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两面说服(上)
黑林,脱斡邻勒汗议事大帐。
帖木真再一次的走进了这里,一步步向前,他的内心即便再焦急和不安,此刻在面上也必须使自己严肃和沉稳起来,他不能在即将要见到的这位心思深沉而狡诈敏锐异常的“汗父”面前露出怯懦与无助,那会让他显得更没有价值,更加被轻视,也就更加无法达到他借兵的目的。
“帖木真拜见汗父!”帖木真绕过了大帐中央的四根支柱,单膝跪倒在了上首的克烈部大汗面前。
上首的脱斡邻勒此时看起来脸色略显苍白,头上的发丝似乎也多了几缕垂下的白色,他的双目半眯,其中有着些许血丝,显然他这些时日以来睡得并不算好,精神也不像上一次和帖木真见面时那样抖擞健朗了。
“帖木真,我的孩子,我们才月余未见,这一次,你又是因何事而来呢?”脱斡邻勒没有腰背挺直的端坐着,而是略显疲乏的靠坐在宽大坐塌的一侧青铜扶手上,他看着下首的帖木真,淡淡开口道。
“听闻汗父您的身体小有不适,我便急忙从不儿吉岸来看望您了,我还带来了一些我额吉调制的强健筋骨的草药,希望这些草药,能够帮助到您。好在长生天护佑,见到您后,听到您的声音依然算得上沉稳有力,想来些许小病,是无法动摇您尊贵强悍的身躯了。”帖木真未曾起身,仍旧跪着低头恭敬道。其实那些所谓的草药,哪里是诃额伦调制的?不过是从纳忽伯颜处出发时,博儿术从阿鲁剌惕部的萨满处顺来了几副罢了。。。。
“呵,起来坐吧孩子。”脱斡邻勒嘴角微扬,轻笑了一声,而后略略抬了抬手,示意帖木真在下首左侧的矮几后入座,而帖木真身后的别勒古台、博儿术等人,也依次起身,坐在了左边帖木真的下侧。
“谢谢你的心意,我的身体没有什么,都是些年轻时战场厮杀,落下的身子阴湿酸痛、头颅胀痛的老毛病了,想来此生是无法根治喽,好在它们不是每天都会发作着来找我,不过说起来,孩子,你来找我,就真的没有别的事了吗?”脱斡邻勒示意站在在帐中下首右侧,持刀而立的侍卫接过了帖木真带来的草药,而后眯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帖木真问道。
帖木真心中一动,看来那些被他重新收集到新的不儿吉岸营地的残余部众中,还是有上一次脱斡邻勒“送给”他的散民百姓存在的,这些家伙中果然是有脱斡邻勒藏下的探子,说不得,当他仍在不儿吉岸仓促的安排着恢复牧养、狩猎之事,尚未出发前往黑林之时,就已经有人悄悄的快马赶去了黑林,将自己遭遇蔑儿乞人袭击的事告知了脱斡邻勒,所以这老男银才会有此一问?
“汗父的双目真如雄鹰般敏锐,我这次来,是来请求汗父出兵的,我的营地遭遇了蔑儿乞人的偷袭,我的妻子被卑鄙狡猾的蔑儿乞人掳走了。我的弟弟合撒儿已将消息传递给了我的结拜安答札木合,而札木合安答,已然答应出兵过万,帮助我讨伐蔑儿乞人,夺回妻子,踏平敌人的毡帐!”帖木真沉声道。
“哦?竟有此事!”在听帖木真叙述自身苦难的前半段,脱斡邻勒的表情淡淡,直到听到帖木真提起“札木合”将要出兵时,这位克烈部大汗的双目才微微一睁,目中精光一闪,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随后,他目光向下微扫,与在自己下首右侧端坐的长子桑昆、兄弟札合敢不、亲信大那颜合答黑吉、阿赤黑失仑碰了碰,毫无疑问的,这些自己治下的核心人物的表情都有了些许变化。
“不错,札木合安答已然同意出兵,助我攻伐蔑儿乞人!不知您是否知道,我的札木合安答在这一月之间,其实已与蔑儿乞人厮杀起来了,蔑儿乞大首领脱黑脱阿治下的阿剌黑兀都儿掺和到了泰赤乌诸部的内战当中,他支持巴合赤、安忽合忽出、忽都答儿去与塔儿忽台厮杀,塔儿忽台不敌,已然倒向了我的安答札木合,札木合安答出了兵,帮助塔儿忽台稳住了阵脚,当然也就在战场上与蔑儿乞人结下了怨仇。而蔑儿乞人一向野心勃勃,想要向东扩张,掳掠我们蒙古人的部众、抢掠我们的财物和畜群,破坏我们优良的牧场,试问,占据着斡难河下游与也里古纳河之间广阔牧场的札木合安答怎会放任不管呢?而现在,我的弟弟合撒儿已然留在札木合安答那里了,他正在那里帮助札木合安答整顿兵马,代我协调出兵的人数、行军路线、征战策略等事呢。我恰又听闻,汗父您的部众和畜群也在近来遭到了蔑儿乞人的袭击和掳掠,所以特来相邀,请您和我们一起出兵,攻伐蔑儿乞人报仇!”
当看到脱斡邻勒已然微微坐直了身子,不再向先前那样慵懒的靠在坐塌的扶手上时,帖木真知道这个精明的老男银已经有所意动了,所以他便又加了一把火的开口道:“汗父若果真有意合兵,可再派使者前往也里古纳河附近的札答阑部营地,有我的弟弟合撒儿在那里协调,相信您的使者要取信于札木合,当不是难事。”
听到此话,脱斡邻勒微微点了点头,他早在帖木真因诛灭达尔罕匪帮而扬名草原时,就派人好好的查过这个故人之子,因此他知道帖木真幼时曾与札答阑部的现任大首领札木合两度结拜为安答,说实在的,帖木真与札木合的这种安答关系,其实也是他看重帖木真,答应收他为养子并且决定扶持他的原因之一。
脱斡邻勒深深的知道,在蒙古人的传统中,“安答”这种通过结义形成的兄弟之称是具有实际价值的,它可以约束双方彼此遵守盟约。
更何况,他也对近来北方草原的战事有所了解,札木合年轻气盛,颇会用兵,在他的参与下,塔儿忽台也确实没有一败涂地,丢掉全部的部众和牧场,而以阿剌黑兀都儿为首的四方联军的攻势也确实稍稍后撤减缓了。脱斡邻勒此前与札木合并不相识,倒是与札木合已故的叔叔、札答阑部上一任大首领见过一次,不算熟悉,但却也听他自豪的夸起过自家侄儿的英武不凡。
如今,从札木合插手泰赤乌部内战的结果来看,这个草原上新进崛起的少年人确实有那么几分本事,或许,自己可以借着帖木真的关系,与这个少年人接触接触?毕竟就当下来说,他们还是有着共同的敌人蔑儿乞人呐。。。。
脱斡邻勒心中飞快的划过了上述的念头,随即他撑着扶手,长身而起,注视着帖木真严肃道:“帖木真呐,当你为我献上黑貂皮大氅时,我曾许下过要在草原上护着你、帮助你的诺言,现在,我来兑现那个诺言!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会帮你夺回你的妻子,所以,我们是时候和所有的蔑儿乞人较量一下了!”
“谢汗父!”直到此时,帖木真面上才表现出激动的神色,他带着别勒古台、博儿术二人绕过矮几,再度跪倒,低头抚胸,郑重的向脱斡邻勒致谢。
“嗯,我看你们都有些疲乏了,是一路昼夜兼程赶来了吧,孩子们,我会安排好一顿美食,你们先下去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吧,我也有些困乏了,关于出兵之事,明日我再与你们详谈。”脱斡邻勒轻声道。
因为帖木真他们到达黑林时已是傍晚,而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然完全黑下来了。听到脱斡邻勒的话,帖木真低着头微微挑眉,他知道,脱斡邻勒这是要将自己几人支开,好和他的亲信们再商议一番才行。
“是,一切都听汗父您的安排,您好好休息,我们这就先告退了。”帖木真起身再度抚胸,而后便领着别勒古台、博儿术出帐而去了。
待帖木真他们出帐后,脱斡邻勒缓缓的坐了下来,他抚摸着眼眶,沉默了片刻,而后扫视下首的桑昆等人道:“你们以为,联合札木合,出兵攻伐蔑儿乞人如何?”
桑昆捏着拳头敲击着身前的矮几,率先开口道:“父汗!我们前次征讨蔑儿乞人损失颇重,这次帖木真遭难而来,他的话无论真假,我们都应试上一试,索性不过是晚几天出兵向蔑儿乞人复仇罢了。但若真能因为这一回,和札答阑部建立了信任,那对我们克烈部而言,无论当下还是长远,都不是坏事,我看,我们要派出使者,去往札木合处联络!”
“帖木真虽兵力寡薄,但其人却沉稳内敛、雄武敢战,我看他在自己妻子被掳后的表现,不哭不疯不泄气,头脑仍然清醒,说话仍有条理,足可称得上是意志刚强,在蒙古部中是个人物!这一次蔑儿乞人的偷袭,恐怕不过是仗着兵多和鹿群,意外得手罢了。更何况,别忘了,在东部草原上,帖木真恐怕除了札答阑部作为助力,还有他的妻子孛尔帖所出的部落弘吉剌部也可以出兵,再加上札木合少年血勇,善于用兵攻伐,若是这几股势力合在一起,足可与蔑儿乞人一战!他们甚至极有可能从蔑儿乞人身上狠狠的撕下一大块儿肥肉来,到时候,札木合、帖木真、弘吉剌人得利,而我们不发兵联合,就什么都得不到,这可不是我们克烈人愿意看到的!所以,我们应该派出使者,联络札木合,参与到联军中,既要向蔑儿乞人复仇,也要抢到最多的好处!”合答黑吉还是一副阴翳的表情,慢慢开口道。
脱斡邻勒又扫向札合敢不和阿赤黑失仑,看到这二人虽未说话,但均是微微点头表示了赞同,遂开口做出决定道:“让帖木真多留在黑林几天,合答黑吉,你一向头脑聪敏,懂得随机应变,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日清晨就启程出发,一人三马,昼夜兼程前往也里古纳河沿岸,寻找到附近的札答阑部营地,见到札木合后,你大可以宣称我将出兵两万,看看他的反应,你要试探他究竟是否出兵,他不是颇有军事才能么?可以让他来指定联军集合的地点、日期、出兵方略,你要好好听听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回来后详细的告诉我,而后我会根据他说的话,来决定最终是否真的出兵。”
“是,可汗!”合答黑吉起身,向上首的脱斡邻勒行礼,郑重的回道。
黑夜中,克烈部的一方已然被初步说动了!
第七十七章 两面说服(下)
也里古纳河以西,斡难河下游支流之一,豁儿豁纳黑川(今库尔克忽河)沿岸,一座比起克烈部脱斡邻勒汗的议事大帐还要更为庞大、足可容纳上千人的巨型毡帐就立在这里,它的下方有木台为基,木台左右两面有十数个大木轮,显然,这又是一个以数十匹犍牛或健马费力拉扯才能前行的不可卷舒的硬帐。
而以此硬帐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无数的灰白色毡帐覆盖了大片的草地,构成了数千人的庞大古列延营地,炊烟一束束地飘散于空中,数百匹、数千匹骏马在牧马人的吆喝声中奔腾绕过,一队队或是狩猎而归、或是训练而回、亦或是外出警巡的持弓带刀之士频繁的进进出出,扬起大股大股的土尘,好一副人马如龙的繁忙景象。
而这里,正是北方草原上势力最为雄厚的部落首领、札答阑部之主札木合的核心营盘,而那座千人大帐,便是札木合与部中诸那颜贵族商议部落大事的所在,也是他的居帐所在。
此刻,大帐的木门已被带刀的侍卫打了开来,合撒儿由一个彪悍魁梧的髡发武士带领着,一步步走进了这座气势壮观的庞大毡帐之中。
傍晚时分,帐内中央的火灶已燃烧起熊熊烈火,大帐内四面的角落里也点了燃烧羊脂油的烛火,使得整个帐内都覆盖着一层火红色的明亮。
大帐内的左右两侧,已然依次做了数十人,但即便如此,也显得颇为空旷,当合撒儿越发靠近大帐中央时,这些刚才还在各自端坐着互相小声议论的札答阑部那颜们纷纷停止了讨论,他们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投向了这个颇为陌生的少年。
在一众札答阑部那颜的注视下,合撒儿的表情仍旧淡淡,没有丝毫的紧张怯懦,他的脚步依然沉稳,就那样离上首的铺着一张暗黄色斑斓虎皮的宽大坐塌越来越近。
而在那张坐塌之上,一个身着白底蓝边布袍,身披黑色大氅的英武青年正端坐其上,他的右手扶着铜制鹰头扶手,左手拄刀在地,而在他的坐塌背后,大帐的帐壁之上,则挂着三只狰狞可怖的猛兽头骨,看着分别是熊头、狼头以及鹿头。
“噌!”当合撒儿距离上首坐塌只有约十步时,英武的青年拄着的弯刀离地,他迅猛的自刀鞘中拔出锋锐的弯刀,右手反手握住刀柄,猛地朝着下首的合撒儿掷了出去,刀光寒冽,伴着烛火的红色,直奔合撒儿而来!
看着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刀尖,合撒儿没有选择躲避,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双目微张,聚目于刀尖一点,在刀锋即将插进他面颊之时,敏捷的左手抬起,衣袖带起一股劲风,竟是一把提前抓住了寒冽的刀刃,而此时,那刀尖离他的面颊就只有仅仅寸许而已了。
合撒儿握住刀刃的手开始缓缓流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沿着刀脊往地面上滚落。他微微抿了下嘴角,继而右手伸出握住刀柄,一个反转,将刀刃上仍沾有他鲜血的弯刀倒了过来,反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竖立刀身,左手由下至上抚过刀背,口中轻轻道:“好刀。”
而随着合撒儿徒手接刀的表现,帐内的一众札答阑部那颜相继发出了低声的感叹,他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仿佛都在为这个年纪不大、身形壮硕、表情淡然的少年的勇悍所震动。
“是好刀,好刀只有勇士才配拥有,你很好,这把刀就送你了!不愧是我帖木真安答的弟弟,你没有让我失望,是个不怕死的蒙古巴特尔!”上首的青年,双目炯炯,盯着下首站立持刀的合撒儿,微微点头,声音洪亮的大声道。
继而,札木合将左手中剩下的刀鞘也向下掷出,朗声道:“拿去!”
“那就谢过札木合首领了。”
合撒儿左手前伸,一把抓住了抛来的刀鞘,而后随意甩了甩弯刀上的血,便从容的收刀入鞘了,他也不谦让拒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回道。
札木合先是命人拿过一些干净的布条,让合撒儿缠裹流血的左手手掌,而后才问道:“合撒儿,我的好安答帖木真的兄弟,你这次为何而来?”
札木合今日清晨就已收到了治下一个那颜派来探马的报告,说是有乞牙惕部帖木真之弟合撒儿,昨日因天色将黑,被这位在斡难河下游外出狩猎而归的那颜队伍给碰上了,陌生的双方碰上,还差点儿互相厮杀起来,当双方都要拔出弯刀时,火把的光亮下,合撒儿队伍中的一个军士朝着对面喊了一声,认出了对面那颜队伍中的一人是自己的堂兄弟,既然双方有人彼此认识,自然就好办了,互相探问之下,也就知道了各自的身份。而后这位那颜就连夜遣人将消息送来了札木合这里,让他提前知道了,他的安答帖木真的兄弟,将要来到自己的营地上了。
合撒儿则是因昼夜兼程赶路五日,人马实在疲惫,天色将晚,加之又已然从这位那颜口中得知了札木合营地的具体位置所在,对方又不是敌人,所以就在这位那颜的古列延里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才又出发前往了札木合的营地。
“你的安答帖木真在不儿吉岸的营地遭遇了蔑儿乞人的偷袭,妻子孛尔帖被蔑儿乞人掳走了,因而他遣我来札木合首领处,邀你出兵与他联合,共同讨伐蔑儿乞人!”合撒儿抬头看着札木合,沉声道。
“哦?我的安答为何不亲自前来我处?”札木合微微挑眉,轻声问道。
“我大哥已身在克烈部脱斡邻勒可汗处整顿兵马,他在月余前,以被脱斡邻勒汗收为了养子,现在,脱斡邻勒汗已答应出兵过万,前去讨伐三姓蔑儿乞人!”合撒儿慢慢开口道。
当听到合撒儿说起帖木真被强大的克烈部大汗收为了养子的事后,就又引发了一众在座的札答阑部那颜的小声议论,他们似乎在惊讶,也在带着怀疑,这短短月余时光,没想到帖木真就已然抱上了这么粗的一根大腿了。。。。
“呵,我的安答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强大的助力,又何必来找我帮忙呢?是脱斡邻勒的弯刀不够锋利?还是克烈人的铁骑不够彪悍?”札木合轻笑了一声,略带嘲讽道。他最近可是多少听说了脱斡邻勒北征蔑儿乞人大败,损失士马数千人的事情了呢。
说实话,在刚刚听到合撒儿说起帖木真遭难的事后,他的内心当中还是多少惦记这个多年未见的安答的。而帖木真的这个兄弟也确实足够勇敢不怕死,这一点令他欣赏,但是,合撒儿现在这副求人而又不愿意弯腰低头的表情和样子,却让好强自傲的札木合,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两句。
“克烈人的兵马足够多,合部上下,尽数起兵可达四万众,脱斡邻勒治下的桑昆、札合敢不、合答黑吉、阿赤黑失仑都是彪悍善战的勇将,所以克烈人当下仍称得上强悍。而我大哥之所以派我前来相邀札木合首领出兵,一是存了想要己方兵力更强更多的私心,二则也是为了札木合首领你着想呢。”合撒儿没有被札木合的嘲讽激的恼羞成怒,而是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
“哈?你说说吧,我倒要听听,我的帖木真安答是怎样为我着想的?”札木合听到合撒儿居然说帖木真求他出兵是为了他着想,嘴角微扬,笑着用手点了点合撒儿道。
“对啊,帖木真的兄弟,快说说吧,我们也想听听了!”在札木合笑了后,他的下首,左右侧依次而坐的一众札答阑部那颜,在札木合的亲弟弟绐察儿的起头下,也纷纷笑了起来,这笑声中分明带着一丝轻视、玩笑和不信任。
“我听闻札木合首领出兵参与了泰赤乌部的内战,是帮助塔儿忽台,去与巴合赤、安忽合忽出、忽都答儿以及蔑儿乞人阿剌黑兀都儿作战了?”合撒儿任由这些人笑了片刻,而后直视着札木合问道。
“咦?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我确实出兵了,蔑儿乞人野心不小,我怎能放任这些森林里跑出来的家伙肆意向东劫掠呢?”札木合略显惊讶的看着合撒儿道。他和蔑儿乞、泰赤乌人联军的厮杀也就在这一月之间,想不到,战事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帖木真那里。
“既然有首领您的参与,塔儿忽台当然能稳住阵脚,但您在北方与蔑儿乞人、泰赤乌人厮杀,您一时间无法消灭他们,他们也无法立刻打败您,在北方的泰赤乌人游牧地上,你们双方必然会陷入长期的胶着混战,您实际就牵制了他们的兵力,而脱斡邻勒汗的克烈部牧地又在蔑儿乞人的南边,这样一看,脱斡邻勒汗面对的蔑儿乞人兵马实际是大大减少了,那在此时,脱斡邻勒若和我大哥率领数万兵马,悄悄的沿不儿罕山直接北上,直插薛灵哥河下游的蔑儿乞诸部营地,那么想来,以此奇袭突然之势,蔑儿乞人是不难被打败的,而后又会怎么样呢?我的大哥毕竟现在势力较弱,无法违背脱斡邻勒的意志,那么战胜蔑儿乞人后,抢掠的部众最多、财物最多、畜群最多的会是谁呢?一定会是脱斡邻勒汗!
