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撕破
寒夜幽幽,魏府。
“四殿下将猛虎调山,不知咱们的大事儿何时可办?”魏晟煜精神抖擞坐在桌旁怡然品茗。
如今,外头都传他年迈多病,已至暮年领不了兵,打不了仗。
可这会儿,此人说话中气十足,面庞红润,气色极佳,哪里像是老将残躯。
魏晟煜这些日子抱病休朝,对外也是宣称自己年迈弱体,无法再领兵打仗。
他若不装一装,这会儿南下征战的便不会是九皇子瀛夙,而该是他才对!
“还是要再等等!”瀛栖眉目紧蹙,面上似有些为难。
“还要等?”魏晟煜不悦撂下茶盏,口气倏然冷了三分。
“老夫与你共谋多年,当初借兵给你收拾了金岐那群绊脚石,如今该轮到你替我将前路清扫干净了,怎么你却开始推三阻四?”
他虎须一撇,沉沉冷笑,“看来四殿下是好处尽占,打算过河拆桥,不想再同老夫共谋大事了!”
只要跟前这小子敢和自己玩心计,他定会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他魏晟煜为官多年,怎会没些手段自保?
更何况,他深知瀛栖的身份,只要这人下了自己的船,便也算撕破脸皮。到时,他便会将瀛栖为东瀛、金岐两国双姓王的身份告知天下。
如今两国正在交战,他不信这小子能活着从东瀛走出去!
“魏将军怎么还恼了?”瀛栖笑着眯了眯桃花眼,“本殿若是不想同将军共谋千秋大业,何苦费尽心机挑起两国战事,难不成只是为了要将瀛夙调离京中?”
他拎起茶壶给魏晟煜添上新茶,“更何况,那些边疆作战的将士,不也是我的人么?”
魏晟煜想了番,觉得瀛栖所言有些道理。
倘若瀛栖真打算下了自己的船,又何必兴师动众让两国交战。
一场战事打响,他难免也是会损兵折将的。
“这人只有到了疆外,才更容易不留痕迹将其除掉。”魏晟煜捋须分析道。
九皇子在京中势力不小,若是一直盘踞在京,倒是没机会下杀手。可人在疆外就不一样了,前有大军征战,后有危机四伏。双拳难敌四手,纵使这人本领通天,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只要破绽一显,兴许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瀛栖深知瀛夙的手段厉害,更明白瀛夙骨子里那忠于家国的大义。
边疆战事一响,他绝不会放任不管!
“魏将军深懂我心!”
瀛栖惆怅叹了口气,犹豫了一番吞吞吐吐道,“将军大计本可早些行事,可如今——”
他话没继续往下说,魏晟煜听着有些心急。
“如今怎样?”
瀛栖有些泄气,“如今本殿将手中所有可动用的势力都派去同老九拉锯,虽能将人拖延在外,可却没手段能将人斩草除根。”
魏晟煜仰头大笑,“四殿下直说自己人不够用了便是。”
瀛栖有些窘迫,似乎是心底的难堪事被人发觉了一般。
他讪讪笑了笑,僵着脸皮承认了,“确实是近来人手有些不够用,所以还需让魏将军再等等。”
魏晟煜大笑不止,“殿下人不够用,只管问老夫借了便是,何必要等?”
皇权龙位可是等不起。
等的越久,越容易出了变故...
瀛栖惊诧瞧了魏晟煜一眼,“当初我问将军借兵,将军二话不说便借给我了。如今也是该我报答将军的时候,怎好意思再提借人?”
魏晟煜摆了摆手,“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龙椅之位不知暗处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瞅着,老夫可等不起了!”
他起身朝着身后的书架子走去,一手将书架上摆置的花瓶挪了挪位。
忽而书架从中往两侧分开,架子后隐隐露出一小处暗格。
暗格中呈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玄铁匣子,匣子上的铁锁坚不可摧,似乎匣中存放了什么重要的珍宝物件儿。
瀛栖瞧见那暗处黑匣,眼中划过一丝炙热垂涎。
那里头放置的,怕是可以调遣魏家数万死侍的虎符军令。
这正是他多年苦找的东西!
只要这东西落入自己手中,魏晟煜这条老命算是活到头了...
瀛栖紧紧盯着魏晟煜的一举一动,生怕落下了什么...
若是魏晟煜内功浅薄,他大可施展了魅术操纵其将这虎符军令交给自己。可偏偏魏晟煜功力深厚,甚至比他还要强出不少,若是魅术被破,他定会惨遭反噬,性命堪忧。
这么多年来,瀛栖假意同魏晟煜勾结暗合,实则是想找到这虎符军令,掌管魏家数万死侍为自己所用。
只要这虎符军令落入他手,魏晟煜的命便是不值钱了,而那宫中毒妇,他更不用放入眼里...
想到江山万域唾手可得,瀛栖唇梢忍不住展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魏晟煜背对着瀛栖,并未瞧见这抹笑。
他兴冲冲将黑匣子打开,健壮有力的手臂缓缓将匣中放置的东西拿出。
是一块儿龙纹墨玉!
瀛栖瞪着眼瞧清了魏晟煜手中的东西,他浑身战栗不止,骨血汹涌相撞,快意难言。
魏晟煜攥着手中的龙纹墨玉转过身子来,看好将瀛栖眼中的贪婪之色尽收眼底。
他戒心刚欲提起,却还是晚了一步。
“骨仆,动手!”瀛栖沉声大呵。
下令之际,自己率先从袖口掏出暗器朝着魏晟煜几处死穴丢了过去。
魏晟煜手持龙纹墨玉狼狈着躲开瀛栖杀招。
他面目暴怒,双颊气得抽搐,眉穴突突直跳。
“好你个贼小子,同老夫谋计多年竟然是打着这般鬼主意!”
魏晟煜当时本就信不过瀛栖会好心帮自己谋得皇位。
若不是瀛栖自揭身份,袒露出他母亲乃是金岐三公主慕云裳,这联手篡位之事就算说破天去,魏晟煜都不会信!
本想着瀛栖有把柄在自己手中会老实许多,没曾想到,这人竟然扮猪吃老虎。忍辱负重多年,就是在打他虎符的主意。
魏晟煜心里门清儿,手中的虎符,眼下便是自己的生死符。只要这东西被人夺了去,他这条老命,还有那谋权篡位的野心不过就如鸿毛一般,无人会在乎。
魏家数万死侍,不认君主,只认虎符!
手里的东西,他一定要死死护住。
正当魏晟虞分心之时,身后倏然刀光一闪,凌厉逼人的刀气直攻他后脑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留命
魏晟煜背后如同长了眼睛般,扭身堪堪避开身后的杀招。
“噗——”刀锋狠狠将魏晟煜的衣裳刮破,捎带连一块儿皮肉也是瞬然绽开血涌。
这是十足十的杀意!
骨仆身穿黑袍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屋中。
他手持雁翎长刀挡在门前,神色阴戾望向魏晟煜。
瀛栖勾唇笑了笑,“魏将军还是乖乖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本殿,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如今局势清明,只要他同骨仆联手,这老东西今夜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虎符军令已现,自己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魏晟煜被二人逼到墙角。
他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掌心的龙纹墨玉嘶吼怒骂,“你个贼子,竟敢跟老夫玩心肝眼。今日若不杀你,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他虽然自责懊恼刚才的疏忽莽撞,不该把军令直接拿出来让瀛栖看到。可眼下生死攸关之时,说什么,想什么都为时已晚,还是一心对敌为好!
“魏禾、魏延!”魏晟煜怒声朝暗处低吼道。
这魏禾、魏延算是他的心腹,亦是死侍中的佼佼者。武功见不得比眼前二人高,可至少还是能牵制拖延一二,给了他些时间逃命求援。
只要他逃了出去,便可昭告天下瀛栖实为双姓王,早就叛了东瀛!
即便自己的祸心也有可能被捅破出去,可起码还是有命一搏,不必像眼前这般束手无策。
魏晟煜吼声尽出,可屋外寂然一片,惟有寒风敲门打窗,其余动静再也听不见。
人呢?
魏晟煜骇然心慌,脊骨上的寒意一瞬钻心。
“魏禾、魏延?”瀛栖轻轻眯眼想了阵儿,“可是守在暗处的那对同胞兄弟?”
魏晟煜双目惊惧,死死瞪着瀛栖。
“本殿不喜欢暗处有眼睛。这不喜欢的东西,定然要斩杀为快。还有魏将军一直以来对本殿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本殿也是不喜欢得紧。”
瀛栖狞笑说道,“魏将军重情重义,临近死时还想要拉上两个垫背。你不必害怕到了阴曹地府就寂寞,该烧的东西,本殿一样不少的都会烧给你!”
他轻舔猩红的薄唇,眼中浮现出一股子嗜血,“还有你那儿子,听说也在南疆战场。说不定,他早在地下等着你呢!”
魏晟煜被气得吐出一口鲜血,“峒...峒儿?”
他这些时日也在处处找寻魏峒的下落,可却不曾料到魏峒会去了南疆...
“你个混账——”魏晟虞身旁没个趁手的兵器,他暴怒攥拳,狠狠朝着瀛栖轰了过去。
气急败坏之时,也是破绽百出。
瀛栖见状,本想利用这机会再出一记杀招将魏晟煜老命取得,可骨仆快他一步,抬起雁翎长刀朝着魏晟煜双足脚筋砍了过去。
血涌四溅。
魏晟煜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眼珠子瞪如拳头大,眼中的恨意像是汹涌大火蔓延烧至全身百骸。
忽而,他似想到了什么,面上泛起一阵诡异冷笑。
“贼小子,你不是就想要老夫这手里的虎符么?”魏晟煜仰天大笑,如得了疯癫狂病,“既然老夫今日活不成,这虎符纵使我把它化为灰烬,也绝不会让它落入你的手里!”
说罢,他瘫在地上的身躯猛地用力。
瀛栖瞧出了这老东西想要做什么。
他是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手里的虎符毁之一旦。
瀛栖慌神急道,“老匹夫,你敢!”
魏晟煜狂笑不止,捏着虎符的那条手臂愈发用力,“老夫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奸计得逞——”
掌心收拢欲要把虎符捏碎。
只要没了这东西,魏家死侍便不会听从瀛栖号令。
事到如今,魏晟煜深知瀛栖这么多年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瀛栖先是自卖身份取得自己对他的信任,后又在自己跟前谨小慎微、处处讨好迎合,只为借兵去对付金岐那些妨碍他夺得皇位的一众皇子们。
待金岐夺嫡之争尘埃落定,他便是开始在暗中找寻自己的虎符军令,想要将魏家死侍一并收揽麾下。
只可惜,自己这么些年来对瀛栖还是处处防备,未敢把虎符拿出来给他瞧过一眼。
如今,瀛栖施计将九皇子调离京中。眼看皇位近在咫尺,自己却是心急乱了分寸,将这虎符丝毫不避拿了出来。
魏晟煜算是看明白了,瀛栖曾经说什么帮他夺权谋位的都是狗屁混账话!这贼小子就是利用了自己帮他扫干净路上的绊脚石,后又打算拿刀将自己给宰个干净...
这分明就是东郭与狼的戏本子!
他后悔当初不该心瞎眼盲相信瀛栖会助他夺权,可覆水难收,这错一旦犯下便不可弥补。
魏晟煜含恨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想用内功将手中的虎符震碎之时,却发现自己经脉虚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儿来。
这...这是软骨散?
他骇然看向屋中那一袭黑袍之人。
“刀...刀上有毒?”
瀛栖先是一愣,后又不禁阴桀冷笑了起来,“老匹夫,看来连老天都不愿帮你!”
瀛栖深知魏晟煜内功深厚,捏碎一块儿墨玉可谓是轻而易举,可刚才他却虚浮无力,显然是一副毒渗经脉的样子。
刚才骨仆那一刀砍在了魏晟煜背上,想来软骨散便是那时候中下的...
瀛栖从袖口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狞笑着朝瘫倒在血泊中的魏晟煜走了过去。
“要怪便怪你也挡了本殿的路,本殿从来可不是只要金岐、西域!”他高高扬起手中的匕首,欲要狠扎入魏晟煜胸口之中,“本殿要的,是一统江河万里!”
