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打扮
京郊九皇子府,冷凝轩。
王若茀正对着妆镜朝自己发髻间插支碧玉簪,她将发钗固好,对着镜子左右又瞧了瞧,觉得还是不甚满意,“阿若,去取我妆奁里的那支红梅攒珠金步摇。”
阿若一愣,“可是皇子妃及笄时那位送的?”
王若茀拔下发髻中的碧玉钗,伸手端起一盒胭脂朝面上轻施,“对,正是那支。”
她胭脂不过只涂了半面,却不知为何双颊都娇粉羞羞,跟滚了火似。
“这恐怕不妥吧,若是让府邸的人查了出来...”
“让你去你便去,何须磨磨蹭蹭!”王若茀扭身不悦瞧着阿若。
阿若无可奈何,绷了绷唇只好翻箱倒柜找出妆奁里的那支红梅步摇。
王若茀趁着她拾掇东西的空子又为自己描了黛眉,涂了口脂,从头到脚都悉心装点了一个遍儿。
瞧这架势,是准备出府逛逛,又或是专门为了谁而打扮的。
自从王若茀入了九皇子府,这梳妆打扮也都懈怠了,平日能让人瞧得过去就行,万般不会盛装争艳。
说句不好听的话,姚侧妃收拾的都比王若茀瞧着像正妃娘娘...
女为悦己者容。
一个娇娘子,只会为了自己心爱的郎君而刮面梳妆,精致打扮。
阿若找到了红梅步摇,赶紧攥着走至王若茀身旁,“奴婢找到了。”
“快...快给我簪上。”
阿若看了一眼手中的步摇钗。
她虽算不上慧眼出众,可也好歹见多识广,瞧过不少女儿家的精巧首饰。
手中的这一支红梅步摇,做工粗糙不说,就连梅花上头攒的小珠也是最劣质的那种珠子。更别说金钗样式,一点儿都不新奇,款式显老的不行。
这样一件儿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戴,可自家皇子妃却是拿来当宝贝般。自从收下这份及笄礼时,便舍不得让人摸,更别说往发髻中去簪了...
今日能将这东西拿出来,显然是对自己的打扮上了心。
阿若仔细替王若茀将发钗簪好,她清秀的眉眼泛着心疼。
那粗糙的物件儿一看便是从大街上随意买来的,何曾值得让人视如珍宝。
王若茀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钗,扭头笑意盈盈问着阿若,“可是好看?他瞧见了,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阿若苦笑着哄声,“该明白的,自然能明白...”
可明白又能如何,那位殿下不过是在利用自家皇子妃罢了,何谈痴痴真心。
王若茀满意起身,又兴冲冲走至屏风后换了一件悄艳衣裳。
待一切拾掇毕了,日头已经从山底下爬了出来。
王若茀让阿若去后院找了驾马车来,说是好久没出过府门,想去京中逛逛铺子,顺带挑些新鲜玩意儿买回来玩。
她虽然在府邸处处受人限制,这儿不能去,哪儿不能瞧,可总归没被人软禁起来,该出府时也能顺顺当当就出去了。
人走了不久,墨崖轻敲了书房门。
“进来。”瀛夙搁下手中的奏折,端起桌旁的黑色勾花茶盏饮了口热茶。
墨崖迈步进了房中,将门阖上才冷声道,“冷凝轩昨夜收到了咱们的假消息,今早上急不可耐替咱们前去将瀛栖的老巢探一探。”
瀛夙把玩儿着腰间挂的坠子,“金岐的细作据点咱们查了多年都没查出来,如今不过动用了些笔墨便能轻而易举的知晓,也不知瀛栖将人硬塞进咱们府中,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若是查出来了据点,可要将人抓获?”
“不必!他既然敢把据点设在城中,自然是有所防备的,我们若贸然出手,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瀛夙修长的玉指轻叩桌面,眉目深深如池,难以让人琢磨透彻。
自从秋闱而归,瀛夙便是知晓唐丰的身份已然在瀛栖那儿暴露了。
那日唐丰夜里送来的秘条,正是瀛栖本打算给王若茀的。
秘条上,瀛栖写下了自己打算在秋闱之夜时掳走虞娇娇,让王若茀切勿从中插手,坏他好事。
只可惜,这秘条没让王若茀先瞧见,反倒落入了瀛夙手中。
瀛栖这一计未成,又反被人给算计了,还险些在昭帝哪儿失了荣宠。他回府后,自然是先复盘将事情枝叶末节给细想清楚,到底是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让自己计策扑空!
思来想去,便是觉得那最为普通的贩菜小厮最是可疑。
这秘条只经过他的手,而王若茀一般瞧过了自己秘条绝对会顷刻焚烧殆尽。
那贩菜小厮模样太过似普通人,浑身无半分暗卫的气息,就像是真的平平无奇下三阶的商贩。
可正是这般普通,才让瀛栖最后怀疑上了。
瀛栖虽然洞悉了唐丰身份,可王若茀还是被蒙在鼓中...
昨夜,瀛夙模仿了瀛栖字迹给王若茀写下一封秘条。
秘条中写的是今日邀人在老地方一叙!
其实瀛夙也在赌。
王若茀对瀛栖忠心耿耿,为了他愿意背弃整个王氏,更愿意嫁给了不爱之人,只为探取他九皇子府中的消息。
既能做到如此,想来应该在瀛栖那儿有些分量,说不定她知晓瀛栖最常在宫外卧据的地方。
而那卧据之处,十有八九是瀛栖用来联络金岐细作的据点!
既然唐丰已经暴露,眼下便是只能赌王若茀知晓那隐藏在京中多年的金岐细作据点。
早上听府中耳目来细说王氏细致拾掇自己的做派,瀛夙便明白他赌对了!
如今京中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隐隐不安,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牌。
王渝州野心勃勃,私下与不少权贵交好,暗中还养了一批精锐。
瀛栖和魏晟煜勾结,二人一个有金岐大族扶持,一个掌管东瀛十万军队,合在一起也是让人头疼。
瀛夙扫了一眼墨崖,“待这据点被咱们给抄了,瀛栖那儿定会怒不可遏,着急想赶紧出手对付我。趁他心乱如麻时,你大可安心去跟那骨家人袒露个底儿。”
墨崖双目微缩,眸底凝着一股子摄人的厉气。
他等这一日太久了,可总算是等到了...
第三百章:痴情
秋末冬初这时节,京中已不如春夏繁华,街上虽来往行人不少,可各个步子匆匆,都是买了什么紧要的东西赶着回家去。
北边儿的冷,那是从牙关到骨子里都打着颤,普通百姓穿不起大氅御寒,走在路上都是把手给攒在袖子里头暖着。
“就停在这儿吧,本皇子妃自己下马车逛逛。”王若茀手捧暖炉,出声吩咐马车停下。
驾车的小厮也没说什么,依照贵人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一处点心铺子旁。
阿若扶着王若茀下了马车,又同小厮定下了来接人的时候。
眼瞧着马车消失在街道上,王若茀才一头扎进不远处的一座茶楼。
她打扮悄艳明媚,刚一出现在茶楼中,便惹得茶博士多瞧了两眼。
“娘子可是要用茶?”一位身穿蓝衣布袍的茶博士眉开眼笑迎了上来,他抻手领着王若茀朝二楼雅间走去,待两人相离的近些,赶紧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是一个人来品品,还是应邀前来?”
王若茀谨慎悄声,“故人来邀!”
茶博士微微颔首,把人领进了一处雅间内。
这雅间布置的怪异,除了墙上有几幅挂画之外,竟然连个喝茶的桌椅都没有。
王若茀轻车熟路从四幅挂画中选了一副取下来。倏然,刚才挂着画的那面墙竟隐隐动了,紧随而之一个窄小的门洞涌现了出来。
王若茀把手中的挂画交给身后的茶博士,自己则转身兴冲冲朝着门洞内走了进去。
阿若也想跟上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住去路,“只能她一个人进去!”
那茶博士神色不悦望向阿若。
“还是东瀛的地方,轮不到你们金岐人来撒野。”阿若怒目瞪着眼前神色倨傲的茶博士。
“呵!用不了多久,这便会是我们金岐的地方。”茶博士将手中的画重新挂在墙上,转而不耐烦把阿若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雅室。
王若茀穿过茶楼的门洞,这会儿便是出现在一家破旧的伞铺里。
伞铺的门窗紧紧阖着,二楼隐能寻些谈话声。
王若茀提着裙摆噔噔上楼,还未走几步,便听见耳畔传出拔剑的嗡鸣之声。
“谁!”一道嘶哑的冷呵声堵上王若茀的路。
“是我!”王若茀面色发僵,眼睛惊惧盯着那仅仅离自己鼻尖儿只剩三寸的剑锋。
瀛栖从房中出来,俯眼朝楼下一瞧。待瞧见来人是王若茀时,他俊眉微微一蹙,“你今日来这儿做何?”
王若茀半咬着嫣唇,仰头朝心爱之人脉脉递去眼波,“不是四哥哥茀娘来的么?”
这话一出,瀛栖俊脸蓦地笑意森森。
他桃花眼柔情似水望向王若茀,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咬牙切齿,“我何时让你来的?”
王若茀觉得嘴唇干涩,想用舌尖去润时,却发现自己被瀛栖吓得连一个动作都做不出。
“骨仆,去查可有人跟在她身后。其余人赶紧从这儿离开,从今往后不可再入这间伞铺一步!”
“殿下,这...这可是咱们多年来通信的据点...”
“是啊!这地方若是没了,那往后咱们碰见恐怕又是诸多不便。”
“请殿下三思...”
瀛栖环顾了一圈儿人,最终将目光死死扎在王若茀身上,“撤!若是被老九给追查到这儿了,咱们一个都别想跑!”
话音落下,一道道黑衣身影叹息离去,再经过王若茀时,那骇人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给抽筋扒皮,大卸八块儿。
不过几息,伞铺中便空无一人。
“我...我...”王若茀这会儿已经知晓她怕是被人给算计了,可纵使自己有千百张嘴,也将这事儿给说不清了。
瀛栖冷眼瞧着她磕磕绊绊地解释,“不必说了。”
王若茀眼窝一红,赶紧来至瀛栖身旁,“四哥哥,茀娘真不是故意的。是昨夜那送菜小厮将秘条送入我手中,秘条上的笔迹,也确实是...”
不等王若茀把话说完,瀛栖便冷笑阴戾,“你可知晓那送菜小厮本就是老九的身边人?如若不然,为何本殿秋闱时竟会反遭人暗算,失去先机?”
王若茀绞眉细想,愈想愈是心惊。
难不成,她在九皇子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控在手中?
瀛栖欺身紧紧盯着王若茀,声音略带蛊惑,“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难不成进了九皇子府,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九皇子妃?”
王若茀痴迷望着眼前的俊面,双唇情不自禁地呢喃道,“茀娘自然是无心的。从头到尾,也绝无背叛四哥哥之意!”
瀛栖眸中暗金潋滟,那妖冶面庞上的魅色险些将人的魂魄给吸了进去。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瀛栖满意勾唇。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阿茀说自己不曾背叛了四哥哥,那就证明给四哥哥看看。”
王若茀接过瓷瓶,“这是...”
“碧螺散。”
碧螺散,金岐最是阴狠的一种烈性毒药。
听闻服下碧螺散之人,七日内浑身痛痒难忍,若是熬不住痒劲儿伸手去抓,那只会越抓越痒,到最后身躯溃烂而亡。若能熬得过七日,碧螺散中的毒虫便会在血肉之躯中繁衍产卵,到最后,万虫啃食心肝脾脏,煎熬如渡狱...
“他不会信我,更不会吃我送去的东西。”王若茀攥着瓷瓶有些为难。
瀛栖挑眉笑道,“所以,这还要看阿茀的本事。”他伸手抬起王若茀的下颚,声声柔情蜜意,“只有他死了,四哥哥才能娶了你,疼爱你一辈子...”
王若茀失魂呢喃,“一辈子...”