“而在占有了薛灵哥河的森林、山间草场之后,脱斡邻勒必将名声更大,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去投奔克烈人的,到时候,克烈人从薛灵哥河下游向东出兵,数万骑兵迅猛袭杀,从泰赤乌诸部的背后突然出现,想来现在已然被首领您打的半死的巴合赤、安忽合忽出、忽都答儿一定不会是脱斡邻勒的对手,他们会一败涂地,会毫不犹疑的投入克烈人的怀抱,甚至是现在依附您的塔儿忽台,到时候恐怕也会在克烈人的兵锋下有所动摇吧?这样一来,克烈人的势力大肆的北扩、东扩,试问,您在斡难河下游、也里古纳河之间的广阔牧地还能够安稳吗?恐怕到时候,就是您,也得匍匐在脱斡邻勒的脚下了吧?”合撒儿低沉着声音道。
“放肆!”
“小崽子胡说什么!”
一阵骚动,有弯刀出鞘的声音传来,听到合撒儿说札木合会匍匐在脱斡邻勒的脚下时,以绐察儿为首的一众那颜们大声呵斥起来,有的甚至站了起来,从座次上冲了出来,以刀指着合撒儿,跃跃欲试,想要一刀将他砍了。
合撒儿毫不在意拔刀恐吓他的札答阑部那颜们,而是继续道:“相反,若是您能与我们合兵,那么蔑儿乞人的败亡将会是注定的,您也可以从脱黑脱阿等蔑儿乞首领处抢得丰厚的战利品,不至于让那些好东西被脱斡邻勒汗独得,况且,我知道您对阔涟湖、捕鱼儿湖为中心的广阔东方草原心动已久,您想要获得更多的部众、牧场、畜群,那么,当您打败了脱黑脱阿为首的一众蔑儿乞人后,您的名声必将变得更大,兵威必将在整个东方草原上传遍,到时候,那些阔涟湖、捕鱼儿湖附近的原本依附于塔塔儿、弘吉剌、合答斤诸部的中小氏族、部落们,一定会争相投附您而来的,如此这般,您在东方草原上的势力不就变得更大了吗?”
上首的札木合在听到合撒儿的话时,笑容就在一点点的收敛,最终在合撒儿说完后,他看到手下的那颜们闹了起来,遂大声喝道:“是谁允许你们拔刀的?都住手,全给我坐回去!”
札木合的命令无疑在札答阑部是有着极大权威的,随着他的大喝声,一众札答阑部那颜恨恨的收了弯刀,有的还不甘的瞪了合撒儿一眼,最终却都默默的坐了回去。
“合撒儿,我小看你了,你不止胆子大,而且脑子里也有些东西,我来问你,脱斡邻勒汗要出兵多少?”札木合沉默了片刻后,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开口问道。
“兵马过万,具体兵力想来他仍在和我大哥及一众那颜们商讨当中。”合撒儿回道。
札木合微微点头,随即又问道:“我和脱斡邻勒汗此前并不认识,所以,他是否知道了帖木真安答前来请我出兵的事?”
“脱斡邻勒生性狡诈多疑,他对上一次与蔑儿乞人战事的大败毕竟还心有余悸,因此,有我大哥居中协调,我来时,他就已说服脱斡邻勒,答应您参与到这次对蔑儿乞人的用兵当中。而且我是来告诉您合兵的提议的,是为了提前将其中的利弊关系单独说给您听,我是第一波使者,接下来,会有第二波脱斡邻勒的使者前来您的营地,当使者来时,我们可以商议具体的出兵事宜。”合撒儿道。
“嗯,我明白了,那就这样,既然脱斡邻勒汗的使者必会到来,就等他来了后,我们见了面,看他将会对我说什么,我再来决定是否要与你们合兵一处,共同攻伐蔑儿乞人吧。”札木合从坐塌上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下首站立的合撒儿,一锤定音道。
其实,在合撒儿分析了合兵与否的利弊关系后,札木合的内心当中已然倾向于和帖木真、脱斡邻勒共同组成联军,一起出兵讨伐蔑儿乞人了,毕竟,蔑儿乞人现在也是他的敌人,而且,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在北边和蔑儿乞人阿剌黑•兀都儿等混战厮杀,克烈人却很有可能大肆抢掠脱黑脱阿等人,壮大克烈部的实力呢?这不是让他给别人做了嫁衣吗?他不能眼看着克烈人的势力不断变强,而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聪明如他,既然合撒儿提到了脱斡邻勒的使者不日将到,他还是决定等见了对方的使者再说,若是使者态度傲慢无礼,那就管他什么克烈部大汗,也将被他通通驱逐出去,到时候,他自会设法先与泰赤乌人、蔑儿乞人休战,然后再去联合他们,几方一道去攻伐克烈人就是了,总之,自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克烈人做大!
“好,就依札木合首领所言。”合撒儿终于微微低下了头,抚胸致礼道。札木合没有看到,合撒儿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他从札木合的话里,已然嗅到了对方意动的气息,这位年轻好强、颇有野心的札答阑部之主,恐怕已然倾向于合兵攻伐蔑儿乞人了!
第七十八章 兵略初定
合撒儿到达札木合营地后仅过了三日,合答黑吉就赶到了豁儿豁纳黑川之地。
在同一座千人大帐内,由合撒儿及一众札答阑部那颜陪坐在旁,札木合接见了这位昼夜兼程赶来的克烈部使者。
合答黑吉见到札木合后,阐明身份,先是送上了代表脱斡邻勒的问候,无非就是略略夸赞了下札木合在北方草原上与阿剌黑•兀都儿、巴合赤等几方联军作战,仍能不落下风,军事才能很是出众之类的话,还有在当上首领后短短几年间,颇能吸纳部众、汇聚百姓,比他的叔叔之时,让札答阑部进一步发展壮大之类的溢美之词,而后,他又说,听闻札木合首领能开强弓,极为善射,便送上了脱斡邻勒赠予札木合的精美强弓一把,作为见面结交之礼。
草原上的游牧人,没有那么多繁杂的礼节,在简单的寒暄相识后,合答黑吉瞥了一眼一旁坐着一脸镇定表情的合撒儿,心里对帖木真当时在克烈部所说的话就已信了七八分,接下来,合答黑吉开始发问,按照脱斡邻勒所说,他率先开口试探札木合道:“我家大汗听闻自己的养子,你的安答帖木真被蔑儿乞人偷袭,妻子亲人惨遭掳掠,将要发兵两万,前往薛灵哥河下游之地的森林、草原,必要揪出脱黑脱阿等一众蔑儿乞首领,踏平其毡帐,掳夺其妇孺,杀尽其男丁、收尽其财货、畜群,夺回帖木真之妻孛尔帖。你的安答帖木真曾告知我家大汗,言道札木合首领听到他遭难的消息后也已心肝剧痛,将会出兵过万,和我们一道攻伐蔑儿乞人报仇。不知是否是这样?”
说完,合答黑吉就在下首的座位上仰着头,他在观察札木合表情的同时,静静的等待着他的答复。
上首的札木合听到合答黑吉所说后,微微颔首,目光同样向下扫了一眼合撒儿,既然克烈部使者果来,也已道出出兵人数,看来合撒儿所说多半儿是真的了,想及此,他严肃的点头,开口道:“我的安答遭遇此等大祸,我怎能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呢,我亦将率精骑两万,助我安答杀入三姓蔑儿乞人的营盘,抢回妻子、庶母,屠灭畜生脱黑脱阿那邪恶满盈的家门,虏取其珍贵的财宝,抢尽其搂抱的妻女,绝灭其继承灶火的子孙,让其家国不再复存!”
合答黑吉见札木合果有出兵之意,且说出的兵马数量与己相当,心中对他就又信了一分,而后他赞赏了札木合想要为自己安答复仇的血勇义气,随即认真的开口说道:“我家大汗了解到札木合首领少年有为,英武不凡,在兵马厮杀之事上往往有独到的见解,既然您已有意与我们合兵一处,我家大汗在我来时即有言,他命我告诉您,可以由您来指定这次合兵攻伐蔑儿乞人的征战方略,只要您制定出了兵略,那么有我家大汗的事先许可在,我可以当面就对您做出答复。”
合答黑吉此举是要试试札木合的成色到底如何了,究竟是如传言中的一样,是个颇有军事才华的豪杰,还是一个只会莽撞行事,不过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的庸碌之辈,他要替脱斡邻勒,替克烈部好好听听这个少年人是怎么回答他的。
札木合先是深深地看了合答黑吉一眼,而后飒笑一声,继而慢慢开口道:“我们既然要合兵一处,四万余兵马,当然需要谨慎行事,三姓蔑儿乞人的势力近些年恢复了不少,兀都亦•蔑儿乞部脱黑脱阿、兀洼思•蔑儿乞部答亦儿兀孙、合阿惕•蔑儿乞部合阿台答儿马剌的兵马合计亦不下四万,好在,这些家伙的营盘是各个分散的,我此前在派兵与蔑儿乞人阿剌黑•兀都儿作战时,曾抓获了几个俘虏,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在这秋天里,脱黑脱阿的营盘正立在不兀剌川(今蒙古国苏赫巴托尔市以东的布拉河川)沿岸,森林边缘的河谷野地,答亦儿兀孙正在塔勒浑岛(今蒙古国苏赫巴托尔市西南,色楞格河与鄂尔浑河交汇形成的分岔口)居住、合阿台答儿马剌即在前面二人营盘之间的合剌只之野安营。”
“我们既然与敌人兵马相当,那么就应集中兵力,率先攻打脱黑脱阿所在的不兀剌川野地,因为在这三姓蔑儿乞人中,是以兀都亦蔑儿乞部为主要部落的,它的势力最强,在蔑儿乞人中也最有影响力,其部落首领脱黑脱阿更是毫无疑问的三人之首,只要攻灭了脱黑脱阿,那么另外两姓的蔑儿乞人就失去了主心骨,到时候只会被我们各个击破,彻底打败。”
“我们要以突然之势出现在脱黑脱阿面前,让他猝不及防,那么奇袭要如何做到呢?我们不能选择一条近路、好走的路,也即不能沿着克烈部牧地内的不儿罕山西麓、薛灵哥河上游往北进军,因为如果按照这样的路线进军,确实可以行军迅速,用时较短,但却也会率先惊动营盘靠南的答亦儿兀孙、合阿台答儿马剌,这样一来,他们必会将我军袭来的消息提前告知脱黑脱阿,脱黑脱阿有了警觉,整顿了兵马,再加上答亦儿兀孙、合阿台答儿马剌的兵马北撤,敌人一旦合兵一处,我们的奇袭优势就荡然无存了,在蔑儿乞人的森林与山间草场上,敌人兵力与我相当,大首领未死,又熟悉地形,那么我军必将会陷入苦战。”
“哦?札木合首领以为应如何呢?”合答黑吉听得暗暗点头,发出疑问道。
“暂时避开答亦儿兀孙和合阿台答儿马剌,我军可以沿不儿罕山东麓而上,我会先留我治下最能打的兀鲁兀惕、忙忽惕部数千众继续在北方帮助塔儿忽台,他们将和蔑儿乞人、泰赤乌人的联军在月良兀秃剌思之野继续互相缠斗,以此制造出我一意想要向西争夺泰赤乌部巴合赤、安忽•合忽出等人牧场的假象,迷惑蔑儿乞人、泰赤乌人联军的眼睛,让他们以为我一直都不曾离开,一直都在和塔儿忽台并肩作战,这样可以从侧翼牵制住蔑儿乞人的部分兵力。而后我则率领两万兵马分作左右翼,从这里出发,悄悄沿斡难河两岸河谷往西南而下,我们三军可以在不儿罕山东麓、斡难河源头的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汇合,而后从那里向北进军,沿途穿过斡难河河谷及不儿罕山北面的几个山口,向西翻越兴安山岭(今雅布洛诺夫山脉),而后便可到达勤勤豁河(今希洛克河)附近,蔑儿乞人多仗势此河宽广而疏于防备,其河岸边有高而茂盛、坚韧轻柔的莎草,我军可以用它编成渡水筏,向西横渡大河,旋风般直捣脱黑脱阿的巢穴,先灭掉脱黑脱阿所部的蔑儿乞人主力,敲碎三姓蔑儿乞人的主心骨,而后再挥兵南下,暴风般席卷答亦儿兀孙、合阿台答儿马剌的营盘,以此集中兵力、迂回奇袭之势,试问到时候,三姓蔑儿乞人还怎能不被我们彻底打败呢?”札木合淡淡道。
先是疑兵牵制敌人,而后集中兵力、迂回奇袭、各个击破,札木合此人果然有几分带兵的头脑呢,随着札木合说出方略,合答黑吉的神情从疑问变得释然,而后不断的轻轻点起头来。
他对札木合的用兵方略颇为认同,不管札木合实际带兵的本事如何,单就他说出的出兵方略而言,足可称得上是又胆大又详细了,他完全可以替脱斡邻勒先答应下来,至于回去告知自家大汗后,大汗最终会如何决断,是真的就此按照札木合的方略出兵,还是另有打算,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总之,这份出兵方略在他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在得到了脱斡邻勒事先许可的情况下,他可以先答应下来再说。
随着合答黑吉点头认同了札木合的这份出兵方略,接下来,合撒儿也参与了进来,札木合、合答黑吉、合撒儿三人就三军在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汇合的日期做出了决定:就定在了从今日商谈兵略算起的二十日后,即进入十月的第一日。
如此决定下来后,札木合邀请合答黑吉在自己的营地里住上三日,三日后可以和合撒儿一道回去。至于他邀请对方的目的,当然是要向克烈人展现自己麾下兵马的强悍,示之以兵威,好让克烈人知道,自己作为札答阑部之主所拥有的强大势力,足可以作为统帅来领导联军的力量。
合答黑吉答应了札木合的邀请,他也正想仔细观察观察这个北方草原上新进崛起的蒙古部落,究竟有着怎样的兵马实力。
就这样,兵略初定,征伐蔑儿乞人的三方势力终于汇聚到了一起,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第七十九章 漫长等待(上)
在札木合营地留居三日后,合答黑吉、合撒儿二人率各自随行骑兵开始踏上返程,他们沿斡难河往西南而下,途经乞沐儿合河,再至怯绿连河上游,驰马五日,到达了博格多山脚下,纳忽伯颜的古列延仍在山下附近,于是,合撒儿从纳忽伯颜处得知,帖木真已在数日前从黑林返回了不儿吉岸营地,在返程的中途,帖木真曾在纳忽伯颜处住了一晚。自己的兄长显然是有些等不及了,遂先行返回,去训练士马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合撒儿遂与合答黑吉告别,二人约定,脱斡邻勒汗处若再有关于出兵征讨蔑儿乞人的消息要传达的,可派遣使者至不儿吉岸营地告知他们,而后,合撒儿便与合答黑吉分道扬镳,一个调转马头,沿怯绿连河复往北而行,回往怯绿连河源头的不儿吉岸营地,一个则继续向西,穿过博格多山,沿土剌河而上,回往黑林。
当合答黑吉继续向西驰马两日后,于傍晚时分赶回了黑林,而脱斡邻勒连夜召见了他,在宽敞华丽的议事大帐内,烛火通明,脱斡邻勒高居金鹰坐塌之上,下首陪坐的则只有他的长子桑昆一人,看到向自己行礼完毕,坐在桑昆旁的合答黑吉,脱斡邻勒开口问道:“札木合是如何说的?”
于是,合答黑吉就将札木合集中兵力、迂回奇袭蔑儿乞人的方略悉数告诉了他。
在听完了合答黑吉的讲述后,脱斡邻勒在上首沉默了一阵儿,而后笑看着桑昆和合答黑吉道:“这小儿还算有几分用兵的头脑?你们以为呢?”
