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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漠鹰眼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txt下载     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射柳

    帖木真在净州城内又无聊的等待了三日后,一个上午时分,有净州刺史派来的公使急匆匆的赶到了驿馆,说是前来召集蒙古、克烈、乃蛮部的使团正使前往衙署,于是,帖木真、桑昆、拜不花三人,便跟着那公使一同抬步赶至了净州刺史衙署。

    当帖木真进入衙署大堂后,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是的,完全意想不到,黑林匆匆一见后,帖木真居然能如此快的再见到这个契丹人——耶律阿海。

    当帖木真走近时,耶律阿海正在与净州刺史一同立于堂内,互相寒暄着什么。

    当耶律阿海看到帖木真和桑昆时,他转过了身来,向他们二人笑着点头示意,桑昆大笑着上前给了耶律阿海一个拥抱,帖木真随后也以手微微抚胸,向这位在漠北露了一手神箭术的契丹豪杰致意问候。

    至于拜不花,则也与耶律阿海认真的见了礼,今天,这个家伙总算没有抱着他的白猫上堂来。

    徒单刺史见桑昆、帖木真二人似乎和耶律阿海很是熟悉,遂摸着颔下短须,笑着告诉帖木真、桑昆说,耶律阿海便是此次将要继续引导三部使团前往中都的接伴正使。

    这个答案令帖木真颇为诧异,耶律阿海不是出使完漠北返回金朝都城复命去了么,怎得如此快就又跑到净州来了?他这来回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只是此时尚在衙署之内,不便详问,帖木真便暂且把心中疑惑压了下来。

    在几方见礼完毕后,胖胖的徒单刺史开了口,他笑着对帖木真、桑昆、拜不花说,既然我朝接伴使已至净州,那么诸位不日就将离开净州继续启程赶往中都了,所以,为了尽地主之谊,他将在两日后于城外举行一场射柳之宴,一来为迎接朝廷接伴使至净州,二来也为给三部的使团送行,三来嘛,久闻漠北诸部勇士弓马娴熟,正好萌骨(蒙古)、北阻卜(克烈)、粘拔恩(乃蛮)三部勇士齐聚净州,机会难得,三部之人互相切磋骑射,也是一桩美事。因此,三部需各派一名精悍勇士参与射柳。

    帖木真、桑昆、拜不花互相对视一眼,骑射较量,同为草原游牧人的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呢,因此,三人便痛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情说罢,徒单刺史又与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寒暄了一番,大体问得不过就是,在净州驿馆内住的如何,吃的怎样,有无什么不适之处,如有,大可提出来,只要被他认为合情合理,他都会予以满足,以彰显出朝廷对于属部的礼遇。接着他又对耶律阿海的住处做了安排,作为接伴正使,阿海至此,当然是要住在刺史府中了。

    寒暄过后,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向徒单刺史告辞,耶律阿海因为与桑昆是旧识,所以,他便起身将桑昆、帖木真、拜不花三人送到了衙署大门外,在门外,帖木真终于有了询问耶律阿海的机会,问他为何如此快的又来到了净州,还继续担当接班使。

    于是,耶律阿海便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将自己离开黑林后的返回途中的事简短的说了说。

    却原来是,耶律阿海一行在离开黑林后,便加快了行程,二十日后,便南返至漠南沙漠的北部边缘,距金朝西北路招讨司所辖边境不远,为尽快将自己出使成功的结果奏报给朝廷,耶律阿海遂先行挑选使团内随行的三名精悍军士,让他们充当驿使,带着自己所写的札子,一人双马,先行往东南而驰,将克烈、蒙古二部将入中都朝贡、参与大祭的事提前告于朝廷知晓,也好让朝廷有所准备。

    而三名驿使一路之上也很是顺利,在进入金国境内后,沿途所过驿站,换马不换人,只做稍稍歇息,即昼夜兼程赶赴中都报信。

    所以,因为报信的顺利,当耶律阿海满心以为出使成功,自己回到中都后就能领赏并好好歇息一番时,然而事实却是,刚过野狐岭驿所,他便被一道诏令给拦住了归路。

    却是陛下有诏:卿不必急于回返中都,因卿通晓诸国语,且熟悉漠北习俗,常出使番部,故此特命卿为北阻卜(克烈)、萌骨(蒙古)、粘拔恩(乃蛮)三部接伴正使,可折返至净州,待漠北三部使者到来后,引之前往中都来朝,卿当全力为之,勿负朕望。

    就这么一道诏令下来,耶律阿海想要赶紧回往中都卸任使臣身份,再继续过上在礼部混日子,回家快乐“宅”生活的愿望被打破了,他无法抗拒皇帝的诏令,遂只能无奈的掉头出野狐岭,马不停蹄的赶往净州开始新的使命了。

    听到耶律阿海连声感叹自己是奔波劳碌的命,帖木真也是心中一笑,同情他的同时也暗自高兴,此人当接伴使,对自己和桑昆还是有好处的,耶律阿海随和、好相处、与人为善,那么至少,自己一行接下来在前往中都的途中,就不会受所谓的上国官员趾高气扬的气了。

    于是,帖木真在“假惺惺”的安慰了一番耶律阿海后,便和桑昆一道向阿海告辞,并及一直默默站在一旁观察帖木真三人说话的拜不花一起,回往驿馆去了。

    两日很快即过,两日后的上午,净州城以北十里外的一片草原旷野上,天高云淡,秋风习习,阳光直射旷野,射柳宴的场地已然布置妥当,围栏已设,战马已备。

    话说,女真人射柳传承自辽朝,受辽俗影响而有之,但与辽朝契丹人射柳亦有不同之处,女真人有着自己射柳的独特含义,须知道,契丹人射柳多为祈雨,而女真人则为射柳拜天,辽朝契丹人射柳多在四至六月举行,而女真人射柳则多选重五、中元、重九三大节日举行,后来,随着女真人吞辽灭宋(北宋)、入主中原,就将女真之射柳也带入了广大汉地,并因金廷的政令以及金军的强大,使得女真射柳逐渐取代了原有的辽、宋射柳旧俗。

    再到当今大定天子时,金朝的统治愈发稳固,女真射柳之俗也进一步发展,从宫廷、军队中发展至广大民间,成为了一种世俗化、日常化、全民化、娱乐化的活动,举行时间上也不再局限于重五、中元、重九三大节日,而是在寻常宴饮之时皆可举办,以射柳活跃宴饮的气氛,助兴表演。

    此时,射柳围场内,有三根木柱插于草地,每根木柱顶端都钉有横梁,横梁之上各有五条柳枝悬挂,柳枝尾端削去皮,露出白茎,每个横梁上的五条柳枝缠裹着一种颜色的布帕,分别有红、黑、蓝三种帕色。柳枝在秋风中来回轻摆,等待着射柳骑士们的箭镞。

    在距三根木柱百米开外,蒙古、克烈、乃蛮三部选出的三位射柳之人已然在准备了,帖木真派出了木华黎,因为那次暗中观察后,发现这小子和博儿术和解的不错,所以今日就特许他和博儿术暂停苦役一天,允许他们随自己参加射柳宴,本来博儿术昨日就嚷着今天要上场比试的,但帖木真却最终决定派木华黎上场参加射柳,原因嘛,这小子既然到了中都就要离开自己,那么自己当初从张沃野手中买回他时,所用的那颗昂贵的北珠也不能白费呐,木华黎必须要展现出他的价值来才行,否则,帖木真不就亏大了么,所以,这次射柳宴,帖木真就是要再看看,木华黎这小子除了步战之外,骑射究竟如何。

    而克烈部派出的是冰块儿脸阿赤黑失仑,嗯,这家伙是克烈部的大将,可汗的近卫,实力应不容小觑,至于乃蛮部方面,则由可克薛兀•撒卜剌黑亲自上场,这位有着黄琥珀色眼睛,身穿黑漆皮甲的乃蛮战将,他虽然不时的咳嗽一声,但当他站在场上时,自有一股肃杀威势,令每个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徒单刺史见三部所选勇士到齐,遂开始宣布射柳规则,每人有五支无羽横镞箭,驱马驰射五次,可以根据缠裹在柳枝上的“红”、“黑”、“蓝”布帕的颜色,选定所射的柳枝,每一个人只能射自己木柱横梁上悬挂的五条柳枝。

    每一箭,以射中柳枝尾端削皮的白茎,又能在柳枝落地前,驰马以手接住者为上。射中白茎但无法驰马以手接住,致使柳枝落地者为中。其余射中白茎但无法射断、射断柳枝青色处以及完全无法射中柳枝的,皆为下。

    参与射柳的三人,五箭过后,综合统计得“上”的次数,得“上”最多者,为第一,若其中有两人“上”的次数出现平局,则再加射一轮或数轮,直到双方分出胜负为止。

    规矩既定,徒单刺史命人给木华黎、阿赤黑失仑、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呈上射柳所用的骑弓,其中给阿赤黑失仑、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的骑弓皆是二石强弓,而或许是由于见木华黎年少,徒单刺史有些小看于他,也是怕他拉不开强弓射柳而出丑,所以命人拿给木华黎的却是一把明显较小的八斗骑弓。

    而木华黎一见自己的弓后,却是并不做声,只是默默的伸手接过了自己的骑弓,而后,他伸出双臂,握紧弓身,拉满弓弦,暴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把八斗骑弓的弓身竟然应声折断了!在拉断弓身后,木华黎这小子拿着断弓,目光淡然,还轻轻的来了一句:“太轻”。

    他的这个举动,使得徒单刺史大为震惊,没想到一个面嫩的只是高而并不壮硕的少年人,竟然有如此气力,要知道,金国和南面的宋国,双方一般的正规军骑兵所用,大多也不过是八斗的骑弓罢了,而面前的少年,竟能生生将这种骑弓拉断!

    徒单刺史壮其勇武,帖木真则微微点头,木华黎这小子还不错呐,而帖木真背后的一众蒙古使团众人,则为木华黎的气力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来。至于阿赤黑失仑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两人,则首次拿正眼认真的打量了木华黎一番。

    随即,徒单刺史兴致高涨,他再度命人拿来了一把同样的二石强弓,并笑问木华黎拉得开么,木华黎神色依旧淡淡,他只是接过大弓后,握紧弓弦缓缓发力,弓身随即渐弯,弓弦进而渐满,徒单刺史见状,遂抚短须大笑,指着木华黎连称“真勇武少年也”,随后即让木华黎以同样的二石强弓,与阿赤黑失仑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比试射柳。

    比试三人遂各自翻身上马,持弓带箭,开始比试,他们无疑都是弓马娴熟之辈,在马背的颠簸中仍能上下顺应,稳稳的拉弓开射,只是柳枝间或随风微摆,所比的就是谁的目光更为敏锐,对风速的判断更准,射箭的时机把握的更好罢了。

    驱马驰骋间,风卷尘土,围场内嘈杂热闹,三人之间不时因射中柳枝白茎,而引得围观之人爆发出阵阵的喝彩声,如此五箭之后,结果即出,出人意料的,阿赤黑失仑三箭为“上”,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四箭为“上”,而木华黎则亦是四箭为“上”!

    遵照规则,木华黎与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又再度比了一轮,结果又令人再度震惊,木华黎这次五箭皆得“上”,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则依旧是四箭得“上”,因此,木华黎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得此次射柳之第一!

    喝彩声中,帖木真看着持弓回马、缓缓向自己这边观看处而来的木华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木华黎这小子,没让自己失望,没有辜负自己以北珠换他自由并答应他去往中都的恩情。

    在帖木真对面数步外,木华黎翻身下马,持弓走到了帖木真面前,进而单膝跪地行礼,帖木真命他起身,并让他将强弓还于徒单刺史,而徒单刺史则并未接过木华黎的弓,反而却又给了木华黎一支箭,这位胖脸刺史连连感叹于木华黎的箭术,并在随后笑着对木华黎说,可敢再射活物?木华黎则仍旧接过箭,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敢”字。

    于是,徒单刺史眼珠一转,便随手指着一只不远处飞舞的红色蜻蜓,让木华黎射之,但不允许射中蜻蜓的要害,而是要活的,木华黎话不多说,少年张弓搭箭,一箭飞流而出,却是恰好射中蜻蜓的一片翅翼,红色蜻蜓应声跌落,徒单刺史亲眼见之,再度发出感叹,他指着木华黎连连称赞道“今日得见春秋故事矣,吾非楚庄王,但你却真乃当世之养由基也!”

    嗯,看来这位徒单刺史虽是女真人,但却已熟读汉家经典,汉化程度亦是颇深了呢。

    不过对于帖木真这个历史学渣来说,他知道养由基是个谁?听这胖刺史的感叹声,或许,那就是某个很厉害的弓箭手了?

    在射柳结束后,木华黎得到了徒单刺史赐予的一枚象牙扳指,很是精致,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则受赠一枚金扳指,阿赤黑失仑则是一枚银扳指,如此作为算是面面俱到了。嗯,由此也可见,这位徒单刺史不愧是出身女真豪门大姓,这一出手的彩头都是如此的豪奢呢。

    而射柳即罢,已至中午时分,在徒单刺史的热情招待下,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并及三部各自使团之人,便在围场内露天而坐,有净州衙署仆役代为杀牛宰羊,烤肉、煮肉,并有马厨子掌勺,带着一群帮厨,烹调了十数道可口的菜肴,着实使得使团众人和徒单刺史以及耶律阿海一起,大大的吃喝了一顿,宴饮气氛热烈,在善于左右逢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徒单刺史的主持下,众人都很尽兴,最后在落日余晖中,一众人才慢悠悠的结成大队,伴着夕阳往净州城而回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仇敌(上)

    在射柳宴结束后,第二日,帖木真等使团众人又在净州城内忙碌了一整日,主要是为了准备好、检查好继续启程所需的一应食水、牲畜等物资,在忙至傍晚后,基本所需的物品都备齐并点验好了,于是,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等四部之人又在净州驿馆内好好的休息了一晚后,清晨时分,马、驼、车辆络绎不绝的自驿馆而出,踏在城内主干道上的脚步声、蹄声阵阵,他们渐渐往净州城南门汇集,在南门处,他们汇合了在此寒暄、互相送行的耶律阿海与徒单刺史,进而最后向这位热情款待了他们的净州长吏辞行,随即,使团一行便迎着草原的朝阳,继续踏上了前往中都的行程。

    帖木真等人沿阴山北麓往东而行,因为是漠南草原之地,所以他们沿途或是露天宿营,或是在经过某部族、某乣的聚居部落时,在他们所提供的以毡帐、木寨组合而成的草原驿站中暂歇一晚,往往是第二日就快速的启程,再未像在净州城那般停留十余日之久。

    于是,在离开了净州后,历经十三日,他们终于稍稍往东南而拐,抵达了阴山东段所在的柔远县(今张北县),而柔远县再往南,距离中都就只有约五百余里罢了。

    “再至燕子城矣,帖木真兄弟,一过此县,再往南走,则中原风物日近,而草原风貌日趋消逝也。”在驱马行至柔远县城近处,看着自城门进进出出的百姓、商贾之时,耶律阿海向帖木真感叹道。

    同样驱马缓行在一侧的帖木真点了点头,在正午的阳光中,他抬头看了一眼柔远县城的城门楼,嘴角露出了微微的一笑,他知道,河北之地已向他张开了怀抱,而草原却已在他的身后了。

    耶律阿海曾在从净州往柔远的一路上,由于旅途的枯燥,他颇是向帖木真提前讲了讲使团沿途所过的地名和风物。

    而由此,帖木真知道了,这柔远县本在辽朝时就已建城置军州,民间称呼其为燕子城,而这燕子城,也是辽主进行夏捺钵出猎时,经常驻跸的行在之一。到了金朝初年,撤军州而在燕子城置柔远镇,再到本朝大定十年(1170年),又改柔远镇为柔远县,属西京路奉圣州管辖,不过在民间,百姓仍旧习惯了称呼柔远县为燕子城。

    这柔远县虽是县,但它的县城从辽时起却是按照州城的规模修筑的,所以,若论城池大小,它和净州州城却是旗鼓相当,亦是等同于一座中型城池了,而更为关键的是,这座柔远县城内亦有榷场,是金国与漠南、漠北诸部族进行贸易往来的又一大重要商贸之地。

    柔远县四周有七里河、鸳鸯泺(今安固里淖)、盖里泊、白水泊(今黄旗海)等众多河流水泊,因而使得县域内水草繁茂,素有“牛羊多番息、土沃农事专”的美名。

    而要论柔远县之地理形势,则更为关键,其地处河北西北部,漠南草原(内蒙古草原)的南缘,俗称“坝头”,处于河北内地连接漠南草原的咽喉地段,而柔远县再往南便是野狐岭,过了野狐岭天险,就只有居庸关这一道中都的最后防御关隘了,因此,可以这么说,柔远县是中都战略纵深防御的最前沿,它虽是一个县,却向来是金国的屯兵之所,在此地,常有金朝数千兵马驻扎。

    在柔远县城外短暂的感叹了片刻后,帖木真遂跟着耶律阿海一起,并及四部众人,往城门而入,柔远县城有四门,无瓮城,但却有马面,亦有角楼、女墙、城门楼等,自南门入城后,再沿南北向主干道往北而行一阵后,帖木真即看到一座处于城中心偏北的内城城墙,这座县城不愧是曾经的军州州城所在,它的整体仍旧是分为内城和外城的“回”字形结构,而内城当中,便是柔远县衙和驻扎军衙所在了。

    在行至内城城门处后,耶律阿海即带着帖木真、桑昆、阿剌兀思、拜不花及他们各自所选的两个护卫一起,往内城中驱马缓行,而几部使团的其余众人,则在内城城门外暂且等候。

    帖木真于是带着博儿术、木华黎二人,进入了内城,并在驱马往北缓行一阵后,便来到了县衙大门前,在那里,柔远县令带着县丞、主薄、县尉等佐官早已站立着等候了,他们想必是早在使团进入外城后,就已收到了报信。

    “高县令,我又回来喽,这一次,我可是带着漠北三部和漠南汪古部的使团一起来的哟,人数三百有余,马驼数百,如此规模的使团,可又要在你这宝地大大地人吃马嚼一番了,如何,不嫌弃吧?”耶律阿海向为首的一名矮瘦男子拱手,一脸笑意道。上一次,耶律阿海在出使去往漠北时,曾在柔远县短暂的停留了一阵。

    “嘿嘿,耶律大人说笑了,您乃朝廷天使,是为我朝出使诸部的有功之臣,我怎敢怠慢您呢?况呼有属部至中都朝贡、参与大祭,实乃我朝恩威深重之兆也,我虽为小小县令,亦与有荣焉,岂能堕了我大金的威风,让外藩之人笑话我大金礼数不周、接待粗陋呢?您尽管放心好了,使团在柔远县内,我定当全力招待,使远来之使如沐春风,感念我大金之恩德。”矮瘦男子上前向耶律阿海拱手行礼,微微一笑道。

    “好,高县令不愧是渤海名门出身,可谓深明朝廷大义也。”耶律阿海先是夸赞了高县令一句,而后,他又扫了一圈儿高县令身侧的人,便疑惑的开口问道:“不过,怎不见我好友蒲察元宜的身影?难道他今日是去城外训练兵马了吗?”

    蒲察元宜是耶律阿海的好友,同时,他也是柔远县驻军的军将,有猛安官职并身兼一个管押万户。按照常理来说,蒲察元宜若在,他知道耶律阿海至此,必会赶来主动相见的,但现在,蒲察元宜却偏偏不在人群当中,所以,耶律阿海才有此一问。

    “额....好叫耶律大人知晓,在您上次走后第三日,朝廷既有诏命至此,将蒲察大人调回了中都,说是另有任用,而又过五日,本县新的驻军军将就骑马前来上任了呢。”高县令摇了摇头,一脸苦笑的开口道,在说到这位新到任的军将时,他表现出了一副颇为头疼的样子。而此时,在他身后的县丞、主薄、县尉等一众僚佐,亦是纷纷摇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耶律阿海见此,遂微微皱眉问道:“哦?那么高县令可否告知,是谁替代了我的好友,成为了此间新的驻军统帅?”

    高县令叹了口气,无奈道:“想必耶律大人久在中都为官,对此人亦是有所了解的,他便是纥石烈执中(胡沙虎)的亲弟——纥石烈鹘眼呐。”

    纥石烈鹘眼!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帖木真心中大震,继而双目快速瞥向了身侧的木华黎,而此时,木华黎显然也听清了高县令说出的这个名字,站立在帖木真身后的少年,他那平静的表情彻底被打破了,少年的双目猛地张大,继而渐渐发红,而他的右手也握成了拳状,手指捏紧时,骨节咯咯作响。

    仇人出现!由不得木华黎不内心激荡,强烈的情绪使得少年开始微微喘气,浑身开始微微颤粟了起来,也使得他咬紧了牙关,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能让这小子现在失控,那会害了他自己,也会害了整个蒙古使团!