她面若桃花,眼底不似平日充斥着阴晦算计,此时干净剔透极了,纯粹如翡玉。
瀛栖闪身到王若茀身后,俯头在她耳畔低语,“对!只要杀了他。”
王若茀心神似被人操纵着,她僵硬抬步走进来时那门洞中,口中还念念有词,“杀了他...杀了他...”
身后的男子眼中尽是薄凉讥讽,可王若茀却从未看到过。
瀛栖是个手段毒辣的,只要身旁人但凡还有一丁点儿利用之处,他便不会轻易弃子。
谁知晓那一颗棋子,来日可否还能替自己翻盘取胜...
第三百零四章:喂鱼
三日后,京中白虎大街。
一顶戴兰色轿子从不远处驶来。
四个轿夫个头高大,且腰间还都悬挂着一柄长剑。
“抓贼,抓贼啊——”一道急匆匆的女声乍然响起,那声音说着蹩脚的京中官话,听着像是个外乡人。
这大街上有外乡人不稀罕,可有个模样悄艳的外乡娘子被贼人给抢包袱就有看头了...
抢了姑娘家包袱的小贼一头朝着戴兰色的轿子奔去,那诚惶诚恐的模样,恨不得想让自己再多生出两条腿来。
“帮忙啊,快帮我抓着他!”
小贼身后的女子紧追不舍的跟着,像是那包袱里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
有热心肠的百姓帮着来捉贼,可都被人给狡猾溜走了。
王渝州不耐烦的声音从轿中传出,“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吵闹?”
随行的小厮出声解释,“回大人,街上有个毛贼抢了外地来的小娘子包袱。”
“不必管,赶紧往钱庄去。”
“是!”
王渝州阖眼坐在轿中,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在腿上轻轻敲打。
真是人老不中用了,昔日在朝堂上站几个时辰一点事儿都没,如今半个时辰撑下来他便是一身毛病。
又是脑袋发昏,又是腿发胀的...
街上,那毛贼将抢来的包袱紧紧护在胸前,脑袋不停歇朝着身后转去,也没顾得上瞧眼前的轿子。
“你这小贼快将包袱还我。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莫不成还没了王法?”身后女子已然气喘吁吁,香汗直流。
坐在轿中的王渝州微微蹙眉,他冷身朝着身旁小厮吩咐道,“将那毛贼给拦下,好好同他分说分说这京中的规矩!”
小厮领命,看准了时机,一掌将正朝轿子这儿跑来的毛贼给打翻在地。
毛贼疼的在地上打滚儿,手中的包袱也顺势松开了。
不过一会儿,追贼的小娘子便也是赶了过来。
她操着一口地道的苏南话,声软细绵,“你这贼骨头真是门槛儿精得很哩,知晓我这包袱里都是重要的东西!”
小娘子拎起包袱轻掸了掸灰,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才朝着轿子内谢道,“小女子多谢大人出乎相助。”
半晌,轿中传来一道冷笑声,“这‘英雄救美’的计策本该能成的,可偏巧你最后一句漏了馅儿。”
模样悄嫩的小娘子一脸讶然困惑,“什么露馅儿?”
大掌撩开帷裳,一道身躯凛凛的人影从轿中而出。
王渝州阴冷望着那小娘子,双目寒光熠熠,似是能把人心给瞧透彻了,“怎么,你背后的主子没教过你如何用美人计?”
他不给眼前妙龄女子张口反驳的机会,冷声又是逼问道,“这轿子上,也没写着我是做官的,可你道谢时竟称呼我为大人,若不是早就知晓我的身份,怎会无意中将‘大人’二字脱口而出?”
妙龄女子半睁着杏眼,眼中尽是迷茫朦胧之色,“家里人交代过,说来京中瞧见大街上坐轿的都得称大人...”
王渝州能信了才有鬼。
他眯眼笑哂,“你这手段日日都有人用。不管是受人之托,还是想入权贵名府,站在本相跟前儿,还是趁早把这那花花肠子给收起来!”
妙龄女子微微蹙眉,可并未多说些什么。
她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东西,王渝州误以为她的刺客,正打算拿出凶器朝自己袭来。
“来人,将她给本相拿下!”
话音刚一掷地,妙龄女子便是从自己包袱中掏出来一块儿火烧般大小的茶饼,“大人帮小女子追回了包袱,虽对我带有几分偏见,可一番好意牡丹还是心领了。”
她将茶饼递给一旁的小厮,“这是我家乡的龙井茶。牡丹这次来京也就只拿了一块儿,既然大人待我有恩,这小小茶饼就算是牡丹一点儿心意吧。”
小厮打量着眼前这位名为牡丹的娘子,一袭素衣罗裙,佩着简单样式儿的金钗,衣容得体规矩,瞧着像是个普通人家的闺秀。
“相爷,这...”小厮为难看了眼递在自己眼前的茶饼,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不过是拦个小贼罢了,还需要牵扯上心意?再说一会儿,怕是这位姑娘要发现银子跑丢了,今日没个地方去住,想跟着本相回府吧?”
王渝州冷冷嗤了一声,“这计策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些花样?”
牡丹轻咬着朱唇,面上多少有些委屈之色,“银子我贴身藏着呐,倒是不必让大人操心。”眼瞧着小厮不打算接自己手中的东西,只好又把茶饼给揣入了包袱中,“你们京中人真是难对付,猜来算去有什么意思?”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去。
这下子,倒是让王渝州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那小姑娘是情真意切想要同自己道谢,并非是藏着什么龌龊事儿来的?
王渝州沉眼望着那愈行愈远的窈窕身影,头一遭觉得自己有些算错了人心...
牡丹抱着自己手中的包袱走进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刚进了房门,便是有一道稚嫩的女声传来,“牡丹姐姐,栀子有一事不明白!”
牡丹阖上房门,自径走到桌旁给自己斟了盏茶,“你是想问我为何不趁热打铁,反倒突然就收手了?”
栀子点头如捣蒜。
“师傅说过,这男人都是征服欲极强的,你若处处被他牵着鼻子走,过不了些时日便觉得你无趣。要想引得一人心肝儿时时挂念着你,就得不能让他看透了你的路数。”
牡丹坐在凳子上,惬意掐着茶盏冷笑又道,“这就好比喂鱼,头一天让鱼尝尝鲜,过几日就将它们给饿着,等它们彻底撑不住时,再趁机撒了一把鱼食把它们给喂饱...”
栀子催促急声道,“然后呐?”
“然后这鱼就贪婪了,日日夜夜都得守在岸边儿等我去喂!”
“这倒也是稀奇有趣了。”
“不过本娘子可不是来喂鱼的,而是来杀鱼的...”
牡丹说这句话时,那明艳如皎珠的眸子荡漾着刮骨难言的恨意。
繁华盛京,她又回来了!
那些该报的仇,该算的账,总要清一清...
第三百零五章:故意
日子往后顺顺,转眼便到了小年。
大清早,阿禄手里捧着个竹筐子守在陆国公府门外,进进出出的人都被他给拦了下来。
“来来来,小年吃块儿芝麻糖,黏住灶王嘴巴长——”
竹筐子里,摆着好些细长的芝麻酥糖,咬着一口,又酥又甜的劲儿让人心里舒坦极了。
“阿禄小哥。”一个穆府的小厮下马走上前。
这人阿禄认识,忙嬉皮笑脸递过去一块儿芝麻糖问道,“三板子你来了?先吃块儿芝麻糖来。”
小厮将马给拴好,哭笑不得接过了芝麻糖,“阿禄哥,我叫板子,不是三板子。你总这么唤我,总感觉跟二傻子一样不是啥好词儿...”
阿禄拍了拍他肩膀,宽慰说道,“你放心吧,二傻子在我们府里呐,怎么招都牵扯不到你身上去!”
板子啃着芝麻糖,兴冲冲张嘴含糊着问,“二傻子在你们府?是谁啊,快说出来让我逗逗乐。”
阿禄为了给自家三少留些面子,笑呵呵岔开话,“家丑不可外扬,你小子少打听。怎么小年不待在府中吃饺子,啃火烧,到处瞎晃悠个啥劲儿啊。”
板子吃完了手里芝麻糖,嗦着手指头嘻嘻哈哈,“阿禄哥这官话说的可是越来越好了,连火烧都知晓了?”
“去去去,吃了芝麻糖都粘不住你的嘴,我瞧着你比那灶王爷还能说!”
“别生气,别生气。小弟是来替我家苏娘子传话的。”
“什么话?”
“今儿不是小年么,城里头也不让热闹。我家苏娘子这些日憋坏了,一大早就出门去打野味儿,说晚上请四娘子去京郊的四合庄吃烤兔子。”
阿禄颔首,把这消息给搁到心里去了,“行,等我忙完了就去跟我家四娘子说一声。”
板子拱手作揖,“多谢阿禄哥。”他扫了眼阿禄手中的芝麻糖,轻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吞吐道,“还有一事想请哥哥...”
阿禄看出他垂涎自己竹筐子里的东西,大大方方将筐子塞入他怀中,“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小子还怪会挑,这筐子里的可是我们府中第一笼出来的芝麻糖。”
板子也不客气,眉开眼笑接过芝麻糖,“多谢阿禄哥,那我就先告辞了。”他拎着竹筐子上马,“可别忘了跟四娘子说四合庄的事儿啊...”
“知道了,你小心骑马看路!”
人送走了,清水巷又是空荡荡的冷。
巷子里南北通,最容易灌风。阿禄在大门口站了会儿便觉得手脚冻僵了些。
他跺了跺脚,又把手搁在嘴边儿吹气搓着,“这北方的冬天,真是难熬的紧...”
“阿禄。”
阿禄听着有人叫自己,忙抬眼去寻。
不远处的震门狮后,陆之辰披着蓝鹤大氅缓缓走出,他俊容堂堂,可总透着一股子憨傻之气。
阿禄脊背一凉,心怕不会刚才他说二傻子的时候被自家三少给听见了吧?这会儿瞧着外人走了,便想撸起袖子,好好教训自己一番?
“三...三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陆之辰走到他身边儿,绞眉思忖了会儿,“好像是在你说府里有二傻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时候...”
阿禄踉跄着腿软。
完了...
“三少您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有意——”
“刚才那穆家小厮说什么?晚上他们家小疯子要邀四娘去京郊四合庄?”陆之辰断了阿禄的话,仔仔细细打听这四合庄的事儿。
阿禄有些无语。
他们家三少这会儿不该是教训自己一顿,怎么还打听起了女儿家琐事?
“是!苏娘子晚上邀小姐去京郊四合庄吃烤兔子。”
“兔子那么可爱!麻辣兔头才最香,吃什么烤兔子?”陆之辰越说越觉得嘴里后水横飞,他吧唧了两下嘴,“行了,这事儿我去同小妹说便好。”
话落,步子急急迈过府门朝里头走。
阿禄伸手拍着自己胸脯喘气儿,“吓死我了,幸好没死揪着不——”
“你刚才说府里有二傻子,那二傻子到底是谁啊?说出来让本少乐呵乐呵!”
陆之辰不知何时又拐了回来,他声音落在阿禄耳畔,险些把阿禄给吓死过去...
阿禄扭头瞧着自家三少一副八卦兮兮的模样,抽了抽嘴,干脆心一横,指着自己的鼻尖儿,“我,那二傻子就是我!”
陆子辰撇嘴,双手环在胸前,从上到下将阿禄打量了一个遍儿,“你?你可算不上二傻子。”
阿禄以为自家三少良心发现,正准备感激涕零着道谢,且听到一阵爽朗大笑。
“你得是大傻子才行哈哈哈哈——”
陆之辰憨笑着离去,任由他身后的阿禄在寒风中可怜吧唧的瘪嘴抽鼻。
“三少,你这可就是茅坑里跳高——过粪了啊!”
陆国公府前厅。
沈岚同李琼、百里尧在盘算着过年得筹备些什么年货。
陆子虞不管家好久也插不上话,她悠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给大家斟茶,时不时说出几样自己想吃的东西。
“八宝饭得多备下几份,还有稻花街的点心,前门的烤鸭,怀柔糖炒栗子...”
