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TXT下载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全文阅读

作者:大漠鹰眼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txt下载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府中定策

    随后,第二日正午,来宁馆礼仪教习结束后,耶律阿海即以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值得相庆,也该放松片刻,便以此邀请完颜承晖至自己府中,饮新得的宋地好茶,并赏鉴新得的司马温公书法遗作之名,将其请出了驿馆。

    起初,承晖不愿离开馆中,但在耶律阿海向他使了使眼色后,以二人多年的交情,承晖几乎是瞬间领会,随即便嘱托馆伴副使夹谷衡留在馆中照应,而他自己,则大步随着耶律阿海出馆去了。

    及至阿海府邸,阿海屏退左右,在自己的书房中,将“要犯”刘仲禄主动来寻帖木真,说出疑似武卫军在玄真观中杀人,此刻刘仲禄就藏匿在来宁馆柴房中的情况,迅速的说与了完颜承晖知晓。

    完颜承晖听罢,惊骇莫名,遂再三向阿海确定其事,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紧皱双眉,儒雅的脸庞表情严肃,沉声道:“若真如阿海兄所说,刘仲禄既有胆量不顾生死,独自潜回中都城内,密告帖木真以玄真观之事,而不是自私的独自逃跑,至亲人于不顾。足可见在此人的心中,是大有廉耻、信义之念的,则其所说,可信者便有七八分了。”

    “维明兄(维明乃承晖之字),我知你与大理寺卿宗浩素来亲厚,而宗浩者,亦直臣也,以我所见,现在还是要先把刘仲禄直接带到宗浩的面前,这城中此时危机四伏,对刘仲禄来说,久留于城中则很不安全。因此,还得由你出面说项,则宗浩对此线索必然重视,而不至于使刘仲禄被大理寺中的奸人所害,你现在乃是主持来宁馆诸事的馆伴正使,密送刘仲禄出馆,对你来说,应是不难。”耶律阿海建议道。

    “正该如此,大祭事大,陛下安危事大,而如刘仲禄者,此案关键之人也。吾知矣,阿海兄宽心,联络宗浩、转移刘仲禄,静待吾安排!”完颜承晖向耶律阿海郑重拱手。

    随后,在正午过后不久,完颜承晖和耶律阿海即回到了来宁馆中,在见到帖木真时,阿海向他隐晦的点了点头,帖木真便知道,保住刘仲禄,转移其出馆的事,便算成了。

    这天夜里,完颜承晖又以恭贺完颜宗浩破此大案,逮捕无数“太行贼”为名,带着几坛金澜酒,前往了完颜宗浩的府邸。在宗浩的府中,他秘密的将刘仲禄主动潜回中都密告、朝中或有势力密谋叛乱、玄真观命案或有武卫军精锐参与的事,全都告诉了宗浩。

    完颜宗浩听得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最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眯眼道:“某也觉得今次破案太过顺畅,所谓太行贼被官府大肆捕拿,其过程未免太过顺利了些,顺利的就好像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样,但所捕贼人虽多,却始终未曾找到两个关键之人,一为玄真观主持萧元符,亦不见一个玄真观中的道士。一为所谓的“细作首领”刘仲禄,这两日大股的官军四出,也算是翻遍了大兴府一府十县之地,连临近的州府也被发动了起来,大肆的在所属县镇捕拿,却也始终未曾将其人搜到,短短三日,这刘仲禄能跑多远?可惜我前次在玄真观中一番搜索,未能发现什么破绽。而今次,刘仲禄既有此胆魄,主动投案,某也相信,此案背后必有蹊跷!”

    “师孟兄(师孟乃宗浩之字)意欲何为?”完颜承晖点了点头,整肃以对。

    “明日,我会安排我的人,乔装前往来宁馆中,却需维明你来配合,我们一起将刘仲禄转移到城外之大理寺密狱安置,此密狱乃是我召见大理寺为办要案而派出的大细作(类似于现代的卧底),听其汇报案情所设的密地,密地所留皆我心腹,所以在那里,刘仲禄必然安全。”完颜宗浩摸了摸颔下短须,轻声道。

    “可也,就依师孟兄所言。”完颜承晖点头道。

    于是,在第二日清晨,便有一伙儿衣着粗陋不堪,满身臭气,满脸污秽,披散头发的男人来到了来宁馆中,他们浑身散发的臭味儿,破烂的衣着,使得馆外的巡防军、馆内进出的差役,都躲得他们远远的,众人都不想丝毫的多看他们一眼。

    而这些衣着脏污之人,自称是来为来宁馆清理馆中三四个旱厕的“掏粪工”,这些人当然是得到了馆伴正使完颜承晖的允准,所以,他们很快行动了起来,而关于他们具体掏粪的过程,馆中则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们,具体去观看,人们都是躲得远远的,确切的说,人们都是关了门窗,躲到了屋子里,生怕被臭气熏着了。

    所以,在他们开始撸起袖子大干时,因为其中一个旱厕离柴房不远,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柴房的门开了一道缝,一名“掏粪工”悄然而入,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件同样污秽不堪的粗陋布衫。

    片刻之后,柴房门再开,此时,刘仲禄已然换好了掏粪工的衣服,而后他披散着头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入“掏粪工”的队伍之中了。

    待到正午时分,掏粪结束后,刘仲禄便这样悄无声息的跟随一伙儿掏粪工的队伍,自来宁馆侧门混了出去,至于馆外的巡防军,他们唯恐避这些操持贱业的人不及,他们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人去详细的数数,进出的“掏粪工”的人数是否正确,也没有人在意这些,他们只是在咒骂着,让这些低贱的家伙赶紧滚得远远的,不要靠近他们而已。

    以此故,刘仲禄得以秘密的出了城,并在当晚,被转移到了玉泉山南面,距离安葬雪克该他们的皇家园林不远的一处大理寺密狱之中。

    而那些所谓的“掏粪工”,自然也就是宗浩手下的精悍耳目乔装假扮的了,加之完颜承晖在来宁馆中的配合,这次转移关键证人刘仲禄的行动,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获得了成功。

    在刘仲禄出城后,第二日,耶律阿海即将此消息寻机告诉了帖木真,以让他宽心。

    而帖木真则提出请求,他要秘密的见完颜宗浩一面,亲眼看看他是如何对待刘仲禄的,其人是否真的安全了?也要听听他审理刘仲禄的过程,因为雪克该他们被杀,凶犯至今未被抓获,使得帖木真心中异常焦虑,他急于知道案情的进展,他告诉阿海说,若不让他参与,那他今日便要杀出来宁馆去,闯宫面圣,以直呈刘仲禄之事!

    而这一请求被阿海传递给了完颜承晖,完颜承晖则为了稳住帖木真,不使其将此重大线索叫嚷出去,便在与宗浩相商后,同意了他明日可以出城,在玉泉山下的大理寺密狱中相见。

    于是,在这一日后的第二天上午,帖木真以昨日夜里自己又梦到了雪克该,雪克该在梦里喊着想要喝马奶酒为名,带着忽必来、木华黎、博儿术、豁儿赤四人,前往埋葬雪克该的那处园林,好以奶酒祭奠之。

    而完颜承晖则心领神会,他知道,这是帖木真想要密会宗浩,为自己出城而找的借口。

    于是,完颜承晖自己陪同帖木真出城,而以夹谷衡留守馆中,照料克烈、汪古、乃蛮等其他部族的使团。

    帖木真等一众人出城后,打马而北,于下午时分,即在完颜承晖指引,一名宗浩心腹的相迎下,顺利的进入了玉泉山下的大理寺密狱之内。

    在这里,帖木真得以再一次见到了大理寺卿完颜宗浩,当然,还有气色明显好转了不少的兽医刘仲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意外之人

    大理寺密狱隐于玉泉山南面的密林之中,乃是一处掩映在林木中的佛寺残址,据完颜宗浩所说,这座佛寺唤做“妙云寺”,建于唐末,至辽朝时再度扩大兴建,而待到了辽末金初之时,由于国朝兵马南下,灭亡契丹,占据了燕京,故而这座寺庙也在兵荒马乱中彻底被毁弃了,契丹溃兵、国朝搜捕辽人宗室余孽的精骑、趁火打劫的盗贼,一波波人马闯入了寺里,于是,寺中的贵重器物、佛像金身也被搜刮一空,寺内建筑亦是大半毁于战火,僧众或死或逃,已至好好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寺,就这么被毁坏殆尽,只剩如今这一片凄凉残破的景象了。

    后来,当今的大定天子由辽阳入主中都,登基为帝,新帝初登大位,朝局未稳之下,由于平定契丹反贼移剌窝斡,对付海陵废主的余孽势力,以及应对宋人北伐,还有对付西夏、高丽等国的窥探,大定初年的中都地面,可谓是危机四伏,大金诸多邻国、叛部派出的细作,他们潜入中都,或趁乱打探消息、或妄图制造混乱,为数着实不少。

    于是,大理寺成为了缉捕中都地面敌对细作的关键衙署,而为了更好的铲除暗中的关键人物,大理寺有时,亦需派出属于大理寺的细作,混入敌人内部,放长线、钓大鱼,以争取将暗中反对朝廷、反对大定天子的势力彻底铲除。

    也因此,金帝亲自下密旨,命大理寺秘密的考察中都周边,选隐蔽之所建立密狱,以便用于朝廷所属细作的接头,以及其他一些暂时见不得光,不便羁押至城内大理寺狱中的犯人,好将之暂且关押于城外的密狱之中。

    在一番选址后,当时的大理寺卿便密奏于金帝,以玉泉山南面的密林之中,“妙云寺”残址之内,在残破的佛塔、碑林之间,扩建原本寺中僧人用于苦修、密修的幽暗石洞,以为密狱之用。

    于是,在金帝密旨同意后,经过一番隐秘的整修(曾参与扩建整修的工匠、奴隶,在工程结束时尽皆被杀),隐于密林之中,人迹罕至的“妙云寺”残址,即正式成为了大理寺密狱。

    此刻,听着洞内的水滴声,石室之内,烛火暗淡,帖木真、完颜宗浩、完颜承晖、刘仲禄四人聚集在了一起。

    至于木华黎、博儿术、忽必来、豁儿赤他们,则都在洞外守候着。

    在密狱中,帖木真确定了刘仲禄的安全,完颜宗浩则再度仔细询问了刘仲禄和帖木真二人,关于整个命案的全部始末,从请刘仲禄临时担任来宁馆兽医,到玄真观命案发生,每一个细节都问到了,当然,帖木真也将自己当初游览玄真观时,木华黎在观内藏经阁外的落叶堆中,发现的皂雕箭翎残片拿给了宗浩查看,宗浩仔细查看后亦是点头,而后他又问了刘仲禄所说的,武卫军直刀上的“海东青纹饰”的大小、形态,以此来确定不是有势力在故意栽赃陷害武卫军。

    他还问了刘仲禄,是否还记得那些所谓“武卫军”的长相,能否将他们指认出来。但可惜,刘仲禄当时太过惊恐,一心想逃,加之当时对方身着灰黑色袍服,并头戴斗笠以为遮掩,所以他没能看清和记住那些杀戮雪克该、马庆他们的武卫军的脸,他只是惊魂一瞥的在门缝中,看到了滴血的直刀,并牢牢记住了直刀反射出的寒光,以及随之在刀身上出现的那一抹“海东青”文饰。

    而待询问完后,完颜宗浩紧皱双眉,摇头沉声道:“从你二人所说看来,玄真观内数日前既有军中所用的箭翎出现,刘仲禄你所见的武卫军佩刀文饰亦是无误,那么,在没能抓到本案的另一个关键之人,玄真观主萧元符之前,本官也只好先暗中从武卫军入手,查探其内部是否有可疑之人了。不过,武卫军乃守护京师的精锐兵马,陛下一向对其信任有加、极为优容、俸禄优厚。以至其上下兵将,皆有骄矜之态,其内部则自成一派势力,针插不进,以此故,我大理寺在这武卫军中,却是没有耳目潜藏着的。所以,可想而知,即便暗中去查武卫军,要想拿到确凿的背后有人想要谋逆的证据,而又不惊动暗处的敌人,不使其再度毁灭证据、隐匿身形,还要迅速控制武卫军内部的可疑之人,难度着实不小呐......”

    帖木真一听此话,当即便感觉到,完颜宗浩的话外之意恐怕是,在大祭之前,短期之内,或许是无法抓到真是的杀人凶手了。

    对于宗浩来说,抓不到凶手,还能密奏金帝,使金帝在大祭之日,于车驾护卫方面增调兵马、加强护卫,虽然遇刺的风险还是有,但毕竟已是做了防备的,但对于帖木真来说,时间紧迫,他总不能在中都城等个一年半载,来使宗浩慢慢的、一一的排查武卫军内部吧?或者迟迟排查不出,命案的热度过去了,金廷是否就有可能以“太行贼”势力是杀人凶手为名,把他给打发了呢?

    而就在帖木真也暗自皱眉,为不能迅速抓获真凶而沉默、忧虑之时,却有守于密狱外的大理寺挎刀护卫,匆匆前来禀告完颜宗浩道:“大人,我们在密狱外抓获了一个可疑之人,他在踏过碑林时,被我们擒下了,因为此人一身青色道服,而这几日,我大理寺又在因为命案之事大肆捕拿道士,以此故,下吏以为,这人突然至此,行迹着实可疑,或为隐藏在山中的全甄道士,乃是漏网之鱼,因此便迅速将他拿下了。”

    “哦?将他带入密狱来见我。”完颜宗浩听后,右眉微微一挑,下令道。

    片刻之后,两个护卫将一名身形修长、略显狼狈的中年青衣道人押了进来。

    但当帖木真看到这名道士时,心中大惊,他不禁脱口而出道:“邱道长?!”

    而那被押来之人,在看到帖木真后,亦是一脸惊讶,继而摇头苦笑道:“铁利小友?且说与小友的相遇之地,每次都令贫道印象深刻呐.....”

    没错,此刻被大理寺护卫押来密狱中的,恰是全甄派道士、长春真人——邱楚机是也!

第二百一十四章 问询

    说来与这位全甄派的“大侠”、未来的“道家贤者”相遇的地方,确实每每都令帖木真印象深刻,第一次是在小汤山温泉当中,因偷看名伎花想容汤沐,尴尬的被人家发现了,结果二人前后脚,尽皆仓皇逃离。

    第二次好点儿,却是意外的在玄真观相遇,还一起论了一番道,但很快玄真观就出了命案,自己的三名部众惨死在了那里,而这第三次,就更令帖木真意外,玉泉山密林之中,这位道长就这么轻易的被完颜宗浩的护卫给擒住,押到了自己的面前,却是半点儿也看不出他武功高强的样子嘛......

    想到此,帖木真上下打量着此时道袍颇为褶皱、束发凌乱的邱楚机,轻笑一声道:“道长这是躲进了玉泉山里,却还不忘游览这名寺古迹吗?当真是好雅兴呢。”在这山中遇到邱楚机,使他下意识的认为,邱楚机定是为了躲避官府大肆捕拿全甄道士,所以才机智的逃入了玉泉山中,打算隐匿起来了。

    “铁利小友此言何意耶?贫道为何要躲?”邱楚机虽被押着,但还是抬头一脸疑惑的问道。

    “哦?道长这是要装糊涂?莫非以为此地乃是良善之所,不会有人对您用刑相逼吗?”帖木真指了指密狱内那些摆放的刑具,冷笑道。

    “铁利小友,贫道倒是被你所说给弄糊涂了,贫道究竟犯了何罪,何故有人会加刑于我?”邱楚机愈发不解,摇头苦笑一声,问道。

    “好让道长知道,我真名不叫铁利,而是帖木真,乃漠北蒙古部使团正使。”帖木真听得邱楚机还在叫他铁利,一时不耐起来,遂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名,而后他又指了指背负双手,同样眯眼打量着邱楚机的完颜宗浩,“至于这位,乃大理寺卿完颜宗浩,他最近几日,可是在大肆捕拿你们全甄道众呢,而你现在落在了他的手里,若不如实交待,他又岂会不对你用刑呢?”

    “大理寺卿?使者?铁利小友,你们二人的身份,又何以为证呢?”邱楚机虽被擒住,但面上还是神色沉稳,反问道。

    于是,帖木真看向了完颜宗浩,而完颜宗浩为了迅速从邱楚机这里问出更多的实情,便旋即以腰间御赐的官印、金牌相示,邱楚机在看到官印、金牌后,这才相信了二人的身份。

    “铁利——,帖木真使者,贫道属实不知这数日以来发生了何事呐,实不相瞒,贫道在那日与使者您在玄真观内论道后,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那里,前往这山中来了。”邱楚机在确认了帖木真的身份,以及一侧身着圆领白袍的完颜宗浩的身份后,他虽一时心惊,但还是从容的开口解释道。

    “把他松开,你二人退下。”一旁的完颜宗浩听得此言,微微皱眉,他一挥手,示意两名护卫松开了邱楚机。

    他也是看邱楚机虽听到了他的官名,但此人面上却仍旧从容不迫,倒是未向其他大多数被捕拿的全甄道士那般,见到自己便被吓得惊恐跪地、大呼冤枉、乞求饶命,这让他对此人稍稍高看了两分,哼,倒是有那么几分高道气度,萧元符同谋耶?无辜之人耶?

    想到此,完颜宗浩便沉声喝问道:“你是全甄道中人?在其中又是何身份?怎会与帖木真使者相识?又为何至此?如实给本官说来!”

