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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请自重全文阅读

作者:路九公子     贵妃请自重txt下载     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僵持

    “烟...”老太后凝眉望着瀛烟,干巴巴张了张嘴,却再也叫不出那亲昵的小名。

    她事必躬亲拉扯大的乖孙女儿,竟然恶毒的咒她赶紧死了去才好...

    接她入宫时,小姑娘梳着平髻,一袭素白的丧服,面容上又惊又怕。谁与她说话都不应声,沉默着让人以为是个哑巴,唯独自己前去看了一眼,小姑娘泪涌如泉,抱着自己哭的不知有多伤心。

    那肝肠寸断的可怜见儿,当下她这老婆子便起了怜爱之心,忙吩咐人把小姑娘给接入庆华宫来住。

    虽身份是郡主,可吃穿用度比那些公主们都要仔细。

    她年迈走不动路,小姑娘攥着她的手还说,“皇祖母,往后烟儿就是您的拐杖。那山花秋月,只要皇祖母想看,烟儿就扶着您一道去看...”

    瞧瞧这多会心疼人,乖巧极了。

    她怕各宫公主欺负小姑娘,有意疏远了,只为让世人知晓她只疼爱那一个孙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保护着她,自己不知得罪了多少后妃。

    就连京城扫大街的也知晓她这老婆子偏心的很...

    一腔疼爱之意,倾尽所有都给了她一人,到最后才发觉是在身边养了条白眼狼!

    老太后气得心口阵阵绞痛,若不是有徐嬷嬷在一旁搀扶着,只怕这会儿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郡主,太后教养你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王皇后惺惺作态走上前来。

    瞧着她是在斥责瀛烟,实际却是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让众人知晓太后的不容易,更是让瀛烟的虚伪做作展露在众人眼前。

    帐中气氛渐渐阴郁了些。

    “忘恩负义?”瀛烟抬目瞧着王皇后,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我忘恩负义?这都是你们欠我的,如今不过只是还账罢了!”

    她歪着脑袋,死死盯着王皇后身上穿着的刺凤滚金长袍。

    推手用力拨乱开众人,一把将那金凤长袍紧攥在手中,“这是我的凤袍,你凭什么穿着?”

    王皇后勾唇笑了笑。

    她知晓瀛烟此时还未从贪靡禁香的蛊惑中缓过神来,就算自己不动手收拾她,照这幅情形,恐怕便是昭帝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口出狂言的郡主。

    “我才是皇后,我才应该是皇后!”瀛烟双目泛着一股子狠厉,抬手欲要去拉扯王皇后身上穿着的刺凤滚金长袍。

    她已经被那贪靡禁香给折腾的心神不清。

    本想借了这香可了却自己的一桩夙愿,殊不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还给自己挖了个坑活埋了...

    正所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该是你的总能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算撒泼打滚、玩弄心计,也半分握不牢。

    总是眼高于顶,妄想徒手摘星,倒不如稳扎稳打,积善成德。

    梅英挡在王皇后身前,双手用力将瀛烟推在了地上,“放肆!皇后娘娘的凤袍岂是你能碰的?”

    瀛烟狼狈跪坐在地上傻笑,蓬头垢面,活像是个疯货。

    老太后面色微微触动,却没再上前将人护在身后。

    “瞧郡主这模样,应该是本想对九皇子用了凤桐香的,却不知因为何,莫名其妙到了四皇子的大帐中。”王皇后瞧了眼跪在地上的瀛栖,沉沉叹了口气,“老四这孩子也是冤枉,竟然误打误撞中了媚香的道。”

    瀛栖一脸悔过,“都怪儿臣武功不精,没能稳住心神。若是内功可再深厚一些,抵挡住了凤桐香的蛊惑,便不会有如今的丑事!”

    他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朝着昭帝深深叩首,“儿臣知错,甘愿领罚!”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昭帝还能大惩不成?

    更何况,是瀛烟擅用禁香在先,只此一条罪责,便是该把人押去大理寺好好惩戒一番。

    可毕竟这丫头是佑安的遗孤,若是重处了,他往后入了黄泉,又该当如何面对胞弟?