沈岚听陆子虞叨叨这么多,连忙摆手让人赶紧停下来,“老话说,每逢佳节胖三斤。你说的这么些东西敢让娘亲吃完,何止是胖三斤,三十斤都怕是有的。”
“这些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儿呐。”陆之辰揣着手从府门口的方向走过来。
“瞧瞧,咱府里的二傻子还是个吃货嘞。”陆子虞捂着唇小声在桌上说道。
话一出,沈岚几人纷纷都被她给逗乐了,显然是觉得二傻子这称呼怪适合陆之辰的。
“说什么呢?”陆之辰落座,有小丫鬟上前递上驱寒的手炉。
李琼瞧身旁几人都乐得说不出话,她只好出面解释,“说三弟你风流倜傥,模样英俊,走到外头定是要迷死一堆儿姑娘家。”
陆之辰从果碟里捏了一把瓜子儿搁在手中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还是大嫂有眼光。”他嗑了几个,神色淡然朝着自家小妹说道,“四娘,刚才穆家有小厮在门口传来消息。说是苏婉婉邀你晚上去涣阳楼吃麻辣兔头,你可别忘了啊!”
他撂下话,捧着瓜子儿朝自己小院儿急忙走去
沈岚出声唤他,“你又窜哪儿去?”
陆之辰憋下心头的喜劲儿,头也不回便说道,“晚上我也有事儿,赶紧回去先把衣裳给熏熏香。”
陆子虞听见噗嗤就乐了,“瞎讲究什么,可别又是去喝花酒了。”
人早就走远了,也听不见这寒碜话。
“既然晚上同婉婉有约,四娘便也先回去收拾了...”
第三百零六章:拦腰
入夜,陆国公府门口点着八喜迎福灯笼。
借着朦胧淡晕,隐能瞧见府门前站着一位体态风流,姿容美艳的娇娘子。
她身穿镂金丝扭牡丹花纹云缎裙,外披软毛织锦披风,发髻梳堕马,髻间钗了一支胭瑰海棠步摇。
那娘子身上的颜色并未有多少晃眼,可奈何一张玉面,生的太过芳菲妩媚,懒懒站着不笑不嗔,便能让人看呆了眼。
落宁捧着手炉递到自家小姐掌心,“马车阿禄已经去唤了,小姐先暖会儿手。”
陆子虞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小嘴嘶嘶抽气哆嗦,“往常只以为‘喝西北风’是个寒碜人的话,自从来了京城里过冬,没曾想过这‘喝西北风’还成真的了。”她接过落宁手里的手炉子,忍不住撅着小嘴儿抱怨,“早知晓外头这般冷,我真该多穿几件衣裳,反正是去跟婉婉打哄,又不是会情郎...”
落宁掩唇笑道,“您也别发牢骚了。就算外头下了场鹅毛雪,您也不会将自己裹成粽子的。”
陆子虞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转眼马车便是到了。
落宁扶着自家小姐登上马车,刚坐稳了,便朝着车夫吩咐,“去涣阳楼。”
马鞭一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
阿禄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四娘子去那涣阳楼作何?
马车走了不大一会儿,陆之辰牵着马鬼鬼祟祟从后门绕了过来。
他瞧见阿禄,佯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神色,赶紧凑到人跟前捶足顿胸道,“坏了坏了,这可是完了!”
阿禄迷糊,“什么完了?”他抻脖子看见了陆之辰身后的高头大马,“三少,您急着出去啊?”
陆之辰面容愁苦,轻轻甩了番袖子,“早上我去跟小妹传消息,本该说的是让她去四合庄跟苏家娘子碰面,也不知当时我这脑袋怎么回事儿,一张嘴却说成了涣阳楼。”他眼骨碌一转,沉沉叹了口气,“你赶紧去京郊找九皇子寻人,可别让四娘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阿禄只觉得自从三少站在自己跟前便有些香味儿,那香不同四娘子身上的女儿香清新怡人,反倒处处透着一股子刺鼻,似乎是熏了太多...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之辰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自己的衣裳脏了似。
“三少。四娘子刚走不久,我派人骑马赶紧去追就没事儿了,你也甭担心,该去花楼便去吧啊。”
阿禄撂下话,正欲抬脚去唤人把四娘子追回来,刚走了两步,手臂便被陆之辰给攥住。
“喝花酒?本少打扮的像是去喝花酒的样子么?”
阿禄勾回头,从头到脚把人给打量了一番,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难道不是?”
陆之辰气得磨了磨牙,他翻身坐上马鞍,英姿翩翩撩了下头发,“自然不是。本少打算骑马去京郊四合庄赶紧跟苏家娘子知会一声这事儿,你快找人去寻九皇子去!”
阿禄摸了摸下巴,后知后觉品过味儿来。
他深沉望着自家三少,有些感慨道,“大了,大了...”
陆之辰一头雾水,“什么大了?”
该不会是衣裳大了?
不能啊...
他今儿啥也没干,光顾着挑衣裳,梳头发了,这打扮绝对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您格局大了!都知道把心思花在追娘子这事儿上了。就连四娘子您都敢算计,啧啧啧...”
陆之辰不自在扭了扭身子。
灯笼下的朦光,刚巧能照见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子。
他打死不承认,马鞭一甩急急就走,“我先走一步,你小子赶紧给我去找九皇子!”
阿禄乐得合不拢嘴,他挥手笑着吆喝,“三少,回来记得给我带烤兔子,要玩的开心呦——”
陆之辰险些从马鞍上掉下去,他回来非得把兔子屁股塞进阿禄嘴里不成...
涣阳楼门口。
陆子虞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暮沧斋的伙计捧脸相迎,“娘子可要吃些什么?”
“苏家娘子可是到了?”
伙计一懵,“哪个苏家娘子?”
陆子虞笑了笑,薄唇轻启,“小疯子。”
伙计听闻,那笑面渐渐僵了,就连脸上刚才那股子红润喜色也不见踪影,“苏娘子啊?她...她还是别来了吧...”
别人来都是财神爷,那位一来简直就是阎王爷!
陆子虞媚眼一挑,笑眯眯调侃着道,“我且问你人来了没,你只需答我便好,怎么倒是还赶客了?”
伙计一脸羞愧,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
他赔着笑施礼,“苏娘子还没来,也没听人说定下了雅间。”
陆子虞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外头等人为好。
她捧着手炉站在涣阳楼门口,刚巧一架月白素纹的马车停在她跟前。
陆子虞勾唇浅笑,以为是苏婉婉来了,正欲出声唤人。
马车帷裳被几根骨节分明的指尖挑开。
白衣款款纵月明,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当真是应了那句,公子人如玉,陌上世无双!
言怀瑾撩开马车帏裳一愣,似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了陆子虞。
他俊目深藏着一抹喜色,恐怕除了他自己,绝无二人能再瞧出了他的心意...
刚打算叫人,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陆子虞也没想过能在这儿碰见了熟人,还是同自家兄长交情甚好的一位熟人。
她上前走了几步,瞧着言怀瑾咳嗽不止,神色多了分担忧,“言公子?”
言怀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隔了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止住。
言怀瑾将刚才捂在唇梢的帕子塞进袖口,他清了清嗓子,眼风温柔澄澈朝着陆子虞望了过来。
“虞妹妹怎么在小年的时候跑来涣阳楼?”他拢了拢肩头的柿蒂纹大氅,有些打趣着又笑问道,“莫不成是对家中吃食不满意,偷偷出来打牙祭了?”
“是婉婉邀我来一叙。”陆子虞踮起脚,朝着空荡荡的街上瞅了两眼,“这人想来是快到了...”
言怀瑾听出了陆子虞的言下之意。
她是在暗处挑明,自己还有人要等着要一道,不便跟他站在门口过多拉扯。
言怀瑾虽也可惜自己好不容易见着心悦之人一面,却不能多说上几句话。
可他终归是个正人君子,做不来厚着脸皮,非要死缠烂打跟在人家姑娘家身后打哄的事儿。
他勾唇施礼,“既是如此,我便先进去了。家母今日归府,非得闹着吃涣阳楼的醉仙酱鸭。”
陆子虞薄唇轻启,捧着手炉盈盈颔首,“言公子有事先去忙好了,四娘便也不好过多打扰——啊救命!”
她正同言怀瑾搭着话,软腰倏然被人横拦,轻轻用臂膀一抄,便把她身子给拎小鸡似捞到了马背上。
马儿驰骋在西风中,蹄花渐开,往法海寺方向奔腾而去了...
第三百零七章:佛像
落宁站在马车旁,见小姐被掳走,她吓得心肝肺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撩裙撒开腿想去追,身后的言怀瑾却把人唤住,“不是什么强抢民女的悍匪,你家小姐无事的。”
落宁不悦扭过头望向言怀瑾。
刚那马儿追风逐电一闪匆匆,她连马背上的人影都没瞧见是谁。
这位言公子素日同她们家大公子相交甚好,今日小姐横遭飞祸,他不帮忙倒也罢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呐?
落宁有些冷嘲热讽,“到底抢的不是您言家的东西,站着说话也不腰疼。”
言怀瑾对这放肆并未搁在心里,可他身后的虚怀有些忍不住上前呛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我家公子好歹也京中上三阶的名门——”
“虚怀,不得无礼!”言怀瑾淡声止了虚怀的絮絮叨叨。
“公子...”虚怀愤愤不平,还打算出声再对着落宁抱怨几句。
言怀瑾冷目淡扫过去,虽是温润,却掺杂了一丝恼意。
虚怀瞧见自家公子真是生了气,对着落宁悄悄扮了个鬼脸,咕哝了两下嘴撇过头去。
落宁不甘被挑衅,双手抱臂环胸,下颚一扬冷哼道,“若是九皇子在这,定这会儿就去帮忙追人了,怎还会同你们主仆二人冷眼旁观?”
言怀瑾勾唇笑了笑,恰如春晖暖人三分。
那笑意温如玉,只是还掩盖了一丝落寞,未曾被任何人察觉而出。
他启唇朝着落宁轻声解释,“刚才那将你家小姐拦腰掳走的人便是九皇子,我若执意出手抢人,这不是拆散了一对儿神仙妙人?”
落宁张着大嘴讶然,“啊?那...那是九皇子?”她怕自己声音太大引得旁人注意,赶紧用手捂住一半嘴,“可是真的?言公子没欺奴婢吧?”
言怀瑾轻笑着颔首,“我从不欺人!”
此话一出,落宁刚才那股子不安的心绪算是静了下来。
既然是九皇子将自家小姐给抢走了,那抢了便抢了吧,反正之前抢人这事儿又不是只做过一两次...
落宁一扫刚才对言怀瑾主仆二人的恼怒之意,她讪讪笑了笑,“既然小姐无事,奴婢便在这儿等会儿苏娘子,别人来了也不知我家小姐去哪儿了。”
言怀瑾神色透彻,“苏娘子今日应该并不在这儿,你还是回府等着你家小姐安然而归的好。”
不等落宁再说些什么,言怀瑾扭身朝着涣阳楼里头走去。
虚怀也没弄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说苏娘子今夜不在这儿,他凑上前小声问,“公子啊,你怎么知道苏娘子不在涣阳楼的?”
言怀瑾想起了刚才从他身旁掠过的那匹马。
马蹄泥泞斑斑,不似踩着京中的石板路而来,倒像是从京郊风尘仆仆赶来的。
那九皇子能准确找到了虞妹妹的所在之处,这不是巧遇,而是已然知晓。
什么涣阳楼一叙,应该是被人传错了讯。
“别学着瞎打听,赶紧去买醉鸭。”言怀瑾敛目吩咐。
“是...”虚怀瘪瘪嘴,从袖口里摸出荷包找堂倌去了...
马蹄奔驰,颠的人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陆子虞惊魂未定,死死拽着身后男子的衣裳。
自从她刚坐上马背便知晓身后人是谁,那檀木沉香,她闻了不下百遍。
纵使已然心知肚明,这该作妖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
她娇娇出声吓唬着身后人,“你这贼子快将我放下来,若是敢让我夙哥哥知晓了,定饶不过你!”