    帖木真瞥到木华黎的样子,他心思电转,继而突然一把揽住了木华黎的肩膀,将之搂紧,他看着耶律阿海沉重道:“阿海兄长,我这位小兄弟或许是受了严重的风寒,你看,他的年纪小,现在身上都在发抖呢,刚才入城时,他是强撑着的,所以我带他进入内城,就是想让他赶紧得到最好的治疗,还请阿海兄长和高县令,能够尽快帮我们安排住处,请来医者为他诊治!”

    “哦?既如此,便凡请高县令尽快安排住处和医者吧,其余事待使团安顿好后,我们再行细说。”耶律阿海上下打量了木华黎一眼,见这少年人果然双目发红,咬牙不语,双拳紧握又微微发抖,他便暂且不再多问纥石烈鹘眼的事了。

    “请耶律大人今晚在县衙歇息,其余使团众人,则至县内第一客栈——燕子楼暂歇,至若这位使者所需的医者,本官自当派县内最好的医者为之治疗。”高县令看着耶律阿海和帖木真道。

    随即,高县令便招来衙役,先行带着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他们往外城的燕子楼而去了。

    至于木华黎,则被帖木真揽得紧紧的,帖木真面色不变,对木华黎轻声道:“不要妄动,先跟我走,你即便要报仇,也要先弄清纥石烈鹘眼身边的护卫情况才行,否则,你就是送死都摸不到他的边儿,明白么。”

    木华黎只是咬牙,却真就没有说出什么“要杀了鹘眼报仇”的话来,随即,帖木真和木华黎就这么前后共乘一骑,默默往燕子楼而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仇敌(下)

    在帖木真的警告和监视下,总算将木华黎弄进了燕子楼,一路相安无事,没有再激起任何波澜,在进入燕子楼后,将木华黎安排在了燕子楼二层,与自己紧邻的厢房之内,而后,帖木真派忽必来和博儿术二人去房中贴身看管木华黎,这小子现在沉默,难保不会突然情绪爆发,再给自己惹出事端来,所以有武力值较高的忽必来、博儿术二人看管,应能最大程度的限制其自由,让他无法走出房内,直到高县令所请的医者到来。

    话说,高县令的效率很高,所请的医者很快就来到了燕子楼内,为木华黎“诊治”了一番,而且就在帖木真的注视之下。

    这位看起来枯瘦,约莫五六十岁的医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在木华黎全程沉默“冷对抗”的情况下,还是给出了木华黎“肌理无病,而气息郁结,其病在心也”的诊断结果。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木华黎的病根是心理问题,而非生理上的病症,他看出木华黎不愿搭理他,所以便把帖木真当做“家属”,他告诉帖木真说,他将开出几味清心活血的药方,以作辅助调养,但重点,还是要让帖木真他们对木华黎多多开导,以解其心结,方为真正之良药。

    帖木真听罢,只得面上苦笑着点头答应了这位老医者。不过,血海深仇在前,若此生不能报仇,恐怕木华黎的心结永远都无法解开了吧。这特么的真是,还没到中都呢,怎么这木华黎的仇人就提前出现了呢,这真是让自己猝不及防呐。。。。。

    在开好药方后,帖木真客气的送走了医者,而后,他回到木华黎的厢房内,凝视着木华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你要报仇,可以,但绝不能是今天!我们的使团不会在柔远县耽误太久,待使团离开柔远县,再度上路不久后,你在途中可以悄悄离开,届时我会按原来的说法,说你盗窃财物,私自逃跑了,并从使团人员中将你除名,到时你和使团没了关系,你再行折返柔远,报你的仇,总之,蒙古使团不能因为你一人而遭受牵连,明白吗?”

    木华黎看着帖木真,少年沉默的点了点头,帖木真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若没有帖木真,恐怕他现在还在净州的铁血忘忧阁内与人搏命厮杀呢,又怎能如此快的见到仇人的面呢?所以,他恩仇必报的个性,容不得他此时就做出背叛帖木真的事来。反正他现在已然知晓纥石烈鹘眼就在柔远县了,他可以随时找这个仇人报仇,而不必急于一时。

    “在长生天的神眼注视下,木华黎,记住你所答应的。”帖木真看着木华黎,沉声道。

    而在帖木真说完这话后片刻,厢房外传来敲门声,却是豁儿赤的声音,帖木真让他入内后,豁儿赤快速扫了一眼房内的情况,这次他没有做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而是看着帖木真缓缓道:“首领,高县令遣人来请,说是傍晚将至,他将在县衙偏厅设宴,款待使团众人,相邀我们前往赴宴。”

    帖木真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一侧的忽必来与博儿术吩咐道:“忽必来、博儿术,你们就不必随我赴宴了,就在此给我看住了木华黎,若他从这间房内跑了,我必会对你二人降下重罚!”

    “遵首领之命!”忽必来以手抚胸,郑重的承诺道。

    “大哥你尽管去好了,只要有我在,木华黎这小子哪里都别想跑!”博儿术一拍胸膛,大声回道。

    “......”木华黎则眼角微动,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扫了博儿术一眼,呵,这个蠢材,谁给了你自信?若不是忽必来在此,我若真想出去,就单凭你一人,你确定拦得住我?

    “好,豁儿赤,你去叫上合赤温•脱呼剌温、阿儿孩•合撒儿两人,连同你在内,随我一起去县衙赴宴!”帖木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木华黎,而后点了点头,往房外大步而出了。

    在出了这个暂时“监禁”木华黎的厢房后,很快,豁儿赤便喊来了合赤温•脱呼剌温与阿儿孩•合撒儿,于是帖木真带着这三人,就往一楼走去,而在一楼大堂内,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等克烈、乃蛮、汪古部的赴宴之人已在那里聚集了。

    当帖木真下来后,与他们简单的打了个招呼,而后,众人便想要一起抬步出燕子楼大堂,但还未出大堂时,却又有一伙人迎面朝着帖木真他们而来。这些人约莫有三十余个,他们个个都是髡发、普遍尖脸、眼睛狭长,左耳戴有耳环,着左衽皮袍,腰挂弯刀,看起来亦是一副游牧人打扮。

    这一伙人与帖木真他们迎面相遇,在相距数步时,双方都暂时停住了脚步。

    “是塔塔儿人。”豁儿赤眯眼打量对方,继而在帖木真身侧轻声道。

    塔塔儿人,一个占据漠北东部阔连湖(今呼伦湖)、捕鱼儿湖(今贝尔湖)一带丰美草原的强悍部族,他们人数众多,号称六大支,分别为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阿勒赤塔塔儿、察罕塔塔儿、奎因塔塔儿、帖烈惕塔塔儿、不鲁恢塔塔儿。

    其中,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势力最强,也最为尊贵。秃秃黑里兀惕,汉意为“都督之民”,因为他们的先祖早在唐朝时,首领即被唐廷加封为都督,所以,他们继承并延续了这个尊号,并以此号令其余的塔塔儿人(当时还称室韦、鞑靼),这个尊号也自然被世代作为他们自己的部落名称了,直至金朝,他们都是整个六大支塔塔儿部落联盟的核心,其首领亦是历来都担任着全体塔塔儿人的大首领。

    塔塔儿部六大支合计拥有精兵四万有余,加之这些塔塔儿人狡诈、精明,历来最先投靠强大的统治者,于是,从辽朝至金朝,他们都在漠北草原上被当做契丹人、女真人的猎狗圈养着,他们先后得到了辽朝、金朝帝王的扶持,得到了中原的物资喂养,以此来威胁着漠北其余的部族。

    而蒙古人与塔塔儿人可谓世仇,双方积怨甚深,从帖木真的便宜曾祖父合不勒汗,再到俺巴孩汗、忽图剌汗,直至便宜老爹也速该被塔塔儿人毒死,数代皆有血仇,两部之间连年战争,互有胜负,但塔塔儿人因为有了金人在背后暗中支持,这就导致蒙古人始终无法彻底战胜并消灭这个盘踞在东部草原上的生死大敌,几代蒙古可汗也尽皆含恨而死。

    想不到,今日,在这柔远县城内,帖木真竟与这些所谓的“仇敌”迎面相遇了。而且偏偏在此时,因为是在金人的地界上,无论是帖木真还是塔塔儿人,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大打出手。

    于是,帖木真这边与一众塔塔儿人沉默的对视了起来,谁也没有抬步走的意思。

    “诸位是要去赴宴么?可先随我县的公使前往县衙即可。”眼看两边尽皆停步僵持,一个引着一众塔塔儿人前来的,身着官袍的男子,遂率先看着对面的帖木真他们开了口。

    帖木真看着这名官袍男子,他认得,就是不久前站在高县令后的一个县衙官员,好像是这柔远县的主薄。

    见帖木真的目光投来,这位主薄以手示意身后的塔塔儿人,并郑重道:“我身后乃阻珝部(即塔塔儿)使团,他们亦为此次往赴中都朝贡、参与大祭的我朝属部之一,望诸位知之!”

    随后,他又转头,对身后为首的一名瘦高塔塔儿人开口,介绍帖木真等人道:“此为萌骨(蒙古)、北阻卜(克烈)、粘拔恩(乃蛮)、汪古诸部之使,望你等和睦相处,切勿生事!”

    那名瘦高的塔塔儿人一一扫过帖木真、桑昆、拜不花诸人,继而眯眼笑着点头道:“主薄宽心,同在漠北草原,我们之间都是老熟人了呢。”。

    “好,阻珝部厢房已备,你等且随我来。”在与一名匆匆赶来的燕子楼掌柜交涉一番后,这位主薄便再度开口,吩咐这名掌柜带路,说着就要引着这伙儿塔塔儿人,从帖木真他们的身侧走过。

    帖木真他们仍旧没有动,虽然他身后的合赤温•脱呼剌温、阿儿孩•合撒儿两人都已捏紧了刀鞘,他们用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帖木真,仿佛只要帖木真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拔刀与这伙儿塔塔儿人动手。但最终,帖木真没有下令开打。

    当那名为首的,约莫二十岁出头,看起来颇有几分邪魅的瘦高塔塔儿人走过帖木真身侧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在帖木真耳边轻声道:“帖木真,十三年了呢,我还记得当年,你的父亲也速该,是怎么被我的安答札邻不合所递上的毒酒给毒死的,因为,也速该喝下的那碗毒酒,就是我倒满拿给札邻不合的啊,我亲眼看到札邻不合将毒酒递给了你的阿爸,又亲眼看到了你的阿爸高兴的把它喝了下去。”

    “塔塔儿人,你叫什么?”帖木真的目光微斜,望向这名在他面前无比嚣张的家伙。玛的,虽然是便宜老爹他们的仇吧,但眼前这个家伙说话就让他很不爽呐,真想在他的嘴上砸上几拳!

    “纳兀儿,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部首领——蔑兀真笑里徒的义子、札邻不合的安答。”瘦高的青年依旧笑着回道,他的声音不大,脸上的表情却颇有几分痞气。

    “好,我记住你了。”帖木真淡淡道。

    “我的荣幸。”纳兀儿点了点头,嘴角微咧。

    “你二人在说些什么?阻珝部使者且快快随我来!安顿好你们的住处,就该也带你们去县衙赴宴了。”走在前面,快要上到木梯处的柔远县主薄,回过头来催促纳兀儿道。

    “我和蒙古的帖木真有旧,我们已经愉快而简短的叙完了,这就来。”纳兀儿转头向着主薄答应了一声,随即再度看着帖木真邪性一笑后,便径自大步往楼梯处走去。

    纳兀儿,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塔塔儿痞子,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么!等出了柔远县,迟早找机会好好收拾这小子一顿!帖木真微微挑眉,心中先记下了一笔。

    此时,桑昆看着已上了二楼的塔塔儿人,他略带嘲讽的开口道:“塔塔儿人不愧是金人最忠诚的走狗呐,瞧瞧,连带他们到客栈的人,都是金人的官员,而不是像带我们来时的一般衙役,比不了,比不了哟。”

    “我们走吧。”帖木真摇了摇头,对此未作回应,毕竟此时,无论是蒙古、克烈、乃蛮还是汪古,不同样也是乖乖的来向金廷朝贡了么,心里可以不服,但在金人的强大势力面前,表面上,自己等人也不得不暂时作一把金朝的“属部顺民”了,而这与塔塔儿人相比,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所以,又有什么可嘲讽对方的呢?

    于是,在与塔塔儿人迎面相遇后,第一次,蒙古人没有与其动手,而是不得不暂收弯刀,选择往县衙而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跋扈

    柔远县衙偏厅,烛火通明,夜宴之上,已然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看着,这场旨在招待耶律阿海以及蒙古、克烈、乃蛮、汪古诸部使团的宴会就要结束了,直到此时,宴会的气氛都是大体和谐融洽的,虽然吧,帖木真仍旧看着坐在他对面不远的塔塔儿痞子纳兀儿不顺眼,因为他总以为这家伙今天看着他的笑容更加邪性而富有深意了,那感觉就好像是,帖木真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将死之人似的,好像这家伙的笑意中还夹杂着几许怜悯的目光。

    这就让帖木真感觉到极其不爽!好几次,当这种目光投来时,他都忍不住想要伸出大脚冲上去踩烂对方的脸,但最终,帖木真还是假笑着忍了下来,他心中暗自盘算着,等出了柔远县后,就找个机会好好的爆锤纳兀儿一顿。

    就这样,眼看宴饮气氛已至高潮,高县令就要相请耶律阿海来个总结,继而大家最后再提一碗酒就结束时,偏厅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十数人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声音,快速往厅内而来了。

    于是,包括帖木真在内,众人的目光瞬间就往厅堂敞开的木门处望去了。

    只见一名披黑色貂皮斗篷,着一身厚实札甲的壮硕男子领头朝着厅内走来,而他的身后,则亦有十余名披甲军士挎刀跟随,这些军士在走到偏厅门槛附近时,便停住了脚步,他们迅速分为左右,昂首立在了厅外守护。

    只有一个稍显圆润的矮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什么,紧跟着领头的壮硕男子进入了偏厅。

    这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壮硕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他一身酒气,有着络腮胡须的脸上通红一片,他虽大步朝前而来,身躯却稍显左右摇摆,显然,这家伙在来此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而跟在他身后,手捧着什么的矮个男子则紧盯着前面,生怕前方之人跌倒了似的。

    “嗝!老高,听说朝廷天使来了,诸部的使者也到了,我来看看,都来了啊,好,来的好!”这位走到偏厅正中的壮硕男子打了一个酒嗝,先是指着高县令点了点,而后摇摆着身子,用他那双不大的醉眼,将帖木真在内的诸部使者都环绕着打量了一遍,醉醺醺的大声道。

    高县令先是快速的看了耶律阿海一眼,而后又扫了扫左右下首而坐的帖木真等人,继而他猛地起身,快步行至偏厅正中,他一把扶住了那名醉酒的壮硕男子,向着众人尴尬的一笑,介绍对方道:“呃,耶律大人,诸位外使,这位便是我柔远县的驻军军将,管押万户兼猛安——纥石烈鹘眼将军。”

    纥石烈鹘眼么,这个酗酒的络腮胡子,就是木华黎的仇人了?听到高县令的介绍,帖木真目光微聚,再次打量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壮硕男子一眼。

    “纥石烈将军,这位是朝廷天使耶律阿海大人,其后则为萌骨、北阻卜、粘拔恩、汪古诸部使者皆在此了。”高县令接着又向纥石烈鹘眼快速介绍众人道,他生怕对方现在就当场醉晕过去了。

    “滚开!不用老高你这书生来扶,老子的酒量,离醉倒还远着呢!”纥石烈鹘眼见高县令扶着他不放,遂粗鲁的一把推开了对方的手,暴躁的骂了一句,而后,他又以醉眼盯向上首的耶律阿海,用手指着嚷嚷道:“耶律大人?契丹人?你,老子怎么觉得你如此眼熟呢?嗯?”

    耶律阿海端坐不动,就看着下方的纥石烈鹘眼耍酒疯,他面上微微一笑,淡淡道“呵,曾同在中都为官,但纥石烈大人的名声大,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礼部的小官呢。”

    “不对!我,我一定见过你,礼部?契丹人,老子想想,想想。”纥石烈鹘眼摇摆着大步上前,离上首的耶律阿海又近了几步,他甩了甩头,努力睁开双眼又打量了阿海几次,继而,他猛地用手指朝着几步外端坐的耶律阿海重重的点了点,粗鲁的大笑道:“契丹儿,老子想起来了,你不错!去年朝廷在中都组织在京文武百官参与射柳,你小子,竟能在我一众女真豪杰中侥幸突出,夺得第三,可惜,比起我大哥纥石烈执中的箭术,你还是射艺不精,输给了他啊,哈哈。”

    “令兄乃东宫旧人,箭术自然精湛,我所不及喽。”耶律阿海毫不在意,反而平静的回道。去年的那次射柳,纥石烈执中得了第二,而他则是第三名。其实,他当初是故意输了的,目的就是为了藏拙,不想太过耀眼,在官场上遭人嫉恨罢了,原本,以他的箭术,别说是第二,拔得头筹亦无不可。

    “哼,你这个契丹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纥石烈鹘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稍合住!把,把我今日在草原上猎得的狐皮拿上来!”紧接着,纥石烈鹘眼醉醺醺的微微扭头,朝着身后的矮个男子大喊了一声。

    随即,帖木真看到,那名在纥石烈鹘眼身后跟着的矮个中年男子,便麻利的快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几张狐皮恭敬的递到了纥石烈鹘眼的面前。

    只见纥石烈鹘眼的大手随便一抓,从稍合住捧着的狐皮中拿了两张红褐色的狐皮出来,接着,他将狐皮朝着上首的耶律阿海猛地一扔,继而大笑道:“契丹人,念你为我大金忠诚出使,本将高兴,今日狩猎所得的狐皮,就赏你一份好了!”

    县衙之内,此人竟敢如此嚣张跋扈!这如何能忍!帖木真眼看纥石烈鹘眼耍酒疯愈烈,竟敢公然侮辱耶律阿海,他的拳头也不由地捏紧了,玛的,连自己都忍不住想打这络腮胡子几拳了,何况是耶律阿海?

    但此时,上首的耶律阿海却生生的忍住了,他依旧眼带笑意,甚至还及时的一把接住了朝他飞来的两张狐皮,并仔细的抚摸打量了一番,接着,他看向纥石烈鹘眼,平和道:“呵,此狐皮甚好,既然纥石烈万户诚心相送,本官就笑纳了,说不得,用它们做件斗篷,我亦可在中都狐假虎威一番了呢。”

    “什,什么狐、狐假的,你这家伙,像个汉人一般拽什么文字,老子听不懂,也不爱听,两张狐皮,你这个契丹人拿好便是!”纥石烈鹘眼烦躁的摆了摆手,或许是真醉的厉害了,他显然没能听出耶律阿海用成语嘲讽他的深意。阿海意在暗指,你纥石烈鹘眼不过是仗着兄长纥石烈执中在中都的权势,所以才能如此嚣张跋扈的活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是,纥石烈鹘眼乃一介武人,汉话水平一般,他这个女真人,只能听懂一般的汉文罢了,至于成语之类的汉家典故,还是有些难为他这个粗鲁的女真武将了。

    接着,纥石烈鹘眼又指着稍合住,让他从手中捧着的剩下的狐皮中,拿出几张,分别给了在下首左右端坐的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纳兀儿各一张皮子,并大咧咧的说是赏给帖木真他们的。

    帖木真、桑昆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因为看到耶律阿海作为朝廷使臣,都能忍了纥石烈鹘眼的跋扈,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猜到了眼前的这醉汉必然是背景深厚,何况在金人的地盘上,还是少惹事为好。于是,帖木真他们几人,也都纷纷强忍着气,面无表情的将狐皮收了下来。

    而此时,看到纥石烈鹘眼如此跋扈作为,高县令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的心中暗自发苦,想着耶律阿海回到中都后,说不得就要因为纥石烈鹘眼目无朝廷使臣,参上对方一本了,到时候,自己作为柔远县令,又是宴会的组织者,是否也会受到牵连呢?唉,自己真是倒霉呐,怎么就偏偏与纥石烈鹘眼这家伙同在一地为官了呢?

    纥石烈鹘眼看众人都收下了自己的“赏赐”,心中就更为得意,他满脸通红,身子摇摆的更厉害了,显然他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他大声让稍合住拿酒过来,他还要在这偏厅内再喝上它几坛才能尽兴。

    而稍合住则小心的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道:“万户,您金贵的身子要紧,依小人看,今日就喝到这儿吧。”

    “屁话!稍合住,你这奚人降将、小小谋克,有什么资格来管老子,嗯?!快去,把老子的好酒从府中取来!”纥石烈鹘眼非但不听,反而晦气的指着矮个的稍合住破口大骂道。

    此时,纥石烈鹘眼越看稍合住越不顺眼,玛的,老子堂堂女真贵种,怎么就跟稍合住这个移剌窝斡的余孽、降将搞在一起了呢,真是晦气!