    昭帝面上有些为难之色,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蜷缩成拳。

    他早就知晓瀛烟这孩子心思重,放在太后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可每每去庆华宫请安,看着老人家被哄的眉开眼笑,他也不便在说些什么。

    如今这层遮羞布算是彻底扯破了,若自己无动于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怕是不能服众。若是下手惩处重了些,又良心不安,觉得愧对自己那早逝的胞弟。

    “太后娘娘疼宠了郡主多年,怎会成了如今这般心酸的局面?”王皇后扶额感慨。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王若茀却觉得自己姑母好似有意在为瀛栖开脱。

    话里虽然是惋惜太后对瀛烟郡主的一番情真意切,可却似有似无把矛头都归结在了瀛烟身上。

    她知晓瀛栖是姑母的养子,可二人多年来关系平平,不可能亲近到如今地步。

    更何况,瀛栖不也是二皇兄夺嫡路上的绊脚石么?

    王若茀略有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波动。

    “烟儿,你贵为郡主你怎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昭帝怒声气道,“若是佑安看见了你这般模样,该当是如何痛心!”

    一听见“佑安”二字,瀛烟猛地叫喊出声,“别提我父王,你这狗皇帝不配提他!”

    昭帝挥袖怒道,“放肆!”

    帐中人听见瀛烟辱骂昭帝,面上惊惧万分,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瀛烟未察觉出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她嬉笑站起身子,抬手指着昭帝的鼻子,“若不是因为你,我父王便不会战死在金岐,我母妃也不会念夫成疾,终日以泪洗面,到最后吊死在房中殉情。”

    她仰天大笑,又捂着自己的胸口,“而我,也不会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整日提心吊胆在那红墙内苟且偷生,看尽人间冷暖,尝遍心酸苦涩!”

    “你父亲骁勇善战,当年金岐来犯,他身先士卒带兵赶赴战场。虽是最后战死沙场,可英魂赤胆让天下人都敬佩万分!”昭帝消瘦的身上涌出一股子悲凉之气,显然不愿将这桩惨痛事迹从心口撕扯出来同众人讲。

    佑安是他的胞弟,听闻死讯传来,他这做兄长的岂会心里好受?

    “我父王文武全才,这皇位本该就是属于他的,而那该死之人应该是你才对!若我父王为帝,那我便才是真正金尊玉贵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寄人篱下,只能肮肮脏脏靠心计活着的区区郡主罢了——”

    话未说完,面颊便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

第二百八十八章:昏去

    “混账东西!”老太后哭得哽咽难言,可实在气不过瀛烟口无遮拦,放肆妄为。她拄着拐杖迈步上前,抬手狠狠扇了瀛烟一巴掌。

    刚落下掌,心尖儿犹如被刀子捅了个千疮百孔般,疼痛难忍。

    这娃娃是自己小照顾到大的,瞧着她及笄成人,瞧着她自幼被天下人夸奖聪慧。

    十几年来,自己从未动手打骂过她一分一毫。一是可怜这娃娃无父无母,二是心疼她如此年幼便要战战兢兢活在宫中。

    她的难处,自己都知晓明白。

    如若不然,为何宫里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她用,其余的公主们只能眼巴巴瞧着,私底下还说自己这老婆子偏心,一碗水都端不平。

    她就是怕这娃娃多想,养了什么歪心思出来。

    可到头来,却是一番真情喂了头白眼狼,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打我?”瀛烟望向老太后,双目猩红阴戾,“我父王也是你的儿子,他被自己兄长害死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心痛么?”

    “是佑安自己要去的,无人害他啊!”老太后撑着拐杖泣不成声。

    当年金岐分三路兵马来犯,从各处关口踏马提刀,汹涌而来。

    金岐人本就善战,而东瀛当时武将未几,实在挑不出好的将领带兵打仗。危难之时,便是佑安王挺身而出,虽战死疆场,可也杀尽了金岐一支军队,保住了家国无恙。

    瀛烟肩头激烈颤动,面上涕泪交流,“就是你们害死了他!为何不拦着他,为何要让他去送死?为何害得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她撕心裂肺地哭着,好似心头有了太多的委屈和不甘,“你们都有家了,可我的家去了哪儿?我的父母又去了哪儿?”

    老太后身躯一震,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纵使对这女娃娃再好,也挽救不回来那缺失的父母之爱。一味宠爱着她,本以为是弥补,却忘了自己的弥补太过沉甸甸,也太惹人眼红,女娃娃拿在手中,却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那患得患失的恩宠,便是让人心生扭曲,记恨。

    满腔的愁怒积攒已久,终是宣泄而出。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活让她养成了个自私狭隘,不明黑白只贪权欲的野心人。

    怪她!