    “贫道乃全甄道祖师重阳真人门下亲传弟子,名邱楚机,道号长春子,此次,受陛下相召,命天下僧道之门,各遣一人至中都参与昭德皇后大祭,为之作法祈福,因此,我奉掌教丹阳真人之命,代表全甄道来中都参与大祭。而数日前,这位帖木真使者游览玄真观,与贫道相遇,颇为投缘,遂论道于观内,也是在那日论道之后,第二日,贫道便离开了玄真观,往玉泉山而来了。”

    说到此,邱楚机顿了顿,紧接着,他便将为何至玉泉山的原因说了出来。却是在那日与帖木真论道结束后,当晚,邱楚机夜战“睡魔”失败(全甄道以为睡眠亦会影响修道进度,因为人在入梦后的思想无法控制,容易产生诸多邪念,因此讲求克制睡眠,即少睡。),在入梦后,他梦到了自己的师尊王重阳夜骑一头水龙而来,亲自引他神游天外,而后,水龙盘旋夜空,却又忽然直坠而下,师尊王重阳踏龙头飞升,化作夜空中的星宿,而水龙则坠入中都城北的一片大山之中,化作了一汪清泉。

    邱楚机被这梦境惊醒,他思虑之下,以为坠龙之地,必是聚天地精华的修道之处,乃是有助于他得证大道的所在,于是,他连夜询问了师侄萧元符,得知中都城北,泉水最为纯澈者,非玉泉山清泉莫属,以此故,他于第二日清晨,便迫不及待的告别了萧元符,前往玉泉山探访来了。

    在一番探访后,他在玉泉山南面的玉泉水源处,寻到了一个幽静奇伟的山洞,这处山洞的外面,有一巨大的怪石,恰好形似坐龙。

    这让他欣喜不已,心中断定,这处石洞,便是他在中都注定的修行之地,因此,他便在这处山洞中盘膝吐纳,打坐了起来,日常则渴饮洞外山泉,吃一二枯果而已,他打算在这里修道数日,待临近大祭之日时,再回到玄真观居住。

    今天,他算着日子,大祭将至,该是他回往玄真观,为大祭的斋蘸科仪做准备的时候了,所以他从洞中出来,一路下山,恰好行至“妙云寺”残址,当看到这密林中有此大寺后,因佛、道两家各有所长,使他不免心中好奇,起了游览探访一番的心思,以此故,他才抬步进入了寺内。

    哪知,当他踏入了碑林,正为这残碑及其上书法雕刻之精妙而感叹了两声时,便突然被身后出现的两个魁梧壮汉给擒下了,而后他们不由分说,便强行遮住了他的双眼,将他押到了这处幽暗的洞窟之中了。

    “事情便是如此,贫道所说,可以向吕祖起誓,绝非虚言也,请大理卿明察。”邱楚机严肃相对,并向其作揖道。

    帖木真亦是默默听完了邱楚机的解释,以他那日与邱楚机论道来看,此人确系有高道风范,不像是能以虚言诓骗人的,于是他开口叹息道:“我在中都时,曾听过你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道长可知,玄真观中出了大事,就在我们论道后不过数日,我部众中便有三人惨死于玄真观内!而官府官差亦有十余人在观内为人所杀!至于你的师侄萧元符,还有观中的一应道人,现在却是全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帖木真便简略的将贡马之死、刘仲禄出逃,以及玄真观涉及谋反势力,雪克该、马庆等人被这股势力杀死于玄真观,官府现在正在大肆捕拿涉嫌伙同“太行贼”谋反的全甄道士之事,迅速告诉了尚是一头雾水的邱楚机。

    “竟是如此?!想不到,短短数日间,贫道不在,观内却是出了这般大事?贫道不信中都地界的全甄道众皆为贼人,或有一二害群之马,牵连了我道门,万望大人明鉴。”这一次,邱楚机终于失色,震惊之后,他再度向完颜宗浩深深作了一揖。

    “邱楚机?本官倒是在被抓的全甄道士中,听人提过你的名号,本以为你已逃了,不料今日得遇。你若真是无辜,本官自然会有明断,至于全甄道众的性命,就看你接下来是否能如实回答本官所问了。”完颜宗浩眯了眯眼,淡淡道。

    “贫道定当知无不言。”邱楚机迅速回道。

    “萧元符此人,本官在礼部祠部司架阁库中,查过萧元符的履历,据其留于架阁中的那份档案记载,此人籍贯属西京路宣德州,本名萧末也,奚人出身,善蹴鞠,混迹市井,又在十余年前,突然便入了全甄道,得拜高道为师,改名萧元符,还获得了度牒,之后又在短短四年内,便成为了主持玄真观的正式道人,其中经历很是蹊跷,想他一介市井之徒,有何德何能?却能突然跻身新兴道门之内?甚至还在区区四年内就当上了一观之主持,身份突然变得清雅了起来?此人际遇还真是出奇呢,本官以为,萧元符的档案之上必有作伪之处,或为祠部司官吏当初收取贿赂,隐藏了一些此人的经历,但因十余年过去,礼部官吏多有变动,因此我在礼部未能问出究竟,以此故,我且来问你,这萧元符究竟还有何不为人知的经历?为何其能被突然收入全甄道中,成为你师兄马丹阳的亲传弟子?”完颜宗浩死死地盯着邱楚机,严肃质问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谋划

    听得宗浩的严厉质问,邱楚机微微闭目,仰头沉默了片刻,他内心里深信,在中都的大多数全甄道众是无辜的,至于萧元符这位“师侄”,当初自己的师兄马丹阳在收其为徒时,本身就有“交易”的成分在内,为的是能在中都得到贵人相助,以此在中都地面兴建观宇、传播全甄道义。

    而此时萧元符出了事,这段陈年的“交易”密事,也无法再掩盖下去了,否则,他何以取信完颜宗浩,救出其余的全甄道众呢?

    于是,邱楚机心中有了决断,他再度睁开清亮的双目,看向完颜宗浩,平静开口道:“大人查案细致入微,推理精妙,我师兄丹阳真人,当年在收萧元符为徒时,确然是事出有因的。此为密事,非我全甄七子,则旁人不知矣。”

    “哼,道门密事?速速给本官说来!”完颜宗浩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是严肃以对。

    而一旁的帖木真,则是精神为之一振,竖耳仔细倾听了起来。

    紧接着,邱楚机开始对萧元符入全甄道的前后过往,娓娓道了出来。却原来是,在十余年前,萧元符还叫做萧末也,彼时,萧末也确然是混迹于宣德州城的市井之间,与浮浪少年为伍,他整日里喝酒斗殴、赌博嫖妓乃寻常事也,但他却也有长处,重义气、轻钱财、好蹴鞠,加之身形修长、容貌俊秀,很是在宣德州地界,闯出了个“玉面萧郎”的诨号。

    而萧末也在宣德州城混得久了,开始觉得无甚意思,便想到中都去闯荡一番,结果恰在此时,他在中都的一个与他幼时便相交颇深的同乡,也是奚人的马剌写信给萧末也,邀他前往中都发展,因为马剌此时,正在中都城内的禭王完颜永济府中为宦官,而完颜永济生性闲散、喜游宴玩乐、轻佻而无大志,其酷爱蹴鞠,且脚法极好,当下他的王府中正缺少一个能够陪他蹴鞠,和他较量一番,好让他尽兴的随从,以此故,马剌为了讨好完颜永济,便想到了在宣德州同样精于蹴鞠的同乡萧末也,便立刻禀于永济,称自己有一同乡名萧末也,精擅蹴鞠,殿下若允,奴婢可写信招其前来。

    于是,完颜永济吩咐马剌,让他写信给萧末也,招萧末也前来中都的禭王府“面试”,在得到肯定后,马剌即迅速遣人持信前往宣德州,招萧末也前来中都。

    而彼时,萧末也正愁自己去往中都闯荡,生计无着,自家在中都又毫无厉害的背景,他心中犹豫,因此迟迟未敢动身前往,此时却恰逢马剌写信相邀去往中都,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在大金都城扎根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大喜过望之下,萧末也迅速告别了宣德州的“狐朋狗友”们,简单收拾行装后,便轻骑跟随王府来人,驰往中都来了。

    在进入禭王府后,他的球技很快就得到了完颜永济的认可,遂顺利成为了永济的贴身随从,而又因萧末也处事圆滑,善于察言观色,又相貌堂堂,因此,很是得完颜永济喜爱,亦是得到了包括王妃徒单氏在内的王府上下多数人的认可。

    萧末也在王府中过了两年后,因他在一场为禭王而打的蹴鞠比赛中伤了跟腱,无法再向原来那样灵活的踢球了,完颜永济颇念旧情,怜惜他两年来的陪伴之劳,所以,便想赐他一个正经清贵的出身,以免除他将来的赋役之苦。而这萧末也一未读书,二又是低贱的奚人出身,三则弓马本领皆是一般,除蹴鞠以外着实无有所长,因此,这可难住了完颜永济,该如何妥善的安排给萧末也一个好差事呢?

    恰在此时,全甄道北上扩张,马丹阳急于在中都兴建全甄道观,传播全甄教义,而他在中都地界看重的那些兴建道观的极佳之地,却有好几处都是中都城内的女真贵族、渤海大族的田土,像这样的田土,即使有钱,也很难买到,因为那些田土不是这些贵族的狩猎场,就是他们的世袭勋田农庄。

    而难就难在,全甄道新兴,影响力还未能直达至金朝皇帝的御前,自然也就得不到金帝的出面相助了。所以,为了解决建立道观的土地难题,马丹阳辗转求到了完颜永济头上,因为永济虽喜游宴,但认识的贵族子弟却是不少,因此,由永济出面转圜,或许能为全甄道拿下那些建观的绝佳之地,使中都的那些拥有田土的贵族,转卖出一部分土地来给全甄道。

    完颜永济见到了马丹阳,因为他自己亦是颇信鬼神之事,对道祖、神仙颇为敬畏,以此故,他心中一动,好像为宠臣萧末也找到了一条不错的出路。于是他告诉马丹阳,让他出面斡旋可以,但必须令马丹阳收他府中的萧末也为徒,且要让萧末也来担当全甄道在中都的主持,如果马丹阳答应,他就为其出面转圜,以解决全甄道在中都建立道观的土地问题。

    而此时,马丹阳急于落实建观的田土之事,又见萧末也相貌堂堂,无损道家风范,所以,也便答应了收其为徒的交易条件。

    于是很快,由完颜永济出面斡旋,马丹阳得以顺利的从一些女真贵族、渤海大族的手中,得到了想要的建观土地,而他也履行了承诺,亲自收萧末也为他的亲传弟子,并为其改名为——“萧元符”。

    至于礼部的档案记载,则是完颜永济贿赂了当时的礼部官吏,为萧元符隐匿了其出身禭王府的这段经历,并为他伪造了拜马丹阳为师的大致过程。而之后,由于害怕一向痛恨贪腐、贿赂之风的父亲完颜雍发现这件事,完颜永济便告诉萧元符,让他以后轻易不可再来禭王府,哪怕萧元符想念他,双方也要在城外相叙才行。

    因此,萧元符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了全甄高道马丹阳的亲传弟子、全甄道在中都地面道务的总主持,他自身得免赋役、身份清贵,悠闲处事。其往来香客,多有富商巨贾,官员、大豪,对比他原来区区一介市井之徒的身份,自然算得上是风光无限了。

    “原来如此,萧元符竟还跟随过禭王。”完颜宗浩听罢邱楚机的讲述,心中一动,看向了一侧同样一脸惊讶的完颜承晖。

    “师孟兄以为,萧元符此时未见踪影,乃是禭王藏匿了他?”完颜承晖见宗浩看向了自己,于是皱眉道。而后,他又摇了摇头,“禭王轻佻,素无英雄大志,他又岂敢指使萧元符之辈,杀人害命,意图谋反呢?”

    “禭王不会,但维明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同母的好兄长。其人性格暴烈,仗势陛下宠爱,素来桀骜跋扈,私下里我听说,其对太子遵行汉法,崇尚儒教,倒是颇有微言、抱怨之词......”完颜宗浩眯了眯眼,淡淡道。

    “师孟兄是说徐王永蹈?徐王性格强悍,素来桀骜,身边亦有为数不少的渤海大族环绕,说他意图谋反,倒是有几分可能。而禭王或许是因一母所生之故,也参与了这谋反之事.....”完颜承晖一时恍然,迅速点头道。

    因徐王完颜永蹈、禭王完颜永济皆一母所生,其母李元妃,在昭德皇后死后,素得完颜雍宠爱,而李元妃出身辽阳渤海李氏,乃渤海名门大族,因此,大金朝野之间,多有因为李元妃而支持完颜永蹈的渤海官员,其中不乏一些四品以上的实权之人。

    “两位大人在说什么?徐王、禭王?这萧元符背后究竟是谁?”帖木真听得这些金人的皇族之事,一时不耐了起来,他只想赶紧确认,他该向谁讨回公道,揪出凶手而已,于是不耐的打断发问道。

    “帖木真使者勿急也,我等现在即已知萧元符乃禭王门人,自然就有了寻找线索的方向,接下来,就看维明兄如何施为了。”完颜承晖出言安抚帖木真道。

    “我意则秘密探查禭王府,寻找萧元符踪迹。听闻禭王夫妇二人及其诸子、诸女,皆喜食西夏滩羊,无肉不欢,以此故,几乎每日下午,中都城既有专卖滩羊的牛马市商人,将十余只滩羊赶往禭王府,并为之在府中现宰现杀,再为王府烤肉、煮肉。如此之下,我来控制那供应禭王府滩羊的商人,以便让我们的人混入送羊入王府的队伍当中,待入得王府后,便可寻机打探消息了。”

    “西夏滩羊,肉质细嫩、无膻腥、味极轻,确为羊肉中的佳品,不过师孟兄,你为何会对禭王的喜食之物如此清楚?”完颜承晖惊讶的问道。

    “那往禭王府供应滩羊的商人,曾经在中都城中被一燕地大豪赖账,对方不给结付买五百只滩羊的银钱,于是这商人一气之下,状告于大理寺,是我为他主持了公道,讨回了欠款,而我既然要查此欠款案,自然也就向他了解了他在中都的一应买卖,而据他所说,禭王正是他滩羊的买家之一。”

    “原来如此,师孟兄此策甚妙,大可一试也。”完颜承晖点头道。

    “说到烤肉、煮肉,不就是我们漠北蒙古人的拿手本领吗?还有谁比我们更合适潜入禭王府,查探萧元符的下落呢?况且我们是生面孔,禭王并未见过我们,不必担心被他识破身份,请大理卿您,安排我和我的人,也加入到探查的队伍当中去吧!”帖木真一脸坚定,以手抚胸,面向完颜宗浩,斩钉截铁的开口道。

    完颜宗浩见帖木真如此郑重的向自己行礼,语气又如此坚定,他知道,若不答应帖木真,此人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多半是会自己冒险,想方设法的往完颜永济的府中查探了,而与其如此,不如让他跟着自己麾下的人一起去查探,这样还能随时看着这个塞外来的野蛮家伙。

    于是,完颜宗浩在沉默了片刻后,最终点头对帖木真道:“你和你的人只能去两个,其他入府探查之事,则都要听我安排!”

    “谢大人,帖木真全凭大人安排便是。”帖木真郑重致谢道。

    商议既定,刘仲禄、邱楚机二人便暂且留于密狱中安置,而帖木真、完颜承晖、完颜宗浩并及一众跟随之人,则在当夜,相继赶回了中都城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潜入

    商议既定,第二日上午,帖木真即假装称病,于来宁馆中自己的房内闭门不出,以铁塔猛将忽必来于门外值守,凡是有人来问,皆命忽必来以自家首领忧思成疾,大朝会前需要静养为由,拒绝探问。

    而馆内的桑昆、阿剌兀思、拜不花等人,亦是知道真凶尚未被抓,帖木真心情阴郁,欲独处以静心境的情态,再加之有忽必来这样高大威猛的家伙守在门外,就更没有谁,愿意强行进去打扰帖木真“休养”了。

    而待到下午时分,帖木真悄然自二楼后窗翻身而下,汇集早已等在来宁馆后院小侧门附近隐藏的木华黎,在完颜承晖的配合下,帖木真、木华黎二人顺利的潜出了来宁馆,并很快在巷口的一处茶馆中,与完颜宗浩所遣的几人接上了头。

    而后一行人头戴斗笠,快速往城南牛马市,寻到了那卖滩羊的牛马市大商,在其位于中都的货栈内,乔装打扮了一番,全都化为了身穿翻毛皮袍,脸上沾着还未擦干的点滴羊血,浑身羊膻味儿的塞外羊贩子模样。在这其中。有帖木真、木华黎二人,大理寺完颜宗浩的心腹密探七人,外加一名往日里常去禭王府送滩羊的大商麾下的管事,即一行十人。

    一番收拾妥当后,便由那管事带头,赶着十二只滩羊,出了城南牛马市,向北往靠近皇城的禭王府而去了。

    由于那名大商的管事与禭王府掌管膳食的管家很是熟稔,因此那名膳食管家粗粗瞥了一眼,疑惑今日赶羊入府的人好像与昨日不同?