    都是御史台那帮子文官陷害老子,哼!要不然,老子也不会被贬出中都,在柔远这鸟县城里窝着!纥石烈鹘眼越想越气,继而更想再喝几坛大酒,以缓解心中怨气了。

    话说,三年前,纥石烈鹘眼因在净州捕杀移剌元戎这个“契丹反贼”有功,经其兄纥石烈执中的一番运作后,他得以顺利调入中都,任正五品鹰坊提点,虽然净州刺史也是正五品,他这调动看似是平调,但在中都为京官,又岂是在地方边境为官可比的?

    须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入中都为官呢,因为中都才是权贵云集之地,才是大金真正的权力中心,进了中都,结识更多的权贵,得到更多被举荐的机会,让皇帝更能看到你的“能力”,如此,官才能升的更快,仕途才能更加顺利呐。

    而纥石烈鹘眼所得到的这个鹰坊提点的职官,显然就是一个热门职位,鹰坊乃大金宫廷禁军——殿前都点检司的下辖机构,这就表示鹰坊是设在大金皇宫之内的,而鹰坊的职责,则是为皇帝调养鹰鹘、海东青等狩猎所用的猛禽,要知道,女真人出身白山黑水之间,部族乃渔猎起家,历代金主皆重视狩猎,所以对于鹰坊亦是极为关注,皇帝时常都会亲临鹰坊,以查看狩猎所用鹰鹘的驯养情况。

    这就给了鹰坊提点这个职官,更多的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只要鹰鹘驯养的好,皇帝狩猎的高兴了,那么在选拔升迁的官吏时,难道不会更多的想到他吗?所以,才说鹰坊提点是一个热门官职呐。想当初,纥石烈执中为了给纥石烈鹘眼搞到这个职位,也是着实动用了许多人脉,辛苦运作了一番才拿下的呢。

    而纥石烈鹘眼在当了鹰坊提点后,开始的一两年他还有所收敛,但到第三年,他眼见当今大定天子待人亲厚,一众鹰坊同僚、下属皆畏惧兄长纥石烈鹘眼的权势,所以,他便把嗜酒跋扈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开始在宫中上值时,就大肆喝酒,喝醉了酒后,还不时的殴打下属,而他的一众下属皆敢怒不敢言,这使得他更加肆无忌惮,并最终闯出了祸来。

    一日,他又喝了酒,醉着酒就在鹰坊内查看几只新进从东北上京之地进贡来的贡物——海东青,他见一只白色海东青神骏,于是就想要用手抚摸它,不料这只海东青极有个性,却是用鹰嘴狠狠地啄伤了他的手,于是,纥石烈鹘眼在酒醉中恼羞成怒,他猛地一把捏住了白色海东青,将这只猛禽的脖子给生生地扭断了!

    而后他还不解气,他又抽出腰刀,在这只已死的海东青身上一顿乱砍,继而又将之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双脚重重的踩在了海东青的尸体上,直至将它的羽毛都踩下了不少后,才停了下来。

    这下他闯了大祸,因为这只白色海东青,是当今的大定天子新进喜欢上的狩猎猛禽,于是,有早已对他不满的人向御史台告密,御史台因之弹劾他,天子得知后震怒,本欲将他罢官下狱,还是他的兄长纥石烈执中因为有着太子东宫旧人的身份,请求太子及相熟的近臣代为求情说项,才最终保住了他的官位。

    只是皇帝不想再看到他了,于是将他杖刑五十大板后,削官一阶,贬出了中都,他被外放到了柔远县,变成了一个从五品谋克。

    而后,他的大哥又再度连番运作,让他适时的补了一个猛安的缺,并最终当了这个所谓的管押万户,纥石烈鹘眼在这小小的柔远县呆的很不开心,这里除了草原就是农田和老林子,哪里比得上中都城的繁华和好玩儿呢?

    而此时,被纥石烈鹘眼指着鼻子辱骂的稍合住也很不开心,虽然他表面上躬着身子连连赔笑着,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苦涩难受,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恨意涌动。

    纥石烈鹘眼说的对,他稍合住就是移剌窝斡的余孽、是窝斡的心腹、也是契丹起义军的叛徒。当年就是他稍合住背叛了移剌窝斡,背叛了轰轰烈烈的契丹起义军,他当年在战斗中被金朝大将纥石烈志宁所擒获,继而向纥石烈志宁投降,纥石烈志宁许给了他高官厚禄,承诺他,只要他假装回到义军中,能够引诱更多的人背叛移剌窝斡,最终擒获窝斡,就能戴罪立功,金廷就会给他做官封赏。

    当年,稍合住眼看移剌窝斡的势力日渐衰退,朝廷大军又步步紧逼,所以,他心动了,他最终说动了另一个契丹大将、窝斡之心腹——神独斡,两人联合起来,反戈一击,将移剌窝斡擒住,并送到了金军的大营之中。后来,金人也没有食言,果然给了他官做,他被大定天子封为同知震武军节度使,这是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当他得到这个官职时,他还很是高兴,但金人显然没有让他继续升官的意思,作为契丹起义军的叛将,一个可耻的背叛者,金人怎么能放心的使用他呢,所以他在金朝的官场上处处碰壁,不得不时时小心,每一天都在害怕被人弹劾陷害,丢了性命。

    他在背叛移剌窝斡后的二十年间,头发都有些白了,但还是局促在正五品的官位上,到处流转外地,却从未进入过中都一天,此后,就算他再小心,他还是被抓住了把柄,他在同知开远军节度使(开远军在云内州)任上,被人弹劾强买党项番部的马匹,虽然他极力澄清,但那些党项人一口咬定就是他强买马匹,所给价格还极低,最终,因为欺凌边部,不顾朝廷礼仪的罪过,他被削官流转,贬到了这柔远县,成为了一个永屯军的从五品谋克,永屯军,也就意味着,此生若再没有大的机遇,他就将老死在这柔远县内,再也没有了升迁和离开的机会了。。。。。

    叛徒的下场,就是如此的凄惨么?

    在面对纥石烈鹘眼的破口大骂时,有那么一瞬间,稍合住再度泛起了后悔的想法,若是当初自己没有被诱惑,没有抓来自己的主人移剌窝斡交给金人,今天,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

    最终,稍合住还是默默的取酒去了,在纥石烈鹘眼耍酒疯的骂声中,他将酒取了来。

    纥石烈鹘眼抱着坛子,就在县衙中大喝了起来,这场夜宴因为他的酒疯而变得尴尬至极,最终,在帖木真等人的注视下,纥石烈鹘眼独自连喝了两大坛后,就在偏厅正中倒了下来,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呃,诸位莫怪,纥石烈将军,这,这个乃性情中人,武将嘛,难免粗野,今日夜已深了,诸位还是快快回燕子楼歇息去吧。”眼看着纥石烈鹘眼醉倒的样子,高县令干涩的向着众人拱手道,此时,这位县令是一脸的苦笑表情。

    “走吧。”帖木真率先大步而出,玛的,纥石烈鹘眼这家伙,活该木华黎要杀他,嚣张跋扈、当面折辱于人、绝非善类!他现在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家伙了。

    随后,桑昆瞥了纥石烈鹘眼一眼,玩味儿一笑后,亦是紧接着抬步走了出去,而拜不花、阿剌兀思互相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摇了摇头,继而亦是带着人快步而出了。

    “高县令,本官着实有些乏了,这就睡觉去也。”耶律阿海淡淡的撇了睡倒在厅内的纥石烈鹘眼一下,而后看着高县令一笑道。

    “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勿怪呐。”高县令摇头叹气,向着阿海作揖道。

    “你大可放心,此人作为,与你何干呢?”耶律阿海摆了摆手,继而转身往外走去了。

    而后,高县令遂和稍合住一起,招呼在外守护的十余名披甲军士,将睡得死沉的纥石烈鹘眼送回了内城的军衙中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流汹涌(上)

    话分两头,让我们把时间稍稍拨回到这次县衙夜宴之前,下午时分,塔塔儿人纳兀儿在燕子楼大堂内与帖木真相遇,并说了那么一番欠揍的话之后,纳兀儿随即带着自己的人,跟随县主薄来到了安排给他们塔塔儿人住宿的二楼的房间内,当一切安顿好后,纳兀儿找了个借口,暂且先让那名主薄到大堂内稍待,他还有些关于所带马匹、骆驼喂养的事,要对自己的下属暂做安排。

    于是,这位县主薄不耐烦的说了一声让他快点下来,便独自背着手往楼下大堂去了。

    在县主薄走后,纳兀儿把六个精悍的心腹塔塔儿武士召到了自己的跟前,在确定房外无人后,他们在房间内围拢在了一起,纳兀儿看着六名心腹,先对其中的三人沉声道:“我们的计划不变,明日就动手,你们三人,今日在我赴宴走后,就扮做行商速速出城,驰马往柔远县以东,到我们与燕山契丹贼约定的密林中报信,告诉契丹贼移剌灭金,柔远县的情况一切正常,明日夜晚灯会,汉人所谓的子时(凌晨十二点)放灯之际,看到夜空中千灯齐放,就是他和他的兵马奇袭柔远县之时!届时,我带人在柔远县城内做内应,助他打开县城南门,我们双方里应外合,一战打下柔远!”继而,他狭长的双目又看向另外三人,冷声道:“至于你们三个,则驰马往柔远县东北,疾驰去往浑善达克沙地,我的安答札邻不合,想必此时正带着我们塔塔儿部的五千精骑悄悄的蛰伏在沙漠、草场之间呢,去找到他,告诉他,我此来柔远县的途中,途径桓州,已探查过,桓州的金兵对于我们的袭击计划一无所知,他们的防备极其松懈,明日夜晚,桓州灯会之际,我们塔塔儿人踏破桓州城,掳掠城中巨额财货、物资的机会到了,让金人的漠南之地彻底乱起来吧!”

    听到此话,六名心腹眼含兴奋,他们看着纳兀儿,纷纷以手抚胸郑重的低头应了下来。

    “出去吧,你们各自准备,然后出城行动,不要让我失望!”纳兀儿分别重重地捏了捏六人的肩膀,而后便挥手,让六名心腹退出了自己的房间。

    当这六人出去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纳兀儿一人,只见他“噌”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弯刀,并以手轻轻抚摸森寒的刀刃,他自语道:“很好,想不到帖木真恰恰在此时也来了,明日有灯会,按照此地高县令的做派,必然是会力邀诸部使团参加完灯会,而后再上路去往金人都城的,那么,明日契丹贼在血洗柔远县城时,帖木真就必定难逃一死了,呵,可怜的帖木真呐,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明日夜半,他和他的蒙古使团,就全都要命丧在这柔远县了呢。”

    如此想着,纳兀儿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残忍邪魅的微笑,而后他缓缓收刀入鞘,转身出了房间,下楼往大堂内走去了,他若无其事的和等着他的县主薄打了个招呼,而后便带着两个塔塔儿人,一路上笑着去县衙赴宴了。

    在纳兀儿走后不久,有六个行商打扮的人牵着十余匹马、马背两侧放着褡裢、木箱,他们压低皮帽,默默的自柔远县南门而出了。

    在出了县城后,他们往东行出五里,在一处不大的林子内,六人将马匹上的假做货物的木箱、褡裢全部卸了下来,他们每人只带四日的口粮,而后便一人双马,三人为一队、分道扬镳,一队往东北方向的浑善达克沙地疾驰而去,一队则继续向东,前往燕山余脉的密林当中。

    在往东的一队塔塔儿人纵马疾驰出三十里后,在落日余晖中,他们来到了燕山余脉,大马群山的西部边缘,这里有着连绵不绝的白桦、山杨组成的密林,秋日的密林,夜幕将至,四下一片清冷,越是靠近密林,就越是能偶尔听到几声不知名林中野兽的嚎叫。

    在这三人即将进入林中时,他们停下了马蹄,按照约定的方式,他们在马上点燃了火把挥动,并各自取下弓箭,拿出鸣镝,往空中射出了三箭,火把的光亮下,尖锐的鸣镝声在密林的上空划过。片刻之后,他们便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有数骑出了密林,往他们的位置默默的驰了过来。

    而后,对方在他们三人的对面几步外停住了马头,其中一人声音略显嘶哑的开口道:“塔塔儿的札邻不合。”

    而听到此话,他们三人中的一人赶紧回道:“契丹的移剌灭金。”

    这是双方约定好的接头暗号,各自报出对方本次奇袭作战首领的名字。

    当听到三人报出了移剌灭金的名字后,对面的嘶哑声音又响了起来,“跟我来,我们的首领正在等着你们呢。”

    随后,这三个报信的塔塔儿人各自对视一眼,便驱马跟在了对面的几骑之后,一同进入了密林之中。

    很快,往林中深入了一阵后,在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下,一堆篝火旁,他们见到了一个独自坐在篝火旁的中年男人。

    在火光的映衬下,男人的脸显得格外坚毅而冷漠,他没有一丝的笑意,这个男人身披一件黑色熊皮翻毛大氅,头发披散至肩部,左耳戴着圆形耳环,手拄战斧,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三个塔塔儿人向他走了过来。

    “移剌灭金首领,我的主人纳兀儿托我向您问好。”其中的一个塔塔儿人赶紧上前抚胸,对着身披黑色熊皮大氅的男人行礼道。

    “塔塔儿人,说吧,柔远县如何。”名为移剌灭金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将战斧提在了大手中,直到此刻,当他站起来后,才能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高大魁梧,以至于三个塔塔儿人不得不努力地仰头去和他说话。

    “柔远县城一切平静,驻扎的兵马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我的主人已通过朝贡使团的名义,顺利的进入了柔远县城内,明日夜晚,子时放灯之际,首领您带着燕山的勇士们奇袭县城,我的主人将带着塔塔儿勇士作为内应,为您打开柔远县的南门,届时,我们双方一起,抢了金人的府库,血洗了柔远县城!”那名塔塔儿人一脸兴奋的仰头,看着移剌灭金开口道。

    “桓州那边呢?”移剌灭金抹了抹下巴上的络腮短须,沉声续问道。

    “首领您大可放心,除了我这一队之外,我的主人纳兀儿还另外派遣了一队人马前往桓州附近的浑善达克沙地,在那里,我部的札邻不合首领已带着五千塔塔儿精骑蛰伏于沙漠草场之中了,明日夜晚灯会之际,他们就会按照约定,奇袭桓州城,与咱们攻打柔远县的战事同时发动,彻底将金人的漠南之地席卷、踏破!”这名塔塔儿人阴阴的一笑道。

    “很好,你们三个就留在这里,明日和我一起踏破柔远县吧。”移剌灭金点了点头,他一挥手,先让白桦树旁侍立的几个契丹勇士将三名塔塔儿人带下去休息,而后,他自己又独自坐了下来,继而仰头,默默地看向了浩瀚的夜空。

    “父亲,请您在天上护佑我吧,明日,我就要带着人马攻打柔远县了,这号称燕子城之地,我必然要将它攻下!我要杀了纥石烈鹘眼,杀了叛徒稍合住,我要血洗整个燕子城!我要抢了金人储积在城内的粮秣、银绢、钱货,我要利用它们广招兵马,以大军席卷金人的漠南山后诸州,我要复兴契丹人的大业,完成您二十年前未竟的事业!”移剌灭金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移剌灭金,这不是他原本的名字,他的本名叫做移剌安平,他是移剌窝斡的幼子,当年他出生时,他的父亲移剌窝斡还未反叛金朝,他们一家的生活也还算安逸,所以,移剌窝斡为他取名安平,意为让他一生安泰平顺之意。

    后来,在移剌灭金十三岁时,金主完颜亮残暴,一意征发漠南西北路的契丹人去攻打南面的宋国,于是,不愿意远离家乡去为女真人送死、奴役的契丹人,在大首领耶律撒八的率领下起兵反抗,并及不堪压迫的奚人及北地汉人,彻底反了大金朝廷。

    起义军攻伐漠南诸州,金人亦是派兵镇压,而在战事不利于义军时,大首领撒八表现出了软弱,他不想打了,想要带着起义的众人往西逃跑,去投靠相隔数千里之遥,远在西域的哈剌契丹朝(西辽),但义军中没有人想要离开,他们当初起义,不就是为了不离开家乡么?试问,谁又愿意去往陌生的西域讨生活呢?所以,在父亲移剌窝斡与汉人陈家的带领下,众人杀掉了耶律撒八,公推父亲移剌窝斡为首领,带着起义军向东回返。

    移剌窝斡的起义军开始在东返的途中不断攻破州县,围攻临潢府、攻打泰州城,一时声势大振,后来残暴的金主完颜亮被部将所杀,宗室完颜乌禄夺得了皇位。这个年号大定的狗皇帝阴险狡诈,他对起义军极尽招抚拉拢之能事,他一边派出大将攻打义军,一边又用高官厚禄来引诱起义军的将士,他是要从起义军的内部制造分裂,企图使他们彻底的被分化瓦解了。

    完颜乌禄的计策成功了,起义军的内部果然出了叛徒,稍合住、神独斡,这两个父亲的心腹将领叛变了,他们在一次义军大败,退往北面的沙漠之后,寻机于沙漠的营地中,带兵反戈一击,抓住了父亲,并把父亲带去了金人的大营。在这次混乱的义军内讧中,忠于父亲的一股兵马保护着移剌灭金和母亲、奶奶等人往南逃窜,并击败了追来的稍合住的兵马。

    十五岁的移剌灭金和自己的母亲、奶奶等人,带着残兵狼狈不堪的向南逃窜,中途又遇到了金朝大将纥石烈志宁、夹谷清臣等人的大军,他们被这股金军追着逃窜,慌不择路的逃到了柔远县境内,在柔远县内,眼看所有人都要被围时,母亲和奶奶不再逃了,她们狠心的命忠诚的部将带着移剌灭金往东逃跑,必要逃入燕山山脉的群山中避祸,再也不要出来,她们是要为她们的丈夫、儿子移剌窝斡保存血脉呐。

    而她们自己则作为断后,引诱了大量的金军的围攻,那时,移剌灭金十五岁,他本想和母亲、奶奶一起死在柔远县,但父亲那忠诚的部将们却将他打晕了过去,将他横置在马背上,拼死把他驮着往东突出了重围,冲入了燕山山脉之中。

    金军的一股追兵追着他们进入了山中,漆黑的夜里,在一处山崖上,十几个忠诚的窝斡部将带着他纵马跳下了山崖,他们那时是想,主人窝斡其余的儿子们、儿媳们都被抓了,那主人这仅剩的骨血,就绝不能再被金人抓获侮辱!死就死,活就活!

    漆黑的夜里,金军在崖上徘徊良久,山崖的高耸,下方便是急流奔涌,人若跳下去肯定活不了了。此时周身疲惫、急于结束追杀的金兵们,便略略的观察了山崖一阵,就驱马向山外而去了,反贼已跳崖而死,尸骨无存了嘛。

    但金兵们不知道的是,山崖下方的峭壁上,有许多横出生长的树木,而这些树木,最终救了移剌灭金和几个忠诚部将的命,他们跳崖后挂在了树上,幸运的活了下来。

    在移剌灭金醒来后,他和几个部将小心的设法下了悬崖,而后,他们亡命于燕山之中,他们吃野果、野菜,打猎苟活,但移剌灭金时刻都未曾忘记仇恨,于是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了,他不再叫移剌安平,而是改名为移剌灭金,他心中对金人的仇恨,使他发誓要灭亡金朝,于是自取名为——灭金!