边说,还边去扯身后人的大氅将自己裹上,“冷死个人了,真是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她这娇声细语,活像是对着情郎撒娇,哪有半分被人掳走的害怕之姿。
马蹄踏风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些。
陆子虞用身后人的狐裘大氅将自己牢牢裹严实,就露出一个小脑袋瓜伸在外头东张西望。过了半晌,她觉得身子是暖和些,可就是小脸儿被风刮的生疼...
身子不老实朝后头的怀里紧紧缩过去,顺势也把小脸儿埋入那暖怀之中。
这一番小动作刚做完,右边儿耳朵倏然被人轻轻咬着。
那湿润的暖意让陆子虞娇躯一颤,忍不住就哼咛出来。
薄唇轻轻含着小巧的耳垂摩挲,顺带把珠玉耳坠也衔在嘴里。
陆子虞瘫在身后怀里娇娇喘气,小手也忍不住攥紧身后人的前襟。
缠绵了半晌,湿漉漉的耳朵被人松开了,一股子钻心的凉意让陆子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蓦地,她身子腾在空中转了个圈儿。
再落入马背上时,小脸儿跟前便是那宽厚挺实的怀。
陆子虞仰头去看头顶上的俊容。
狭眸沉沉,鼻挺唇薄。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的面相,却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他霸道的厉害,十足十的醋坛子。
刚才她不过就是同言家公子说了两句话,他便一路不搭理自己,还对着她耳朵有惩有罚...
“夙哥哥,你是打算带着人家去哪儿啊?”陆子虞四肢缠在瀛夙身上,像是个软趴趴的树熊。
她脑袋一下下蹭着瀛夙的俊颚,撒娇卖乖顺手拈来。
“老实些。要不然便把你扔到马下去,摔个嘴歪眼斜,左手六右手七,左肩高右肩底,左脚画圈儿,右脚踢!”瀛夙沉声吓唬。
陆子虞将自家爷描绘的一番动作搁在脑袋里细细想了想,忽然噗嗤一乐,小脸儿死死埋在那胸口笑地花枝乱颤。
马儿一颠,二人厮磨情动。
一路无话...
马蹄急急朝着法海寺驰去。
瀛夙带陆子虞走的是一条小道,没那些台阶磕绊,反倒是一路平坦往上,绕了不知多少圈儿,终登了山顶。
瀛夙将马勒下,翻身落地后,又将陆子虞抱下了马。
“怎么大半夜来了这儿?”陆子虞抬目打量着四周,隐能瞧见不远处的凉亭后有座山石雕刻的什么东西。
瀛夙将马拴好,攥过那娇软的小掌朝着耸入夜巅的“山石”走去。
待陆子虞走近了,才看清那高耸的东西不是山石,而是一尊高有五丈的佛像。
圣华皎皎,佛像睿智静谧,似有包揽天地万物的容广之气。
“这...这是?”陆子虞仰着脖颈惊叹,她从未见过如此浩瀚雕刻而成的佛像。
瀛夙勾唇将人揽入怀里,“这是卢舍那佛像,亦代表了事事真理,真诚不欺。”
他俯身,清冽淡淡的声音落在陆子虞耳畔,悦耳如珠玉,“娇娇不是想听爷说讨喜话么,那就今夜当着卢舍那大佛像来说罢...”
第三百零八章:欢喜
京郊四合庄,苏婉婉把新鲜的兔子肉给串好架在火上炙烤。
她拎着个小刷,时不时往肉上抹几层油,撒些盐粉。
那喷香扑鼻的烤肉味儿,隔着老远都能让人闻见了胃口大开,口水横流。
一阵儿马蹄声传来,苏婉婉顾不得两手油腥,兴冲冲赶到外头迎人,“四娘,四——”
她刚喊了一声,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么冷的天,四娘若来京郊四合庄怎么说也应该是坐着马车前来,怎么她倒是瞧见了一匹高头大马,正威风凛凛朝着她这儿踏蹄而来?
莫不成四娘来不了,这是派人来给自己知会一声?
苏婉婉两只手腾在空中,油光发亮不大雅观。她也没羞着避讳,全然把来人当成个不相干的。
马蹄渐渐近了,马背上的俊逸人影也能模糊看个大概。
苏婉婉待瞧清了来人究竟是谁,一张刚才被煤炭给熏黑的小脸蓦地就红了。
她手足无措着进进退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马儿勒下,陆之辰风姿绰约撩了一下头发丝儿。
那骚包的模样若是苏婉婉没动心之前定想一脚踢过去,可偏偏这时候苏婉婉已经对他暗生情愫,这撩人的姿态一做出来,正是让人面红耳赤,心窝揣兔。
“疯丫头,你干嘛呢?”陆之辰利落翻身下马。
衣袍翩翩,俊雅不凡。
他这下马的动作,来时路上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千百遍...
衣裳该如何撩,袖袍要如何甩,还有身上熏的香,怎么才能让小疯子给闻见了,这可都是处处有讲究的!
苏婉婉滑稽伸着双手,“怎...怎么是你?”
她舌头打着结,不知道是站在外头冻得,还是因为何...
陆之辰装模作样抻了抻脖子,沉声叹了一口气,“我家那守门的小厮是个二傻子,竟然把四合庄听成了涣阳楼。告诉四娘这事儿的时候,说是你在涣阳楼请人一叙,我正打算出门时,又跑过来跟我说他传错了消息。”
苏婉婉惊诧叫了一声,“那四娘该不会还在涣阳楼苦等我吧?”
说罢,便是想赶紧寻了马去涣阳楼找人。
陆之辰一把拉住她油乎乎的小手,心里半分未嫌弃。
“我已经派人去寻了九皇子找四娘,定是会安然无恙的。就是怕你在这儿等着急了,便赶过来说一声...”
苏婉婉了然颔首,忽而惊觉自己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被陆之辰给攥住了。
她急急咳着,赶紧把手给用力抽了出来。
陆之辰也后知后觉知晓自己做了不合规矩的事儿,他窘迫咧嘴傻笑,又用刚才摸过苏婉婉的那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油...油...”苏婉婉用手指了指陆之辰的头发。
黑黝黝发丝,此时在月下更显得油光发亮。
二人眼波交织在一处,如火如荼...
半晌,陆之辰找了话茬先开口,“这什么味儿这么香?”
苏婉婉羞赧着小脸,“烤兔子,你要不要随我进去尝尝?”
“我这人最喜欢吃烤兔子了。什么麻辣兔头的,都不如这烤兔子肥美香酥!”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把这儿似当成了自己家一般,大步流星就牵着马朝着四合庄里头走进去。
苏婉婉跟在他身后,心里憋着笑意,嘴上却咕哝打趣道,“你也是个知好知坏的,瞧着好吃的便走不动道了...”
法海寺,青山翠顶。
陆子虞脑袋嗡嗡乱想,耳根处还是刚才自家爷说的哪些话。
他真要在卢舍那大佛寺下,对自己说那些话不成?
陆子虞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佛像,声音有些发颤,“在...在这儿说?”
那日在青鸾宫,她因为自己说了许多羞人的话被他撞见才故意闹人,说东瀛的郎君都会对喜欢的姑娘家也说些讨喜的话。
她以为,凭这位爷的心性八成不会把这事儿搁进心里,谁知晓他竟然今日当街把自己掳来了法海寺,还说要在佛像下将那羞脸的话给说出来?
陆子虞心里化开了一坛蜜。
她像只猫儿缩在瀛夙怀里,声娇气软,“人家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瀛夙闷闷的声音落在陆子虞的脑袋瓜上,“嗯,我当真了!”
这一句话,显然是讨好了美人欢心。
陆子虞玉臂勾上瀛夙的脖颈,缓缓将人朝下带了带。
艳唇如胭,红娇藏笑。
她丝毫不吝啬送上自己的娇唇去与他痴缠,那赴汤蹈火的爱意,将山顶寒风悉数挥洒。
佛的慈悲似乎将二人笼罩,任由他们在圣地也做出了男女情事。
半晌,唇分。
陆子虞软身在瀛夙怀里气喘吁吁,静静将耳朵搁置在他心口。
“喜欢初见她时酒香艳艳,色满眼帘;喜欢再见她时舞吞惊鸿,袖开山河;喜欢她撒娇成性,媚气撩人;喜欢她折枝饮酒,匪气成诗;喜欢她临危不乱,护我在前;喜欢她纵马洒脱,踏尘肆意;喜欢她心思柔软,明辨是非...”
瀛夙轻轻揽着陆子虞,“喜欢曾经有她,今日有她,余生有她。喜欢她,愿意山河为聘,天地为礼,不死不休,共赴此生!”
陆子虞贴在瀛夙胸口,待听得“不死不休,共赴此生”一句话时,她香泪滚滚而下,尽是酣畅。
“虞娇娇,你可信我?”瀛夙沉声问道,俊眸微不可查掠过一丝痛意。
“我信!”陆子虞噙着泪用力颔首。
“待得春时百艳,你可愿凤冠霞帔在身,等我来迎?”
“愿。”
情意正浓,陆子虞没细细去品味瀛夙说的这席话。
山顶西风幽幽吹着。
佛前月下,正适合说盟说誓,说情说意...
瀛夙隔着厚厚的衣裳去捏陆子虞的细腰,“可真愿嫁我?”
陆子虞将泪涕都擦在他身上,明艳的小脸儿上挂着泪痕,无比惹人怜惜。
朱唇勾挑,吐气如兰,“四娘不仅要嫁,还要驾...”
瀛夙挑眉一笑,挠着她的小脸哄道,“好,既嫁也驾!”
他是山河,她便倾覆山河。
他是众生,她便颠倒众生。
他是人间,她便拨弄人间。
他是情,是爱,是无边春色的山花烂漫,是月海升平的一枕清风。
可不管他最后是何,她眉目滚烫,万物沉浮,也只对一人满心欢喜...
第三百零九章:牡丹
瀛夙驰马带着陆子虞下山之时已至深夜。
“夙哥哥怎么知晓人家刚在涣阳楼?”陆子虞仰着小脑袋问道。
她也是觉得奇了怪,自己去涣阳楼赴婉婉之约应该是只有三哥知晓才对,这位爷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瀛夙牵着缰绳,缓缓策马朝清水巷驶去,“别瞎想,是你们府中小厮去了我府上传的消息。”
“这都闹什么幺蛾子?”陆子虞蹙眉。
她不过是出府跟婉婉一叙,怎么...
对啊,婉婉该不会还在涣阳楼等着她吧?
想到此,陆子虞赶紧催促着身后人道,“快快快!回涣阳楼去,婉婉八成在那儿等我着急了...”
瀛夙锢着身前的软腰,忍不住轻笑打趣,“这时候知晓急了?刚才在山顶也不见你想着这码事儿。”
陆子虞睨了他一眼,小嘴儿不悦嘟囔起来,“您在山顶上说的那些话太过撩人,四娘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您,不夸夸人家也就算了,怎么这时候还说起了风凉话?”
瀛夙失笑解释,“来传讯的小厮说了,是你三哥同你说错了地方。苏婉婉邀你去的是四合庄,不是涣阳楼!”
陆子虞愕然,心下只觉得自家三哥的脑袋里怕装的都是浆糊...
四合庄能说成涣阳楼?
“那婉婉这时候该不会还在四合庄等我吧?”
“听说你三哥去了四合庄。”瀛夙俊眸沉沉,俯身又在陆子虞耳畔轻道,“可别觉得你三哥傻不愣登。这情窦初开的儿郎,心里的花花肠子多了去呐。”
被自家爷这么一点拨,陆子虞才算是反应过来。
她不假思索张口便说道,“我三哥是故意把四合庄说成涣阳楼的,为的就是能替我去赴婉婉的约?他为了将我拖住,还把你给搬了出来?”
瀛夙淡淡嗯了一声,“聪明。”
陆子虞佯装恼怒轻嗤了一声,“行啊,这歪主意都打到自家妹妹身上了?下个月暮沧斋的分红,他是别想了!”