    怪她没能教好烟儿...

    佑安,是母后无德无能,没照顾好你的女儿!

    “噗——”撑在拐杖上的老太后倏然口涌鲜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先是一楞,后又赶紧围了上去照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昭帝忙将人先半扶起来,“快宣御医,快!”

    姜贤撩开大帐就往外面走去,健步如飞赶紧去找太医过来。

    瀛烟瞧见老太后衣襟已被鲜血给染红一大片,秀美的面庞并无半分悔过之色,反而还拍手称快。

    她咧嘴笑着,“你们这群杀人凶手最好都死光!这样我父王、母妃也可含笑九泉...都死光...都死...”

    穆贵妃瞧不下去了,红着眼怒斥道,“太后她老人家怎会养出了你这个混账来?宫中那么多公主,她唯独待你最好,其余的连瞧都不瞧。”说着,眼梢也是热泪滚滚,“每次有什么好的东西都先送到你那儿去,宛儿不知有多羡慕你,常说皇祖母偏心就疼爱你一个人。”

    瀛烟不愿听这些话,她愤怒欲狂地喊叫,“都是假的!她待我好,只是怕良心难安罢了,说什么假仁假义的话,真是不嫌恶心?”

    昭帝气的浑身发颤,他实在忍无可忍,站起身怒吼道,“来人,给朕将这恶毒不孝的女人拿下!”

    金吾卫冲进大帐,架起瀛烟的身子往外走去。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还我父母的命来!”帐外,那嘶吼声还是能隐隐听见,“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

    王皇后睨了眼帐外,又悄悄看向昭帝那阴沉凌厉的面庞,心头只觉得松了口气。

    瞧着架势,那位郡主只怕是再也过不了如今这舒坦的日子。

    光是如此还不够,若是瀛烟从贪靡禁香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说不定就会将自己给了她香料之事抖落出来。

    要想这桩事悄无声息的结束,那便只能取了她的命。

    只有死人,才能把真相带进棺材里...

    “陛下。郡主虽住在庆华宫,可也是后宫女子。臣妾身为皇后,没能管教好后宫,让郡主德才皆失。”王皇后跪在地上,面容悲彻万分,“如今郡主擅用禁香蛊惑皇子们,更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之罪。”

    她轻轻叩首,肃然又说道,“不求陛下能原谅臣妾,但求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臣妾好把这桩事情给查明清楚。”

    昭帝紧紧盯着地上一身凤袍之人。

    半晌,他颔首应允,“那便交给皇后去查清楚!若是敢发现这凤桐香是从宫内传出去的,定要严惩不贷!”

    王皇后叩首领命,“谨遵圣喻,臣妾这就去彻查此事!”

    梅英上前搀扶她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昭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王皇后离去的身影,那漆黑的双眸掠过一丝冷意。

    过了不大会儿功夫,姜贤领着太医进了帐中。

    太医见老太后昏迷不醒,衣上又都血迹斑斑,赶紧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抬手号脉,眉头紧紧拧巴着,像是打了个结绳。

    “太后如何?”昭帝沉声问道。

    “太后娘娘郁结于心,刚是被气吐了血才昏了过去。”太医叹了口气,“若是年轻之人,调养些时日便就能好。可太后年迈,身体也大不如前,臣只能先调养着看看了...”

    这话显然是说太后时日不多了!

    昭帝龙躯一颤,身子踉跄倒退了数步。

    “父皇?”瀛夙闪身将人扶着,面容有些担忧之色。

    昭帝虚浮摆了摆手,“下令回宫,即刻启程回宫!”

    这荒郊野外的给太后瞧病也不方便,待回了宫中,太医院奇珍异草无数,定能有法子帮太后调养如初。

    一场闹剧,便是如此荒唐收了场。

    陆子虞深深望着那昏迷不醒的老太后,心中愧意难言。她祖母去世的早,没能见过一面,更别说会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她了。

    瀛烟有这般好的老人悉心照顾,不说孝顺在榻前,可万不能如此以德报怨,怀恨在心...

    这计谋本是针对瀛栖同瀛烟而来的,到最后却让一个无辜老者背负了所有仇怨。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出了这计策,放火烧帐,引人来这儿捉.奸,想来太后她老人家还能康寿喜乐,顺遂无灾,不至于今夜险些被活活气死!