魏晟煜虽是心有不甘,可也不能不认命了。
他猩红着一双眼,含恨咒骂,“混账贼子,老夫纵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瀛栖勾唇讥笑,“那便等你做了鬼再说也不迟。”
说罢,他抬手扬刀。
“殿下,此人留着还有用!”站在一旁静默无闻的骨仆倏然出声。
瀛栖蹙眉不解朝他看了过去,“虎符已经到手,还有何用?”
骨仆指着魏晟煜,“虽说这魏家死侍只认虎符行事,可万一死侍中有他的亲信在里头,倘若发现他已死,难免会煽动旁人起了反心。”
这话倒是惹瀛栖深思。
“依你看?”
骨仆桀桀轻笑,“不如暂且先把他给留下。等殿下霸业已成,坐稳了龙椅,倒时对他想杀想刮,顺心为之便好!”
瀛栖思忖了一阵,终是颔首认可了骨仆的建议。
他扔掉手中的匕首,将魏晟煜掌心的虎符夺过来后又抛给了骨仆。
“这东西你暂且收着,顺带把地上这老东西给想办法带进咱们府中。”
骨仆握着手中的虎符,垂眸冷笑,“是...”
第三百一十九章:软禁
已至人定,右相府书房之中酒气熏天。
王渝州瘫坐在地,怀中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他醉醺醺气声愤恨道,“毒妇!那个毒妇...当初便不该把她接入京中...”
若是当初自己不曾自作主张将人接入京中,如今王家局势也不会是这般内外受敌的模样。
他后悔至极!
更是悔那一夜...
王渝州自顾自拎起酒坛朝嘴中灌去。
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滚落至衣衫上。
屋中酒香四溢,使人醉身醉心,可那惆怅憋闷之意更是充满整屋。
王渝州咕咚几口饮干一坛子酒水,面庞泛起酡红之色,虎目更是迷醉酣昏。
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微微蹙眉不悦。
“酒呢?再拿酒来——”
随着一声话落,打屋外一挑门帘走进来了位姿容姣好的妙龄娘子。
这娘子虽穿着丫鬟衣裳,可那气度倒是如娇纵千金闺秀一般。
一身桃红色的对襟襦裙,衬着她娇俏活泼,再配上不耐烦的性子模样,真活脱脱的泼辣子一枚。
“老头,你都喝了多少了?”牡丹撅着小嘴从屋外走了进来,她皱起鼻子刚轻朝屋中嗅了几下,赶紧用胳膊肘将鼻子堵上,颇有嫌弃又道,“哎呦,这屋里还能待人么?闻闻这酒味儿大的,跟泔水桶似!”
瞅瞅,谁家小丫鬟敢这般同主子说话?
就算是普通商籍人家,规矩虽不如世族大户繁琐严苛,可下人就是下人,伺候主子就是得处处顺心,不可有丝毫懈怠。
可这右相府里名为牡丹的丫鬟却是性子跋扈,有甚说甚。瞧着她不是来伺候人的,倒像是来当主子夫人的...
牡丹抬步走到王渝州身旁,轻轻用手戳了他一下,“老头,你可是还清醒着呢?”
王渝州也不搭理她,抱着酒坛子晕乎乎将脑袋靠了上去。
他鼻息如雷,一声响过一声。
这怕是睡了?
牡丹扬眉冷哼,蹲在王渝州身旁又是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我说你可别先睡着了,喝个烂醉不得洗洗再睡?再说,这书房里头火盆子不够,你若执意今夜睡在这儿,倒是苦了我还得去后院搬炭火来...”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可王渝州就如真睡着了一般,呼噜震天。
牡丹咬了咬牙,气鼓鼓还想再抱怨说些什么。
她刚蠕动了下嘴皮儿,手腕倏然被人死死捏住。
那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的手腕给折断一般。
“王妙毓,你个毒妇贱人...”王渝州虎目紧阖,浓眉绞在一起。
这话声虽说的模糊不清,可语气恨意滔天,还是让人多留了心思揣测。
牡丹顾不上手腕处的钻骨之疼,她在听见王渝州念出的那个人名之时,心里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王妙毓...
那不正是王皇后的闺阁之名!
牡丹眼中划过一丝惊骇,稍纵即逝,未曾让人察觉...
尽管面上波澜不起,可心头战栗不止,像是挖掘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一般。
右相竟然与王皇后深藏恩怨。
二人皆出身王氏一族,虽对外称是兄妹,可京中不少大族都知晓王家这一辈嫡系无女。
那王皇后是从湘西外房中挑选出的一位王家女,才貌品行皆为一流,提籍升到了嫡系本家。
当初王家一心揽权夺势,想让家族屹立峰巅。前朝有王渝州只手遮天,可后宫还缺了一位能吹枕边风的贵人娘娘。
这算盘思来打去,终是定在了王皇后身上。
王家嫡系为了王氏一族门楣荣华,从旁系挑选了当初年轻貌美,又擅于心计的王皇后入宫陪圣。
可当年这事情有些弯弯绕绕。
听说王皇后本不愿入宫,后来似乎王家使了什么法子硬把人给塞进了宫里,而圣人也被王家给用计摆了一道,不得不迎娶王氏女入宫为后...
如今看来,这事情绝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牡丹暗暗将这桩事给搁在心里。
她心头有惑解不开,看来得想法子给那个女人送封信去商量一番...
“你这臭不要脸的老东西,赶紧把手给我松开!”牡丹恢复如往常那破皮辣子的模样,红着小脸恼怒呛声,“本姑娘一个月给你端茶倒水的伺候,你给的不过是二两银子,可别做什么过分掉价的事儿!”
王渝州酣睡正香,似从未听见牡丹在自己耳畔唠唠叨叨...
宫墙深深,朝晖阁。
阁中床榻上,昭帝面色惨白,双目深深塌陷。
他两眼发直盯着头顶上的藻井,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呆傻痴楞。
“陛下,该喝药了...”王皇后坐在榻旁的凳子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执勺轻舀。
昭帝嘴唇颤动几下,含糊吐出几个字,“你...你个贱人,竟敢在药...药中下毒...”
说话之时,他还是脖颈僵硬不动。
不是他不想动,是实在未有一丝力气去动。
王皇后听见昭帝这番话语一点儿也不吃惊,反倒还笑意深深,红唇轻勾而起,“陛下说什么呐?臣妾关心您还来不及。”
她将勺子凑到昭帝唇边儿,“臣妾若是不关心您,大可将朝堂之权丢给右相或诸位皇子去管,何须亲自劳神费力。”
昭帝恨恨攥着拳头,哑声怒道,“贱人...你...你要夺我瀛家的江山...”
王皇后冷笑撂下药碗,大大方方承认,“不错!本宫就是要夺你瀛家江山。这么些年,本宫看惯了朝堂后宫为了权欲争斗的你死我亡。与其去争权,倒不如坐上那掌权之位,与其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刀,倒不如让自己先成为挥刀之人!”
昭帝攥起骨瘦如柴的手臂。
他一字一句喘气说的极慢,“王...王家早就该死...”
说罢,便瘫在榻上沉沉喘气,好似这一句话说出,几乎要了他整条老命!
“陛下说的极是。本宫也认为王家该死,等本宫改朝换代之时,定会满足陛下心愿,将王氏一族通通杀尽!”
昭帝艰难微微扭头,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她。
王皇后不想再说些什么,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凤袍。
“姜总管,本宫乏了。”她俯眼淡扫过榻边矮桌上的药碗,“这药一会儿你给他灌下去吧!他这命还得先留着,等九皇子那边儿尘埃落定,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姜贤从暗处走了出来,“娘娘的吩咐奴才可都有一直照做。不知娘娘答应奴才的事儿呢?”
王皇后勾唇轻笑,“不过是宦官临朝。等本宫称帝之后,这右相的位置给你个阉人坐又有何妨?”
她想要的从不是什么王权富贵,她要这世道给她公道!
如果这世道给不了,她便毁之为快...
第三百一十九章:初现
自东瀛、金岐两国开战起,京中人心惶惶,不再有昔日繁华之景。
还未出上元佳节,年味儿却已经随风淡逝,整条京中大街人烟稀少,摊贩无影,瞧上去寂寥萧瑟至极。
陆国公府门前,一驾石青色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轱辘停稳,阿禄赶紧上前将帷裳挑开,“公爷,您下朝了?”
陆瑾延淡淡嗯了一声,神色疲惫从马车里弯腰走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眉宇紧紧绞在一起,像是藏了什么愁苦心事般。
阿禄是个眼力劲儿活的,一瞅自家公爷脸色不大对,赶紧走上前担忧说道,“公爷可是这几日没歇息好?要不让小厨房吊一碗参汤补补?”
陆瑾延叹息摆了摆手,“无妨,待会吃罢午膳歇歇就没事儿了。”他负手刚朝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折步回来仔细同阿禄交代,“这事儿万万不可对四娘子说!”
阿禄以为公爷是怕小姐知晓了这事儿担心,刚要颔首应下,却听见一道疑惑的女声响起,“什么事儿不可对我说?”
陆子虞身披梅花纹的云锦大氅从门内走了出来,她打扮厚重,瞧着似要出府忙活。
陆瑾延精神一抖,敛去面庞上的七分疲色,又忙把老腰挺了挺,佯装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怎么,是要出府去?”
陆子虞快步走到自家爹爹身旁,娇笑着打了照面,“三哥这几日总往穆府窜,暮沧斋的账目没人查,可不得女儿过去瞧瞧!”
自从年夜饭上她们一家子激了激那只泼皮猴,这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
不过十一二天,往穆府蹿腾的数次少说也不下几十次。
不是今日过去送炸焦圈、炸油鬼、炸三角,就是明日去送酱鸭、酱肘子、酱牛肉。人家穆家好歹也是四族大户,这些年货怎么会没准备?
可偏偏陆之辰就是打着送年货的旗号,去明目张胆骗人家闺女...
穆青云也瞧得出陆之辰是对自家女儿真心相待,这也不好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人天天过去登府做客。
俗话说: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顺眼!
更何况,穆青云也深知自家女儿是个什么脾性,那搁在家里活脱脱就如烫手的山芋一般,哪个正经门户的儿郎敢来接手?
曾经穆青云为了苏婉婉的姻缘那是操碎了心,生怕这阎王爷没人能降服的了。
好在老天开眼,有一位门户出众,模样俊俏、性子又好的儿郎能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接走...
陆之辰去穆府拜访,虽有一半是他自己主动为之,可那另一半也是穆青云出口相邀。
若是往常,陆瑾延听见陆之辰这些琐事定会多嘴问一问,可这会儿他神色闪躲,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就要撩袍朝府门内迈步进去。
陆子虞狐疑眯了眯眼,上前将人拦下,“父亲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外头太冷,为父想赶紧回屋暖和暖和。”陆瑾延一本正经的扯谎,可他手指忍不住捏了捏朝服的袍带,“你若有事儿,还是赶紧先去忙活吧。”
说罢,便是想要抬步离去。
为官多年,当着旁人他即便是撒下弥天大谎也能做到滴水不漏,可在家人跟前,他连隐藏心绪都做不好。
陆子虞本就觉得这几日父亲下朝归府有些不对劲儿。今日撞见人在她跟前含糊其辞,好像是故意隐瞒着什么,这心里的疑惑更是加重。
“四娘许久未曾与父亲促膝长谈,倒不如今日煮茶畅聊一番。”
话音一落,陆子虞便亲昵挽上了父亲的手臂,将人连拖带拽朝着书房行去...
推开房门,陆子虞将陆瑾延按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直接道,“说吧,您这几日心事重重,到底因何缘故?”
陆瑾延清了清嗓子,装出疑惑的模样问道,“怎么就心事重重?为父这不好得很,就连身子骨也被你大嫂这些日用素羹给调养的轻快许多。”
陆子虞一声不吭,美眸笑盈盈望着他,似乎能把人的心思给看穿喽。
二人在屋内僵持了一阵儿,终是陆瑾延先沉不住气了。
他深知女儿蕙质兰心,看人待事有时候比自己都老辣。
看来,今日他不把心里的事儿讲出来,是迈不出这书房门槛了...
