第135章 无妄灾(3)
“最后一遍,夏芙蕖在哪里。”和硕华秀沉声说,“你不能利用她的信任,去伤害她。”
沐娘扶华秀坐下,给他披上外氅,“公子,我这样的人,不配谈信任。”
她的原则和底线,向来只与和硕华秀有关。
华秀狠了狠心,冷声说,“以前我对你太放纵了。”
沐娘自嘲的笑了笑,把药碗递到华秀面前,“等事情了结,随公子处置。”
和硕华秀将汤药一仰而尽,舌尖没有血腥气,说明沐娘没有拿夏芙蕖的血做药引。
“现在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和硕华秀无奈道,他以前从不以摆族长的架子,“沐娘,告诉我她在哪里。”
沐娘的视线,驻留在那张刻进心里的容颜上,自嘲地说,“公子啊,你的眼睛,从未在我脸上停过这么久。”
可我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你。
和硕华秀理了理衣衫,向门外走,“我剩下的时日无多,自然也做不了你们的主了。”
沐娘是有些怨恨夏芙蕖的,她突然来到这里,打破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在夏芙蕖住下后,和硕华秀的寒毒愈发严重,对她的迁就更是招来了几位叔伯的不满,现在就连驭龙岭,也遭差点人算计。
若不是夏芙蕖,和硕华秀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油尽灯枯的困窘境地。
有那么一刻,沐娘真得希望她就此消失掉。
不知道是因为和硕华秀的坚持,还是她到底不忍心,“总坛。祭剑。”沐娘心中一痛,终于松口,“时辰快到了,以公子现在的体力,赶不过去的。”
和硕华秀轻轻一笑,“哼,你太小瞧她了。”
沐娘目送他离开,华秀的背影消失在门边。
想起几个月前,在地窖中,夏芙蕖留了自己一条命。
耳畔响起那一声声清脆的‘沐姐姐’,沐娘收拾了药碗,走向殿外,在心里默念着,夏芙蕖,若你能活着回来,就算我还你当时手下留情吧。
沐娘向总坛的方向眺望,这夏芙蕖,究竟把公子当做什么人呢。
......
几个时辰前,夏芙蕖正在帮沐娘煎药,一个护卫找到她,说是族中的几位叔伯请她过去。
迟疑了一会儿,夏芙蕖把煽火的扇子递给旁边的侍女,嘱咐她注意火候。
这驭龙岭上最可怕的人,现在正意识不清的躺在床上,别人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被人带着翻过了几座山头,夏芙蕖哼着小曲跟在后面,她记得这是去总坛的路。
呵,搞什么名堂。
果然被带到了总坛,夏芙蕖看向熟悉的塔型建筑,又打量了一番门外站着的几位叔伯。
个个仙风道骨,想必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像华秀一样标致的人物。
夏芙蕖姿态恭谨,向面前的几位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夏姑娘到了,冒昧请你来,扰姑娘清净了。”
“无妨。”夏芙蕖礼貌的笑了笑,“几位都是贵族德高望重的尊者,若是有用得到晚辈的地方,直说就好。”
“确实有要事与姑娘相商,请姑娘进总坛一叙。”
夏芙蕖点点头,面上笑得很和善,心里却等着这些人露出狐狸尾巴来。
驭龙岭的宅院无数,随便寻一处可以喝茶说话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些人老胳膊老腿的,何苦翻山越岭到这里来谈。
况且,本姑娘也是进总坛走过一遭的人,里面什么样子我一清二楚,你们真当我没见过世面啊。
一行人走进总坛的大门,两柄长枪‘哐啷’一声放下,交叉挡在众人面前。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为首的长者不悦道。
守卫铁面无私,目不斜视的说,“族长有令,只认令牌不认人。”
“年纪不大,倒是守规矩。”长者话里有话的说,而后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令牌。
夏芙蕖伸长脖子往前看,眼珠转了转,这令牌与和硕华秀拿的那块,长得和双胞胎一样。夏芙蕖咂咂嘴,老头真是神通广大,和硕华秀还睡得不省人事着呢,谁给你的令牌,你拿的这块不会是找铁匠定制的吧。
和数月前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也一样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夏芙蕖百无聊赖的向前走,这路构筑的一丁点新意也没有,她闭着眼都能自由进出。
终于看到了那团熟悉的幽蓝光亮,映月刀被华秀带在身上,剩下的这个,是她的老朋友华星剑。
长者们停下脚步,口中念念有词,对着总坛比画了一堆外人看不懂的动作。
夏芙蕖等得不耐烦了,信步走到众长者面前,神色如常的说,“各位,都走到这里了,你们想如何处置我,动手吧,别藏着掖着了。”
“姑娘聪慧,难怪族长对你青眼有加。”为首的长者客气道,“可惜姑娘命格不详,与此地犯冲,给驭龙岭招来了祸患,老夫不得不除掉你。”
“奥。”夏芙蕖配合的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您想怎么除掉我。”
“陷族长于不利者,论罪当诛,可于总坛祭刀剑。”
“祭剑?”夏芙蕖回头望了一眼薄如蝉翼的剑身,“怎么个祭法?”
“血祭。”长者回答说。
夏芙蕖明目张胆的嗤笑他们,拿她给和硕华秀做药引多好,一举两得。这华星剑上次沾了她的血,就变得像块石头似的,万一血祭之后成了把废剑,这得怪在谁的头上,老家伙连这笔账都算不清。
还未等夏芙蕖向他们讲明这些利害关系。
“得罪了。”长者火急火燎的摆出招式。
如同暗号发出,剩下的人纷纷应和,在周围配合他,摆出阵型。
夏芙蕖撇了撇嘴,唇边染上一抹冷笑,总算知道华秀为什么厌烦他们了,这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着规矩道义,却理直气壮的以多欺少。
本姑娘既然敢跟你们进来,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
从腰间抽出无极刃,夏芙蕖旋身而起,干脆利落的冲入这个她没见过的阵型中间。
华星剑忽明忽暗的幽光,事不关己的映照着坛下一片混乱。
“都住手!”一声清喝扰乱了众人的缠斗,夏芙蕖辨认出是沐娘的声音。
沐娘的地位显然高于这几个长者,语毕,他们同时收了招式。
夏芙蕖没了着力点,只好撤出阵型,稳稳落在地上,意犹未尽的抖了抖剑锋。
沐娘提剑走过来,护在夏芙蕖身前,“族长快到了,各位叔伯请回吧。”
夏芙蕖往后退了一步,离沐娘远了些,因为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让她心里凉了半截的事。
老头手中的令牌,八成是沐娘给的。
在场的人各有各的想法,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一阵寒风吹过,淡漠又不留情面的声音落在所有人耳中。
“谁都不许走。”
第136章 无妄灾(4)
和硕华秀向众人徐徐靠近,靴底铿锵掷地,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比往日虚浮些。
众人向两侧散去,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和硕华秀漠然走向总坛,将随身的映月刀放在华星剑旁边。
然后,和硕华秀负手而立,视线从众人身上飘过,最后定格在夏芙蕖身上,和硕华秀眸色黯了黯。
“见过族长。”沐娘和几位长者行礼道。
夏芙蕖也拱拱手,做了做行礼的样子。
“我不曾,允许你们中的哪一个进出总坛。”和硕华秀神情阴鸷,“所以,诸位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拿了我的令牌。”
夏芙蕖感觉到周围不善的目光,用余光瞟了瞟身边那几个老家伙。
几位长者一脸严肃,作势要拿夏芙蕖问罪。
两方对峙,夏芙蕖自认倒霉的想,她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流落到堪称虎穴龙潭的茫茫雪域,惹上一群脾气不好武功不低的人。
关键是,这些人还都长得比她好看,你说气不气。
族长独断专横,他的几个叔伯仗势欺人。夏芙蕖悲观的想,要不是混成了族长的小跟班,她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吧。
沐娘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郑重道,“族长息怒,令牌是我拿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沐娘甘受处罚,请族长勿迁怒旁人。”
沐娘一个人包揽此事,几位长者却无动于衷,夏芙蕖在心里嘀咕,这些老头,刚才耀武扬威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现在都成缩头乌龟了。
“闭嘴。”华秀厉声道,恶狠狠地盯着沐娘,用眼神说,回去再收拾你。
沐娘缓缓起身,退到旁边,悄无声息的把夏芙蕖也拉向一侧不起眼的位置。
和硕华秀面色慵懒,对几位叔伯说,“诸位,看来我对你们太客气了,才乱了规矩。”
几位长者默然不语,他们私闯禁地,有错在先,和硕华秀要处置谁,都无不妥。
和硕华秀处处迁就夏芙蕖,几位长者皆视夏芙蕖破坏驭龙岭的规矩,本想借此机会,除此祸患。哪知道族长昏迷多日,凑巧今天醒了。
为首长者的目光落在夏芙蕖身上,正对上夏芙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屑表情,“老夫斗胆,敢问族长,您为这姑娘,一次次违逆先祖立下的族规,难道不是乱了规矩吗。”
“她不是驭龙岭的人,不必守驭龙岭的规矩。”和硕华秀的语气还算平缓。
沐娘的眼神中隐现着担忧,就连在一旁看好戏的夏芙蕖,也为几个老头捏了一把汗。她俩心里门清,在大多数情况下,和硕华秀这个人,只要他跟你多说几个字,你若有点眼力,就趁早离他远点,因为一旦他给你解释什么事,便意味着他要生气了,想让你死的明白点。
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事已至此,我们也是为族长好。夏姑娘多次让族长陷入危险的境地,若她继续留在驭龙岭,老夫今日,便血溅总坛。”
此话一出,夏芙蕖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他,除了威胁你们族长,您还能想个有骨气点的办法吗。
“为了我好?”和硕华秀嗤笑道,“诸位怕不是忘了,数年前,老族长在这里遇险,你们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帮。那时候,我怎么没看到有谁,愿意血溅总坛呢。”
那个跟随和硕华秀进总坛的伯伯,早些年就去世了。
剩下的这几个,和硕华秀虽与他们不对付,但碍于这几个叔伯用功力替他疗伤过,也怕伤了和气,本不想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说到底,和硕华秀还是怨怼,沾亲带故的叔伯可以置父亲的安危于不顾。
而天天喊着要他血债血偿的夏芙蕖,却在生死关口,替他挡下致命一剑。
究竟谁才是为他好?
沐娘有些心酸,和硕何秀功力强盛时,哪次不是直接用武力让对方屈服,不管对方有多尊贵的身份名望,绝不会跟谁多说半个字。
这几位叔伯也是看出和硕华秀的内力虚弱,有意为难他。
转念一想,几位叔伯若是头脑一热,果真以死相逼,和硕华秀日后难免惹人非议,思及此,沐娘心头一紧,给夏芙蕖递了个眼色。
夏芙蕖倒是明白沐娘的意思,但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沐娘。夏芙蕖心里想着,这几个老头算计她,虽然没得逞吧,不过就这样放过他们,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对上沐娘的哀求目光,夏芙蕖心一软,点点头,顺了她的意思。
一声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和硕华秀的注意。
循声望去,只见无极刃落在寒石地面,夏芙蕖已经倒在了沐娘怀里。
“怎么回事。”和硕华秀不悦的走过去,俊目对上夏芙蕖故作迷离的神情,眉眼间的关切暴露无遗。
沐娘纤细的手指搭在夏芙蕖脉上,沉声说,“忧思过虑伤了血气,并无大碍,需要回去休息片刻。”
和硕华秀捡起无极刃,与沐娘一起扶夏芙蕖站起来,夏芙蕖故意摇晃了几下,想把急火攻心浑身无力的样子,装的再像些。
和硕华秀回头淡然的看了看几位叔伯,不耐烦的说,“你们若是不想走,晚辈也没办法。总坛方寸之地,刀剑随时可能失控,也不知容不容得下几位。故人离世之地,怨念深重之处,老族长的亡魂驾临时,替我向他带好。”
和硕华秀从来没对他的长辈们说过这么多话,以后也不会再分给他们只言片语了。
......