本以为家里那是个泼皮猴,谁料想有朝一日,这猴子还能成精了?
陆子虞心里一点儿也不气,反倒还巴不得如此呐。
她三哥那个性子,就趁婉婉拎着鞭子站在他身后震慑一番。
“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了解男人。”陆子虞冷幽幽吐出这么一句话,直让身后的瀛夙脊背一僵。
他轻轻咳了几声,不解问道,“娇娇此话从何说起?”
陆子虞挑了眉梢,小手搁在自家爷胸前打着圈儿摩挲,“想想人家刚入了京城那会儿,您不是又送房子,又送铺子么?那时候殷勤极了,日日往我们陆国公府跑腾的不知有多勤快,还在法海寺门口明目张胆入了人家的马车呐...”
“小没良心的!刚同你说完那么多讨喜的话,这会儿便也好意思打趣你情哥哥...嗯?”瀛夙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腾出空子来去揉捏陆子虞的小脸儿。
他用的力气不大,与其说是捏,倒更像是调情逗趣儿。
陆子虞听见他说“情哥哥”一词忍不住也桃腮泛红。
趁着人心情大好,陆子虞忍不住悄声嘀咕道,“好哥哥,情哥哥...那本被你收走的杂妖录,什么时候可还给人家?”
瀛夙似未听见,不应一声。
“那可是言家公子帮我借的书,还得还回去呐...”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瀛夙的俊面倏然就阴沉了下来。
他忘不了,那日言怀瑾带着自家娇娘进了一处书坊,二人在里头磨磨蹭蹭,他在外头险些想把那书坊给掀了!
“杂妖录下次我同你再一道探究几回,还有你那本画册,往后也是能切磋一二。”
画册?
切磋一二?
陆子虞想到画册上那些羞人的姿势便忍不住小脸儿涨红,她忙将脑袋埋入瀛夙怀里,一路上再也不敢多话...
大年二十八,散朝休罢,从二十九,休到正月初七。
刚一下朝,百官都围在外头说是要去松松筋骨,歇个好年。
“听说红袖坊新来了一位歌姬,唱的可都是苏州软调,不如今夜我做庄,咱们去瞧一瞧?”
“张大人一向对这快活事儿讲究得很,啥地方有了新人,都是赶紧想捧一捧!”
“苏调若是能唱得好,保准将你们这把老骨头都给磨酥了...”
几个身穿青衣红袍的官僚大臣凑成了小堆儿相互调侃,他们脸上挂着色眯眯的邪笑,似是已经商量好晚上要去那红袖坊好好快活一番。
王渝州途径几人身旁,刚巧被其中一位大臣给讨好唤住了。
“右相,右相...”那位姓张的大人兴冲冲把王渝州拦下。
他乃是王府幕僚,官拜宗正寺少卿。
此人色胆包天,家中妻妾成群不说,还喜欢到处在外拈花惹草。京中哪处花楼里出了什么新曲儿,推了什么花娘,别人听都没听过,他张大人却已然尝过鲜了。
王渝州对此人算不上有多少好感,可毕竟眼前人在宗正寺为官,手中握有皇室宗牒,查些皇家秘闻也是方便。
“何事急匆匆?”王渝州不悦瞥了一眼身前的挡道人。
姓张的大人搓着手讨好谄媚,“今夜属下在红袖坊设宴,还请右相给属下赏个光。毕竟一年到头来,能顺顺当当的为官做臣,还是靠着咱们右相府的门面不是?”
他压低了声,咧嘴笑道,“听闻红袖坊来了一位苏州歌姬,叫...叫什么牡丹的小娘子,那嗓音软的能掐出水儿。右相今日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同我等闹哄一番?”
王渝州对那劳什子歌姬不敢兴趣,他听见了个耳熟的名字,蹙着眉呢喃,“牡丹?怎么似在哪儿听过...”
张大人来了兴致,他把自己的山羊胡一捋,乐呵笑道,“该不会是同右相有缘吧?”
王渝州冷冷瞪着他,“瞎说什么乱七八糟?晚上你们耍闹也就罢了,不必牵扯上本相。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办事儿可得知晓些分寸!”
张大人赶紧颔首称是,也不再多劝右相同他们打哄。
王渝州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便想起来那日街上操着一口蹩脚官话追贼的小姑娘。
她似乎是从苏州来的,也是名唤牡丹...
第三百一十章:有诡
临近年关,大街上虽然出没的人少些,可花楼酒馆里的哄笑声却不绝于耳。
隔着一条宽敞的大街,烟花柳巷之地的抢客唱词更愈发大胆了起来。
太后丧年,朝中明明有令禁止不可打闹凑堆,嬉笑结伴,可偏偏无人把这当一回事儿,甚还有不少官老爷们知法犯法。
如今昭帝重病,有些事儿也顾不得去严抓规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算了...
红袖坊,是京中听曲儿最为舒畅的地儿。
听说里头的花娘子各个身怀绝技,虽是卖艺不卖身的主,可也有不少得了高门大户的垂爱,后被抬进了官宅做姨娘。
一处偌大的雅间,十几张矮桌围出了一块儿圆。
圆中摆置一椅,似乎是留给待会儿唱曲儿的歌姬坐的。
雅间内,觥筹交错。
“张大人,听说你今日可是找来了一位妙音小娘子要与我等洗耳呐?”
“是啊!这大年二十八,家里的备下的烙饼我都还没尝过一口,就等着来听张大人引荐的苏曲小调。”
“京中里的唱词都烂了去了,也就外乡的软曲能把咱几个老东西凑成了堆儿...”
“...”
一屋子大腹便便的官臣相互调侃。
坐在角落里的张延神色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停朝着门口张望,似乎还在等着谁来。
过了一会儿,强笑着起身对着屋中在座的大臣们拱手赔礼道,“下官酒水喝多了,先去解个手,各位大人请自便。”
说罢,他推门走了出去。
一路撩袍急急,直奔楼上的一处厢房。
大掌用力将折子门推开,见着屋中不慌不忙正梳妆打扮的小娘子时,他不由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今日散朝,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同右相打了照面。可若是右相不来,我中的云雨散你也要替我解了才行!”
坐在妆奁前正往发髻里簪花的娇娘子闻声一笑,“你也配与我讲条件了?”
话音掷地,门边儿站着的男人面上皱纹狠狠一绷。
若是早知晓此女心肠毒辣,他那日就不该在街上对其见色起意!
半月前,他在街上路遇了这位美娘子。瞧人貌美艳丽,便让小厮把她给打昏了带去一处客栈中。
像他们这权权相护的朝臣大官,在街上瞅见姿容秀美的姑娘抢了做妾那是常有的事儿。
本以为是段风流情史,哪知晓是中了一桩毒计。
张延趁着人昏迷欲行苟且之事时,竟发现自己成了不举之身。
正当他惊恐万分,床榻上昏睡的小娘子却懒懒坐了起来,还同自己说他中了云雨散。
云雨散,那是些苗疆恶毒妇专门报复负心汉的一种歹毒秘药!
云雨散不好解,只有些游山闲散的老药师才有偏方捣鼓出解药来。
张延贪色自傲,怎能容忍自己成为了一介废人。
榻上的小娘子说可以给他解药,提了个要求便是要让他将右相邀来红袖坊。
右相性子多疑,又不贪女色,张延哪里有把握能将人给邀来这儿。
好不容易趁着今日散朝同右相搭上了茬,也把那恶毒娘子的话原封不动同右相说了一遭。眼瞅着夜幕沉沉,可是连右相的影子都还没瞧见,张延心里多少有些急了。
若右相今夜不来,那自己中的云雨散又该如何去解?
莫不成,他要告知天下自己得了不举之症?
好歹也是一寺少卿,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他绝不能给朝廷蒙羞,更不可自揭遮羞布,让天下百姓都耻笑自己!
“你...你这小贱人!别以为本官真没法子根治了这云雨散。”张延气愤难忍,双手捏得骨节劈啪作响,“你还是老老实实将解药给我,若是本官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听得张延威胁,正给自己描眉打扮的美娘子扑哧一声可就乐了。
她捏着手中的螺子黛,挑眉幽幽朝着张延看了过来,“本不想把你逼上绝路,可奈何是你不依不饶,还妄想着取我性命?”
张延心慌。
难不成,这心思歹毒的女子还留了后招?
“张大人,二十年前金岐使臣来我东瀛求和之时,听说送了位姿色倾城的舞姬入宫?”
张延愣住,一时还没迷瞪过来这女人究竟再说些什么!
“那位舞姬,似乎便是当今四皇子殿下的生母。”描妆女子气定神闲又淡淡笑道,“只是那舞姬还有一个身份,不知张大人可是知晓一二?”
张延大惊失色,眉穴狂跳不止。
他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金岐三公主慕云裳假扮为舞姬入宫伴圣。当年你任鸿胪寺司仪,一路护送他们入京。慕云裳假扮舞姬这事情无意中被你撞破,你以此要挟金岐赠你黄金万两,珍宝无数才愿隐瞒下此事,不知是有,还是无?”
张延心如擂鼓怦怦,双腿软软无力。若不是靠着门站,他几乎要栽倒到地上去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恍惚喃喃,嘴唇发着青紫之色,哆嗦得厉害。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过去了几十年,他都要烂在肚子里去了。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皮肉下的隐晦竟会被人给挖了出来!
“是不是一派胡言,只要去查查这些年从你府中流出的金岐珍玩物件,还有你私下托钱庄洗过的金岐银子数目便能知晓!”
美娘子笑盈盈瞧着张延。
她唇梢嗪着十分笃定,“张大人,这事情一旦被揭露,您可就是叛国求荣之罪?到时候别说官位能不能保得住,就连您的命,怕是都要被圣人给收走了...”
张延后脊梁紧紧贴着门边儿,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坐在凳子上悠然惬意的美娇娘。
“你到底是谁?”
美娘子勾唇一笑,“你只需记得,我乃苏州人,名唤牡丹...”
张延纵横官场多年,他明白此事没那么简单。
可如今他命脉被人捏在手中,若是想保命,便只能听从眼前这女人的吩咐行事...
“你究竟要我做何才能放过我?”张延气短无力,瞧模样似乎也认了命。
牡丹对着镜子将明玉耳坠戴好,“我要你同我演上一出戏!”
她低声细语,将自己心里的盘算说与张延去听...
“右相今夜若不会来此呐?”
“只要你按照我的话同他说了,这人便一定会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出手
门外,栀子轻声来传,“右相的马车已经到了楼下...”
张延骇然望向牡丹,眼中震惊之色不加遮掩。
他怎么样都想不到,跟前这妙龄女子竟是个拿捏人心的老辣子。
右相何许人也,自视清高自傲,从不与他们这些幕僚下臣来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可今日散朝,他不过是按照那女子的吩咐同右相说了几句闲话,这人竟然还真的被引来了?
牡丹漫不经心将桌案上摆置的最后一支发钗没入髻中,她笑意嫣然,似乎早就料到王渝州今夜会来。
“张大人,您这官位和性命能不能保住,便是要看看待会儿您这戏演得如何!”
事到如今,张延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当年他任小小的鸿胪寺司仪一职,被寺卿派去西关护送金岐使臣入京,本以为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谁料想这是个天大的机缘,竟能让他一夜间暴富生财。
往后仕途,更是全靠这些财物一路打点而上,直至今日,终坐上了那宗正寺少卿之位。
当年护送金岐使臣入京,张延察觉到金岐使臣对一位舞姬处处珍护,小心伺候。
他心思活,当下便在暗处留了个心眼。
一夜,张延在馆驿偷听到了那舞姬同金岐使臣的对话,他知晓了舞姬的身份便是金岐三公主慕云裳,遮掩了真身来东瀛,不过是想入后宫充为金岐耳目罢了。
张延撞破了一桩秘闻却没揭发昭示,反倒以此要挟金岐满足自己的财物私欲。
混迹官场多年,物欲横流早就让张延失了忠君爱国之心。
他好色贪财,偏偏只是个鸿胪寺的小官司仪,若能有一笔横财帮他打通仕途官位,往后便是可青云直上,重权在握!