    但大商管事却笑着解释说:那几个家伙昨日里喝酒喝得太晚,今日上午在牛马市屠宰牛羊时不用心,活儿干的甚是慢了,所以已经被东家给撵走了,今日来的这几个都是漠南乣民,被东家招募而来,一向还算踏实能干,所以今日便换他们来为王府拾掇滩羊了。

    听到这解释后,由于他们双方合作的关系已经有三四年了,所以那名王府出来的膳食官家也不疑有他,很快,就打开了禭王府西面的小侧门,使得帖木真他们得以顺利的赶羊入府,进入了禭王府当中。

    而后又经一段石板路,拐过数个飞檐斗拱的屋宇,又从一处假山、鱼池的边缘而过,帖木真他们终于顺利的来到了王府后院,区别于为普通仆役提供饭食,而是专门为禭王亲眷提供膳食的专门厨房之外。

    厨房外的场地够宽大,宰羊、煮肉、烤肉所需的刀具、斧头、磨石、铁锅、铁架子、木柴、调料等一应俱全。

    于是,帖木真他们开始了收拾滩羊的过程,在此其间,帖木真是一边手下动作不停,一边竖耳倾听着,因为当他在干活儿时,那名王府管家正与大商的管事交谈着。这是大商的管事处事圆滑,一向捧着面前的管家,所以,由这名管事出面探探口风,率先从那名管家身上,打探王府消息,乃是完颜宗浩的正确安排。

    听了一阵后,帖木真觉得他们的聊天内容实在是乏善可陈,无非是中都城中的一些市井趣事、嫖妓、赌博、什么酒好喝之类的,直到一名模样颇为俊俏,低头碎步,匆匆而来的丫鬟打扮的女子来到了厨房外。

    通过竖耳倾听,帖木真得知,这名妙龄少女是禭王妃身边的侍女,她的来意大概就是,王妃和小郡王、小郡主们都饿了,希望这里收拾滩羊的速度能够再快一些,尽快将羊肉煮好、烤好,为王妃她们端了去。

    那名膳食管家连声称是,而后在那名侍女走后,迅速的催促了帖木真他们几人一番,让他们快点收拾这十二只滩羊。

    在夜幕初临时,眼看几个锅的煮肉以及铁架上的烤肉都飘出了香气儿,那名膳食管家便急不可耐的吩咐身旁的几个小厮,拿以大盘,准备端肉。

    而此时,帖木真恰巧听到了至为关键的一句话,那名管家在吩咐几个小厮时说:“王妃那里尽可送羊肉去,但家主尚在书房,不可打扰,无我之命,不可擅自送羊肉去书房,听清了么。”

    “喏。”几名小厮连忙低头应命,大盘端肉而去。

    嗜食滩羊,眼下夜幕已至,正是晚饭之时,这位禭王却又恰好独自枯坐于书房之内,而不去吃新鲜的羊肉?其中必有蹊跷,需得借机往那书房探查一番才行。

    而在此时,还有三只滩羊未能剥皮收拾干净,帖木真抬头看了那名大商管事一眼,隐秘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名大商管事旋即会意,随之便大谈起了中都城近日里新评选的花魁花想容,她的美貌之类的桃色话题,这话题勾得那名王府膳食管家谈性大起,注意力再也没有放在这最后三只羊的收拾上了。

    而趁此机会,帖木真一个眼色,木华黎以及一名大理寺密探,悄然矮身,帖木真和他们二人,趁那管家被大商的管事勾肩搭背,拽到一边儿背对着他们,交头接耳讨论花想容的美妙身段儿之机,悄无声息的脱离了厨房之地。

    至于赶羊而来的人数?别开玩笑了,像帖木真他们如今这副打扮,这样满身羊膻味儿的下等人的样子,膳食管家一开始就不想多看他们一眼,也就压根儿懒得记住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了......

    因为在进入隧王府前,得益于宗浩在工部的一名密友的关系,帖木真他们得以看到了隧王府的大致平面图,而书房的位置也在看图时被帖木真默默记了下来。

    因此,现在,凭借着极佳的记忆力,在小心的辨别一番后,帖木真等三人便借着初临的夜色为遮掩,悄然潜行,在巧妙的避过了一波儿王府仆役后,顺利的寻到了隧王完颜永济的书房附近。

    在书房外,环境幽静,栽有极繁密的各类草木,这为帖木真他们在书房外隐蔽提供了场所。

    “书房外有兵士把守,但他们距书房尚有二十步开外,距离如此远而设兵把守,可知完颜永济在房内必有要事,不想被他人轻易的听去、看去了,我们等待时机,待夜再深一些,军士困倦之时,便设法潜到近前去。”帖木真在林木中,眯眼看着远处隐约的烛火光亮,外有五六个挎刀兵士守卫的书房,轻声道。

    一旁,那名大理寺密探亦是点头表示了认同,他身上带着一种大理寺为打探消息而准备的迷香,这种迷香药性缓而淡,只要点燃,可以使这些守卫在毫无察觉中晕倒,因为守卫们本身的困倦,会使人觉得就是因为累了而睡倒,而不会丝毫察觉到是中了迷香所致。

    于是,帖木真便在林木中矮下身形,透过草丛,密切的观察着书房周边的情况。

    在深夜之时,月色中,帖木真看到,有两个一身黑色兜帽袍服,看不清长相的人悄然而来,他们在与把守的士兵出示了什么后,便顺利的通过了查验,被引着进入了书房之内,随即书房的门再度紧闭了起来。而此时,大多数的守卫兵士都已经开始哈欠连天、困倦不堪了。

    “是时候了,此二人一身黑衣,深夜前来,必有大事,我们该往书房的近前查探了。”帖木真看了看木华黎和那名宗浩所遣的密探,开口道。

    “走。”那名密探示意帖木真二人用涂有防止被迷晕而特制的涂了中药的黑布,遮住口鼻,而他自己也同样如此,而后,他将迷香点燃,或许是天助帖木真他们,此时微风阵阵,风向正好有利,迷香点燃后,香气随之顺风飘出密林,往整个书房外蔓延开来了。

    过了一阵之后,把守的兵士们尽皆缓缓地倒了下来,而由于他们离得较远,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他们软软地倒下来的声音,没有惊动书房内密谈的几人。

    于是,帖木真他们得已由林木中悄然而出,轻轻地跨过了软倒在地的兵士,顺利的潜到了书房近前。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惊闻

    深夜,禭王府书房内。

    禭王完颜永济一脸惊恐的呆坐于书桌后,他发出连续的咳嗽,这是因为他一年前坠马伤了肺脏,自此患上了肺疾所致,只要遇到令他心情紧张之事,他的咳嗽就会愈发剧烈。

    而在他的书桌前,一双粗壮的手臂撑在桌子上,袖子撸了起来,露出双臂上繁密的黑毛,随之视线往上,则是一张留有满面络腮胡须,面色黝黑粗豪的秃发脸庞,此时,这个约莫三十岁的壮硕男人,就这样极具压迫感的前撑着双臂,瞪视着书桌后的完颜永济。

    壮硕的男人再度开口说话了,语气已显出暴躁和不耐:“禭王可曾想好了,我胡沙虎为赵王殿下的大事而来,赵王可是许诺了,大祭之时,陛下以你体弱,早就允了你留居中都遥祭昭德皇后即可,不必前往大房山。届时,大祭当日,诸王皆随陛下至大房山拜祭,赵王大兵埋于房山之中,应时而出,则太子、诸王敢有不服者,尽皆会被伏兵所杀,待赵王控制了陛下,却也需一宗室亲王为他入宫夺取宫城,拿下传国玉玺,而后以之彻底夺取中都城,为赵王挟陛下回返做好准备,这个宗王就是你!赵王殿下可是说了,待大事一成,天下定将分你一半,陕西、河南诸路的赋税、精兵,尽归你禭王所有!你到时做个实权亲王,割据一方,这还不够吗?嗯?!”

    完颜永济听得胡沙虎的低喝声,他修长单薄的身子再度往后面的椅背上靠了靠,以缓解对方的那种逼人的压迫感,这个粗鄙武夫!他只能在心中咒骂,而在面上,他咳嗽着,低头嘟囔着抱怨:“我要什么一半之天下呢?这种杀头的大事,你们,你们为何要找上我呐,纥石烈大人,你们还是放过我吧......”纥石烈是胡沙虎的姓,所以完颜永济才如此称呼他。

    “放过你?术虎高云,告诉他,不与我们合作的下场!”胡沙虎冷笑着,向身后同样一身黑袍的青年男子示意道。

    “好叫禭王殿下知道,萧元符,哦不对,是萧抹也,他是您的门人出身吧?别以为我们无法查到,只要赵王殿下想查,总会查出您和萧元符当年的隐秘往事的。现在萧元符已然卷入了一场弑杀外番使节和十余个官差的大案,而虽然现在中都盛传此乃太行贼余孽所为,但只要赵王殿下愿意,那么很快,您就会看到,明日早朝之时,就会有官员将萧元符出自您门下的事上奏给陛下,并且那些已然被捕拿入狱的道士们,也会有人接二连三的翻供,说他们自己乃是受了您的兄长徐王永蹈和您的指使,意图囤积兵甲,在大祭当日,陛下出宫之时刺王杀驾,助徐王夺取皇位,而您恰是从犯!徐王您是知道的,这位您的同母兄长,向来是对那把椅子野心勃勃,若让陛下知道,萧元符是您的门人,而又有一众反贼招认证言,那么,您和徐王的下场又会如何呢?恐怕在大祭之前,你们就会被陛下捕拿下狱,而在大祭之后,怕是被阖府诛杀,亦有可能吧?”术虎高琪缓缓的轻声道。

    值得一提的是,术虎高琪这一次虽是跟着胡沙虎前来要挟完颜永济就范的,但他用的却是孪生兄弟术虎高云的名字,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如此谋反大事,他还是有所恐惧的,所以,他才冒充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同母弟弟“术虎高云”的名字行事。而胡沙虎素来胆大妄为,自然不屑用什么假名了,就是要真人露脸相逼,才符合他做事的跋扈风格。

    话说,术虎高琪前日里,也算是九死一生,心惊胆战的在玄真观命案当日后,将那批军械秘密的送入了涿州地界,那位归属赵王的涿州刺史的手中,而也因此,他在回到中都后,更加得到了赵王完颜永中的赏识,也才得以进一步参与到谋反的核心大事当中来了。

    “这,这,萧抹也误我,此子误我矣.....”完颜永济冷汗直流,一边咳嗽,一边哀叹着。他知道,此时若他敢不答应参与赵王的谋反之事,那么明日常朝,就会有无数的证据,将谋反的苗头指向他和他的兄长徐王完颜永蹈,而一旦如此,他和他的兄长永蹈,就将面临被下狱诛杀的悲惨下场了。

    赵王永中,未曾想到,一向恭顺谦和,对陛下、对太子极为恭敬,又吃斋念佛的赵王完颜永中,私下里有着如此深的城府和野心!他就是再等,再等陛下携亲王、百官尽皆出城拜祭,这样的绝佳谋反机会呐。

    “本王还能说什么?为了自己,为了兄长,只能答应了啊.......”完颜永济丧气的点头。而后他又颤声开口道:”“要举大事的是赵王,那,那在玄真观内杀外番使节、官差,暗中囤积兵甲的,就都是赵王的人了啊,然否?”

    “哼!你识相便好,至于玄真观命案之事,此时不怕明告与你,就是赵王遣我身侧的术虎高云,带人作下的,谁让那些狗屁的塞外蛮子和低贱的来宁馆牵拢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该杀,该死!”胡沙虎一脸蛮横,看着完颜永济,嚣张的开口道。

    要知道,本来胡沙虎是太子东宫出身,也因为此背景,他得以迅速从太子护卫、太子仆丞一路做到了手握兵权的从四品拱卫直使司都指挥使,掌管着一千宿卫宫禁的威捷军精锐弩手,而自从他的官越做越大后,他的本性也就愈发暴露了出来,过去他对太子伏低做小,恭敬有加,而一旦得任实权禁军大将后,他便开始志得意满,以至在一次当值中调戏宫中侍女,被人密告于太子完颜允恭知晓了。

    太子狠狠地训斥了他,要知道宫中只要是女子,哪怕是侍女,也是属于皇家的女人,岂容他人窥觎?太子对他施行了严厉的杖责与鞭刑,这令他丢尽了脸面,而在之后,太子又屡次三番的因为此事当众斥责他,把他当做反面教材来警告其余的东宫官吏,这令胡沙虎愈发恼羞成怒,同时内心又惶恐不安。

    他生怕哪天太子会禀奏陛下,将他的都指挥使官位给掳夺了,而他又想到,自己一定是失去了太子的宠任,而陛下老迈,身体愈弱,一旦在不久的将来,陛下驾崩之后,太子登基,还有他的好日子可过吗?荣华富贵恐怕会离他越来越远了吧?因此之故,他的内心中产生了另投他人为主的念头,此时,赵王恰在暗自招揽朝中官员,因此故,双方一拍即合,他遂冒险加入了赵王的阵营,成为了谋反的核心干将。而赵王也许诺他,若此次大祭之日的大事若成,则对他不吝王爵之赏、宰执之任。

    “栽赃陷害,赵王好谋划,唉,说吧,说吧,你们要我怎么做?”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完颜永济认命般的低声道。

    “大祭当日,陛下及宗王、百官出城后,由这位术虎高云前来你府中联络,你随他出府,带着我麾下心腹,精锐弩手五百人,直往宫禁,以留守亲王之尊,夺取宫城,拿到传国玉玺,而后以之发号施令,戒严中都城,镇服城池内外诸军!以待赵王自大房山陵得胜回返,顺利入城。”胡沙虎沉声道。

    “大祭当日,房山之下,万望留我兄永蹈一命,不使他死于乱军之中,大事若成,之后赵王若登基,我与兄长别无所求,只想,只想到大房山陵寝为列祖列宗守陵而已,请大人转告给赵王知晓。”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完颜永济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艰难的开口道。

    “知道了,知道了!赵王的势力之大,是你这个闲散亲王所无法想象的,所以,不要耍花招,否则,你将死的很惨!”在最后狠狠地威胁了完颜永济后,胡沙虎便欲起身而走。

    而此时,这书房中所有的秘密谈话都被房外的帖木真他们给听了去,关键内容已然被他所尽知,眼看迷香的效果将要过去,而三名倒地的守卫身体动了动,帖木真只得强自按压怒火与震惊,带着木华黎和那名大理寺密探,悄然矮身,迅速窜入了书房外的林木当中。

    片刻后,帖木真看到,有三名守卫打着哈欠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又过一阵后,名为胡沙虎和术虎高云的黑衣人,自书房内出来了。

    当看到三名守卫那瞌睡的样子,而其余还有两个守卫倒地打呼的懒散姿态时,有一名黑衣人还向打呼的一名护卫踢了一脚,似乎是对他们把守门外又睡着的样子颇为不满,而后,两个黑衣人便从书房外匆匆离去了。

    “我们走!按照禭王府图,离书房不远,后院中有大树木,或能供我攀爬,翻墙出府。”帖木真看着左右二人,阴沉着声音道。赵王、术虎高云,终于让他知道是谁杀了雪克该他们了!而现在,他强忍怒火,就是为了出府后,联络完颜宗浩,商议复仇之事!

    于是,帖木真等三人,在深夜中潜至王府后院,自一棵粗壮的,枝干从王府后院内伸向王府院墙外的大树处,攀爬而上,继而翻出了王府,迅速的往完颜宗浩的府邸方向而去了。因为按照约定,完颜宗浩将会在自己的府中,等待他们探查的消息。

第二百一十八章 帝王(上)

    潜至完颜宗浩府中,由侧门悄然而入后,帖木真等三人很快便在宗浩的书房内见到了他,除了完颜宗浩以外,完颜承晖亦是在此。

    随后,帖木真便以在禭王府打探到的实情相告,包括赵王欲趁大祭之机谋反,伏兵于大房山,袭杀太子、威逼金帝,并在中都城中要挟留守的完颜永济,使之在金帝的车驾出城后,于中都城中同时发动叛乱,闯宫夺取传国玉玺,占据中都城之事,而玄真观命案,亦是赵王势力中的胡沙虎、术虎高云一手策划并做下的,萧元符乃是协从术虎高云的重要帮凶等等。

    完颜宗浩先是惊诧,而后越听越是神情严肃,在帖木真说罢后,他看了看站在侧面,跟随帖木真一起探查的那名大理寺密探。

    那名密探会意,旋即点了点头,开口认可了帖木真所说,而他还小声向宗浩禀告说,他曾在过往查案时,在一家酒楼中看到过胡沙虎,听到过此人与他人交谈的声音,他都还记得,不会听错,今夜在禭王府中威胁完颜永济的,正是胡沙虎本人的声音。

    “吾未曾想到,欲谋反者非徐王,乃赵王也,赵王心机城府着实可怕,平素其对陛下、太子恭顺有加,勤恳谦和,却原来都是伪装出来的,越是此等人,越是令人疏于防范呐。”完颜宗浩双眉紧皱。

    “赵王乃幕后真凶,术虎高云则充当其手中屠刀,实际上在玄真观杀我部众性命,这两个人,大国要给我一个说法,当明正典刑,将其罪行公诸于众,杀掉他们!以祭我部众亡魂!”帖木真沉声道。

    完颜宗浩瞥了帖木真一眼,淡淡道:“谋反事大,我大金自有法度,赵王也好、术虎高云也罢,他们的命全都由陛下来定夺,使者你旁观即可!何况如今,赵王谋反的实证尚且不足,其谋反行迹尚未暴露,只是你们暗中探听到的这些消息而已,赵王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若使者轻举妄动,则非但无法扳倒暗中势力强大的赵王,还会被其反咬一口,使你招致陛下嫌恶,到那时,不仅使者你部众的大仇无法得报,就连你本人,恐怕都会因为诬陷大金国的亲王而被陛下治罪,进而走不出这中都城了吧?”

    “那你想怎么办?”帖木真眯眼,盯着完颜宗浩道。

    “使者先随维明兄回返来宁馆,关于重案,我大理寺皆有密札奏事之权,待我明日常朝罢后,就递上密札,以陛下之谨慎,案情之重大,至迟明晚,必会单独召见于我,届时我将如实呈奏赵王反事,以陛下之英明,自有圣明裁决,必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完颜宗浩缓缓开口道。

    帖木真听后,低头沉默片刻,而后抬头一脸坚定的看着完颜宗浩,“若皇帝陛下要等赵王的反迹暴露后再有所动作,那么,请大理卿代为禀告陛下,让帖木真也参与到镇压赵王叛乱的大事中去吧,为大国平灭叛乱出一份力,也是为我部众之死,来亲手报仇!”确如完颜宗浩所说,赵王反迹未显,帖木真方才低头间心中电转,若金帝当真是要在大祭之日引蛇出洞,诱使赵王伏兵现身,而后将其一网打尽呢?完全有这种可能,所以他才主动请缨,想要参与到大祭之日可能出现的平叛之事当中,来为雪克该他们亲手报仇。

    “本官记下了。”完颜宗浩深深地看了一眼帖木真,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主要他还是害怕,若不答应帖木真,又不能现在就杀了帖木真,那么,帖木真这个塞外蛮子,会否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公然乱说呢?如果这样,岂不是让朝廷的颜面尽失?