送走和硕华秀后,沐娘回屋,看着榻上的人,柔声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得到沐娘的允许,夏芙蕖从床榻上跳下来,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沐娘歉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夏芙蕖有些不自在。
“别怪我,若几位叔伯在总坛自戕,公子免不了会因迫害族长尊者,受到族人的诘难。”沐娘低头解释道。
拿芙蕖祭剑,是几位叔伯的主意,沐娘给他们令牌实属无奈之举。
驭龙岭大多数民众不知道夏芙蕖的存在,若惹急了几位叔伯,他们便会把夏芙蕖扰乱族规的事,添油加醋的在部族中宣扬开。到时候,想在整个部族面前替她解围,绝非易事。
沐娘有意保护夏芙蕖,又怕华秀难做,只好先送夏芙蕖入虎口,再暗示和硕华秀总坛发生的事,把前因后果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既救得了夏芙蕖,又能让和硕华秀怪责于自己,而不至于与几位叔伯撕破脸。
可谁让和硕华秀对沐娘也有足够的了解,族长大人才一眼就看穿,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几位叔伯的主意。
沐娘的智计还没到可以掌控大局的地步,还好夏芙蕖心思活络,明白了她眼神中的意思,装晕倒,打破了两方对峙的尴尬局面。
“先不说这个了。沐姐姐,你去做什么了。”夏芙蕖这才逮到机会,问沐娘离开这么久的原因。
“我...”沐娘话音顿住,经夏芙蕖的话提醒,她才想起被关在小笼里,忘记放出来的灵蛇,“等一下跟你说。”
夏芙蕖跟着沐娘走过去,在她靠近的时候,沐娘手中通身碧青的灵蛇,瞬间变红。
第137章 无妄灾(5)
灵蛇吐着红信,发出嘶嘶的响声,像一团小火苗,在沐娘手中摇晃。
沐娘微微弯腰的姿势静止了很久,而后她失神的看向夏芙蕖,半信半疑的问,“你有玲珑丹?”
灵蛇喜欢阴湿之所,素日一直被养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这次回来,只顾着照料和硕华秀的急症,沐娘忘记把它送回地窖,也因此,才没有错过它对玲珑丹的感应。
踏破铁鞋无觅处,苦寻多年都没有下落的玲珑丹,跟着夏芙蕖来到驭龙岭,就在她眼前。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红色灵蛇,比残阳如血还要纯粹的红色,沐娘如坐云雾,觉得很不真实。
或许是天意吧。
虽然夏芙蕖没有回应她,但灵蛇的感应不会有错。
沐娘把灵蛇放回笼子里,转身向夏芙蕖行礼。
双手平措,上举齐眉,俯首躬身。
“夏姑娘,玲珑丹,是唯一可以救公子的药。”沐娘近乎乞求的说,“请你,救他。”
话音已落,礼数仍在。
夏芙蕖手中的,可能是世间最后的玲珑丹了。
一颗玲珑丹就是一次获得新生的机会,不知她肯不肯放弃。
若沐娘面对的不是夏芙蕖,而是别的什么人,沐娘用尽千方百计也会把玲珑丹抢过来,可玲珑丹的主人偏偏是夏芙蕖,一个放在和硕华秀心上的人。
夏芙蕖的眼神黯了黯,如实说,“我知道。”
玲珑丹的事,和硕华秀早就跟他提起过。
若是和硕华秀只是一个普通人,两人素不相识也好,苦大仇深也好,夏芙蕖肯定会把玲珑丹给他。
可姑姑叮嘱过她,“玲珑丹只可救德行无亏之人。”
夏芙蕖不愿与和硕华秀为敌,已经背弃了心中的道义,放弃追究用人血做药引的事情,任失踪者的冤屈无声埋在遥远的苍山雪岭。
玲珑丹在她手中没错,但她没有权利,为了一己之私,轻易把玲珑丹送出去。
夏芙蕖拿着玲珑丹,心里一直有愧疚感,比她有资格拥有玲珑丹的人,世上多得是,天大的好事偏偏落在她头上。
“我不能给他。”夏芙蕖艰难的开口,在自己心里划开一道口子。
连日以来,夏芙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拷问自己要不要把玲珑丹拿出来。
若是给了,她就无颜再见姑姑,见朱婆婆了。
可若是不给,和硕华秀知道这事,也不会想看见自己了吧。
清冷的空气安静了很久。
沐娘缓缓放下两臂,双手握拳,骨节攥得咔咔作响。
“你为了公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不能把玲珑丹给他!”沐娘失控的说,锁住夏芙蕖的视线,“夏姑娘,公子寒毒入骨,已经时日无多了。”
瞳孔蓦然放大,夏芙蕖蹙眉,“怎么会,不是四十岁吗,阿秀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沐娘闭上眼,“驭龙岭历任族长,都拥有不会衰老的容貌。公子他今年三十有五,本就疏于保养,又因为你,多次动用内力,才走到如今油尽灯枯的境地。”
见夏芙蕖默不作声,沐娘心下一沉,“公子以为夏姑娘待他好,你却连一颗药丸,都不舍得。”
夏芙蕖无意辩解,“沐姐姐,这事先不要告诉阿秀,让我再想想。”
......
沐娘推开老宅的木门,积灰簌簌振落,年久失修的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个院落荒废了很久,沐娘没事的时候常会过来转转。
这晚,皓月高挂,空旷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一袭雪白衣衫,一个清冷背影。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和硕华秀的声音响起。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沐娘走过来,与和硕华秀并肩而立。
两人身处的庭院,是小时候住过的一处旧宅。关于它的记忆,早已镶嵌于心底,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华星剑的事,你知道了?”华秀问。
沐娘颔首,“夏芙蕖的血能压制映月刀和华星剑的戾气。所以她,有巽土的血脉。”几位叔伯也是听说了此事,才有了拿夏芙蕖祭剑的主意,“上古的预言若是灵验,巽土部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毕竟鼎木部已经消亡,没有人能制衡他们了。”
再提起故族的时候,沐娘像说到一个无关痛痒的地方。
“放心吧,从前发生的事,不会再让你经历一次了。”和硕华秀的声音依旧不掺杂任何感情,听进心里,却让人愈感坚定。
“公子,沐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沐娘斟酌着开口,有些话就算说了,和硕华秀也不见得能听进去。
“夏芙蕖不知道。”华秀似乎看穿了沐娘的心思,未问先答,“我跟你提过,傀儡术不能消除她的记忆,大概是因为,她的灵力和记忆,早些年就被人封印了。”
“公子什么时候,也轻信别人了。”沐娘抱怨道,“内乱的时候,巽土部助纣为虐,借了不少人手给鼎木,之后见鼎木大势已去,又暗中撤回,撇清干系。”沐娘狠声说,“她既有巽土的血脉,公子还是,当心为好。”
四面寒气席卷,吹不散密不透风的心思。
“沐娘。”
和硕华秀唤她名字的同时,二十年前的时光在眼前荏苒而过。
沐娘看向他,和硕华秀一贯态度强硬,这般柔和的语气,已经许多年不曾听到了。
“答应我,别伤她。”
“好。”
......
这些日子,沐娘每天不见首尾,和硕华秀的几个叔伯也没再找过夏芙蕖麻烦,她隔三差五就去主殿蹭饭。
按照承诺,沐娘不再提玲珑丹的事情。决定权仍在夏芙蕖手中,她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每次看到和硕华秀的时候,夏芙蕖总会有些歉疚。
而和硕华秀惦记着夏芙蕖与巽土部的关系,不曾注意到她眼神中的躲闪。
“你认识多冥吗?”对那个的巽土部,华秀也挺好奇。
“谁?”夏芙蕖汗颜,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华秀琢磨着,内乱之后,巽土四长老便只剩下多禄一人,除了已故的南长老和东长老,可能活着的,只有西长老多冥。听说多冥因某些隐晦原因逃出五部,在擎渊没了踪迹,然后便生死不明,夏芙蕖在擎渊长大,说不定就是多冥的后辈。
她认不认识多冥不重要,和硕华秀又问,“你的记忆,是不是被封印过?”
夏芙蕖放下筷子,咽下口中饭菜,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你见过我用异术消除别人的记忆吧。”
夏芙蕖点点头。
和硕华秀哑然失笑,“我第一次见你时,曾试图消除你的记忆,可是失败了。”
“我的记忆招你惹你了。”夏芙蕖愤愤道,原来第一次见面时,和硕华秀就没安好心,“我本来就不记得多少东西了!”
“对,所以异术才失效了。”
夏芙蕖眯了眯眼,“阿秀,你想说什么?”
“你是五部中人。”
第138章 生死局(1)
“阿秀。”夏芙蕖双手交叠,放在桌边,端正坐姿,笑着说,“我是失忆了,不是摔傻了。”她在擎渊长大,这是第一次进入五部的疆土,怎么会是五部中人。
和硕华秀脸色沉下来,他并不喜欢开玩笑,严肃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总坛,华星剑沾了你的血,然后剑光收敛,灵气顿失,变得跟和寻常的剑一样。”
“有这回事。”夏芙蕖看了看右手,这伤疤还在呢,“那天你的几个叔伯,想让我祭剑来着,我本想提醒他们这件事。”夏芙蕖耸了耸肩,“可惜啊,没来得及说。”
听到那几位叔伯,和硕华秀的眉峰,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芙蕖摇摇头,总觉得现下的场景,像书堂里的夫子在跟学童讲道理。
“因为你有巽土部的血脉。”和硕华秀看向夏芙蕖的眼睛,“听明白了吗。”
“恩。大概明白了。”夏芙蕖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我还有个问题啊,你说我是五部人,为什么我不和你们一样,住在五部呢。”
夏芙蕖仔细想了想,或许父亲母亲中有一人是五部人,可是不记得擎渊和五部有通婚的风俗啊。
和硕华秀皱了皱眉头,“你爹娘没跟你提过这些事吗。”
“我爹不在了,我娘也下落不明。”夏芙蕖又拿起筷子,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中挑挑拣拣,“反正我的记忆被封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还有呢,我这次出来,就是想去都城找我娘亲。可是半路上,阴差阳错遇到了失踪的人,又来到驭龙岭。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或许是缘分吧,如果不来驭龙岭,她也不会见到和硕华秀。
“那现在,你知道自己是五部人了。”和硕华秀装作不经意的问,“你能一直留下来吗。”至少这样,就算他不在了,也能拜托沐娘或者大哥,关照夏芙蕖。否则依夏芙蕖的性子,在擎渊都城那种阴谋四伏的地方,她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
夏芙蕖一笑置之,“打住,本姑娘的籍贯是擎渊啊。”有巽土部的血脉又怎样,她可没承认自己是五部人。
“你留下来,至于你娘亲,驭龙岭派人,替你去寻她。”和硕华秀坚持道。
“不只要找娘亲。”夏芙蕖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还得去寻仇呢。”父亲遭人陷害,夏芙蕖必须把始作俑者找出来。
和硕华秀轻笑,“哼,你能有什么仇人。”
夏芙蕖抱臂在前,歪着头看他,似笑非笑道,“确实有,不过呢,不如你多。”
和硕华秀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这件事,驭龙岭也可以替你做。”
“可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夏芙蕖笑得一脸灿烂。
“什么事。”和硕华秀沉住气问,“把你想做的事都说出来,但凡我能做的,绝不推辞。”
单手托腮,夏芙蕖打量着和硕华秀的脸庞,“阿秀,沐姐姐说,你已经三十五岁了。”
“恩。”跟夏芙蕖比,他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夏芙蕖语速放缓,关切的说,“其实你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对吗。”
和硕华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阿秀,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我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大夫了。说不定,她有办法治愈你的寒毒。”夏芙蕖眼中闪着期冀的光芒,“给我点时间,我想回去拜访她。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夏芙蕖在心里想,其实,和硕华秀这个人,也不是坏到彻底的不可救药。
她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家仇,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错。
见和硕华秀还是不说话,又想用沉默结束这个话题,夏芙蕖心若明镜,自顾自地笑了笑,使出杀手锏。
“阿秀。”夏芙蕖郑重道,“你若真心想让我留在这里,等我把这些事都解决了,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意思。”和硕华秀不确定的问。
“你理解的意思。”夏芙蕖坦言道,“白吃白住,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不是。”
和硕华秀垂了垂眼,沉思半晌,终于应允,“好。过几日我派人,送你回擎渊。”
若夏芙蕖也憧憬来日,但愿他能等到那一天。
......