归京后,金岐使臣将大批金玉财物暗中送到了张延府上。
张延心知肚明这是叛国之罪,得了钱财后便对此事只字不提,就连他结发十多年的妻子也不知道自己睡得床榻下暗藏了金玉无数...
这本是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而且这事情只有张延一人知晓,时隔这么久,他都快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可今日听得一位不相干的小姑娘将这几十年的隐晦全然道出,他怎可无动于衷,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通敌叛国的大罪,若让圣人知晓,十个脑袋他都不够掉!
张延心里也奇怪,自己藏了多年的事儿,怎么就会让个小姑娘给看穿了?
莫不成这是个妖精,还会掐指捏算?
眼下顾不得他多想,他得先把小命给保住了!
王渝州来至二楼处的拐角,莺歌绕梁中隐隐似能听见一道争吵声。
“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若是今日乖乖从了本官,便可把你抬进府中为妾。到时候荣华富贵,且有你享的份儿!”
“张大人,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求求您放过我...”
王渝州觉得这一男一女的声音甚是耳熟,他蹙了蹙眉,搓着扳指闻声寻了过去。
房门内,女子哭喊声,男子谩骂声,还有那瓷器当啷坠地的清脆声交织成一团,乱糟糟跟打仗似。
“我可认识京中一位大官,若是你敢乱来,我定要去那官大人跟前好好告你一状!”门中女声娇婉悦耳,说着蹩脚的京城官话。
王渝州听出来了,这声音确实是那日在玄武大街上追贼的小姑娘。
可他有些疑惑,那日瞧见的小姑娘打扮如普通闺秀无二,怎会如今沦落到花街柳巷之地?
“等你把本官给伺候舒服了,再去那位大臣跟前告状也不迟!”门中传来男子阵阵讥笑之声,“可就怕你认识的那位大人,连给本官提鞋都不配!”
轰的一声响,房门被人给倏然推开。
“张延,你放肆!”王渝州沉脸站在门外,双目寒光湛湛望向榻上那交缠在一起的裙袍。
他虽然早就知晓张延此人色胆包天,可未料想到他竟然还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张延佯装不知闯进来的人是谁,他不悦怒声朝门口骂道,“该死的,哪个混账胆敢坏了本官的好事儿?”
待看清了来人威严凌厉的面庞,张延吓得赶紧从床榻上坐起来。
他整理好衣裳,红着一张脸来至王渝州身旁拱手施礼,“右...右相,您怎么来了?”
王渝州冷声嗤道,“本相若不来,怕是往后给你张大人提鞋都不配了!”
张延惊恐,“右相这是说哪里的话,下官可是一心归顺——”
话未说完,王渝州便不耐烦摆了摆手,“一天到晚,这话你们没说够,本相也是要听烦了。”
他淡淡扫了眼床榻上那吓得惊魂不定的小姑娘,“这姑娘本相认得,你且放了她便是。你府上不是刚得了几位扬州瘦马,犯得着再欺负个歌姬不成?”
张延忙不迭颔首,“右相说甚便是甚。下官刚才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也是无意中犯了糊涂,这会儿神智已醒,便是速速离去!”
王渝州绞着眉懒得搭理他。
待房门阖上后,他才迈步朝着床榻旁走了过去。
榻上,牡丹紧紧捂着胸前的被子,双肩颤着绽露在外,好似雪凝脂玉。
她面上泪痕斑斑,小嘴儿里也是哽咽不止,瞧着跟受了天大委屈似。
王渝州略有审视打量着眼前美娘子,“你为何会在此?”
牡丹埋怨瞪向王渝州,一双美目尽是气恼。
她一言不发,就是坐在榻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王渝州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算是救了她,不说些感恩得体的话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还跟寻仇是瞪着自己?
难不成,这女人刚才是欲擒故纵?嘴上虽拒绝着张延,可心头还是情愿跟了他为妾?
这般一想,王渝州面上更是冷彻三分,“你瞪着本相作何?”
牡丹死死咬着唇,双手蓦地拎起榻上的枕头朝着王渝州用力砸了过去。
“还不都是因为你才让我丢了银子无家可归。眼瞅着便要到了元旦,我却只能在这儿卖唱陪笑,连口热乎的年夜饭都吃不上...”
王渝州哪里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小姑娘,眼瞧着她哭得痛心,心里的疑云尽管还未消散,可面上的冷意不知不觉已淡淡褪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良机
“你怎会沦落到红袖坊?”王渝州虽绷着脸,可语气倒是比刚才软了三分。
牡丹一抹鼻子,气呼呼瞪着王渝州就道,“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在街上抓了那小贼后并未把人给送去官府,他八成是被你给教训了一顿心里愤恨难平,夜里又偷摸溜进了我住的那家客栈厢房,将我值钱的东西通通都给偷走了,一个子儿都不剩!”
王渝州思忖起那日的事儿。
他确实让小厮把那偷盗小贼给教训了一顿,因为自己急着去钱庄办事儿,便也顾不上把小贼给送去官府惩治,说了几句话吓唬吓唬,后就把人给放了。
王渝州听着榻上小姑娘指责着自己头头是道,他不由老脸一红,讪讪咳了几声,“既然银子丢了,你也该找个正经活去赚银子,怎能就到了这地方来?”
牡丹撇着小嘴娇哼一声,“您说得轻巧。从京中走水路回苏州,一路上不吃不喝都得用好几两银子,什么正经的活能让我在年前赚够回家的盘缠?”
王渝州语塞。
他身居高位,早就不识人间疾苦,更别说能算清什么活赚多少银子。
“瞧你是个清白姑娘家,饶是求财归家心切,也不该投身烟花之地。”
“我来这儿时,管事分明说是卖艺不卖身,只要能赚够了五百两银子便放我走。可唱一支曲儿才一两银子,这分明就是打算将我困在这儿一辈子,写了信想往家里寄也不成,被发现了还要挨打挨饿!”牡丹将自己的一条玉臂从被子下抻出来,细皮嫩肉上红痕遍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抽出了印子。
王渝州微微蹙眉,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着了。
“你这姑娘也是,好端端不待在家里过个安稳年,怎么从苏州跑到京城来了?”
“我家是开药材铺的。这几年在苏州的生意处处被一户姓金的商贾给挤兑。”牡丹惆怅叹了口气,“那金家人说了,只有我答应嫁给了他们家傻儿子,才能保我家生意无忧。若不同意,定是要砸了我们家百年的招牌字号,从苏州收拾东西滚蛋。”
她一边说着,一边香泪簌簌而下,“爹娘怕我委屈,连夜替我收拾了东西送我上船来京中暂避风头,哪里知晓入京第一天便被贼人惦记,后又踏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竟让王渝州查寻不出半分破绽。
他心里就算还未全信,可也差不多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你同张延又是怎么回事?”
“张延?”
“就是刚才强迫你的那人!”王渝州一把年纪,当着小姑娘说这话,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提还好,一提起刚才那椿事儿,牡丹娇俏的小脸上恨意难平。
她恶狠狠磨了磨牙,“那该死的登徒子,仗着官威便敢为非作歹,还想让我给他为妾?我呸!”
这一番真性情倒是让王渝州另眼相看。
“他可是朝廷大员,你若给他为妾,那苏州为难你们家的金氏往后倒也不必放入眼里。”
“我魏牡丹可不是趋名逐利之人,就算那好色之徒权倾朝野,我也恶心瞧他一眼!”
王渝州搓着扳指笑了笑,“你这丫头还真敢说,也不怕遭人记恨。”
他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姑娘,张牙舞爪跟个厉害的猫儿般。
府上的那些女人,虽也姿容秀美,可处处对他讨好奉承,久而久之也是觉得没趣极了。可眼前这姑娘风风火火跟个炮仗似,脾气虽大,但是非分明,让人相处可谓是畅快洒脱。
“光脚不怕穿鞋的。若真把本娘子给惹急了,非要让他尝尝苦头不行!”牡丹咬牙切齿。
“那张延可是我府上幕僚下臣,你这般在我跟前对他袒露恨意,倒是不怕我护短?”王渝州面上带有几分兴趣。
“护短?”牡丹挑眼睨过王渝州,神色坦然无畏,“那我就将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王渝州一愣,后忍不住负手大笑。
他身为右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旁人都处心积虑想着该如何讨好他,跟前这毛丫头竟然盘算着怎么跟自己作对?
“你笑什么?”
“本相笑你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螳臂当车!”王渝州笑意不减,眼中的兴趣更是愈发浓烈。
牡丹抱臂冷哼,显然不把王渝州威胁的话往心里去,“你不过是笑我自不量力罢了。可我父亲说过,当归便是当归,黄芪便是黄芪,二者虽同为补血益气的药材,可也各有功效,不能混淆一谈!”
她板着小脸,嘴里规规矩矩又道,“做人就该如药材一样,是什么便就是什么,恩怨分明!别跟个泥巴似,让人捏扁搓圆还不敢吭一声。”
“你这也算是话糙理不糙!”王渝州淡淡颔首认可,“行了,收拾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此话一处,牡丹满目讥讽瞧着他,“我就知晓你们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刚把我给救了,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本娘子正打算出言感激,没料想转头也是个好色之徒?”
王渝州老脸一羞,“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是瞧着你可怜,想先将你带出这花柳之地,等过些日子派人把你给送回苏州去。说起来你沦落至此,也与本相脱不了干系。”
“可是真的?”牡丹狐疑瞥了王渝州两眼,“不是要将我掳进府中做妾?”
“给本相做妾莫不成委屈你了?”王渝州冷哼一声,心头有些不悦。
牡丹嘟囔着嘴,小声嘀咕道,“你这一把年纪,都能当我父亲了...”
王渝州听得不大仔细,可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你这不知好歹的野丫头也当不了妾,只能去我们府上端茶送水做个苦差!”王渝州没好气着道。
牡丹眼睛一亮,“行!您这大门户的府邸,一个月给多少月银?”
王渝州气得面上铁青。
他活了这么久,真是头一遭被个女子嫌弃。
“够你回家的盘缠便是,难不成端茶送水还想要个千八百两?”王渝州胡子一吹,眼一瞪,“我们王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去就赶紧收拾东西,若不想去,还是留在这儿唱曲儿也成!”
牡丹听着他这么一吓唬,赶紧撩开被子呼呼啦啦去拾掇包袱。
王渝州见她衣衫不整,背身先走到了门外,“快些,若是晚了可就错失良机了!”
正翻箱倒柜的牡丹听见此话心头泛着冷意。
良机?
她定会牢牢抓着这良机...
第三百一十三章:战起
除夕入夜,家家户户灯笼高挂,满桌珍食。
清水巷,陆国公府前厅。
李琼随着下人们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这是朝岁鱼,年夜饭上可少不了!”
淋了花椒油的鱼肉泛着扑鼻浓香,刚端上桌,便已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陆之辰咽下嘴里一汪汪的口水,没出息搓着手笑道,“大嫂赶紧坐,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桌人被他这滑稽样给逗笑了。
“老三,寻媳妇儿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急,怎么端上来条鱼倒是把你逼成了猴脾气?”陆之庭笑着打趣。
“他若是能寻来了媳妇儿,娘亲我夜里就能睡个踏实觉咯。”沈岚瞧了眼自家三儿子,忍不住惆怅叹了口气。
陆子虞端着茶小呷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挤兑道,“谁家姑娘不开眼,能找着我三哥搭伙过日子?若是来年他能娶了媳妇儿,那暮沧斋的分红我便再让给他一成!”
陆之辰一拍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别不信,我来年定是能找着媳妇儿!”
这话刚说出来,桌上蓦地静悄悄。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后又不禁仰头大笑。
那笑声,显然是不信陆之辰刚说的话是真的。
陆子虞也是掩唇笑着,一双媚眼精光暗藏。
她知晓自家三哥看着没规矩,实则脸皮薄得很,就算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婉婉也碍着面子不敢说。
刚才她言语一激,也是想让三哥认清本心,早些同婉婉把话给说开了。
陆瑾延瞅了眼小儿子,撇了撇嘴嫌弃道,“插科打诨的话还是少说,真有本事,领回来个给我们瞧瞧!”