    “好,那我就在来宁馆中,坐等大人的消息。”帖木真点头道。

    之后,帖木真带着木华黎,便随完颜承晖一道,于清晨时分,天色尚且暗淡时,悄悄地赶回了来宁馆中。

    第二日,常朝之后,宗浩密札顺利递上,并果如宗浩所料,当晚深夜中,他即受到了当今大定天子的召见。

    在深夜中,完颜宗浩秘密的自宫城正北门拱辰门而入,再往南经昭明门,最终悄然来到了昭明宫前,而昭明宫,正是金朝皇帝的寝宫。

    昭明殿内,烛火幽幽,大殿空旷,并不见太多复杂的陈设,布幔、梁柱、门窗、屏风尽皆简朴,不显丝毫奢华之气,海陵王时代殿内复杂奢靡的金银装饰、玉器宝石尽皆不见了踪影,所留下的,只是一排排古朴的书架,满载的书卷,墙壁上,地面上挂着的、铺着的,也不再是得自西域的名贵毛毯和来自江南的华丽丝织品,而是天下山川地势之图、州郡之图、女真铁骑征伐之图,还有一幅幅汉家先贤用以警示后人的书法之作,如《谏逐客书》、《过秦论》、《治安策》、《王命论》、《谏太宗十思疏》、《六国论》等等名篇摘选。

    若要说最为醒目的,还要是殿内御塌边不远的宽大御案,这张御案似乎是殿内唯一制作比较精巧的木制家具了,有雕花龙纹,侧面有雕出的女真兵马出猎图,惟妙惟肖,足见此间主人对书桌的重视,而在御案之上,则堆满了书册、奏疏,有的已然整齐的批阅过,有的还在翻开着,未曾读完。

    完颜宗浩就这样一路恭敬的走到了这张宽大的御案之前,并向御案后的那位端坐之人,行了女真人跪左膝、蹲右膝,摇手而拜的“撒速”大礼。

    “臣完颜宗浩,拜见郞主!”

    郞主,乃是女真人对于金帝的习惯性尊称,类似于宋人习惯于称呼宋朝皇帝为“官家”,当然在隆重的朝会、祭祀场合时,女真人还是会极其郑重的尊称金帝为“陛下”的。而过去,因为面对帖木真等外番使节,所以完颜宗浩向来尊称金帝为“陛下”。但今晚到了这昭明殿内,无有外人在场,只有金帝和他二人时,他便以更显亲近的“郞主”来尊称金帝了。

    御案后端坐之人,正是当今的大定天子,统驭金国二十余年,令宋、夏、高丽三国至今仍旧对金朝俯首称臣、不敢有丝毫妄动的一代明主——完颜雍。

    “起。”完颜雍年已六十,须发花白,但他的精神尚可,双目仍旧清明,他头戴皂罗垂脚幞头,着一身圆领白袍的居家之服,手握一柄玉尺,此时,玉尺轻抬,示意御案前跪着的宗浩起身。

    “宗浩,你所上密札略简,现在,大殿之内只有朕与你二人了,赵王永中意欲谋反之事,你且给朕细细说来。”完颜雍微微聚目,沉声道。

    此时,铁锏万户、勇猛彪悍的殿前右副点检乌延查剌就在大殿外领禁军宿卫,因此这大殿之内,除完颜雍与完颜宗浩外,别无一人可以踏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帝王(下)

    于是,在昭明宫内,完颜宗浩便将玄真观命案发生后,刘仲禄主动投案、邱楚机提供萧元符之来历,以及帖木真等三人夜探禭王府等情况,还有他自己对于整个案件的走向判断,全都详细的上奏给了御案后端坐的完颜雍。

    在听罢完颜宗浩的讲述后,完颜雍微闭双目,他的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有下唇偶尔地轻轻颤动,显示出这位年已花甲的大金帝王,此时的心中情绪是如何的激荡。

    片刻之后,完颜雍重新睁开了双目,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冷酷,“朕于近侍局的密札里,已知近年来,诸王中有异动者,只不过,密札中向来多次提及永蹈的不法之事,其频繁密会朝中官员、州郡长吏,联结朋党,所图甚大,而又对太子颇多怨言,朕原本以为,首先忍不住要来抢这把龙椅的会是他,而万万未曾想到,却是朕的长子永中,首先等不及了呐.....”

    话说,完颜永蹈和完颜永济乃李元妃所生,而李元妃出身辽阳渤海李氏,其父李石乃是渤海世家大族的领袖人物,更是完颜雍的亲舅舅,所以因此故,当年,完颜雍的母亲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增强政治势力,便决定亲上加亲,将自己亲弟弟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完颜雍。

    从此以后,完颜雍便得到了以李石为首的辽阳渤海大族的全力支持,这为完颜雍在海陵王南伐、政局动荡之时,于辽阳趁机称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又因为在迎娶李元妃后不久,完颜雍的正妻乌林答氏即为海陵王所逼,自杀于前往中都的路上,这使得完颜雍的内心中悲痛万分,却又碍于当时严峻的政治形势而强忍着,在这种艰难的时刻,是李元妃的温柔贤淑安慰了他,使他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当然还有其父李石的势力作为背景,因此后来称帝,完颜雍虽在乌林答氏死后,并未再立皇后,但李元妃却在实际上成为了后宫之主,她只是缺少皇后的封号罢了。

    而作为李元妃和完颜雍的第一个儿子,徐王完颜永蹈自然也是子凭母贵,自幼得到了完颜雍格外的宠溺,除了不能给他太子之位。

    完颜雍对这个儿子可谓是格外的优容,哪怕明知道他越来越桀骜跋扈,性情残暴、联结朋党、冒占官田、强纳民妇、殴打官差,但他还是一次次的容忍了他,尤其是在两年前李元妃死后,因为对其母的爱恋,使他对这个儿子更加的纵容了,至于永蹈的亲弟弟完颜永济,爱屋及乌之下,完颜雍对他亦是颇多赏赐与宽容。

    至于自己的长子完颜永中,乃张元妃所生,其母在生下永中后不久便去世了,死的时间甚至比乌林答氏还要早,这同样是一桩政治联姻,因为张元妃同样是另一支渤海人中实力强劲宗族的贵女,其父张玄征乃是掌握精锐兵马的彰信军节度使,而张玄征的亲弟张玄素,同样是掌握渤海猛安精兵的实权军将,至于他们兄弟二人,则还有一个与他们有着共同曾祖父的族兄,那便是历仕金太祖、太宗、熙宗、海陵王四朝,官至尚书令的元老重臣张浩,而张玄征的儿子张汝弼,张浩的儿子张汝霖,这对族兄弟至今都是他朝中的宰执大臣。

    因为张氏的强劲势力,使得完颜永中也得到了完颜雍的极大关照,只是这种关照比起永蹈、永济二人来,稍弱了些,因为在完颜雍的本心里,对张元妃是并无爱恋之情的,但在表面上,他仍旧对这个长子给予了照顾,令其稍长后,历任大兴尹、枢密使、大宗正等重要的官职,而这个长子也确实没有辜负自己,其勤勤恳恳为朝廷办事,对自己、对太子向来谦恭有加,平日里不宴宾客,只是吃斋念佛而已。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的长子,现在却在密谋着反自己,而且听宗浩话中之意,这种谋反的准备,已然秘密进行了许久,就等自己出宫往大房山时,便会彻底发动了!

    朕的长子,心机城府不弱于朕,可惜其母非女真人,而朕之后的大金,比起城府和阴谋,更需要一位仁厚的治世君王、守成之主呐.....

    “郞主?”

    完颜宗浩见完颜雍感叹一声后,便又陷入沉默,但赵王谋反事大,急需决断,因此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见完颜雍重新看向自己,完颜宗浩沉声道:“赵王欲反,如箭在弦,大金社稷危矣,宗浩斗胆,还请郞主速下决断!”

    “阿不沙,已隐于霸州了。”完颜雍轻握着玉尺,淡淡开口说了一句。

    阿不沙?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完颜宗浩的双目猛地张大,此时,能被大金皇帝提及的“阿不沙”,也就只有夹谷阿不沙一人而已了!

    夹谷阿不沙,又名夹谷清臣,阿不沙乃是其女真名,此人乃当朝名将,曾在镇压移剌窝斡叛乱以及反击宋人的隆兴北伐中立有大功,其身姿雄伟、精擅骑射,带兵征伐也,北平契丹精骑,南逐宋人精兵,大小战阵数十场,屠灭敌兵数万,极少败绩,因此之故,其向来自视甚高,除了当今陛下完颜雍和皇太子完颜允恭,谁也没被他放在眼里。

    夹谷清臣乃陕西路统军使,统帅陕西诸路猛安谋克精兵,这些兵还没有如河南、河北、河东、漠南地方的女真兵马那般彻底堕落,战力尚且精悍,这与夹谷清臣的带兵整肃、严苛训练是分不开的,在他的带领下,陕西诸路精兵向西北震慑对陕北虎视眈眈的西夏,向西镇压彪悍的吐蕃、诸羌部落,向南压制秦岭,使宋人在蜀地、汉中的兵马不敢丝毫北犯关中,帅臣如夹谷清臣者,绝对算是当世名将了。

    而现在令完颜宗浩感到如此惊诧的是,本该镇守西垂之地,前日里也已经名奏于朝廷,以吐蕃、诸羌恐有异动,需他亲自带兵镇压,并表明了无法亲至中都参与大祭的夹谷清臣,此时却在完颜雍的口中,其人以悄然而至霸州了,霸州距离中都不到三百里,快马数日可至,本该在陕西的夹谷清臣,此时却突然出现在了河北地面,这岂能不让完颜宗浩惊诧?

    而想及夹谷清臣乃郞主爱将,此时其突然出现,还是秘密而来,隐于霸州,难道陛下要用大兵?此时欲用大兵,为了什么呢?只能是大祭了!而大祭之上用兵,难道......

    完颜宗浩不自觉的上前两步,离御案更近了些,他再度下拜,低声却迅速的开口道:“夹谷清臣至此,莫非将有大兵兴耶?难道陛下对谋反之事早有预料,因此才密调夹谷清臣来此,以为平叛之用?”

    “永蹈近年来与朝臣过往甚密,且有与军中将领频繁夜会之事,以此故,朕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在数月前以整修卢沟河、滹沱河、潞水河堤的名义,征调诸路射粮军来河北,而夹谷清臣的一万余陕西精兵,也就是这样分批混杂于射粮军中,秘密的被朕调到了河北之地,朕本意是以夹谷清臣统此外镇兵,在大祭之日前,经霸州、雄州、安肃州、易州,秘密的绕至大房山左近屯驻,以防大祭之日会有动荡发生。”完颜雍点了点头,而后又长叹了一声,继续道:“只是朕未曾料到,以此陕西精兵,不是用来对永蹈,而是用来对永中了。”

    “郞主每每能先人一步,此乃大金社稷之福也。”完颜宗浩诚恳相对,他的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不亏是郞主,竟然在数月前,就对大祭之时的防务做了如此隐秘而周全的安排。

    “宗浩,大祭当日,自有夹谷清臣统精兵秘密埋伏于前往坤厚陵的各个谷口、山道,若大房山中真有永中的伏兵,则其下山奔向坤厚陵之时,就是其被歼灭之日,汝勿忧也!”

    “郞主圣明!”完颜宗浩俯首再拜。

    “至若永中,就趁这一次,让他的反迹彻底显现出来,朕倒要看看,大祭之时,究竟还有多少人是会跟着他谋反的?届时,朕必将把他们连根拔起,尽皆诛杀!”完颜雍长身而起,一挥衣袖,沉声道。

    “郞主,还有一事,萌古部首领帖木真,此次其部众中有三人因永中谋反事,无辜被杀,而帖木真又确实为朝廷寻到了刘仲禄这个关键证人,还于昨日夜探禭王府时,探听到了关键讯息,此人实有功也,他向臣提出,若郞主欲平叛,他想参与其中,好为部众复仇,此事还请郞主圣裁,臣该如何回他?”完颜宗浩轻声道。

    “哼!区区外番,待他于大朝会上朝见完朕后,再言其他,你告诉他,若他敢在大朝会前胡言乱语,妄言皇家之事,则他本人要死!他所带来的一应使团部众全都要死!让他老实的呆在来宁馆中,否则,朕不介意用一二萌古人的血,来震慑其他塞外部族,勿谓言之不预!”完颜雍冷声道,此时,这个花甲老人的身上,尽显帝王杀气!

    完颜宗浩听后,当场应命下拜,而后,在完颜雍挥手示意下,他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昭明殿,于深夜中,潜行出宫去了......

第二百二十章 朝见

    金大定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初冬晨风。

    这一日是金廷钦定的大朝会之日,也是帖木真等外番使节入宫正式朝见金帝的日子。

    现在,在初冬的清晨,帖木真正带着豁儿赤、木华黎、博儿术、忽必来一行,并及汪古的阿剌兀思及其从人、乃蛮的拜不花、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等人、克烈的桑昆、阿赤黑失仑等,在金廷阁门使,也就是耶律阿海的引导下,走在往北进入宫城所必须走完的,东西相对的千步廊中央的驰道上。

    而在他们前面,则是于近四日里陆续赶到的宋、夏、高丽三国使节及其从人,因为这三国的地位高于漠北诸部,所以它们的使者,自然可以趾高气扬的走在帖木真等人的前面了。

    走在甚为宽阔的驰道上,帖木真左右观望,仿若一时间走入了后世的某部宫廷大剧之中,驰道两旁有排水沟,沟旁遍植柳树,东西两廊屋脊,皆是青色琉璃瓦,甚为精巧壮观,而越往北走,越可看见,东西两廊分节,各开有几门,据说可通往内城中的其他衙署、宫苑。

    而沿着东西两廊檐下,则往北直至宫城正南门应天门下,依次有甲士紧密而立,这些甲士乃是金廷的侍卫亲军,在东面廊下而立的皆着红茸甲,西廊檐下则皆披碧茸甲,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所谓红茸、碧茸之分,是因为这些侍卫亲军穿连甲胄的绒线颜色不同而说的。

    着红茸甲的甲士手持金缠杆枪,枪上系着画有青龙的黄底旗帜,着碧茸甲的则手持白旗画青龙的金杆长枪,不得不说,至少从卖相上看,这些精挑细选出的侍卫亲军,可谓是各个体貌雄壮、神色严肃、昂首而立,加之所持长枪上龙旗随风猎猎作响,倒是很有那么一股天家精锐的样子了。嗯,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亲历过血腥厮杀?是否会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帖木真左右观察,心中想到。继而,越是往前走,越靠近应天门,他的心中就越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四日前,完颜宗浩秘密入宫奏对后,向他告诫的话,金帝不允许他擅自作为,若敢于乱来,失了朝廷体面并打草惊蛇,那么,帖木真自己和其使团部众,则全都要为破坏大祭秩序,扰乱金帝平叛之事,而付出血的代价!

    平心而论,为雪克该等三人报仇,帖木真自己并不惧死,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牵连了他所带来的蒙古使团其余部众,雪克该等三人已经出了事,剩下的这一百多个蒙古人,他是把他们好好的从漠北带来中都的,也一定要好好的把他们带回草原去,他绝不允许再有人因为意外而死,也绝不能让他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生命。

    三个人的命和剩下一百多人的命,哪个更重要,他是经过了一番慎重考量的,他现在客居于金人的地盘上,若因为他擅自胡为,使金帝发雷霆之怒,双方彻底撕破了脸,那么,他剩余部众的性命就全都不保了,所以,他只能暂且低头,待朝见完金帝后,再做打算。

    而大朝会前的这四天以来,完颜宗浩按照金帝的密旨吩咐,在大朝会前,将玄真观命案假做结案处置,布告于天下说,大理寺已然查清,玄真观命案确为“太行贼”所为,杀死雪克该等人的也确实是这些积年贼寇,他们意图谋反的举动已被彻底发现,朝廷已经剿灭了所有中都城内外的贼寇,至于全甄道士邱楚机、萧元符、兽医刘仲禄这三个头目式人物,虽未捕获,但也已大发海捕文书,大理寺已然寻到了他们逃窜的蛛丝马迹,不日即可将其缉拿归案。

    至此,除以上三人尚未归案外,金廷对外宣称,所有参与谋逆的“太行贼”皆已或死或抓,玄真观命案已经可以结案了,至于相关案犯,待大祭之后,择日再行问斩。

    而宗浩私下里告诉帖木真,此乃金帝为了麻痹赵王等逆贼,而故意宣布的结案,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大祭之日,将他们的反迹彻底引现出来,好将其势力连根拔起,一并铲除。

    帖木真只能默然点头,因为宗浩的告诫,他只能再度忍耐,为部众复仇之事,他还需等待才行。

    如此想着,帖木真他们已然行至宫城正南门应天门外,但高大壮美的应天门并非他们这些外使能直接进入的,按照金朝制度,外使初入见,只能在应天门前向东拐弯,往靠东的左掖门而入,而后在往西经左翔龙门,等于是自应天门向东绕道半圈后,才能来到应天门以北的大安门外。

    而帖木真等人随着宋、夏、高丽诸国使团队伍,陆续再入大安门,就来到了一座极为气势雄浑的大殿之外,这便是大安殿,乃大朝会之所。

    大安殿外的砖石铺砌工整,殿外广场四围极其开阔,殿两旁还有曲水环绕,使整个大殿兼具壮美与柔和,此时,当帖木真他们到来时,大殿外已然分东西班次,严肃的站着许多身着方心曲领大袖红袍,手持笏板、头戴梁冠的金廷官员了。

    按照耶律阿海所说,这些殿外的官员,除五品及以上朝官能入殿外,其余品级六品及以下的中低阶朝官,因为他们的品级不够,大朝会又人数众多,所以他们就只能站在殿外上朝了。至于分辨他们的品级,因为他们所穿皆为朝服,则就要看他们头上所戴梁冠的梁数,还有他们所配绶带、珠佩的材质,如梁数越多,绶带、珠佩的材质越好,那么相应的品级就越高,而梁数有七梁、五梁、四梁、三梁、二梁之分,绶带有玉绶、银绶、铜绶之别,具体还有花色、图案的细节区分等等,这些无一不彰显着臣子们的身份地位,谁是重臣,谁是小臣,一目了然。如最贵重者,一品大员,戴貂蝉笼巾、七梁额花冠、腰间佩剑,绯罗大袖,好不威风。

    而在大殿外,亦有身着皂袍、持弓矢,带幞头的卫士分列于外,当然,各色旗帜、仪仗,也更为华丽壮观了。

    待外使队伍全部来到大安殿的红色御阶下并刚刚站定,帖木真随即便看到了殿前卫士手持长鞭,以极为响亮的声音鸣鞭报时,按照耶律阿海教习礼仪时所说,鸣鞭报时,意味着金帝已然端坐于大殿内的御座之上了。

    而在鸣鞭报时后,自有卫士喝然一声:“诸臣僚,分班入!”