    移剌灭金他们在山中亡命,燕山中也有其他的亡命之徒存在,东西八百余里的燕山险峻绵延,其间森林广布、山头众多。须知道,辽人与金人,一为游牧部族出身,一为渔猎部族起家,两族皆非农耕民族,且尽皆仗势骑兵,所以,金人与辽人一样,虽然也重视燕山险要,却并未在山中层层设防、修筑长城。

    所以,这就使得燕山深处盗匪滋生,群盗各据山头以立寨,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有奚人、有契丹人、也有北地汉人和各类杂胡,这些人要么是不堪赋役,遂大胆逃入山中为盗,要么本就是金廷流放的刑徒,中途逃到了燕山藏匿。总之,这些逃入燕山的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好勇斗狠之辈。他们平时不敢袭击朝廷押运物资的兵马,但袭击商队、大户人家的车队还是可以的,他们游击作战,三三两两为群,队伍数量从不过百,抢完就遁入山中,凭借对燕山地形的熟悉,官府虽屡屡出兵,但最终都无法将之彻底剿灭。

    移剌灭金带着几个父亲残留的部将,加入了其中的一个最大的贼寇山寨,在这个山寨之中,他又凭借武勇过人而得到了这处山寨贼寇首领的赏识,这个贼寇首领是个奚人,他老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将她嫁给了移剌灭金,以图自己死后,女儿能有个依靠。

    在移剌灭金迎娶了贼寇首领之女后第三年,凭借武勇与数次下山劫掠都收获满满的大功,他已逐渐建立起了自己在寨中的威望,而巧的是,这一年,老首领也在几次咳血后死去了,于是,移剌灭金顺利的成为了燕山中最大贼寇山寨的首领,手下有凶悍的贼寇四百余人。

    但,他并不甘心永远当一个燕山的贼寇,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大仇,他通过数次下山劫掠,已经探知,他的父亲移剌窝斡已被狗皇帝斩首并砍掉了手脚,狗皇帝还将他父亲的四肢送到各个京府悬挂示众,他的母亲、奶奶、还有哥哥们,也全都被金人杀戮了,也就是说,在这人世间,他移剌灭金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亲人了!

    与金人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移剌灭金发誓要报仇,那么他就需要积蓄力量,单凭这山寨中的四百贼寇是远远不够的,他要吞并更多的燕山亡命,聚合兵马、等待时机,才能再度出山攻打金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流汹涌(中)

    移剌灭金开始筹谋了起来,他先是以杀戮和铁血的手腕儿清洗了所继承的四百余贼寇中的桀骜不驯者、反抗者和怯懦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自己麾下这首支兵马的绝对掌控,而后,他对外号称“奚熊”,以这个匪号外出劫掠,因此只有他最亲近的心腹们,才知道他的真名是叫做移剌灭金。

    他的劫掠是极为狡诈和有策划的,他从来不对漠南的女真人大户、商队以及朝廷转运物资的兵马动手,因为他深知,仅仅是自己手中的小小兵力,还不足以挑战女真人的势力,如果他选择了劫掠女真人,那么金廷驻扎在漠南的兵马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专挑北地汉人的商队、庄园、畏兀儿人的商队以及各类杂胡的大毡帐群落下手,往往都能收获颇丰,而这些人去报官哭诉,女真人的官军又怎么会为了他们出死力进剿自己呢?反正被劫掠的不是女真人就好。

    由于他的头脑和劫掠的丰厚,使得他“奚熊”的名号被传扬开来,开始有小股的贼寇来向他“拜山门”了,他们开始一股股的投入到了他的麾下,而他又利用这些人,开始不断的向燕山山脉的东西两翼延展开来,他一边训练兵马,一边不断吞并散落于燕山中的大大小小的贼寇山寨,清洗不听话的,用利益笼络效忠于自己的,如此这般,短短数年间,他“奚熊”的名号就已传遍了整个燕山。

    他的势力不断增长,他率领他的贼寇兵马,神出鬼没于燕山内外,劫掠的次数不断增加,当然也终究是引起了漠南地方官军的注意。

    只是,移剌灭金是极为聪明的,他深知不能“独乐乐”的道理,于是,他开始暗中接触漠南州郡的官吏、接触屯驻在漠南的猛安谋克老爷们,他把劫掠自汉人、畏兀儿人的大量财富分了大半出来,以一波波的金银财货去贿赂地方官员和驻军军将,以此来得到他们对他劫掠行为的默许,当然,必要的时候,官军也会对他做做样子。比如,当来自金廷命令进剿贼寇的旨意催的紧了,那么漠南地方的官军也会假意的大张声势,做出一副要剿灭他“奚熊”的样子来,但实际上,每次他都能得到官军给他传递的“内幕消息”,他也会配合官军,使得每次官军进山都能“剿灭”数十个所谓的贼寇,砍下一些首级来,好对上面交差。

    实际上,每次被他推出给官军作秀用的“贼寇”,都是些他抓获的商人、仆役或残疾之人,却没有一个是他麾下的精悍战兵。但管他呢,漠南地方上的官员、猛安谋克老爷们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只要能每次进剿都有所收获,对上面交差就好,毕竟,八百里燕山何其险峻绵长,贼寇哪里是能够一次就全都清剿干净的呢?更何况,他们收了移剌灭金那么多的贿赂,已然尝到了甜头儿,怎么会真的忍心剿灭了他呢,所谓的“养寇自重”,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在初步实现了与漠南各州郡官员、军将的“官匪一家亲”后,移剌灭金的野心更大了,他不再满足于劫掠,而是盯上了金人府库中的军械储积,他通关多番试探和详细观察,发现自父亲移剌窝斡死后,漠南之地再未有大的战事发生,这使得金人的武备日渐废弛,州县开始注重文治,府库中的军械便没了用武之地,于是在他的多番金钱利诱下,贪婪的金人官吏、军将们,开始逐渐的将大批所谓的“陈旧”铁制兵器,暗中交给他进行倒卖,这些脏事儿官员们不愿意亲自来做,自然就由他这个“贼寇”来代劳了,而金人的官员们,只需要安心享受倒卖铁制兵器所获的“分红”便好。

    这些“陈旧”的兵器真的陈旧吗?不,并不陈旧,铁镞、铁刀、铁矛等等都是完好的,只是有极少数的上了些锈罢了,这些军器即便被倒卖,要有人查,那些官老爷们也可以借口平日里训练猛安谋克兵卒,使得这些军器有了损耗,正常的损耗而已,何况,往往连认真查的人都没有呢?所以,倒卖军器,多么一本万利的事呐。

    移剌灭金得到了这些铁制兵器,一部分留下来装备自己麾下的兵马,一部分则以高价倒卖给漠北东部的塔塔儿、弘吉剌、撒勒只兀惕、亦乞剌思、豁罗剌思等部落以及高丽国。

    再用得自这些漠北部落的貂皮、哈剌温山黄金(大兴安岭的金子)、药材、高丽的人参等等在黑市上卖得高价,当然,他也借此从漠北东部的各部落中收取了不少好马。

    他把倒卖军器获取的金钱半数给了金人贪婪的官吏、军将们,半数留下来自用。

    这样的倒卖生意持续了数年,他麾下的贼寇兵马全都换上了军用的铁制兵器,弓、弩、战刀、长矛、骨朵、战斧都源源不断的配备了,起初的四百贼寇逐渐发展到了数千人,他把这些人分散了开来,不使其全部聚集于一处,毕竟数千兵马聚于一处,在起事之前,既不安全也同时会挑动金人官府的敏感神经,所以,他定下规矩,这数千人中,每一两百人为一股立山寨,分散于燕山东西的山林之中,出山时也是一两百人出入,从不进行千人行军。

    如此默默积蓄实力,直到一年前,当他再一次亲自带队,参加一次与塔塔儿人之间的大规模铁制兵器交易时,他在交易场所,漠南的浑善达克沙地中部,意外的在塔塔儿人的队伍里看到了一个故人,那是一个移剌窝斡当年的近卫。

    当看到这名近卫时,移剌灭金大为震惊,他以为父亲身边的人当年都战死了,但没想到还有活着的人,而那个名叫移剌凛的近卫在看到移剌灭金后,也很是吃惊,虽然时隔多年,但移剌灭金的那张脸,那轮廓,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所谓的大贼寇“奚熊”,就是主人移剌窝斡的小儿子——移剌灭金无疑了。

    于是,移剌凛毫不犹豫地在移剌灭金面前跪了下来,嚎啕大哭了起来,不断的向他一边叩首一边为移剌窝斡的死而哭泣,移剌灭金看到他如此,又见他是在塔塔儿人的队伍里,而不是直接为金人卖命,所以,他很快就与移剌凛相认了。

    这次负责来和他交易的塔塔儿首领叫做札邻不合,他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他嘴角挂着笑,眼睛微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先行退到了一旁,任由移剌灭金与移剌凛叙旧。

    移剌凛向移剌灭金短暂的讲述了自己在移剌窝斡战败后的经历,当年移剌窝斡在沙漠中遭遇背叛,大败逃奔,移剌凛奉命带领一百骑,护着移剌窝斡的爱妾和一个女儿向东突围,他们是幸运的,沙漠中的狂风不但使得他们自己迷了方向,也使得背后的追兵被迟滞和迷了路,所以,移剌凛护送着窝斡的爱妾和女儿逃了出来。

    出沙漠后,经过一番辨别方向,移剌凛深知往南凶多吉少,于是便护送她们往东北而去,深入漠北草原,来到了塔塔儿人的游牧地内,在他们进入塔塔儿部的地面后,他们遇到了塔塔儿大首领蔑兀真笑里徒,并得到了这位大首领的庇护,窝斡的爱妾由于自身的美艳,便嫁给了蔑兀真笑里徒,窝斡的女儿则嫁给了札邻不合为妾室。当时,只要能保全窝斡的骨血就已是不错,谁还能反抗呢?须知道,在塔塔儿人的地面反抗,等待移剌凛和窝斡爱妾、女儿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移剌凛便也留在了塔塔儿部中,留在了札邻不合身边,由于他是窝斡的近卫,自身武艺不俗,很是得到札邻不合的赏识。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移剌灭金没有怪罪移剌凛,他知道移剌凛是对的,金人强大,移剌凛他们当年若是敢往南走,那么真的就只有面对金国大军,进而被彻底屠戮的下场了。

    接下来,经由移剌凛作为中间人进行介绍,移剌灭金和札邻不合算是认识了。随后的几次,由于一层所谓的“亲戚”关系,移剌灭金倒卖给塔塔儿人的兵器更多了,而他和札邻不合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半年前,在又一次他与札邻不合的秘密见面中,札邻不合向他提出了双方联手攻打金人漠南地方州郡的计划。札邻不合也看出了金人的武备日渐废弛,官员贪婪,猛安谋克兵马的战力日渐衰落,他已不满足于一次次通过走私交易得来的铁制兵器,他还想要金人的粮秣储积、要人口、要工匠、要各类甲胄、要更为犀利的攻城器械,他想要漠南大乱,他想要劫掠州府,以解除金人对塔塔儿人的束缚,只有金人乱了起来,自顾不暇,无心草原事务,他们塔塔儿人才能趁势崛起,统一漠北草原诸部,继而席卷南下,届时,未必不能开创一番大业!

    这个想法和移剌灭金不谋而合,虽然札邻不合的大志是为了塔塔儿人,但却和他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将金人的漠南之地搅个天翻地覆,马踏漠南州郡!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流汹涌(下)

    札邻不合提出的攻伐计划是,他们双方兵分两路,一路由塔塔儿人的骑兵南下奇袭金国西北路招讨司的治所桓州,夺下州城,尽掠城中粮秣、军械储积,而后袭击位于桓州境内的迪斡群牧所,夺得其内牧养的十数万匹战马,以扩增军用。

    当然,札邻不合攻取桓州、洗劫群牧所都需要移剌灭金的帮助,因为无论是在桓州城中,还是在迪斡群牧所的牧场内,都有着成百上千做苦役的契丹人,这些契丹人中就有暗中投靠了移剌灭金,为移剌灭金提供桓州方面情报的暗谍,所以,札邻不合想要攻打桓州,就需要移剌灭金的这些暗谍作为内应。

    另一路则由移剌灭金率领,攻打西北路招讨司原先的驻所——燕子城柔远县。为何要攻柔远?因为柔远县虽为县城,规模却不小,其地处冲要,又有榷场贸易,可得银钱、绢帛等财货,素来为漠南富庶之县,更是金国供应漠南草原诸猛安谋克驻军的粮草、军需的中转之地。

    须知道,中都路、河北东西两路、山东东西两路的粮草、军械往往都是向北转运至柔远县,而后再由柔远县发往西北路、西南路和东北路三大招讨司的驻军的,这就使得柔远县府库充盈,常年伴有粮秣、军需储积。只要把握时机,攻打柔远县,则既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丰厚的粮秣、军械、财货,以便迅速的招兵买马,扩充军力,又能切断漠南金军的军需供应,进而使得敌人内心震恐,抵抗意志削弱,无法迅速集结、开拔军队,己方便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破金军,为彻底夺取漠南其他州县打下坚实基础。

    在攻取了桓州和柔远后,札邻不合承诺移剌灭金,他愿意与移剌灭金合兵一处,双方兵马一同围攻临潢府,相助移剌灭金攻下临潢府这个大辽的旧都,助移剌灭金在临潢府内,彻底举起重建大辽、反抗金人的大旗。

    待攻陷临潢府后,他们塔塔儿人就会带着劫掠而来的财货、粮秣、军械退出漠南,回往漠北,不再插手漠南地方的州县,札邻不合声称他们塔塔儿人只图财货、粮秣、军械,以求得塔塔儿部在漠北草原的崛起与兴盛,他意在攻伐漠北诸部,吞并更多的部落,他们对于漠南州县不感兴趣,也不想留在漠南地方牧马,至于他们走后,移剌灭金如何作为,他们毫不在乎。

    移剌灭金在听完札邻不合的战略计划后,心中连连冷笑,他深知这些狡诈的塔塔儿人所打的鬼主意,札邻不合之所以想要去攻伐靠东北面的桓州,是因为桓州离中都、河北之地尚远,且地处浑善达克沙地南部边缘,塔塔儿人在攻打桓州时,一旦金军抵抗激烈,形势不利,他们的骑兵就可以迅速往北撤入沙地,继而穿过沙漠往其所在的阔涟湖、捕鱼儿湖附近的游牧地逃窜,进退方便、皆有余地。

    而柔远县则不同,其地偏南,距离野狐岭、宣德、居庸关等地的金国驻军较近,且县境附近的猛安谋克、乣军分布更为密集,一旦短期内不能攻克柔远县城,塔塔儿人就将面临被金军围攻的风险,这是札邻不合不愿意承担的,所以,札邻不合才选择了更北面的、地理形势有利于自己的桓州作为攻击目标,而把风险更大的柔远县交给了他移剌灭金去攻打。

    不过,移剌灭金心中所想的却是,桓州城乃西北路招讨司治所,其素来城高池深,远胜于柔远县,且常年有一万余金军驻守其境,即便是有内应相助,万一中间出了一个差错,也并非能那么顺利的奇袭桓州城得手的,就让塔塔儿人的兵马去碰桓州好了,只要他们的兵马能拖住桓州的金军几日,不使桓州金军南下支援柔远,他移剌灭金就有信心在数日内攻下柔远,届时,自己夺取了柔远县府库的粮秣、军械、财货,声势大振之下,招兵买马、扩充军力,再去策反拉拢乣军,攻打漠南猛安谋克驻军,反向攻取野狐岭险隘,锁住河北金军北上的援兵,岂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吗?塔塔儿人害怕被围攻,但移剌灭金却对攻打柔远县颇有信心。

    只不过,移剌灭金对于何时动手还有所犹豫,虽然自己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四千人的精悍贼寇兵马,这些人个个都杀过人、见过血,每一个人手上都有着数十条人命,且骑**湛、来去如风,可谓骁勇彪悍之辈,但柔远县的驻军亦有三千余人。其中,经过自己的打探,在柔远县城西北的鸳鸯泺周围,有一个永屯军满编猛安驻守,他们主要为牧养马匹、牛羊,其聚拢兵马,有骑兵一千人。与此永屯军猛安相近,在鸳鸯泺以西,设有一个金国群牧所——忒满群牧,牧场之内有官养战马、牛羊、骆驼各数万,并驻有一个永屯军谋克,有骑兵二百人。柔远县南,有一个永屯军猛安,这个猛安不满额,以耕种为业,集结兵勇则皆为步卒,有兵八百余人。柔远县城内,则驻有来自中都路的分番屯戍军猛安一千人,还有被招募而来,服杂役的射粮军两百人。

    这三千余兵马的总指挥权掌握在管押万户、柔远县驻军军将蒲察元宜的手中,蒲察元宜此人虽然贪婪,但也狡诈多谋,传闻其曾在陕西诸路与夏人、宋人作战,他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兼之能笼络士卒,结好同县文人官吏,使得柔远县上下尚算团结一致,因而,只要蒲察元宜还在柔远为将,再加之双方兵力差距不大,所以移剌灭金对于进攻柔远县还有所迟疑,他担心攻打柔远,即便能打下来,也会使自己损失过多的精悍兵马,因此,他也就一直没能与札邻不合确定出双方联手起兵的最终时间,他还要再仔细探查观望一番才行。

    不过事情很快就出现了转机,两个月前,蒲察元宜突然被调回了中都,新上任的柔远驻军军将竟是纥石烈鹘眼,此人上任后残暴贪婪,对下则不体恤士卒,对同僚文官则多有侮辱欺凌,柔远县上下对其颇多怨愤,以往蒲察元宜在时的团结局面被打破了,当这些情况被迅速传到移剌灭金耳中时,他知道,攻打柔远县的时机到了!

    还有一点,在纥石烈鹘眼上任后,移剌灭金还探知,那个义军叛徒,当了守卫金人忒满群牧所的永屯军谋克的稍合住,也跟着纥石烈鹘眼在柔远县城内作威作福起来了,这就更加坚定了移剌灭金攻打柔远县的决心。稍合住,这个当年卖主求荣,把自己的父亲移剌窝斡抓住送给金人的义军叛徒,他竟然在柔远县出现了,这一次,他移剌灭金绝不会放过这个叛徒,定要杀入柔远县内,活剐了稍合住,掀了其头盖骨做酒器,方能解心中大恨!

    明日子时,灯会之际,就是他与札邻不合约定,动手攻打柔远县之时了,想及此,移剌灭金长身而起,他的大手握紧战斧,再度轻声自语了一句:“明日血洗柔远,全县上下,一个不留,要以数万条人命,祭奠我父的亡魂。”

第一百七十四章 火光(上)

    傍晚已过,夜幕初临,帖木真正带着蒙古部使团众人,和克烈部的桑昆等人一起,游走在柔远县热闹的街道上,博儿术、忽必来也“押着”木华黎跟了上来,这小子的脸色森冷,丝毫没有受到街道人流穿行、喧哗的氛围影响,不过,木华黎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因为今晚的灯会一过,明日上午过后,使团就要离开柔远县了,对于他来说,既然已经知道了纥石烈鹘眼就在柔远,那么,等使团出了柔远后,自己脱离使团,晚一天再报仇也没什么,在他心里,还是不愿拖累救了自己出铁血忘忧阁的帖木真的。

    至于帖木真带着木华黎出来,也是有着一番道理的,因为据耶律阿海与他下午闲聊时告诉他,纥石烈鹘眼今晚不会出现在灯会上,这家伙昨日在县衙跋扈嚣张,喝的着实有些多了,此时多半是正在自己的豪宅里趴着醒酒呢,只不过,对外,他的跟班稍合住却说自家的万户大人是在城西的军营中忙于“军务”,与军士同乐,就不参与灯会了。只是以耶律阿海及高县令等人的聪明,又怎会猜不到他不来的原因呢。

    所以,纥石烈鹘眼不来参与灯会,帖木真自然也就放心带着木华黎出来了。不过说到这今晚的灯会,却是也有着一番说法的。

    本来嘛,灯会通常乃是元宵佳节才有的大型活动,怎么这柔远县却在深秋时节也会举行灯会呢?经耶律阿海及高县令在昨日里的一番解说,帖木真才算知道了今晚灯会的由来。

    话说,两千余年前,包括柔远县至桓州之间的数百里土地上,有着一个名为鬼方的强悍游牧部族,鬼方人彪悍善战,性好劫掠,时常南下寇掠殷商北方百姓的村落,给商朝北方边境带来巨大隐患,万幸,当时的商王武丁有雄才大略,神武不凡,他亲自带领殷商军队,历时三年,大小数十战,最终在一个深秋时节,于漠南柔远、桓州间的一处旷野上击灭了鬼方部族的主力,使其精壮死伤过半,剩余的鬼方人仓皇北逃,远遁千里,从此不敢再南下寇掠商朝北境。

    而武丁在大败鬼方部族后,他扩展了商朝的北部边界,移民实土,从此不断有殷商百姓被迁移至当下的柔远、桓州之间,使得华夏文化进一步在北方传播开来。

    所以,为了纪念武丁伐鬼方取得的大胜,两千余年下来,直至今日,无论商朝之后历经多少朝代,哪怕是被匈奴、鲜卑、契丹等诸游牧民族统治时期,柔远、桓州间的汉民百姓,每年深秋时节,依然全都会在同一日自发的开展灯会活动,以此来感激商王武丁北伐鬼方、保卫家国百姓的盛大功业,也是为祭奠数千年前血洒在这片疆场的商朝阵亡将士,为他们誓死血战、保家卫国的不朽英灵祈福。

    至辽朝时,为笼络北地汉人,收汉民百姓之心,辽朝朝廷开始让官府参与进来,由辽朝在柔远、桓州间的地方官府出面,规定灯会日期,于同一日举行大型灯会活动,地方官吏皆要出席,以视与民同乐,如此一来,有了官府的参与和支持,这深秋灯会就变得更加盛大了,而继辽朝之后,当下的大金国,也继承了这种官办灯会的传统。