桑昆与合答黑吉都点了点头,显是对这样的作战方略表示了认同。
“嗯,合答黑吉,你说札木合留了你在他的营地三日,以你所见,札木合这个人怎么样?札答阑部兵马如何?是否精悍?他帐下将领又如何?”脱斡邻勒一连发出数问。他要进一步的了解这个可能会成为他暂时盟友的年轻人,毕竟,只是用兵方略不错是远远不够的,所有的方略都要有人来执行,札木合的品性如何,他帐下的兵马是否能支撑着完成他的这份用兵方略?这都需要己方尽量多的去了解,只有这样,自己在是否出兵的事上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合答黑吉一脸严肃,使得他本就阴翳的面孔显得更加阴沉,他眯着眼,认真的开口道:“札木合其人气势英武,极其自傲,他虽年轻,但在札答阑部中似乎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我在札答阑部三日,曾见到他治下的两个氏族首领因争夺牧场而起了纠纷,来找札木合做主,札木合能在听完二人的纷乱讲述后,迅速做出判断,给予处理,而当他做出处理后,这两个氏族首领无不跪地听命,没有一个敢于反抗他处理结果的,从这件事上,可见札木合对其据有的游牧地地形的熟悉,以及对治下投附他的首领人物为人的了解。”
“札木合麾下士马颇为精悍,我在他部中的三日,看到都有兵马在进出训练骑射,军士们对厮杀的热情颇高,我曾问过其中一个军士作战后的收获如何,他回答说,只要肯搏命厮杀,只要能在厮杀获胜后活下来,哪怕是奴隶也能分到一份财物,由此可见其对于军功赏赐还算公平。但又有少数几个军士摇头说,札木合的军纪酷烈粗暴,往往因训练、围猎中犯的小错而轻易杀人,使他们极为畏惧。札木合或许是自身能力极强,所以对待部中的一众氏族首领,他的态度和要求颇为严苛,他似乎认为他们都没有自己强大,往往轻视他们,他可能认为自己做出的一切决定都是英明的、正确的,所以不容任何人反抗他的意志和决定,因而也就并不怎么听得进去他人的意见。”
“他还颇有一些任人唯亲,我打探到,部落中的大股兵马和重要的事务都掌握在其弟弟绐察儿为首的一众札答阑部直系亲属的手中,其他投附在他麾下的别部首领们只能诺诺听命,受其驱使罢了,并不能获得更多的信任和重用。我在他那里的三天里了解到,就在他初次接见我时,只有札答阑部的他的叔伯兄弟们出面参加了,而其他氏族的首领们当时则并不在议事大帐之内。”
“另外,札木合治下有许多也速该生前的部众汇聚着,如帖木真的亲叔叔答里台以及一众亲族兄弟主儿勤部的撒察別乞、泰出,也速该的兄长捏坤太石的儿子忽察儿以及已故的蒙古忽图剌可汗之子阿勒坛等等,这些帖木真的亲戚们现在都在札木合的营盘里,不过他们似乎在札木合那里过的并不如意。”
“我曾在留居他营地的第二日,受札木合的邀请一同前去狩猎,在狩猎中,一头棕熊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它的身形庞大,嘶吼不止,当时没有人敢于上前的,而这头棕熊不知为何竟直奔札木合而来,在部众的惊呼声中,札木合没有后撤,而是迅猛的一箭射出,箭矢精准的命中了棕熊的右眼,射入了棕熊的头颅,而后在棕熊的痛苦嘶吼中,札木合驱马而前,几步外在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短斧重重的一劈而下,从上至下砍裂了棕熊的头颅,竟是生生的近身猎杀了这头猛兽,由此看见札木合的胆魄和勇武。而也正是在这次狩猎中,忽察儿因为贪婪,故意抢夺了另外一个氏族首领的猎物,这件事被札木合知道了,在了解清楚情况后,他当着答里台等一众原乞牙惕部那颜们的面,一脚踹翻了忽察儿,他命人将忽察儿按倒在草地上,剥光了忽察儿的上衣,令他赤裸上身。就在野地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札木合亲自动手,用马鞭狠狠地鞭笞了忽察儿数十下,将他的后背打得血痕累累,听着忽察儿的惨叫声,在一旁看着的答里台、撒察別乞等人,则尽皆默然无语,没有一个敢于出来为忽察儿求情的。”
“若论起札木合麾下的将领,则最为骁勇善战的当属兀鲁兀惕部的主儿扯歹和忙忽惕部的忽亦勒答儿,这两个人或许是除了札答阑部本部外,投附札木合较早的部落首领,兼且二人治下的部众都极为彪悍能打,每战必为先锋,所以比起其他投附札木合的部落首领,这二人还算是能够得到札木合的一些信任和尊重,而不至于像对待忽察儿等人时那样的不假辞色,在我留居札木合营地的第三日傍晚,我曾在他的议事大帐中见到了这二人,主儿扯歹较为年长,看上去有四十上下,不苟言笑,颇沉稳,而忽亦勒答儿较为年轻,也就和帖木真一般的年纪,精神昂扬,腰背挺直,身上也有着一股傲气,这二人进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他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木盒,当札木合问起木盒中是什么时,忽亦勒答儿抢着回答说是给大首领的礼物,札木合命侍卫打开一看,果然大喜,那两个木盒中赫然是两个人头,我问了在旁边坐着的绐察儿后才知道,这两个人头分别是蔑儿乞部阿剌黑兀都儿手下的一员大将以及泰赤乌部的一个大那颜的,他们生前是札木合都觉得难缠的敌人,而在战场上阵斩他们的人,正是主儿扯歹和忽亦勒答儿,由此可见,这两个蒙古人及其麾下部众战力的强悍。”
“总之,札木合此人自傲、勇武、严苛、独断、任人唯亲,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一个庸碌懦弱之辈,大汗,就目前来说,他表现出的能力,足以够资格当我们出兵讨伐蔑儿乞人的盟友了。”
合答黑吉做了最后的总结后,便静静的等待脱斡邻勒的决断了。
“桑昆,你以为呢?”脱斡邻勒挑了挑眉,继而开口道。
“干了!父汗,我们先和这小子结盟,待杀尽了蔑儿乞人,再来对付这个在东部草原上起了势的小崽子,不要忘了,他的好安答帖木真还在我们手中握着呢,等打完了与蔑儿乞人的这一仗,分完了财物,我们就继续扶持帖木真,挑拨帖木真与札木合的关系,就让这两个蒙古人去打生打死吧,我们克烈人最后就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去夺取东部草原的一切!”桑昆大声道。
“嗯,很好,那就让我们按照札木合的方略出兵吧,明日召集部中的一众那颜前来商议,集结两万兵马,于约定的日期到达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脱斡邻勒笑着点了点头道。他对儿子的回答颇为满意,不愧是他的儿子,就是那么的精明会算计。
第八十章 漫长等待(下)
同样是在一个傍晚,合撒儿驰马回到了不儿吉岸营地,当晚,在母亲诃额伦的毡帐中问候过,吃了晚饭稍稍休息后,因为诃额伦平时不习惯闲下来,白日间自然就多有操劳部落中牲畜牧养、奶食制作诸事,晚上也就睡得较早,看出母亲的困倦后,帖木真向合撒儿、别勒古台使了个眼色,兄弟三人遂起身向诃额伦告了晚安,从毡帐中走了出来,门外,者勒蔑和博儿术早已等在了那里,于是,帖木真一挥手,带着几人在夜色中聚到自己的毡帐中去了。
“合撒儿,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了,札木合既然已经同意与我合兵一处,他的出兵方略是什么?还有,我这个多年未见的好安答,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呢?”帖木真招呼众人,在自己毡帐中央的灶火旁围绕着盘腿坐下,而后问道。
“呵,这个咱先祖(指孛端察儿)抢来孕妇所生的异族后人,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兵头脑的,他想要集中兵力,如此这般。。。。”听到兄长发问,合撒儿便把札木合绕远路北上,西渡勤勤豁河,迂回奇袭先灭脱黑脱阿所部,而后再掉头南下,各个击破答亦儿兀孙与合阿台答儿马剌的讨伐兵略,悉数告诉了帖木真。
帖木真没有在意合撒儿对于札木合血统的嘲讽和鄙视,他听得非常认真,这次出兵,对他来说是夺回妻子的战争,是复仇的战争,意义重大,只许胜不许败,在出兵之前,他必须时刻紧张并谨慎起来才行。
随着合撒儿的讲述,帖木真听得不时的点头,他的双眉从一开始的紧皱,随着听得越发深入,眉头也就渐渐的舒展了,诚然如合撒儿所言,札木合近几年来在东部草原上名声鹊起,俨然一代草原豪杰的气势,从自己听到的这份出兵方略来看,攻其不备,大胆而详细,其本人确实还算得上名不虚传?
这些时日以来,帖木真也在琢磨用兵的方略,当他还在黑林时,克烈人也已探知了蔑儿乞人的营地,所以桑昆颇有些急躁,他就一意主张从克烈部所在的斡儿罕河上游向北而行,因为从上游出发,沿这条路往北,草原起伏不大,平坦好走,用时也短,疾驰之下,骑兵可先灭答亦儿兀孙和合阿台答儿马剌,而后再继续向北,去攻伐脱黑脱阿,先易后难,克烈部上下,当时大多数的那颜也是这个意见。
帖木真当时没有发言,因为他觉得他们能想到的行军路线,作为顺着斡儿罕河南下劫掠过克烈人部众、畜群的蔑儿乞人不会想不到,那么自然,这些三姓蔑儿乞人在靠近南边,接壤克烈部的牧地上防范就较为严密,敌人的大股探马必然不时的游弋探查,多数的蔑儿乞部众也必然北迁,也就是说,敌人在这一条行军的路线上已然有了防备,自己一方的兵马按照这个路线去攻打三姓蔑儿乞人,恐怕无法一击致命,反而会在敌方熟悉的领地内陷入苦战,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因为在克烈部时,自己当时势单力孤,人微言轻,明显无法反驳持此意见的大多数克烈部的那颜们,所以帖木真也就没有公然的提出反对,只能暂时默认了这个方略。
好在脱斡邻勒的头脑还算清醒,他坚持等合答黑吉回来再说,他要听听,关于出兵,札木合是如何想的?
帖木真当时心中想的是,既然脱黑脱阿能沿不儿罕山东麓而下,奇袭自己的营地,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那么自己能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给这家伙来一个奇袭呢?只是因为自己所知的地形、情报等信息较为有限,导致自己对于行军的路线,具体的奇袭方略还没有想的那么清楚罢了,只是在心中隐约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所以,札木合的这份方略很是重要啊,简直就是与自己不谋而合,甚至比起自己模糊的想法,这位好安答想的更加深入而详细,情报地形也更加掌握,所以他才能制定出如此具体的方略。
现在好了,有了实力雄厚、拥有数万兵马的札木合发声,那么,听在脱斡邻勒和一众克烈部那颜耳中的分量就截然不同了,相信一向老谋深算、不肯吃亏的脱斡邻勒,会接受这份需要稍稍绕远路迂回,但兵力折损必然较少的用兵方略的。
“札木合的方略可行,我们可以遵照这份方略去讨伐蔑儿乞人,你们以为呢?”帖木真听完后,环顾众人道。
“大哥说可行那就一定不差啦。”博儿术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都听大哥的。”别勒古台郑重点头,表示了赞同。
“虽然要绕远路,但却像在脱黑脱阿居住的帐幕上方开了个天窗一般,如神兵天降,毫无防备之下,敌人必然大败,可行!”者勒蔑点了点头,低声道。
“嗯,合撒儿,札木合其人如何?札答阑部如何?”帖木真见众人意见一致,遂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合撒儿发问道。
“札木合心性高傲,这一点很令我厌恶。勇武,我在他部落中时,曾与他一同狩猎,亲眼见他近身斧猎了一头棕熊。苛暴,部众常有因小的过失被他看到从而被杀的。颇知军事,从他与蔑儿乞人阿剌黑兀都儿、泰赤乌人巴合赤等联军作战不落下风看,他颇有用兵之能,我曾见有蔑儿乞人、泰赤乌人知名勇士的头颅被送到他的帐中。自恃甚高,不怎么瞧得起别人,可能因为他作战厮杀屡屡获胜传出的兵威,他的帐下聚集了一大批投附而来的中小氏族首领,而这些人没有得到札木合的重视,只是被驱使听命罢了,熟不知这些中小氏族首领中,也有豪杰人物,札木合却不能重用和信任他们,是为能聚而不能用。”
“喜好虚名,札木合自己不是咱蒙古人的知名氏族出身,并非先祖孛端察儿的血脉后裔,但却喜欢一群知名的氏族围着他身边转,匍匐在他的脚下,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强大,我们的那群亲戚们,那群当年阿爸死后,背弃咱家的狗东西们,答里台、忽察儿、撒察別乞、泰出、阿勒坛都在札木合那里,他们或许认出了我,但却不敢上前来和我打招呼,我则因为咱家现在还要联合札木合讨伐蔑儿乞人,此时不宜与原来阿爸治下的这些亲戚们走的太近,以免札木合起疑,以为我家想要暗中拉拢这些已经投附他的亲戚们,所以,我在札木合营地的几日,没有与这些家伙私下接触。但我通过观察,已然看出这些家伙在札木合帐下呆的并不畅快如意,嗯,等和蔑儿乞人的这一仗打完吧,我们可以伺机去联络这些家伙,先把这些亲戚们骗过来,而后再一步步设法掏空他们的部众,最后再将这些亲戚全都杀了,好让他们知道当年背叛我家的代价。”
“至于札木合的兵马,还是颇为能战,其中最能打的是兀鲁兀惕、忙忽惕二部,这两个部落的首领主儿扯歹、忽亦勒答儿都称得上是豪杰人物,我们也可以在与蔑儿乞人的战事结束后,去暗中拉拢他们,最好是让他们能为我家所用。”合撒儿沉声道。
帖木真先是扫了合撒儿一眼,心性高傲?那不是和你小子一样?因为是同性相斥,所以你才讨厌他的吧?话说,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平时那副臭屁欠揍的样子呢?
“只要不是徒有虚名就好,从你的讲述中,我知道了,不管他的品性如何,至少他是一个颇会用兵打仗的统帅就够了,至于你说的我们的那群亲戚们,先不要去想那么远的事了,把眼下做好,抓紧训练士马,先灭了三姓蔑儿乞人再说!”帖木真随即点了点头,坚定道。
既然几人都接受了札木合的用兵方略,没有异议,继而就各自起身出帐去了,毕竟,接下来,自家也需加紧训练士马才行了。
帖木真一边训练士马,把焦急绞痛的心情全都用在训练上,一边默默等待着脱斡邻勒汗带领克烈部兵马到来,就在离约定三军会师的日期还有八天时,他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合答黑吉风尘仆仆的带着十余骑到了不儿吉岸营地,他告诉帖木真说,他的汗父脱斡邻勒恐怕暂时不能出兵去打蔑儿乞人了,因为,克烈部在西方的宿敌,乃蛮人又穿过了杭海大岭,前来与克烈人厮杀了。
这个糟糕的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让帖木真的心情坏透了,但他不能大吵大嚷失去理智,他现在没有指责脱斡邻勒的实力和资格,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只能告诉合答黑吉,未免札木合因为己方失期而起疑,自己会派合撒儿再度前往豁儿豁纳黑川,并请合答黑吉代表克烈部一同前往,向札木合表示歉意,另行约定出兵事宜。
合答黑吉点头,他此行,本就是打算去往豁儿豁纳黑川的,毕竟,这次合兵不成,明年说不得还有机会呢,札木合这条线暂时还不能断。
而后合答黑吉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帖木真说,他的汗父素来知道自己的养子帖木真骁勇善战,头脑灵活,希望他能前去克烈部助自己一臂之力,共同抵抗乃蛮人的进犯。。。。
帖木真能说什么呢?他现在还要借助克烈人的力量,也就根本无法拒绝脱斡邻勒的召集,所以他只能答应,去给脱斡邻勒当一回刀使,奔赴西部草原,先去与乃蛮人厮杀。
于是,在秋风萧瑟中,帖木真留下合撒儿带五十余骑坐镇本部,而自己则带者勒蔑、博儿术、别勒古台及麾下仅有的两百余蒙古军士赶往了黑林,而后在整个秋末、初冬,他带领麾下的军士投入到了与乃蛮人的血腥厮杀当中,作战时他每每充当先锋,与敌人在杭海大岭的山谷中、森林中、溪流边的草原上,前后十数战,身上刀伤四处、箭伤六处,他将自己对于蔑儿乞人的恨,和自己内心当中的愤怒、焦急、无奈都一股脑儿的发泄到了乃蛮人的身上,他曾采取佯败诈退、诱敌深入的计策,在一处山谷中一举击溃了乃蛮部先锋三千余骑,阵斩乃蛮部掌握汗权的核心部落——古出兀惕部纳儿乞失太阳汗(此人是乃蛮部可汗亦难赤的哥哥)之孙,经此一役,使得帖木真名震西方草原,直到阿勒坛山(今阿尔泰山)、也儿的石河(今额尔齐斯河)范围内的广阔森林草原上,他的名字开始为人所知了。
到了冬天,大雪漫天,在纠缠厮杀了一月有余后,乃蛮人终于退兵了,而帖木真也已筋疲力尽,他带着活下来的百余军士踏上了返程,好在,他的收获还算丰厚,因为在与乃蛮人的厮杀中击破了几个敌人的随军奥鲁营(即老小营,可以理解为后勤辎重营),他掳掠到了大量的马群、羊群和牛群,在将其中的半数献给了脱斡邻勒后,他所剩下的还有马五千余匹、牛两千余头、羊四千余只,另有作为俘虏的年轻女人和幼童各数百人。
脱斡邻勒对他在战事中的表现很是满意,更想要笼络他了,于是,在他带着战利品从克烈部牧地内,将要返回已然迁到斡难河流域的阿鲁兀忽可吾地方的自家冬营地时,脱斡邻勒又从他自己治下的两个冶铁场毕里纥都、忽兰赤斤调来了一批铁制兵器赠给了他,其中有铁矛六百余把,铁镞箭矢两千余枚,弯刀四百余把,如果再算上自己从乃蛮人败兵手里缴获的铁制兵器,那么,装备一只一千人的人人持有铁兵的轻骑兵部队,是没有问题的了。
当帖木真迎着风雪,率部回到自家冬营地后,随即开始继续编练士马,冬季漫长而寒冽,是无法在对蔑儿乞人用兵了,只有等到来年春季,冰雪消融之后,再做打算,在此之前,他要加紧训练士马了。
孛尔帖,原谅我,再等等我吧,帖木真默默的想到。
在整个寒冬中,帖木真都未曾放松对于士马的训练,哪怕他们只有一百余兵马。
经过数月的漫长冬季,在又一个春天到来时,当帖木真率众迁到了怯绿连河上游的曲雕阿兰地方时,他似乎又要转运了,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有一队队人马、车帐的队伍向他而来,不断的汇聚到他的古列延周围,这一次来的大多数仍旧是散民即无主的百姓和一些中小氏族,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们的来投,就可以直接被他纳入直辖部众当中了,无需受他人掣肘。
帖木真问那些来投附他的人们,怎么会想起来投附他呢?从这些人的讲述中,他知道了原因,原来自己的名声再一次在漠北传扬开来了,这一次,是从西方草原逐渐传到了东方的草原上,牧民们似乎都听说了他在与乃蛮人厮杀中的杰出战功,因为他表现出了自己是个强者,所以,这些人才会选择来投附他,想要得到他的庇护。
到了春末,合计投附他而来的部众达到了一千五百余帐,七千余人,帖木真简拔十五以上、七十以下男子,一举得兵两千余人,于是,他又在这两千余人中挑选十五以上、四十以下骑射俱佳、最为彪悍能战的精壮男子,组成了一支人数两百人的近卫精锐军,编为两个百人队,以博儿术、者勒蔑分别担任近卫百人长,至于剩下的一千余人,则分别编成十数个百人队、十人队,以别勒古台为一个百人队的百人长,再通过骑战、步战比试,选出一批军士来担任剩下的百人长、十人长,至于两个千人队的千人长,则由帖木真和合撒儿来担任,而最后,这两千余兵马总掌于帖木真的手中。
如此一来,等到初夏到来时,帖木真军势复振,尽得士马两千余骑,比起去年被蔑儿乞人袭击后的惨像,已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将近九个月过去了,在漫长的等待后,帖木真知道,自己向蔑儿乞人复仇,夺回妻子的日子已然越来越近了。
第八十一章 出兵
初夏时节,在率众迁到了夏日的不儿吉岸营地后,帖木真、脱斡邻勒、札木合三方的探马、使者开始互相频繁往来,帖木真在此不久之后,相继收到了自家精悍探马和脱斡邻勒派出的向北潜行查探的探马的报告,是同一个好消息:在度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脱黑脱阿所部的蔑儿乞人又游猎回了位于薛灵哥河下游河谷、森林边缘的不兀剌野地之上,回到了他那驻夏的老营,而不出所料的,答亦儿兀孙在塔勒浑岛扎下了营盘,合阿台答儿马剌则又安然的居住到了合剌只之野。
在己方探马秘密藏于松林和灌木丛中,谨慎小心的暗中向敌人窥探时,他们发现:这些三姓蔑儿乞人似乎也才刚刚在旧日的老窝儿边儿懒懒散散的建立着营盘,对于即将到来的,可能如暴风般的灾难,他们依旧毫无所觉。
或许,在脱黑脱阿看来,那件发生在去年的,自己对于帖木真的“小小报复”已然不值一提了,不是已经过去九个月了吗?帖木真不是仍旧没有率领一兵一卒前来找他厮杀吗?嗯,志得意满、放松警惕的他,或许正是如此想着的吧?