陆瑾延卸下刚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鼻息沉沉道,“罢了,为父就知晓瞒不过你。纵使今时你不知,来日定也会察觉出异样。”他从茶盘里拿出两个茶盏,抬手斟满茶汤,“你也知,如今圣人龙体欠安,朝堂之事暂且都先由王皇后打理。”
“王皇后暂管朝堂不也是圣人授意?”
“话虽不假,可为父总觉得哪儿有些问题。”陆瑾延端起茶呷了一口,犹犹豫豫又说道,“今日朝堂上,我与左相等几位大臣向王皇后进谏,说可否下朝去朝晖阁探望圣人一眼。一来是想看看圣人龙体可否有好转,二来近些日南疆征战,这军饷支出也得细细禀报才好,可王皇后...”
陆瑾延话没往下说,惆怅百般,沉沉叹了口气。
陆子虞美眸一缩,“王皇后不愿?”
“岂止是不愿!她在朝堂上一口回绝了,分毫不给我等留情面。就像是...”陆瑾延垂眸思忖,沉吟片刻才道,“就像是将自己真当成龙椅上的主人,杀伐果决!”
“甚至这些日朝堂上,四皇子也是处处维护着王皇后,对其话语如领圣旨。”
此话一出,陆子虞倒吸一口凉气,显然心里洞悉察觉了什么事儿。
如今太后已逝,这后宫大权便是由王皇后一人独揽,圣人究竟在后宫如何模样,除了王皇后之外,再无人能知晓!
自家爷远在南疆征战,顾不上京中这潭浑水。
若是王皇后与瀛栖联手夺权,把昭帝给软禁在后宫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可陆子虞还是不明白,王皇后为何非要去同瀛栖那奸诈小人谋和篡权。二人半路母子,能有多大的感情?
再说,王皇后可是从王家出来的姑娘,她不帮王家倒也罢,毕竟有亲生的儿子能扶持左右,可为何偏偏会与瀛栖暗中勾结?
难道这其中,还藏有隐晦...
第三百二十章:察觉
陆子虞同父亲在书房中谈过话后便去了暮沧斋,这心里虽藏着事,可手上该做的活也不能歇。
暮沧斋三楼雅间,陆子虞魂不守舍翻着手里的账本。
不知为何,自打那位爷离京之后她愈发不安,这股子不安不是怕人远在南疆出了什么事儿,而是觉得京中池水浑浊,像是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尽管眼下风平浪静,可谁都说不准那雷鸣电闪何时会来!
今日听得父亲一席话,陆子虞心头更显惶恐,恨不得让自己有些神通,好好将暗处那些辛密隐晦瞧个清楚明白。
她知晓心急无用,恐还会乱中生出岔子。
这京中迷雾缭绕,多方势力暗有所动。
尽管不显山不露水,让人找不出把柄来,可陆子虞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旁观瞧戏。
既然这阴谋深深如流岚,那她便来做朝霞霓虹,将这流岚通通剥净挥散...
昔日,她手段百出只为护着家族无忧,今日除了家族要护,他的皇位龙椅,自己更要守!
“小姐,刚门口有个姑娘掉了支牡丹钗。那牡丹花雕工精致不凡,恐怕是件稀罕物,店掌柜一时拿不下主意处理,便让奴婢上来多嘴问问您的意思。”惊蛰怕打扰陆子虞查账,小声在门外通传。
陆子虞撂下账本,走上前将房门打开,“什么牡丹钗?”
惊蛰把东西从袖口里掏出来。
一支十三瓣拖桂状的胭脂色牡丹钗静躺在惊蛰掌中,那牡丹雕的惟妙惟肖,做工也是出众至极。
放在女儿家妆奁里,觉对称得上是件心肝首饰。
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就无意掉在了暮沧斋的门前?
陆子虞拿起那牡丹钗把玩了一番。
蓦地,她似乎发现了这牡丹钗有些玄机。
钗花同钗柄衔接之处竟然可以分开?
陆子虞赶紧拿着牡丹钗走入房中,惊蛰也跟着走了进来,顺带把房门给紧紧阖上。
陆子虞走至桌案旁,先是拿起钗头打量了许久无果,后又将钗柄拿起瞧了瞧。
这牡丹钗的钗柄比普通的发钗要粗上些,若不是陆子虞多年同女儿家的物件打交道,其实也很难分辨出一二。
她将钗柄竖着搁置在眼前去看,果然发现了钗柄之中还塞着个东西。
陆子虞解下右耳上的耳坠,用耳坠上的银勾将钗柄里的东西给小心勾了出来。
竟是一小缎软烟罗!
烟罗轻薄如雾,被团成了小卷塞在空心钗柄之中。
难怪她刚才去掂这钗柄觉得有些轻飘飘。
陆子虞轻轻将烟罗展开,尽管那上头写了寥寥数语,却也足够让看到的人心惊胆战,骇然万分!
右相竟然与王皇后有仇怨?
乞巧宴上,陆子虞便觉得王皇后与右相貌合神离,之后更是在秋闱狩猎之时,不帮本家女勾搭九皇子,反倒抻手帮衬了瀛烟...
若是二人之间存了仇怨,这王皇后不与王家联手,反倒与瀛栖暗合一事便能解释的通了。
可究竟王皇后同右相之间到底结了什么深仇大怨,能让王皇后背叛宗族,甚至不惜同养子合谋篡权?
那软烟罗上最后还补了一句话惹人深思。
“王皇后并非是王家嫡宗之女,而是旁支女子入京改籍后才成为王氏嫡系。”
不是嫡宗之女怎能入宫为后?
就算当年昭帝刚登基为皇,有意想拉拢王家,也绝不会自降身份,迎个旁系外女入宫为皇后。
即便他真和王皇后一见钟情,想把皇后之位许给王家,可老太后岂会同意,定是要从中百般阻挠!
王皇后入宫多年仅有一子,可谓是子嗣单薄,在宫中也绝不是受宠的主。
太后不喜王皇后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昭帝对王皇后一直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如此情形看来,王皇后入宫一事绝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可天下女子哪个不想坐上那尊贵的凤位,除非心中有深深爱慕之人,将世间情爱看得比权欲要重万分!
难不成,王皇后在入宫之前就心有所属?
王家为了将她顺利送入宫中,施计算了她同昭帝。事态流出,既让王皇后恨了王家,也让昭帝对王家记了仇怨...
陆子虞美眸沉沉暗暗,想要将这些事给剥丝抽茧分开来看。
虽然她心里还有疙瘩解不开,可好在能找出问题关键,着手去查也有几分头绪。
眼下,她得赶紧想办法去将王皇后入京之后的事情给摸个明白!
惊蛰瞧着自家小姐出神了半晌,还以为摊上了什么大事儿。
她站在一旁担忧轻唤,“小姐,这发钗到底是谁故意丢来的?”
陆子虞回神,将手里的牡丹钗恢复如之前模样。
“你怎知这是有人故意丢来的?”
惊蛰挠了挠头,讪讪一笑,“跟在您身旁久了,自然也学了些功夫。”
“学着点儿好,如今这京城可不太平,咱们定要小心谨慎才行!”陆子虞将手中的牡丹钗收入一个匣盒里,“这东西也是个厉害人送来的。不过你且放心,她与我有共敌,绝不会将计谋算在我身上...”
陆子虞已然知晓这牡丹钗是谁留在暮沧斋门前。
看来,那女人已经进了右相府,也打探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烛火轻燃,软烟罗刚搁在上头,霎时被焚烧殆尽个干干净净...
查完账目,陆子虞神色微疲从楼上走了下来。
刚步入一楼,便是瞧见一位姿容如玉的儿郎站在柜前挑选琉璃花灯。
他指尖修长,透着三分病态苍白。
拎起琉璃花灯之时,都让人害怕他拿不稳那花灯,一阵风来,便会把他手中的花灯给打碎在地上。
陆子虞望着眼前俊影,不禁动了动心思。
她不清楚王皇后入京后的事儿,可说不准有人会知呐?
“言公子。”陆子虞上前笑道。
言怀瑾听见有人唤他,寻声望了过去。
娇艳婀娜的身影如一朵勾神夺魄的海棠花撞入他眼中,那云鬓酥腰瞧得人有些发怔。
真巧,她竟在此。
“虞妹妹。”言怀瑾愣神一瞬,便赶紧恢如往常淡然模样,纵使他心头擂鼓砰砰,可还是掩饰的极好没让陆子虞发现一丝端倪。
言怀瑾轻轻放下手中的琉璃花灯,温润浅笑望着陆子虞步步朝他这儿走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结盟
“言公子来买花灯?”陆子虞走到言怀瑾跟前,笑着打趣道,“可是因为马上要到了上元佳节,想买盏花灯回去染个节味儿?”
言怀瑾颔首,“虞妹妹甚是聪明。家母整日念叨着今年过年没个年味儿,眼瞅着要出年了,我便想买盏琉璃灯回去哄哄她欢心。”
他说话之时,连同眉梢眼角都温柔的紧,好似山谷清风,让人舒坦至极。
试问,世间怎会有如此珠玉郎君,如雪如云。
陆子虞欣赏看着言怀瑾,只觉得她找此人问事应该是对极了。
“看来言公子待母也是孝顺至极,不比普通儿郎只将这层母子关系含蓄搁在心里,不会袒露而出,更甭说去做些讨母亲欢心的事儿了!”
“生育之恩乃万恩之首,为人子做这些事不也是应该的么?虞妹妹可别捧我了。”言怀瑾坦然赤诚,不似作秀说假话。
他心里如何想,便就如何说了。
不欺不瞒,更让人另眼相看。
站在陆子虞身旁的惊蛰都有些崇拜的望向言怀瑾。
世上鲜少有儿郎会待母如此尊重。
“言公子温柔谦逊,想来等你成亲后,对待娘子定也是处处呵护。”陆子虞嫣然一笑,美眸弯成了月牙状,“不知言公子可有瞧上了哪家姑娘?四娘纵使闺阁好友不多,可也能帮衬着先给你拉拉关系,探探底。”
此话一处,言怀瑾面上的笑意倏然就僵在了脸上。
他俊眸狠狠一缩,眼底的痛意险些要满溢而出。
心爱之人近在眼前,他却不能表露心意,还要听着她说给自己寻亲事。
若是可以,他多想往后自己能呵护一生的人便是她...
“言某心中还无所爱之人。”言怀瑾垂眸敛痛,不敢再去多瞧陆子虞一眼。
他怕再瞧,就该被她看出端倪了!
陆子虞自能感觉出言怀瑾的异样。
刚才这人瞧见她还是笑脸相迎,怎么一转眼就如同乌云遮日,阴阴沉沉。
她蹙眉试探着问道,“言公子,可是四娘说错话了?”
“不怪虞妹妹,是言某刚才身体有些不适。”言怀瑾朝着陆子虞报之安慰一笑,温温又道,“若是虞妹妹无事,言某便先买下琉璃花灯离去归府了。”
西红柿小说
“有...有事!”陆子虞急言便道,想把人给留下来。
说句实在话,她在京城里用心打过交道的人少之又少。
苏婉婉虽出身京中四族大户,可那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根本指望不了她能对王皇后深知多少。再说李琼,已经嫁入陆府为儿媳,若是在她跟前问起这事儿,便等于把这事情一连告诉了一家子人。
眼下局势动荡,陆子虞只可一人冒险去查这事儿,绝不能不计后果将整个陆府都牵扯入局。
陆子虞与言怀瑾并未有多少交情,可她欣赏此人正直不阿的心性,觉得他能让人信得过,便想把心里所疑同他说道一番。
言怀瑾听见陆子虞说找自己有事儿,还以为是听岔了。
他愣了愣神,有些不确信反问道,“虞妹妹真找我有事儿?”