    不过,初期所谓的“灯会”,却是无灯,乃用火把、大篝火照明以为祭奠,人们夜晚举火、绕火举行各类祭奠活动,后来至南北朝时,才逐渐从火把、篝火发展为制灯,从那时起到如今的金朝,灯会活动不断发展,内容上又增加了祈求风调雨顺、家庭美满、天下太平等精神内涵,也才有了如今名副其实的千灯燃放之会。

    所以今日,除了柔远县外,桓州等地亦有灯会,这个特殊的灯会,据说要到子时才算达到高潮,说是有千灯齐放,燃于浩瀚夜空,缓缓升起,而后官吏、百姓狂欢至夜半才能结束,而这灯会恰恰被帖木真等漠北使团众人给赶上了,也就怪不得,高县令要力邀他们参与,并热情的让他们明日正午过后,再行往中都赶路了。

    帖木真走在喧哗热闹的柔远县南北主干道上,目光所及,皆是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百姓穿行、颇为拥挤,整个城内的两万余民众,今晚都涌上了各条街道,忙碌了一个白天的人们,开始享受这一年一度的盛大深秋灯节了。

    街道两边,沿路商铺张灯结彩,各类花灯犹如百花争艳,各具情态,有传统的走马灯、玉兔灯、孔雀开屏灯、子牙封神灯、武丁破阵灯、三战吕布灯、大闹天宫灯等诸色花灯,恍惚间令人置身于一片神话世界,还有各类果蔬、动物形态的花灯,如白菜灯、葫芦灯、西瓜灯、猫儿灯、狗儿灯、羊羔灯、娃娃灯,也是形象逼真,色彩艳丽,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充满了浓郁的乡土特色。

    街道之上,还有各类杂耍、小吃、猜灯谜、烟火表演等等娱乐活动,男女老幼笑容满面,时不时还会有为街道卖艺人的表演而传来的喝彩声。

    灯海锦簇、万头攒动,金朝大定盛世的繁华一角,就如此展现在了帖木真的面前。

    “我们该走了,豁儿赤!”帖木真一把将还流连于糕点摊儿上的豁儿赤给拽了过来,此时,这家伙正一手拿着方形松糕往嘴里塞着,一手还抓着一个圆形的蜜糕。显然,汉人的精巧糕点美食,已经完全征服了他,使得这家伙完全不想再往前走了。虽然吧,在这糕点摊上帖木真也尝了一块儿,确实美味,但时间上,已然不允许他们耽误在这摊位上了,因为子时将至,他们一行还要赶到县城中央,与在那里的高县令汇合,一起见证千灯齐放呢。

    所以,在帖木真的强拉下,豁儿赤这个色痞外加吃货,也就只能恋恋不舍的告别了糕点美食,也告别了糕点摊上的那位美貌老板娘,只得跟着帖木真一起,努力往北挤开人群,向着城中央而去了。

    帖木真等人历经人潮汹涌,好不容易挤到了县城中央的十字大街上,这里已然层层围拢起了百姓,使得十字大街中央形成了一片空地,由于有县衙公使的带领,稍许特权之下,帖木真他们总算是穿过了围拢的人群,被带到了高县令和耶律阿海跟前。此时,在这片被围拢的空地中央,已然盖起了一座如鳌形的高台,上面悬挂有数百盏花灯,这巨大的鳌山高灯,目测其长可达十余丈,阔至二百余步,端的是壮丽恢弘。

    就在帖木真望着鳌山欣赏,感叹着制作此等巨灯的工匠该是如何技艺精湛时,因子时将至,高县令却登上了一座木制高台,开始宣读起了一篇赞扬商王武丁及其麾下勇士的祭文,当祭文结束后,他令人击大鼓传令,在三通大鼓过后,从围拢在鳌山周围的人群开始向外延展,无数手捧祈福天灯的百姓,将手中的天灯缓缓松开了,任由一盏盏天灯向空中渐渐升起,点点红色火光点缀了漆黑的夜空,微风轻起,天灯随之飘扬而上。

    当千灯升起之时,人群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从十字大街开始往外延伸,有的人双手合十,低头闭眼乞求平安,也有的人仰头望灯默默不语,还有的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口中轻念着什么,许是想起了故去的亲人、好友吧?

    总之,子时到来的这一刻,热闹的灯会气氛为之一顿,安详平和的静谧氛围,却是突然间散了开来。

    帖木真望着升起的盏盏天灯,内心一时思绪万千,他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好友,自己不在,不知他们现在是否还好?又想到了诃额伦和孛尔帖,还有自己的两个小崽子,自己不在,他们是否一直安康?还有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这几个兄弟,他们是否团结一心,在他不在时,好好领导着乞牙惕部?没有再遭受其他部落的袭击?总之,他的思绪一时翻涌了起来。

    而就在帖木真望着空中不断升高的天灯,而胡思乱想时,突然,静谧的气氛被一阵阵雄浑的钟声给打破了。

    怎么会有钟声传来,还如此急促而有力?难道夜半敲钟也是这灯会的传统?帖木真一时收回目光,双眉微皱的想到。

    “高县令,此灯会之际,如何会有钟声传来?”站在帖木真身侧不远的耶律阿海,率先皱眉发问道。

    “这钟声,是城西大营传来的聚兵示警之钟!”高县令侧耳倾听,片刻后大惊开口道。

    “聚兵示警之钟?!值此灯会之际,警钟突然炸响,必有异动,请速派快马往城西大营查探,寻纥石烈鹘眼万户,查明情况,并遣人至外城四门处查看,以防有变!”耶律阿海心中同样大惊,但他的反应速度奇快,面上沉稳的快速对高县令道。

    “大人所言极是。”高县令回过神来,快速招公使快马去办了。

    “还有,高县令,请驱散百姓,灯会提前结束为好,莫要再庆祝至夜半时分了,外邦使团皆在,我等可先往内城而去,静观其变。”耶律阿海再度沉声道。

    此时,那雄浑的钟声同样被百姓们听到了,人群一时骚动不安,百姓皆有惊慌之色。

    聚兵示警?难道是有贼寇来袭了不成?帖木真一边招呼使团众人,跟着耶律阿海,往内城疾奔,一边想到。

    而当他们一行还未赶到内城城墙时,半路上,有从后追来的公使向高县令报信了,这位公使披头散发,血染衣巾,他扑下了马来,哭嚎禀告道:“县尊,城西大营已被攻破,纥石烈鹘眼万户并不在营内,大股贼寇已然入城!足有数千之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火光(中)

    “贼寇?贼寇攻城?何来贼寇啊。。。。”高县令一介文官,登时就被吓住了,大定盛世二十余年,承平日久,都多少年没有人敢攻打大金的城池了?怎么会有贼寇如此大胆,敢于攻打县城呢?

    此时,随着这名公使的回报,帖木真扭头往城西而望,果然看到城西方向已然火光大起,隐隐已有喊杀声传来。

    “高县令!贼寇数千,此番奇袭而来,城西大营一破,外城已不可守,我等当速入内城,倚城墙为壁坚守!”耶律阿海大声道。

    “是,是,快快,全听耶律公的,大家速入内城。”高县令被耶律阿海的大喝声惊醒,强自镇定的对众人道。

    于是,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等使团众人,便跟随着高县令和耶律阿海,加快速度,往内城中疾奔而入了。

    当他们进入内城后,又陆续有百姓、溃兵跟着冲入了内城,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关上内城四门后,发现纥石烈鹘眼比他们早到了一步,这家伙在城内的豪宅就距离城西大营不远,他此时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未着甲胄,右侧脸颊上还有血渍,一看便是逃窜到内城中来的,作为柔远驻军的主帅,贼寇入城,他没有与军士一起在城西厮杀,反倒是自己跑的很快,率先跑到内城躲藏来了。

    “纥石烈万户、高县令,我们三人为朝廷命官,当上城,以观敌势!”说着,耶律阿海的目光扫了扫衣衫不整的纥石烈鹘眼与高县令,便大步往内城城墙而上了。

    纥石烈鹘眼虽然不愿上城冒险,但阿海所说乃是朝廷规矩,他便只能低骂几句,而后便也整了整衣衫,颇不情愿的闷声往内城城墙上去了,随后,高县令亦是上了城。

    “走,我们也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攻城。”帖木真对蒙古众人道。特么的,看个灯会也能招来贼寇?他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来袭击这柔远了。

    随即,桑昆、阿剌兀思、拜不花三人对视一眼,亦是带着人往城上去了。

    内城城墙之上,当帖木真往城外望去时,整个柔远县城的外城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浓烟滚滚,喊杀声不断向着内城靠近着,街道之上,远远的有无数未来得及撤入内城的百姓被骑马的贼寇所砍杀,贼寇的兵马从城西席卷而来,横纵数条街道,都有贼寇盈满其间,他们屠杀百姓如砍瓜切菜,锋利的刀锋、枪矛、弓矢在不断的收割着一条条人命,他们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百姓的哭喊声越大,他们杀的就越兴奋,他们是残暴的凶兽,已经不能视之为人了。

    得益于柔远县城的城门不相对,道路不直通所形成的一个个丁字路口,还有拥挤街道上的百姓的迟滞,使得贼寇一时还没有攻至内城城墙之下,但是,现在,帖木真他们也不能再这么呆呆的干看下去了,贼寇以显出屠城之兆,那么,他们就必须守住内城,才能活命!

    “纥石烈万户,你为柔远县主将,当此贼寇攻城之时,更当收揽军心、鼓舞士气,击退贼寇才是,否则,任由贼寇攻入内城,洗劫府库,我等都活不了,下令吧!”耶律阿海急声道。

    “他娘的,该死的贼寇!稍合住,给老子击鼓,兵崽子们随老子来,开内城武库,取弓矢器械,杀他娘的!”纥石烈鹘眼一抹颔下络腮胡须,大吼着命令道。

    其实,纥石烈鹘眼此时已是颇为色厉内荏了。在看到入城贼寇源源不断,火光大起,杀声震天时,他就已经双腿发颤,及时的逃跑了,只是,外城城门被贼寇拦死,他身边的人又少,一时跑不出城外,这才迫不得已逃入了内城。而此时,他又被耶律阿海的话语所逼,于是只能装出一副与贼寇誓死作战的样子来罢了。

    于是,在纥石烈鹘眼的将令和大吼声中,三百余逃入城中的溃兵,外加两百余逃入内城的阿里喜辅兵,两百余精壮民夫,还有数十个县衙衙役被聚拢了起来,七百余兵力中,有三百还保有刀、矛的军士被暂时安排在城墙上据守,其余兵力,则尽数往内城武库拿取军械。

    “去武库,我们要弄些甲胄来防身,贼寇凶猛,看样子是要洗城了!”帖木真最后看了城墙外的火光一眼,环视蒙古众人,沉声道。

    他们现在被困内城,若想活着,就只有暂时帮金人守住内城,否则,内城一破,以这股贼寇的凶暴,他们必然也活不了了。

    很快,帖木真他们,还有桑昆等人,便跟随纥石烈鹘眼、高县令一起奔至武库,至于耶律阿海,则仍留在城墙上指挥三百军士暂守一时。

    在内城武库中,一众人马鱼贯而入,将库中的枪矛、短刀、骨朵、弓、弩、箭矢收入手中,还有一些被高县令称为防止火攻所用的皮质水囊、水袋,守城所用的叉杆、飞钩、狼牙拍、檑木,以及一些陶罐式带有火捻的火砲(这玩意儿在帖木真看来就是古代版的手雷),一股脑儿的搬了出来,只是,刀、矛、骨朵、弓、弩的数量还行,每人至少能有其一,但其余的守城器械则不足,大量的火药军械都受了潮,无法使用,甲胄也只有两百副札甲,一百副皮甲,还有库内的六架床弩,只有两架能用,其余四架则尽皆散了架、断了弦,显是用不成了,还有武库最里面的五座抛石机,竟没有一座是完好的,它们的木料全都腐朽了,固定的构件也不稳,一搬之下,就全都破裂散架了。

    所以,由溃兵、阿里喜、民夫、衙役组成的守城兵力,外加帖木真他们所带来的漠北、汪古使团武士,这些东拼西凑来的八百余兵马,在帖木真眼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守住内城的样子。

    但是,无暇多想,拿了兵器,他们就只能往城上拼死坚守了,否则内城一破,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当帖木真重回南门的城墙上时,便看到耶律阿海的神色异常凝重的望向城墙之下,帖木真的目光亦是看向城下,只见此时,成百上千的贼寇已然兵临城下,在外城燃烧的熊熊烈火中,一些贼寇的脸庞或明或暗,其中,三面猎猎大旗异常醒目,被红色的火焰映衬着,使得帖木真能够看清旗面上的图腾。只见一面大旗上绘有牛头,一面大旗绘有马头,而最后一面旗帜则是白底,以赤色书写着两个大字——“洗城”!

    “是青牛白马战旗!那是二十余年前,反贼移剌窝斡造反时所用的中军大旗呐,今日怎会,怎会出现于此?!”高县令同样看到了贼寇中高举着的大旗,他登时大惊失色,喊出了声来。

    “不管彼辈真是移剌窝斡的余孽,还是打着窝斡旗号的野心贼寇,现在,我们都只有将之打退,守城内城一条路了。纥石烈万户,高县令,我等三人已无路可退!”耶律阿海沉声道。

    随之,纥石烈鹘眼亦是看到了青牛白马战旗,也看到了对方另一面大旗上那洗城二字,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强行咽了口唾沫,随即他勉强克制住发颤的双腿,咬了咬牙,发狠地大声下令,将八百余兵力、各类器械,排布于城墙之上了。

    城墙之下,数百步外,移剌灭金抬头看了看城上的守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塔塔儿人没有失约,由于今日灯会,全城上下沉静在欢乐的氛围之中,守备松懈,当自己带着数千骑贼寇趁夜奔袭至柔远县外城时,纳兀儿安排的数十个塔塔儿武士,他们轻易的杀掉了南门那些无精打采的守军,为他打开了柔远县的外城南门,使得他的兵马得以快速、顺利的突入了城中。

    城西大营首先被他攻破,屯于城内的分番屯戍军猛安一千人和两百射粮军被他以奇袭之势,摧枯拉朽般的瞬间击溃了。

    这些女真猛安谋克兵们,还有那些被募来充杂役的汉儿射粮军们,都还在军营内喝酒庆贺灯节呢,他们毫无防备,甲胄和刀兵都来不及拿,就被他麾下的彪悍贼寇冲入了大营,纵横冲杀之下,城西大营守军死伤过半,只有少数溃兵、阿里喜辅兵往内城而逃了。

    在解除了城内唯一成建制的官军抵抗力量后,他从城西大营中缴获了四架床弩及数十只床弩箭,三架五梢砲,以及刀、矛、弓、弩各一千余,另有札甲三百副,皮甲四百副,而后,他的目光盯向了内城,因为内城中,有他想要的财货储积,铜钱、银两、绢布,还有中转于内城仓廪中的十数万石军粮。

    至于柔远县城外,他兵分两路,一路八百骑兵,往鸳鸯泺,奇袭屯驻在那里的金人永屯军猛安及群牧所屯扎的谋克,绝不让其有聚拢骑兵救援柔远县城的机会,另一路五百骑兵往南,去袭破县城南面屯驻的金人猛安步卒,尽杀之以夺其屯粮,同样也可使其不能救援县城,两路之后,他自己是第三路,他亲带两千七百骑兵直取柔远县城,袭破外城,争取一鼓而下内城,若内城一时不下,则可待另外两路兵马奇袭成功后,三路兵马齐聚,再行四面围城,轮番暴攻之后,不愁内城不下。

    现在,他已成功的率兵杀至内城之外,接下来,以纥石烈鹘眼的残暴性情,必不能得士卒之心,以柔远县文官的胆小怕死,让这些人守城,怎能挡得住他麾下彪悍战兵的强攻呢?

    天亮之前,必克内城,夺其仓储,尽杀内城中人!想及此,青牛白马战旗之下,移剌灭金高坐马上,他那滴血的战斧猛地挥下,大声喝令道:“攻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火光(下)

    雄浑的牛角号声响起,随着青牛白马战旗的挥动,数千贼寇各持弓矢刀兵,扛着十数架飞梯,推着装有尖头撞杆的撞车,在火光中朝着内城城墙、城门处疯狂涌来。

    惨烈的攻守城战开始了,“砰”地一声巨响,帖木真一个翻滚,险险地躲过了对方五梢砲那四十余斤石弹的击砸,而他身后不远的一名女真军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硕大的石弹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他的胸口彻底凹陷,鲜血自口中狂涌,身体不受控制的一头栽下了城墙。

    “呸!”帖木真吐了一口口中吸入的灰土,紧靠在箭垛之下。玛的,有一天蒙古人竟要帮着金人守城,这你也敢信?但它却在今天真实的发生了,就是这么的讽刺。

    “首领,对方的箭矢如雨点般密集,您还是下了城墙,往金人县衙中暂避吧,乞牙惕部不能没有您呐!”哲台暴起一箭,射死了一个正在攀爬城墙的贼寇,他接着扑到帖木真身侧,大声道。

    “是啊,大哥,你快些下去吧,有我们在呢!”博儿术亦是赶到了帖木真身侧,大声道。

    “在县衙中暂避?难道要我看着你们独自在城墙上厮杀?不!这不是我们蒙古人的传统!今日贼寇要洗城,那么,我们与他们,就只能血战到底!少废话,拿出蒙古勇士的气概来,跟着我,杀光他们!”帖木真大吼一声,继而瞅准时机猛地起身,一刀砍翻了一个上城的贼寇。

    “耶律阿海,纥石烈鹘眼在哪儿?快让他遣人再送些箭矢来,城上的箭矢不够用了!”帖木真抹了一把脸上那来自敌人的血渍,他冒着激射来的箭矢,奔到了耶律阿海的身侧。

    “纥石烈鹘眼呢?去把纥石烈万户请到南门的城墙上来,这里快顶不住了!”耶律阿海快速扫了一眼混乱的城墙上,但没有看到纥石烈鹘眼的人影,遂命令一名军士道。

    “别找了,耶律大人,纥石烈万户怕是,怕是独自带着亲兵突出内城逃跑啦。”高县令的官帽已然不见,头发也已彻底散乱,他失魂落魄的来到了耶律阿海身边,颤声道。

    因为高县令是作为机动力量,带着一百弩手随机支援四面城墙的,但是,在任何一处城墙上,他都没有看到纥石烈鹘眼的影子。

    “跑了?竖子贪生怕死,竟然舍弃军士,独自跑了?!”耶律阿海一时大怒。继而一瞬间想到了更加恶劣的情况,主将逃跑,守城军士的士气必受影响,不行!他要稳住士气,否则,这内城恐怕就真的守不住了!