从主殿出来,夏芙蕖没有回住处,她要去见一个人。
和硕华秀昏睡的那几日,润火部又递上来一份拜帖,与上次那封,字迹相同。
脑海里浮现琼保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夏芙蕖擅作主张,将拜帖私藏起来。
原因有二,一是驭龙岭中混入了润火部的细作,暗中安插眼线,就算没有恶意,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若是再让琼保发觉和硕华秀体质虚弱,此人心思歹毒,难防他对驭龙岭有觊觎之心;再者,在罕城的时候,夏芙蕖就领略了琼保花言巧语,他这次到驭龙岭拜会,可能想说服和硕华秀,对付擎渊,毕竟,和硕华秀没有必要,维护擎渊的利益。
易容后,夏芙蕖顶着一张俊俏的公子面容,到约定的地方与琼保见面。
夏芙蕖看琼保不顺眼,越想越气,当日在主殿外,就该一掌劈死他。
就算没有和硕华秀教她,夏芙蕖现在的脸色也很难看。
“见过族长。”琼保毕恭毕敬道。
琼保已知眼前这位不是真正的和硕华秀,而是夏芙蕖,可他没有戳穿,为接下来将计就计,做铺垫。
夏芙蕖微微颔首,“什么事。”
琼保目露精光,“何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夏芙蕖冷冷的瞥着他,不知琼保想耍什么花招。
琼保提醒道,“何秀大人,你我曾在擎渊同朝为官,那些同僚们,一定猜不到,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会是沙水部呼风唤雨的族长。”
听到‘何秀’这个名字,夏芙蕖明白过来,原来和硕华秀,早就和琼保认识。
琼保面色不善,提到‘何秀’这两字也是咬牙切齿的,夏芙蕖揣测,大概是和硕华秀之前,用何秀的身份,做过什么对琼保不利的事情,才让他怀恨在心。
无心理会两人的纠葛,夏芙蕖沉声道,“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从前是鄙人有眼无珠,没认出族长的尊贵身份,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族长见谅。”虽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沙水族长,琼保还是把姿态放得很低。
“你的歉意我收下了。”夏芙蕖一脸漠然,“若是无事,你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逐客令一下,琼保仍然赖着不走。
“族长啊,上次见面时,你我不欢而散,鄙人斗胆问一句...”琼保装作好奇的样子,“族长对擎渊颇为维护,是因为您身边的那位夏姑娘吗?”
第139章 生死局(2)
“和你没关系。”夏芙蕖皱了皱眉,这个老家伙,还挺八卦。
“族长,你与当年在擎渊为官时,简直判若两人啊。”琼保感慨道。
夏芙蕖还不知琼保已经看穿了她的身份,只以为现在甩手走人,会引起琼保的怀疑,不得不耐住性子,听他废话。
琼保揶揄道,“族长既然能为了给朝廷惹麻烦,算计三王爷督造的火药场,引发大火,伤及民众数百人,也不像是心善之人啊。怎么今时今日,反倒站在擎渊那边了,难道是畏惧擎渊的国力吗。”
听了这话,夏芙蕖心头一颤,眉心蹙起,指尖不自觉的掐进手心里。
她无心去思考琼保提起此话的目的,关注点全放在,和硕华秀做了为祸百姓之事。
琼保看到夏芙蕖面色铁青,连忙做出一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表情,赔着笑,改口说,“啧,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我都是胡说的,胡说的,族长莫生气。”
琼保这话黑白颠倒的,夏芙蕖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缄口不言,问也不是,骂也不是。
见夏芙蕖哑口无言,琼保越说越来劲,“族长莫怪鄙人忘恩负义,后来我被朝廷通缉,族长帮我逃到东海,虽说在东海仕途不顺,族长的恩情,鄙人可是一直铭感五内,百死也不敢忘。”
夏芙蕖恍了恍神,原来,东海与擎渊的战争,还是和硕华秀间接造成的。
按照琼保所说,是和硕华秀给他提供帮助,他才搭上东海,给擎渊带来一场大战,还有沙场数万亡魂。
那么,夏芙蕖于罕城城门上,跟琼保周旋,是否也算得上和硕华秀的杰作呢。
在他们无知无觉时,天意早把所有人的命运,连成一个圈。
夏芙蕖失魂落魄的走回住处,卸下伪装容貌的面皮,换回常日穿的衣衫。
唇边溢出一声苍凉的叹息,她对和硕华秀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
一连三日,夏芙蕖都没出现在主殿中。
和硕华秀本以为,是沐娘清闲下来,有人做饭给她吃,夏芙蕖便懒得来回跑了。
直到手下人提起,沐娘这些时日一直在四处采集药材,和硕华秀才发觉不对劲。
急匆匆赶到她们住的地方,和硕华秀叩了十几声门环,都不见里面的人应声。
在和硕华秀刚想踹门时,夏芙蕖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双目游离,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气息。
和硕华秀看着夏芙蕖憔悴的样子,一时想不出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没事。”夏芙蕖垂着眼,嗓音沙哑,她好几天没说过话了,“有什么事吗。”
疏离的语气,与当时知道他族长身份的时候如出一辙,和硕华秀握住夏芙蕖的胳膊,走进院子里。
和硕华秀手心冰冷的温度,隔着衣袖打在夏芙蕖的皮肤上,入骨的凉,她不觉打了个冷颤。
和硕华秀去小厨房转了一圈,看到冷灶干柴,出来质问道,“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吗。”
夏芙蕖勉强打起精神,语气无力的说,“不饿,吃不下。”
和硕华秀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生病了?”
夏芙蕖摇摇头,拂开他的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夏芙蕖强颜欢笑的样子,和硕华秀心里不是滋味。
夏芙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琼保无意中告诉她的那些事,要向和硕华秀问明白吗。
三天三夜没合眼,夏芙蕖不断在脑海里回放着琼保说的每一件事,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时间对得上,那几桩大案,当时在民间流传甚广,夏芙蕖均有听说,不像是琼保随口编造的。
再者,琼保有什么理由胡说呢,他又没看穿自己的身份,何来挑拨离间。
想过来想过去,夏芙蕖在钻牛角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和硕华秀看着夏芙蕖失焦的双目,又唤了她几声。
夏芙蕖回过神来,抱歉的笑了笑,“我没事,你回去吧。”
她别开脸,不去看和硕华秀。她怕满腹疑问,会不由自主的脱口问出。
夏芙蕖无奈决定,还是别问了,等他的寒毒治好,再提这些事也不迟。这个当口,别再节外生枝了。
夏芙蕖性子直,心里有什么事都藏不住,和硕华秀还没见过有什么事,能把她压抑到如此狼狈。
和硕华秀隐约觉得,夏芙蕖是偶然知道了什么事,一时承受不住,整个人才崩溃的。而这件事,或许和他有关系。和硕华秀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气。
“坐下。”和硕华秀钳制住夏芙蕖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我们谈谈。”
与人相交,朋友也好,恋人也罢,最忌讳的就是互相猜忌,却不愿意把话说明白。
“前几天,我见过琼保。”夏芙蕖见瞒不住,她不如和硕华秀强硬,再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对吧。”
和硕华秀颔首,这家伙,果然是因为以前的事发愁了。
“在擎渊都城?”夏芙蕖仔细确认道。
“恩。”和硕华秀清明的眼睛里,不掺杂丝毫隐瞒。
夏芙蕖了然大半,在心里纠结道,还需要再问下去吗。
“琼保给你说了什么。”和硕华秀锁住夏芙蕖躲闪的眼神。
“他说...他什么都说了,火药场,藩王叛乱,勾结东海...都有你的参与。”夏芙蕖攥住衣摆,忍住眼眶的湿润,不让泪水决堤,“你告诉我,阿秀,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只要他否认,她就相信。只要他否认,她绝对不会质疑一句话,以后也不会再提有关这些事情的一个字。
和硕华秀无所谓的笑了笑,低下头,半晌,复又重新对上夏芙蕖的眼睛。
“我这双手,沾过许多人的血,比你见过的人,恐怕还要多。”和硕华秀站在她面前,带起一阵寒风,“夏芙蕖,我不过是因为你,做了点好事而已。你以为的没错,我就是个千年难遇的恶人,一肚子坏水,还心怀鬼胎。”
这话听进夏芙蕖耳朵了,如遇五雷轰顶之震,千刀凌迟之痛。
夏芙蕖原本还心怀意思侥幸,哪怕骗她也好,她还是希望说和硕华秀说,这些事和他没关系。
但是,这人偏偏理直气壮无关痛痒的承认了。
“都是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了。”和硕华秀似乎是在为自己开脱的话,一字一字砸在夏芙蕖耳畔。
“可那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夏芙蕖不咸不淡的说,那是无法辩解的事实。
“夏芙蕖,你怎么看我,我不在意。”和硕华秀直截了当的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凉透了夏芙蕖的心里心外。
“可如果我肯为了你,改头换面...”和硕华秀顿了顿,请求般的开口,“你愿意给我一个,重新接纳我的机会吗?”
骨血里带着的荒唐和妄诞,就此抛在脑后,化为乌有。
第140章 生死局(3)
夏芙蕖回过头,望向远处的一片苍茫,已经看不到驭龙岭的轮廓了。
低头苦笑,就这样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
原本也是定好今天离开,只不过,她不是回都城,而是朝着巽土部的方向走去。
不知何时,体内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经络里乱窜,蔓延,离巽土部愈近,这股无主之力就愈发躁动。
夏芙蕖没有多想,或许是因为与不远处的那片土地沾亲带故相连吧。
......
那日,夏芙蕖又惹沐娘生气了,因为和硕华秀的寒毒又发作了。
施了针,沐娘退到屋外,轻轻带上门。
“大公子,现下公子的状况,和前几次差不多,这段时间,寒毒发作,会很频繁。”沐娘面有虑色,跟和硕华峰说了些大概的情况,“大公子先回吧,有些话,我想跟夏姑娘聊聊。”
和硕华峰颔首,“你们聊吧。该安排的事我会安排好,你踏下心来守着他就行。”
“想好了吗。”沐娘瞄了眼里屋,对一旁神情同样焦灼的夏芙蕖说,“公子的状况你也看到了,玲珑丹,你若不愿意给,我也不强求。”
“我还以为,你会硬抢。”夏芙蕖勉强打起精神,连续几日不吃不喝不睡,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在殿外守着,只是想听和硕华秀是否平安无虞。
“公子若知道,是从你手中夺来的,未必会咽得下去。”沐娘叹了口气,“虽然他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玲珑丹。”
“对不起。”夏芙蕖歉疚道,“这药我不能给你。”
“罢了,你走吧,离开雪山。”沐娘背过身,目露煞气,“不然我随时可能杀了你。”
夏芙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留下只言片语。
在夏芙蕖转身的刹那,沐娘手持匕首,刀尖向夏芙蕖的脖颈处刺去。
事实再次证明,沐娘还是低估了夏芙蕖的武功。
虽然夏芙蕖身心俱疲,但丝毫没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放松警惕,还是轻易躲过了沐娘的偷袭。
夏芙蕖没心思跟她打架,不过十几个回合,沐娘的匕首就握在了夏芙蕖手中。
又过了几招,夏芙蕖把匕首抵在沐娘脖子上,疲惫的说,“沐姐姐,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
那几位叔伯联手,夏芙蕖都不怕,更别说单打独斗了。
体力不支,夏芙蕖握住匕首的手有些颤抖。
沐娘眯起眼睛,本想趁夏芙蕖虚弱,先让她放松警惕,疏于防备,再制服她,逼她交出玲珑丹,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夏芙蕖,把刀放下,别冲动。”本该离开的和硕华峰,听到院中的打斗声,又回来了。
目光落在和硕华峰身上,夏芙蕖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华峰大哥,这刀若是沐姐姐抵在我的脖子上,你还会这么想吗。”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芙蕖才明白,驭龙岭上这些平日里对她还算和气的人,也都只是为了让和硕华秀开心而已。
若不是和硕华秀对她没有底线的袒护,夏芙蕖在驭龙岭上,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一掌劈晕了沐娘,夏芙蕖接住沐娘倒下来的身体,扶她靠在一旁的石柱下,把匕首扔在一边。
带着夏芙蕖的怒气,匕首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和硕华峰跟前,夏芙蕖拿出一个药瓶,交到和硕华峰手中。
“华峰大哥,若是一月之内,我回不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阿秀。”夏芙蕖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要提前打开。”
和硕华峰把药瓶收起来,没有多问,只是狐疑道,“你要做什么。”
刚才与沐娘过招的时候,用力过猛,夏芙蕖揉着酸痛的肩膀,随便找了个理由,“家里传信来,让我回去一趟。”
一听这话就不靠谱,和硕华峰想着夏芙蕖或许有难言之隐,并没有戳穿她,而是问道,“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夏芙蕖摆摆手,急忙推拒,笑得不怀好意,“华峰大哥也想试试我的身手?”