陆子虞用力颔首,面色有些凝重,“四娘确实是有事儿想要找言公子商量。若是言公子急着归府给言夫人送花灯,那往日再谈也是可行。”
尽管她迫切想知晓王皇后的事情,可总归不能强行就把言怀瑾给留下。
“不忙,不忙!”言怀瑾眸色发亮,似如欣喜,“言某无才,若是虞妹妹看得起我,但把心中所事讲出无妨。”
陆子虞一听言怀瑾愿意帮自己的忙,美眸流露出感激之意。
她朝人走近两步,压低了声,“这事兹事体大,还望言公子赏光同四娘上楼相谈。”
兹事体大?
言怀瑾细细品着这四个字,他觉得眼前这娇娘子要请自己帮的忙定不会是简简单单的。
可只要能帮得上她,纵使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言怀瑾随着陆子虞来至二楼一处宽敞的雅间。
陆子虞抻手替言怀瑾引坐。
白袍如云岚,轻轻垂在矮桌旁的软垫上。
陆子虞与言怀瑾对坐。
她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张窄窄的矮桌。
茶香袅袅,言怀瑾根本没心思去捉摸这是何茶。
他指尖摩挲着茶盏碗壁,看似轻松自在,实则紧张万分。
若不是窗外寒风呼啸声大了些,恐怕屋中就能听见他自己心肝嘭跳的声音了。
兴许是觉得气氛尴尬,又或是怕陆子虞碍着面子不好提。不等对首娇娘出声,言怀瑾便先问道,“虞妹妹想让我帮忙何事?”
陆子虞舔了下唇瓣,她摸不清言家如今在京城扮演着什么角色,一时不敢直接了当去问王皇后的事情。
她思忖了一阵儿,旁敲侧击着隐晦问声,“言公子虽在翰林院任职,可如今想来也对朝中局势略有一番见解。”
言怀瑾心明这是小姑娘有意试探自己。
他心里并未有恼怒,可或多或少有些不解。
眼前娇娘子为何会突然跟着自己打听朝堂之事,陆国公和陆家两个儿郎皆在朝堂为官,若是分析朝堂局势,找他们岂不是来的方便?
纵使言怀瑾心里纳闷,可还是对陆子虞所问知无不言。
他呷了口茶,沉吟片刻才道,“凤执龙权,龙恐凤噬。”
不过八字,却是一针见血!
陆子虞惊诧望向言怀瑾,声音不由拔高了几个调,“言公子真这般想?”
看来刚才是她多虑了,眼前这位言家郎,绝对是忠君爱国之人。
“昭帝龙体病危,九皇子远在南疆征战也顾不上夺嫡争权。四皇子近些日与王皇后如同一个鼻孔出气,二人怕是早就有所勾结。反倒王皇后与右相在朝堂上处处针锋相对,僵持不下。”
言怀瑾沉眸深思,将自己心头的疑惑见解全然讲给陆子虞来听,“若是说王皇后趁机想替二皇子谋权也说不过去。前些日,她刚亲手将二皇子瀛钊给关了起来!”
这么一分析,陆子虞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龙遭凤困,凤效武帝!”她喉咙发紧,有些艰难将这八个字从嘴里挤出。
言怀瑾微睁眼眸,不可置信的盯着陆子虞,“你怎会这般想?”
“直觉罢了。”
陆子虞看着茶盏中那金波荡漾的茶汤。
局势渐渐明了许多...
第三百二十二章:借机
“王皇后同四皇子似乎早就暗中勾结谋合。若是真如你所说,王皇后想改朝换代,效仿武帝,那四皇子又岂会同意?”言怀瑾捧着茶蹙了蹙眉,“这些年,四皇子在朝堂之中的势力虽不比九皇子浩荡,可也不容小觑。”
朝堂之上有许多大臣,虽然明面上没挑明效忠四皇子,可暗地里往四皇子府跑腾的那叫一个勤。
大将军魏晟煜便就是四皇子府的幕僚大臣。
若是说四皇子与王皇后谋合篡权,那又何必这些年费尽心力,收揽了不少朝堂大臣为自己羽翼。
这说不通啊...
言怀瑾称奇道怪的点,也正是陆子虞心中所惑的地方。
她能揣测个七八分王皇后是有心夺权称帝,可就是不明白四皇子能甘心看着他们瀛家的江山改姓王?
还是说,四皇子有什么把柄被王皇后捏在手里了?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如今也反抗不得,只能先暗中归顺,等待时机成熟再同王皇后撕破脸皮,抢权夺势...
陆子虞之前在花萼相思楼听自家爷说过,瀛栖暗中挪用修葺桃花坞的银子来屯兵造器,若不是早有反心,何必做这等提心吊胆的事儿。
挪用公银一事可大可小,可用公银暗中屯兵这事儿便是可以直接掉脑袋的!
陆子虞不信瀛栖会为了王皇后把自己的脑袋整日别在裤腰带上,更不信以他那奸诈偏执的性子会好好与王皇后合谋篡权。
这其中,定还有另一层隐晦干系,只不过陆子虞还看不透罢了...
“如今,四娘能确定个七八分,陛下确实是被王皇后给困在了宫中。”陆子虞细软的手指一下下摩挲着茶盏,好似心里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儿。
良久,她沉沉开口,“只是这事情还未万分确定,四娘也不敢轻易声张,恐圣人安危有个不测。”
倘若自家爷和二哥哥在京,这椿事儿就好办了。一旦查出王皇后软禁了昭帝企图造反篡权,便可直接调遣暗卫和金吾卫一举将人给端了。
可偏偏这两个手掌兵权的人都不在,让王皇后有机可乘,也让旁人不敢兴师动众。
“你心里想的这些事,可有同陆国公和陆兄说起过?”言怀瑾问道。
陆子虞摇了摇头,美眸澄澈看向言怀瑾,“这事,四娘还未告诉任何人。”
言怀瑾心头颤动,捧着茶盏的手掌也是轻轻一晃。
他定定看着跟前那艳美无双的娇娘子,抿了抿唇,“为何会先同我说起?”
陆子虞没料想到言怀瑾会问这无关痛痒的事儿。
她怔了怔神,勾唇一笑解释道,“父兄常常夸赞言公子心性纯善,一心为国为民。如今我东瀛内外受敌,言公子定也是担忧得紧,不会坐视不管。”
言怀瑾捧着香茶垂眸,眸底划过一丝失落。
原来如此。
他抬袖饮尽茶盏中的茶汤,苦涩入心。
“其实四娘会同言公子说这些,也是因为如今京中局势紧迫,四娘觉得言公子是个信得过的人。”陆子虞淡淡又说道。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能信得过...
兴许是他身上所携之气太过纯粹干净。
言怀瑾咽下口中那苦涩的茶汤,略显苍白的面庞上竟然爬了些淡淡红晕。
他缓缓抬首,眼中的失落转而变为欣喜。
“虞...虞妹妹刚是说,你信的过我?”
陆子虞不明他哪儿那么大反应,不过还是颔首称是。
“好!虞妹妹想要我怎么帮你?”言怀瑾温润清明的俊眸朝着陆子虞看了过去。
他若与她这辈子没个缘分能修为夫妻,做个知己兴许也是不错...
陆子虞见言怀瑾愿出手帮自己,不禁面露感激之意,“四娘想知晓些王皇后和王家的事情,不知言公子可明一二?”
四皇子和王皇后二人到底因何联手,陆子虞还不知。
她如今只知道王皇后与王家是存在恩怨的,只有先弄明白王皇后与王家的恩怨是如何结下的,这后面的谜团才能顺水推舟一个个解开。
“王皇后,王家?”言怀瑾绞眉思忖,指尖儿轻轻叩打在桌案上。
“王皇后入宫时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当时我还未出生降世。等长大了些,也从未听我父亲谈起过这些陈年旧事。”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对王皇后和王家的事情,我也有些弄不明白。”
陆子虞软肩泄气。
照他这么说,看来这条线索也是只能先放弃了。
纵使陆子虞早就想到过言怀瑾恐怕也不知王家那档子事儿,可真真切切听到人说起时,她不免还是微微有些垂头丧气。
“我虽不知,可兴许有人会知!”言怀瑾含笑卖着关子。
陆子虞精神一抖,忙抬首急问,“谁?”
言怀瑾坦然,“宗正寺少卿——张延!”
陆子虞美眸倏然璀璨明亮,好似其中蕴了明月繁星,耀眼夺目。
对啊!
宗正寺!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宗正寺管理天家事务,对天家的宗族、外戚谱牒都记录详细。
别说是想查王皇后入京后的事情,就是想查入京前的琐事,也能查个一清二楚。
“张延此人如何?”陆子虞急声打探。
“不过鼠辈!贪生怕死,风流成性。”
“既然如此便好办的多。”陆子虞盈盈望向言怀瑾,“四娘可否能请言公子将人邀出来?”
自家爷临走之时,除却把惊羽、流戈二人留给了她,甚至还把用来联络九皇子府其余暗卫的络子引一并交在了她手中。
只要那张延可敢独来一处,她便能调遣暗卫将人给掳走,到时候还怕查不到王皇后的卷宗谱牒么?
“张延这些日不知为何安分得紧,既不随大臣们结伴去花楼,也不去红袖坊听曲了。他这几日上朝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下了朝后便赶紧乘着轿子归府,就连身旁带着的小厮护卫也都比平常多了一翻。”
“那我们岂不是下不了手?”
“我还有个办法可行,不过需要虞妹妹冒些风险。”
“什么办法?快说!”
言怀瑾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翰林院正在编修《国史》。后日,我需去宗正寺查阅些谱牒,到时候虞妹妹可扮作翰林院侍书随我一道。”
陆子虞欣喜万分,忙拎起茶壶将言怀瑾空荡荡的茶盏中给添满茶汤。
她端起自己的茶盏朝前一递,颇为英气朗声道,“四娘多谢言公子出手相助。今日无酒畅饮,便先以茶相待,等来日国泰民安,四娘定要邀您一醉方休!”
言怀瑾执起自己的茶盏与她的茶盏相碰。
以茶为约。
武夷肉桂,味苦难咽。
可这一次,他却甘之如饴...
第三百二十三章:迷障
夜畔,揽月阁。
冬日,院中萧瑟凄凄。
寒风在窗外袭袭,吹得窗棂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响声。
满院榴树光秃秃的,仅剩了那么几片枯枝残叶。
风过,干黑蜷缩成小卷儿的榴叶也簌簌跟着往下掉。
屋中火烛通明,瞧这样子,里头的人应该还未入睡。
落宁急匆匆从揽月阁门外跑了进来,手中还紧攥着一封书信。
风风火火推开房门,直把房中正捻着绣花针缝制嫁衣的陆子虞给吓了一跳。
针头一颤,不小心戳破了那细软玉指。
艳红红的血珠从指肚里溢了出来。
落宁走进来,见着自家小姐又捧着一袭红绫莲纱在烛火下绣缠枝纹,她皱了皱眉,上前将那一捧红纱给小心收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姐啊。这嫁衣您日夜赶着绣,难不成是急着想将自己个儿给嫁出去啊?”
自从瀛夙南下征战后,陆子虞便花重金寻来了这红绫莲纱,想着赶些将嫁衣给绣制出来,等春时瀛夙胜仗而归,她便可以着凤冠霞帔早些嫁给他了。
可那红绫莲纱轻袅如雾,要想在上头绣了花样,万得小心才行。
陆子虞不想把这绣嫁衣的活交给旁人,一是不放心,生怕把这红绫莲纱给糟蹋了。二是觉得这嫁衣还是她自己亲手缝制更有心意。
白日忙活暮沧斋的事儿,夜里便就坐在屋中挑烛绣花。
霞帔领口上的缠枝纹最是难绣,陆子虞绣了十来天,才堪堪绣完了一半。
她怕自家爷战归后,自己这嫁衣还没绣成个模样,故而这几日夜里总是熬到三更才睡。
落宁几人也劝不动,干脆一发现这人夜里不睡还熬着绣花,直接把那红纱给没收了装箱才好。
落宁把红纱小心拾掇好,走到榻边正想把手里的信封递给自家小姐,却发现小姐指肚上涌出了一滴血珠。
“怎么见血了?绣嫁衣时若见了血,这可不是吉兆啊...”