    “高县令,我乃朝廷使臣,有陛下御赐金牌,以此金牌,在危机之时可号令军伍,你选几个嗓门大的军士,让城上的士卒都知晓,就说纥石烈万户是去往桓州西北路招讨司求援兵去了,而我耶律阿海作为朝廷使臣却还在城上,此间战事从现在起由我负责,我定与他们共存亡!”耶律阿海说着解下了腰间金牌,大声对高县令道。

    “好,有耶律公在此,我定让众军知晓。”高县令见耶律阿海丝毫没有胆小后退之意,遂精神一振,大声应道。

    “阿海使者,以我看来,恐怕只是让众军士知晓你在此间指挥还远远不够,当此危机时刻,若要让众军誓死用命,非得大量金钱财货激励不可,只有让他们知道,只要打退了贼寇,立下了功劳,就会得到平时不敢想的金钱财货赏赐,只有这样,军士才会拼死力战,谋求生机,以求活着得到赏赐呐!”帖木真迅速插言道。

    耶律阿海虽然骑射绝伦,但毕竟未曾领导过军伍,所以,不知赏赐对于军士的重要性,因而,帖木真便及时为其补充建议了。

    “帖木真兄弟所言及是,高县令,传令下去,此战若能战胜贼寇,保住府库、仓廪,则朝廷必有重赏,我将代表朝廷在战后,开内城府库,取钱两万贯、银六千两,绢五千匹,以分赐众军。有力战不退而战死者,则登记姓名,将赏赐给予其家人。有能斩杀贼寇酋首者,再单独赏钱一千贯,并奏报朝廷,赐予官身!”经帖木真提醒,耶律阿海瞬间明悟,紧接着大声对高县令吩咐道。

    的确,他方才下意识的忽略了朝廷在柔远县所设的内城府库,因为府库中都是朝廷供应西北路、西南路、东北路三招讨司治下的诸军军俸,还有柔远县榷场贸易所得,他内心里起初是不敢打这些财货的主意的,但是现在,形势所迫,若不承诺守城军士开府库发赏,他又能拿什么来激励军士誓死力战呢?须知道,一旦内城被攻破,恐怕有再多的府库储积,也都是便宜了贼寇了啊,所以,他必须要用重赏激励士气,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耶律公,朝廷府库,如此承诺赏赐恐怕——”高县令一时有所犹豫,毕竟陛下并未下旨发赏呐。

    “事急矣,却需当断则断,高县令放心,此战若胜,朝廷若是怪罪府库轻开,则由我一人担之!”耶律阿海一脸整肃,斩钉截铁道。

    “壮哉,耶律公好气魄,下官这便将您的话传于守城众军知晓。”高县令一时羞愧,遂赶紧应了下来,带着几个大嗓门的军士喊话去了。

    接着,耶律阿海完全接手了守城一千余兵马的总指挥权,在帖木真的建议下,又单独抽出五十名精壮军士组成督战队,由一名耶律阿海所熟识的,原本在蒲察元宜麾下的亲信谋克军官带领,随机转战于四面城墙督战,发现敢有军士弃械欲逃走者,皆斩之。

    果然,只要打退贼寇,便会发重赏的好消息传遍四面城墙的守军后,守军士气登时大振,拼杀更为勇猛,财货动人心呐,谁都想活着拿到赏赐不是,朝廷使臣不是说了嘛,就算战死了,财货也可赐予亲人,这就很值得搏一把了。

    接下来,攻守城的双方陷入了更为惨烈的对抗厮杀中,有贼寇军士攀爬飞梯而上,耶律阿海和帖木真便带着军士以狼牙拍、檑木击杀贼寇,贼寇被击砸刺杀,惨叫跌落。

    除弓矢之外,帖木真和蒙古众人还得到了数十枚陶罐式火砲,这玩意儿点燃火捻后,往城下一抛,就如手雷一般,陶罐爆炸,火药激射,带着残片,将聚集在城下的贼寇瞬间炸翻数人,使其纷纷倒地,惨叫声不绝。

    不过贼寇的抛石机也很猛烈,鼓声一响,三架五梢砲齐齐发射,三枚硕大石弹随之而来,几轮齐射之后,不仅有十数个军士被击砸惨死,往往还使城墙之上的女墙、城门楼被砸的大为缺损、砖石崩裂,面目全非。

    “贼寇要堆积薪柴,火烧南城门啦!”一名守城军士急的大喊了一声。

    却是此前,贼寇想用尖顶蒙以生牛皮的撞车撞开城门,被帖木真命人用飞钩钩去了撞车尖顶,而后又命人在城门两侧的马面上站定,左右开弓,交叉火力,以弓矢齐发,射杀撞车下的贼寇,几次都使其无法有效的撞击城门,这一次,他们不撞城门了,反而是要用撞车的生牛皮尖顶棚为掩护,去堆积薪柴,妄图一举烧毁城门,突入城中。

    “快!把装满水的水囊、水袋抛下去一些,不能让火在城门处烧起来。”帖木真抓着一名军士,大声道。

    内城中有蓄水池,亦有水井,取水不难,为防火攻,水囊、水袋早就准备好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堆积的薪柴刚刚点燃,大火还未蔓延,便被抛于其上的十数个水囊、水袋的水给浇灭了。

    “博儿术,再拿几根叉杆来,将贼寇架设的飞梯再叉毁一些!”帖木真看到南城墙上敌人搭设的飞梯又多了不少,遂大声对一旁的博儿术道。

    “好!”博儿术一脚踹翻了一名上城的贼寇,而后一刀将其捅死,便去寻叉杆去了。

    “床弩,放!”耶律阿海的令旗挥下,仅有的两架三弓床弩被数十个军士一齐用力,张开弩弦,又有两名力大魁梧的军士抡起大锤猛击扳机,粗大的弩箭激射而出,弩箭势大力沉,飞出内城两百步,片刻后,城下便有两名小贼寇首领,被弩箭生生的钉死在了地面上。

    当然,贼寇的床弩也激发而来,守城军士中亦有被力道强悍的弩箭所射杀的。

    “不行呐,阿海使者!贼寇人数众多,凶悍不畏死,加之器械不弱于我们,更有抛石机连番发砲砸城,我方虽是坚守,却也需向外派出小股精悍兵马,以求援兵了!否则,外无援兵,照如此惨烈的厮杀下去,最多四日,内城必被攻破!”帖木真一箭射杀了一名冲向自己的贼寇,而后他冒死冲到了耶律阿海身边,急声道。

    “求援?是了,贼寇既然敢直攻县城,我恐柔远县境内的朝廷兵马已尽皆被其击破,不可用了,现在要求援,就只能就近往桓州去求援兵了!”耶律阿海的发丝亦是散乱,沾染血污的脸上神色坚定,大声对帖木真道。

    “好,你下令吧,我让博儿术、忽必来二人也跟着去,他们二人皆是我麾下悍将,必能对求援有所助益!”帖木真大声点头道。

    “喂!阿海使者,贼寇猖狂,我桑昆亦愿带克烈勇士向外突围,去往桓州求援。”桑昆带着阿赤黑失仑等数十个克烈人也凑了过来,大声道。开玩笑,他可不想死在这内城里,眼看着贼寇凶悍、攻城极有章法,且人数占优、器械不弱,显然并非一般乌合之众,说不得就是哪个野心家蓄谋已久的一次军事袭击,这让桑昆萌生退意,信心不足,他不想再帮金人守城了,怕守不住,他想要突出去,独自回往漠北草原,以静观漠南形势变化。

    “桑昆大哥和克烈部勇士都是以一敌三之辈,阿海使者,就让他们去吧,我留下!”帖木真看了桑昆一眼,随即认真道。

    帖木真也看出了桑昆有逃跑之意,什么突围帮助求援,桑昆不过就是想独自逃回漠北罢了,当此之时,突围不一定就能成功,亦有巨大风险,何况留下来,只要浴血厮杀,守住了内城,待援兵到来,内外夹击,击灭贼寇,就是大功一件,金国皇帝会因此更加优容蒙古部的,蒙古部可以借助金人的力量迅速壮大起来。

    所以,这是一场军事压注,帖木真就赌在耶律阿海的领导下,他们可以守住内城,不会身死,只要不死,活了下来,蒙古部会因为自己而得到金国源源不断的财货支持的,就如塔塔儿人得到的一样。

    嗯?说到塔塔儿人,纳兀儿和他麾下的塔塔儿人怎么没在内城之中?这些狡猾的家伙,该不会一早就趁机逃跑了吧?帖木真心中想到。

    对外求援的事被迅速决定了下来,选出一百精悍骑兵,皆披札甲、持矛,带强弓重箭,一人双马,由内城南门而出,出内城后,集中优势兵力,暴攻外城南门一角,以求迅速击破外城南门后,彻底冲出县城。

    出县城后再行分兵四路,每路二十五人,往西北路招讨司治所桓州求援,博儿术、忽必来并及十名蒙古勇士,还有五名汪古部勇士,六名乃蛮部的勇士为一路,亦是加入了求援的一百人中。

    哦,还有桑昆、阿赤黑失仑等克烈勇士为一路。汪古部的阿剌兀思,乃蛮部的拜不花,都选择了留在内城坚守待援,看来不只是帖木真在压注,乃蛮人和汪古人也选择了压注金人能够平定叛乱,只有桑昆选择了“突围”,选择了暂且离场以观其变。

    “博儿术、忽必来,你们二人,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帖木真在充满火光和浓烟的城墙上,目光炯炯的看着二人,沉声道。

    “大哥(首领)放心,我们定会带来援兵!”博儿术,忽必来二人以手抚胸,齐声道。

    本来他们是不想离开帖木真身侧,想要随身保护帖木真的,但帖木真军令已下,异常执着、不容置疑,他们也就只能听命行事了。

    于是,在黎明到来前,当贼寇轮番的攻势稍稍减弱时,内城南门突然大开,一百铁骑奔涌而出,踏破血火黎明前的暗夜,往外城南门突围而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路遇

    至清晨时分,由于内城守军的顽强抵抗,贼寇一时无法攻破柔远内城,外加经历一夜惨烈攻、守城战,无论是耶律阿海所领导下的守军,还是攻城的移剌灭金麾下的贼寇,双发都显出了疲惫之态,于是,贼寇在抛下数百具残尸后,稍稍后撤,开始一边围住内城,一边在守军弓弩射击范围以外的内城下暂歇,补充食水,以图再战。

    而守军的帖木真他们,则亦是一边往城内拖下己方伤兵、尸体,一边取出部分内城仓廪中的粟米造饭,以补充体力。

    在安排部分军士轮番下城墙暂歇后,帖木真和耶律阿海并未下到城墙,他们仍旧密切关注着城下贼寇的动静,此时两人站在城头,沉默的往下看着,昨日夜晚,子时前还繁华热闹、张灯结彩,百姓布满街道的柔远外城,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所有的街道上,都渗透着没来得及撤入内城的百姓鲜血,残尸、断臂、人头被随意的弃于道旁,街道两侧到处都是被烧毁的店铺、楼宇,有的木制房屋上甚至还有残火慢慢燃烧着,黑烟还未散尽,整个柔远县城内,都飘荡着一股焦臭、腐烂的气味,繁华转瞬不再,富庶的柔远县几成一片焦土。

    “贼寇暴虐至此,可怜了这柔远百姓,若我们能守住柔远内城,等来援军击灭贼寇,我当禀明朝廷,在县内立碑以祭这万千生灵,亦当争取使陛下免除柔远县百姓明年之赋役。若守不住——”耶律阿海目露悲悯,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们一定能够守住!就凭这些贼寇,还想要我帖木真的命?我可没想死在大金的国土上,阿海使者要有信心!”帖木真打断了耶律阿海最后的话,他将十字弯刀驻于染血的女墙上,异常坚定的开口道。

    “愿天佑我等吧。”见帖木真信心十足的样子,耶律阿海一时失笑,看着帖木真道。

    当他们二人谈话时,高县令疾步走上了南城墙,来到了耶律阿海的身边,他颇为尴尬的开口道:“耶律公,这个,这个纥石烈万户此时正在县衙呢。”

    “嗯?纥石烈鹘眼,这个贪生怕死之辈,他不是连夜突围逃走了吗?”耶律阿海一时皱眉,骂道。

    “呃,纥石烈万户声称,他自己昨夜带着数十个亲兵,趁贼寇还没来得及围拢,从兵力较少的内城西门突了出去,他是想要往桓州求援,但却在往外城西门疾驰的途中,遭遇了一股正在抢劫城中大户的贼寇兵马,贼寇强悍,他们冲不过去,纥石烈万户落了马,受了箭伤,所以不得已,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他又带人转回了内城的西门外,在历经身边亲兵死伤的仅剩两人的惨烈战斗之后,他才险险的逃入了内城,一入内城,他就躲进了县衙里,并声称自己受了重伤,彻底卧床起不来了,这里的指挥就全权交给耶律公您负责了。”高县令苦笑一声,回道。

    “你见到了他,是他亲口对你说的?”耶律阿海问道。

    “是纥石烈万户的亲信,跟着他逃回内城的二人之一,永屯军谋克稍合住,代为转达给我的,稍合住说,他家万户已经起不来了,说话也很困难,所以由他转述于我,而后让我代为转达给耶律公您。”高县令回道。

    “竖子不足与谋!就让他继续装死去好了,此战若胜,我定将此战之战况,如实禀奏给朝廷,向陛下弹劾这贪生怕死、弃军欲逃的小人,必要使他被下狱治罪才行!”耶律阿海一时气急,大骂纥石烈鹘眼道。

    帖木真听后,亦是摇了摇头,纥石烈鹘眼,此人平日不修武备,战时又胆小放弃指挥,也害的自己麾下的蒙古勇士死了十几个。

    要不,现在就让木华黎偷偷潜入县衙,一槊捅死这家伙?呃,还是算了,县衙内杀人终归不智,还是要等一个混乱的契机,而后趁机再杀之不迟。

    而就在他如此想时,就看到继高县令之后,阿赤黑失仑亦是一脸带血的走上了城墙,这个死冰块儿脸虽然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但却略显狼狈,他淡淡的告诉帖木真说,他们在黎明前突围时,由于克烈部的骑兵跟在后队,突出内城后,在应对贼寇的数百追兵时,他们被冲散了,无法跟上大队的突围兵马,桑昆身上连中三箭,不幸落马,重摔之下晕了过去,阿赤黑失仑冒死将他扶上了自己的马背,而后与他共乘一骑,眼看己方已然掉队,突出外城无望,阿赤黑失仑当机立断,就带着桑昆折返回了内城北门,在北门处力战拼杀,得益于札甲的周密防护,以及贼寇一夜攻城后自身的疲乏,在付出了二十余个克烈部骑兵的性命后,阿赤黑失仑带着桑昆凿穿了北门贼寇的围杀,护着桑昆成功折返回了内城之中。

    现在桑昆和纥石烈鹘眼一样,也在县衙内躺着呢,所幸,桑昆所受三箭都非致命伤,且箭镞都没有涂毒,所以,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桑昆大哥是我汗父的长子,他的性命不容有失,阿海使者,请内城中的医者赶紧为他包扎诊治一番吧。”帖木真看向耶律阿海道。

    “高县令,桑昆是北阻卜部的使者,此战若胜,他还要随我入中都朝见陛下呢,请你速派医者去看看他的伤势。”耶律阿海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一旁的高县令道。

    “耶律公吩咐,下官这就去寻医者为那桑昆诊治。”高县令一拱手,随即招呼阿赤黑失仑,与他一起下了城墙,往县衙去了。

    而阿赤黑失仑在临下城墙前,最后扭头又看了帖木真一眼,他终是朝着帖木真的背影微微抚胸行了一礼,而后转过头去,大步跟着高县令下了城墙。

    “呜!呜呜!”又过了一阵,当天光大亮,深秋的阳光彻底洒遍这方天地之时,内城外,雄浑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柔远县城。

    帖木真与耶律阿海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贼寇休整已毕,随着牛角号声,对方将再度组织攻城,惨烈的守城战又要开始了,希望,博儿术、忽必来他们能够及时求得援兵,赶来柔远吧。

    .....

    却说博儿术、忽必来二人,跟随一百向外突围的铁骑,他们冲至柔远县外城南门时,桑昆和克烈人已然掉队不见了,在南门处,他们又遭遇了三百守门贼寇及身后追来的四百贼寇的疯狂截杀,在历尽血战后,突围的铁骑仅在外城南门处便死伤过半,不过好在,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剩下的三十余人还是冲出了外城南门。

    原本按照计划,博儿术、忽必来,外加二十一名蒙古、汪古(汪古人通汉语和鞑靼语,可做翻译)、乃蛮勇士及三名金军骑兵(选出的金军通汉语和女真语)组成一路,一同纵马往正北方疾驰,为了分散报信,避免被贼寇追兵所全歼,他们这一路是要往北途经浑善达克沙地南部边缘,而后再往东而奔,抵达金莲川(闪电河)畔的桓州城求援的,但由于冲出外城后,仅剩三十余骑,所以只得四路变为三路,由博儿术、忽必来外加还活着的受了轻伤的十余个漠北、汪古勇士,外加三名金军,按原计划往北穿插至浑善达克沙地,而后往东至桓州求援。

    而另外两路派出求援的兵马,则一路往东北方向疾驰,经北羊城、凉陉去往桓州城,另一路则亦是往东北方向,不过却比上一路稍稍偏北,乃是途经狗泺、盖里泊,而后至桓州城。

    博儿术、忽必来二人带着兵马往北疾驰,至第二日上午时分,快要靠近浑善达克沙地南缘时,他们与一支从沙漠中而出、有十余骑的兵马迎面遭遇了,有蒙古人认出对面的家伙是些塔塔儿人,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两股骑兵对撞在了一起,敌人虽然亦是精悍善战,但己方因为有了札甲、重箭的帮助,再有忽必来、博儿术这样的悍将带头冲杀,所以,他们很快就将这股塔塔儿人给围住了,最后他们将这股才出沙漠的塔塔儿人给杀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博儿术本想全都杀了的,但忽必来却留了个心眼,他认为塔塔儿人此时出现在距离桓州不远的沙漠边缘,很是蹊跷,所以便建议留下一个活口,好问出些什么来。

    于是,经过博儿术的一番严刑拷打,这名塔塔儿人全都招了出来,原来,他们是受首领札邻不合的派遣,是一股要往南查探柔远县情况的探马。

    这名塔塔儿探马告诉博儿术、忽必来说,桓州城现在已被他们塔塔儿人攻陷、洗劫了,打下桓州城后,札邻不合又马不停蹄的攻入了桓州境内的,金朝迪斡群牧所的诸牧场,尽掠十数万匹官府战马北上,此时,札邻不合正率领着五千塔塔儿骑兵隐藏在浑善达克沙地中呢。

    他们作为探马,就是要为札邻不合,探知“奚熊”所部贼寇攻打柔远县的战况,若是柔远县已被贼寇“奚熊”攻下,则札邻不合首领就会继续等待与“奚熊”汇合,双方合兵继续攻打金人的临潢府,若是“奚熊”溃败,无法攻克柔远县城,那么札邻不合就会自浑善达克沙地中,带兵往北撤离,退回阔涟湖、捕鱼儿湖之间的游牧地去。

    博儿术命人将这名塔塔儿探马捆好,用破布塞住其嘴后,押了下去,而后,他咬牙道:“可恨!塔塔儿人攻桓州,贼寇攻柔远,都在同一天发动,原来这些塔塔儿狗和攻打柔远县城的贼寇早就是一伙儿的了,这根本就是一次策划已久的奇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兵马

    “桓州即已被攻破,那么往桓州求援就是徒劳。”忽必来摇了摇头,他微微皱眉后,继而问一名金军骑兵道:“斡禄补,除桓州外,你们金军最近的屯兵之处在哪里?”桓州无援兵可求,他们就要尽快再寻一处新的能求来援兵的州府了。

    “桓州之外,就只能往东北而行,去临潢府求援了啊。”名为斡禄补的女真人叹了口气,继而他又颇为沮丧的开口道:“只是,从这里往临潢府,快马亦需三日,等到了临潢府,求得援兵,我恐怕柔远内城早就被贼寇攻破、掠尽了啊。。。。。”

    “不!贼寇虽凶悍,但耶律阿海指挥守城有方,又有我部的帖木真首领相助,加之城内食水充足,只要誓死坚守,就还有一线生机,长生天会护佑帖木真首领的,不会让他死在柔远,所以,我们定要往临潢府,求来援兵才行!”忽必来握紧了铁骨朵,沉声道。

    “不错,我大哥是什么人,他怎会轻易的死在一座县城之内?我相信有他在,柔远内城一定破不了!我们走,去临潢府,定要带援兵回去。”博儿术大声道。

    三名金军骑兵受此感染,亦是精神稍振,而后一行人拨马向东北方的临潢府驰去。

    历经一昼夜,当一个上午时分,博儿术、忽必来他们驰至鱼儿泺(达来诺尔湖)附近时,他们突然遭遇了一股一百余人规模的骑兵的伏击,对方从一片密林中突然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这些围住他们的骑兵,戴着狗皮、羊皮等制成的翻毛皮帽,穿盘领皮袍、未着甲,脚踩乌皮靴,腰束吐鹘带,手持短刀或骑弓、长矛,打着呼哨,尽显彪悍之气。

    “是我们女真人的兵马!”斡禄补一见这些骑兵的装束,再看对方打着的三角捧日旗帜,遂立刻兴奋的大喊了一声。

    随即他与另外两名金军,用女真语向围住他们的骑兵大喊了几句,而后又从马鞍褡裢里拿出了一面与对方相同的三角捧日旗,将旗帜高高举起张开,继续用女真语向对方大声喊话。

    随即,博儿术和忽必来看到,围着他们的骑兵渐渐放慢了马速,最终停了下来,他们渐渐撤围,最终变成了方阵,而有一人驱马渐渐靠近了他们。

    这个人貌似是这一百余骑兵的统领,他靠近后,先是扫了一眼博儿术、忽必来等漠北之人,而后又与斡禄补用女真语说了几句,随后,他一挥手,示意斡禄补带着博儿术、忽必来他们,跟着他走。

    博儿术、忽必来等人,被这一百余金军骑兵“押”到了鱼儿泺南面的一处临时军营内,并穿过营内的无数军帐,来到了一处中央大帐内。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武将,这名武将看着约莫二十余岁,着札甲,身材魁梧、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刀痕,他的眼神锐利而冷酷。刚一见面,忽必来就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息,同为历经战事厮杀之人,忽必来知道,这股血腥气,是在战场上杀过数十人后,才会有的战争气息,或者又可称之为气场。