“领就领,但是得先让我把饭给吃饱了再说...”陆之辰垂涎盯着桌上那一道道喷香的菜肴。
“二哥还没回来,不如咱们再等等?”陆子虞朝着门口张望了几眼。
陆二郎掌着昭帝身旁的金吾卫,不同其余百官大臣有休假的时候。纵使除夕之夜,也得安排好人手,仔细护着昭帝安危,切不可有半分马虎。
平日这时候,陆之沐也该卸甲归府了,可今日眼瞅着要开年夜饭,竟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陆子虞心头有些担忧。
她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似乎是京中太过风平浪静...
“再等会儿这饭菜都要凉了,咱们不如边吃边等的好...”陆之辰瘪嘴嘀咕。
“公爷,大公子——”阿禄神色匆匆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便急促忙道,“宫里的马车在门外候着,说是要接公爷和大公子入宫去!”
陆瑾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瞪着眼问阿禄,“这时候入宫?”
阿禄点头如捣蒜,“是啊,百官府邸都有马车去接人,听说是圣人急召!”
陆子虞心头紧绷,双手渐渐生了些碎汗,“可是问出了宫中有什么事儿?”
阿禄茫然摇了摇头。
“除夕夜的,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儿吧?”沈岚担忧呢喃。
陆瑾延安抚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什么事儿的,自然也要入宫瞧过了才知。”
这大半夜,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陛下定不会折腾百官这时候入宫。
既然是陛下急召,陆氏父子二人不敢过多耽搁,急匆匆换上朝服坐上马车入了宫中。
二人一走,这年夜饭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去享用。
一来是揣测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二来是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家人的安危。
谁也想不到,这除夕夜会是这般提心吊胆着过的...
揽月阁,陆子虞和衣躺在床榻上。
她思前想后,始终是摸不清这宫里究竟出了什么岔子,竟能让昭帝在除夕之夜下了急召命百官入宫。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给推开了。
“父亲同兄长可是回来了?”
陆子虞这会儿心急如焚,她迫不及待想赶紧知晓昭帝宣百官夜里入宫所为何事。
来人是落宁,她瞧着小姐屋中的火烛还没熄灭便想进来看看。
“公爷和大公子还没回府呐。”落宁绕过画屏走至陆子虞榻边,“小姐也别熬了,这般苦等也是难为自己。等明早天光大亮,这人定是会回来了。”
话虽如此说,可陆子虞心里的石头不落地,她怎能安心入眠酣睡?
今夜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好似所有事情被一双大手给牵引着往黑里走。
“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陆之虞披了件衣裳下地。
揽月阁火盆摆了不少,本该是暖意万分,可陆子虞却觉得丝丝凉意将她缠绕,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落宁也明白小姐是个倔脾气,她不再劝说些什么,将灯芯给挑高了些,阖上门便出去了。
除夕深深,整个京中静得诡秘骇人。
陆子虞坐在桌案旁,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宫中马车刚停到了陆国公府门口,陆子虞同沈岚几人便赶紧从门里迎了出来。
大年初一,本该是个作揖拜年的喜庆日子,偏偏众人面上都是深深凝重。
这哪像是过年,分明是过清明!
陆瑾延同陆之庭神色疲惫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二人眼窝深深,眸中血丝浸染。
“父亲,大哥?”陆子虞蹙眉望向二人,美眸携了几分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陆之庭望向自家小妹,叹了口气才艰难道,“金岐不知怎么知晓了圣人龙体欠安,竟然在这时候大军压境,将西关之地给占了过去。”
“这...这是要打仗了?”陆子虞吸了口凉气,没想到陛下急召竟是因为战事又起。
陆瑾延神色复杂看了眼幺女,“魏晟煜年迈带不了兵,我东瀛如今也是武将缺乏。九皇子身先士卒领了军令,?后日便同你二哥出征金岐!”
燃文
陆子虞恍惚愣神,一时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
“四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九皇子英勇无双,定会安然无恙凯旋而归的。”陆之庭轻声哄慰。
陆子虞身子发僵,耳畔除了嗡嗡风声,其余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东西。
她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爷要出征打仗...
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的咯吱声缓缓传入清水巷中,一驾马车从不远处驶来。
不过一会儿,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陆子虞跟前。
一双大掌撩开帏裳,清修如竹的俊拔身影从马车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送君
瀛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神色淡然如水,俊眸抬起之时,藏尽一刹玄机。
衣袍款款随风荡漾,玉带上吊着的相思坠伴着那沉稳的步伐左右轻摆。
尽管一言不发,可通身冷冽的气魄还是让人看呆了眼,瞧慌了心...
这哪里像是要后日就去带兵打仗的人,分明气定神闲如赴宴作诗般洒脱。
“陆国公。”瀛夙走到陆瑾延身前轻施一礼,“本殿想同四娘子说几句话,不知可否应允?”
这气度不卑不亢,让人相处着十分舒服。
陆瑾延上下打量了番瀛夙,又担忧瞧了眼自家幺女。
这时候,怕也只有九皇子能安慰四娘一番。
“殿下既有话同四娘说,臣等便先不打扰了。”陆瑾延朝着瀛夙拱手还礼,又抬眼给自家夫人使了个眼色。
沈岚心领神会,赶紧出声招呼众人先进府里头,把门外的说话地儿给腾出来。
“走走走,今儿大年初一,进府里领压岁钱去!”
高门大户里的丫鬟、小厮,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话声掷地,众人纷纷朝着府门里窜了进去,将这一亩三分说话的地方留给瀛夙同陆子虞。
铆钉漆门阖上,瀛夙走到自家娇娘跟前,“大年初一,苦着一张脸作甚?”
燃文
陆子虞红着眼睛,气呼呼撇开头不想去看他。
她知晓战事无常,身为皇子应当以家国大义为重,可纵使道理摆在眼前,她还是挂念他,担忧他。
刀枪棍棒无眼,若真是战场上出了个好歹,他让她该如何自处?
这般想着,陆子虞眼窝更是酸红,雾蒙蒙氤氲了一片湿润。
“哭个什么劲儿?”瀛夙笑着哄声,伸出一手揽过细软花腰将人带入自己怀里。
陆子虞把脑袋埋入他怀里,抽着鼻子嘴硬道,“谁哭了,哪只眼睛就瞧见人家哭了?”
瀛夙忍笑,“嗯,没哭。”他将怀里的娇娇人打横抱了起来,抬步朝着自己马车走去,“是外头风大,吹得人眼睛流泪。”
陆子虞缩在他怀里也不拒绝,自从法海寺夜诉情话之后,她愈发贪恋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了。
马车上,暖炉熏香。
阵阵缭绕的檀木香闻着让人静心凝神。
陆子虞坐在瀛夙怀里,玉臂紧紧缠着那坚实峻腰,似怕人丢了般。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衣袍,玲珑摩挲。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闹了战事?”陆子虞声音闷闷道。
她闹不明白,这战事为何就突然大起,如同风雨般,毫无征兆说来就来?
圣人这些日子,身子骨确实不比以往。可这消息连她们京中大户都不确定,那他国异乡的金岐又从何得知圣人龙体欠安?又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候出兵征战?
难不成,是宫中有金岐的细作?
瀛夙轻揉了揉陆子虞的脑袋瓜,“别多想,安心等我回来。”
陆子虞娇嗔着瞪他一眼,“这怎么能不多想?”她抚着自己胸口,沉沉叹道,“自从昨夜父亲同兄长被带进了宫中,人家彻夜未眠,心肝隆隆打鼓不踏实极了。”
“娇娇这是想让爷帮你揉揉?”瀛夙大掌锢着那纤腰缓缓往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说得出打趣人的话?”
陆子虞虽嘴上抱怨,可心里的不安渐渐被瀛夙抚平了些。
这位爷能在这时候还不忘同自己调笑,显然对金岐战事是有几分把握的。
“等过两日您出京迎战去,四娘可是日日都要提心吊胆着睡不着了。那忧虑深深,定会把我压得喘不过来气儿。”陆子虞美眸幽幽望向上首的男子。
瀛夙俯眼,抬手轻描摩挲着怀里美人的娇唇粉瓣。
“等爷回来,压得娇娇喘不过气儿的便不会再是那忧虑深深...”
陆子虞一刹便明白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桃腮羞红,愤愤朝着自己唇上的指尖儿咬了过去...
半晌,陆子虞衣衫略有些凌乱被人放开。
她勾唇打趣,“您这样,跟十几天没尝过荤腥似的叫花子差不多!”
瀛夙慢慢挑起陆子虞的下巴,“好娇娇,这时候可别招爷。等爷回来时,差不多也快到你及笄了,这什么荤腥不荤腥的,得等爷尝过才能知晓味道。”
陆子虞娇躯一颤,果然不敢再说那些撩他的话。
瀛夙从衣袍里摸出了几样东西交给她,“我不在京中这些日子,你切要护好自己,处处小心谨慎才行。”
他指了指一根炮仗大小的东西,“这是络子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点了便行。还有这檀木珠串也留给你‘安眠’用。”
陆子虞攥着掌心的檀木珠,脑袋耷拉如鸵鸟。
瀛夙俊眸沉沉,敛去一丝心疼之意。
“娇娇可是信我?”这话,他上次在法海寺已经问过了陆子虞一遍。
陆子虞以为他问的不过是自己信不信他能胜仗而归,并未往深处去想。
“自然是信的。”
“你定要信我呐...”瀛夙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低声呢喃。
出征这日,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玄武大街,昭帝率百官朝臣夹道相送军队南下。
瀛夙束发金冠,身穿狻猊黑甲,腰间佩玄翎长剑,威风凛凛驰马在三军前。
远处法海寺山巅,隐能瞧见巍峨矗立的卢舍那佛像下,有一抹红衣在风中曼妙荡漾,活色生香。
红的娇艳,明媚如朝霞熏天。
瀛夙牵着缰绳,抬目紧紧盯着那山巅之处。
虞娇娇,你可一定要信我呐...
缰绳一扬,蹄花急开。
法海寺山顶,陆子虞盛装打扮,身穿窄腰牡丹花锦长袍,美艳不可方物。
她站在佛像下,双手合十,虔诚搁在胸口。
京中人说,卢舍那慈悲怀爱,若是有善男信女能从山脚下走到他身旁来,无论许何心愿皆可满足。
天还未亮,陆子虞便是在寒风猎猎中踏过九千阶,一路步至山巅。
九千阶,旁人走了一半路程便放弃不前,她却忍下那彻骨寒意,步步虔诚许了愿。
山风呜呜吹打在她身上,裙裾飞扬如锦绣画屏。
依依南望,待等春时盼君归...
第三百一十五章:动作
玄武门街口,昭帝颤颤巍巍望着大军南下征战。
他身子日渐消瘦,宽大的龙袍松松垮垮袭在身上略显滑稽。
沧桑老态的面上珠目黯淡无光,面颊两侧颧骨高耸,更显得整个人精神颓靡不振。
姜贤搀扶着昭帝,“陛下,外头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昭帝虚浮颔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他不过只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双腿却无力发软,连往前走两步登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
身子一个踉跄,昭帝直直摔倒在地。
“陛下,陛下——”众人惊恐围上前来,生怕昭帝龙体有恙。
“父皇昏了过去,快回宫找太医。”瀛栖面露紧张之色,小心扶起昭帝将人给背上了马车。
他这一番举动,有人赞赏有加,有人不过是觉得逢场作戏。
王渝州冷眼瞧着瀛栖那忙前忙后的身影,心头嗤笑讥讽。
旁日也没见这位皇子对圣人如此殷勤,如今九皇子刚刚离京,这便忍不住开始做戏给天下人看了。
若能得了一个孝子之名,怕是夺位会更容易些。
万圣之尊,可不是只有那些皇子们心之所向。
瀛夙率兵离京,对京中几股势力可谓是给了天大的争权机会。
龙椅替主,不过多时。
可谁又能察觉而出,这一池子的鱼,早就不知不觉钻进了鱼罟之中...