陆子虞瞧她慌张心急,勾唇轻笑着将那渗了血珠的指肚含在嘴里。
再摊开手掌时,指尖莹白玉润,血珠也不见踪影。
“这总行了吧。总归不过就是一滴血罢了,你也不必这般紧张兮兮。”陆子虞将五指显摆似在落宁眼前晃了晃,媚眼一挑又打趣着道,“你家小姐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的事儿都出了好几遭了!”
话是这么安慰着说,可落宁仍是愁眉不展,还想再絮絮叨叨说些甚。
陆子虞一向怕她“和尚念经”,瞧着人嘴巴刚张了一半儿,便赶紧寻机打了岔子。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落宁倏然想起自己是来办什么事儿的,她赶紧把手中的信封递给陆子虞,又傻笑着自嘲了番,“奴婢险些把这件大事儿给忘了。这是刚才从南疆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书信,说是要亲自交给您手上才行。”
说罢,落宁暧昧朝着自家小姐笑了笑,“奴婢就先不打扰小姐睹物思人了。您看完了这信赶紧入榻去睡,可别再熬眼睛赶绣活了。”
陆子虞接过信,娇嗔着轰人走,“晓得晓得。你也赶紧回西厢睡去。”
落宁掩唇笑了笑,阖门离去。
人一走,陆子虞便急不可耐地挪步到桌旁。
她小心翼翼将那信封撕开,如同对待什么宝贝物件一般。
信纸折开,一股子熟悉的檀木香从纸页渗出。
这是他身上的气味儿...
陆子虞没先去看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她捧着纸页搁在鼻前深嗅,就如同那日在马车上,她缩在他怀里贪婪闻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不知不觉,人已经离京十几日了。
烛火摇曳生香,陆子虞俯眼去看那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信上,瀛夙说自己已经在南疆安营扎寨,与金岐打了几场小仗皆大获全胜。眼下金岐不敢轻举妄动,他准备这几日暗中偷袭了金岐粮仓,让这场战役早些结束。
交代完重要的事儿,后头又写下了些琐事...
信末,他说他一直戴着她送的那相思坠,还问到她这几日食饭是多是少,可有少穿衣裳又着了凉。
虽未曾写下什么腻腻歪歪的话,可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嘘寒问暖。
陆子虞心尖儿滚烫,唇梢绽开一抹满足的笑意。
她磨墨成汁,提笔在干净的信纸上也落下一捧相思情...
掀被入榻时,三更已过。
本该是一夜清梦才对,可陆子虞却深陷梦魇之中。
还是之前梦中那熟悉的宅院,青砖绿瓦,雕梁画栋。
她身穿一袭宫装站在院落之中。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翻墙跃进。
他似看不见陆子虞般,直直从她身旁经过,朝着一处屋子走了过去。
陆子虞轻车熟路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里,里头竟然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刚才迈步进来的那个黑衣男子也不知所踪。
陆子虞蹙眉,正想摸黑朝里寻去,身后的房门倏然被死死阖上了。
门前,一抹黑影正阴戾嗜血盯着她。
露在外头的眼眸形如桃花妖冶。
陆子虞心惊。
这眼睛好生让人熟悉,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暗处,黑影抽刀猛地朝陆子虞劈过来。
月华打在刀刃上,黑衣男子眼中的暗金之色被刀光霎时照亮。
陆子虞死死盯着那一双眼睛。
刀落,她从床榻上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喘气。
榻上的褥子被她身上的冷汗给浸湿了。
是他!
两场噩梦,她总算认出了前世陷害她们陆家的人到底是谁!
瀛栖,是四皇子瀛栖!
她曾经被瀛栖给掳到过桃花坞的一处暗室之中,当眼前的黑布解下之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那眼睛之所以能让她熟记于心,不是因为生的好看,而是因为那眼中竟然蕴藏着金光斑斑。
四国之中,惟有金岐皇族才有金瞳。
瀛栖眼中的金光不够纯粹,若没有亮物折射,瞧着倒是与旁人无异。
陆子虞浑身忍不住战栗发抖。
那种感觉不是害怕、胆怯,而是无意中破了一团迷的快意之感。
恍惚间,陆子虞觉得自己离那暗处的真相愈发愈近了。
若瀛栖是金岐皇族之人,那他与王皇后联手篡权倒也不为怪。
可瀛栖的生母不过是金岐舞姬,并非是金岐皇族一脉。
难不成,瀛栖的身份也暗藏玄机?
第三百二十六章:禁忌
宗正寺的谱牒卷宗,可谓是记录详细至深。
小到身上的胎记,大到相处过的人物,都一一登册在案。
陆子虞在王皇后卷宗上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王皇后从八岁之时到碧玉年华,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在此之间,她见过,并相处最久的男子,竟然是右相王渝州!
陆子虞心头惊惧颤动了一瞬,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发现了一般。
右相,王皇后...
二人不过是相差了三四岁,也并非是亲兄妹。
难道,王皇后在入宫为后之前与右相纠缠不清,最后右相为了王家的权势将王皇后施计送入宫中。
被情所困的女子,亦被情所杀。
豆蔻、碧玉年华,最是女儿家容易春心萌动的时候。右相如今虽是年迈,可依旧能从容貌上看出年轻之时那风流俊俏的影子。
王皇后第二次入京,正是豆蔻之年。这个年龄的姑娘家,除却对打扮会上了心,对那英姿飒爽的翩翩儿郎,可容易迷了心智。
陆子虞猜测,该是王皇后在第二次入京之时,便对右相生了禁忌之情。
王皇后对右相真情不假,可右相对王皇后应该只是利用做戏。
王皇后第三次入京,虽然是右相亲自前去接人,可倘若右相也对王皇后用情至深,绝不会把心爱之人亲手送到别的男人身旁。
右相以情爱为诱饵,王皇后因情爱而生恨...
即便这一切还都只是陆子虞的猜测,可她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准了个七七八八。
陆子虞捧着厚重的谱牒看了许久,她觉得脚裸微微有些发麻,手扶着身旁的架子,将发麻的脚裸抬起来转动轻扭。
垂下手时,刚巧不经意将一本谱牒打落在地。
陆子虞弯腰去拾,蓦地发现地上那本谱牒竟是二皇子的。
她随手翻了两页,身子僵在原地。
二皇子出生的月份好似被人篡改过!
“张大人,这一页是怎么回事?”陆子虞指尖落在纸页上的一处黑印旁。
她朝前走了两步,站到张延身边儿。
袖子轻抬,身上那沁人幽香更是满溢而出。
张延不动声色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一个银环状扳指。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他挑眉卖了个关子,边说边暗中打量着陆子虞的神色,“都说妇人家十月怀胎才生一子,可二皇子却是早了普通人家的孩子两个月就生了出来。”
早了两个月?
那不就是八月便生!
常言道:七活,八不活。
妇人家肚子里的孩子,若满七月而生,孩子除了身形小一些倒也不会有其他什么事儿。可若是八月而生,那兴许就死一团死胎!
“二皇子竟是满了八月便生?”陆子虞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心里头的一处谜团,似乎马上便要清明可见!
“八月?”言怀瑾跟着也是蹙了蹙眉,显然明白只满了八个月而生的孩子会很难存活。
张延勾着脑袋朝外小心探了探,“嘘!可不敢把这事儿乱声张,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了,本官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陆子虞疑惑,“王皇后竟然不知此事?”
张延冷哼,“王皇后怎能不知?这二皇子谱牒上的生月,可是皇后娘娘让上一位宗正寺少卿亲手改的!”
“上一位宗正寺少卿是谁,如今又升迁在何处任职?”陆子虞急声问道。
“上一位少卿大人,在帮二皇子改了谱牒卷宗不久后就抱病而终了。”张延瞧着身旁那黑瘦俊朗的小侍书如此关心二皇子的事情,不由眯了眯眼。
这二人不是来查帝后卷宗的么,怎么还要打听这么多?
难不成...
张延又皱鼻嗅了嗅身旁残留的淡淡幽香。
他眯缝眼猛地一怔,脑中似有一道灵光划过。
陆子虞未察觉出张延的异样,她仍是绞眉深思,在心里把王皇后、右相,还有二皇子瀛钊给穿成了一条线。
2kxs.la
她觉得,这三人一定深藏着什么联系。
“王皇后改了二皇子谱牒一事,不知右相可曾知晓?”陆子虞朝着张延继续打听。
“右相?”张延讶然拔高了声调,“这事儿连圣人恐怕都不知晓,右相岂会能知?”
右相不知?
那便是说,王皇后命前任宗正寺少卿篡改二皇子瀛钊生月一事,只有那寥寥无几的人才知其中隐秘?
前任宗正寺少卿改了瀛钊生月不久后就抱病而亡,难道只是巧合?
不,这绝不会是巧合!
王皇后应该是为了故意遮掩什么才篡改瀛钊生月。
满八月而生的孩子不易活,可若是二皇子是满了七月便生的呐?
陆子虞心头像是被沸水冲刷着一般,剧烈滚烫的翻腾着...
那深藏于心的迷雾,正渐渐消散,化为乌有。
王皇后第三次入京,不满一个月就嫁给了昭帝为后。
如果二皇子并非是昭帝亲生,而是王皇后与右相在禁忌之恋下孕育的呐?
那就不是满八月才生,该是满七月才生为对!
当时王皇后应该是先与右相偷尝了禁果,右相怕王皇后身躯不洁,不能光明正大送到昭帝身旁,故而使出下作手段一同算计了王皇后同昭帝。
这般一来,昭帝既察觉不出王皇后早已经失了贞洁,王皇后也不得不放下对右相的情爱入宫伴圣。
难怪昭帝对王家一直怀恨在心,而王皇后多年来费尽心机想要揽权夺势,仿效武帝!
她并非是要改朝换代,而是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亲手将王家覆灭。
王家负了她,她便要覆王家。
真情与权欲,女子往往会先选择前者。而选择后者的,是付出了真情,却还未曾被善待过的...
情可救人,亦可杀人!
而王皇后,便是被右相用情所斩尽杀绝的可怜人罢了。
陆子虞阖上瀛钊的谱牒,面上是恍然大悟。
她总算明白王皇后与右相到底因何闹得针锋相对,更是明白王皇后为何愿意背负着骂名、猜忌也要揽权篡位。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弄不明白,那就是四皇子瀛栖的身世!
正当陆子虞思忖这事儿,一只大手倏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那手上拇指处,戴着一枚银环扳指。扳指内侧,竟然还嵌了一根蜂尾般大小的银针。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张延锢着陆子虞,狠声朝着言怀瑾逼问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报复
王若茀捧着茶,淡然呷了一口,“不过是空穴来风的事儿,您这般认真作何?”
她嘴里虽说着安慰人的话,可眼中朦胧带了几分紧张之色。
王大娘子半信半疑,虽还啜泣不止,可好歹话是能说个全乎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能被人传出来,定是有蹊跷之处。可你父亲他倒跟个没事儿人似,连句解释话也不同我说,近些日,还邀了不少贵臣去书房捣鼓,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出身书香门第,对那些权谋算计一向看不透,就连右相府的内宅她都打点不明白,更休提如今京中这混乱的局势。
王若茀深知自己母亲就是个纸老虎,旁日看着咄咄逼人,不好对付。可论起心眼手段来,比右相府的其余几位姨娘差得远了。
要不然,近些年那几房姨娘也不会接连生出好几个女娃娃。
说来王若茀也是奇了怪,她们右相府女儿成堆,偏偏不见一个带把儿的。
她知晓父亲野心勃勃,一直没动手不是因为大势未成,而是后继无人,不敢轻易豁出老命放手一搏。
“父亲这些日都邀谁去了府上?”王若茀好奇打听。
王大娘子心绪稳了许多,喘了几口粗气才道出一连串儿的名字来。
王若茀仔细听着,越听到后头,那柳叶弯眉绞蹙更紧。
母亲说出的人名,竟然都是在京中手握实权和兵权的大臣们。
难不成,父亲真要同姑母兵戎相见?