    随后,便见以貂蝉笼巾之人为首,所谓数个宰执大臣,当先分左右拾阶而上,入了大安殿,继而,在他们之后的金廷官员,则五品及以上朝官,依次手持笏板,神色整肃的鱼贯而入了。

    待殿外只剩六品及以下朝官后,有耶律阿海的同僚,另一位东上阁门使出殿前来相引,宋国正使、副使当先出班,手持国书,单膝跪送,阁门使接书后,往殿内而去,此时,宋正使、副使起立等待,帖木真在殿外看着,过了片刻后,阁门使再度出殿,大声道:“国书封全,宋使入殿!”

    依耶律阿海在教习礼仪时所说,阁门使仔细查看外使国书封全情况,并入殿禀奏金帝,就是为了确定国书没有被临时更换或改易的情况发生,如果国书临时被改易和替换,按照礼制,是对金朝的大不敬。

    而查验国书封全情况后,如一切正常,就会还国书于外使,正式开始入见金帝了。

    因此,帖木真便见两名文雅宋人,身着宋廷官袍,抬步随着阁门使入殿去了。

    过了一阵后,这两位使者出来,在红色台阶下,他们再度以金人摇手而拜的“撒速”大礼,行了五次拜礼后,他们高呼了一声“圣躬万福”,而后这两人便回到了自己在殿外红色台阶下原来的位置,站立着了。

    随后的流程,一如宋使,宋使从人再入,朝见金帝,接着是高丽使、夏使,依次手捧国书,在阁门使的引领下,入殿朝拜,继而出殿跪拜谢礼,并尽皆口呼“圣躬万福”。

    帖木真他们就这般等着,直到西夏使节入殿朝见结束后,才最后轮到了漠北诸部的使节。

    当然,这也轮不到蒙古部先入,乃是由目下势力最强的乃蛮部先入殿,拜不花顶着他的三叉冠,身着团花圆领红袍,入殿而去,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及乃蛮部的几个从人,依次紧随其后,再过不久,是克烈部桑昆、阿赤黑失仑及其随从依次入殿,而后又是漠南汪古部的阿剌兀思等人,等到这些人都朝见结束,出来跪拜称谢后,随着阁门使的一声呼喝,“漠北萌古部国书封全,使节入殿!”

    话说,所谓国书,还是耶律阿海为帖木真代写的呢,因为帖木真实在是既不知道这入见国书的行文方式,又不懂如何使用文言文来叙述情况,更不善于用华丽的辞藻来歌颂金帝,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请耶律阿海,用汉文替他代写了这么一封所谓的“国书”了。

    不过金廷对此亦是理解,毕竟,在他们想来,让他们眼里的漠北蛮子来呈上国书,实在是有些为难帖木真等人了,所以,萌古部的国书,在金廷看来,于礼制上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而并没有过分苛责帖木真他们。

    随着这一声嘹亮的声音,帖木真、豁儿赤二人作为蒙古部的正、副使,才被阁门使引着,往大安殿而入了。

    在进入大殿后,帖木真与豁儿赤二人被带到了大殿中央,御座下的正前方,按照耶律阿海所教习的礼仪,帖木真他们是不能随意抬头直视金帝的,所以,在行走中,因为好奇,帖木真只是迅速的微微抬眼向前瞄了一下,只是瞬间看到,当前的御座之上,端坐于上的那人还看不真切。

    因为御座四周皆围有轻纱帘幕,上面似乎还绣了红色的龙形,而因为这帘幕的遮挡,使得帖木真无法看清御座上那人的具体长相。

    “萌古部的帖木真,携使团,祝大金皇帝陛下,圣躬万福!”帖木真按照耶律阿海事前教习礼仪时所说,也以金人单膝跪拜的“撒速”大礼下拜。

    而后,帖木真正式奉上了国书,里面除了对金帝的赞美之词外,就是贡物清单了,因为贡马死伤不少,所以只有三匹还能活着上贡,除此之外就是貂鼠皮、狐皮等珍贵裘皮、活着的金雕等鹰鹘以及一些草原药材了。

    阁门使受书宣读完毕后,由他向帖木真传达了金帝的敕旨,“汝等虽远在漠北,然横越数千里,艰辛而来,心向国朝,朕心甚慰,望卿辈此后勿望此行,善抚部落之民,永为朝廷北藩,则朕岂吝厚赏耶?”

    “外臣谨记,蒙古必为上国效死!”虽然说这话时,帖木真自己都不信,而且也觉得极为肉麻,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说,迫不得已的表现出他对金帝、金廷的极大尊重来。

    当帖木真再度下拜时,他总觉得上面有双眼睛在仔细地打量着他、盯着他,这让他略感不适,特么的!难道是我在礼制上做错了什么?怎么总感觉御座上那金帝的目光,一直笼罩在我的身上呢?

    而帖木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帘幕之后,御座之上,完颜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恍然的微笑,他已然认了出来,那晚诏明宫中秘密奏对,完颜宗浩口中所提到的“帖木真”,却正是自己在数日前,出宫微服私访时所遇到的乣人马商贩子——铁利!

    帖木真?铁利?原来是你呐,铁利小友,没想到,朕与你,还真是有缘呢,竟如此快又见面了。

    完颜雍在示意阁门使,令帖木真起身,又眼看着帖木真后退着恭敬出殿而去后,心中想到。

第二百二十一章 祭与战(上)

    在大朝会结束后,本应还有金廷在宫中为诸国外使举办的宴会,但由于故昭德皇后大祭之日将临,所有外邦使节到时都要跟随金帝车驾前往大房山参与致祭,因此故,大祭之前,按照礼制,是不宜大肆宴饮的,所以在大朝会结束后的当晚,宫中本应举行的夜宴被取消了。

    金帝传下诏命,诸方使节各返会同、来宁二馆,并在馆中,由金廷派出的押宴大臣赐宴即可,宴会之上不得饮酒,只许赐茶食抚问而已。

    于是,在大朝会结束后,来宁馆中,当晚,由金帝派来了大理寺卿完颜宗浩为押宴大臣,并及馆伴正使完颜承晖、副使夹谷衡,对漠北、漠南诸部落的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等人进行了赐宴活动,不过这晚的宴会只上了精美的菜肴和好茶,却并未上酒,也没有歌姬、百戏、杂剧助兴,以完颜宗浩为首,众人只是以茶代酒,互想饮茶、叙谈罢了。

    可想而知,这样无酒、无娱乐活动的宴会往往结束的很快,在这次赐宴结束后,待其余众人皆各回驿馆房间后,完颜宗浩通过完颜承晖,秘密的招来了帖木真,他告诉帖木真说,金帝已然同意帖木真参与到即将发生的平叛之事中,待五日后,大祭当日,帖木真可以用部众惨死,自己忧思成疾(反正前面帖木真在探查完颜永济府时也用过这一招),头痛不止、浑身无力,无法赶往大房山参与大祭为由,留在中都城中,而只是派蒙古的副使前往大房山即可。

    金帝届时会下诏允许帖木真的这一请求,而留在中都城中的帖木真,就可以亲自参与到镇压城中谋反事,擒杀玄真观命案直接的凶手——术虎高云的作战中去了。

    至于赵王完颜永中,帖木真是无法对他动手的,能收拾大金朝堂堂亲王的,也只有金帝自己了,至于外人,还没有资格擅杀完颜氏的亲王,这一点,绝没有条件可谈!

    不过宗浩还告诉帖木真说,只要赵王反迹彰显,他就一定会受到陛下的严厉处罚,让帖木真不要因此而忧虑。

    帖木真听罢后,双眉紧锁,心中既无奈又高兴,两个仇敌,赵王明明是幕后黑手,自己却偏偏碰不得,罢了,能参与杀术虎高云,也是好的!

    如此之下,帖木真遂向完颜宗浩郑重抚胸以对,点头答应了这样的安排。

    接下来,具体如何在大祭之日,于城中截杀、镇压完颜永济、术虎高云等人,则完颜承晖、帖木真二人,又听宗浩悄声密语了许久。。。。。

    五日后,大定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丑时初刻,中都城内外一片漆黑,只有更夫寂寥的打更声轻轻回荡,而在这种孤寂的黑夜里,中都城外城正南门丰宜门却骤然大开,随后火把如龙,大量轻骑漫卷而出,在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手持青龙旗、红龙旗、黑龙旗、赤豹旗、天马旗等各类猛兽旗帜,以及日旗、弯月旗、星宿旗等各类星辰旗帜的锦袍骑士自丰宜门内鱼贯而出,而在他们的前后,还有打着各类伞盖、团扇、举着斧钺、金枪的骑兵不断穿出城门,在这一火把映照下的一字长龙队伍中,位于中央的乃是一座四匹白马相拉、玉辂龙纹的宽大御辇,这座御辇中,毫无疑问便就是大金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完颜雍了。

    今日是大祭之日,完颜雍以他一贯的崇尚节俭、不喜铺张的个性,并未劳师动众,动辄出动万人,而仅仅只是带了大驾仪仗三千人,赶往大房山坤厚陵而已。

    不过,这一次带的车驾人数少,还有另一则考虑,那就是要诱引出那些潜在的,跟随他长子完颜永中的朝中叛逆之徒罢了。

    而之所以大驾丑时便要出城,乃是为了大祭的吉时考虑的,完颜雍要率领着百官及侍卫亲军导从们,必须在这日巳时之前赶至大房山坤厚陵前,并在一番准备后,于巳时二刻吉时正位,如期为他已故的爱妻乌林答氏举行大祭,所以,这次车驾出行,一应侍卫亲军、百官、外使、从人尽皆骑马,整个队伍轻骑而出中都,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坤厚陵。

    御辇中,完颜雍微闭双目,实鲁剌(完颜永中的女真名),我的儿子,今日大祭,何其肃穆,你究竟能否悬崖勒马?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吧.......

    而在金帝大驾彻底出城后,又过数个时辰,至天光微亮时,有数支黑色的队伍,自丰宜门内,通往宫城正南门宣阳门的南北主干道上不断涌出、汇集,他们的人数不断增多,人人尽皆披甲、持弩、带刀和长枪,这些人的队伍在中都外城南北的主干道上如滚雪球般壮大,最终汇集成一股约莫一千人的黑色铁流,这些人中,有胡沙虎留在中都的参与叛逆的五百威捷军弩手,还有五百,则是由术虎高云带领的暗中投附赵王的武卫军兵马,他们从中都的西、南两面坊巷中隐伏而出,顺利的闯入了完颜永济府中,并将之挟持,而后,这股叛逆兵马,便开始一刻不停、气势汹汹的直扑皇城而去了。

    只不过,不知为何,胡沙虎并不在这股兵马当中,代为指挥的是他的另一个弟弟特末也,而术虎高琪也不在这里,他的孪生兄弟,真正的术虎高云引导着完颜永济和大股的武卫军叛兵,或许,这二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临时胆怯了,不敢亲自参与政变?总之这两个那晚威逼完颜永济的关键人物,此时尽皆不在。

    叛军一路毫无阻碍的通行,所有在清晨里敢于拦在他们面前的百姓、仆役、巡逻兵士,都被他们以刀枪、箭矢无情的杀戮了。

    铁甲铿锵作响,沉重的脚步声快要汇集到斜穿过城内南北主干道的金水河,及其上的龙津桥附近了。

    而只要过了龙津桥,皇城正南门宣阳门就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当叛军的一半过了桥至桥北,一半还在桥上和桥以南时,龙津桥以东,开阳西坊的上空爆发出了一股绚丽的烟花,它直冲云霄,仿佛冲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空中化作了最为绚烂的色彩。

    而随着这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仿佛是一种军事信号,开阳西坊的街巷中,身着红色绒线串连铁甲的军士开始奔涌而出,他们从龙津桥以南和以北的街巷中同时涌出,而后自南北两个方向相向对冲,开始对龙津桥处的叛军形成包夹围杀之势!

    “冲杀,剿灭叛贼,一个不留!”夹谷么查剌一声大吼,指挥军士开始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他是夹谷清臣的儿子,此次,夹谷清臣给了他三千陕西猛安精兵,令他带兵平定中都城内可能发出的叛乱。

    夹谷清臣分兵三千,在金帝的密旨下,以补充中都城内修葺城墙的射粮军之名义,于几日前,使长子夹谷么查剌悄然带兵进入了中都城外东面的射粮军营地屯驻,而后又在深夜,夹谷么查剌秘密率兵,自城东的小门阳春门而入,隐伏于叛军夺取宫城所必经的龙津桥附近、开阳西坊南北的街巷之间。

    而帖木真此时,亦是在夹谷么查剌身侧,按照宗浩的安排,他称病并未前往大房山,而是派遣副使豁儿赤带着忽必来前往了坤厚陵,而他自己,则带着木华黎、博儿术二人,于昨晚悄然翻窗而走,并按照宗浩事前的安排,顺利的与开阳西坊中隐伏的夹谷么查剌接上了头。

    “杀!”帖木真一身红茸甲胄,手持十字弯刀,带着博儿术、木华黎二人,大步从龙津桥南面,也即是叛军的背后冲了上去。

    “这,特末也将军,术虎将军,我们完了,完了!红茸甲军来此,可知朝廷早有所备,我们,我们还是快快降了吧!”完颜永济站在龙津桥上,看着身前、身后全都是大股涌出的彪悍红甲军士,他心中一时大惧,腿也开始跟着发软了。

    “狗日的滚开!老子还没败呢!”纥石烈特末也一脚将完颜永济踹翻在地,而后他拔出了刀,向龙津桥处汇集的,已然处于同样惊恐中的叛军们大吼道:“勇士们!今日我等所为之事,朝廷怎会宽恕?降亦是死!不如握紧弓刀,随我大力厮杀,或能杀出一条血路!只要冲出城去,则河北广大,还怕没有我们的生路吗?”

    叛军听得这般声若洪钟的大吼,受到震慑,精神为之一清,随即个个发狠,须知道,敢于参与谋逆的,哪一个不是想要以小博大、胆大妄为的赌徒?刚才,他们只是在猝不及防下,突然遭遇了大股兵马而心生一丝动摇罢了,现在,听到特末也的吼声,使他们瞬间认清了现实,是呐,参与谋逆、攻打皇城、残杀沿途百姓,无论哪一个罪,他们都是死啊,既然如此,不如奋力厮杀,冲出城去,或有一线生机!

    而此时,术虎高云,这个顶替自己的哥哥来此的高大青年,亦是举刀,大吼着“随某厮杀!”的战斗口号。

    于是在龙津桥处,红色铁流与黑色铁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眨眼间刀光四射,寒气凛冽,甲胄相撞,弓矢激射,双方兵器相交的金铁之音、怒吼之声纷纷直冲云霄!

    帖木真持刀前冲,博儿术、木华黎紧紧护从在他的左右,厮杀中,帖木真躲过一枚流矢,而后便见有直刀朝他面门而来,他一个侧闪后,双手握刀,猛烈侧劈而下,一名叛军瞬间即被他砍裂了脖颈,鲜血直冒而出。

    “呃啊!”动脉断裂,这名黑甲叛军或是之前厮杀的太猛,已至铁盔掉落,所以才被帖木真砍中了脖子,他努力的去捂住脖颈,却无法阻止热血地喷涌,片刻间,他便不甘的倒下了。

    木华黎、博儿术二人同样勇猛,木华黎槊出如龙,挑刺与横扫之下,左右接连有三四个妄图靠近的叛军,都被这冷酷少年给杀死于黑云槊之下了。

    而博儿术更不必说,他在冲杀中敏锐的看到一名叛军以弩机对准了帖木真,几乎在电光火石间,他便将手中弯刀掷射而出,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弯刀的刀尖便狠狠地插入了对方的右眼之中,随之,那名叛军便捂住右眼,惨叫着倒下了。

    “木华黎、博儿术,别都杀了,给我抓个活的,问出术虎高云在哪里!”帖木真再度踹翻了一名叛军兵士,而后以刀相逼,可惜对方一心求死,直往他的刀上撞,他还未及发问,叛军就自杀了。

    “知道了,大哥!”博儿术杀的性起,此时听帖木真所说,大笑一声应道。

    木华黎则是一声未吭,只是他的双目敏锐的左右观察着,挥舞长槊的动作略微放轻,可知他是在寻一个可以最快擒拿下来的叛军呢。

    很快,木华黎一槊挑翻了一名黑衣甲军,帖木真旋即冲杀赶到。

    帖木真一把扯住这名弃械的甲军,迅速喝问道:“说,术虎高云何在?!”