    “你们说桓州已被阻栩部(塔塔儿部)攻陷,柔远县外城也被贼寇攻破了,你们是要往临潢府求援的?”年轻武将用女真语问斡禄补道。

    “正是,夹谷良玉将军,桓州已破,若柔远内城再被攻破,则其中十数万石军粮,无数作为漠南驻军军俸的财货,可就要全都被掠夺干净了啊,若真如此,则贼寇气焰更加嚣张,我大金的漠南诸州县,就彻底危险了!”斡禄补急声道。

    “哼!你慌什么?阻栩人、贼寇,皆跳梁小丑罢了,有本将的六千精兵在,踏平他们,就如碾死蚂蚁一般容易!”名为夹谷良玉的年轻武将,颇为不屑的开口道。

    夹谷良玉乃是当朝名将夹谷清臣的堂侄,他出身武将世家,十四岁从军,至今已有十一年,从谋克到猛安,再到如今的万户,他一步步靠着战功升了上来,他在十一年的从军生涯中,多数是在东北路招讨司治下效命的,他常年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历练、厮杀,他曾率兵血腥镇压过极北之地蒲与路、胡里改路的野人部落的叛乱,也曾带兵南下,进入酷寒的长白山中,与彪悍的匪寇缠斗厮杀百日,还曾奉朝廷之命,率兵至高丽边境,帮高丽国围杀其国内北逃的乱兵。他历经大小数十战,所杀之人不下一百,身上布满刀痕、箭伤,可他却全不在乎,他是一个铁血武将,战争疯子,他不畏生死,逢战必喜。

    至于他此时为何率兵出现在鱼儿泺,说起来,他也是今日才行军抵达这处湖畔的,他只是暂时在此休整部伍,这里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因为东北路招讨司接到了陛下的诏令,这道诏令是经榆关、锦州而后转入关外的辽阳府,再由辽阳往北传至东北路招讨司治所泰州的,诏令中说,由于陛下深感西北路招讨司所属猛安谋克军士训练不足,军士弓马骑射皆不如前人,所以为了加强西北路招讨司治下兵马的力量,使西北路的驻军更为精悍,因此,特意调遣东北路招讨司治下的永屯军猛安谋克,选派其中六千精锐骑兵进驻桓州,以稳固北方边境。

    由于东北路招讨司治下的永屯军猛安谋克汉化程度不深,仍旧保持着女真骑射、自耕、渔猎的旧俗,加之常年生活在东北酷寒的辽阔大地上,穿行于山谷、密林之间,所以他们性格坚韧、可耐苦战,是大金的精锐兵马,精兵中的精兵,而带领这六千精兵移驻桓州的,就正是夹谷良玉了。

    “把你们擒住的那名阻栩部探马带过来,我要用他当向导,先行击灭阻栩部兵马,解除救援柔远县的后顾之忧,而后再席卷南下,灭了围攻柔远县的贼寇!”夹谷良玉向斡禄补喝令道。

    于是,尽管博儿术和忽必来想要夹谷良玉迅速南下救援柔远县,但他们左右不了对方的决定,更何况,先行击破潜伏在浑善达克沙地的塔塔儿人兵马,确保后路安全,再行南下,也是兵家正理,他们无法阻止夹谷良玉的军令。

    浑善达克沙地,虽为沙地,但它却并不贫瘠,它有着固定或半固定的沙丘,沙丘大部分为垄状、链状,少部分为新月状,呈西北向东南展布,丘高十至三十米,丘间多甸子地,多由浅黄色的粉沙组成。

    沙地上灌木种类繁多,沙榆、红柳、小灌木林、优良牧草和药用植物相依相伴。在浑善达克沙地中,野生动物更是繁多,常见的狼、沙狐、獾子、山兔等多达五十余种,兼之沙地内水源充足,分布着众多的小湖、水泡子和沙泉,泉水从沙地中冒出,汇集入小河。

    所以,因为浑善达克沙地如此优良的地理条件,其虽为沙漠,但却也足够札邻不合和他麾下的五千骑兵隐伏其中了。

    沙地内的一处沙丘上,札邻不合向北凝望,在他视线的尽头,一群群骆驼、马匹、勒勒车,正载着大量的“物资”往北而去,是的,这些“物资”都是他从桓州抢掠而来的,有金银、绢布、粮食、刀兵器械,也有数百打造各类器械的工匠,还有数百美貌的金人女子,他奇袭桓州的战事打的很顺利,有移剌灭金在桓州的内应相助,他于灯会当晚就袭破了桓州城,金人全都沉浸在灯会的欢乐气氛中,丝毫没有防备,使他的三千塔塔儿骑兵得以迅速击破外城,桓州的官员吓破了胆,没有一个能组织起有效反击的,他们连聚拢兵力都做不到,有的武将、文官还直接弃城逃跑了。

    加之桓州的猛安谋克老爷兵们平日里享福享惯了,一到打硬仗就腿软,就这些官军们,让他们打个顺风仗还行,一旦受挫,或被奇袭,绝对是要全军大溃败的,所以在破了外城后,他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内城,洗劫了桓州内城府库、仓廪,最后他除了美女、工匠外,还一把大火烧了桓州城,到天亮时,便满载着掠来的财货、工匠、美女,往北而行了。哦,对了,他麾下另外的两千骑兵,还同时袭击了迪斡群牧所,顺利夺得十数万匹金军战马,这一趟漠南奇袭作战,可谓是收获极丰了。

    在抢得财货后,札邻不合遂率兵向北退入了浑善达克沙地隐藏,并派出五百精骑,先行护送大部分财货物资北返捕鱼儿湖附近的塔塔儿部游牧地。

    至于他自己,则仍在沙地中屯军等待,他派出探马,让他们避开经桓州往柔远县的官道,而是命令探马直接出沙漠往南,巧妙的绕过鸳鸯泺,潜至柔远县外,打探移剌灭金攻打柔远县的情况。

    四天,他最多等四天,若四天后,探马还未回来向他禀告移剌灭金的战况,那么他将毫不犹疑的率麾下的骑兵疾驰北返,不再漠南之地停留片刻。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今天之内,探马若还未回到这里向他回报,那么就意味着,移剌灭金有极大可能是遭遇到了官军顽强的抵抗,真要如此,那么,明日一早,札邻不合就将率兵北返塔塔儿游牧地,反正他也抢够了,接下来,只要回到部落后,让叔叔蔑兀真笑里徒为自己找个替罪羊,交给金人发落就好了,至于抢到的财货嘛,当然是要找各种理由,一点都不能吐出来还给金人了。

    “移剌灭金,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哟。”札邻不合眯了眯狭长的双目,收回远望的目光,扶刀大步走下了沙丘。

第一百七十九章 精骑漠中来

    当日正午一过,夹谷良玉麾下的六千女真精骑休整已毕,完成集结,遂在其一声令下后,六千骑中只留两百兵士看守随行辎重,其余五千八百骑,只带三日口粮,自鱼儿泺出发,往西疾驰,直入浑善达克沙地,而忽必来、博儿术等人自然只能跟随他先往沙地中奇袭塔塔儿部兵马。

    浑善达克沙地东部地形复杂,沙丘、泥地、河流湖泊颇多,且有一片经常出没流沙的地带,所以,从东面突入沙地,往西进军,按常理属实不易,会迟滞骑兵的速度,但是,也正因为东部有天然地理形势的阻隔,也使得塔塔儿人在东面放松了警惕,他们绝不会想到,有一股兵马会从东面直入沙地而来。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夹谷良玉想要的效果。

    而且,他如此进军也有所倚仗,因为或许一般人不熟悉沙地的地理形势,但向他来报信的金兵斡禄补,却是西北路猛安人,且常为军衙信使,其人久在柔远、桓州间的草原、沙漠中奔走,对此沙地的地理形势极为熟悉,所以,在他的指引下,自己的兵马可以顺利的避开沙地的险阻,既少走弯路、也不会迷路,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向沙漠腹地进军。

    是的,沙漠腹地,有一处沙丘间形成的平坦广阔的草地,那里有着大量发育的疏林、灌丛和草甸,有湖泊、小河汇集,牧草颇丰,利于牧马,它的南面为大片低山丘陵地貌,西面黄沙,而那里,就是被抓的塔塔儿探马所说的,札邻不合的隐伏兵马之地了。

    向西驰入沙地,在斡禄补的指点下,避过险阻,再以被俘的塔塔儿探马为向导,指出札邻不合宿营的详细地点,于是,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夹谷良玉的五千八百精骑,运动到了札邻不合营地东面不远的大片红柳林和较高的沙丘后隐伏了下来。

    夹谷良玉命军士暂且下马补充食水,不生火,静待夜幕降临,他们要在深夜里,再突然发动奇袭,在睡梦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札邻不合没有在东面布设探马,他或许是太过自信了,以为自己击破了桓州,打崩了桓州的猛安谋克驻军主力,而柔远县又被移剌灭金围攻,即便一时不克,也不会再有金军能在短短几天内,再度集结起大股兵马冲入沙地中,与他厮杀来了,而且沙地东面不是地形复杂难行嘛,谁会从东面向他进攻呢。

    所以,他即便派了探马出沙地往南打探柔远县的战况,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早就以为漠南金兵不堪一击,无法奈何得了他了。

    但世事变化无常,他终究还是算漏了夹谷良玉所率的,移防桓州的女真精骑!

    因为大金皇帝的这道移防诏令,是从中都传出,自榆关、锦州、辽阳而往北传至东北路招讨司治所泰州的,而并非是走居庸关、怀来、野狐岭、柔远再至桓州,而后再由桓州向东北传入泰州的。

    这就导致了,无论札邻不合也好,移剌灭金也罢,他们此次奇袭桓州、柔远的战前情报工作出现了致命的疏漏,他们没能及时掌握,有数千女真精兵将要移驻西北路招讨司,这一重大的军事情报!

    所以现在,札邻不合自以为得计的隐于浑善达克沙地中观望形势,却根本不知道,有人就在他的不远处暗中环伺,他自己,已经变成夹谷良玉眼中的肥美猎物了。

    深夜到来,札邻不合的营地内除了少许值夜的,无精打采的军士外,大多数的塔塔儿人都已在各自的毡帐中睡下了,一圈圈环绕的毡帐外,只有星点移动的火光亮着,伴随着马匹的响鼻声,而东风呼啸,伴随着草甸间溅起了粒粒残沙,深秋的东风很大,吹得旗帜、林木噼啪作响,而这大风呼啸声,为暗夜中奇袭的兵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夹谷良玉、忽必来、博儿术等人带兵自东面疾驰而出,顺风疾驰,在那些举着火把,无精打采的守夜塔塔儿军士目瞪口呆中,无数的骑兵从东面的沙丘上冲了下来,这些骑兵静默无声,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了沙丘下的札邻不合营地,一时之间,夜半的大风之中,原本安静的塔塔儿营地陷入了一片震恐和喊杀声中,沉睡中的塔塔儿人被惊醒,有些人刚刚出帐,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从自己身边冲过的女真骑兵俯身一刀,砍裂了脖颈,鲜血喷涌,面带惊诧的倒地而死了。

    攻入札邻不合的大营后,夹谷良玉的骑兵兜状环绕,分兵从四面围住一圈圈展开的塔塔儿人毡帐,誓要将其围歼殆尽,不使其轻易夺马逃窜。

    女真骑兵战力彪悍,战刀、枪矛、重箭收割着一条条塔塔儿人的性命,彻底杀疯了,塔塔儿营地内大火四起,火借风势,蔓延开来,哭喊声响彻天地,毫无防备的塔塔儿人,或许还在做着等回到漠北后,就会得到札邻不合抢来财货的赏赐这样的美梦,但没想到,美梦变成了噩梦,今晚就是他们的炼狱!

    在如此强悍兵马的奇袭之下,塔塔儿人的兵马根本就无法完成有效的大集结,他们被分割包围,些许悍勇之人的抵抗,也会在顷刻间遭到数倍女真骑兵的围攻、屠戮。

    “大首领,奇袭我们的是女真人的兵马!您快走,今天的败势已不可为了!”札邻不合的亲兵一眼认出了在大火中不断靠近,随风飘扬的金军三角捧日战旗,遂一边拼死杀掉一名落马的女真骑兵,一边驰至札邻不合身边,哭喊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桓州的金军主力已被我击溃,以西北路金人兵马的集结速度之慢,怎么会如此快的,就有其他漠南兵马前来寻我厮杀呢?而且,这股金人骑兵为何如此悍勇?他们的骑射武艺,绝非西北路那些如绵羊般的猛安谋克可比呐,他们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札邻不合衣衫不整,望着不远处被不断屠杀的族人,他一时怔住,连连摇头,对眼前的惨烈景象无法接受,遂喃喃自语了起来。

    “大首领,您快醒醒呐,当下保命要紧,保住命,您就能享受抢来的财货,以后,说不得我们还能再行南下劫掠呢,现在,我们快快往北突围吧,若是再慢了,今晚您可就真要永远躺在这沙漠里了!”那名亲兵大急道。

    经这名亲兵的大喝,札邻不合的头猛地一颤,继而精神稍振,咬牙道:“走!我们往北突出去!”

    是啊,无论如何,他得先活着才行,否则,自己辛苦从桓州抢来的,提前运回阔涟湖畔游牧地的财货、美人,可就一个都享受不到了,还有他统一漠北诸部的志向.....他绝不能死在这儿!

    忽必来和博儿术跟随金军攻入了札邻不合的营地,转战营中,二人左突右杀,悍勇无比,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他们再往营地中央疾驰,想要生擒塔塔儿主将札邻不合,在一阵疾驰贯穿后,快要到敌之中央大帐附近时,即便在火光中,博儿术还是目光犀利,他一眼便看到,有数十骑正护着一名衣衫不整的青年从大帐前拨马,准备纵马北逃呢。

    “忽必来,那被人护着的定是塔塔儿狗札邻不合了,我们冲上去,砍下他的狗头来!”博儿术一指准备逃窜的札邻不合,大喊一声,继而一马当先,向着对方猛冲而去。

    “冲!”忽必来高坐马上,他提手一甩铁骨朵上的敌兵残血,带着十数个蒙古、乃蛮、汪古勇士,并及十余金兵,在博儿术之后,亦是纵马向着札邻不合冲了过去。

    博儿术、忽必来带着二十余骑从后追了上来,他们虽然人数略少于敌方,但胜在士气高昂,个个都杀红了眼,所以一时间,他们与保护札邻不合的塔塔儿精悍亲兵惨烈的厮杀了起来。

    忽必来挥舞铁骨朵,势大力沉,被砸的塔塔儿人或是头颅爆裂、脑浆四溅,或是前胸凹陷,吐血落马,他的彪悍善战,使他很快杀出一条血路,无限靠近札邻不合的战马了。

    一名魁梧的塔塔儿亲兵眼看忽必来从后追了上来,他猛地在马上扭身,张弓朝后,飞流一箭,箭镞射在了忽必来胯下的战马前胸上,战马在疾驰中就要扑倒,在战马扑倒前,忽必来险险地从马背上高跃而起,他瞅准时机,将手中的铁骨朵猛地往前掷出,十数步外,骨朵砸中了那名刚才射箭的塔塔儿人后背,本来这一掷,是砸向札邻不合的,但这名忠诚的塔塔儿亲兵见机早,硬是帮札邻不合挡了下来。

    “噗!”那名亲兵后背遭遇铁骨朵的重击,脊柱瞬间被砸断,他鲜血喷涌,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忽必来,快去寻马,骑上再战,接下来,先看我的!”忽必来落马,一时只得步战,而此时博儿术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大笑一声道。

    博儿术骑术绝伦,他骑马左右闪躲,躲过了数支射向他的箭矢,在靠近一些时,博儿术从马蹬上微微站起,拉满强弓,以凿式重箭一击激发,重箭穿过护着札邻不合的亲兵间隙,以风雷暴烈之势,一箭命中札邻不合的左耳,将其左耳射穿!

    本来,这一箭是瞄准札邻不合的后脑的,但不知是札邻不合的马踩到较大的砂石,使得他颠簸之下,身体突然出现较大的晃动,还是因为他自身的警觉,总之札邻不合的头在箭矢即将射来时,猛地向右偏了偏,这使得凿式重箭最终射穿了他的左耳,遗憾的没能贯入其后脑当中,否则,札邻不合当场便要丧命马下了。

    “呃啊!”左耳被重箭射穿,留下的一点残耳也变得碎裂不堪,鲜血流淌不止,巨大的疼痛使得札邻不合低吼了一声。

    “保护大首领,死战!”看来札邻不合平日里对自己的亲兵们还是极为笼络优待的,此时,他的一众塔塔儿亲兵,见自家首领左耳受伤,他们的血勇之气被激发,因此,又有二十余骑调转马头,来找博儿术拼命了。

    由于这股札邻不合断后的塔塔儿亲兵视死如归,极为悍勇,使得博儿术和从后赶来的忽必来等人,被彻底缠住了,双方陷入了惨烈的近战厮杀之中,一时无法追击,而断了左耳的札邻不合,则带着剩余的十数骑,拼死往北突围而去了。

    一夜激战,至上午时分,战事接近了尾声,整个营地上,零星抵抗的塔塔儿人被彻底杀戮了,没有死透的,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塔塔儿人,则被女真骑兵无情的补刀杀掉了。

    夹谷良玉年纪虽轻,但却是真正的战争疯子,冷酷残暴,奇袭一战,到天亮时,五千塔塔儿骑兵,被其歼灭三千余人,剩余的一千余弃刀投降的活口,也尽数被他下令就地屠戮了,没有留下一个俘虏。而与之相比,女真骑兵不过战死了三百余人罢了。

    不过,经过一名被杀前的塔塔儿俘虏的辨认,这家伙是札邻不合的专用厨子,但经他辨认,札邻不合的尸体却不在营地之内,也就是说,此战真正的敌之主将——札邻不合,不知所踪了,或许他已逃了出去,逃向了漠北.....

    夹谷良玉对此颇感遗憾,他随即手起刀落,随意的杀掉了这个专门为札邻不合做饭的胖厨子。

    “若不是还要去救援柔远,我当亲自率兵北上追袭阻栩叛部酋首——札邻不合。”夹谷良玉甩了甩战刀上的残血,一脚踢飞了胖厨子的脑袋,骂了一声道。

    随即,他令麾下军士收拢战马,收集缴获的兵器、箭矢、粮秣,并补充些许食水,而后,至正午时分,他只留两百骑往北搜索,看看能否寻到札邻不合的残兵。而他自己,则率领剩余的五千三百精骑,再度往南疾驰。毕竟柔远县,还有数千贼寇等着他去砍呢。

第一百八十章 血战

    柔远县内城,南门城墙之上,帖木真敏锐的一偏,躲过了一个贼寇长矛的猛力一刺,而后,他的十字弯刀骤然斜劈,先斩断敌人未及收回的矛杆,继而奋力矮身前冲,刀锋划出一个横弧,猛烈横斩,狠厉地割开了向他刺出长矛贼寇的腹部,这名壮硕的贼寇此前或许是杀的太兴起了,所以便脱了外袍,赤裸着上身,露着胸毛儿与帖木真厮杀,结果便是,帖木真那锋锐的刀锋狠狠地割开了他的腹部,贼寇的腹内鲜血渗漏,片刻间,就连一节儿肠子都从豁口中挤出来了。

    “死吧!”