和硕华峰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不敢。”
打不打得过倒不重要,万一被和硕华秀知道,那家伙保不齐该跟他断绝兄弟关系了。
夏芙蕖扶沐娘到某个屋里的床上躺下,又对华峰说,“沐姐姐醒的时候,你帮我给她说声谢谢,承蒙她这几月对我的照顾了。”
在她的话头里,和硕华峰似乎听出种一去不回的感觉。
和硕华秀在疗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夏芙蕖要离开雪山,旁人没有阻拦的理由。
和硕华峰问夏芙蕖,“你没有什么话,留给阿秀吗。”
“我想跟他说的,差不多都说过了。”眼前浮现和硕华秀的面容,夏芙蕖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至于别的话,有缘再讲吧。”
......
前天,夏芙蕖确实收到了一封信件,不过不是家里传来的,而是巽土部传来的。
“琼保系你的杀父仇人,若想替父报仇,便来巽土部观星台一叙。”
虽然写这封信的不是琼保,但直觉告诉夏芙蕖,这里面肯定隐藏着琼保不可告人的意图。
夏芙蕖感叹道,琼保也真是神了,能同时与三个部落搭上关系。
看过之后,夏芙蕖便把信烧了。
无论真假,她都得去巽土部走一趟。为了擎渊,抑或为了驭龙岭,总之,无论是出于哪方安全的考虑,琼保此人,必须除掉。
因为怕和硕华秀知道,夏芙蕖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的去向,夏芙蕖不想让和硕华秀,再为了自己,里里外外得罪人了。
去巽土部之前,夏芙蕖已经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怕自己回不来,把玲珑丹留在了驭龙岭。
本来想交给沐娘保管,又想到沐娘身边养的那条灵蛇,夏芙蕖改了主意。沐娘拿到玲珑丹后,肯定等不到一月,就会给和硕华秀服用,若自己命大,安然回到驭龙岭,这买卖不是赔本了吗。
沐娘偷袭的举动也印证了夏芙蕖的担忧。
自己在驭龙岭上也没有别的熟知,夏芙蕖别无他法,便把药瓶交给了的和硕华峰。
......
和硕华秀醒来之后,发现夏芙蕖不见了,差点把驭龙岭翻了个。
哪里都找不到人,和硕华秀才相信夏芙蕖是真的离开了驭龙岭。
蹙着眉头,和硕华秀语气不善的问沐娘,“你又跟夏芙蕖说什么了。”
当时沐娘被夏芙蕖打晕了,毫不知情,在场的只有和硕华峰,只是他也什么都不清楚。
看不过去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埋怨沐娘,和硕华峰忍不住说,“阿秀,夏芙蕖是自己走的,这事跟沐娘没关系。”
“我没怪任何人。”华秀怅然若失的说,“还不是因为我喜欢她,夏芙蕖才到处受人排挤。”
第141章 生死局(4)
“你确定那个丫头会来?”
“您只管耐心等待就是。”琼保背着手,笃定的笑了笑。
琼保面前坐着的,是巽土部前任族长多禄,曾经的北长老,他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琼保的眼线传信来,夏芙蕖已经在前往巽土部的路上了。
那日驭龙岭一见,琼保有意试探夏芙蕖,同她父亲夏青云一样,夏芙蕖嫉恶如仇,可惜胆识有余,智计不足。
想起夏青云给他使过的绊子,琼保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危险的笑容。擎渊文武兼备的大将军,是他看得上的,唯一的对手。
几日前,琼保找到多禄,称发现了流落在外的巽土部人。
“无凭无据,我不会相信你的。”多禄虽然老了,深谋远虑却不减当年。
巽土部为使血脉纯粹,保护灵力,从不与外族通婚。
“您是不是忘了,鼎木部的巫术虽不能与贵部占星术相提并论,但两术相通,若有身怀占星术者动用灵力,鄙人也能感知一二。”琼保笃定道,“据鄙人所知,数年前,西长老出逃时,带走了他的小女儿,那女孩身上的灵力,在巽土部存在以来,是最盛的。”
听琼保说了这话,多禄僵硬的眼球,总算转了转,视线落在琼保身上。
“你说的那人,年方几何。”
“桃李之年。”
多禄嗤笑,“你真当我老糊涂啊。西长老叛族而逃,到今天已经快三十年了。”
对多禄的耻笑,琼保不屑一顾,“哼,西长老既已叛族,也不必在遵守族内的规矩吧。”
“什么意思。”多禄枯瘦的双手握在椅子把上,似乎想要站起来。
“那女孩流落到擎渊后,成了将军府的养女,长大后,又嫁于老将军的儿子。”
“如此说来,你口中那人,是西长老的孙辈?”多禄这几十年,活得并不安生,西长老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禄总担心,哪一天西长老突然又出现在巽土部,抢走他手中的一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琼保提点道,“若鄙人所知无差,巽土部现任族长的灵力薄弱,族中非议甚多呢。”
如今巽土部的族长,是多禄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族长的位置会一直在北派中传承下去。
多禄眸中的恐惧一闪而过,厉声道,“族长灵力是上天之赐,祖宗之恩,哪里轮得到你来妄断。”
“我也是替你谋划。”琼保言辞凿凿,“除掉此人,现任族长的位置,不是能坐得更加稳固吗。”
多禄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眉心拧成个痛苦的结。
“多冥。”提到这个名字时,多禄布满血丝的老目一抖,双唇颤着问,“他还活着吗。”
“西长老若是活着,能甘心看着你们活得如此自在吗。”琼保反问道。琼保与多冥打过交道,那人有仇必报,“他受苦受灾,你们倒是安居乐业,过得惬意,放在谁身上,不是个砍呢。”
琼保的话恨意分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沙水部是冰雕玉砌的连绵雪川,焚金部是狂风乱作的广袤苍漠,而巽土部,是安宁祥和的浩荡林海。
在驭龙岭住了大半年,夏芙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夏芙蕖琢磨着,记得姑姑说,夏家是世袭的将军府,如果自己身上有巽土的血脉,那这里就是娘亲的故乡。
从前对五部的了解,对来自于坊间的只言片语,夏芙蕖从未想过,她会和这个上古部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照和硕华秀所说,五部内乱时,巽土部族内分崩离析,那位北长老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外祖父为求一线生机,才带着娘亲背井离乡,逃到擎渊。
这些事离夏芙蕖太过遥远,她不清楚其中纠葛,只是每当想到这代代相传的仇怨,她心里总感觉沉甸甸的。
走出来太远,已经寻不到驭龙岭在哪个方向了,夏芙蕖自言自语道,“和硕华秀,我知道现在走的,是一条生死不详的路,没有跟你告别,你可别怪我。”
想起和硕华秀问她,‘你能重新接纳我一次吗’。
夏芙蕖垂了垂眼,“那天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是个坏人也没关系,我真正想记住的,只有你对我的好而已。”
一声叹息,叹比时光还长的愁绪,“可我还是埋怨自己啊,既没有坚守住心中道义,又不能像沐姐姐一样,完全抛弃我的底线,为你做任何事情。”
夏芙蕖回想着与和硕华秀相处的一幕幕,想起驭龙岭上流光溢彩的架天虹桥,想起小厨房里弥漫的烟火气。
“本来呢,我是想,如果报仇失败了,来不及去找朱大夫,也算陪你在黄泉路上走一遭了。”夏芙蕖认命的说,“后来觉得,还是把玲珑丹送给你吧。你那张脸,生得太好看,和你走在一道,万一孟婆不舍得让你喝茶汤,都给我了怎么办。”
夏芙蕖明媚的眸子里,映着周遭枝叶繁茂的盛绿。
驭龙岭下,松林的积雪若是化开,肯定也这样好看。
......
夏芙蕖去离开驭龙岭之后,和硕华秀就安分了很多,每天在主殿坐着,处理族中的大小事务,这些事务,以前都是推到和硕华峰身上。
当然,和硕华峰也没清闲到哪里去,这几天他一直带人到处寻找夏芙蕖的蛛丝马迹。
和硕华峰走进主殿,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和硕华秀抬了抬眼皮,“还没消息吗。”
“没有。”和硕华峰语气不善道,连日奔波,骨头都快累散架了,“方圆千里,没一个人看到她。”
“那就继续找。”和硕华秀语气不容置疑。
“没良心的,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啊。”和硕华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姑娘轻功上乘,箭步如飞,这几天功夫,都足够她把五部绕一圈了。”
和硕华秀沉默不语,武功高强的女人就是麻烦。
“为什么不去擎渊找?”和硕华峰好奇道,按理说,夏芙蕖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擎渊了。
和硕华秀闭上眼,“如果她是去擎渊,根本不会趁我毒发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走。”
凭和硕华秀对夏芙蕖的了解,夏芙蕖现在做的事,肯定有危险,她才会不告而别,“夏芙蕖心思浅,我担心的,是琼保给她设了什么圈套。”
这时,守卫急匆匆的跑进殿中。
“族长,您的信。”
和硕华秀蹙着眉打开字条。
一语成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142章 生死局(5)
和硕华秀站起身,看向殿外,脸色阴鸷,“收拾收拾,去巽土走一趟。”
“你在跟我说话?”和硕华峰吞了口茶水,往左右看了看。
锐利的眼神甩过来,“这里还有别人吗。”
和硕华峰瞪着目无尊长的弟弟,被自家兄弟呼来唤去这么多年,和硕华秀对他的态度,从来就没和善过。
“愣着做什么,走吧。”和硕华秀语气不耐道。
和硕华峰慢吞吞的站起来,好像再多走几步,他的腿就废了,“不是,那谁,不找夏芙蕖了?”
沐娘进来送药,把话听了去,抬手夺过华秀手中的字条。
“诚代夏姑娘,恭请和硕族长亲临巽土部观星台。”落款是——琼保。
“不许去。”沐娘美目一凛,挡在和硕华秀面前,“这明显就是陷阱,等你自投罗网。”
和硕华秀袖着手,眸色深沉的看着沐娘,神情坚决,非去不可。
沐娘气结,就算夏芙蕖离开,驭龙岭的乱子还是不消停,“公子,夏芙蕖哪值得你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沐娘。”和硕华秀无奈道,“我和她之间,不必谈值不值得。”
目露寒意,沐娘冷笑道,“公子,不就是因为她在总坛替你挡过剑,你觉得愧疚,所以才处处迁就她吗。”
“沐娘...”和硕华秀蹙着眉,时过境迁,他再也不能逃避,就算没有那一剑,夏芙蕖在他心里,也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沐娘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打断道,“公子,让我说完。”
和硕华秀似有不忍的颔首。
“我知道,公子因为老族长的事情,一直怨怼几位叔伯。”怕戳到他的痛处,沐娘一直不曾提过这些往事,“公子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是和老族长一样的结果。”
和硕华秀愣了愣,他没想到,沐娘有一天会说出这话来。
他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
和硕华秀瞥了他大哥一眼,和硕华峰脸上,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可公子你,其实不用担心的。”沐娘抬起脸,两行浅泪匍匐在脸颊上,“那天在你身边的,如果是我,或者大公子,我们也会为你挡剑。”
沐娘擦去眼泪,我们一直都陪着你啊,只是公子你不在意。
“所以,公子,就算没有夏芙蕖,我和大公子,也会在你身边守着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沐娘央求道,“公子就不要在以身犯险了可以吗。”
和硕华秀放柔了声音,“可夏芙蕖在这里,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
“公子。就算夏芙蕖有巽土部的血脉,她跟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沐娘着急道,公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别劝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和硕华秀拍了拍沐娘的肩膀,又看向和硕华峰,“走吧。”
和硕华秀与沐娘擦肩而过,向殿外走去。
“公子。”沐娘转过头去,目有戚色,“你还记得玲珑丹吗。”
和硕华秀停下脚步。怎会不记得,这是他曾经日思夜想,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费尽心机,不折手段想要得到的药。
沐娘苦笑,一字一顿的说,“这药,就在夏芙蕖手里。她不肯给你。”
和硕华秀迎着温煦的阳光,理所当然的笑了笑。
“她不肯就对了。”
她若肯给,就不是和硕华秀认识的夏芙蕖了。
......