“茀娘,怎么了?”王大娘子见自家女儿一副心思不定的模样,不禁面露担忧。
王若茀敛目恢复如常,“无事。”
她显然不愿把心头的事情说与王大娘子听。
母女之间,生疏得很。
“您先回府歇息吧,市井流言不必想那么多。父亲是个有分寸的,更何况他与皇后娘娘一向不对付,怎会...”后头的话,王若茀为了避嫌也没说出口,可王大娘子却是心领神会。
“娘也是找个地儿发发牢骚,如今右相府都快容不下我了。”
“此话怎讲?”王若茀惊诧。
一提这事儿,王大娘子跟打了鸡血似,满面愤恨恼怒,“府上前些日来了个名叫牡丹的丫鬟,说是丫鬟,行事做派猖狂无比,比我这正头娘子都厉害得很。”
她一边咬牙痛骂,一边吭哧吭哧喘着气儿。
“一个丫头罢了,不喜欢打骂出去就成,怎能放任她没个规矩在府里摆谱?”王若茀眉眼有些发冷,像是动了三分怒。
“什么丫头!我瞧着就是个狐狸精,勾着你父亲魂儿都要没了,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唤着那狐狸精来伺候。”
此话一出,王若茀眼里染上了几分怀疑,她有些不信母亲的话。
父亲的性子她是知晓的,对儿女情长从不放在眼里,反倒是对王氏一族的前程在乎得紧。
那处处以权为重之人,怎可能轻而易举被个小姑娘勾丢了魂儿!
别说千年的狐狸,就是万年,怕也不会是他父亲的对手...
“您别瞎想了,回去好好歇着养神。”王若茀淡淡出声,话茬却携了不耐。
王大娘子还欲想说什么,王若茀揉着眉穴,下了逐客令,“本皇子妃近来染了风寒,便是不能陪您久叙了,小心再把寒气儿渡给了您。”
说罢,她自顾自先起身站定,做出送客的模样。
王大娘子眼中涌现出一丝哀愁。
她这女儿自从懂事起,不知为何就慢慢与她生疏了。
心头一苦,眼窝酸涩难忍,晕了一圈儿红。
王若茀瞥开眼,像是没瞧见一般,可她锦衣下的细软绵掌,却是紧紧攥着。
YY小说
“茀...皇子妃便是好好歇息,臣妇先告退了。”王大娘子艰难撑起身子,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望着自家女儿。
王若茀下颚紧绷,“阿若,将灯芯草给夫人带上一些。”
阿若连忙颔首应下,把那灯芯草小心包好了递给王大娘子。
灯芯草有安神之效,她知道自家小姐还是挂念夫人的,只不过倔着脾气不想说罢了...
王大娘子接过阿若递来的东西,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似揽在怀中。
“您先回府吧,等过些日雪停了,我抽空回去看看。”王若茀端着身子朝屋内走去,她略有轻颤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外头风大,阿若替我送送夫人。”
待王大娘子随着阿若离去,王若茀终是绷不住心里的苦涩委屈,两捧怨泪顺颊而下。
她是怨,是恨。
怨母亲没把她生成个男儿身,更恨母亲为何要将她生来这世上!
王大娘子第一胎是个女儿,右相即便心里不痛快,可也没多说什么。
高门大户的府邸,谁不希望后继有人,香火绵延?
待王大娘子怀了第二胎,日日都要食些酸味儿东西。右相以为,这胎十有八九便是个带把儿的。
他满腔喜色,心头那想要颠覆皇权、称霸九州的野心更甚。
王大娘子第二胎落下,右相兴冲冲望了一眼,见着还是女儿便甩袖就走。
王若茀自小看尽了父亲冷眼相待,她虽是女儿身,可却被父亲逼着抄了一本又一本的权谋书册。
夏天,有满院知了陪她;冬日,有绵绵厚雪为伴。
七八岁的姑娘家,都是放着风筝欢欢闹闹,可她不同。
她的幼时,没有鸟语花香,只有高高的书架,和一屋子的墨香。
为了能让父亲夸她一句,整整三日,她将自己锁在房中,把拳头厚的一本《治国策》烂熟于心。
待站在父亲跟前背诵时,因为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儿,她便是被狠狠打罚了一番。
年幼的王若茀不明白,为何她刻苦用心的去做每一件事,都无法让父亲对她展颜一笑,宽厚相待。
后来,她亭亭玉立,也总算明白了。
不管自己竭尽全力去做了什么,她的父亲都会恨她一辈子。
因为,她是个女儿身...
就算她权谋能做的比儿郎们还要出类拔萃,就算她读尽了全天下的诗书史籍,就算她惊才绝艳,让“王家女”一词名满京城,她的父亲,仍是对她犹如仇人,不曾有半分爱意。
她是该死的女儿身,就算身有三头六臂,那唾手可得亲情,也成了她一生的奢求...
她恨王家的一砖一瓦,恨母亲不争气的肚子,更恨自己投错了胎!
有次,她在凤霞宫无意之中听见了姑母同梅英的谈话。
二皇兄竟然是父亲同姑母的私生子,只不过姑母从未对父亲说起过。
也许是恨意作祟,王若茀知晓了此事之后,心怀报复将这事情深藏于心...
第三百三十三章:入局
京中宅院,四皇子府。
瀛栖在书房徘徊难定,心里似乎装了什么难事儿。
他这几日,犹如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只要出府上朝,便是能听见那难以入耳的言语。
大街上,百姓们凑成了堆儿,追在他马车后骂声不止。朝堂上,百官窃窃私语,戳着他的脊梁骨也是分毫不客气。
若不是心头大患未除,瀛栖不敢贸然动手。要不然,他还真是想直接挥兵入京,将满城人烟通通一把火给烧尽了。
还有姓王的那个毒妇,竟敢在大局未定之前,将他的身世昭然若揭?
好在他的蛊毒已解,不用再受她控制,等南疆的消息一传来,他定是要先亲手将那毒妇的命给取了。
十几年的钻心剜骨之疼,他要全然要归还给她!
正是气恼想着,房门被人轻叩。
“殿下,南疆来了消息。”暗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南疆?
瀛栖眉梢染上喜色,就连话音都带了三分急切,“快进来说。”
骨仆推门而入,手中执着一封秘信。
他先朝瀛栖见礼,后又双手把秘信呈了上去。
那姿态恭敬万分。
瀛栖手上动作匆匆,不过三两下,已然就把信纸给摊开了。
他一目十行,很快便是把信上的内容给大致看了一番。
“那魏家小郎果然称得上是位孝子。”瀛栖鼻息冷嗤一声,可桃花眼中的神色愈发雀跃,“魏家小郎已经乔装打扮混入了南疆军中。他说瀛夙这些日越战越勇,有些恋战成狂,想一举将金岐大军击溃。”
骨仆思忖许久,“九皇子该是知晓了京中局势动荡,想早些结束了战事归京平乱吧?”
“这战事什么时候结束是本王说的算。他老九想早些回京,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瀛栖将手中的信纸搁在火烛之上焚烧殆尽。
火光一瞬汹涌。
“骨仆,你说老九若想要早些结束这场战事,该会把注意打在哪儿?”
“属下愚笨,只知冷暖饥饱,不明筹谋算计。”
瀛栖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不知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受人暗中牵引才想到的。
他猛地惊呼,“粮仓!”
如今是寒冬之时,将士们吃的都是旧粮。只要把粮仓给抢了,或是烧了,这场战事便能让金岐不战而败。
粮仓,堪有大用!
他能想得到,瀛夙自然早已有所打算。说不定如今,便是已经开始想方设法要断了他们金岐将士的粮。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要牢牢攥住这机会,将心头多年大患除掉。
只要瀛夙一死,这京中便是再也没有能让他心存忌惮的人。
他要让整个东瀛,给他母妃陪葬!
瀛栖唇梢挂着阴戾嗜血的笑意,抬手给魏峒回了封信。
骨仆站在一旁,犹如一尊冰雕,不掺种种情绪望着瀛栖面上的欣喜若狂。
九皇子府,冷凝轩。
阿若在院门口踌躇不定,两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门口作甚?”王若茀一撩棉布门帘儿从里走出来。
她这几日总是睡不踏实,本想去院子里薅一把灯芯草回来煮水喝,谁知刚撩开帘子出来,便瞅见阿若跟个无头苍蝇似,到处乱转。
“皇...皇子妃。”阿若心神一惊,眼皮跟着微微颤抖了几下。
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王若茀怎能瞧不出来,“出了什么事儿?”
阿若嘴唇蠕了几下,慢吞吞地说道,“夫人来了咱们府上,说是有事儿找您相商。”
能让阿若称为夫人的,自然是右相府里的王大娘子,也是王若茀的母亲。
“她来作何?”
旁家女儿出嫁后,提起母亲二字,怕是要哭成个泪人儿。哪像王若茀会这般淡漠,无动于衷,甚至还能从面上看出三分厌恶。
阿若舔了下嘴,怯怯摇头,“这...这奴婢也不知。”
其实她多少能猜到几分,只是不敢吱声罢了。
大街上都在传二皇子的身份。不管是真是假,若让夫人听见了,定是又气又怕,想在府里发泄一通又不敢,只好来找女儿求个宽慰。
嫡女远嫁不在京中,幸好还有个次女能听她发发牢骚。
“罢了,你去门口看看人走了没。若是走了就拉倒,若是还在,便让她来我这儿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王若茀叹了口气,转身进入屋中。
她背影单薄如纸。
潇潇又凄凄...
不过一会儿,阿若领着一位美妇从外头走进了屋。
那美妇姿容愁苦,眉梢满挂忧郁。
“母亲。”王若茀不冷不热唤了那美妇一声。
美妇闻见,双目顿时簌簌泪如雨,掩面泣声不止,“茀儿,娘的茀儿...”
王若茀身子一僵,柳眉轻蹙。
按理来说,她已经出嫁,更是嫁进了皇子府。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尊称她一声皇子妃,而不是还如曾经那般,唤着她的小名。
阿若刚想出声提醒王大娘子谨慎规矩,话到嘴边,却被王若茀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王若茀俯眼看着自己跟前那位泣不成声的妇人,这毕竟是她的母亲。
纵使心里对她埋怨,恼恨。可自己的一条命,却是她给的...
“您先坐下来喝杯茶暖暖。”王若茀给王大娘子递了娟手帕过去,又是搀扶着人坐在矮桌旁的软垫上,“大冷天的,您怎么折腾着来寻我了?”
阿若惊诧看了自家皇子妃一眼。
往日在右相府,她家皇子妃待王大夫人就如街上的陌路人一般,怎么今日变了性子?不仅将人给请进了府,还主动看茶引坐。
“你是不知道,如今娘在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王大夫人攥着手帕抹了把辛酸泪,“被下人们暗地里瞧笑话也就罢了,就连个小小丫鬟,也是敢对我吆五喝六。”
她委屈连连,面上的脂粉都哭花了,“自从前些日京中传出二皇子的身世,我这每每夜里都睡不踏实,真是要把心肝给想穿了,想破了。”
“当年,娘刚嫁进王家之时,便听下人暗里说过王皇后同你父亲的风言风语,只不过那时候也没多想,就当是听一椿笑话。如今这事儿又起,娘也拿不定个注意了...”