    “术,术虎将军,龙津桥上,身披黑色斗篷,护于禭王身侧的便是了。”这名终究怕死的叛军颤手指着桥上道。

    帖木真的目光随之移动,果见桥上有一队黑衣叛军,像是护着一个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而其中只有一个高大青年是身披黑色斗篷的军将模样。

    这股人马似乎是被前后的红、黑军士堵在了桥上,因为敌我白刃混战,使得他们一时间无法从桥上冲下来,又因为大多数叛军似乎不会水的缘故,也并没有人从桥上,往那绝对不浅的、尚未完全封冻且冰冷刺骨的金水河里跳。

    “上桥!冲上去,杀掉术虎高云,为雪克该他们报仇!”帖木真举刀在前,沉声顾谓左右的木华黎、博儿术。

    随之,三人齐冲而出,一路由龙津桥南往北,劈砍不停,甘冒流矢横飞之险,在不断的推进中,龙津桥附近的厮杀愈发惨烈了,叛军人数不占优,只是困兽之斗,他们的士气来得快,崩溃的也快,在眼看着桥南北两面的红茸甲士士气如虹,悍不畏死的围杀己方人马,又见己方之人不断流血倒下,尸体渐渐堆满了桥头两侧,或滚落河中的惨状,终于,龙津桥处的叛军彻底崩溃了,他们纷纷想要自龙津桥以北,绕过开阳西坊,从中都城的东面逃窜出城。

    于是,大追击开始了,术虎高云好不容易挟持着完颜永济下了桥,随后,他见实在无法扶住这个懦弱的亲王了,本想杀之,但术虎高云自己却在躲避流矢时,不小心松了手,这使得完颜永济钻了空子,说到逃跑,这位亲王倒是一点也不腿软了,他就像得脱笼子的野兔一样,飞快的窜到一处小巷中去了,而术虎高云则不得已之下,自己往东开始逃窜。

    只是,他向东奔出还未多远,甚至不时的转换着巷道,但他却还是与一名高大的身着红茸甲胄的青年迎面相撞了,青年有着蓝灰色的冷峻双眼,手提弯刀,大步向他冲了过来。

    特么的,你倒是跑啊,你以为左右拐着街巷,就可以摆脱我帖木真的追杀,我的眼睛可一直盯着你呢!帖木真持刀前冲,他和木华黎、博儿术三人配合,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术虎高云,加之他在之前因为要与夹谷么查剌接头,完颜宗浩特意给了他开阳西坊的街巷地图,因此,术虎高云在开阳西坊中乱窜,当然就无法瞒过看过街巷地图,并牢记在心中的帖木真了,因此,他很快便在开阳西坊东部边缘的小巷中,将术虎高云给彻底堵住了。

    术虎高云见帖木真直冲而来,他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他的背后,也有一个拖着长槊的少年以及一名嘴角带着玩味儿笑容的提刀青年,二人从他身后,朝他慢慢走了过来,他彻底被堵死在巷道之中了。

    因此,他只能被动应战,帖木真猛冲而起,凌空一刀劈下,术虎高云只能勉强抵挡,但他的左膝却已然不支的跪在了地上。

    在刀与刀的抗衡中,帖木真居高临下,在刀身相抵中,喝问道:“玄真观中,杀我部众,可就是你!”

    “呵,是又如何!”术虎高云嘴角带血,冷笑回道。他知道玄真观命案是他的哥哥术虎高琪做下的,但他只有他兄长这一个亲人了,自幼兄长便对他宠溺有加,兄弟感情极深,也是因为他的兄长,他才能在去年里得入武卫军的,也因此,术虎高云对术虎高琪可谓是极为盲从和崇拜的,所以他不惧死,此次谋逆事败,他甘愿为了自己的兄长而死!

    如此回应,帖木真再无疑虑,他的双臂再度发力下压,随之猛然收刀,在术虎高云猝不及防之下,迅猛的一脚将其踹翻,而后,帖木真大步前冲,以膝盖顶住术虎高云的胸膛,随之手中弯刀横抹,无情地割开了术虎高云的喉咙。

    继而,术虎高云喉咙处的鲜血暴溅喷洒,溅在了帖木真的脸上、身上,而他身下的术虎高云,则开始剧烈的抖动,发出垂死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凄厉音调。

    “雪克该!你在长生天那里可曾看到,你的血仇,我帖木真已为你报了一半了!”帖木真手提滴血的十字弯刀,长身而起,仰头大吼。

    这种从雪克该他们于玄真观遇害后,就郁结于心底的闷气,此时,随着术虎高云之死,随着这一声大吼,可算是令帖木真心中顺畅不少。

    木华黎、博儿术二人,则默默的看着帖木真亲手杀掉了术虎高云。

    随之,帖木真指了指术虎高云的尸体,吩咐二人道:“拿绳索拖着他的尸体,我们去寻夹谷么查剌!”

    于是,博儿术、木华黎二人以绳索拖着术虎高云的尸体,跟随帖木真一起,出了小巷,他们很快便与一队追击叛军的红茸甲士相遇,随后不久,便顺利的与夹谷么查剌汇合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祭与战(中)

    话分两头,另一边,金帝车驾轻车简从,人人骑马,因此行进很快,于巳时之前,车驾已顺利的来到了大房山东麓、金朝山陵最东端的陵门之外,这里建有金朝皇家进入山陵致祭前的一座行宫,名磐宁宫,乃是金帝祭祀山陵时的一处驻跸之所。另外,这座行宫还担负起了金朝皇帝、皇后崩逝后,他们的梓宫(即帝后的棺椁)在入陵下葬前的暂时停驻之用。当然,如果金帝要入陵祭祀金朝的始祖、太祖、太宗等先人时,他也会在入陵前暂时停留于此,以做最后的休整,并在这里再度焚香沐浴,整理自己的衣冠,而后再行入山陵致祭。

    当车驾行至磐宁宫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里,赵王完颜永中本就感染了“风寒”,但他依旧孝心可嘉,他不听皇太子的好心劝慰,让其在中都养病,遥拜祭祀即可,而是仍旧坚持要跟随金帝车驾,前往山陵,亲自参与昭德皇后的大祭,此时,在磐宁宫中,完颜永中咳嗽不止、脸色苍白,他终究是在“风寒”的折磨下坚持不住,晕阙了过去。

    眼见完颜永中晕倒,仁厚的太子完颜允恭心中既是感动又是焦急,乌林答氏是他的生母,现在,完颜永中带着病,还要如此不听劝的执意前来山陵,向他的母亲拜祭,这令极有孝心的太子允恭大为感动,于是,这位皇太子当即在磐宁宫中向金帝完颜雍求情,以赵王风寒势重,已然晕阙,当下其人实不宜再入山陵,受那途中的颠簸之苦。他下拜请求金帝说,可以令赵王暂留于磐宁宫中,望祭坤厚陵即可。

    所谓望祭,就是当人们不能亲自赶到所祭拜之人的陵墓前,或是所祭拜的山川大河跟前时,就只能在另一个地方,朝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遥遥的跪拜祭祀。这种望祭之礼,中原古以有之,而女真人入主中原后,便把它也一并学了去,并用在了完颜氏皇族的陵寝祭祀当中。

    金帝在听罢皇太子的请求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此时已然在磐宁宫内晕阙过去,依旧没有醒来的完颜永中,而后这位须发花白的帝王思索了片刻,终究是下了昭旨,允许了完颜永中不再跟随车驾入山陵,而是留在磐宁宫望祭便可。

    实鲁剌,你是真的感染了“风寒”?还是故意装病,以求在大祭之时留在这磐宁宫中,你难道是要坐看朕与太子、百官死于那乱军之中吗?你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在坤厚陵内大兵乱起时,自己独自留在这安全的磐宁宫中,以求稳妥?朕倒要看一看,你究竟会怎么做?

    如此之下,当金帝和皇太子于磐宁宫中沐浴焚香,整理祭服时,在磐宁宫外环绕的诸王、百官、从人、亲军、诸方使节、随行僧道,这些人也得到了稍稍的休整,而后不到半个时辰,金帝再度出了磐宁宫,于是车驾再度出发,乃是一路入了陵门,上神道后,却不是径直向北,往九龙山那埋葬太祖、太宗等先代帝王的皇帝主陵区行进,反而是很快转向西,往主陵区以西的凤凰山断头峪急行,因为,已故昭德皇后乌林答氏的坤厚陵,便在那里。

    车驾一路沿通往坤厚陵的神道而行,期间路过两座分别立于神道两侧的碑亭,亭中各有石碑,乃是分别记述了乌林答氏的生平、功绩与德行,包括她出身名门却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个性,她与完颜雍的帝后情深,她为完颜雍而死的忠贞不渝等等,过了碑亭后,又过一座石桥,桥下小有流水,蜿蜒曲折而向东南方流去,初冬的季节里,流水尚未完全封冻,石桥流水,别有一番意境。待过了石桥,再往西南面行不远,即来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谷地之中,这里向北则背倚凤凰山,山前建有极为雄浑的大殿和配殿,大殿之前还有石凤凰、石虎、石羊、石武士等栩栩如生的石像,它们分列于殿前的汉白玉为栏杆的石阶下,行至此处时,车驾停了下来,因为这处谷地,既是依山所建的坤厚陵,而那大殿和配殿,则是用于摆放乌林答氏的神位和供物的。

    于是,完颜雍下御辇,大鼓之声响起,传令的各色旗帜挥舞,诸王、百官、外使、亲军、从人们开始按照一定的顺序各自排位,在大殿前宽大的石板地面上,各自有序的列出了班次,此时,这些人皆在衣袍外罩有白衫,准备缟素以致奠了。

    而后,待到巳时二刻,大祭吉时正位一到,早已准备好的致祭使、读祝官(读祝祷祭文者)、举祝官(跪举写有祭文的祝版官员)、礼直官(引导诸王、百官、外使等人到殿前上香、跪拜、奠酒奠茶之人)尽皆出班次上前。

    诸方僧人、道士则位于配殿外,准备在读祝官念完祝祷祭文后,即诵佛经、道藏为昭德皇后祈福。

    “烧饭”祭祀所用的祭器,一座铜鼎也已然在殿前摆好,上香的香案也已齐备,所有在大殿前,面向昭德皇后神位上香的人,在上香后,都会继续奠酒、奠茶,并把这些酒食之物全都投于那铜鼎内燃烧的火焰里去。

    随着致祭使一声高呼:“巳时二刻正位,昭德皇后之祭启也!”

    于是,一身严整祭服,外罩白衫的举祝官在大殿前,铜鼎后,背对众人,跪举写有祭文的木制祝版,读祝官站在他的身前,开始以抑扬顿挫的声音,高声读起了祝祷祭文。

    而随着读祝官的声音,整个大殿前都肃穆安静了下来,以金帝为首,所有人都神色严肃,一起听着那称赞和怀念昭德皇后乌林答氏的长篇祭文。

    待祭文结束后,在场僧道开始诵读佛、道经典以祈福,其声绵延不绝,充斥山谷之间,自有一番庄严之感。

    而两个礼直官开始了高呼与引导,所有参与大祭的人(金帝除外),都在他们的呼喝声中,在大殿前,朝着昭德皇后神位的方向,齐齐地跪拜行礼,在这样两拜之后,礼直官开始依次呼以官职或身份,凡是听到喊到自己的人,都会自觉的出班次,前往香案和铜鼎处,继而对着殿内的神位上香、跪拜,而后接过致祭使手中的酒、茶,尽数倒于燃烧的铜鼎之内。在做完这些后,当要返回自己的班次中时,还要最后再向殿内的神位进行两次叩首大拜,而后才能退回自己原来所站的班次位置。

    大祭在有序的进行着,而在坤厚陵外,东、西、南三条通往坤厚陵所在谷地的必经山道上,一场场血腥的厮杀盛宴即将开启.......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祭与战(下)

    通往坤厚陵的南部山道上,蜿蜒曲折的谷地狭路,最宽处也不过三丈有余,而它的两面,大房山脉冈峦奇峻、林木森密,这是初冬的清晨,晨光微熹,天色仍旧昏暗,凛冽寒气尚未消退,挺拔的苍松之上,霜气仍在凝结。

    而在这条从南面通往坤厚陵所必经的山道上,此时,正有一股约三千人的黑衣甲军默默前行,这支兵马步骑皆有,虽是黑甲,却又在甲胄上尽皆穿连有紫色的绒线,因此姑且称之为“紫茸军”,他们排做一字长蛇阵列,在山道上维持着平稳的行进速度,即不快也不慢,保持体力的同时,行军队列井然有序。

    手持长矛,配有直刀、弓弩的“紫茸军”是尽皆沉默的,唯有规律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阵阵而前,不见丝毫喧哗之态。毫无疑问,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而当这支“紫茸军”行进到这段山道谷地的一半儿时,因为这段山道两面的峭壁太过高而抖,所以紫茸军的主将没有能够派出哨探往两面的峭壁和密林查探,在这位主将的本心里,自然是以为如此陡峭的山壁,不可能有人能够爬得上去,更不可能有兵马能够在这里设下埋伏,于是,为了不耽误赵王在坤厚陵的大事,他便下了军令,让整个由两千乣人精兵组成的“紫茸军”,稍稍加速行进,以尽快向北穿出这段山道。

    而就在他下达军令不久,“紫茸军”稍稍提速之时,山道两侧,天空之上,骤然而发出尖锐的鸣镝声,这声音刺破了长空,继而他再度看到,接二连三的,有相继三支鸣镝从山道两侧划破长空,直冲云霄。

    而此时,这位“紫茸军”主将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恐惧,鸣镝,开战之先兆也,山道两侧,峭壁、密林之中,有敌人!有敌袭!

    “敌袭!快传我——”而下一个瞬间,他焦急之下的军令还未向身侧的传令兵传达出去,一支粗大的金人凿式重箭便凌空而来,一箭便迅猛地贯穿了他的胸膛!直接将他射倒在地,锥心的剧痛使他只来得及发出“呃”的一声闷哼,随即便彻底被射死在这片荒凉的山道上了。

    金人破甲长箭,威力如斯!

    山道一侧的峭壁密林中,夹谷清臣手持两石强弓,一脸冷漠桀骜,他魁伟的身躯彻底站直了起来,刚才那一箭,是他在活动筋骨,瞄准了山道上一个领头模样的叛军,嗯,这次发挥的还不够好,本该一箭射穿那贼子的喉咙的。

    “攻!”夹谷清臣一声高喝,而在他的身后,随着三声响箭作为信号,密集的箭矢,开始从两面往中央山道上的“紫茸”叛军攒射。

    这些夹谷清臣所带来的陕西兵马,此时跟在他身侧的有五千精兵,尽皆和他一样身着黑甲而以碧色绒线穿连,可称之为“碧茸军”。

    夹谷清臣这回共带来了一万三千陕西精兵,其中,有三千人秘密的入中都城平叛,剩余一万则分别隐伏于通往坤厚陵的、能容大股兵马通过的三条主要山道两侧。而此时,他身边有五千众,至于最后剩余的五千,则分别在另外两条山道两侧埋伏着。

    叛军以为山道两侧山壁陡峭,无人能设伏之,熟不知他夹谷清臣这回所带来的陕西精兵,乃是常年在陕北千沟万壑、同样有山谷深险且起伏不定的横山范围内,与西夏步跋子常年捉对厮杀的陕北猛安谋克,这些人中,有些根本就是归化金朝的横山党项,或是党项人与女真人的混血儿,亦或是常年混迹陕北边地的汉儿。

    所以,对于一般军队而言,绝难攀登并隐伏的峭壁密林,对于他夹谷清臣这回带来的陕北精兵来说,简直是如履平地,这样的山地作战,再适合他麾下的精兵不过了!

    山道上,“紫茸军”猝不及防之下,骤然遭遇到山道两面峭壁密林中敌人的箭雨打击,而带领他们的主将却已然被一箭射死了!一时之间,即便是经过严格训练,本身极为善于近战搏杀的这支被招募而来的乣军,也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凿式重箭、铲式重箭、三棱长箭、粗大的蹶张弩箭,纷纷密集的从山道两面倾泄而下,箭矢纷纷贯穿了山道上紫茸军兵士的喉咙、胸膛与四肢,粗大的弩箭甚至将有些紫茸叛军直接钉死在了地面上。

    叛军的惨叫声连天,由于主将身死,使得原本有序的队列再也无人能镇得住,混乱和推搡开始蔓延,恐惧和逃跑的情绪逐渐占据上峰。

    而叛军的恶梦还未结束,叛军在推搡和自相殴斗中,有人惊恐的指着山道两面,凭着尖锐的嗓音,惊恐的大喊道:“火逑,好大的火毬,快跑啊!”

    紧接着,更多的叛军扭头往两面张望,只见山道两面的峭壁上,数十个高三尺有余的大火毬,带着熊熊烈焰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一时间混乱再度加剧,自相残杀的人越发多了,甚至有跌倒而被自己人给活活踩死的。

    数十个大火毬以猛火油点燃,极难熄灭,当它们狠狠地从高而下,窜入已然乱了建制的紫茸叛军当中时,任凭叛军如何逃跑,因为他们在狭窄的山道上太过密集,一字长蛇,无法宽正面的展开,所以,火逑从他们队伍的前、中、后三段同时而下,大量的叛军被火逑砸中,只一瞬间,叛军甲胄便已起火,被烧着的叛军们声音凄厉的喊叫着,但终究是徒劳。

    有见机快,身手灵敏的,这些紫茸叛军侥幸脱出了火逑攻击,灵活的向后挤出,妄图向南后撤逃命,但他们的挣扎注定是无用的,因为这时候,山道两面的碧茸军,开始自东西两面攀援而下,迅速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而在往下冲击时,夹谷清臣麾下的碧茸军,还在朝着叛军投掷点燃火捻的陶罐火砲。

    类似于现代手雷的陶罐火砲,在逃命的叛军人群中不断地炸裂开来,一时间,陶罐爆炸,火药激射而出,炸裂的碎片向着叛军迅猛飞溅开来。

    “呃啊!我的眼睛!”一名叛军的双目被炸瞎。

    “腿!我的腿!”另一名叛军更为不幸,他接连遭到了两枚陶罐火砲的近身炸裂,这使得他不仅一只眼睛被碎片戳烂,他的两条小腿也整个被炸飞了出去,断骨处的骨渣乱溅、鲜血喷涌。

    陶罐火砲的威力,虽比不上之后出现的铁火砲,更比不上现代的手雷,但陶罐火砲作为初级爆炸火器,当它们被密集投掷的数量足够多时,其对敌人的杀伤力仍旧不容小觑,何况还是在这冷兵器为主的战场之上。

    “高举而挥旗!冲下去,随某屠灭叛贼!”夹谷清臣拔出腰间长刀,向左右喝令道。

    随即,一面金军五色捧日旗被高高地举起,挥舞之间,夹谷清臣对面的山道峭壁上亦有旗帜响应,随即,五千陕西猛安精兵,即在夹谷清臣的率领下,彻底自山道两面奔涌而下,入猛虎扑食般,恶狠狠的扑向了山道上已然一片混乱的叛军队列。

    一方是士气正盛,有平叛大义,还有事先准备的“碧茸军”,另一方则是骤然遇伏、主将身死、乱了建制的“紫茸叛军”,因此,当碧黑色的洪流,居高临下的自两面冲入山道上时,血腥的屠杀正式开始了,夹谷清臣的陕西兵马如摧枯拉朽一般,长矛、直刀、骨朵、战斧,无数的兵器开始击杀叛军兵士,相对于杀人时碧茸军的无声与冷漠,叛军的哭喊声则越来越大,鲜血飞溅,断肢乱舞,不断的有叛军被无情杀死。

    夹谷清臣的兵马肆无忌惮的杀戮着,包围之势已成,大部分叛军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而少部分敢于顽强搏命的,则很快就被碧茸军围堵,利用兵力优势将这少部分叛军打散,继而一一击杀。

    南部山道上的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也就是在大祭还未真正开始时,夹谷清臣已然将一股三千人的精锐紫茸叛军给彻底歼灭了。

    而同样的战斗,还发生在东、西的另外两条通往坤厚陵的山道上,夹谷清臣所剩余的五千人马,正在他的两员亲信部将的带领下,继续截杀着从两条山道上涌出的其余叛军,并且也不出意料的很快取得了胜利,只不过,比起夹谷清臣稍晚结束厮杀罢了。

    “去!解下还算完整的叛军甲胄,由我们的人穿上,而后奔赴坤厚陵!”夹谷清臣长刀带血,一脸冷笑的喝令身侧部将。

    他之所以下令如此,则是因为,在山道上大部分叛军都被屠灭后,夹谷清臣亲手捏住了一名胆小叛军的脖子,通过询问,他得知叛军之所以要穿紫茸军服,是因为在坤厚陵大祭之时,凡是看到他们的紫茸军服,而戴上黑色领巾的官员,可以免于被他们所杀,凡是不戴黑色领巾的官员,则尽皆杀掉。

    在获取了这一关键讯息后,夹谷清臣当即下令,命拣选完整的紫茸甲胄,令自己的人马穿上。经点验共得紫茸甲胄五百副,夹谷清臣令五百精兵换此紫茸甲,并于前军的最前方行进,他的精兵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坤厚陵,好让那些准备戴黑领巾的附逆官员,彻底浮出水面来。

    在五百兵换装完毕后,夹谷清臣一声令下,麾下战死不过三百人、轻伤二百余。而除过战死的,剩下的四千五百精兵,此时则踏过鲜血侵染的山道,踏过堆满山道的叛军尸体,也踏过三百战死袍泽的尸身,他们迎着冬日暖阳,继续向北大步而进!