夏芙蕖进入巽土部境内,三转两转找到了观星台。
太过顺利,心中反而因此愈发警惕,太明显了,要说不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就是她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都在这几日爆发了。
或者一块界碑,或者一处图标,每次都在她无路可走的时候,适时出现在眼前。
行至蔓草覆盖的洞口,石壁上刻着‘观星洞’三字,观星台肯定就在里面了。
洞口漆黑,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夏芙蕖思量着,巽土部观星台,跟驭龙岭的总坛,大概是差不多的地方,不过这与自然融于一体的外观构造,可比人家沙水部的差远了。
夏芙蕖吐了吐舌头,发觉自己总是以貌取人,以貌取物。
可是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行已至此,再无退路。夏芙蕖定了定心神,掏出腰间的火种,走进观星洞一探究竟。
洞风在耳边穿梭,如同从上古时期传来的声音,渺远苍茫,指引夏芙蕖向更深处走去。
体内的无主之力又开始乱窜,与之前不同的是,这股力量不再引起不适感,更像是本来就存在于身体里的一种力量,横冲直撞,寻找着归属。
夏芙蕖一边留意着脚下的路,一边借着火光,向两侧墙壁来回端看。
这路是用枯树叶铺成的,踩在靴底嚓嚓作响,夏芙蕖每一步都先迈的很轻,在落到实处,防止一脚踩空,掉进什么陷阱中去。
在驭龙岭见识了诸多的奇门暗道之后,夏芙蕖感觉自己都能研究出一套机关了。
这观星洞,虽然在外面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里面的壁画却丝毫不逊色,像连环画似的,似乎在演绎一个篇幅很长的故事。
夏芙蕖看得颇为尽兴,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看得仔细了,才发现这些壁画里,有日升月落,有春去秋来,有花开花败,越往前走,树木越高大繁盛,孩童会逐渐长大,变成耄耋老人。
夏芙蕖眉眼染上笑意,这画上记录的,或许是巽土部的日常生活吧。风调雨顺,安宁祥和。
视线继续向前流转,借着昏暗的烛火,一道惊雷赫然入目,将连绵的壁画劈开,笔锋乍顿,画面猝然而终。
向前看去,夏芙蕖的视野瞬间变得广阔,她才发现,自己脚下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如临世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霎时,黑暗的洞穴中,有星月升起,在上空旋转。
彼时的无主之力一点点嵌入身体里,渗透每一寸血脉。
夏芙蕖看到正中央有一处高台,大概就是观星台了。
踏着清冽的星辉走进观星台,脚下的土地突然颤动起来,夏芙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待到地震消失,夏芙蕖拍着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还未抬头,便察觉到前面似乎有个人影。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又是哪个不听话的族人,闯入禁地了。”
被陡然出现的人,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夏芙蕖皱着眉,抬起头来,看清面前的观星台上,站着一位笑弯了眉眼的老者。
夏芙蕖拱手,恭敬道,“老人家,惊扰了。”
面前的老头好巧不巧的说了句,“嘿,吓到你了。”
夏芙蕖看他身影虚晃,狐疑的伸出手,向前探去,手指穿过老人的衣袖,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忽的睁大眼睛,夏芙蕖惊叹道,这面相和蔼的老人家,竟然只是一段幻像。
第143章 招魂幡(1)
“无聊。”夏芙蕖翻了个白眼,把她喊到这里来,就为了弄这个幻象吓唬人啊。
此时,琼保和多禄正站在暗处,看着夏芙蕖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这丫头能让多栗的残念现身?”因祭台而死的人,去世前都会在观星台留段残念,多禄一直想知道多栗的残念是什么,却始终不得而知。
琼保讥讽的笑了笑,“想必是这冤魂呐,也知道找什么人,能替自己伸冤。”
多禄黑下脸来,不理会琼保话中的刻薄,竖着耳朵,听多栗到底想说什么。
夏芙蕖以为自己被涮了,转身欲走,后面多栗的幻象又说话了,“不知道得过去多少年,才能有人听到我说的话。”
这话听了,夏芙蕖莫名觉得心酸,又机械的转回身,盘腿坐下,与从前留下的幻象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你在族中是个什么地位。”幻象中,多栗砸了砸嘴,“罢了,既然你看到我了,就是咱俩的缘分。”
夏芙蕖心里暗道,你这废话也太多了,其实我没什么地位,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也不知我那位多冥兄弟,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听到‘多冥’这个名字,夏芙蕖稍微醒了醒神,和硕华秀告诉过她,这个人,疑似是她的外祖父。
捋了捋时间,夏芙蕖推知,多栗讲的大概是五部内乱时的往事。
“孩子,若你有能力,希望你替我做件事情。”
夏芙蕖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晓得前因后果,不过听这话头,多栗开始切入正题了。
多栗又道,“多禄为了族长的位置一直归属于北派,残害我们几个兄弟,有违祖宗遗志,巽土部怕是会毁在他的手中。”
夏芙蕖托着腮,百无聊赖道,“毁不毁的,你都入土了,就别管这么多了吧。”
活着的时候争得头破血流,死了也不得安生,这就剩下一缕残魂了,还得记挂着族内的争斗,夏芙蕖都替他累得慌。
“当日,多恭还说了一件事。”多栗的语气有些歉疚,“我担心遭族人非议,没敢说出来,现在想想,可能误了大事。”
夏芙蕖摆摆手,“那你现在说吧,反正你的族人也听不见。就算他们议论你,老爷爷你也感觉不到了。”
仿佛听到夏芙蕖的话,多栗的表情释然了很多,“几千年前,老祖宗就曾预言,巽土部灵力最盛之人,是与外族通婚而生的后代。”
“你别胡说八道啊。”夏芙蕖惊恐的睁了睁眼,蓦地站起来,老头的话,听着怎么像在说自己呢。夏芙蕖伸出手,想捂住他的嘴。
“如若族长总是出于一派,巽土部的灵力,最终会消亡啊。”多栗痛心疾首道,“孩子啊,若巽土部有血脉流落在外,还希望你,把他找回来。”
夏芙蕖彻底愣住了,这属于族中机密了吧,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一声长叹,从多栗口中溢出,“唉。以人祭台,能行逆天之事,也不知道多禄,求了什么事。”
还未等夏芙蕖回神,多栗的幻象攸而散去,他从这世间,彻底消失了。
暗处,琼保看向一脸阴沉的多禄,“该听的都听到了。我们,动手?”
多禄假惺惺的说,“你去对付她吧,毕竟她身上流有巽土的血,我就不直接出面了。”顿了顿,多禄又补充道,“沙水部族长,快到了吧,我替你,去解决他的帮手。”
琼保狡黠的笑了笑,俯首道,“有劳了。”
多禄语气低沉的提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琼保颔首,“自然不会。”
目送多禄的背影离开,琼保眯起的双目中闪烁着危光,这一局棋,快布好了。
多禄知道自己的阴谋败露,又知晓夏芙蕖的存在会威胁到族长的地位,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夏芙蕖。而和硕华秀不会置夏芙蕖的安危于不顾,如此一来,琼保便能顺利借此事,挑拨两部关系。
鹬蚌相争,琼保想要做得利的渔翁。
......
看和硕华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和硕华峰关切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和硕华秀只顾埋头赶路,和硕华峰无奈的皱了皱眉头,提步跟上去,其实是他累了,想停下来歇歇脚。
和硕华峰回头望了望身后,再次确认沐娘有没有跟过来,后面的路上空空如也,看样子这次是真的把沐娘气着了。
和硕华峰一边走一边担忧,和硕华秀这寒毒,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发作,没沐娘跟在身边,万一毒发,别说救人了,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华秀和华峰兄弟两人,就不如夏芙蕖顺利了。
刚踏入巽土的领地,多禄便带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族长。”和硕华秀沉声道,“我来此地寻一个朋友,还请你行个方便。”
多禄身份尊贵,对于他,和硕华秀还不能无缘无故的舞剑动刀。
虽说和硕华秀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在巽土的地盘上,多禄也不怕他,“你的朋友啊,知道了一些机要密事,怕是不能让她走了。”
“她是驭龙岭的人。”和硕华秀脸色黯了黯,“若有冒犯之处,我替她给老族长配个不是。”
多禄不解的笑了笑,玩味的看着和硕华秀,“这话不对吧,那丫头身上流着巽土的血,怎么成你们的人了。”
和硕华秀蹙起眉头,夏芙蕖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她是我朋友,素日里安分得很,掀不起什么风浪,还请老族长给我个面子,饶她这一次。”和硕华秀难得好言好语说话,两个族长如果撕破脸,背后可是两个部族间的抗衡。
“我如果不愿意呢。”多禄在心中暗道,夏芙蕖还真有本事,能让沙水族长替她求情,若留下她,说不定真会应了多栗的话,巽土以后,就由她做主了。
见多禄的态度如此强硬,和硕华秀抽出腰间的映月刀,“如此,得罪了。”
和硕华峰先他一步,挡在华秀面前,“我对付他们就够了,你快去观星台。”
做大哥的,凡事先替弟弟着想,和硕华峰寻思着,夏芙蕖在观星台,她与华秀联手对付琼保,总比对付巽土部这群守卫安全。
和硕华秀感激的看了一眼和硕华峰,冲出众人的围堵,奔向观星台的方向。
和硕华峰对着华秀飘然远去的背影大喊,“你自己要小心!”