王若茀捧着一盏茶,茶香腾着温烟,刚好将她眼眸中的暗光给遮掩了干净。
二皇兄的身世,她一直都知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焦躁
翰林院马车素雅,帷裳上的绣花是月缎白玉兰。
马车刚停在宗正寺门口,便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能在翰林院任职的官臣,不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知渊识博还是配得上的。
宗正寺手握皇家谱牒,同翰林院都有编修、编撰一职。只不过宗正寺管理天家事务,而翰林院管的就比较杂,小到诰敕起草,大到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东瀛历代丞相之职,都是从翰林院所选拔而出。
可这宗正寺掌管天家事务久了,对其他衙门的人说话办事儿都有些鄙夷不屑。
旁的各部来查些卷宗都是被人冷眼相待,更别提宗正寺一向跟翰林院不对付,能亲亲切切笑脸相迎,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马车一停下,宗正寺守在门外的衙役便双手环胸,懒洋洋朝着门内吆喝通传道,“翰林院的男娘们儿来了。哥儿几个可赶紧小心伺候着,别让人磕着碰着喽,说咱们宗正寺待客不周。”
翰林院驾车的小厮有些恼怒了,他撂下马鞭想上前教训那出言不逊的宗正寺衙役。
温润清爽的儿郎声把他唤住,“合弥,你去把马车停好。”
言怀瑾撩开帷裳下了地。
他笑盈盈看向宗正寺门口的那个小衙役,“我同陆侍书先进去查卷宗,待会儿你停好马车不必再来这儿寻我们。天冷,找个茶馆歇歇脚也是好的。”
说罢,言怀瑾走到那驾车小厮身旁,手从袖口掏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他。
合弥心知小言大人是想把他支走,别让他一会儿待在这儿受气。
“小言大人,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合弥愤愤不平。
言怀瑾宽慰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欺人太甚的事儿多了去了,难不成你还真要件件都管?嘴上不积德,总有遭害的时候。”
合弥叹了口气,攥着荷包折步又回去了。
他虽嘟囔着小嘴儿,可语气还是恭恭敬敬,“陆侍书,您请吧。”
这位陆侍书合弥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可毕竟是被小言大人亲自领着办差的人,他也没怀疑过这位陆侍书的身份。
小言大人在翰林院那是出了名的活菩萨,为人正直善良,待人也有耐性极了。
虽是文雅之士,也从不自拟清高。
陆子虞下了马车。
她发包纶巾,身穿蓝色绸布的文士衣袍。白嫩娇细的玉肌被糊上了些淡淡褐料,媚色褪去不少,可英姿翩翩,活脱脱的成了一枚俊俏郎君。
言怀瑾站在不远处唤她,“陆侍书,咱们进去吧。”
陆子虞轻轻颔首,可神色略有紧张。
她若是被人认出来,会不会也顺带把言怀瑾给牵连了?
步子缓缓朝前迈去,心情有些打鼓。
二人肩头并成一排,相挨甚近。
言怀瑾瞧出了他身旁的小姑娘有些不安,声音温温轻哄,“不用怕,有我在!”
陆子虞感激看了他一眼,敛去眼中的慌乱,淡然朝着宗正寺大门走去。
“翰林院今儿来作何?”守在门口的衙役不客气问道。
“编修国史遇困,需要借贵寺宝地一用,查阅一番资料。”言怀瑾笑着答话。
倚在门上的衙役抬眼瞧了一下他们二人的穿着打扮,伸手勾了勾指尖儿,“今儿本可以歇着无事,你们翰林院一来又有我们忙活的。这天儿这么冷,你们想进去,不得拿出些能暖人心肝儿的东西来?”
言怀瑾心领神会,大大方方从袖口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只有这么多了,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衙役眉梢见喜,夺过银子笑眯眯咧嘴道,“得了,进去吧。”
言怀瑾施礼一笑,领着陆子虞进了宗正寺。
一路上,不少宗正寺官僚瞧着他们二人皆神色不善,既有睥睨冷傲,也有不屑讥讽。
陆子虞蹙了蹙眉,小声在言怀瑾身旁嘀咕道,“他们宗正寺官僚这副嘴脸,亏你刚才还拿了那么一大锭银子给那门口衙役。”
言怀瑾含笑不语。
他给的银子哪有那么好拿...
“两位是要查什么谱牒卷宗?”一旁有好心的引客主薄上前招呼。
言怀瑾从袖中掏出一折帖子,“编修国史,需要查帝后卷宗。”
引客主薄一愣,忙把帖子拿过来翻看一番。
确实是需要查帝后卷宗。
“帝后卷宗可为宗正寺机密。本官无权带你们去看,还是请张少卿带你们去吧。”
“敢问张少卿在何处?”
“你们且随我来。”引客主薄带着言怀瑾同陆子虞朝寺后走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来至寺后一处修葺精美的院落。
引客主薄轻敲了敲房门,“少卿大人,翰林院来人说要翻看帝后卷宗。”
话落,屋中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暴怒,“看帝后卷宗?他们翰林院怎么不说要看天王老子的卷宗?”
引客主薄讪讪朝着言怀瑾二人看了一眼。
他有些窘迫着解释道,“少卿大人这些日性子有些焦躁,还望二位多多担待。”
焦躁?
这哪里是焦躁,分明就是想要把人给撕吃了的模样。
陆子虞心头疑惑,有些不明白这位张大人为何性子会如此狂暴。
按理来说,喜好酒色财气的人应该都是圆滑奸诈之辈,万般不应该是如此德行...
“国史编修为翰林院重中之重。若是你们宗正寺敢有半分不配合,倒不如明日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后凤驾好好争辩一番!”陆子虞疾言厉色,佯装出一副恼怒之意在门外冷嘲热讽开来。
引客主薄没料到翰林院还有此等急脾气的人物。
旁日那些翰林院幕僚来他们宗正寺查卷宗时,各个温如羔羊,可怎么眼前这位儿郎跟那山间野兽差不多?
陆子虞撂下话,分毫不犹豫就朝着门外走去。
言怀瑾自知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这张延平时欺软怕硬惯了,若是讨好着跟他说话,今日这帝后卷宗能给自己看了才怪。可若是出言相逼,张延定会心中有所顾虑。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王皇后手段狠厉,百官都不想挑这个时候撞到刀口上。
屋中传出阵阵窸窣声。
不等陆子虞走到院外,身后的房门倏然就开了。
“这多大的事儿还要闹到朝堂之上?”张延身穿朝服,和颜悦色站在房门口。
他身躯瘦筋筋的,像是竹竿一般,面庞虽有些阴沉,可还是透着圆滑精明...
第三百二十五章:异端
张延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笑眯眯朝着那引客主薄摆了摆手,“既然他们需要看帝后谱牒卷宗,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本官带这二位贵客去查看就好。”
贵客?
陆子虞挑眉冷笑。
她就知道,但凡酒色财气占尽了的男人,不会性子刚硬果决。说话办事儿,那都是跟抹了油似,圆滑老辣。
能坐上少卿一职,定然不会说在人前随意就暴露了本性,可刚才屋中那一声震怒是做不了假的!
莫非,这位张少卿近日遇了什么糟心的难事儿?
可像他这种好色如命之徒,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他大发雷霆,全然不顾一寺之卿的体面...
陆子虞心中暗有揣测。
“张大人既能出手相助,那便是再好不过。”言怀瑾温声笑了笑。
张延虽也是笑着朝他看了过去,可笑意森冷,像是背地里还打着什么主意。
“二位,这边请吧。”
话落,张延自顾自朝前走去,也不管身后言怀瑾和陆子虞是否能跟上了他的步子。
几人辗转来至一处阁楼外。
那阁楼有七层之高,飞檐屋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吻兽。
这便是专门用来存放天家谱牒卷宗的潮生阁!
潮生阁共有七层,六层以下是用来放置天家旁支、外戚谱牒的地方,第七层便只放了帝后,太后和一杆子皇子、公主们的谱牒。
六层以下的阁门钥匙主薄皆有,惟有第七层的钥匙只有宗正寺少卿张延才有。
张延领着言怀瑾、陆子虞二人朝着第七层阁楼走去。
到了门前,他大掌一抖落。
一柄做工精巧细密的钥匙显在他手掌心。
钥匙捅入四开锁中,张延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锁给打开。
推开阁门,一股子雾沉沉的薄灰弥漫在空中。瞧模样,这地儿似乎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陆子虞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抬手挥了挥鼻前粉尘。
她迈步直径擦着张延的肩头走了进去。
一阵幽香窜入张延的鼻息。
这味道他有些熟悉...
眉头一紧,细缝眼中沉沉浮浮,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帝后的谱牒放在哪一处架子上?”言怀瑾朝着张延笑声问道。
这第七层阁楼之中,十几个架子高高竖着,架子上被无数谱牒塞得满满当当。
若是不清楚其中的分门别类,这怕是得让人找到明天去了...
张延故作为难蹙了蹙眉,沉吟许久才摇着头道,“太久没来这儿了,本卿也忘了帝后谱牒放置在哪一处架子上。”
他乐呵一笑,眼眯了起来,刚好藏尽眼中那一丝不怀好意的精光,“二位可是从翰林院出来的人,找个谱牒卷宗应该简单的很...”
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就算是翰林院的人又能拿这么多谱牒有何办法。
俗话说,各司其职、各尽所事。宗正寺的职责所在便是保管这些天家谱牒,没人能比他们还了解每一份谱牒存放在何处...
陆子虞敛目不悦,神色微微有些恼火。
不等她呛声而出,言怀瑾便把话给揽了过来。
他打眼扫了圈儿屋中灰尘遍布,捧声笑着道,“这天家谱牒旁人谁敢拿着乱翻,张大人不记得也属情理之中。”
正是说着话,言怀瑾漫不经心从架子上随意拿出了一本谱牒来。
他用手将谱牒上的灰尘掸了掸,嘴里啧啧着摇头嫌弃,“宗正寺看来是太久无人问津了,竟然连天家的谱牒卷宗都染了这么厚的灰尘。若是这一片狼藉的景象让宫中贵人们知晓,不知会不会给张大人按个怠慢之罪?”
张延身子一僵,显然没曾料到这一茬。
保管天家的东西,那可是得处处珍护,就算一连数年都不会有人来翻阅,可妥善对待谱牒是他们宗正寺的职责所在。
倘若让宫中贵人们知晓了自己的谱牒上积了层厚厚的灰尘,小则骂两句也就算了,大则怕是他这宗正寺少卿的位置就要让给别人来坐了。
这风险,张延可不敢轻易去冒...
他抖肩和善笑了笑,一拍脑袋忙道,“瞧本官这记性,又是突然记起来了。”
张延驾轻就熟走到一处架子旁,从上头拿出两本厚重的谱牒交给了言怀瑾。
“这便是两位要的东西!”
陆子虞快步上前,拿起王皇后的那一本谱牒卷宗细细翻看。
待她凑近之时,张延皱鼻轻嗅了嗅那淡淡袭来的香味儿。
这味道,他一定是在哪儿闻见过...
陆子虞俯眼看着手中那记录着王皇后氏族三代的谱牒卷宗。
翻开第一页时,有四个大字先引起了陆子虞的目光。
湘江王氏。
原来王家不是最早的京中大户,而是从湘江迁至京中的。
纵使到今日,王家除却寥寥嫡宗在京中过日子,其余旁支还是久住湘江。而那王皇后,便是从湘江旁支一脉提为嫡系之女的。
为何她会被提为嫡系?
陆子虞聚精会神往后翻看着。
待翻了七八页,她美眸倏然紧缩。
王皇后第一次入京竟然是在八岁之时,并非是她入宫嫁给昭帝前的那一个月...
八岁就入京过一次了?
那么年幼的小姑娘定不会是自己跑来的,想必是被人接入京中的。
被谁接入京,入京又住在哪儿?
答案跃然纸上!
除却本宗嫡系王家,还有谁会接他们王姓旁支一脉入京?
越是往后看,陆子虞越是心惊。
王皇后八岁入京那一年,一同前来的,还有不少其他王氏旁支几脉的小姑娘家。
挑这么多姑娘入京来,会是因为何?
再往后翻,来至王皇后豆蔻之年。
这一次入京的,还是当时跟随王皇后一同前来的那些姑娘们。
只不过,这一次入京人数少了一多半...
从最初一二十位七八岁的幼女,到四五位亭亭玉立的曼妙少女。这其中,像是暗藏着什么隐秘...
王皇后最后一次入京是碧玉年华,芳龄十六。
她在这一年是最后一次入京,亦在这一年入宫为后。
只不过,这一次只有她一人从湘江而来,再无其他旁系姐妹陪伴。
而那接她入京的人,正是当朝右相——王渝州!
第二百三十七章:下手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张延锢着陆子虞,狠声朝着言怀瑾逼问道。
这一瞬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言怀瑾心头一窒,俊面和唇梢都猛地紧绷。
他死死盯着陆子虞脖颈前的那一根蜂尾细针,喉咙有些沙哑,“张大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我们的身份?”