在探查清楚敌人的动向后,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通过各自的使者奔走往来,当即共同做出决定:既然敌情与去年无异,那么就仍可按照去年札木合制定的出兵方略,克烈部和札答阑部各出兵两万,帖木真则出兵两千,三军在斡难河源头的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汇合,而后北上,继而西进,迂回奇袭,集中兵力先灭了脱黑脱阿所在的兀都亦蔑儿乞部,而后再挥兵南下,席卷答亦儿兀孙、合阿台答儿马剌两部。至于汇合的日期,就定在初夏首月的红圆月日(即月中的十六日)。
在确定了会师日期后,帖木真开始做出出兵的各项准备:在整个自己治下的乞牙惕部中,就如挑选最为彪悍善战、耐力不俗的军士般,从上万头绵羊中挑选出了三千余只奶水充足的壮硕母羊,继而挑出了同样健壮的母牛五百余头。再挑出公牛五百余头用于拉拽行军所用的勒勒车。而后是马匹,从一万余匹马中,选出矫健的骟马六千余匹,以保证两千骑兵一人三马之用。又选出产了小马驹后奶水充足的母马一千余匹,与母羊、母牛一道,为全军提供必需的奶食。另一方面,在一整个冬季围猎和春季散猎中获得的野猪、野驴、野兔、野鸡、狍子、獐子、黄羊、盘羊、貂鼠、马鹿等大小野物的肉,除了半数日常食用外,另有半数被风干、熏烤成了各种条形的肉干儿,作为军粮储备了下来,这一次出兵征伐,它们正好可供全军食用。
算着会师的日子将近时,帖木真又从治下的部众中选出了健壮能干的妇女五百余人,由她们负责行军途中挤牲畜奶水制作奶食、牧养马牛羊等诸事,至此完成了随军奥鲁营的组建。
而后,在部落中萨满的一番祝祷下,帖木真杀白马以祭旗,只留一百余精骑镇守老营,而自己则尽起本部士马两千骑,从怯绿连河上源的不儿吉岸营地正式开拔,向着会师地点驰马而去了。
当帖木真于一个傍晚时分在斡难河上游支流,乞沐儿合河附近的艾勒合剌合纳草地上宿营一晚后,第二日清晨,大地在颤动,从营地中远远望去,有大股的土尘、无数的旗帜从南而来,他早早就散出的探马随即急驰而回,向他报告说:有无数的、绘有十字架的旗面在那大队兵马中飘荡。
帖木真由此知道,是脱斡邻勒带着克烈部的兵马赶到了。
在帖木真带着合撒儿等人上前,与脱斡邻勒等一众克烈部人马互相见礼相认后,双方军队遂合于一处,共同继续向北而行。但天有不测风云,不料在这汇合后当天的下午时分,原本晴朗而湛蓝的天空开始变得乌云密布起来,在乌云汇聚后,大风随之而来,天空中开始降下瓢泼大雨,黑云中闪电滚滚,其声可怖炸裂,漠北草原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变幻莫测。
要知道,蒙古人是最怕打雷闪电的啊,他们认为这是长生天在发怒,帖木真就看到军队中已有人下马跪地,在风雨中摘下皮帽,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向天行九拜大礼,有人则在瑟瑟发抖,抱头流下泪来。见此情景,他当机立断,与脱斡邻勒商议后果断做出了决定:认为这样的天气无法行军,反而会挫败士气,全军应就近寻找背风处下马扎营,等待风雨闪电过后,再行北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雨从下午时分一直持续到了当晚的深夜才渐渐停息,第二日清晨,脱斡邻勒请自己部落中的随军教士拿着十字架,为克烈部士马做了祈祷,以安抚军心。而帖木真也命一个被他选中的、完全听命于他的忠厚的萨满,让其在自己麾下的蒙古人中做了一场祝祷,开展了一次神棍式的忽悠:声称这场大风雨是长生天对他们这次征伐蔑儿乞人的一次考验,考验他们的毅力和攻打敌人的决心,如果他们现在选择了退却,在艰险的道路上后撤了,那么他们最终将一无所获,必将令神灵失望。而若他们继续往北,则再无险阻,必能攻灭蔑儿乞人的营盘,掳掠到无数的战利品,届时他们再奉上祭品,只有这样,才能让长生天喜悦。
好不容易安抚了军心,又是一翻整顿后,就又耽误了一个上午,下午时分,帖木真和脱斡邻勒率军再度出发,急行赶路,但即便是这样,当他们率麾下的合计两万两千兵马到达约定的会师地点——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时,在这斡难河上游的、背倚不儿罕山东麓,拥有大片优良牧场的广阔草原上,已然有大批的兵马率先在此扎下营盘了。
帖木真勒马眺望,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古列延沿河环绕而立,成队的骑兵呼啸穿梭于个个散布的古列延营地之间,成群的牛羊被牧人们赶着吃着牧草,斡难河的数条支流在这片草原上蜿蜒流淌,期间又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数十个湖泊星罗棋布的散落着,如此水源充足、牧草丰美,又有不儿罕山向外延展出的密林可以猎获野物。
嗯,札木合所选的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确实是一个适合三军会师的地点,因为它所提供的牧场和水源,足够承载这四万余大军的短暂驻扎了,帖木真心中想到。
在帖木真他们从南而来,靠近一圈圈古列延营地时,却有一股数十骑的探马直奔他们而来,靠的近了,对方勒马持弓,问帖木真他们是否是来会师的乞牙惕、克烈部兵马,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对方领头的一名中年骑兵紧绷着脸,告诉帖木真说:他们札答阑部以在此处多等了三天了。
也就是说,因为那场大风雨所造成的延误,帖木真和脱斡邻勒汗超过了约定的会师日期,没能按时赶到这里。
帖木真知道后,当即命合撒儿暂带大股兵马,自己则只领近卫十数骑,率先随这名中年骑兵,赶去札木合的毡帐与其见礼相认,当面向这位安答好好的表示一番歉意。
脱斡邻勒就在帖木真身侧的不远处,当他知道帖木真的想法后,遂命其弟札合敢不统带后续大军,自己也和帖木真一起,先行去和札木合见上一面。毕竟己方失期在先,不占理的嘛,此时,要是因为这件事与札木合生了隔阂,闹了矛盾,那么于即将到来的联军协同作战着实无益呐,会影响到随后一同齐心去打败和掳掠蔑儿乞人的计划的,所以,正是因为有巨大的利益可以图谋,即便他是克烈部大汗,他也并不介意向札木合表达出自己的一番歉意,更何况要知道,这个年轻人现在的势力,其实并没有比他弱多少呢。。。。。
如此决定后,帖木真与脱斡邻勒各自率十数骑,脱离己方大队兵马,跟随那名前来探问的札答阑部中年骑兵,驱马直奔札木合所在的古列延而去。
第八十二章 相见
当帖木真驱马赶至一处中等规模的(目测可容数十人),有着灰白色外罩看起来颇为普通的毡帐前时,他看到,正有一个穿着白底蓝边劲装布袍,身披黑色斗篷的英挺青年从毡帐中走了出来,而在他之后,又有几个或年长或年少的男人依次从毡帐里钻了出来,而当他们出来后,他们仍旧刻意落后那个英挺青年半个身位,围在他的身体侧后说着什么,而那位青年则只是不时的微微点头或侧头说上一句。
嗯,占据C位,相貌英武,昂着头,自信满满的样子,这个精神小伙儿看来就是“自己”的那位好安答札木合了。帖木真翻身下马,看着那名披着黑色斗篷的英武青年,他一边向毡帐处走去,一边结合“自己”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碎片,逐渐的,前方的青年和脑海中那儿时的玩伴儿重合在了一起,对方虽然长大了,但眉眼之间的样貌轮廓,仍然依稀可见当年的底子。
对面的札木合显然也看到了向他走来的帖木真一行,他的目光锐利,几乎是毫不犹疑的,他的双目立刻就锁定在了帖木真的身上,至于别人,他都未曾看在眼里,他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向他一步步走来的高大青年,毫无疑问的,即便时隔多年,札木合仍旧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儿时的安答——帖木真。
帖木真在札木合面前五步外站定,他同样目光认真的看着对面英挺青年的眼睛,即便对方的双目炯炯有神,锐利而颇具大部落首领的威严,但他仍旧平静地直视着札木合的双眼,不曾有丝毫的躲闪和怯懦。
一时间,帖木真和札木合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没有久未相见的欣喜若狂,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大笑相拥,这一刻,只有两个都已经历过血火厮杀的男人,而再也没有了儿时无忧无虑,肆意在草地上、冰面上打闹玩耍的男孩儿了。这种沉默的气氛,甚至连同二人各自身侧的人们也都受到了影响,使得他们也不由自主的变得安静了下来。
有风吹来,二人鬓边的发丝都被轻轻地吹起飘荡,在这种沉默的对视中,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鹰啸声,是有金雕盘旋于二人的头顶,在千丈高空之上,空中之王俯视着这两个草原上的豪杰兄弟,也俯视着四万余大军的营地。
最终,是札木合打破了平静,他的嘴角微动,左手扶着腰间的刀柄,看着帖木真淡淡道:“帖木真,你变了。”
“是么?我变得地方不少呢,你是指什么?”帖木真微微一笑道。
“以前的你,最守承诺,重视诺言超过了重视自己的性命,答应了我的事,从来都会做到,我们曾经相约去打野兔,你从来都是按时到达相约的地点。但这一次,我们不是说好宁可淋雨不可失约的吗?而现在呢?”札木合轻声道。
这是在怪我未曾按时到达会师地点呐,这确实是自己的错,嘿,终究是自己理亏呀,且看这家伙要如何?就让他处治一番就好了,毕竟,无论有着怎样的利益考量,这位安答仍旧算是出兵帮他夺回妻子来了呢,帖木真的内心中,多少还是感激他的。
“呵,我们还真的是淋了一场好大的雨呢,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无用。那么札木合安答要如何呢,不然,打我一拳好了?就像小时候我们谁犯了错时那样?”帖木真想了想,继而苦笑一声道。
“好啊。”札木合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大步走上了前来。
看到札木合真的要上前,帖木真身侧的博儿术最先压抑不住,他一步跨出,就要向前挡在自家大哥的身前,而帖木真则及时的伸出了右手,一把拦住了想要护持自己的热血少年。
札木合仍旧是目无余子,好似没有看到试图阻拦他的博儿术一般,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当走到帖木真的面前时,他的右拳迅猛地挥了出来,力大之下,带起一股劲风。
帖木真没有丝毫的躲闪,他仍旧笑看着札木合,虽然他的内心当中很是想要躲开,但大战在即,他需要与札木合保持友好,所以,为了向这个现在对他来说仍旧非常重要的盟友、安答表示歉意,他愿意受对方这一拳。出一口气嘛,能够理解,毕竟自己和脱斡邻勒把人家晾在这里三天了呢,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极其自傲的札木合?
但出乎他意料的,札木合的拳头在离自己面颊仅有不到一寸时,却猛地停了下来,而后,这个英武青年的右拳张开向下移动,再然后,他的左臂也向帖木真伸了出来,最终,他的双手重重的把住了帖木真的双臂,札木合的头微微向前一偏,侧在了帖木真的右耳旁。
“我的安答,你虽然变了很多,但勇敢的心却没有变,我很高兴!让我们友好起来吧。”
帖木真的耳中听到了札木合的声音,随即,帖木真的双臂也默契的伸了出来,同样把住了札木合的双臂,双方在这一刻的情绪都放松了下来,最初的陌生感在这试探性的一拳之争中初步的褪去,两个幼时曾两度结拜为安答的草原青年,在盘旋于天际的金雕俯视下,郑重的完成了相见的交抱礼。同样的,这一礼过后,也就意味着这次的误约之事,就这么被他们轻飘飘的揭了过去。
随即,帖木真向札木合引见了方才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着二人的脱斡邻勒。札木合与脱斡邻勒互相见礼,不过都是互相以手抚胸的抚胸礼罢了。
见礼过后,脱斡邻勒看着札木合,笑呵呵的开口道:“这一次,我也要向你表示歉意,我早就听闻札答阑部的札木合战功赫赫,威压东部草原,诸部诸族争相投附,今日一见,青年人果然英武不凡,对得起你叔父当年在我面前对你的夸赞。我老喽,你要原谅一个久病缠身老人的失约哟,毕竟,以后的草原上,就是你和帖木真纵马驰骋的天下啦。”
札木合看着脱斡邻勒微微点头,平静的开口道:“我虽在也里古纳河岸,却也听说过脱斡邻勒汗的诸多传奇事迹,说老有点早了,只要有你在,将来的草原上,克烈人就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要知道,他札木合从不虚言夸人,哪怕自傲如他,也觉得这位中部草原上的克烈部大汗,真的堪称是一代奸雄。他在自己的叔父尚在世时,就已经听说过了这位脱斡邻勒汗当年弑杀兄弟、夺取汗位的“传奇事迹”,他倒是并不觉得脱斡邻勒有什么错,草原男人间的权力之争,不是向来都是如此的你死我活吗?他反倒是认为,以脱斡邻勒精明狡诈、能屈能伸、狠厉异常的性格和作风,只要有这位强力人物在汗位上端坐一日,克烈人就一日不会被轻易打败。
至于和脱斡邻勒的相处,以自己这双锐利的双眼,这个老家伙想要轻易的欺骗他、坑害他,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无非就是自己与其打交道时,需稍稍谨慎些罢了。
三人互相问候完,帖木真又将自己麾下的博儿术、者勒蔑、别勒古台介绍给了札木合,而脱斡邻勒也让自己的儿子桑昆、骁将阿赤黑失仑上前,与札木合互相见了礼,至于最为亲信的合答黑吉,这次则没有前来,而是被脱斡邻勒留在了黑林镇守老营。而札木合的一方,则将其弟绐察儿为首的一众札答阑部那颜,向帖木真等人作了简单的介绍。
“今日我和帖木真安答久别重逢,与诸位乞牙惕部、克烈部勇士相识一场,理当大宴!让我们畅饮一番,让我们麾下的军士们饱食一顿,明日一早再行发兵北上,现在,诸位随我入帐!”札木合朗声道。
帖木真看了一眼天色,已是下午时分了,离落日之时已然不远,看来今日在此地暂歇一晚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随即,他招来者勒蔑,小声吩咐他去协助合撒儿选好营址,安顿好己方的两千兵马,而后便带着博儿术、别勒古台,一同跟着札木合走入了毡帐中。
第八十三章 夜曲
会师后的第二日清晨,天色尚黑之时,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上就已人声嘈杂起来,烧火造饭、拆卸毡帐、聚合畜群、检视刀兵、整顿士马,好一番紧张忙碌的筹备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全军四万余骑相继开拔。
札木合、脱斡邻勒、帖木真率主力三万为大中军,以绐察儿、桑昆率五千士马为前军,前军之前,又以阿赤黑失仑、者勒蔑各领三百精骑,为先锋探马,做为大军前导,一路探查地势、人居之情况,途中凡遇散居牧民则尽皆捕杀之,以免大军进击的消息提前泄漏。再以札合敢不、合撒儿、博儿术及一员札答阑部那颜率后军四千余,负责全军所带的妇女、牛羊、从马、勒勒车等一应随军奥鲁营的保卫之事。
大军沿不儿罕山东麓向北而行,一路之上,穿过了数个河谷和几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的群山山口,踏过溪流,穿过零星的几处密林,于八日后的傍晚时分赶到了兴安山脉(即雅布洛诺夫山脉)的南坡山脚下,他们要在此处暂宿一晚,等第二日天亮后再行向北,翻越眼前这段覆盖着落叶松、雪松、云杉等植被,山势窄而不高,东西长达千余里的绵延山岭。
夜幕降临时,帖木真与脱斡邻勒一道,在札木合的毡帐中用了晚饭,三人一起再度讨论了一番用兵的事宜,而后,帖木真便从札木合的毡帐中走了出来,他带着守在门外的者勒蔑,回到了不远处的自己的毡帐内。者勒蔑在帖木真的毡帐外留了下来,他今晚要负责值夜,而毡帐内,就只剩下了帖木真一人。
篝火在帐内燃烧着,暗红色的火光中,就只有帖木真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毡子上,他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心中的孤独感、对孛尔帖的思念,对即将到来战争的紧张感,轮番涌上心头,即便他知道此时应该早睡,明早才能精神抖擞的去翻越山岭。。。。
在白日里,无论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多么的沉稳镇定,但一到黑夜,一到只有他孤独一人之时,他心中的郁结、烦闷、焦急就会体现出来,他会坐着怔怔的盯着火苗发呆,会取下随时带着的鹰头权杖不断地敲击腿面,也会向现在这样在毡子上左滚右滚,就是无法闭上双眼。
睡不着,也罢,就起来走一走吧,或许静谧的夜空、寂静的山岭,浩瀚的星辰可以让我平静下来,嗯,也就当我亲自巡视营地好了。
帖木真仰面躺着呼出了一口气,而后他一骨碌从毡子上坐了起来,向着毡帐外走去。
“首领您?”帐外带刀的者勒蔑看到帖木真出来,疑惑的问道。
“走吧,我们就在这营地里巡查一番。”帖木真看着者勒蔑道。而后,他便率先踏步向前走去。
者勒蔑低头应命,默默的跟在了帖木真的身后,聪明如他,当然猜得到:当他们越发靠近蔑儿乞人的地盘儿时,大首领的心情必然就越发的焦急起来了。。。。
因为帖木真和札木合的友好的安答关系,两人自从相见后,就将核心的营盘并在了一起,所以,帖木真所在的这处一圈圈向外延展,有着千余帐部众的古列延,其内就不但有帖木真麾下的精锐战兵,也有札木合治下的精悍护卫兵马。
当帖木真从古列延中心处向外走了片刻后,他隐约听到有一种悲凉、低沉的乐曲飘荡而来,在听到这阵乐曲后,他的心中猛地悸动了起来,悲凉、无奈、反转悠长,这首乐曲和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相合,使他不由自主的抬步向乐曲传来的方向走去。
当他向外走到一处毡帐外时,他看到,已有数十人围在了一堆在草地上燃烧的篝火旁,而那乐曲的声音也已戛然而止。
当他再往前走时,他看清了围在篝火旁,正在大声怒骂着什么的一个家伙的侧脸,这个家伙身材瘦小,火光中,帖木真认出了他来,正是札木合的亲弟弟绐察儿。
帖木真止住了脚步,他要仔细的听一听,在这夜幕下,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必来!你好大的胆子,临近战前,你竟敢在我军中弹奏这乌鸦般的哀乐,你的脖子是太硬了吗?”绐察儿唾沫狂喷,恼怒的大骂着一个坐于篝火旁的高大如铁塔般的青年男子。
他今晚寻营,没想到竟在一处毡帐外听到了曲调如此悲凉、晦气的乐曲,他当即便带人寻着乐曲的声音赶了过来,走近后,他打眼一看,竟是巴鲁剌思人忽必来,这小子吧,平日弹弹唱唱也就算了,现在大战在即,居然在夜里于军营中奏起哀乐,真是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想及此,绐察儿愈发恼怒,上前一把,就将忽必来手中的火不思琴抢了过来。
仍然坐在篝火旁的忽必来没有反抗,虽然他的身形魁梧、彪悍有气力,想要反抗绐察儿夺他手中的乐器,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仍旧没有那样做,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也便沉默不语,任由绐察儿大骂着自己。
他是巴鲁剌思部的一个分支,一个小氏族首领罢了,在阔涟湖、捕鱼儿湖为核心的东方草原上,他的部落只有百余帐百姓,他和他的弟弟共同管理着他们,但在东方草原上,大部落是何其多呀,塔塔儿部、弘吉剌部、合达斤部、撒勒只兀惕部,每一个都势力强大,拥众数万,而且,这些大部落间还彼此厮杀不断,互相掳掠,这就苦了他们这些小部落了啊。
他们能去哪里?只能投附到强者的麾下苟活罢了,他自身是勇武不怕死的,但他不能只想着自己,他要为自己治下的百余帐百姓着想呐,他只能选择投靠最强者,而比起以上的诸部,札木合所在的札答阑部显然更为强大,于是,他便带领着部众,于半年前投附到了札木合的麾下,而在札答阑部,当他率领着数十个巴鲁剌思勇士与蔑儿乞人、泰赤乌人勇猛的作战后,多少还是得到了札木合的一些肯定了,札木合也允许他们继续跟着自己。
忽必来要让自己的部众继续在札木合的庇护下活下去啊,何况他今晚也不占理,就更不能反抗札木合的亲弟弟了,所以现在,他只能低头接受辱骂。
话说,忽必来今日也是有感而发,他的阿爸就是一个草原吟游诗人,本就擅长弹奏火不思琴,从小到大,直到他阿爸去世,他听过了太多的乐曲,他的阿爸所弹奏的都是草原上口口相传的各类故事,其中他最爱听的,就是数百年前回鹘可汗磨延啜兴旺漠北草原诸部、襄助中原天可汗国家的英雄故事。
忽必来常常在想,那该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时代啊,草原上没有你争我杀、互相攻伐,人们悠闲的放牧,和平而幸福,所有的牧民都在向同一顶金帐朝拜,草原的力量甚至强大到能去帮助汉人的家国。再看现在,自回鹘汗国崩溃后,草原上剩下了什么呢?只有四分五裂、杀伐不断、牧民血泪哭泣了啊。
而这一次,他们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和所有的战争又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更为远大的目标,只不过是大部落首领们又一次互相掳掠、抢夺财货的战争罢了。
白日里,忽必来在大势中被裹挟而前、身不由己,但却在夜间无法入眠,他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又要有自己的族人无谓的死去而感到悲伤,所以才翻起身来,在自己的帐外不由自主的弹起了火不思。
呵,好在我有两把火不思琴,这一把是材质最差的那个,被他摔了也就摔了吧。忽必来看到绐察儿作势要摔他的火不思,仍旧苦笑的想到。
绐察儿又骂了几句,随即还不解气,他将忽必来的火不思琴举了起来,准备将之彻底摔裂,嗯,还要踩上几脚才行。
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忽必来这家伙所带的数十个巴鲁剌思勇士战力着实彪悍,每每冲杀在前,所杀伤敌人的数量,往往数倍于札木合治下同等数量战兵所杀的人数,这一点,就连他高傲的大哥札木合都曾略略的夸赞过忽必来一两次。也就是说,他们札答阑人现在还用得到忽必来这个小氏族首领,不然的话,自己早就不是骂他几句、摔他的琴那么简单了,非得砍下他的头颅不可。
“绐察儿那颜在干什么?”