宫墙深深,朝晖阁。
昭帝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嶙峋瘦面浸染了九分病气。
他前些日因为太后仙逝一事本就劳神伤怀,痛心不已。如今大军压境,战事紧迫,这桩桩事情算是将人给彻底逼垮了,一病不起。
王皇后站在榻旁,她俯眼看向正替昭帝把脉的太医,“陛下龙体可是安好?”
太医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陛下龙体虚亏,不知为何一直用补药养着也无用。就如同是个不见底的窟窿,瞧不出病因到底是在何处”
王皇后压下心头的窃喜。
她多年来在昭帝的补药中下了虫蛊,药虽被人喝了,可那药效却是被昭帝体内的虫蛊给吞噬了。
久而久之,这人的身体便会如那烂透了的窟窿一般,甭管是喝下多少千金补药,保准越喝越虚。
“你们太医院究竟如何为陛下调养龙体的?从秋闱入冬都过了多久,陛下这身子竟还一日比一日差了?”王皇后凌厉斥责。
“皇后娘娘息怒。”太医诚惶诚恐俯头在地,“下官也是头一遭遇见陛下这样的病体,一时半会儿还无对策根治...”
太医话刚说完,脊背便是被瀛钊给狠狠踹了一脚,“你们这群老东西,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父皇如今病卧在榻,你们太医院却连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他撅着大肚子怒气冲冲,显然也是对昭帝龙体安危担忧着急。
瀛钊此人虽是愚笨,可还是忠君重情。
姜贤挑眉暗暗瞥了他一眼。
“钊儿,不得无礼!”王皇后轻斥了瀛钊一声,又俯眼看向狼狈摔倒在地的太医,“你退下吧,赶紧回太医院想出法子对策。”
太医顾不上去揉自己的老腰。他慌张收拾好药箱,朝着屋里一众人施礼过后,急急退了出去。
他怕自己再不走,便要今日把老命给交代在这儿了...
“父皇病重,今夜我还是守在这儿吧。”瀛栖朝着王皇后施礼轻道。
“老四,这时候轮到你来演孝子了?”瀛涟冷嗤一声,看向瀛栖之时面带几分挑衅,“要守也该我守,别妄想独自揽功。”
瀛涟误以为瀛栖是打算趁机在昭帝跟前扮好个孝子的身份,他也知晓这节骨眼上正是夺嫡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有孝子身份傍身,百姓也是会多认可三分。
“老六,父皇如今龙体欠安,你不想着帮忙倒也罢了,怎还算计与我勾心斗角?你若真是想替父皇分忧,还是借了一匹马,跟着老九一同南下征战为好!”
“你...你...”
“够了!都吵什么?”王皇后怒气沉声,“如今陛下龙体欠安,你们还是老实些,休要惹是生非!”
她不耐烦摆了摆手,“都出去吧,别呆在这儿碍眼了。”
待人离去,姜贤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来至王皇后身边儿,“到底还是娘娘挂念着陛下安危,这汤药进补一日不落。”
“陛下还未痊愈,这汤药该吃还是要吃的,平日还望姜总管多多留心费神了。”王皇后挑眉笑了笑,后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东西,朝着姜贤嘱咐道,“陛下这几日为国事操劳,如今病情加重,还是要多多休息,切勿被一捆奏折又伤了身。”
姜贤忙不迭颔首称是,“娘娘的嘱咐奴才记下了。”他笑眯眯看了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这奏折如此之多,陛下病重便也审阅不了,不知娘娘哪儿有何好法子?”
王皇后勾唇一笑,显然是对姜贤问的这话满意至极。
“本宫倒也没什么好法子,便就先替陛下审了这奏折吧。”
后官管理前朝之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怪诞离奇。
姜贤躬身施礼,“奴才晚些时候便将这些奏折都送去凤霞宫。”
王皇后淡淡嗯了一声,理了理凤袍朝外走去。
她路过姜贤时,小声窃语,“那汤药这几日多灌些...”
入夜,凤霞宫。
瀛栖手执茶盏惬意坐在凳子上,“老九已被我等用计调离京中,这龙椅大可趁现在夺了为好!”
王皇后敛目深思,似有些顾虑,“人不死,本宫难以安心。更何况夺嫡迫在眉睫,老九为何会这时候心甘情愿的带兵南下?这事情本宫总觉得有些蹊跷...”
瀛栖冷笑,“若论兵法,老九可不比魏晟煜逊色半分。这战事汹汹,能趁机展露治国之才的机会,老九岂会放过?待他胜仗而归,父皇定是喜悦,这皇位落入他手里的机会便是更大了些。”
只是他不知,这战事背后不过是自己暗中操纵着罢了...
看似威风凛凛的出征南下,实则便如猎物踏进死穴陷阱之中。
王皇后似笑非笑,“百密总有一疏。他千算万算,想来也不会知晓这战事不过就是一个局,更不会料到,不久之后,那沙尘战场会成为自己的孤坟。”
王皇后凤目一厉,杀意尽出,“你且找了机会赶紧将他除之后快,千万别留下祸根误了我等大事。”
瀛栖饮下杯中清茶,桃花眼中野心勃勃。
他布在棋盘上多年的一颗棋子,如今倒是可以想办法舍弃了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夺权
大年初七,百官复朝。
朝阳殿上,文武百官各站两旁,手持象牙笏板,等着圣人临朝处事。
“皇后娘娘驾到——”姜贤一挥拂尘,朗声通传。
话声掷地,旁有小太监赶紧将纱幔架起到龙椅之前。
层层金纱幔帐,将云阶上的龙椅朦胧遮住个七八分。
王皇后身穿流彩暗花刺凤宫装,头戴鲛珠朝霞冠,面施浓妆,美艳无双。
她端身迈步,任由身旁的小太监将自己扶坐上龙椅之位。
这般举动让百官震惊骇然,纷纷在朝堂上议论开来。
皇后娘娘坐上了龙椅?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这龙椅历来只有天子可坐,哪能轮到一个妇人光明正大坐了上去?
这不是败坏老祖宗规矩么?
满殿哗然。
皇后娘娘可是姓王,如今敢明目张胆坐上了龙椅之位,莫不成是右相授意?
一道道猜忌揣测的目光落在王渝州身上。
这几年右相行径放肆无比,越来不把圣人放入眼里,那司马昭之心,满朝文武皆知。
王皇后今日敢从后宫步入朝堂,难道右相反意已决,想趁九皇子离京,圣人龙体欠安之时颠覆皇权?
王渝州冷冷盯着坐在龙椅之上的女人,心头恨不得将人绞杀为快。
他虽想让王家称皇握权,可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那皇位暗处还有不少人觊觎窥探,他本想最后坐收渔利,可今日王皇后在朝阳殿弄这么一遭,倒是先将王家贼心昭然若揭了!
王渝州双目愤红,眸底尽是恼怒之意。
这毒妇又坏他好事!
王皇后坐在龙椅之上,隔着纱幔狞笑朝王渝州所站之处看了过去。
那凤目爱恨交缠,终化作一股子疯怨。
二人明明都是姓王,为何恩怨似海深...
“皇后娘娘,后宫从不可干政!”王渝州手持笏板迈步上前,他冷声咄咄,“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皇后娘娘今日不仅入朝参政,更是坐上了九珠龙椅,难不成是要坏了这规矩?”
他一番言辞慷慨激昂,着实让满朝大臣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情理,王皇后今日做派应该是右相授意,可这会儿瞧右相斥责恼怒,明摆着也是对王皇后做法看不入眼。
难道,右相压根儿不知王皇后会今日入朝登殿?
百官不明事态,只好垂首噤声。
“右相不必动怒。”王皇后轻声笑道,“陛下近日龙体欠安,不过是交代本宫暂管朝政。什么坏了规矩不规矩的,只要可替陛下分忧,本宫定当尽心竭力去做。”
这说辞糊弄的了旁人,可王渝州深知王皇后心思歹毒,绝不会只是想暂管朝堂事务。
她定还在暗处还打了什么歪心思!
王渝州面上冷意森森,他鼻息轻嗤讥笑,“陛下若龙体欠安大可罢朝歇息,怎会劳驾皇后娘娘从后宫入了朝堂来?到底是陛下授意,还是皇后娘娘您自作主张,这些臣等可不知啊!”
话音一落,百官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右相的意思是,王皇后私藏祸心,妄想趁机掌权夺势?
“放肆!”王皇后用力一拍龙椅扶手之处。
朝阳殿,气氛剑拔弩张。
王皇后与王渝州如同针尖对麦芒般僵持不下。
瀛钊拱手从队列中小心站了出来,“母后息怒。儿臣以为,舅...右相所言甚是,我东瀛自开国以来,确实不曾有后宫干政一说。”
一语激起千层浪。
瀛钊所言一出,便是有不少百官纷纷附和。
“是啊,我朝从未有过后妃干政。”
“皇后娘娘所作之事太过胆大妄为...”
“不知陛下真有授意皇后娘娘如此行事?”
“...”
“够了!”王皇后阴沉沉的怒声从纱幔后传了出来,她无波无澜望向瀛钊,“钊儿以为母后该往何处?”
瀛钊傻不愣登以为王皇后真愿听取他的建议,赶紧捧笑朗声道,“儿臣以为,父皇如今病重,母后该当照顾在父皇左右才是。”
他挺了挺胸脯,一派正色又道,“前朝事务繁多,还是先交由我等几个皇子暂管为好。”
瀛钊这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不曾掺假作祟。
他就算也想争夺太子之位,可心思愚笨,使不出阴损手段。
王皇后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怒瞪瀛钊,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当着百官之面挤兑自己?
若是这傻儿子有其他几个皇子一半的才能,她也不必费尽心机,同一众狡诈的猛兽争食搏斗。
“二皇子妄想趁陛下病重之时揽权夺嫡。”王皇后震怒,朝门外大声呵道,“来人!将二皇子暂押下去,等陛下龙体顺安之后再做定夺。”
瀛钊茫然抬首,偏平的大脸上有些不可置信望着王皇后。
他母后竟然要将自己给关押起来?
“儿臣从未想过借机揽权,儿臣真的只是想替父皇分忧啊!”
瀛钊急言辩解,可殿外值守的金吾卫已然将他架起来朝外拖去。
百官懵懵看着二皇子瀛钊被金吾卫给不留情面拖出朝阳殿。
这...
虎毒还不食子呐,王皇后这么一招究竟是要做何?
王渝州阴冷瞧向龙椅之上坐着的女人。
他看的太过明白了!
那毒妇看似是迁怒瀛钊,实则却是把人给护了起来。
这明枪暗箭,她自然也怕瀛钊落入旁人手中以此来威胁她。倒不如想了个法子,先下手为强,将人套罪收押下自己的羽翼之中。
她心里早就有所盘算,眼下是准备在京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毒妇多年前便与王家面和心不和,她今日所作所为,想必是蓄谋已久为了报复自己,更是为了报复王家...
若想报仇一解心头之恨,单凭皇后之位可做不到。
她要的...
是改朝换代,效尊武帝!
王渝州虎躯一震,双目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那纱幔后的人影。
“本宫今日入了前朝,不是来听百官教本宫如何做个皇后的!”
王皇后声音凌冽如刀锋,虽是女儿身,可那展现的威仪气魄不逊色儿郎半分,“本宫入前朝暂管朝政,这是陛下所嘱。尔等再敢议此事,便视为抗旨不尊,扒了官服登午门问罪!”
“儿臣遵旨。”瀛栖撩袍跪地,率先表态。
待他屈膝下跪后,又有不少大臣叩首俯头。
陛下如今身在后宫,到底可有真交代过王皇后暂管朝堂事务无人知晓,可又有谁敢去后宫之中求证此事?
就算是王皇后有心揽权,也应该是处处为了二皇子才是。
可王皇后刚才却亲自下令将二皇子给关押了起来,这事儿又怎么说?
瞧着陛下身旁的姜总管如今都对王皇后唯命是从,想来这暂管朝堂的消息也应该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