陆子虞趁张延不备之时,忙朝暗中做了个手势。
她倒不担心自己安危,只是怕暗中蛰伏的那位大人忍不住先出手把张延的性命给取了。
陆子虞眼下心中疑惑更盛,一是不明自己为何会暴露了身份,二是不知这位张少卿怎会如那惊弓之鸟一般。
就算他怀疑自己的身份,可总归是要先试探一番,可他竟然直接下了狠手逼问自己。若不是曾经被人威胁过,绝不会做出这等偏激的事情。
陆子虞隐隐觉得,这位张少卿身上应该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得想办法,将这秘密从他嘴中套出来!
今日冒这么大的险来宗正寺查王皇后谱牒,她自然是要做两手打算。
若能安然无恙从宗正寺走出去便罢,若是被人发现了身份有异,她还要另寻生路...
陆子虞佯装出一副惊心胆战的模样,她声音发颤,开口求饶道,“张大人怕是多心了,我二人确实是翰林院派来查阅帝后卷宗的。”
张延冷笑一声,攥在陆子虞脖颈上的那一只手愈发用力,“翰林院?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细缝眼中阴戾森然,满是恨意,“翰林院何时会要个女娃娃来做侍书?”
女娃娃?
陆子虞同言怀瑾不由对视了一眼,二人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陆子虞自认她这打扮模样与儿郎无异。
更何况,她还将全身都用褐料给涂抹了个遍,这冬日寒冷不易出汗,身上的褐料也不会说褪色淡去,让人发现端倪。
这伪装仔细至极,张延究竟是如何发现她是女儿身的?
“你可是也好奇,本官是如何察觉出你是个女娃娃的?”张延冷笑连连。
他俯身埋头在陆子虞发间轻嗅,“本官常年徘徊在花街柳巷,虽如今年事已高,眼睛不大好用,可这鼻子灵敏得紧。只要是花娘子身上的气味儿有些独特,本官都能铭记于心。”
气味儿?
陆子虞有些奇了怪。
她知道今日要藏着身份来宗正寺查谱牒,这么些天都未曾敢用过什么熏香,就连沐浴之后,也都是绞干了头发便睡,压根儿没让落宁在发上擦过牡丹油。
她处处小心、谨慎,吃穿用度皆避开了气味儿大的东西。可张延口口声声却说,能认出自己是女儿身,是因为身上的气味儿?
言怀瑾见着张延对陆子虞举止轻浮浪荡,温润的眉间不由涌动了一丝杀意。
若不是刚才陆子虞朝着他使了眼色,不要让他轻举妄动,恐怕这会儿张延早就毙命倒尸在地了!
“说!你到底与那个叫牡丹的贱人在谋合什么?”张延怒声冷呵,拱桥眉紧蹙在一起。
“牡丹?”陆子虞神色疑惑,艰难从嘴里又挤出几个字,“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叫牡丹的女子。”
张延眯了眯眼,显然不信她的话,“不认识?你二人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本官阅女无数,还从未闻见过这种奇异迷媚的香味,好似是用四季百花碾泥而成。那可不是光熏染就能有的,而是从肌肤之内所散出来的。”
陆子虞媚眼一挑,有些明白这张延说的是什么气味儿。
他说的是凝香丸!
凝香丸是凤仙楼的秘药,集百种春夏冬花炼制而成。女子服用久了,身上便会分泌出香液,这气味与寻常熏香不同,亦淡亦媚,撩人无形。
牡丹?
陆子虞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名子,不禁想起来那日在暮沧斋门口掉落的牡丹钗。
原来,张延口中的牡丹就是她...
可是,她找上张延能是因为什么事儿?
张延见陆子虞一声不吭,声音更是发了狠厉,扳指上的短针,又往陆子虞脖颈处逼近了几分,“那个贱人竟敢给老夫下了云雨散,还威胁老夫,让我帮她算计右相。你们今日说是来查帝后谱牒卷宗,可分明只对王皇后的谱牒上心,一言一语都不曾向本官问起过圣人的事儿。”
牡丹给张延下了云雨散,让他帮她算计右相?
就算云雨散是个见不得人的秘药,可凭张延这老狐狸的手段来说,不至于会被这东西给弄得束手束脚,惶恐偏激。
牡丹应该还揪住了张延什么把柄。说不定这把柄若是被捅破出去,丢面子那可是小事,保不齐连小命都会丢了...
可到底会是什么把柄,能让张延为此背叛右相?
“张大人怕真是想岔了,我等一介布衣儿郎,哪能认识什么名叫牡丹的姑娘?”陆子虞哑声解释,不愿在言怀瑾跟前透露出太多自己的老底。
牡丹算是她藏匿在右相府的眼睛。
只有牡丹被越少人知晓,她才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右相府中。
“布衣儿郎?”张延不由嗤笑一声,“是不是布衣儿郎,老夫一试便知!”
说罢,他竟然扬起刚才抵在陆子虞脖颈之处的那支手。
手掌朝着陆子虞胸口袭去。
言怀瑾抿唇,瞬时施展轻功闪身到了张延跟前。
他一手将陆子虞拽至自己身旁,一手捏着张延的手腕。
一声骨节错位的清脆之响,张延口中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怪叫。叫声还未落下,胸口又是被人狠狠一踹。
他身子如断线的风筝抛了出去,直直砸在身后的木架子上。
张延瘫到在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溅而出。瞧这样子,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郎君,竟然深藏不漏,武功高超。他更想不通,这眉梢眼角都温情满溢的儿郎,下手会如此狠毒!
刚才那一脚,几乎是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给震碎了...
陆子虞知晓言怀瑾母家是武林中人,她也想过言怀瑾身子骨弱,说不定会学些功夫强身健体。
可她没料到,那看似柔柔弱弱的俊俏郎君,竟然功夫如此了得...
第三百二十八章:揭露
“咳咳咳——”言怀瑾将张延踹飞过后不久,突然掩唇猛咳,身子踉跄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陆子虞赶紧伸手去扶他,面上略有些担忧,“言公子,你可无事吧?”
看来,言怀瑾虽是会武功,可身子骨不大好,刚才他踹向张延胸口的那一脚,几乎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言怀瑾弯腰咳了半晌才堪堪止声。
他虚浮无力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我无事!”
陆子虞安顿好言怀瑾,从袖口掏出一支精巧锋利的朱钗,朝着那瘫到在地的张延走去。
钗柄如锥,若是扎在人身上,再拔出来可就是一个窟窿眼...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她便无需再伪装,只要能将张延心头死守的秘密套出来,就算真杀了他又有何妨?
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她没兵权在手,无法以一己之力抗衡王皇后和四皇子瀛栖。
她能做的,惟有将这一池子浑水搅浑的越来越浑!
她要拖到自家爷带兵而归...
张延无力瘫在地上,衣襟之处被鲜血染个红艳。
他嘴里不停往外咳着血,细缝眼有些惊恐望着正步步朝着自己逼近的陆子虞。
“你...你想做什么?”
陆子虞勾唇站定在他身前,美眸中的不择手段,直让人瞧得汗毛倒竖。
她陆四娘,可从不是善善之辈。
“张大人,我想问问那位名唤牡丹的姑娘究竟是捏了你什么把柄,竟能让你不惜一切,胆敢背叛了右相?”陆子虞一针见血,只把张延问得大惊失色。
他哆嗦了几下唇,按捺下心头惶恐,掩饰着轻道,“把柄?什么把柄?她不过是拿云雨散威胁老夫罢了。若是我不帮她,便不会给我云雨散的解药!”
陆子虞挑眉笑盈盈看向他,眼中的戏谑似乎根本不信张延所说的话。
“云雨散虽是隐晦秘药,可毕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要花些时间和功夫,定是可轻而易举找到解药的。”陆子虞紧紧盯着张延的一举一动,“你身居高位,要想找到云雨散的解药并不难。”
张延有意无意避开陆子虞的目光,那样子显然是心虚!
他抿紧了嘴,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背叛右相的事情若被旁人知晓,无非就是自己和王家撕破脸罢了。可若他当年通敌卖国的事情被捅破了,这脑袋也就再也保不住了...
不能说,绝不能说!
“你不说也没关系。既然你能闻得出我与那牡丹身上气味儿相同,想必也猜到了我同她算是旧相识!就算你不说,我去问她自也一样。”
陆子虞噙着笑缓缓蹲下身子,手中的朱钗在张延身上随意比划着,“只不过,我没她那么好的耐心。我性子急,若是你真不肯说,倒是得吃些苦头了...”
说罢,手中朱钗一扬,狠狠扎进张延大腿之处。
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言怀瑾瞧见陆子虞手段狠绝,眼眸不由涌现出一丝赞赏之意。
敢爱敢恨,杀伐决断。这是他远远不及的心性...
正是因为自己做事太过瞻前顾后,才迟迟不敢同她表明心意。
他也很想攥拳咬牙勇敢一些,只可惜...
“哎呦,竟然偏了?”陆子虞用力拔出张延腿上的朱钗,血花涌溅在她的衣袍之上。
张延死死瞪着自己腿上的窟窿眼,那窟窿离他腿根之处仅不到三寸。
若是再敢往前扎近些,他可真就要成了废人!
“张大人气运好,还没废。就是不知,这一次您的气运可否还能再躲过我手中的朱钗?”陆子虞不给张延分毫喘息的机会,她再次扬臂提钗,狠狠朝下扎去。
张延到底是贪生怕死之人,根本经不住这般残酷的威胁。
他双目之中,是深深的骇意。
“我说,我说——”张延声嘶力竭,急声止住了陆子虞的动作。
陆子虞停下手腕,声慵气懒着道,“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你若把我想知道的事儿全然道出,这条老命,我还是可以留个你的。”
张延喘着粗气,浑身已是冷汗津津,僵抖不歇。
“我若是说了,你真可以放过我?”
陆子虞把手中沾满血污的朱钗扔在一旁,“自然。反正你知晓我同牡丹是一伙的,就算你不说,我自然也可去问她。”
张延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赌一把。
他咽了口吐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牡丹知晓我曾经在鸿胪寺任职之时,犯下过通敌卖国的大罪!”
通敌卖国?
陆子虞不可思议望向张延。
这老东西瞧着贪生怕死,怎么还敢做这等事情?
若是一旦被查出来,那可绝对是杀头的大罪。
事到如今,张延有些泄了气,他苦笑一番抹去嘴角的血水,“四皇子生母,其实不是金岐的舞姬,而是金岐曾经的三公主——慕云裳。当年金岐派使团来我朝,使团中有一位舞姬容貌绝美,听说是要送给圣人的贡品。”
“当年我任鸿胪寺司仪,被派去西关迎接使团入京。在路上,我无意中发现了那位舞姬竟然是金岐三公主。她虽是贡品,可也是金岐的密探,事前被发现,我逼迫金岐暗中给予我金玉无数,而这些钱财,也为我打通了仕途官路。”
陆子虞听得心头嘭跳,骇然失色。
难怪瀛栖眼中暗藏金光,原来他身上还有一半血脉是金岐皇族。
言怀瑾站在一旁,俊面上也是带着一丝惊愕诧异。
谁都不敢去想,四皇子瀛栖和金岐敌国,竟然还有此等纠缠不清的关系。
如今,陆子虞总算是将自己心头的迷雾层层剥了干净。
前世,陷害陆家通敌叛国之人,应该就是瀛栖不假!他身怀金岐血脉,说不定早就叛国谋反了,而那金岐平阳王,兴许就是瀛栖。
若是瀛栖已然叛国,那他和王皇后之间的勾结,也就能说得通了。
陆子虞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定然是要履约饶张延一命。
可就算她饶了他,旁人能饶得了他么?
“颜如玉,接下来的事情便就交给你了...”陆子虞轻声低语。
话音一落,阁楼上倏然翻身而下一位红袍俊影。
那面容阴柔俊美,打扮风骚翩翩,一袭大理寺少卿红袍晃得人眼昏花。
这厮不是笑面阎王颜如玉,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