就在绐察儿用力要将火不思琴向下摔时,一个有力的大手从他的后面伸出,抓住了他干瘦的胳膊。
“嗯?”绐察儿微微扭头,随即看到了在自己侧后,帖木真那高大的身影。
“放开!帖木真,此人弹奏哀乐,乱我军心,理当受罚,更何况,这是我札答阑部内部的事,你恐怕还没有资格插手吧。”绐察儿阴沉着脸道。在说话时,绐察儿另一只没有被控制住的手已微微下压,他在示意想要拔刀上前的自己的几个护卫先等等,大战在即,为了札答阑部,为了自己的大哥,他也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和帖木真之间爆发正面冲突。
“绐察儿那颜是因为此人弹奏的乐曲而愤怒?诚然他所弹拨出的乐曲是悲凉、哀伤的,但也正是因为哀伤悲凉,也才更有真情实感,他的乐曲会让札木合安答和我麾下的军士们,想起那些死在蔑儿乞人手中的亲族同胞,而只要想到他们,军士们就必将更加愤怒,更加仇恨蔑儿乞人,那么,又怎么能说他的乐曲只有坏的方面呢?”帖木真道。
听到帖木真的话,在篝火旁站着的,被忽必来乐曲吸引着出了帐,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军士互相议论了起来,他们点着头,好似颇为认同帖木真的话,他们捏着拳头,拍打着刀鞘,很是愤怒的样子。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是想到了死在蔑儿乞人阿剌黑兀都儿手中的一些亲族同胞,所以才会如此的愤怒吧。
绐察儿一看有人响应帖木真的话,随即眼珠一转,沉声道:“那帖木真首领以为当如何呢?就这样放过他?”
帖木真放开了绐察儿,而后看了忽必来一眼,淡淡开口道:“大战在即,联军正是用人之时,我看,现在不要摔了他的琴,就由绐察儿那颜你把它暂时收起来,将此人充入巴鲁营,让他冲杀在对蔑儿乞人战事的最前方吧,如果他能在这次战事中,割下五十个蔑儿乞人的左耳朵(即单人杀敌五十人记功)并活了下来,就把他的琴还给他,若他不能完成,就召集所有今日在场的军士,当着他们的面将他的乐器摔了,并狠狠的当众鞭笞他。”
“五十个蔑儿乞人?哈,可以,我们就这么办吧!”绐察儿轻笑了一声,随即将举着的火不思琴放了下来,稳稳的拿在了自己的手中,显然,他并不相信忽必来能一人杀死五十个凶悍的蔑儿乞人,即便这个铁塔般的家伙再勇猛也很难完成。
随即,绐察儿又深深的看了帖木真一眼,便挥了挥手,大声命令围观的军士尽皆回帐休息,否则将会严惩,片刻后,篝火旁的军士们都散去了,而绐察儿又眯眼瞥了忽必来一眼,而后便带着几个护卫,再度往别处寻营去了。
见绐察儿带着人走远了,围观的军士也散尽了,帖木真挥手示意者勒蔑站的稍远一些,而后便沉默的坐在了忽必来对面的篝火旁。
他看着这个即便是坐下,也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大块头儿,这家伙,如果站起来,恐怕得有一米九左右了吧?可真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高大家伙呢。忽必来有着一张健康的小麦色圆脸,眼睛不大,目中神色也不咄咄逼人,不见丝毫凶悍之气,他的面容和善,这倒是和他即便坐着都如铁塔般壮硕魁梧的身材颇为格格不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何况可以想象一下,就是这样的一个彪形大汉,刚才居然是他在拿着类似于琵琶的火不思琴弹奏着乐曲,还弹得如此的悠扬婉转。。。。
草原上的文艺青年呐这是,帖木真心中暗自想到。
“你叫忽必来?”帖木真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是啊,一个来自巴鲁剌思部的游牧人。我知道,你是乞牙惕部的帖木真首领,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忽必来看着帮了自己的青年,摇头苦笑道。他的那把劣质的琴是保住了,但他却需要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拼命喽,否则,战后若是自己还活着,又没有做到帖木真和绐察儿这两个首领方才轻易商议而定的那件事,自己就要再度被绐察儿当众羞辱了,那是多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啊,我忽必来不要面子的嘛。
“因为,你弹得好啊,我的心情全都被你弹奏的乐曲给释放了出来,我的心中现在好受多了。我要感谢你呐。”帖木真郑重道。
“呵,那还真是巧哟。”忽必来慢慢开口道。您倒是心情好了,但我接下来可就要辛苦了啊,巴鲁营还在等着我呢。。。。
看到忽必来再度盯着火苗沉默了下来,帖木真颇为奇怪的看了这家伙一眼,貌似他不太感激我嘛。。。。
“忽必来,你方才弹得曲子叫什么?我隐约中听到,那似乎是有相配的歌词的吧?”帖木真开口问道。
“哦,这首曲子啊,它叫《变乱》。”忽必来轻声道。
变乱,变乱,变乱者,战争或暴力行动所造成之混乱也!帖木真看着忽必来,凝重道:“能把歌词再告诉我一遍吗?”
忽必来仍旧盯着火苗,口中却淡淡道:
“星天旋转,诸部征战
连上床铺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抢夺、掳掠。
世界翻转,诸部攻伐
连进被窝睡觉的工夫也没有。
互相争夺,杀伐,
没有思考余暇,只有尽力行事。
没有逃避地方,只有冲锋打仗。
没有平安幸福,只有互相杀伐。
变乱,变乱,何时终结?
我的亲人呐,我的朋友啊,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变乱,变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耳中听着那歌词,帖木真不由的喃喃自语起来,他的目光中有泪光闪动,他再一次的想到了在被蔑儿乞人偷袭中为他而死的军士们,也再一次的想到了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妻子孛尔帖。。。。
火苗跳动,当忽必来彻底说完后,一时间,篝火旁再度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八十五章 踏灭(上)
就在脱黑脱阿勾画着蔑儿乞人发展的宏伟蓝图,赤勒格儿与孛尔帖各自胡思乱想的同一个傍晚,兴安山脉(即雅布洛诺夫山脉)北坡山脚下,距离勤勤豁河岸边不远处,山脉延伸出的大片密林中,历经两日,翻越了山岭的蒙古、克烈部联军已悄然密伏与林中了。
现在,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所率的四万余骑皆以下马席地而坐,林中未曾生火,军士们正在其中抓紧时间吃着所带的奶食和肉干儿。
在主力大军抵达前,提前半日就已到达河岸边的先锋探马们已悄然而回,他们为大军探得了渡河的最佳地点:那是一处河宽数十步,没有渔民、猎民进行渔猎活动,野鸭、鱼鹰等各类水禽都很少的所在。
渔猎之民不至、野兽水禽稀少、河岸不宽,一切都在表明这一河段的河水极有可能并不算深,而这种特性,也就最为合适作为全军渡河的地点。
在林中紧张的吃了些后,大军陷入了沉默当中,军士们安抚战马、检视兵刃,他们现在只需静静的等待夜幕的降临,没错,只有当夜幕降临时,才是他们出林的最佳时机,因为过了勤勤豁河后,根据探报,不兀剌川的脱黑脱阿营地就离他们不远了,他们要趁着夜色的掩护,连夜疾驰,在黑夜中奇袭蔑儿乞人的营地,最终要让火光燃遍敌人的营帐。
最后一缕夕阳消逝之后,夜幕终于降临在了大地上,勤勤豁河边的渔猎民们已然收网各自回家而去,即便有一两个未收网的,也被己方散出的先锋探马们捕杀一空。
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三人领四万余大军渐次而起,悄然步出绵延的密林,出了密林后,伴着泊泊的流水声,全军潜行驰往东北方向,至初夜到来时,他们已然到达了那处探马探得的渡河之地。
火把被点了起来,河岸边野草茂盛,帖木真就着火光和明亮的月光往河对岸而望,嗯,勤勤豁河在这一段的河宽约在五十米左右,而保持此河宽的河岸长度,根据自己一路而来的观察,大概有两公里左右,足够我四万余大军施展开来,渡河之用了。
在到达渡河的地点后,大军有序的沿河岸纵向展开,下马的军士们开始用刀迅速的割下岸边随风而摆、轻柔坚韧的茂盛莎草,他们沉默中互相配合,灵活的双手不断的编织,娴熟而紧张的制作着渡水筏。
“告诉军士们,现在就将事先存好的白、红、黄三色的马鬃绳绑在左臂上吧。”帖木真低声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者勒蔑道。
按照事先的商议,大军既要奇袭蔑儿乞人营地,到时敌我交错,人马混乱,游牧人又没有各自不同的制式军服,所以,未免到时误伤友军,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三人就商议,以三种偏亮颜色的马鬃绳任选一种,系于我方军士的左臂上,以为凭证,用来区分自己人和敌人,规定凡左臂未系马鬃绳者,我军皆可当做敌人斩杀之。
者勒蔑应诺而去后,帖木真看着沿河上下,月光中,有无数的人影在闪动,他不禁握紧了刀柄。孛尔帖,我来了,他的心中想到。
明亮的月光下,此时,若从高空中俯视这片约两公里的河岸,就会看到正有无数的火点散布其间,这些火点就像一长串围在河岸边的萤火虫那般密密麻麻。
不断的有渡水筏被编好,不断的有大军的百人队开始以此筏渡河,军士们先将渡水筏系在马尾上,而后赶马入水,本人则坐于筏上,他们抓紧马尾,人与战马通力配合,就这样渐次有序的横渡大河。
到前半夜刚过时,四万余大军除被留在对岸未曾过河的随军奥鲁营以及护卫奥鲁营的四千余骑外,战兵三万五千余,已全部悄无声息的向西渡过了勤勤豁河。
根据探马所报,大军在渡河后分做了两路,一路两万五千骑,由札木合、帖木真、脱斡邻勒亲自率领,就近沿勤勤豁河向西而驰,一人三马,仅带一日所食的肉干儿、奶食为军粮,从东向西杀入不兀剌川河谷,沿途踏破脱黑脱阿所部的各个古列延,除敌人的畜群外,所见之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杀之。
一路由绐察儿、阿赤黑失仑、博儿术三人率领一万余骑,同样一人三马,向着西北方向横扫而过,将勤勤豁河、不兀剌川的若干支流、附近密林中可能分散寄居的兀都亦蔑儿乞部众尽皆杀灭,禁断蔑儿乞部众向北翻越山岭逃往拜哈剌湖(即贝加尔湖)沿岸之路。赶其畜群向着西北方,直至勤勤豁河与薛灵哥河的汇流处而止,而后调转马头,沿勤勤豁河往东南而下,最终从西向东杀入不兀剌川河谷,同样扫荡在河谷中的蔑儿乞部那颜们的各个古列延,除了女子不杀外,其余男子无论老幼尽皆屠灭,不给蔑儿乞人留下丝毫可以聚集反抗的精壮力量,最后,这支偏师再与主力大军一道,对脱黑脱阿形成合围之势,以便彻底围歼这支北方森林草原上的强大游猎部落。
渡河分兵之后,帖木真所在的主力大军加快了马速,他们要在黎明到来前,尚有黑夜掩护的情况下,突然杀至脱黑脱阿的营盘。
主力大军摧枯拉朽,一路所见的蔑儿乞人的帐幕,无论百帐还是千帐,都被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又有奇袭之利的两万五千骑轻松踏灭,夜色中,大军所过之处,蔑儿乞人的帐幕尽皆塌陷,蒙古人、克烈人的弯刀饮血、箭矢四出,留下的不过是无数的赤红色火光和大片的尸体与哀嚎。而帖木真他们却未曾止步,他们只留下千余兵马善后,赶着所掠得的畜群。其余两万四千骑则继续疾驰而前,因为根据被杀前的一个向他们跪地求饶的蔑儿乞部那颜所说,脱黑脱阿的驻夏老营已然离他们不远了。
帖木真伏在马背上疾驰,他扭头,咬牙看了看身后蔑儿乞人帐幕燃烧发出的火光,而后回过头来,狠狠地用马鞭抽打了胯下的战马。
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孛尔帖,我来了,你一定要活着才好啊!