两人都没发觉,多禄暗暗笑了一下,似乎事情的发展正中他的下怀。
第144章 招魂幡(2)
和硕华秀站在观星洞前,周围多是杂草丛生的陡坡,轻功施展不开,洞外这一串女子靴印,大概是夏芙蕖留下的。
“出来吧。”和硕华秀早就察觉到,这一路,后面一直跟着某个小尾巴,“你想藏到什么时候。”
“公子。”沐娘在和硕华秀身后的草丛中走出来,看着‘观星洞’三个字,撇了撇嘴,抱有一丝侥幸说,“你还要继续走吗。”
和硕华秀瞥了她一眼,“不然呢,我来这里做什么。”
“巽土部的人,是故意放你进来的。”沐娘刚才在暗处观察,拦路的那些人,是有意露出破绽,让和硕华秀独身前往观星洞。
沐娘心寒的想,守卫这么做,一定是老族长多禄授意。沙水部和巽土部一向进水不犯河水,多禄也不知是拿了谁的好处,与他们联手,对付和硕华秀。
夏芙蕖是巽土部的血脉,巽土部抓她,并不是想与沙水部为敌,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所以和硕华秀来救人,不能带太多驭龙岭的人手。
“我不傻,看得出来。”和硕华秀眯起眼,巽土部擅于自保,多禄又是个趋利避害的主,夏芙蕖究竟知道了什么事,多禄非得除掉她不可。
对,你是不傻,你聪明一世,偏偏在夏芙蕖的事情上,屡次犯糊涂。沐娘知道多说无益,就算大罗神仙来劝和硕华秀,他也不会听。
两人正要走进洞口,沐娘的视线不经意间瞟过洞外的花草,花瓣萎落,草柄枯黄。
“公子,等一下。”沐娘拉住和硕华秀的胳膊,然后拈起一株花草,挤了些汁液出来,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蘸了蘸,针体急速发黑。
看向沐娘手中的银针,和硕华秀沉下脸,“怎么回事。”
沐娘探了探和硕华秀的脉搏,有些虚浮,不过也可能是寒毒发作所制。
“公子是否觉得,行动不如从前轻便。”沐娘寻问和硕华秀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和硕华秀稍稍运功,片刻后,他蹙起眉,如实道,“似乎有股浊力在体内。”
沐娘从衣裙上割下两块布来,让和硕华秀当做面巾捂住口鼻,自己也戴上一块。
沐娘这才确定,和硕华秀所中的寒毒,是天下罕见的奇毒,寻常的毒药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而从刚才的脉象上看,已经用另一种毒血渗入血气里了,索性不深,未造成恶果。
沐娘把自己知道的毒想了个遍,就只能是毒性可与寒毒相抗衡的另一种毒物,鼎木部毒医所制的——噬魂香。
噬魂香无色无味,有剧毒,吸入少量到无大碍,若一直处在大量噬魂香飘散的环境中,毒性最深时,不消一刻,便会毙命。
毒医其人,沐娘也没见过,只知道但凡出自他手的毒药,只有毒医本人可解。
内乱之后,鼎木灭族,这些年从未听到毒医的消息,沐娘以为他已经离世了,没想到,今天会在巽土部遇上。
沐娘心下一凉,夏芙蕖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
“突然知道这些事,心里一定不痛快吧。”琼保令人厌恶的声音在夏芙蕖身后响起,“不妨跟我聊一聊,鄙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夏芙蕖脸上云淡风轻,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无极刃上。
琼保无所谓的笑了笑,“也是,前两次在驭龙岭,鄙人说的话,都挺不中听的。”
夏芙蕖神情一滞,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你埋了那么多暗线,把我引到观星台,究竟有何意图。”夏芙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琼保的笑中,有一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感觉。
“年轻人,别那么着急。”琼保不着情绪的说,“看在你爹与我是旧识的份上,我跟你商量件事。”
夏芙蕖眸色一沉,“哼,你还有脸提我爹。”
“你爹是擎渊的大英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我怎么不能提了。”琼保戏谑的说,“话说回来,夏家祖上战功赫赫,你也是从煊赫将府长大的孩子,就甘心一直做个平头百姓吗。”
“有话直说。”若不是还没问清楚她爹因何而死,夏芙蕖早就用手中的利剑把琼保的脑袋削下来了。
“你既然身负灵力,可担大任,又知道了老族长多禄的阴谋,老族长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来了这里,也是插翅难逃。”琼保建议道,“不如,与我联手怎么样,我帮你夺回巽土部族长的位置,你帮我对付和硕华秀。”
一箭双雕,借夏芙蕖之手解决和硕华秀,才是琼保真正的目的。
众胜寡,水胜火。
让博尔乌梁的润火部攻打擎渊,要想后方安顿无所顾忌,必须确保沙水部无法从中作梗。
夏芙蕖赏了琼保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这人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会答应他。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夏芙蕖伸了个懒腰,鄙夷的说,“每一次看见你,都是在挑拨两方关系,一年多前,东海突然对擎渊发难,也是你的功劳吧。”
“对,我怎么忘了,在罕城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了。”琼保笑着摇了摇头,恍然想起这件事,“夏府封府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当然得活着,才有机会手刃你。”为了她父亲,为了在战争中牺牲的所有无辜之人。夏芙蕖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这双嫉恶如仇的眼睛,和你父亲真的很像。”琼保故意刺激夏芙蕖,“可惜他,无幸看到你穿上将服,带兵打仗的样子了。”
冷下脸来,夏芙蕖抽出无极刃,对准琼保的面门,不屑道,“你告诉我这些,该不会是因为活腻味了,想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还没说完呢,你既然到这里来,是想问你父亲怎么死的吧。”琼保不疾不徐的说,“我现在告诉你,你父亲为了替平王和某个大夫伸冤,为了铲除皇上身边的佞臣,也就是我,才于擎渊天牢中,死谏而亡。”
平王是谁,听到这个称号,脑海中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夏芙蕖有瞬间的恍神。
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夏芙蕖厉声喝道,“那今天,我就送你上黄泉路,报杀父之仇,亡家之恨。”
刚运功起势,还未出招,夏芙蕖双腿发软,向前跪倒,无极刃也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小姑娘,未免太自大了。”琼保走进她,把无极刃踢开,“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第145章 招魂幡(3)
夏芙蕖失去意识之前,眼睛合成一寸缝隙,看到那个身着雪色长衣的人,火急火燎的进到观星台。他蒙着脸,夏芙蕖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瞬间,夏芙蕖竟然在想,和硕华秀或许走得很急,没有看到观星洞的墙壁上,栩栩如生的画卷。
和硕华秀快步上前,挡在中间,把夏芙蕖隔开。
凌厉的眼神,似乎想把琼保千刀万剐。
沐娘把夏芙蕖抱在怀中,抬手探上她的脉搏。沐娘的眼神黯淡下去,夏芙蕖中毒了,预料之中,是噬骨香。
“何大人,好久不见啊。”琼保也是今天,才看到和硕华秀的真容,五部的传闻果然不虚,此等容貌,如见天人。
和硕华秀并不打算和这位老熟人叙旧,抬手掐上琼保的脖颈,厉声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琼保额上青筋毕现,他却并不慌张,眼珠转了转,瞥向双目紧闭的夏芙蕖,面带不善的笑道,“你再用力,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公子。他就是毒医本人,噬骨香是他制成的。”在和硕华秀身后,沐娘低声说,“若是杀了他,夏芙蕖就真得没救了。”
“姑娘见多识广,能认出鄙人。”琼保低笑,脸上的表情写着,看你能奈我何。
无奈的松开,垂下来的手在袖中握成坚硬的铁拳,和硕华秀眸色阴鸷,“给我解药。”
一切都在琼保的计划之中,他压着嗓子,凑近和硕华秀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和硕华秀说了几句话。
片刻之后,和硕华秀目光紧了紧,转过身,屈膝蹲下,视线与沐娘持平,“你先带夏芙蕖离开这里。”
沐娘瞪了琼保一眼,心道这人不安好心,定是想加害和硕华秀。
视线落回和硕华秀身上,沐娘用同样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我不走。”
和硕华秀沉着脸说,“这是命令。”
沐娘轻笑了一下,扯下腰间代表护法身份的令牌,在手里碾碎,毫不退让的说,“那从现在开始,我断绝跟驭龙岭的一切关系,你也不再是我的族长,没资格命令我。”
看着散了一地的令牌碎块,和硕华秀皱起眉头,似是安抚的说,“凌若,听话。”
沐娘心头一颤,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凌若是她原本的名字,沐凌若,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喊过她了,沐娘以为,和硕华秀早就忘记了。
眼眶里有泪珠打转,沐娘放缓声音问,“他给你说了什么。”
抬手搭上沐娘的肩膀,用力一握,和硕华秀目光坚决,“你们先走。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沐娘搀起夏芙蕖,眼神复杂的看着和硕华秀,“公子早些出来,我在洞口等你。”
带着夏芙蕖走出洞外,正当沐娘不知所措时,和硕华峰赶了过来,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夏芙蕖,“巽土的老族长真是疯了,连自己人都对付。”
“大公子,公子还没出来,他不知道答应了琼保什么事。”沐娘急声道。
和硕华峰面色不悦的看向观星洞,“我进去看看,你们先回驭龙岭。”
见沐娘站着不动,和硕华峰叹了口气,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我顾不上这么多人,趁现在安全,赶快走。毕竟同属五部,巽土部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若大动干戈,理亏的是他们,多禄能看明白。”
拦着和硕华峰的那些人,刚才自发撤走了,算了算时辰,和硕华秀足以寻到观星洞。
和硕华峰斟酌着,沙水部和巽土部无冤无仇,多禄对和硕华秀没有敌意,只是针对夏芙蕖,真正要对付和硕华秀的,是琼保。只要巽土部不插手,区区一个琼保,还不足为惧,就怕琼保以夏芙蕖的生死,要挟和硕华秀。
“走吧。”和硕华峰最后劝道,用下巴指了指夏芙蕖,“不然她留在这里,阿秀做什么都是畏手畏脚的。”
沐娘狠了狠心,把面巾解下来交给和硕华峰,“洞中有噬骨香,大公子切勿掉以轻心。”
......
观星台前,只剩下和硕华秀与琼保两个人。
和硕华秀还没被谁威胁过,之前在擎渊都城的时候,琼保就把他弄进了天牢里,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等拿到解药,琼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是该称你何大人,还是和硕族长。”琼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族长的易容术无人可比,当日多亏你给我的面皮,鄙人才得以在重兵把守的城门口逃脱。”‘面皮’这两字,琼保加重音量,说得咬牙切齿。
“拜琼保大人所赐,我也差点死在你手里。”和硕华秀惦记着解药,旧账得翻,但不是现在,“琼保大人就别兜圈子了。说吧,怎样才肯把解药交给我。”
“你想救夏芙蕖?”琼保讥讽的说,“无恶不作的和硕族长,现在也开始救人了。”
“你有求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和硕华秀冷笑道,一语戳穿琼保的心思,“被傀儡术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当初,和硕华秀故意把傀儡术残页留给琼保,确实没安好心,因果循环,自己也吃了亏,琼保利用傀儡术,在驭龙岭安插的眼线,到现在都没清理干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琼保拿出一个小药瓶,一张纸,一竿笔,“此为一半解药,只要族长肯把修习傀儡术的秘籍写下来给我,它就是族长的了。”
“另一半呢。”和硕华秀不悦的问道。
“等这术法的效力得验,鄙人自会奉上。”
和硕华秀接过纸笔,琼保还是不放心的提醒道,“这术法,族长最好写清楚,若是写错了或者记漏了,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啊。”
飞快写下傀儡术的心法,和硕华秀将纸笔扔回琼保怀中。
琼保仔细的浏览过上面每一个字,而后把药瓶收回袖中,“和硕族长诚意不够啊。”
和硕华秀留了个心眼,冷哼一声,以牙还牙道,“剩下的,等夏芙蕖的毒解了,你才能得到。”
收起任人宰割的模样,和硕华秀脸上挂起冷面无情的表情。
算着时间,沐娘她们应该走出去了,和硕华秀方寻回理智,琼保是看出他对夏芙蕖的在意,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于是,和硕华秀违心的说,“仔细想想,于我而言,得不到解药,死的人又不是我。可是琼保大人,如果你没有完整的术法,就要一直忍受傀儡术的反噬之苦了。”
琼保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确实,和硕华秀这人狠而无心,若是一味的威胁他,把和硕华秀逼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第146章 招魂幡(4)
琼保沉思半晌,忽而若有似无的笑了笑,不知又要唱哪出戏。
“这样吧,我可以把全部的解药交予族长。谁让你我曾同朝为官呢。”琼保从袖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瓶,“我们换一个交易方法。”
“傀儡术乃沙水部秘术,想要全部的术法,确实是鄙人贪心了。”琼保恭谨道。
“怎么,琼保大人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办法?”在和硕华秀的意料之中,若只是要傀儡术的修习方法,琼保没必要让他单独留下来。
琼保又拿出一把匕首,递到和硕华秀面前,邪态尽显,“看到族长的面容,如见仙颜,不知族长舍不舍得为了这解药,三十六刀,自毁容貌。”
匕首淬着寒光,琼保话音刚落,和硕华秀的眼睛,就装作不经意般的看向后面,用眼神制止琼保身后那人的动作。
和硕华峰已经到了,一直藏身在暗处,听到琼保说这话,和硕华峰舒展拳脚,就要出招。
但是和硕华秀赌不起,说几句狠话就算了,他不能真拿夏芙蕖的命开玩笑。
只要和硕华峰现身,就会惊动琼保,和硕华秀用傀儡术为代价,便什么也拿不到。所以,和硕华峰心里虽焦灼,也只能在后面拼命摇头,希望和硕华秀别做傻事,不能答应他,阿秀,别答应他。
可是,没有丝毫犹豫,和硕华秀接过匕首。
几步之遥,和硕华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拿匕首向他脸上的肌肤划去。
三十六刀,每一个口子都血流如注,血滴落在雪白衣衫上,落在地上,将琼保猖獗的双目映得猩红。
一下下的,和硕华秀不停转动匕首,表情麻木,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一刀刀寒光闪现,看进眼里,也割在和硕华峰的心上,一滴泪从和硕华峰眼角滑落,那是他从小保护着不允许任何人欺负的弟弟啊,是他高高在上被万千族人仰视的弟弟啊。
绝世的容颜,不容践踏的自尊,和硕华秀全都义无反顾的抛下了,弃在了不闻于世的观星台。
第三十六刀划过,和硕华秀早已面目全非,最初划伤的口子已经变成暗红色,刚割伤的地方,鲜血淋漓,像血泪一样延脸庞线条流淌,和硕华秀垂着眼,无声忍受着密密麻麻的疼痛,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刺目的红光。
把匕首掷落于地,和硕华秀寒声道,“给我。”
琼保笑着摇摇头,太聪明的人,做事也绝,只是可惜这张脸了,琼保又取出一粒药丸,“族长,把这个吃了。”
和硕华秀漠然看向琼保手中的药丸,“你别得寸进尺。”
“几千年前,沙水部解寒毒的办法,是向鼎木部求的。”琼保解释道,“我知晓族长身中寒毒,命不久矣,吃了这药,再算上族长脸上的三十六记刀痕,便能化解寒毒。帮族长享常人之寿,算鄙人送族长的一份谢礼。”
不管琼保提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要求,若想得到他手中的解药,这药丸是非吃不可了,和硕华秀取过来,不屑道,“哼,你会如此好心。”
和硕华秀的眼睛不经意的向琼保身后瞟了瞟,二话不说,将药服下。
琼保盯着和硕华秀手中的动作,亲眼看着和硕华秀将药送入口中。
琼保讨好的笑着,“族长别着急,等药生效,您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登时,和硕华峰从后面飞身而出,趁琼保不备,夺过他手中的解药。
来到和硕华秀身边,和硕华峰拍着他的后背,着急道,“他给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没用的。这药入口即化。”琼保猖狂的笑着,目的达到了,琼保连忙撤开,躲进观星台的暗道之中。
和硕华秀脸上的血滴在和硕华峰手背,做大哥的,心里针扎一样的疼,恨不得这口子是划在自己脸上。
渐渐的,和硕华秀感觉不到脸上的疼,大概是因为刚才吃的那粒药丸,身上力气一丝一缕的被抽走。
和硕华峰扶住和硕华秀瘫软的身体,想给他输些内力,却被一股浊气抵抗着。和硕华峰背脊发凉,琼保让和硕华秀吃的,是散功的药。
猛然想起夏芙蕖之前给他的锦盒,和硕华峰慌张的取出来,将方盒打开,一粒小药丸安然躺在盒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玲珑丹,和硕华峰恍惚,或许,夏芙蕖那时候,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
夏芙蕖以为不告诉和硕华秀,就不会给他招来祸事,殊不知,她的存在,就是琼保布下这局棋的关键。和硕华秀为她犯傻的次数,还少吗。
和硕华峰哆嗦着手,把玲珑丹取出来,递到和硕华秀嘴边,“把这个吃了,先保住命。”
“玲珑丹?”和硕华秀眼底一震,涣散的双目聚起一丝光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华峰的手腕,惊恐的问,“你把她怎么了!”