    他们的目标,直指坤厚陵!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万福

    坤厚陵前,大祭将要接近尾声,当百官、诸方外使、诸王、皇太子尽皆在陵前享殿外上香,并奠酒、奠茶之后,最终,则由完颜雍开始上香,继而以酒、茶焚之相祭。

    作为金朝皇帝,完颜雍无需跪拜,只见他在享殿外,面向殿内亡妻的神位,他的神色肃穆,眼神中却又透出一丝哀伤,他极其郑重而又缓慢地面朝神位上香三炷,而后他的手终究还是微微颤抖了下,但却很快举稳,他接过了致祭使躬身奉上的玉酒碗,亲自将御酒撒入了燃烧的铜鼎之内。

    此时,他是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大臣、使节、诸王和太子的,而致祭使等人的头也是低着的,因此,除了那殿内爱妻的神位,无人看到这位年已六十的垂暮帝王眼中的泪光,他的眼泪并未流下,但却已然在眼窝中打转。

    爱兰珠,不知不觉间,你已离朕而去三十载矣,朕想你啊,想着和你幼时一同在海罗伊河畔(即今东北鹤立河)摸鱼、捉鸟、赏花、戏水,想着和你成婚时的欢欣喜悦,想着在济南府任职时的那段美好安定时光,想起允恭出生时,你我夫妻是何等的高兴,凡此种种情状,每每在朕午夜梦回时出现,也每每使朕深夜惊醒,只能独自抹泪。

    孤寂呐,帝王孤寂,自你走后,朕已无一可说真心话之人了。百官,朕要用他们,也要防着他们,儿子们也渐渐长大,心思各异,也开始各自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与朕说实话了,至于其余嫔妃,她们怎能比得上你与朕青梅竹马的感情呢?只不过是繁衍子嗣和诸家联姻的需要罢了。

    当年,你被海陵王所逼而自缢,朕悲痛万分,朕恨呐,恨朕当初太过软弱!若光阴倒退三十年,朕必不会让你前往这中都来的,必要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的!大不了在济南强行起兵,杀出一条血路,届时你我夫妇亡命天涯,又有何不可!

    但,软弱就是软弱,犹豫就是犹豫,朕终究是负了你!负了你!在爱兰珠你的神位面前,朕于今日直面本心,请你在天之灵,原谅朕吧,原谅朕.....

    爱兰珠是乌林答氏的女真小名,乃是女真语“黄金之女”的意思,其父乌林答石土黑乃乌林答部之长,其氏族亦世为部落首领,所以,乌林答氏乃是女真大部酋长之女,名门出身,而其父石土黑在乌林答氏出生时,又恰好与其他部落作战,大胜而归,因此,石土黑对她极为喜爱,以为她的出生乃是大大的祥兆,因此便为她取了爱兰珠的小名,寓意此女贵比黄金。

    此时,在上香,奠酒,奠茶过程中,如此心思百转的完颜雍,于这一套祭礼结束后,微微仰头望着开始变得有些阴沉的天空,大祭持续两个时辰,正午已过,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有些阴沉了下来。

    不过,爱兰珠你放心,我们的儿子允恭他很好,他知书达礼,孝悌仁厚,继承了你身上一切美好的品行,他是一个出色的储君,一个将来大金的治世之君,不仅是朕这么看他,百官中的大多数也一样夸赞着他,朕会一直教导他、护着他,让他平稳的坐上这大金江山的,这社稷江山,谁也别想从他手中抢夺!

    爱兰珠,你就在天上看着吧,保佑我们的儿子允恭,也等着我,我已六十了,身体日衰,相信很快,我就会与你在天上相见了呢......

    完颜雍在这样的仰头而望了片刻后,泪珠终究未曾滴落,当他再度转过身来时,面对着身前不远,排成班次,井然有序而立的诸多臣子、使节、亲王、太子之时,面对着缟素一片的上千人群之时,他的目光再度变得沉稳平静,又恢复成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大金帝王。

    此时的完颜雍,向着身侧一挥手,口中吩咐道:“焚祝!”

    听到此言,原本恭敬低头的致祭使应命而前,开始完成大祭的最后一个步骤,往铜鼎中丢入写有祭文的木制祝版。

    而就在完颜雍和一众大臣、外使、亲王、太子以及亲军们,看着祝版即将被扔入铜鼎之中时,所有人的身后,在南面出坤厚陵的石板踏道上,有阵阵脚步声不断传来。

    这脚步声中还夹杂着甲胄与身体相撞发出的振甲之声,由远及近,连绵不断的往坤厚陵,往一众人所在的大殿前而来。

    这种沉重的仿佛数千人进军的脚步声,以及猎猎的振甲之声,使得殿前的众人尽皆惊诧,而当有些站在班次后面的朝官忍不住回头向南望去时,便看到,有无数的“紫茸”甲军列一字长队而来,因为后面的兵马人数实在太多而无法看清,但只从前面能看到的甲胄颜色,嗯,称其为“紫茸军”并不为过,而随着这些持弓带刀的甲士越来越向大殿而来,使得更多的人控制不住的往这支突然而来的兵马望去。

    紫茸军呐,按道理乃是陛下侍卫亲军所着的甲胄,但陛下此来总计不过三千人,当此大祭之时,哪里又多出了这许多兵马?

    百官中有如此惊诧而思考者,而类似豁儿赤、桑昆、阿剌兀思、拜不花,还有宋、夏、高丽等国遣来的外使,则尽皆对此时突然出现的兵马感到摸不着头脑,他们意外而又有些许恐慌,因为这些兵马看起来杀气重重,气场极强,他们突然至此,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护卫自己这些人致祭的。

    而就在这时,在大殿前的人群中,有些人看到这些“紫茸军”甲士刚刚出现,便悄然从自己祭服的大袖里摸出了黑色的领巾,并迅速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以免遭受屠杀.....

    这些赵王完颜永中势力中的官员们,还天真的以为赵王的兵马已经来坤厚陵进行所谓的“河阴之变”了呢,熟不知,他们面前的甲士,乃是夹谷清臣麾下的陕西精兵!

    完颜雍神色冷淡,在大殿前负手而立,他看着大殿阶下的诸多官员,那些戴上黑色领巾的官员们所不知道的是,当他们看到紫茸甲军,而有所异动,将黑色领巾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刻,他们的举动,他们的姓名,就尽皆被大殿周边的数个近侍局近侍给牢牢记住了,今日,凡有异动者,则皆为永中逆党,这些人在大祭之后,全都逃脱不了完颜雍的重罚!

    阴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随风片片而落于坤厚陵的享殿前,在这初起的风雪中,紫茸军甲士们突然从前至后,一排排向着大殿单膝跪拜了下来。

    “陛下万福!故昭德皇后万福!”

    “陛下万福!故昭德皇后万福!”

    “陛下万福!故昭德皇后万福!”

    雄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自紫茸军甲士当中传来,数千人高呼,声震大地,仿佛要把整个凤凰山都掀翻!

    而在看到紫茸军甲士们纷纷跪倒高呼的时候,原本围有黑色领巾的官员则全都惊骇莫名,他们的腿仿佛在一瞬间软了下来,直欲栽倒,赵王完了,陛下技高一筹,事败矣!有见机快的官员想要迅速解下黑色领巾,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已有近侍,在他们带上黑色领巾的一瞬,便将他们给牢牢地记了下来,根据大祭前所列的百官站位班次之表,并不难知道他们是谁,所以,他们此时的挣扎补救,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不过在这些附赵王的逆党中,有两个人没有选择戴上黑色领巾,一个是胡沙虎,另一个则是术虎高琪,因为在大祭临出中都前,他们碰了一面,由术虎高琪提供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的一名关系极好的朋友,身在中都警巡院任职,这个朋友在带队往中都城外东面的近郊巡视,当行至射粮军营地外时,恰好看到一队用于修葺中都城墙的河北射粮军准备开进营地,因为对方是射粮军,乃是被招募的低贱辅兵而已,所以他的这个朋友便起了戏弄之心,和对方起了冲突,但奇怪的是,这一队射粮军却极其能打,他们打斗之间带有女真精锐兵马的狠辣,而不似一般射粮军那样武艺平平,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一队射粮军在打斗时,用了脏话骂人,这些骂人的话却尽皆是陕西口音,这就更为蹊跷了,不是河北的射粮军么?怎会在其入营的军士中,出现一队陕西兵的口音?

    虽然这次冲突,很快就在对方的一名指挥使出营主动服软,并向他的朋友塞钱后被迅速平息了下来,但这位术虎高琪在中都警巡院的好朋友,在喝酒时,却还是将这件事嚷嚷给了术虎高琪知道。

    听罢此事,术虎高琪心中徒然警惕了起来,有着女真精兵的狠辣,又有着陕西口音,大祭在即,陕西兵为何至此?再说了,即便有陕西兵,他们不该是在整修卢沟河、滹沱河、潞水河堤吗?怎会突然开进中都城近郊屯驻?术虎高琪越想心中越是害怕,因第二日便要举大事,所以,他不敢耽误,连夜便秘密的见了胡沙虎,并把该情况告知了对方。

    胡沙虎一听,他虽跋扈,但并不傻,他从术虎高琪所提供的的讯息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当即决定,大祭当日,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察情况,并告诉术虎高琪,可以一并参与大祭,中都城内的事,可以交给其弟术虎高云来负责,如果第二日举大事顺利,术虎高云为赵王立功,对术虎高琪而言也是一样的,因为赵王仍旧会因为他的弟弟而赏识他,但如果第二日事败,则还有他的亲弟为他背锅。

    术虎高琪在一番很快的思想挣扎后,心中就有了决断,于是,第二日,他果断的跟随武卫军一部,前来了坤厚陵护卫,而留其弟术虎高云于中都,代替自己往禭王府挟持完颜永济。

    此时,胡沙虎、术虎高琪二人尽皆大呼庆幸,只要现在没有戴上黑色领巾,没有当场背叛陛下,待大祭结束后,他们总有理由能够为自己开脱,起码可以罪不至死了。

    而朝官们、外使们、亲王们和皇太子,就在这种紫茸军大呼万福,而在场的一些戴黑领巾的官员又忽然软倒的诡异氛围中,结束了这场大祭。

    夹谷清臣是最后出场的,当他从分开的紫茸军队列中一步步走出,最终大步向前,穿过一个个惊诧莫名的百官身侧,而最终跪拜于完颜雍身前时,在场的几乎所有金朝官员都意识到,紫茸军的突然出现绝不简单,因为本该远在陕西,不能参与大祭的陕西统军使夹谷清臣,偏偏此时就出现在了这坤厚陵前!

    这场大祭之后,朝局恐怕会有一番大动荡了啊!

    风扬雪花,甲兵列阵,这场大祭终究是在怪异中平稳的结束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坤厚陵前,并无一人死于血腥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流

    当坤厚陵大祭结束后,已值下午时分,完颜雍旋即下诏令,命参与大祭的文武百官、诸王、诸方外使,先行回返中都城,而皇太子完颜允恭及其嫡子完颜麻达葛(即后来的金章宗完颜璟),则随他暂留于山陵之前,今晚于磐宁宫中为昭德皇后守夜一晚,作最后的祈福。

    于是,得到诏命的百官、亲王、诸外使们虽觉诧异,但转念一想,陛下与故昭德皇后帝后情深,而太子允恭又乃昭德皇后唯一的儿子,完颜麻达葛亦是其唯一的嫡孙,这祖孙三人,想单独于昭德皇后的陵墓附近再行守陵一晚,也实是人之常情,帝王之家亦然也。

    因此,百官们虽心思各异,亲王们虽各自警觉,诸方外使虽也对今日大祭最后到来的精锐甲兵,为那山呼的气势而啧啧称奇。各类的情绪之中,参与大祭的人们,在跟随金帝车驾回返至陵门外的磐宁宫前时,最终他们还是纷纷先行离开了。

    最后,只剩金帝完颜雍,太子完颜允恭及其嫡子金源郡王麻达葛,并及带有一千侍卫亲军的禁军大将乌延查剌,以及只留一千陕西精兵在侧的夹谷清臣(其余来山陵参与镇压叛贼的陕西兵马,则受金帝之命,夹谷清臣因之遣心腹部将,统帅剩余的三千七百余兵马,监视着百官,先行回中都屯驻去了),在磐宁宫外停留了下来。

    一到磐宁宫,侍卫亲军和精锐陕西猛安便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了起来,而后乌延查剌手持铁锏,昂然立于磐宁宫大殿之外,亲自带兵把守。只有金帝完颜雍、太子完颜允恭、皇孙完颜麻达葛,以及执长刀、配硬弓护卫在侧的夹谷清臣四人走向了大殿,以金帝完颜雍居首,四人自磐宁宫前十余级石阶上缓步而上,片刻后,便由殿外的侍卫亲军打开了殿门,随着四人抬步而入,殿门随之紧闭。把守殿外的侍卫亲军也好,陕西精兵也罢,尽皆从殿外散开十数步,如此作为,是不准有人靠近大殿,更不准有人窥视此间的皇家密事纷争,包括他们自己在内。

    磐宁宫大殿内,空旷而烛火通明,历代大金先祖的画像、神位在宫中亦有悬挂,而当完颜雍等四人来到殿内时,便看到,赵王完颜永中独自跪在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画像之前。

    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完颜永中未曾起身,他只是端端正正的像金太祖画像再度行了五次叩拜大礼,而当脚步声将要到他身后十余步时,他才默默起身,淡定的转过了身来。

    完颜雍待他拜完太祖画像,直接开口喝问永中说:“实鲁剌,你欲弑君父,还有何面目跪拜太祖神像?”

    而不料完颜永中却一改往日在完颜雍面前的谦卑恭敬姿态,他肆意大笑着回道:“太祖以兵立国,同样是造大辽的反起家,若他在,必不会怪我!而爹爹您今日,于大金天下大兴文教,虽也有意维持我女真旧俗,但终归是用了许多汉人典章,染了汉人风俗,使我女真兵马日渐衰颓,不复当年太祖时气吞山河之勇了,爹爹您一心只想做个守成之君,没有灭亡天下诸国的志向,而更可恨的是,您所选的太子允恭,也一样崇尚儒雅,失了我女真血气,也一心只想与宋、夏诸国相安无事而已,他也只想过太平日子,而全无尽取天下之心!如此之下,不出三十载,太祖之业必衰,外患将大起矣,我身为太祖子孙,怎能坐视?你们不进取,就由我来进取!爹爹你老了,允恭又太过仁厚迂腐,他不配坐那把龙椅!”

    大胆!夹谷清臣一声爆喝,直欲当场拔刀。

    完颜雍挥手止住了将要上前擒拿永中的夹谷清臣,他在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时,却是并未龙颜大怒,而是凝视着自己的庶长子,摇头叹道:“竖子何其狂悖也,当今之世,我大金之南,有宋主昚励精图治,其平反名将岳飞之案,整顿吏治、裁汰冗官、严惩贪腐,宋国在此人治下,俨然大有中兴气象,其国内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此非天不亡宋耶?须知宋祚绵长,自宋太祖后两百余年,其国虽屡遭外敌,然终不能灭亡之,我大金前有太宗伐宋,后有梁王宗弼搜山检海,却终不能彻底亡了宋人社稷!海陵暴虐,不知大势人心,一意南伐,终而落得身死长江之畔!以此故,大金若要灭宋,非数代君主殚精竭虑、勤修内政,而后静待宋人国内自乱、赵氏尽失人心之机,方可以大兵南下灭之,如你这般野心勃勃,心性操切,如何能在一代之内灭亡宋国?!而其余西夏、高丽诸国,大体恭顺,其主皆未失德,何能以兵讨之?难道,你是要让我大金兵马千里远征,大损军费而将士枉死边地吗?!”