第八十六章 踏灭(中)
不兀剌川,脱黑脱阿驻夏营地。
初夏的夜晚很是宁静,一圈圈帐幕沿着舒缓的河流铺展开来,深夜中,除了偶尔的几声夜莺的鸣叫和散养的马匹、雄鹿发出的响鼻声外,就再没有什么尖锐的声响了,蔑儿乞人的土地上,虽仍是在黑暗中,但却并不让人恐惧,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古列延的最外缘,一个尖顶的帐幕中走出了一个赤裸半身的青年,他懒懒的、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随便的在野草地上向前走了几步,他是被一股尿意给憋醒的,嗯,昨日傍晚和几个朋友喝多了马奶酒,喝完后,又抓住自己帐内的蒙古女奴
他的名字叫赤塔黑,九个多月前,他曾跟随脱黑脱阿首领去偷袭了蒙古人帖木真的营地,而这个模样还算不错的蒙古女人,就是他在那次偷袭中获得的战利品之一,想到帐内蒙古女人那鼓囊囊的胸脯儿,赤塔黑的心中又火热了几分,他加快了放水的速度,想着回帐后要赶紧再爽一次,嘿嘿,昨天傍晚毕竟是喝多了酒嘛,不是太敏感,体验并不好,没有那么享受,现在清醒了不少,当然还得。
正如此想着,突然间,他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发生震颤,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释放的水线,咧了咧嘴,又努力地摇了摇头,呵,烈性马奶酒的后劲儿还没过,看来我是喝的太多了啊,居然觉得脚下的石头在往上窜。
当他释放完,随便的提了提裤子后,他感觉出了不对,大地的震颤在加剧,他脚下土地的震动没有丝毫的减弱,隆隆的声响已然越来越大。
他的帐幕在脱黑脱阿古列延东面的最外缘,也即是说,他也担负着警巡的责任,只不过,今晚没有轮到他值夜罢了,但作为一个狩猎民,他内心中猎人般的警觉,已经让他察觉到了异样,赤塔黑懒散的心态瞬间消失了大半,他的双目努力的睁大,向着河谷东面望去。
黑暗中,无数的火点如同无数的火龙,正在咆哮奔腾着,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脚下的震颤越发明显了,这声音令他恐惧。
“隆隆!”
长生天呐,是有多少骑兵向我们而来啊!
赤塔黑的嘴微微张开着,恐惧使他的双腿阵阵颤抖,好似钉在了原地,没有一丝挪开的力量。
“嗖!”一只箭矢闪电般横飞而来,毫不留情的插入了赤塔黑的胸膛。
接下来是第二只,再度插入了他的腹部,当他慢慢低头,不甘心的想要去看那两只箭矢时,黑暗中突袭而至的骑兵却没有给他这种机会。
在他向后踉跄了两步,将要低下头去看时,蒙古人的骑兵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锋锐的弯刀随之而来,寒冽的刀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刀而过,马速和手劲儿的完美结合,就这样轻易的割下了赤塔黑的头颅。瞬间,鲜血从赤塔黑无头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在火光中溅洒开来。
“砰!”这个刚才还在幻想着美好“性”生活的蔑儿乞青年,现在就这样软软的倒在了草地上,他滚动的头颅已然被后继的无数马蹄给塌的彻底凹陷,他就这样永远的死去了。
两万四千骑蒙古、克烈联军已然杀至脱黑脱阿的营地,大纵深、宽正面,战马奔腾,声势骇人,无数的火把被投掷而出,从脱黑脱阿营地东面最外延的帐幕开始往西,无数的帐幕被联军纵火点燃。
熟睡中的蔑儿乞人连袍子都未能穿整齐,就慌忙的往外跑,而等待他们的则是无情的杀戮。
一时间,箭矢横飞、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帐幕被踏破焚烧,战马在嘶鸣,女人、孩子的哭喊声,逃命的哀嚎声,蔑儿乞男人被追杀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营地。
札木合、帖木真、脱斡邻勒三人开始带领骑兵对脱黑脱阿的营地进行纵横切割,不给蔑儿乞人聚众反抗的机会。
帖木真带领千余骑在营地内驰突冲杀,此刻,他的内心中焦急紧张到了极点,他既想要顺利的找到孛儿帖,又害怕他的妻子已然被蔑儿乞人杀了,所以他一边冲杀,一边大声呼喊着孛尔帖的名字,他希望此刻或许已经逃出某个帐幕中的孛尔帖能够听得到。
在冲杀中,因为他冲的太猛,而又有几股反应快、已然组织起来的蔑儿乞人不断的挡在前面,所以,帖木真和者勒蔑及近卫二十余骑最终被冲散了,也即与合撒儿、别勒古台等所在的大队人马脱离了开来。
而焦急中一味左右冲杀寻找孛尔帖的帖木真,则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拼命的呼喊和寻找着。
.....
“阿爸,阿爸,快醒醒!”
同样于昨日傍晚,在答亦儿兀孙的恭维奉承下喝多了马奶酒的脱黑脱阿,则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吵醒了。
他所专享的宽敞木屋内,铺满鹿皮、貂皮的床榻上,他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儿子和女儿。
看到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的脸色,他知道出事了,他猛地想要坐起,但喝酒的后劲儿使他差一点儿又躺了下去,还好,他的长子脱古思及时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脱黑脱阿皱眉问道。
“阿爸,蒙古人和克烈人的兵马杀来了,我们得赶紧走!我治下的一个渔民在月光中看到了他们的无数旗帜,有蒙古人的哈剌苏鲁锭以及克烈人的十字旗!”脱古思一边拽过脱黑脱阿的外袍给他披上,一边大声道。
“什么!”脱黑脱阿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自从被自己奇袭后,帖木真不是在默默的养伤口吗?脱斡邻勒不是病的下不了地了吗?难道是札木合?他不是仍在月良兀秃剌思之野与阿剌黑兀都儿等人纠缠厮杀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爸,别想了,敌人有备而来,又是联军作战,兵马至少万骑,我们先逃出去再说!”脱古思一把拉住脱黑脱阿的手,把他往外拽,大声道。
“走!”脱黑脱阿亦不再多想,事情已经发生,长子不会骗他,现在他要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至于组织抵抗,恐怕已然来不及了。在走出木屋前,他令长子一刀结果了木屋内给他暖脚的蒙古女奴,既然带不走她(因为要节省马力),那也绝不能便宜了蒙古人和克烈人。
当脱黑脱阿刚走出木屋后,他便看到远处已隐隐有火光出现,他知道,蒙古人和克烈人已然杀入营地了。
“大首领!”有十数骑向他奔了过来,在到他面前后,这些脸上沾了鲜血和泥土的蔑儿乞骑兵向他报告,蒙古人、克烈人奇袭营地,部众死伤惨重。
“都上马,我们往西撤,西面不远处有一条小道,从那里往北进入森林,能够让我们在三日内穿过拜哈剌湖(贝加尔湖)南岸的山岭,进入到湖东岸的巴儿忽真地面,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脱黑脱阿一边上马,一边大声道。走之前,他亲自朝木屋内放了一把火。
说罢,他便与长子脱古思、次子秃撒、四子赤剌温、幼女察阿仑以及十数个护从,娴熟的往西逃命去了。
而在脱黑脱阿向西逃命后不久,帖木真带着者勒蔑冲杀至了他的木屋,帖木真看出了这个木屋的与众不同,他知道这个在蔑儿乞人古列延正中央的木屋,不同于普通的帐幕,必是蔑儿乞首领的居处。
“孛尔帖,孛尔帖!”帖木真驱马在原地打转,他看着眼前已然燃烧起来的木屋,大声呼喊着。
“首领!从木屋向西面,有马蹄印记,像是刚踏出的。”者勒蔑下了马,举火在木屋外的草地上照了一番后,大声对帖木真道。
“好,那我们就往西追上去!”帖木真大声道。
帖木真带着二十余骑纵马狂追,他们都是一人三马,马速极快,片刻之后,就着火把和月光,便隐约看到有十数个黑点在他们的前方快速向前移动。
那是孛尔帖吗?随着越追越近,帖木真看到前方一人的背影隐约间像极了孛尔帖,他的心中一喜,拼命抽打胯下的战马,想要让它再快一点。
“站住!孛尔帖,是你吗?”帖木真大声喊道。
前方,脱黑脱阿在马背上扭头向后看了一眼,没想到,蒙古人和克烈人追来的如此之快,那小子嘴里在喊着什么?
不行,这些家伙都是一人三马,马速比我们要快,要厮杀一阵拖住他们才行。
想到此,脱黑脱阿做出了决断,遂大声道:“脱古思、赤剌温,你们两个带着你妹妹察阿仑快走,我在这里和秃撒抵挡一阵儿!”
“不!阿爸,你带着妹妹先走,我和赤剌温留下!”脱古思摇着头,大声道。
“我才是三姓蔑儿乞人的大首领,你们都要听我的,不要啰嗦,都快给我滚!”脱黑脱阿刀尖指着长子喝令道。
“阿爸,阿爸,不要扔下我好不好。”幼女察阿仑流下了眼泪,她才十四岁,未曾嫁人,她的肤色白皙,褐色的双眸楚楚动人,已经长得如花似玉,她是脱黑脱阿的掌上明珠,最宠爱的女儿。
“察阿仑,我的乖女儿,好女儿,跟紧你的兄长们,先往巴儿忽真去,相信阿爸,阿爸很快就会去找你们的。”脱黑脱阿低声道。
他其实深知断后的危险,这一次他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但正因为知道,他才不能让他的好儿子、好女儿去冒险,他的长子脱古思彪悍勇武,四子赤剌温聪明有智略,只要他们二人还活着,兄弟之间互相配合,那么哪怕今日他们被打败了,将来有朝一日,他脱黑脱阿的氏族就仍有希望,兀都亦蔑儿乞部就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么就算他本人这次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
反过来,如果他们一起跑,没有人马阻击追兵,那么他们可能一个都跑不掉,到时候,他和他的儿子都将被杀尽,那才是他脱黑脱阿的氏族力量真的被彻底毁灭了啊,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
脱古思、赤剌温、察阿仑在脱黑脱阿的厉声呵斥下,迫于父亲往日的积威,最终,他们三人在几骑的护卫下继续向西奔逃而去了。
而脱黑脱阿和剩余的十余骑,则纷纷一把拽住了马缰,调转马头,继而抽出了弯刀,准备厮杀。
“首领,前面的蔑儿乞人调转了马头!”者勒蔑抽出了弯刀,大声道。
“挡我者皆死!众军士,随我冲过去厮杀!”帖木真眼看那个像孛尔帖的身影消失不见,挡在前方的马队已然一字排开向他们冲了过来,遂恨声大吼道。
第八十七章 踏灭(下)
帖木真手握十字弯刀,纵马直冲而前,他的眼中有着无尽的恨意,他要快速的干掉挡在前方的敌人,孛尔帖还在等着他呢。
当他的战马越发靠近敌人的马队时,一个迎面间,他看到直冲他而来的是一个披散头发的高颧骨中年人,这个家伙似乎隐约在哪里见过?
他想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对面的中年男人已然纵马向他冲了过来。
月光下,战马交错间,帖木真与对方的弯刀同时大力的挥出。
只听“噌!”的一声脆响,弯刀相撞,刀刃之间擦出一溜儿火花。
而后他们二人的战马交错而过。
“咔嚓!”在帖木真与对方驱马交错换位后,一个尖锐的声响从对面传了出来。
脱黑脱阿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着,他调转马头看向对面的马背上的高大青年,这小子的气力不小,所用弯刀质地亦是不俗,方才的对刀之下,他的弯刀竟生生的被对方的刀给砍裂了,而那“咔嚓”声,就是他刀刃断裂的声音。
机会!
帖木真亦是看到了对方弯刀断裂的情况,他要趁着这个貌似敌人首领的家伙的护从被自己的人缠住,落单的机会,赶紧解决掉他!
于是,他狠狠地一夹马腹,再度风驰电掣般的向脱黑脱阿冲去。
脱黑脱阿又能如何呢?向东是已然燃烧起来的营地,他只能手持断刀,迎着帖木真向西冲来。
“喝啊!”帖木真和脱黑脱阿都发出了战斗的怒吼。
在双方战马相距约两步之遥时,帖木真猛地一拽马缰,他胯下战马前蹄离地,人立而起,他手中的弯刀高高的举起,他的双目向下俯视,目光狠厉。
冲过来的脱黑脱阿似乎没有料到帖木真会有这样的招式,他的马速不自觉的慢了片刻。
当他再度反应过来时,来自他的头顶之上,帖木真的弯刀已然狠狠地纵劈而下,借助战马前蹄落地带来的巨大重力势能,这一刀必是势大力沉,不将敌人劈成两半誓不罢休。
寒光乍现,脱黑脱阿本能的微微偏斜身子,下意识的举起右臂的断刀想要抵挡。
在他刚刚举起右臂的下一刻,帖木真的十字弯刀劈砍而至。
“咯吱!”断刀无法阻止帖木真的刀势,十字弯刀锋锐无比,凌厉无情的砍入了脱黑脱阿的右臂。
“呃啊!”脱黑脱阿仰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只见他的右臂自小臂稍下处被生生的砍断了,他的大半截小臂飞了出去,连带着他右手中握着的断刀一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摔落在了草地上。
断臂处鲜血直流,留在截面上碎裂的筋骨和烂肉显得那样的阴森可怖,巨大的疼痛使得脱黑脱阿失去了气力,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了草地上。
“大首领!”一个脱黑脱阿的近卫摆脱了者勒蔑的缠斗,拼死纵马冲了过来。
他手中的长矛激射而出,直奔帖木真的战马而来。
矛锋犀利,帖木真战马的侧面被他射中,不得已,帖木真同样自马上翻越了下来。
对方一矛之后,亦是冲到了脱黑脱阿的身前,他跳下了马,连滚带爬上前来抱住脱黑脱阿,他想要撕下身上的一片毡布来为脱黑脱阿堵住流血的伤口。
趁此之机,帖木真一跃而上,一脚踹翻了他,随后,他的十字弯刀抵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帖木真盯着这名蔑儿乞近卫,大声问道:“说!那个你们想要掩护着逃走的女人是谁?”
“她?她是我们的察阿仑别吉,就凭你还想要她?你永远也得不到她!杀了我吧!”这名硬气的蔑儿乞近卫一看无法救主,自知必死,便轻蔑的碎道。
察阿仑?不是孛尔帖?
帖木真在听到对方的话后,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的刀停顿了一下。
“首领小心!”一个声音自帖木真的对面传来,随即,有刀光闪过。
“呃!”原本看到帖木真愣神,想要暴起夺刀反抗的蔑儿乞近卫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背后,正插着一把弯刀。
“首领!没事吧?”者勒蔑冲了过来,他翻身下马,先是抹了一把脸上沾着的鲜血,而后踹了一脚身前家伙的尸首,将自己的弯刀从尸首上拔了出来,随即关切的问帖木真道。
“没事!我们上马,尽快干掉这些家伙!”帖木真回过了神来,既然不是孛尔帖,那么她又能在哪里呢?多半还困在着火的脱黑脱阿营地里呢吧?得尽快找到她才行!
就在这耽误的功夫,昏迷不醒的脱黑脱阿已然被赶来相救的几个近卫扶上了马背,他们想要继续西逃。
但帖木真他们有人数上的优势,在这片河谷之地的厮杀中,脱黑脱阿的近卫们渐渐不支,眼看就要被全数围歼了。
正在帖木真他们想要围歼这股逃窜的蔑儿乞人时,东面营地的方向,又有一股二十余骑的兵马向他们驰了过来。
“咻!”对方的箭矢向帖木真他们射了过来,逼得他们无法集中力量围歼脱黑脱阿及其近卫们。
显然,这又是一股从着火的营地中逃窜而出的蔑儿乞残部。
“兀儿罕大那颜,我们在这里!”看到帖木真他们被箭矢逼退,被围的蔑儿乞人高呼了起来,随即奋勇向外冲杀。他们中有人认得这股新进出现的残部。
不得已,帖木真率众再度陷入了苦战,对方是杀红了眼,求生的欲望大于一切,冲杀极其猛烈,刀斧、长矛劈砍穿刺,箭矢不断的就近射来,气势极猛。
最终,这两股残部冲破了帖木真他们的阻碍,汇合到了一起。
“大哥!怎么会这样!”兀儿罕是脱黑脱阿的亲弟弟,向来忠厚,与脱黑脱阿关系很好。他看到了被一名近卫抱在身前与之共乘一骑,已然昏死过去的脱黑脱阿,当他看到哥哥的断臂时,不禁喊了出来。
脱黑脱阿的伤口已然被救起他的近卫做了简单的处理,撒了马奶酒,又用烧红的火把猛地烫了烫,疼痛使他的哥哥再度晕了过去,现在,右手的断臂处则缠着一条灰色的破布。
“你们先带我大哥走!我来抵挡厮杀!”兀儿罕当即分出五个近卫,带着脱黑脱阿向西奔逃,而他自己则选择带领剩下的二十余骑断后,与帖木真等人厮杀。
“杀!”看到昏迷的哥哥被近卫带走,兀儿罕双目大张,手中战斧握紧,大吼着向帖木真冲了过来。
由于前期与脱黑脱阿及其近卫的厮杀,帖木真所带的二十余骑亦是死伤了七八骑,这一下次,在面对新出现的兀儿罕残部时,在人数上就陷入了劣势。
冲杀之间,帖木真与兀儿罕双双落马,弯刀对战斧,帖木真躲过了势大力沉的一斧,而后一个侧翻,握住了一把不知是谁斜插在草地上的长矛。
当即,他收刀用矛,双手紧握长矛而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兀儿罕身形敦厚矮壮,不够高大,帖木真则身形高大,出手灵活。
终于,在几个缠斗间,帖木真抓住机会,狠狠的一矛刺出,兀儿罕想要砍断矛锋,注意力都在矛尖之上。
此时帖木真在前冲之势中,猛地弃矛抽刀,十字弯刀重新出鞘,趁兀儿罕持斧横挡己方脱手的长矛之时,弯刀紧随而进,帖木真的身形一矮,在与兀儿罕错身而过的瞬间,刀锋横着划过了对方的腹部。
一道寒冽的弧线,兀儿罕腹部单薄的布袍中渗出了鲜血,他的身子在刺痛下跪了下来,而后是口中,鲜血也流了出来。
“死吧!”这一次帖木真没有犹豫,他反身而回,毫不犹豫的以弯刀砍下了跪地敌人的头颅。
“兀儿罕大那颜!”就在帖木真砍下对方的头颅,微微拄刀喘口气儿的功夫。
一声大吼自他的身后传来,随后,当他转身去看发出声音的方向时,他的双目微微一聚。
玛的!是一个骑着九叉大角马鹿的骑兵向他冲了过来,这家伙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手中的铁骨朵转瞬即至。
在此危机时刻,帖木真都已做好对方冲势之下,自己可能会受重伤的准备时,三步之遥间,只见一道铁塔般的高大黑影从马鹿的侧面横冲了出来。
“砰!”一声震天巨响,马鹿被那千钧之力撞得横飞而出,就在帖木真的眼前生生的被撞得飞了出去,连人带鹿,凌空半米左右,生生的横飞出十步有余,而后重重的摔在了草地上,其上的骑兵已然头部着地,被撞的晕死了过去,而坐骑马鹿则肋骨凹陷,喷血哀鸣,眼见是活不成了,以此可见来人方才那一撞之威。
帖木真的嘴微微张大,如此体型庞大的九叉大角马鹿,居然就这样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被撞飞了?还特么的被凌空撞出了十步之远,何人如此生猛?