“不错,还有力气朝我吼。”和硕华峰气急,和硕华秀现在自身难保,还记挂着夏芙蕖的安危,和硕华峰厉声道,“吃了它,自己回去看。”
和硕华秀把大哥的手拿开,取过玲珑丹,重新放进锦盒中,又将锦盒揣在染血的衣袖里,轻轻叹了口气。
和硕华秀似乎忘了,当初是谁,似痴如狂的,想得到一颗还魂丹。
如今,玲珑丹摆在眼前,他却觉得难以下咽。宁肯散尽一身修为,也不用玲珑丹保命。
“祸害活千年,我死不了。”和硕华秀自嘲的说,“本就是将死之人,这一身功力不要也罢。”
“大哥。”和硕华秀模糊的喊出两字,央求道,“答应我,把玲珑丹还给夏芙蕖。以后我护不住她了,玲珑丹还能保她一命。”
上一次,和硕华秀这么喊和硕华峰,还是他在天牢里,寒毒发作又无人照料的时候。
和硕华峰鼻头一酸,如实道,“这玲珑丹,是夏芙蕖主动给我的。”
听了这话,和硕华秀勾起嘴角,笑得像个做坏事得了逞的孩子一样。
“今天发生的事,别让夏芙蕖知道。”和硕华秀借着大哥的力站稳,叮嘱道,“大哥把解药收好,等她的毒解了,就让她下山吧。”
“好。”和硕华峰答应着,在心里暗暗发誓,“你今天受的委屈,我会全部替你讨回来。”
第147章 招魂幡(5)
驭龙岭半山腰,一个半大孩童指着主殿的方向,问身边的大人,“阿娘,你看那是什么。”
“招魂幡?”妇人不确定的回答。
“招魂幡是什么?”小孩看向旌旗样的招魂幡,红绸为底,黄绸嵌边,藏青色的图腾印于幡面,高悬在用松木磨制成的旗杆上,在主殿前迎风招展。
“相传,若是族长挨过了四十岁的坎,便会在主殿前竖起招魂幡。”
几乎每一任族长都没避过英年早逝的宿命,所以驭龙岭的很多族民,也是头一回见到招魂幡的真容。
……
沐娘的住处,夏芙蕖羽睫抖了抖,双目缓缓睁开。
她似乎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夏芙蕖甚至梦到那些被她遗忘多年的人,可这些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五官,他们从夏芙蕖身旁漠然经过,没有一个人同她讲话。
过了很久,终于有人在夏芙蕖身旁停下脚步,从象牙白的衣袖中探出手,修长的手指摆在夏芙蕖面前,那人柔声对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可是,当夏芙蕖想要握住那双手的时候,那人却忽而变成一道白光,随着天边一声闷雷,消失的无影无踪。
“和硕华秀!”夏芙蕖下意识的喊出这个名字,失焦的双目渐渐清明。
夏芙蕖腾的从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
看了看屋内熟悉的摆设,夏芙蕖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驭龙岭。
记忆一点点追根溯源,她记得自己去了巽土部,在观星台看到一段幻象,得知琼保暗害父亲。
夏芙蕖想到的事情越多,脸色越难看,不知怎么被琼保算计,那时在观星台,她还没出手就晕倒在地。
夏芙蕖恍惚了一下,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和硕华秀。
不用猜,准是和硕华秀救自己回来的。
夏芙蕖套上外衣,随手抓了抓狗啃过一样的乱发,不修边幅的走出房外。
院里站着一个人,夏芙蕖看到熟悉的背影,两侧脸颊不由发烫。
待那人转过身来,夏芙蕖霎时松了口气,向他打了个招呼,“华峰大哥?”
“是我。”和硕华峰颔首,看得出夏芙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她刚才,大概是认错人了。
夏芙蕖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说,“华峰大哥,那个,和硕华秀呢。”
“闭关去了。”和硕华峰平淡的说,随手丢给夏芙蕖她的锦盒,“这个还你。”
夏芙蕖接住,以为和硕华峰不知道里面是何物,又把锦盒递给他,“华峰大哥,这里面是玲珑丹。”
夏芙蕖自责的想,按理说,和硕华秀不能用内力,为了救她,损耗一定很大。
和硕华峰没有拿回去,虽然他很想这么做,“我知道,阿秀也知道。玲珑丹物归原主,就是他的意思。”
“华峰大哥,和硕华秀什么时候能出关,我...有些担心他。”夏芙蕖抿了抿唇,对她的不告而别,也不知和硕华秀是不是介意,“我想去看看他。”
“不用了,他不会见你的。”和硕华峰决绝的说,“你下山吧,阿秀说,他想开了。”
夏芙蕖目光一沉,忐忑道,“和硕华秀他,是不是出事了。”
“我在,不会。”和硕华峰一口否决夏芙蕖的猜测,“让你走,也是阿秀的决定,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夏姑娘好自为之。”
“华峰大哥,等一下。”夏芙蕖坚持道,“和硕华秀总不能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就算他赶我走,我也得先确定他平安无事再走。”
和硕华峰无奈的摇了摇头,“夏姑娘,你就走吧,你留在这里,就是阿秀最大的危险。”
说罢,和硕华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夏芙蕖烦躁的蹙眉,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反正和硕华秀能去的,统共也没几个地方。
这时,面前一阵虚晃,夏芙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一蓝一紫两团火光。
凭着心底强烈的预感,夏芙蕖迎着寒风,一路跑到总坛。这预感,似乎是因体内多出来的那股力量产生。
夏芙蕖被总坛入口的两个守卫拦在门外,守卫面无表情道,“令牌。”
夏芙蕖着急的跺了下脚,她怎么忘了,和硕华秀下过死命令,要进总坛,只认令牌不认人。
无奈之下,夏芙蕖后退几步,对着观星台大喊,“和硕华秀,我知道你在总坛,你出来见我一面!”
夏芙蕖所料不错,和硕华秀确实在总坛。
此时,和硕华秀本想推门走出来,听到夏芙蕖的声音,刚搭上门把的手指猛然缩了回去。
她醒了。
和硕华秀转过身,那么他也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自从回到驭龙岭,除了沐娘每天来总坛告诉他夏芙蕖的情况,和硕华秀没有过问一句。
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听到夏芙蕖转好的消息,和硕华秀以为是解药有问题,本想带人去润火部找琼保讨个说法。
现在看来,不用了。
只听外面又响起夏芙蕖的声音,“阿秀,我没跟你商量就去巽土部了,害你为我犯险,你出来,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你赶我走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去请大夫,等大夫医治好你的寒毒,我立马走人!”
“不用了。”夏芙蕖身后,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响起,是沐娘,“公子的寒毒已清,你不必费心了。”
“沐姐姐。”夏芙蕖心有戚戚的转身。
没有看到想象中,沐娘盛怒的表情,而是一张眉目比任何时候都舒展的脸。
那天,和硕华秀静静的躲在门后,直到听不见夏芙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夏芙蕖回到住处,一声不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她没继续住在驭龙岭,而是在擎渊和五部的交界处找了个客栈,每个月隔三差五去驭龙岭打扰和硕华秀几次。
连着五个月,驭龙岭上总有人看到,一个怀抱花花草草的姑娘,穿过松林,一路畅通无阻去到总坛,又空着两手失望而归。
一年时光,就在纠结和荒废中过去,眼瞅着离夏芙蕖与苏锦姑姑约定的期限越来越近。
这天,夏芙蕖站在总坛外,说了比往常都要多的话,“阿秀,我该走了,你不出来送送我吗。”
夏芙蕖心存疑虑,她能感觉到,和硕华秀是在故意躲她,怕不是有什么说不出口得苦衷。
“以前答应过,要带你去百花盛开的地方,我拿来的花草你看到了吧,很漂亮是不是,你现在出来,我带你去哦。”夏芙蕖用脚尖划拉着地上的土,“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任夏芙蕖把天说下来,两扇门还是纹丝不动,一点打开的迹象都没有。
“好吧,你不出来送就算了。”夏芙蕖终于放弃了劝说,“等我把事情办完,再回来找你。”
约不能废,夏芙蕖打算把见到琼保的事情告诉姑姑。
琼保的话不知有几分可信,当日在观星台,借爹爹的死故意刺激她也未可知,夏芙蕖得去跟姑姑确认,当年的事,究竟是不是琼保一人作祟。
和硕华秀倚靠在墙上,看守卫把夏芙蕖带来的花草放置好。
是一捧娇红似火的雏菊,外面已经入秋了。
和硕华秀遗憾的想,花或者人,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们不能在一起,也是真的。
又过了月余,主殿中,沐娘削葱根的手指蘸着药膏,正在给和硕华秀脸上涂抹。
伤口愈合结痂,血痂掉落,留下了数道棕色的疤痕。沐娘用得药,虽可以让疤痕转淡,可终究,不能令和硕华秀恢复原貌。
沐娘眼中泛着愁意,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知公子心里到底在不在意。
药膏浸入肌肤,和硕华秀平静的带上面具。
他阴差阳错,知道了沙水一族可享天年的法子。
武功尽废,容貌尽毁,难怪,每一任族长,都只能活到四十岁。
第148章 复王位
都城秋意渐浓,碧霄一排鹤影。
这天下了朝,大学士被长乐帝留下来,单独议事。陈扶风不能去程府蹭茶喝,在街上随意转了转,没有好玩的事,便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回了自己府中。
……
把东海敌军击退之后,陈扶风一直住在寻夏客栈,有时去军营里,以帮骆晟练兵为由,找他吃肉喝酒,有时带几个人去公主府,给陈婧做免费劳动力。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陈扶风游手好闲,四处找地方躲开阿鸾无休无止的使唤。
长乐帝在宫中,除非传召,陈扶风绝不会踏入皇宫半步,长乐帝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长乐帝一直惦记着如何安置陈扶风,虽然陈扶风无意于高官厚禄,但长乐帝仁厚,哥哥做了皇帝,总不能亏待了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吧。
国事繁多,去年腊月,长乐帝难得抽空,操心陈扶风的事,没有提前跟陈扶风商量,把诸事妥善安排好,当即下诏,正式恢复了陈扶风平王的尊贵身份。
总管公公带着一纸皇诏来到寻夏客栈时,陈扶风前一晚喝多了。还在客房中,流着哈喇子,四仰八叉睡得天昏地暗。
正在寻夏客栈中吃饭的客人着实被吓了一跳,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难能看到圣旨长什么模样。
在店中帮忙的伙计,一听是宫里来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去敲陈扶风的房门。
陈扶风往门上扔了几个枕头,显然还没睡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倒霉伙计只能壮着胆子,将房门踹开,在陈扶风耳边大喊:宫中来人了!