    完颜雍所言,完颜永中并不认同,他依旧冷笑相对:“爹爹不过是在给自己安享治世而寻找理由罢了,所谓时势造英雄,而英雄亦可造时势!我完颜永中若得大位,必能造出伐宋之机,如何能枯坐等待呢?爹爹,灭宋而统一天下,数代太久,一代足矣!”而后他又看了看完颜雍身侧的完颜允恭,继续愤恨质问道:“再说了,我有什么比不上允恭的?他只会读书习文,弓马本领亦是平常,而我二十岁时就已跟随大军,平定移剌窝斡之乱和抵御宋人北伐!我的军功难道少吗?是,我读的汉人经史不多,但却也熟读各类兵法,并能以之用于实战,何况,近些年来,我也稍稍涉猎了经史,我以为不必精研,能开阔眼界就足够了,难道皇帝就要学富五车不成?为何大位不能传给我?难道就因为我非乌林答氏那个女人所生,就因为我母亲乃是渤海人?!”

    “逆子!”完颜雍听到完颜永中如此诛心质问,又如此直呼乌林答氏名讳,气的手指着他,大喝打断道。

    “夹谷清臣,给我将他——”

    继而,还未待完颜雍吩咐夹谷清臣上前擒拿永中,完颜永中便向后闪退数步躲避,而后他大笑道:“不必爹爹动手,今日爹爹至此,可知我事败矣,我自行了断便是!”

    随后,便见完颜永中自大袖中突然摸出一把匕首,而后他双手握住匕柄,直欲往自己的胸膛中而刺!

    “永中,勿做傻事!”此时,却是一侧的皇太子完颜允恭动了,这位太子生性仁厚,往日里与永中兄弟之情颇深,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永中谋反,甚至以为他的这位兄弟是一时糊涂或是突然中了邪什么的。所以,他的眼睛自进殿后,就一直关注着永中的举动,此时他在看到永中欲自尽时,心急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却是抢先一步冲到了完颜永中的身前,欲从永中手中夺下匕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眼见他冲到了自己身前,完颜永中手中的匕首却猛地抛起,转瞬间凌空换了方向,由原本对准完颜永中的胸膛,而变成了对准允恭的胸膛。

    “太子小心!”夹谷清臣一时大呼,他的脚步终究慢了那么一点。

    “允恭!”完颜雍一时惊怒。

    而完颜永中不愧是少小从于军旅、精熟武艺的亲王,他在一个换手之后,将匕首瞬间对准了完颜允恭,而下一刻,即使完颜允恭尽力闪躲,但完颜永中手中的匕首还是插入了允恭的胸腹之间。

    当匕首插入之时,完颜永中来不及拔出它,就被随之追上的夹谷清臣给一脚踹出了数步之远,当即他便吐血爬不起来了。

    “允恭!”完颜雍此时再也顾不得帝王仪态了,他几步扑到了这个他最喜爱的嫡子面前,跪地抱住了倒下的完颜允恭。

    “爹—爹,永中,勿杀之,勿杀——”嘴角流出鲜血的完颜允恭只来得及说出这断续的几个字,便因疼痛彻底晕了过去。

    “爹爹!”此时,完颜麻达葛亦是冲到了允恭身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一脸惊慌,眼中带泪的呼喊着自己的父亲。片刻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被夹谷清臣擒下的永中,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位大伯的仇恨,若不是完颜雍阻止,他恐怕就要亲手拿刀去捅永中了。

    完颜麻达葛在心中暗暗发狠,完颜永中,你敢伤我爹爹,今日杀不了你,将来我必要让你付出代价!

    因为允恭受伤,而殿外恰有留守磐宁宫的医官一人,完颜雍随即速招其入殿,医官为允恭紧急诊治了一番后,便确定匕首在胸腹之间,未伤及要害,因此,医官便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再以烛火烧热的刀子贴于刀伤处止血,而后再将磐宁宫中,上好的金疮药拿来为完颜允恭敷上,随之再以洁净的白布包扎好伤口,最终由夹谷清臣将太子缓慢的放在了殿内柔软的床塌上。

    “陛下,太子之伤不算深,亦未中要害,然仍需静养半载,期间不可过度劳累,不可骑马,以防伤口开裂。”医官擦着汗,拜倒回禀完颜雍道。

    “呼!你退下吧,找门外的乌延查剌将军领赏,但是,今日你看到的,敢外传半字,必诛九族。”完颜雍坐在榻边,长出了口气,而后又淡淡的对那医官道。

    医官惶恐再拜,应命悄然而出了。

    这一夜,完颜雍都未入睡,他的孙子完颜麻达葛也守在允恭的榻前,待到第二日上午,允恭方才醒转。

    其后,完颜允恭执意起身,他脸色苍白的强撑着,自己走出了磐宁宫,他用尽力气,才堪堪的不失仪态的上了马车,而后完颜雍车驾再度起行,速度放得极慢,至第三日清晨,才回到了中都城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归途

    坤厚陵大祭结束三日后,虽然中都城内外对大祭时发生之事小有议论,但大金的朝局终究稳当,大定天子仍旧端坐在御座之上,大金兵威仍旧赫赫。因此,三日后,宋、夏、高丽、漠南漠北诸方使节,依旧按期受到了金帝召见,并开始依次入大安殿朝辞了。

    朝辞之后,金帝完颜雍自然对诸方使节各有金银玉器、锦缎等赏赐之物,而后,因大祭方罢,仍然不在宫中设宴送行,而是照旧各回馆驿,于馆中赐宴而已。

    赐宴之事结束后,宋、夏、高丽三国使团于十一月底,匆匆启程回往各自国家,当然,使节们将会把大祭之时发生的事、听到的议论、见识到的金帝仍旧康健,金国兵马气势犹在等等见闻,本国未可轻易图谋金人等等之感悟,都会写成札子,呈送给各自的国君知晓,这是后话了。

    说回来,当宋、夏、高丽使团离开后,漠北漠南的诸部使团尚未着急启程,因为帖木真等人也算是在这场大祭中立有平叛功劳的缘故,金帝以大理寺卿完颜宗浩为赐宴大臣,于来宁馆中赐宴于诸部,并在宴会结束后,宗浩单独见了帖木真一面,传下了金帝的口谕,蒙古参与平叛有功,特加抚慰,可多留居中都三日,对蒙古的赏赐之物,也较诸部更为优厚。

    完颜宗浩对帖木真说,玄真观命案的直接凶犯术虎高云已被帖木真所杀,一应跟随术虎高云作案的武夫,也已在龙津桥之战时,被夹谷么查剌所带领的陕西精兵全部诛杀,至于赵王完颜永中,因为他是大金的亲王,帖木真没有资格去决断他的生死,不过,因为永中的谋叛逆举,金帝会将他贬为庶人,终生圈禁。至于杀永中?帖木真就不要再想了,那是不可能的。

    而胡沙虎则因为痛哭流涕的悔过,说是自己遭到了完颜永中以妻儿想逼,迫不得已才参加了谋叛,而最终他又未曾在坤厚陵当场戴上黑色领巾,所以,在太子为之求情下,胡沙虎被掳夺了一切官职,流放至东北路招讨司治下服苦役。至于术虎高琪,他作为叛逆术虎高云的兄长,已被武卫军除名,之后会将他发配到陕西边地。至若刘仲禄,朝廷不会杀他,但会将他流徙漠南充军十载,以赎治死贡马之罪。而邱楚机等全甄道无辜道众,则可免死罪,但全甄道于陛下有生之年,不得再来中都传教,朝廷将禁绝全甄道在中都的一切发展!

    完颜宗浩最后警告帖木真说,这个结果是陛下的决断,不容置疑,不容更改!如果帖木真还要为此事在中都城内胡言乱语、闯宫闹事的话,那么整个蒙古使团都不用回去了,全部扣押在中都,终生不得回返大漠!

    听罢后,帖木真不得不慎重考虑,因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而让整个使团滞留中都,陷于金廷的威胁之中。更不能让他所带来的部众们回不了家,无法和亲人团聚,他要带着他们回去,就只能暂且屈辱的接受这个结果,雪克该的仇,他终究只报了一半而已.....

    看到帖木真低头沉默不语,完颜宗浩的语气稍稍放缓,又告诉帖木真说,陛下对萌古部参与平叛的功劳并未忘记,这一次朝贡之后,每年三月,帖木真可以遣一支使团至净州向金廷朝贡,并且可以得到金廷颁发的互市文书,帖木真可在每年的春、夏、秋三季,派遣三次商队,凭此互市文书,在净州和柔远的燕子城,蒙古商队可以在这两大榷场内,合法的与金国进行贸易,并且除了铁器、铜器有所限制之外,可以允许萌古部采买大量的布匹、粟米、陶器等生活所需之物,以及部分珠宝、丝绸、首饰、金银玉器等奢侈品。

    这倒是对帖木真的帮助很大,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使蒙古部和金国重新建立起联系,双方之间能够有合法互市的机会。

    须知道,自俺巴孩汗死后,蒙古与金国三十余年来互市断绝,蒙古人不敢南下前往金朝贸易,一则,南下跨过大漠的风险太大,大漠中有沙匪、马贼时常出没,蒙古人若不集结上百人的精悍队伍,则不敢轻易带着草原上的皮子、药材、鹰鹘等物前往金国边境贸易,何况多数时候,没有大部落来整合力量的情况下,也没有人能真正集结上百人的精悍力量,南下进行贸易。二则,即便组织了上百人的商队南下,到了金国边境,也无法进入榷场进行合法的贸易,因为缺少金廷开具的互市文书,所以他们所带的贸易之物往往会遭到对方边将、牙吏的扣押和吞没,而使前来贸易的蒙古人徒劳无功,无法获得自己所需的中原商品。

    三则,就算蒙古商队来了,在进不了榷场的情况下,就只能在边地黑市上担惊受怕的贩卖物品,这样不但价格上会被金人肆意压低,甚至所带来的物品,还有被边地豪强勾结胥吏给彻底侵吞的巨大风险。因此,由于以上种种原因,自俺巴孩汗死后,在双方互相仇恨,互相不信任,又加上以上种种的巨大风险之下,自然就没有蒙古人愿意南下来金朝边境,直接与金廷贸易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穿梭在金国北方与漠北蒙古部之间的畏兀儿、汉人等各种走私商人以极大的机会,只有这些胆大之徒,才敢携带商品私自出境,将中原的商品贩卖给漠北的蒙古人,而后又将蒙古人手中的好马、皮子、草原药材以及一些因部落战争失败的奴隶,通通贩卖到金国的境内。

    现在,金帝给了帖木真这样一个合法互市的机会,这是帖木真所无法拒绝的。

    当草原上出现各类白灾、黒灾、瘟疫、旱灾等灾害时,如果草原部落没有足够的兵力南下中原去劫掠,那么合法的从中原互市中获取救命所需的种种物资,就是至关重要的了。

    何况他一旦获得了与金廷的互市权,并将之牢牢的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对于他招揽蒙古诸部落,壮大自己的实力,亦是有着巨大帮助的。

    所以最终,帖木真在权衡利弊之下,只能无奈的点头答应了完颜宗浩,接受了玄真观命案最后的处置结果。

    完颜宗浩在最后深深的看了帖木真一眼后,转身离开了,而之后的三天里,帖木真和他的使团队伍,在中都城内采买了不少物品,当然金帝第二日发下的赏赐,各类金银器、玉器、珠宝、绢帛之类的也算是极为丰厚,可以装上两个大马车了。

    在帖木真离开中都前一晚,有宫中近侍前来宣旨,旨意算是承认了蒙古部作为金朝正式属部的地位,允其岁岁朝贡,还向帖木真正式颁发了允许他在净州、燕子城两地互市贸易的文书和金牌,凭此二物,只要帖木真不造反,那么他所领导的部落就可以一直合法的前来金朝边境,在两大榷场进行贸易,而且条件优厚,只需缴纳极少的榷税。

    这珍贵的互市文书和金牌,让一旁在侧,看着传旨的克烈部桑昆、乃蛮部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等人大为艳羡,须知道,他们作为较早归附金朝的漠北大部,也不过仅仅只能在净州一个榷场中贸易而已,而且所获得的布匹、粟米、铁器等等贸易份额,尽皆要少于帖木真这次所获得的允许交易量,比如粟米,克烈部每年只能采买三万石,而蒙古部则可以每年南下采买五万石。而草原一旦出现了灾荒时节,当狩猎的猎物不足,牛羊马匹又大量死亡时,那么中原来的粮食就是救命之物了,部落若不能及时获得粮食补充,那就只能发动战争了,靠人命、靠厮杀,去劫掠其他部落的资财以求活。

    待到第二日清晨,中都南城门打开之时,帖木真和他的蒙古使团,正式结束了这次中都之行,开始踏上了返程,克烈、乃蛮、汪古三部同样一起返程,送伴使仍旧是耶律阿海。

    一行数百人的车马队伍,冒着十二月初的凛冽寒气,踏着朝阳,缓缓的出了中都城,帖木真在打马出城一里有余后,他微微勒马,再度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气势雄浑的巍峨大城。

    完颜永中,胡沙虎,金国还欠我两条人命!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亲自来取的!帖木真凝视着中都城,心中暗自发誓。

    随后,他便打马不再回头的率队往北行去。在途径玉泉山下时,他还再度祭拜了雪克该等三人的埋葬地,并将术虎高云伏诛的事告诉了他们。

    漠南凛冬,风雪之下,缓行二十余日,帖木真才又来到了净州境内,并在这里的天山榷场又采买了一部分粮食、布匹、陶器、铁器诸物,而后休整了一天后,再度启程,又过两日,至汪古部游牧地、北地边城安答堡子城,在这里他们受到了必讷亦的友好招待,再行休整两日后,耶律阿海亲自送帖木真、桑昆、拜不花等人出了安答堡子城,往北又送出三里,在一片落雪的高坡上,几人驻马,耶律阿海正式向几人拱手告别。

    此时帖木真驻马坡上,看着北方白雪覆盖的苍茫草原,对身侧的耶律阿海笑道:“这次我来中原,听到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阿海兄,我们就此告别吧。不过,依我此次在中都所见,金廷有党争内乱之忧,若将来有一日,金廷容不下你,便来草原寻我吧,我的部落里,永远有你耶律阿海的一顶毡帐!”帖木真确实该感谢耶律阿海,若非他在当初玄真观命案时,积极的为自己联络了完颜承晖,又通过承晖,与大理寺卿完颜宗浩有了联系,否则,帖木真是不可能手刃术虎高云的。

    尽管帖木真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术虎高琪还并未死去,但这就是残酷的结局,术虎高琪杀了帖木真的部众,而帖木真又亲手杀了术虎高琪的亲弟弟,双方已然算得上扯平了。

    “而今,明天子尚在,太子仁厚,大金之国祚未尽,我恐怕要让帖木真你失望喽。”耶律阿海只当是玩笑话,哈哈一笑回道。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帖木真同样回之一笑,不置可否。

    随即,桑昆等人亦是与耶律阿海热情告别,随后,漠北大部的使团再度启程,往北踏雪而行,行二十余日,至大戈壁中央的曲薛兀儿泽之地(蒙古国和林格尔东南),这里已是克烈部的游牧地范围了,在此地,拜不花、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等乃蛮使团开始往西而行,准备返回阿勒坛山下的乃蛮部游牧地,桑昆对此没有阻拦,因为现在还不是和乃蛮人厮杀的最好时机,如果他现在袭杀拜不花这个乃蛮王子,就等于宣告发动全面战争了,这对于目前还在积蓄实力的克烈部来说是毫无益处的。

    乃蛮人走后,帖木真、桑昆二人继续带队往北而行,又过十余日而至土剌河上游,有桑昆提前散出的探马回报,说其父脱斡邻勒汗正在斡儿寒河上游驻冬,因此,在土剌河畔,桑昆与帖木真告别,临走时,他颇为意味深长的拍着帖木真的肩膀,跟他开玩笑般的说道:“帖木真,你这次得到了金国的认可,以后可千万不要因为实力壮大了,就不认我这个兄弟,也不认我阿爸这个父汗了哟?我们克烈人以后,还需你多多关照呐。”

    帖木真听桑昆如此说,他马上就意识到,桑昆是因为金廷所给互市份额的事,对自己起了嫉妒之心、忌惮之意。而交好克烈部,保证侧翼的盟友和安全,对目前的乞牙惕部来说,仍旧是极为重要的。所以他赶紧抚胸回道:“桑昆兄长说得哪里话,您永远是我的兄长,父汗永远是我最敬重的人,以后从金廷那里得来的好处,必有一份是要献给父汗和您的。”

    桑昆听后,哈哈大笑,连声说好,随即他不再多言,带着克烈的人马,打马往斡儿寒河的方向去了。

    而帖木真自己,则由于提前遣出的探马前来回报,在桑沽儿河与怯绿连河汇流处的曲雕阿兰找到了乞牙惕部的冬营地,所以,他便率领蒙古使团,往东而行,并于五日后,看到了曲雕阿兰地面上,那一圈圈的乞牙惕部毡帐。

    回家了!驻马在冰雪覆盖的草原上,天气虽寒,空中亦是飘着点点雪花,但看着那冒着炊烟的一顶顶毡帐,看着那冬日里踏雪奔腾的一个个马群,帖木真的心中此时却是一片火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309/ 第一时间欣赏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最新章节! 作者:大漠鹰眼所写的《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为转载作品,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介绍:
“大汗!”
“大汗!”
“大汗!”
听着下方十数万骑兵高举弯刀,发出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帖木真四十五度角望天:我真没想当大汗啊,都是你们逼我的。
酒醉醒来,现代青年铁力莫名其妙的魂穿到了十二世纪末的蒙古草原上,起初,他只想苟的更安全些,努力远离各种草原纷争,后来发现做不到,于是想要拥有一些力量来自保,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宿命是逃不掉的,最终,在铁与火的烽烟中,他一步步走向了那至高的王座。

从漠北到中原,从西域到东欧,以血战天下的勇气,演义那段十二世纪末十三世纪初的狂野历史。

PS:非正史,勿深究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