    趁着这名贼寇因腹部伤痛退后的几步,帖木真大步前冲,刀身前出直捅,转瞬间再度插入了贼寇的腹部,在这个赤裸上身的贼寇的痛苦闷哼声中,帖木真猛地一绞,再大力抽出刀身,带着鲜血与骨渣子的弯刀无情的拔出,随之而来的,是面前贼寇身躯的重重倒下,敌人的鲜血侵染开来,抽搐着,不甘着,他已站不起来了,已失去战斗力,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所有在帖木真越过他,继续冲向下一个贼寇时,这个躺在城墙上的贼寇已然缓缓闭眼了。

    “玛的,第五天了,博儿术、忽必来这两个家伙再不带援兵来救,我可就真要永远躺在柔远县城里了!”帖木真在捅翻了那名赤裸上身的贼寇后,心中想到。他的发丝已然散乱,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抹了抹唇边的脏污土尘,他的脸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渍,左肩还有一处被包裹的箭伤,好在箭上无毒,伤的不重,否则,他此时就无法再帮着耶律阿海守城了。

    此时,距离派出一百骑向外求援的兵马,已经过去五天了,在博儿术、忽必来他们突围而去后,移剌灭金所带领的数千贼寇攻打内城愈加猛烈,而且就在求援的百骑走后的当天,又陆续有从柔远县外城赶来的贼寇兵马,人数亦有一千余人,他们不断汇集到了内城城墙之下,使得贼寇兵力再度大增。

    帖木真所不知道的是,这股新进从柔远县外赶来,帮着移剌灭金攻打内城的人,正是移剌灭金此前派往县城西北鸳鸯泺和县城南面,去奇袭屯驻在那里的永屯军猛安谋克的两支兵马,他们的奇袭成功了,所以相继在第二日,调转马头,来县城支援移剌灭金,三支贼寇汇合,一同围攻柔远内城。

    这使得帖木真、耶律阿海他们的守城压力骤增,贼寇不计代价的以撞车撞击城门,最终使得南城门被撞的破损,幸好,从武库中推出的器械,有十数架带有布满铁刺的塞门刀车还算可用,耶律阿海、帖木真指挥军士,以数架塞门刀车拼死堵住了城门的破损部位,经过一番城门洞处的惨烈血战,总算保得南城门不失,打退了想从南城门突入的一波波贼寇。

    贼寇见南城门守军抵抗激烈,不易攻入,遂调集数百彪悍人马,增兵西城墙处,妄图从守军兵力薄弱的西城墙攻入内城。

    耶律阿海与帖木真亦是早有准备,他们在西城墙处集中了内城所能收集到的多数油料,早早囤积着,当贼寇大举攻伐西城墙时,就不断有守军以铁锅,将火油浇向攀爬飞梯,想要攻上城墙的贼寇,而后,大举向下掷出火把、射出火箭,西城墙处顿时火海一片,大量贼寇被火油引起的烈焰烧死,跌落城下惨嚎翻滚,数架搭在城墙上的飞梯亦是被烧毁、折断,抛于城墙之下。

    而后,趁着西城墙敌军被火油所摄,一时攻势稍弱、后退之机,由披挂札甲、戴铁盔,手持长矛的五十名铁骑,从西城门处突然冲出,这五十名铁骑是最后的骑兵了,因为城内的战马,在被博儿术、忽必来他们的一百求援兵马带走多数后,就只剩下这五十匹了,所以他们是最后的铁甲骑兵力量。

    这股铁骑兵,是由女真人、留在城中的乃蛮战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所率领的乃蛮骑兵、还有汪古部阿剌兀思麾下的精悍武士组成的,他们骤然冲出内城,就是要给西城墙下聚拢围攻的贼寇以突然、暴烈的一次冲锋。

    这次冲锋,使得西城处的贼寇猝不及防,他们未曾想到,官军竟还敢主动派兵出城与他们厮杀。因而,五十名铁骑如一股悍然铁流,狂暴的冲击围在城下的聚拢贼寇,冲出血路,杀了一个来回,所过之处,矛出、马撞,杀伤大片,在付出了十数骑的代价后,彻底打崩了围攻西城墙的贼寇士气,贼寇尽皆后撤,一时间,无法再组织出成规模的攀爬攻城了。

    虽然西城墙暂且保住了,但帖木真、耶律阿海他们的守城兵力也在迅速消耗着,如此你来我往,历经四昼夜轮番激战,守城军士,除了战死、重伤的以外,还能在城墙上参与守城的,就只剩下四百余人了,而贼寇的人数至少仍旧五倍于他们,这使得整个柔远内城摇摇欲坠,在第五日这一天,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终于,移剌灭金没有耐心了,已经五天了,守军异常顽强,竟能守住内城五天,这是他事前所未曾料到的,不是说纥石烈鹘眼是个胆小贪婪,只会对同僚、下属残暴的废物吗?不是说柔远县的文官都没有什么死战的气节吗?他们怎会如此拼命的抵抗?怎敢如此拼命的抵抗他移剌灭金?!

    他不能再让这种消耗战打下去了,他要亲自带人冲锋,他将剩余的所有兵力集中于主攻的南城门处,他背着战斧,暴吼着贼寇们,令他们扛着飞梯奔向南城墙,而他自己则紧随其后。

    眼看着眼前的大片贼寇再度扛着飞梯,源源不断的攀爬城墙而来,帖木真知道,若今日再无援兵,那么这南城墙,这内城就真的守不住了,他们守军的兵力能作战的仅有两百余人,且多数疲惫不堪、带有轻伤,城上的床弩被对方抛石机的石弹击毁,形似手雷的陶罐火砲也全部用尽,火油、火药箭也所剩无几了,在此种情况下,可能贼寇这一次的猛攻,就会彻底攻入并占据南城墙,帖木真知道,他们有极大可能再也无法将对方打退下城墙了,也就是说,他帖木真今日,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诸君!贼寇残忍凶暴,一意洗城!与其被贼寇俘虏,屈辱的跪地被砍,不如奋起厮杀,大丈夫马革裹尸,不正是汝辈军人的至高荣耀吗?况呼朝廷犹在,我辈今日若为朝廷战死,朝廷岂会忘记我们?定会优待你们遗留的家人的,所以,请跟随我,杀贼,杀贼!”耶律阿海一身血污,形态狼狈,不再有当初的闲散、清贵模样,此时的他,头发散乱,双目赤红,高举战刀,大吼着鼓舞士气道。

    “杀贼!”

    “杀贼!”

    南城墙上,所有的军士聚拢了过来,听到耶律阿海此言,俱是跟着举刀大喊道。对于他们来说,今日战是死,不战投降亦不可得,所以,还不如痛快的、挺直腰板战死,也免去受那被贼寇侮辱的鸟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杀

    帖木真从贼寇的尸体上拔出了十字弯刀,他的身旁,木华黎长槊在手,槊锋被鲜血侵染,滴滴而落,今日,有数十名贼寇死于这把黑云槊下。

    可克薛兀•撒卜剌黑持斧而立,阿剌兀思的弓箭上弦,作为臣属于金的漠北、漠南部落贵族,他们有着自身的骄傲和血性,他们绝不会投降于区区贼寇!

    面对不断涌上城墙的贼寇,帖木真及众人奋力冲杀,毫不后退,在插满箭矢的城墙上,突然间,帖木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纳兀儿,这个塔塔儿人竟也跟着贼寇冲上了城墙!

    “玛的,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鸟儿,他竟和贼寇成了一伙儿的了,怪不得一直没见到他和他手下的塔塔儿人守城!”帖木真心中大恨,继而大步前冲,朝着纳兀儿冲了过去。

    见帖木真冲向攻上城来的塔塔儿人,木华黎、合赤温•脱呼剌温、哲台、阿儿孩•合撒儿等人紧随其后,亦是向着纳兀儿等人冲了过去。

    “纳兀儿!”帖木真大吼了一声,他先是在奔跑中随手拔出一根插在城墙地面上的长矛,一矛掷出,竟是同时贯穿了前后两个挡在纳兀儿身前的塔塔儿人,继而,他拔刀猛地矮身横扫,又以风雷之势,暴然斩向了一名提刀阻挡在前的塔塔儿人。他的刀锋横斩,生生砍断了对方的小腿,使得这名塔塔儿人断裂的小腿抛出数步之远,其本人亦是哀嚎震天、鲜血四溅,重重扑倒在了地面上。

    “帖木真!你竟还没死!”纳兀儿见帖木真骁勇无比,转瞬间连杀三人,直冲自己而来,他一时肝胆惧裂,惊恐怔住,提刀的手都顿了一顿。

    而就在他的惊诧表情中,帖木真已高高跃起,双手握紧十字弯刀,凌空猛然劈下,这一刀势大力沉,在刀锋即将落下时,纳兀儿方才惊觉,他本能的举刀隔挡,但为时已晚。

    “咔嚓!”

    两刀相撞,只听一声刺耳脆响,纳兀儿用来横挡的弯刀,竟被帖木真的十字弯刀给生生的砍成了两截,彻底断裂了,而帖木真的刀势未尽,十字弯刀的刀锋依旧锐利,它自纳兀儿的头颅至前胸深深的劈下,砍裂了这个塔塔儿人的头颅和胸口!

    “你——”纳兀儿的脸颊上,自右眼至唇边,出现了一道带血的可怖刀痕,他的前胸处亦是鲜血狂涌,他不甘的,最后看着帖木真,只来得及吐出这一个字,而后就彻底的重重向后倒了下去,与其他被杀的贼寇一样,在血泊中,纳兀儿永远的把命留在了柔远内城的城头之上。

    随着帖木真冲过来的木华黎等人,亦是槊出如龙、刀出如虎,片刻间,就将残余的塔塔儿人杀了个干净。

    在击杀了纳兀儿后,帖木真提刀在手,他的目光向前一扫,看到了一名魁梧高大、身披黑色熊皮大氅的贼寇正在大杀四方,他的战斧大开大合,所过之处,守军尽皆倒地,端的是骁悍异常,神勇善战,而在他的身旁,亦是围拢了数十个彪悍贼寇,他像是一个贼寇的首领人物。

    而当帖木真的目光扫向对方时,这名手持大斧的贼寇亦是目光扫来,一时间,他的目光和帖木真的目光相撞,二人短暂的对视上了。

    与帖木真对视的正是移剌灭金,他已带着十余个亲将攻上了城头,而目之所及,他麾下剩余的两千余贼寇也在接连不断的登上南城城头,他知道,这一次亲自冲锋,如无意外,他将彻底攻占城头,继而横扫内城,历经四日围攻,他就要成功占领柔远内城了!

    和我对视的家伙,还有他带领的十数人,看模样、衣着不像金人,倒像是金人手下的游牧部族之乣军,这十几人战力不弱,死战不退,竟使我方此处的攻势受阻,守军士气回升,不杀了他们,难道要放任更多的官军抵抗我们吗?我这就上前,砍了他的脑袋!移剌灭金的脑海中瞬间划过一道闪念,继而,他手持大斧,大步朝着帖木真冲了过去。

    而帖木真一见移剌灭金向自己冲了过来,他一甩刀尖上的鲜血,亦是毫不犹豫的向对方冲了过去,木华黎等人亦是自后跟随,大呼冲杀。

    于是,移剌灭金带领的十余亲将,和帖木真所率领的一众部将,双方相向对冲,片刻后便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

    帖木真对上了移剌灭金,只一个交手,帖木真就觉察出了对方的气力之大,这个身披翻毛黑皮的家伙,当真是力大无比。

    他的大斧朝着帖木真的面门直劈而下时,帖木真机敏的侧身左闪,堪堪躲过了对方的大力劈砍,斧刃带起的一股劲风,直从帖木真耳边险险划过,他若是再晚躲上一秒,恐怕他的脑袋就会被对方生生劈成两半了,幸好他足够敏锐,躲过了这一斧,而移剌灭金的大斧气势不减,却是狠狠地劈在了帖木真身侧的城墙地面上,斧刃重重地砍入了铺在地面的砖块上,由于其力道之大,一时间竟导致砖块崩裂、四散飞溅。

    好强的力道!帖木真一时心中大惊,以这家伙的力量,就自己见过的人来看,也就只有忽必来能与之相比了!

    一斧之后,帖木真躲闪成功,敏捷的向后撤出三步,不能用十字弯刀和对方互砍了,对方的大斧力道极大,亦极锋利,若是硬拼,他的弯刀重量不够,长度也不够,打起来很是吃亏呐。

    “首领,接矛!”恰在此时,帖木真的侧面,斩杀了一名贼寇的合赤温•脱呼剌温,猛地向他抛来一杆长矛,帖木真余光扫过,左手一伸,稳稳的接住了长矛。

    于是,帖木真弃刀于地,双手紧握长矛,开始与移剌灭金再度厮杀了起来。

    接下来,双方你来我往,数个突刺、劈砍的回合之间,帖木真的矛刺伤了移剌灭金的右臂,移剌灭金的大斧横扫,砍裂了帖木真的前胸札甲,若不是帖木真后撤的够快,又有铁札甲护着胸口,恐怕就真要被移剌灭金的斧子给砍裂前胸了。

    接着,趁着又一次移剌灭金的大斧砍空,斧刃切入砖块地面,因为砍得太深而短暂卡住时,帖木真迅速持矛,猛烈前冲,矛锋直指移剌灭金。

    “想杀我?做梦!”移剌灭金握住大斧长杆的双手脱开,继而身形微侧,躲过刺击,紧接着,他的左臂伸出,竟徒手将矛杆抓住,而后又用壮硕的右臂狠狠地砸向矛杆,咔嚓一声,矛杆被他以右臂猛地击砸,瞬间便折成了两段。

    此时,移剌灭金的斧子因卡住而无暇拔出,帖木真的矛杆断裂,于是,双方一时间只能拳脚相向,肉搏厮杀。

    “噌!”移剌灭金的重拳击在了帖木真的左脸上,尽管帖木真有所闪避,但拳风仍旧擦脸而过,将帖木真的脸颊打出了血来,使得他的身子都偏了一偏,他勉强稳住了身形,险险的没有跌倒在地。

    继而,帖木真瞅准时机,右腿大力踢出,狠狠地踹在了移剌灭金的胸口上,这一脚的力道不小,即使是强壮如移剌灭金,亦是向后倒退了三步,口中渗出了一丝鲜血。

    双方都没有喘息的机会,只有继续对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至于双方所带的人,无论是移剌灭金的亲将,还是木华黎等帖木真部将,一时间都厮杀成了一团,互相缠斗、难解难分,均无暇腾出手来,去顾及帖木真和移剌灭金两人。

    “今日一定杀了你。”移剌灭金抹了抹唇角的鲜血,继而想要继续攻向帖木真。

    “披着黑皮的家伙,你有那本事么,嗯?”帖木真擦了一把左脸上的鲜血,看着移剌灭金,微微咧嘴嘲讽道。

    那就再来!帖木真、移剌灭金心中同时想到。

    而当他们还未再度互相靠近时,突然之间,柔远内城之外,雄浑响亮的牛角号声响彻天地,不断向着内城方向传来,这号角声越来越大,好似离城墙上厮杀的众人越来越近。

    “是我大金官军进攻的号角声!援兵来了!”有未死的,还在挣扎抵抗的数名金军听出了这号角声的节奏,继而,他们齐齐亢奋的大喊道。

    一时间,移剌灭金忘记了不远处的帖木真,他扭头望向南城墙外,他不敢相信,短短五天内,金人在漠南的官军,就会如此迅速的集结并来攻打自己,金人在漠南的猛安谋克老爷兵们,什么时候反应如此之快了?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无数的骑兵,举着三角捧日金军战旗的骑兵,他们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内城南城门冲了过来。

    由于到了这第五日,移剌灭金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内城,因而将守卫外城各门的贼寇抽调一空,所以,使得夹谷良玉所率的金军援兵,能够以极快的速度突入了外城,继而风驰电掣般的奔向内城而来。

    在移剌灭金一时的愣怔间,帖木真亦是精神大振,援兵来了,是博儿术、忽必来么?是他们真的为他带来了援兵么!

    不过相比之下,帖木真回过神来的速度更快,他在移剌灭金的神态一时恍惚间,猛地捡起地上的半截断矛,朝着移剌灭金冲了过去!

    当移剌灭金收回目光,他悲愤交加,他愤怒于自己隐伏二十余载,辛苦凝聚起数千精悍兵马,一朝出山,为父向金人复仇,但却又遭此厄运,初战即面临败亡。金人骑兵迅速来援,势如奔雷,骑射箭雨由远及近,射向城头、城下,收割着一条条贼寇的性命,一看便是百战精锐。

    他在想,漠南之地哪来如此精锐的女真兵马?桓州没有,柔远没有,难道是西北路、西南路的乣军?不,不会,乣军虽能用,但其大多数乃游牧习性,桀骜不驯、太过散漫,加之常年来,乣人亦是对金人多有不满,他们只会设法拖延着不出兵,先求得金人的赏赐,不会如此快就听命来援的,那除了这些以外,还能是哪里来的援军?

    再远的地方,河北、山东、河东的诸路金军,也不可能如此快的就集结来援呐,五天,只有五天而已啊,怎会凭空出现这数千精锐女真骑兵,还偏偏就被他移剌灭金给撞上了?

    难道是天不助我契丹,天不助我移剌灭金为父报仇?

    “呃啊!”

    移剌灭金不甘地仰天长啸一声,面对帖木真的矛锋,他任由其插入自己的右胸,继而他的大手伸出,一把掐住了帖木真的脖子,他的大手逐渐用力,使得帖木真的脚尖都微微离地了,脖颈处不断收紧的巨大力道,使得帖木真呼吸逐渐困难。

    移剌灭金是要与帖木真同归于尽!

    不行,老子还不能死!孛尔帖、便宜老妈还等着我呢,还有两个小崽子,拙赤、察合台!

    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帖木真右手下垂摸向腰间,拔出系在那里的鹰头短仗,继而,他用尽全力,奋力向移剌灭金挥出短仗,短仗那尖锐的鹰嘴,直插入移剌灭金的脖颈侧面,而后,帖木真咬牙,瞬间将短仗拔出,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鲜血从移剌灭金的脖颈侧面喷涌而出。

    “呃——啊,啊——”移剌灭金微微张开嘴,双目大张,他不自觉的松开了掐住帖木真脖子的手,继而,他努力想要用手捂住自己喷血的脖颈。

    帖木真的脖子被对方松开,呼吸为之一顺,他的脚尖重新着地,继而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呼呼!”帖木真紧握鹰头短仗在手,看着滴血的鹰嘴,这被他当做痒痒挠的玩意儿,关键时刻还是救了他一命呐。

    而再看移剌灭金,他的脖子动脉被戳破,鲜血喷涌根本捂不住,他在倒退中,脚后跟绊到了一具守军的尸体上,紧接着,他魁梧的身躯便一头从女墙上栽了下去,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内城南面的城墙之下,他到死,都在不甘的望着天空,未曾闭上双眼。。。。。。

    内城南城门大开,金军援兵不断鱼贯而入,移剌灭金虽死,然而残寇犹在,所以,内外夹击,消灭残寇的混乱战事仍旧在进行中。

    而一阵过后,帖木真却又看到了纥石烈鹘眼的身影,这家伙冲上了南城墙,突然就变得积极了起来,竟然也提着刀,被人护着,喊着冲杀了起来,显然,这家伙是躲在县衙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援兵来了,所以才出来抢夺守城的战功来了,他是要让援军的将领看到,他纥石烈鹘眼也是参与了守城战的。

    纥石烈鹘眼,如此小人,为将而弃军,害我十数个蒙古勇士战死城头,而今,却又临胜来抢功么?着实该死!

    “木华黎,跟我来!”想及此,帖木真一声招呼,将木华黎招到近前,而后,他和木华黎奔向纥石烈鹘眼,口中大喊着保护纥石烈万户。

    合赤温•脱呼剌温、哲台、阿儿孩•合撒儿等人,则紧跟在帖木真、木华黎之后,一起尽数冲到了纥石烈鹘眼面前,趁着混乱无人注意,帖木真等人将鹘眼身侧的,包括稍合住在内的三四个亲兵全部杀掉,继而捂住纥石烈鹘眼的嘴,将之硬拖入了南城门那残破的城门楼内。

    在摇摇欲坠的城门楼内,木华黎赤红了双眼,由这少年亲自动手,用一把夺自贼寇的长刀,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纥石烈鹘眼的脑袋,使之鲜血直流,而后,又将鹘眼的尸体、头颅从城门楼中抛了下去,让他永远死在了内城之外。这一刻,少年木华黎大仇得报!

    而后,眼见城门楼欲倒,帖木真招呼一声,众人齐齐冲出城门楼,在他们冲出去后片刻,城门楼便轰然间倒塌了下来。

    “大哥!”

    “首领!”

    之后,帖木真见到了一脸风尘赶回的博儿术与忽必来,和他们重新汇合在了一起,几人再度并肩作战。

    至傍晚时分,残阳如血,此时,柔远内城已被鲜血浸透,到处都是残尸,官军的、贼寇的横七竖八,烟尘弥漫,箭矢遍插城墙上下,女墙、城门、门楼多数残破不堪,城内地面、楼橹惨不忍睹,地面凹陷,被抛石机石弹击砸出一个个深坑,这一切都预示着守城战的惨烈。

    好在,夕阳西下,残寇亦被入城援军屠灭殆尽,帖木真拄刀于城上,望着城墙下堆积的尸体,他知道,在夜幕初降时,这场柔远守城战,就要以守军的胜利而彻底落下帷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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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战记:弯刀与箭痕介绍:
“大汗!”
“大汗!”
“大汗!”
听着下方十数万骑兵高举弯刀,发出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帖木真四十五度角望天:我真没想当大汗啊,都是你们逼我的。
酒醉醒来,现代青年铁力莫名其妙的魂穿到了十二世纪末的蒙古草原上,起初,他只想苟的更安全些,努力远离各种草原纷争,后来发现做不到,于是想要拥有一些力量来自保,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宿命是逃不掉的,最终,在铁与火的烽烟中,他一步步走向了那至高的王座。

从漠北到中原,从西域到东欧,以血战天下的勇气,演义那段十二世纪末十三世纪初的狂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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