而后,他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好似在情理之中的人。
忽必来!巴鲁剌思人忽必来!因奏哀乐获罪,被充入先锋巴鲁营的忽必来!
竟然是他!
就在帖木真惊诧间,只见忽必来已然大步跑到了那名晕死过去的鹿骑兵的跟前,他毫不犹豫的扭断了对方的脖颈,而后掏出匕首,利落的一刀割下了对方的左耳,随手扔进了自己腰间的皮囊里。
而后忽必来扭过了头来,向着帖木真呵呵一笑,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这家伙还真是够利索的啊,战场外是个文艺青年,战场上杀起人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帖木真拄刀在地,大声喊了一声:“谢了,忽必来!”
忽必来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向帖木真走了过来。自从那晚一别之后,帖木真还真没再见过这个被充入巴鲁营的大块儿头,没想到,今日却被他救了一命。
现在整个河谷小型战场上,厮杀已然呈现一边倒之势,有忽必来带来的三十余个巴鲁剌思勇士的加入,局面再度对帖木真他们有利了起来。
最终,又过了片刻,所有随兀儿罕断后的蔑儿乞人都被蒙古人斩杀干净了。
经过半夜厮杀,东方已然渐白,黎明将至,此时汇聚到一起的帖木真、忽必来两部,准备再度向东返回脱黑脱阿那被攻陷的营地,毕竟,帖木真他们已然脱离大队兵马太久了,况且对于帖木真来说,既然逃走的不是孛尔帖,那么,他就要返回着火的营地,必要再去营地里好好搜寻一番才行。
第八十八章 重聚
当帖木真带着人马向东返回营地的途中,一伙儿数十人的蔑儿乞百姓向他们奔了过来,这些人辫发杂乱,衣袍不整,有的脚上连靴子都没穿,赤脚奔跑在野草地上。而在他们的身后,隐隐的有火把的光亮出现,显然,这些意图向西逃亡的蔑儿乞百姓的身后,已然有一股属于联军的兵马追上来了。
当这些慌乱奔逃的百姓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帖木真等人时,他们的心中是绝望的,前有敌军,后有追兵,他们的命运注定要凄惨了。
帖木真纵马向前,他的心中一动,或许,在这些逃亡的百姓中,会有孛尔帖吗?
想及此,他胯下的战马奔跑的更快了,他一挥手,命骑兵队伍再向左右两翼彻底张开,他要拦住这些百姓,彻底的找个清楚才行。
“孛尔帖!你在里面吗?孛尔帖!”当越发靠近这些百姓时,帖木真在马背上冲着对面大喊道。
前方因恐惧而放慢脚步的百姓已然骚动了起来,有绝望而发了狠的男人拿着石头、火把、刀子等不管不顾的向帖木真他们冲了过来,而等待这些人的是骑兵无情的箭矢和弯刀,抵抗终究是徒劳的。
赤勒格儿和孛尔帖就混在这些百姓的队伍当中,在营地着火之时,赤勒格儿就拉着她拼命的向西跑了出来,赤勒格儿号称孛阔,力气极大,彪悍勇猛,所以,这一路上,他的手上沾满了拦截他的蒙古、克烈联军兵士的鲜血,就这么一路向西,拖着孛尔帖,向西逃出了营地,当然,在逃出营地的途中,他也碰到了十数个相识的蔑儿乞败兵,和他们汇聚到了一起,继而又和这些百姓们合流到了一处,妄图逃过联军的捕杀。
孛尔帖听到了帖木真的喊声,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那是她丈夫雄厚的喊声呐,多少个日夜里,她日思夜想着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现在,长生天终于又再度眷顾她了。
“帖木真!帖木真,我在这儿!”孛尔帖挺着大肚子,在赤勒格儿拽着她的大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趁机摆脱了这个男人对她的控制,而后,朝着前方举起双手,大声呼喊道。
是孛尔帖的声音!
“将这群人围起来,一个都不准跑了!”帖木真喝令一声,随即,他鹰一般锋锐的双目划过人群,很快便扫到了那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她还活着!帖木真心情彻底激动起来了,他猛地驱马向前,眼中只有孛尔帖的身影。
蔑儿乞百姓被围着逐渐缩成了圈儿,赤勒格儿甩了甩被咬了的右手,他听到了这个蒙古女人的呼救声,显然,围住他们的这一股蒙古人的兵马中,有她的男人帖木真在!
既然逃不掉,那就和我一起死吧!
赤勒格儿心中阴暗而发狠,他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高高的举了起来,想要一刀砍下孛尔帖的头颅。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风驰电掣而来的帖木真的箭更快一分。
在佛晓之中,帖木真拉满弓弦飞流一箭,箭矢在赤勒格儿砍下弯刀的前一刻贯入了他的头颅,鲜血从箭镞与太阳穴接触的部位流淌了下来。
“当啷!”赤勒格儿的弯刀脱手,无力的落在了草地上,而他壮硕高大的身躯则重重的跪了下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努力的想要再看那个美丽的女人一眼,那个他最终都未能享受到的女人一眼,但无尽的黑暗已经向他袭来,他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最终,随着“砰!”的一声,赤勒格儿的身躯倒在了草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一下了。
当赤勒格儿抽刀之际,孛尔帖就已跌坐在地,她闭上了双眼,终究还是无法再见到帖木真了吗?她不甘心的想着,但最终,她却没有等来对方弯刀的落下。
“孛尔帖!”一个激动中饱含着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是已经死了吗?竟如此近的听到了帖木真的声音?
孛尔帖不自觉的睁开了双眸,她的面前,一张久违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离她是如此之近。
“帖木真,是,是你吗?”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在乱战逃亡中,在烽火硝烟中,她终于又再度见到了他,幸好,她和他都还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孛尔帖,我来晚了,来晚了,不要哭,不要哭。。。”帖木真扔下了弓箭,蹲了下来,他眼含热泪的,颤抖着双手将女人憔悴的脸庞捧在了手心里,注视着她,此刻他几尽哽咽。
“帖木真!帖木真!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在确定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男人后,孛尔帖再也控制不住激荡的心情,一头扎进了丈夫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抱紧了帖木真的腰,死死地不肯松开。
“没事了,没事了。”帖木真同样抱紧了妻子,他抚摸着她的头,静静的陪她在草地上发泄着、哭泣着。
他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一个女人,在新婚不久后就惨遭敌人掳掠,离开亲人长达九个月之久,她有什么错啊,她难道在弘吉剌部不是德薛禅的掌上明珠吗?她在其父的家里日子难道过的不够畅快吗?都是因为他帖木真的家族啊,蒙古人和蔑儿乞人旧日的仇怨,却让一个女人承受了残酷的报复,她心中该是有多少的恨和委屈啊,所以他怎能不怜惜她呢?
从今以后,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再所不惜!这是我亏欠她的,今后,我帖木真要百倍千倍的对这个女人好!
帖木真仰头望了一眼浩瀚苍穹,心中暗暗发誓。
在帖木真与孛尔帖相拥时,被围住的剩余蔑儿乞百姓已然全部跪地束手,放弃了反抗,片刻之后,他们全都被蒙古人用马鬃绳捆住了双手,穿成了一个长串。
孛儿帖也许是流的眼泪太多了,也许是九个月以来日日活在高压紧张之下,一朝得救,心情大悲大喜之下,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放松了下来,所以,她在帖木真的怀里哭了一阵儿后,便又晕了过去。
帖木真将女人横抱了起来,他已注意到了妻子挺着的肚子,但他怎能因此而嫌弃她呢?蔑儿乞人来袭时,是他保护不好她的啊,所以,他有什么资格怪她?现在,她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帖木真接受不了的!
帖木真将孛尔帖抱上了马,而后自己坐在后面,与她共乘一骑,随即招手让者勒蔑过来,轻声道:“人已找到,吩咐下去,赶着这些俘虏,我们去与札木合、脱斡邻勒汇合吧。”
随后,帖木真轻轻一夹马腹,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河谷时,驱马慢慢的向东而去了。
第八十九章 余韵(上)
当帖木真率众返回脱黑脱阿的老营,行至已然烧的焦黑而残破不堪的那处木屋时,札木合与脱斡邻勒也已赶到了那里,显然,他们已然知道这处位于营地中央的被火焚烧的木屋,就是脱黑脱阿的居所。
札木合与脱斡邻勒在木屋前不远处下马交谈着,此时的木屋火焰已渐燃尽,有札答阑人和克烈人在木屋四周查看着,似乎想要搜罗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未被火焰所烧尽的尸骨与金银器皿。
当札木合看到帖木真抱着孛尔帖驱马赶来时,他停止了与脱斡邻勒的交谈,他的脸上有血渍沾染,但那都是蔑儿乞人的鲜血,他本人倒是未曾受伤,看着帖木真驱马靠近,他昂着头笑道:“我的安答,看来,你的女人是找到了?”
帖木真小心翼翼的下马,而后又将孛尔帖轻轻抱了下来,横抱在怀中,而后轻抬脚步走到札木合身前,点头轻声道:“追逐半夜,总算是找到了她,这都是依赖安答你的勇武与智谋呐。”
“那就好,帖木真,你我之间不需客套,不过看看这幢残破的木屋吧,脱黑脱阿的尸骨却未曾找到呢。”札木合指了指还在翻找着的麾下亲兵们,摇头遗憾道。
“看来这头老狐狸已然向西逃窜而去喽,愿天父护佑,阿赤黑失仑他们从西面赶过来时,能够拦截住这个家伙。”脱斡邻勒抚摸了下胸前的十字架,眯眼道。
是啊,博儿术、绐察儿、阿赤黑失仑的偏师也该从西面扫荡而回了,就看他们那里是否能拦截住脱黑脱阿的残部了。帖木真点了点头,心中想到。
“昨晚大火已然烧遍这片蔑儿乞人的营地了,它已残破不堪,我们的兵马正在这残营中搜捕未曾被杀尽的蔑儿乞人和各种战利品,我的想法是,我们只留两千骑在此处看守和处理虏获的女人、孩子以及马匹、鹿群、岩羚等牲畜,其余两万三千骑就在马背上简单吃些食物,乘胜追击,立刻挥兵南下,去袭杀塔勒浑岛与合剌只之野的兀洼思蔑儿乞部及合阿惕蔑儿乞部!”札木合看着脱斡邻勒和帖木真,他的马鞭南指,沉声道。
札木合丝毫没有被大胜冲昏头脑,没有想着休整庆祝,而是仍在坚定的执行既定的战略,这位安答名不虚传,不愧一代草原豪杰之称。
帖木真心中暗暗点头,札木合的敏锐与野心,以及持续作战的意志都是现在联军所需要的,现在确实不是松懈怠慢的时候,他们此来就是要将蔑儿乞人一棍子彻底打死的,绝不能给其反扑的机会,要尽最大的努力,彻底歼灭其有生力量,让其家国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对蒙古部、克烈部构成威胁!
于是,帖木真与脱斡邻勒对视了一眼,均点头表示了赞同。
“好!帖木真安答请尽快就近择一营地,安置好你的妻子孛尔帖,让她在新搭的毡帐中睡个好觉,你则随我们一起,去踏破答亦儿兀孙与合阿台答儿马剌的营帐!”札木合双目一聚,盯着帖木真认真道。
说罢,札木合便返身上马,去安排札答阑部留守的兵马去了,而脱斡邻勒亦是笑着拍了拍帖木真的肩膀,也去安排自家的留守人马去了。
帖木真抱着孛尔帖,想要将她重新扶到马背上,此时,他的身后有马蹄声传来。
他扭头去看时,看到是合撒儿带着兵马赶了过来。
“大哥。”合撒儿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他的身上、脸上也沾了血迹和土尘,辫发亦有些蓬松散落,显然,这小子昨晚厮杀的很是激烈。
“嗯?别勒古台这是怎么了?怎会被捆在马背上?”帖木真视线越过靠近了的合撒儿,看向在马背上被向后捆着双手,神色呆愣,双目发红,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的异母弟弟别勒古台。
合撒儿微微偏头向后扫了一眼,而后转过头来,看着帖木真,略带嘲讽的开口道:“看来大嫂是找到了?大哥还真是为了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呢,竟然连夜脱离大军去冒险?好在你成功了,也没有发疯。而现在呢,别勒古台也是连夜翻遍了蔑儿乞人的营地,却连他的额吉速赤格勒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他有些发疯了,见人就砍,甚至把我们的自己人都当做了蔑儿乞人来射杀,所以,我将他捆了起来。”
“.....”
帖木真低头沉默了,是啊,九个月前被蔑儿乞人掳走的,除了孛尔帖,还有别勒古台的母亲速赤格勒啊,他曾答应别勒古台救出速赤格勒,但现在呢?他的妻子倒是找到了,而别勒古台的母亲却仍然生死未知。。。。
就在帖木真兄弟二人都沉默不语时,来自西面,有大队的兵马赶过来了,马蹄声隆隆震颤大地,帖木真扭头向西看去,有几骑率先靠近了己方,他们的手中持着几面旗帜,到近处时他看出那是自家的绘有哈剌苏鲁锭标志的旗帜、脱斡邻勒的十字旗以及札答阑部那绘有熊头的大旗。
“首领!”
“帖木真首领!”
这几骑在帖木真对面不远处执旗下马,低头向帖木真行礼问候。
看来是博儿术、阿赤黑失仑、绐察儿他们的偏师从西面扫荡河谷,前来会师了啊,这几骑就是先锋。
“你们从西向东扫荡而来,一路之上,可有遇到顽强抵抗?”帖木真向他们点了点头,而后问道。
“我等兵马所过之处,蔑儿乞精壮尽遭屠戮,没有一个蔑儿乞男人还能拿着弯刀抵抗,没有一个蔑儿乞男人还能射出箭矢!虏获的马群、鹿群数以万计,金银器具成百上千,蔑儿乞女人和孩子纷纷被捆在了马后,穿成了长串,我们带回了这些,一切全凭三位大首领处置!”一个帖木真治下赶来报信的骑兵,声音亢奋的回道。
“你们来时,可曾路遇从此处西逃的残部?可曾擒获脱黑脱阿?”帖木真点了点头,续问道。
“我们的确在进入河谷后遇到了几股从东面逃来的蔑儿乞残部,我们杀了他们中的男人,但这些人中,经蔑儿乞女人辨识,却没有脱黑脱阿的身影。。。。”那名骑兵摇了摇头道。
难道又让这家伙跑了?还真是带了两个“脱”字的老男银啊,逃脱的功夫当真一流!帖木真遗憾的想到。
不多时,偏师的大队兵马也赶了过来,博儿术远远的就在朝帖木真招手,而后加快了马速,飞马赶到了帖木真的身前。
不过,这家伙这次倒是有点儿奇怪,居然与人共乘一骑,只是他身前抱着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看起来颇为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儿。
“大哥!我回来啦!”博儿术咧嘴笑着,利索的翻身下马,而后又一把将自己马背上的小男孩儿给抱了下来。
“博儿术?这孩子是谁?你小子本事不小嘛,出去兜了一圈儿,就给我弄出了个孩子出来?”帖木真上下打量博儿术一眼,笑道。
博儿术将小男孩儿放了下来,只见这孩子头戴紫貂皮帽子,脚踏鹿蹄皮靴,身穿貂皮袍子,看到帖木真向他俯视着望来,也不怕生,还向着帖木真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当真是个有胆量、目中有火、面上有光的好孩儿。
呦呵?这么嚣张的嘛?帖木真若不是还双手拥着孛尔帖,必要好好的在这小孩儿滑嫩的小脸蛋儿上揉捏一番才行。
“哈哈!大哥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我在扫荡勤勤豁河支流的密林中,一支散居的蔑儿乞人营地时捡来的,当时啊,这孩子家的帐幕已然被烧了,也不见他的父母,想来是看我大军前来时,吓得逃跑了吧?就是这孩子,许是未曾来得及带走,就被这么遗弃在营地上了。我发现他时,这娃儿正在营地中大哭着喊饿呢,但当我下马把肉干儿给他吃时,这小子立马就不哭了,还冲着我笑呢,我看他机灵可爱,就将他带在了身边,是想着拿他送给诃额伦夫人当礼物哩。”博儿术揉了揉正抱着他小腿、嗦着指头的小男孩儿的头,笑着回道。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喂!小子,你叫什么?”帖木真向着小男孩儿昂了昂下巴,笑问道。
“哼!不告诉你。”小男孩儿头一偏,四十五度角望天,奶凶奶凶的脆声道。
“好胆量!是个有个性的孩子啊,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请你吃烤鹿肉,怎么样?”帖木真笑道。
“嗯?真的有烤肉吃?”小男孩儿听到有肉吃,也许是这几天没吃一顿好的,他的双目都亮了几分,仰头看着帖木真,飞快道。
“真的!我从不骗人!”帖木真点头道。
“我叫曲出!我告诉你了,烤肉在哪儿?”小男孩儿伸了伸小手,盯着帖木真道。
“曲出,曲出,不要着急嘛,鹿有的是,够你烤着吃的了。博儿术,这孩子很好,我额吉会喜欢他的。”帖木真先挑眉示意了下曲出,而后看向博儿术笑道。
在帖木真刚说完诃额伦会喜欢曲出的话时,突然,帖木真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爆喝。
帖木真本能的向后转身,就听到了一声怒吼,是别勒古台不知为何挣断了绳子的束缚,怒吼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杀光蔑儿乞人!杀光蔑儿乞人的孽种!一个都不留!”只见别勒古台跳下马背后,从马鞍侧抽出了弯刀,直奔曲出而来。
他是听到了我要将蔑儿乞人遗留的孩子曲出送给母亲,所以才愤怒了啊。帖木真看着冲过来,弯刀直指曲出的别勒古台,心中想到。
“合撒儿,快拦住他!”在别勒古台身侧的几个下马的骑兵不是他的对手,都被打翻在地,他离帖木真和曲出越来越近了。
在别勒古台就要举刀劈向曲出时,合撒儿从他的后面一把抱出了他,而后狠狠的给了别勒古台一记手刀,终于将他给暂时打晕了过去。
“唉。。。。这孩子有什么罪呢?合撒儿,别勒古台就先安置在此处吧,不要让他随我们向南去攻伐另外两姓蔑儿乞人了,现在,他的杀心已然无法自控了,派最精锐的护卫看着他,不要让他再出事,希望接下来,我们在塔勒浑岛和合剌只之野,能够找到速赤格勒的身影吧。。。。。”帖木真看着晕死过去,犹自一脸不甘的别勒古台,摇头叹了口气道。
而帖木真阻止弟弟屠杀蔑儿乞孩童的一幕,同样被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看到了,忽必来收回了目光,心中默默的为帖木真的举动而点头,是啊,孩子有什么罪呢?