陈扶风一激灵,坐起身,勉强打起精神,换上合规制的服饰,规规矩矩领了皇榜。
谢完恩,送走总管太监,陈扶风的眼皮立即耷拉下来,又迷迷瞪瞪的上楼,在榻上躺倒,接着继续做刚才的美梦。
等阿鸾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听说了陈扶风恢复王位,急忙把陈扶风摇醒。
陈扶风睁开眼,看看手中的皇诏,他刚才睡的颠三倒四,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气得阿鸾想扇他一巴掌,从祁门回来后,陈扶风整个人堕落和一摊烂泥似的,什么都撒手不管。
不过,恢复平王的身份后,陈扶风倒是机警了很多,最起码,阿鸾在心里,终于把他从傻子的行列中踢了出去。
周遭风平浪静,不用打仗,陈扶风就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每天两点一线,领着自己那份俸禄,本本分分的做闲散王爷。为此,把整天案牍劳形的三王五王六王羡慕得不行,私下里的皇族家宴上,直呼皇上偏心。
某天,长乐帝便衣来到陈扶风的王府,看府门上仍挂着刻有‘夏府’两字的牌匾,不知怎的,老是有种王爷入赘的感觉。
这是陈扶风的意思,他希望有一天夏芙蕖回来了,能觉得这里仍是她的家。
……
陈扶风刚踏入王府,凉亭中坐着的侧妃马上笑成一朵花,迈着小碎步迎上来,“给王爷请安,王爷今日回来的早些。”
侧妃拉着陈扶风的胳膊一通关怀,陈扶风僵着脸敷衍了几句,侧妃便松开手,识趣的说,“王爷劳累,妾身去给王爷备茶。”
陈扶风觉悟颇高的想,自己整天好吃懒做的,哪里劳累了。
这侧妃,也是年前纳入府中的。她父亲刘尚书,在朝中分量颇重,为国鞠躬尽瘁,帮了长乐帝不少忙。
尚书府老夫人与皇后娘娘沾点亲,她的意思,是让刘尚书把二孙女嫁给平王。
那日,长乐帝把陈扶风叫到御书房,语重心长的说,“扶风啊,阿鸾虽说是你义妹,可她毕竟是姑娘家,老往你府上跑,容易招人闲话。”
陈扶风迁府后,长乐帝就赐阿鸾陈姓,封郡主之位,在公主府旁边,挑了处住宅给她。
两人各自有了府邸,总不好再在客栈里住下去,阿鸾担心陈扶风照顾不好自己,没少跑去关照的衣食。
至于长乐帝怎么知道的这些家长里短,八成是陈婧看不惯阿鸾这么辛苦,在长乐帝面前,挑陈扶风的理了。
陈扶风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我让她来回跑。”
陈婧要在场,就该一巴掌打在陈扶风脑袋上了。
长乐帝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先赏了陈扶风几样东西,此时,陈扶风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素日里的赏赐,都是直接抬到王府中,长乐帝从来没刻意在陈扶风面前提过。
陈扶风还没来得及谢恩,只听长乐帝说,“这样,你挑个顺眼的姑娘,养在府中,还有个人陪着你是不。”
陈扶风眼神一震,刚想回绝。
长乐帝抢在他前面说,“把正妃的位置留下,等遇着喜欢的,再娶她进府便是,我不拦着。你三哥不比你大多少岁,人家正妃侧妃王姬侍妾一个不缺,对了,你不是也挺喜欢你三哥家的小侄子吗,等娶了亲,自己也赶紧生几个。”
话都说到这份上,况且长乐帝平日对他诸事迁就,迁就到陈扶风自己都觉得过分,做臣子的,也不能太不知天高地厚。
挨不住长乐帝苦劝,陈扶风为了皇上的面子,只得应下这门亲事。
八抬大轿迎进王府,娶是娶了,陈扶风到现在都没记住刘氏的模样。
阿鸾走进平王府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氏给陈扶风奉茶。
“给平王请安。”阿鸾随意向陈扶风行礼,毕竟四下都是丫鬟小厮,她虽说是郡主,身份上,跟陈扶风还是差了一大截,在外人面前,言行举止还是要尊重他。
“郡主好。”侧妃欠身,给阿鸾行礼。
侧妃和阿鸾不对付,陈扶风身边的女人,阿鸾都没给过好脸色,侧妃也一直以为陈扶风喜欢阿鸾。
“你下去吧。”阿鸾也没正眼看刘氏,只是向她摆摆手。
侧妃脸色黑了黑,碍于陈扶风也在,一府之主的王爷都没说什么,她只得把气憋在心里,带着丫鬟退下了。
“好歹是皇上钦点的侧妃,你就不能客气点。”陈扶风看着阿鸾目中无人的样子,打趣道。
“看她不顺眼。”阿鸾坦然的说。
陈扶风笑着摇摇头,递给阿鸾一杯茶,“这茶不错,尝尝。”待阿鸾入座,陈扶风又问,“来做什么。”
“客栈的账本,来给陈老板过目!”阿鸾现在还打理着客栈。
长乐帝做主,把寻夏客栈搬到了好的地段,阿鸾将客栈经营得风生水起,不少人向她去讨教生意经。
其实,陈扶风分毫不取,早就把客栈完全交给了阿鸾,阿鸾例行其事的把账本给他看,也就是想找个理由多见他几面。
看过账本,陈扶风留阿鸾用午膳,阿鸾朝府中瞟了一眼,撇了撇嘴,故意刺激陈扶风,“还是算了,影响你家庭和谐。”
陈扶风虽然不喜欢这个侧妃,可刘尚书的面子还是得给,只要无公务在身,都是和刘氏一起用膳。
在外人看来,两人相敬如宾,刘氏心里一直觉得很苦,虽然平王不曾苛待自己,可自从嫁进王府,平王一直就没碰过她。
第149章 公主府
寻夏客栈,刚过去中午最忙的时段,店小二擦着汗,凑到阿鸾身边,“老板娘,公主府谴人来,请您去府上用晚膳。”
阿鸾从算盘中抬起头来,笑弯了眉眼,含着笑走过去,柔声对正在喝茶的公主府管事姑姑说,“知道啦。辛苦姑姑跑一趟。”
站在旁边的店小二两眼发直,老板娘没亮出她的大嗓门也就算了,刚才的小碎步是什么时候学来的?
“应该的,郡主客气了。”管事姑姑接过阿鸾给的雪花银,笑得合不拢嘴。
送走管事姑姑,阿鸾又站回账台,把账本放好,阿鸾放下店中的活计,既然是去公主府拜访,她得挑些礼品带过去。
阿鸾挥手将店小二先过来,“走,跟着我跑趟腿。”
“老板娘,你买小孩子的衣服做甚?”伙计从怀里一堆礼品中探出头来,好奇的问,不记得公主府有王子王女啊。
“这你就不懂了,先帝的小女儿,南凰公主陈宓,如今寄养在凤华公主身边。”阿鸾又拿起一根玛瑙压鬓簪,公主戴着正好。
……
程府,陈扶风闲来无事,又跑去程邈跟前躲清闲。
陈扶风放下茶杯,用手挡了挡程邈替他添茶的动作,“夫子,我得先回了。”
“有事?走得这么着急。”程邈难得听到陈扶风主动说走,以往陈扶风都得在程府挨到饭点才肯走人。
程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是,王爷整日不着家,无益于家庭和睦。”
陈扶风听出来了,程夫子这话,显然是在损他。
陈扶风摇摇头,“还是一个人清净,夫子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程邈委婉的劝道,“成不成亲的,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开心就好。只是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像臣一样,就这么单过,皇上太后他们,也不放心不是。”
陈扶风心道,还是程夫子说话中听,要是姑姑在,八成又得唠叨他,什么刘氏蕙质兰心,让府上赶紧添个大胖小子,总觉得自己苛待了刘氏。
陈扶风嘿嘿一笑,打趣道,“夫子您呀,是不想娶,要是你现在说娶妻,京城的姑娘随便您挑,这队伍啊,能从程府大门口,一直排到郊外去。”
程邈脸皮薄,听了这话,面上烧的慌,轻斥,“王爷折煞臣了。”
陈扶风盯着程邈的侧脸,挑眉,故意说,“今天是去姑姑那儿,程夫子一起?”
程邈泰然自若道,“麻烦王爷,代臣向公主问好。”
陈扶风喜欢逗人的脾性,这么多年还没改。
走到程府门口,陈扶风对程邈眨了眨眼,“真不去?”
程邈拱手道,“恭送平王殿下。”
“走啦~”陈扶风狡黠的笑了笑,背对着程邈挥挥手,藏在袖里的另一只手中,握着刚才从程邈书架上顺走的一个泥人。
……
陈扶风走进公主府,轻手轻脚的来到府中花园。
陈婧正陪着陈宓荡秋千。
陈扶风感叹道,他这个姑姑,经历过不少大起大落,依旧保持着一颗平常心,从不自怨自艾。
凤华公主有时也会领着陈宓到平王府串门。
看到她们姑侄两人站在一起,陈扶风恍然觉得,这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十几年前,苏锦师父教他练功,姑姑就在一旁逗蕖儿玩。
陈扶风走神的时候,陈婧晃倒他面前,“臭小子,想什么呢。”
陈扶风牵过陈宓,五官的线条愈发柔和,笑着对陈婧说,“当年,姑姑也是这样领着蕖儿来着,姑姑还和当年一样好看。”
陈婧拍了拍陈扶风的脑袋,“可是你们都长大了。”
陈宓也学着陈婧的样子,煞有介事的拍了拍陈扶风。
陈扶风掐了掐她的脸,真是个小人精。
“走,去正厅。”陈婧左手挽着陈扶风,右手领着陈宓,笑嘻嘻的往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陈扶风出乎意料的看到他的侧妃也在,刘氏身边还坐着她娘家的某个堂兄弟,陈扶风纳侧妃的时候见过这人,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姑姑……”陈扶风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难得能不在王府用膳,不曾想还是没避过跟刘氏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刘氏是陈婧派人接过来的,至于她旁边那个小子,陈婧也不知道他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不过陈婧还是小声敲打陈扶风,“来都来了,别给人脸色看。”
每次陈扶风到公主府蹭饭,陈婧总会喊上阿鸾,许是觉得冷落了刘氏,这次才把她一起喊过来。
至于刘氏的堂兄弟,陈扶风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到,刘氏想把这人塞给阿鸾。
陈扶风虽生气,却顾忌陈婧的面子,不好发作。
于是乎,阿鸾到了公主府,就看见陈扶风黑着脸,不知甩脸子给谁看。
阿鸾在心里暗道,这人神经病啊,年纪越长,脾气越大,一点面子都不给凤华公主留。
阿鸾也不理他,对迎上来的陈婧说,“姑姑,一些薄礼,略表心意。”
“你客栈里那么忙,还让你抽空来陪我吃饭。”陈婧拉住阿鸾的手,嗔怪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拿东西别拿东西,你啊,就是不听我的话。”陈婧瞥了眼陈扶风,“你瞅瞅,什么时候见这个臭小子给我带过东西了,以后不准了啊。”
“郡主好。”刘氏迎上来,用眼神暗示身边的堂弟。
“小生见过郡主。”
阿鸾微微颔首,刘氏示好的表情难得一见。阿鸾心思一转,好像知道了陈扶风黑脸的原因。
阿鸾挽着陈婧胳膊,笑靥如花,“姑姑,我饿了,咱们吃饭吧,公主府厨子做的那道桂花藕,我都惦记好久了。”
阿鸾不愧是当老板娘的人,原本陈扶风分分钟可能会掀桌骂人的一顿饭,愣是让她调和的四方融洽。
先让人送刘氏她们回去,陈婧跟陈扶风咬耳朵,“那小子和我没关系啊,回头记得替我给阿鸾道个歉。”
“咳,道啥歉,我跟她解释清楚就好了,阿鸾心大,不会在意的。”陈扶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而后又撇了撇嘴,“倒是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陈婧戳了戳陈扶风的脑门,“那是,阿鸾比你懂事多了。”对陈扶风的坏脾气不放心,陈婧又嘱咐说,“回去别跟刘氏置气啊。”
陈扶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答应着。
陈扶风突然想起来什么,笑嘻嘻的跟陈婧说,“阿鸾买了这么多礼物,姑姑不是嫌弃我没带啥吗,诺,这个给你。”
陈扶风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把从程府带出来的泥人塞进陈婧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