能够不杀敌人的血脉,不想着斩草除根,反而却能收养敌人的孩子,帖木真,当真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呢。
忽必来呵呵的一笑,又看了帖木真一眼,随后,便带着几十个巴鲁剌思勇士,朝着札木合的队伍而去了。
在帖木真、博儿术等人谈话间,阿赤黑失仑、绐察儿也已走到了他们的跟前,双方见礼后,便各自寻找自己的部落去了,毕竟会师后,接下来,他们还要合兵一处,共同南下,横扫另外两姓蔑儿乞人的营地呢。
“走吧,我们的兵马要在河谷中择一地扎营,只留下五百骑看守虏获物,其余兵马则尽皆随我南下攻伐!”在一边走,一边从博儿术处得知自己这方在偏师中损耗的兵马极少,只有寥寥十余骑死伤罢了,倒是和帖木真这边差不多,既然如此,那么就只需留下少量兵力,其余一千五百余骑自然都要随他南下继续攻伐才行。
接下来,帖木真在脱黑脱阿那被烧的残破不堪的老营附近的一片野地上,在好生安抚了已醒来的孛尔帖一番,又留下了五百骑兵马各自扎营后,便带着己方剩余的全部骑兵,快速赶到了老营西面,与札木合、脱斡邻勒合兵一处,一同出不兀剌川河谷,进而沿薛灵哥河向南,浩浩荡荡的向兀洼思蔑儿乞部、合阿惕蔑儿乞部杀去了。
第九十章 余韵(下)
大军沿薛灵哥河南下,于第二日清晨时分,天光微亮之时,突然杀至薛灵哥河与斡儿罕河交汇处的塔勒浑岛,分散在其上的,毫无防备的兀洼思蔑儿乞部营地顿时陷入了人仰马翻地混乱之中,蒙古、克烈骑兵风驰电掣,如旋风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帐幕尽皆塌陷,哭嚎哀鸣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箭矢倾泄而出,无数的弯刀被亢奋的联军骑兵高高举起,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打破,风景优美的塔勒浑岛陷入了一片血海与火光之中,马蹄震颤,骑兵怒吼,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兀洼思蔑儿乞百姓都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和慌乱之中,有的在抱头鼠窜,有胆大的在拿着刀子寻机抵抗,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但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在有备而来、刚刚获得大胜、士气高昂的三万余蒙古、克烈联军面前,这些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仅仅一个上午,联军便摧枯拉朽般的席卷了整个塔勒浑岛,上万兀洼思蔑儿乞精壮死在了联军的屠刀之下,剩余的妇女、孩子则彻底沦为了联军的俘虏,还有遍布塔勒浑岛牧养的三万余匹战马、两万余只岩羚和一万余头马鹿的庞大畜群也轻松的落入了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三人的手中,奇袭的收获至此不可谓不丰厚了。
而在这次奇袭塔勒浑岛的战事中,在兀洼思蔑儿乞人零星的抵抗中,帖木真出手救了一个名叫阿勒坛的自家的便宜“亲戚”,以及他的一个名叫塔儿玉鲁的亦乞剌思部义兄弟,这个义兄弟现在跟随于阿勒坛的左右。当帖木真出手时,这两个人刚好在冲杀中落了马,与大队人马分离了开来,他们正被一股十数人的兀洼思蔑儿乞人给围了起来,这些蔑儿乞人显然是觉得逃不掉了,因而多少要拉几个蒙古人和克烈人陪葬,所以他们的刀子挥舞的异常凶猛,刀刀致命,在阿勒坛和塔儿玉鲁快要支撑不住时,帖木真率领马队刚好杀至他们的跟前,所以便顺手命跟在左右的近卫纵马冲杀,在危急之中挽救了阿勒坛、塔儿玉鲁这两个落马倒霉蛋儿的性命。
而后,帖木真给了阿勒坛和塔儿玉鲁两匹马,让他们二人跟着他一起继续冲杀,直至与札木合再度汇合为止。途中,阿勒坛,这位身材肥壮、豪爽粗犷,长着一张黝黑饼子脸的蒙古忽图剌可汗之子,就这样一边大笑着挥刀纵马冲杀,一边高声对帖木真嚷嚷着,等战后一定请帖木真喝最好的马奶酒,睡最美艳的蔑儿乞女人!
呃,说实话,这一下子就让帖木真觉得,自己偶然间顺手救的自家便宜亲戚似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的面目可憎,至少,阿勒坛这个塌鼻子的中年胖子,性格就很好嘛,看起来着实有那么几分可爱和有趣呢。。。。
在与札木合汇合后,帖木真名义上的便宜堂叔阿勒坛,就向帖木真飞快的挤了挤眼睛,而后便默契的带着塔儿玉鲁,自觉的回到了札木合身后的队伍之中。
而帖木真只是一脸平静的微微向阿勒坛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与阿勒坛多说什么了。因为他不想引起札木合不必要的猜忌与误会,试想,如果自己与作为便宜老爹也速该当年乞牙惕部联盟旧部的阿勒坛接触的多了,很容易就会引起札木合的怀疑,这位安答或许会认为帖木真是在有意拉拢阿勒坛,想要让对方脱离札答阑部的掌控从而重新投向乞牙惕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毕竟,现在帖木真自己与札木合还正处在合作的蜜月期呢,他至少目下还要借助札木合的兵势,所以,这种猜忌的种子还是最好不要生根发芽才好。
在彻底攻陷了塔勒浑岛的兀洼思蔑儿乞部之后,根据札木合的提议,联军再度留下三千精骑,负责押送俘虏的女人、孩子以及赶着庞大的畜群北上,先行返回不兀剌川的脱黑脱阿老营处,与在那里留守的联军兵马汇合,统一管理俘获的丰厚战利品。
待联军继续攻灭合剌只之野的合阿惕蔑儿乞部返回之后,才是札木合、脱斡邻勒、帖木真这草原联军三巨头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呢。
当日中午时分,在安排好押送战利品北返的兵马后,联军剩余三万骑便再度纵马扬鞭,直扑东南方的合剌只之野而去。只是可惜,在塔勒浑岛的战事中,联军最终未能抓获兀洼思蔑儿乞部的首领答亦儿兀孙,也没有蔑儿乞俘虏辨认出他的尸体,说不得,这个狡猾的老家伙已然先一步逃之夭夭了呢。。。。。
当日傍晚时分,一人三马的联军骑兵疾如风雷般的踏入了合剌只之野的广袤森林草原之上,残阳如血,三万大军毫不费力的横扫了一切抵抗的力量,骑兵纵横驰骋,切割开一圈圈合阿惕蔑儿乞人的古列延,摧毁了一个个炊烟袅袅的百姓帐幕,祥和的黄昏被彻底打破,黑暗对于今天的合阿惕蔑儿乞人来说提前到来了,鲜血开始溅洒向嫩绿的草地,火光冲天中,哭喊声震天中,宣告着又一个蔑儿乞大部落被彻底摧毁了。
当然,合阿台答儿马剌就没有脱黑脱阿和答亦儿兀孙那么幸运了,他在试图逃跑时右臂上被砍了一刀,又落了马,所以,即便他想要躲藏到合剌只之野周边的密林中去,最终也被敏锐的联军探马沿着他一路上逃窜,来不及处理而留下的血迹,最终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洞中把他揪了出来。
合阿台答儿马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被戴上了沉重的木枷,拽到了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三人的面前。在夜幕降临,明月初悬之时,联军已然彻底控制了合剌只之野,虏获的马匹、鹿群数以万计,妇孺、金银器具同样成百上千。至此,联军大体实现了战略目标,除零星跟随脱黑脱阿和答亦儿兀孙逃窜而去的小股兵马外,算是彻底的摧毁了三姓蔑儿乞部的精壮力量,收获巨万,堪称大胜。
当晚,札木合作为联军总指挥,下令燃起最猛烈的篝火,全军大宴于合剌只之野,许三万勇士开怀畅饮,饱食一顿,至明日正午,全军再度开拔,压着俘虏和战利品,北返不兀剌川之地。
第九十一章 战后(上)
在合剌只之野大宴众军后的第二日正午,军士们皆以休整完毕,一扫数日来的急行军和连续作战带来的疲乏,再加上接连大胜的刺激,所以军士们个个显得精神抖擞、情绪高昂。在这种充满亢奋与干劲儿的气氛中,联军开始驱赶俘虏和数以万计的畜群,每个骑兵的从马褡裢两侧都塞满了各种金银器皿或者其他的铁器、铜器之类的战利品,他们要往北踏上返程了,要去往不兀剌川与留守的兵马彻底的汇合于一处,到那时,少不了还有一番大肆的庆祝。
在人马欢腾的呼哨声中,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引三万大军沿薛灵哥河北上,舒缓惬意的行军两日,于第三日正午时分,回到了不兀剌川河谷的联军留守营地。
此时的不兀剌川已然彻底成为了蒙古人和克烈人的领地,散布其间的不再是蔑儿乞人的尖顶桦树皮帐幕,而是蒙古人和克烈人的传统白色毡帐,数万的马群、鹿群还有岩羚遍布在河谷间的森林草原之上,它们的数量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即便是分成数百只牲畜为一群队,也会使得经验最为丰富的牧人感到手忙脚乱,尤其是马鹿和岩羚,这两种家伙最为桀骜不驯,又生性机灵敏锐,它们本是森林狩猎民独有的牧养牲畜,而像蒙古人和克烈人这样的草原游牧民,则并不蓄养这两种动物,所以,对于联军的牧人们来说,不听指挥、时不时左右出群驰突奔逃的它们,往往使得蒙古和克烈部的牧人们满头大汗的追捕,驱回,可谓是费劲了力气,苦不堪言。
不过这对于刚刚取得大胜的蒙古人和克烈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苦恼吧。
在回到了不兀剌川营地后,三万大军分散了开来,按照各自的部落归属分别回到了札木合、脱斡邻勒、帖木真三人的营地之中,在用过午饭后,札木合随即召集帖木真、脱斡邻勒以及一众札答阑部、克烈部、乞牙惕部参战将领,在他的大帐中集会,集会上,札木合下令:众将要在两日内清点出所获的俘虏、畜群和金银器皿等其他战利品,两日后三方将开始进行战利品的分配,今晚照例举办庆功的篝火大宴,明日清晨则宰杀九匹白马、九只雄鹿,并砍下合阿台答儿马剌的头颅祭天,全军尽皆参与,要感谢长生天的护佑,让他们顺利的大败三姓蔑儿乞部众,虏获了如此丰厚的战利品。
札木合的命令自然无人反对,只是脱斡邻勒提出克烈人要另则一宽敞之地,要竖起高大的木制十字架,在十字架前另行血祭天主,毕竟,克烈人是信仰景教的嘛,所以,他们就不跟札答阑部、乞牙惕部祭祀长生天了。札木合点头表示了同意,如此,明日清晨的祭祀活动就被定了下来。
集会结束后,帖木真便急匆匆的回到了安置孛尔帖的毡帐,当他进入毡帐时,孛尔帖正抚摸着肚子,靠坐着打着盹儿,帖木真轻轻的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妻子的脸,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脸色没有几天前那么的苍白憔悴了,着实红润了不少,看来这几日她的睡眠还算不错,吃的也很好,这就让帖木真放心了许多。
也许是帖木真盯着她的脸看的稍微有些久了,女人或许是心有所感,慢慢的睁开了闭着的双眸,睁开眼后,帖木真那张让她无比朝思暮想的坚毅脸庞就出现在了她的眼中,她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依恋与喜悦,她抿了抿小巧红润的嘴唇,伸出了双臂,轻声道:“帖木真,抱我。”
他看着她,眼含温柔,又夹杂着无限的愧疚与怜惜,他的喉头动了动,最终一言不发,上前去轻轻的抱住了女人柔软修长的身子,将她的头抱在了自己胸膛上,继而慢慢的发力,搂紧了女人。他的头低了下来,抵在女人的头上,这一刻,他和她都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着这战火离乱之后难得的静谧时光。
“帖木真,你信我吗?”良久之后,怀中的女人轻轻的发出了声音。
“信!我一辈子都会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帖木真抚摸着女人的脸庞,坚定的回道。
“长生天护佑,长生天为证,当初蔑儿乞人来袭时,我虽滚下了山坡,但我们的孩子却并未从我的腹中流走,他(她)仍然幸运的活了下来,所以,现在我热腹中的孩儿,仍是你的孩子呢。”孛尔帖微微抓紧了帖木真的双臂,扬起了头来,一脸认真的看着丈夫道。
“好!他(她)即在你的腹中,就注定了是我的孩子!我会疼爱他(她)、护着他(她),不让我们的孩儿受一点儿委屈,你要相信我!”帖木真亲吻了妻子的额头,郑重的开口道。
他已看出了妻子的紧张,好像生怕他因为自己的有孕而感受到耻辱似的,这种表情更加让帖木真感到悔恨与愧疚,感到了自己当初在蔑儿乞人来袭时的无能与弱小,他爱这个女人爱的很深,欠这个女人的同样至深,所以,他无条件的相信她,他信她说的一切,她不会骗他,即便骗了他,他也选择相信她的谎言,只要是她说的,在帖木真这儿,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是真的。
“过了如此久呢帖木真,我以为你已忘记了我,不要我了,但你终究还是来寻我了,谢谢你,没有将我遗忘。”孛尔帖听到了丈夫毫不犹豫的保证后,再度将清丽的脸庞靠在了帖木真的胸口,喃喃道。
接下来,孛尔帖的情绪恢复了很多,她主动向帖木真讲述了在蔑儿乞人营地上的事,包括了自己被分给了赤勒格儿,以及赤勒格儿种种的古怪沉默举动等等,帖木真静静的搂着她倾听着,没有出言打断她,只是将女人越搂越紧而已。
帖木真并没有在意所谓的赤勒格儿,那样的家伙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插曲罢了,何况那家伙已然死在了自己的箭下,无需因为他,而影响了自己和妻子的关系,最终,孛尔帖讲述完了一切,也再度困倦了起来,就慢慢的闭眼在帖木真的怀里睡了过去,帖木真将她轻轻的放到了毡床上躺好,给她盖上了薄毯,而后才轻手轻脚的钻出了毡帐。
从孛尔帖的毡帐中出来后,帖木真随即前往了看押别勒古台的毡帐,他一路走着,心中无比沉重,因为当联军南下席卷了塔勒浑岛和合剌只之野后,他们仍未发现别勒古台之母速赤格勒的身影,即便翻遍了这两处蔑儿乞人的营地,帖木真他们仍旧是一无所获,连一具速赤格勒的尸体都未能找到。倒是老仆豁阿黑臣,在塔勒浑岛的混乱中,差点儿被联军的兵士当做蔑儿乞老弱病残给砍了脑袋,却碰巧被眼尖的者勒蔑给发现了,最终,豁阿黑臣被解救了出来,被帖木真带回了不兀剌川,至于速赤格勒却。。。。。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寻不到母亲,别勒古台该是要痛入骨髓了吧,他往后还能振作起来吗?帖木真紧皱双眉,一边走,一边心中为自己的小老弟担忧着。
在看押别勒古台的毡帐外,帖木真犹豫再三,还是抬步走了进去,无论如何,残酷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啊,晚痛不如早痛,还是要将速赤格勒失踪的消息告诉别勒古台才好,虽然这很残忍。。。。
毡帐内,别勒古台全身被结实的马鬃绳捆的死死的,还有两名彪悍的军士在帐内盘腿坐着,拄刀看守,帖木真进来时,两名军士忙起身向他抚胸问候,帖木真先是看了看被捆着,低着头沉默不语,披头散发的别勒古台,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军士先行出帐,自己要与别勒古台单独谈谈。
在两名军士出帐后,帖木真走到了别勒古台面前,蹲了下来,他看着眼前好像失去了一切生气,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弟弟,心中感到了阵阵刺痛,将心比心,他的妻子是找到了,而弟弟的生母呢?却了无踪迹,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种打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是何等的沉重呐。
帖木真伸出右手按住了别勒古台的肩膀,艰难的开口道:“别勒古台。。。对不起,我没能找到她。。。。”
别勒古台仍旧低着头,在听到帖木真的话后,少年的头轻轻的颤了颤,而后他便抬起头来,赤红着双眼瞪视着帖木真,咬着牙,眼含热泪,却不发一言,就那么瞪着帖木真。
“......”
帖木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一向质朴老实的少年,难道要骂他、打他,让他强行振作起来吗?说的好听!试想,如果孛尔帖没能找到,他大概会比别勒古台更加疯狂和仇恨蔑儿乞人吧?那么大概现在被合撒儿绑在这里的就是他了吧?所以,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劝说别勒古台不要在意速赤格勒的失踪,一定要振作起来呢?
“想哭就哭出来吧,茫茫森林草原,你的额吉或是被脱黑脱阿虏去了北方拜哈剌湖附近,或是在乱军逃亡中不幸死在了某个角落里,总之她离开了你,这就是残酷的事实。”沉默了一阵后,帖木真叹了口气,看着弟弟,沉声道。
“放开我!给我一匹马,一把刀,一张弓和一个箭筒,我不信我的额吉死了!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要去找到她!”别勒古台看着兄长,脸上首次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咬着牙吼道。
帖木真凝视着别勒古台,片刻之后,他郑重的开口道:“你先冷静两天,给我好好吃,好好睡!我答应你,过几日会派最精锐的探马和你一起再度遍寻不兀剌川、塔勒浑岛、合剌只之野以及北上拜哈剌湖沿岸,但要以三十日为期,若三十日内仍旧无法找到你额吉的身影,那么你必须回来,并要接受现实,好好的在我身边活下去!你是我的弟弟,我不允许你永远的离家流浪,否则,我怎能对得起咱死去的阿爸?”
“我如果不答应呢?”别勒古台盯着帖木真道。
“那我就永远圈禁你!把你圈禁起来,也总好过你漫无目的的去森林和草原之间流浪!”帖木真一脸认真道。
“好!三十日为期,我们就这么办吧!”别勒古台微微低头,答应了下来。
“别勒古台,你可以放心,我派出跟随你的探马必然是最为彪悍敢战,最为头脑聪敏的勇士,他们会时时刻刻看住你,三十日一到,他们就是绑也会把你绑到我面前来的,所以,不要想着在搜寻的途中逃跑,你是逃不掉的。”帖木真重重地捏了捏别勒古台的肩膀,而后站起身来,淡淡道。
别勒古台听到这话后,彻底沉默,不再说话了。帖木真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走出了毡帐。
在毡帐外,帖木真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希望别勒古台再去搜寻时,能够找到他母亲的踪迹吧,哪怕是一具尸体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