    陆子虞心头一阵抽疼,有些不敢去瞧自家爷的神色如何。

    他这会儿,定是觉得自己满目可憎,诡计多端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隐晦

    北黛后山,一位身披黑袍的男子盘腿而坐。

    他双目紧闭,面上略有几分狰狞之色。

    随着口中念出繁复的经文,他脊背愈来愈朝前弯弓,佝偻成了一个小山丘,好似在极尽忍耐着什么。

    皎月朦胧,隐能瞧出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闪烁,乍阴亦乍明,可怖万分。

    倏然,男子凌厉睁开眼,一口瘀黑血水吐了出来。

    随后,他慌忙抬手敛去那外散的内力,沉沉吐息了几瞬,缓和了刚才面上的狰狞之色。

    正欲起身离去,却发觉有人踏入至自己练功的地处儿。

    阴冷的双目危险眯起,“谁!”

    “你走火入魔了。若不能清除身上的寒毒,不出三年便会冻血而死。”一道冷漠的男声从他头顶上传来。

    黑袍老者惊惧抬头去寻,终在一棵树杈上瞧见了那熟悉的黑衣男子。

    他冷笑着从身后拔出雁翎长刀,“就算老夫真的走火入魔了,今夜也能轻易将你的脑袋砍下!”

    话虽说的狠厉,可握着刀柄的手掌隐隐有些发颤。

    一阵阵的刺骨冷意,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腕一软,雁翎长刀在空中挽了个花,猛地插入土中。

    黑袍老者半跪在地上,身子强撑在刀柄之处,口中悉嗦打颤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分外清晰刺耳。

    他凶恶的面容忍不住抽搐起来,一声声凄惨的怪叫从口中溢出,“啊——”

    树上的黑衣男子持剑飞身而下。

    他伸手在老者身上的几处要穴点了几下,又用掌在老者背后猛地一拍。

    强劲的内功将老者心头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噗——”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

    老者捂着胸口,面容舒坦了许多。那本是毫无血色的嘴唇,也涌了几分红润。

    “你刚才为何不直接拔剑杀了我?”老者虚弱问道。

    二人每次出手,皆是杀招尽出,不给对方生还的机会,招招逼近要害之处。

    可这少年郎却在亲眼目睹自己走火入魔之时,不仅未出手杀了他,反倒还助他将心头残余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黑衣少年冷声道,“我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他抬首望去黑袍老者,俊目若星,“若想比试,等你寒毒彻底清除后可再来找我!”

    说罢,便是伸手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玉瓷瓶,朝着老者扔了过去。

    “这是清心散,每日一服可驱解你体内的寒毒。”

    老者接过,拔下木塞轻嗅。

    一股子畅然的清香窜入鼻息,捎带着四肢都忍不住舒展了一番。

    确实是药王谷最为难求的药物——清心散。

    这东西用来治疗练武之人走火入魔的寒毒最为有用,可是药王谷已经避世多年,这丹药早就绝迹了。除非是与那药王谷有机缘的人,否则清心散绝不会再出这世上...

    若是这东西搁在江湖之中,恐怕又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清心散万金难求一枚,你却把这一瓶都给了老夫?”黑袍老者有些迟疑,不敢置信地紧盯着黑衣男子。

    “这东西我用不到,放在身上也就当了糖丸吃,倒不如给有需之人,也不算暴殄天物了。”黑衣男子淡然说道。

    “你把这东西给了老夫,可是要我卖主求荣替九皇子办事?”黑袍老者阴桀冷笑,面露不屑之意。

    他们骨家人,天生傲骨铮铮,岂会为了这些东西就轻易背主?

    那清心散固然再好,可到底也比不得家国重要!若是背叛了圣主,无疑就是叛国之罪,骨家世代效忠金岐皇族,虽然四皇子血脉不纯,可金莲令在他手中,对于任何吩咐命令,他定当义不容辞。

    瀛栖生母曾是金岐的三公主,当年金岐同东瀛休战,两边为表诚意,皆相互送来不少名贵珍礼。

    当时金岐想往东瀛后宫插入细作,若是直说和亲,定会让人瞧出端倪。

    三公主慕云裳为了家国大义,舍弃荣华,甘愿扮为一个低贱的舞姬被金岐使者以送宝的名义带入宫中。

    后来听说又诞下了一个皇子,便是如今的东瀛四皇子瀛栖。

    五年前,金岐内乱纷争,十几个皇子相互残杀,到最后一个不剩,血脉尽无...

    眼看家国皇权要落入他人之手,骨家人不远千里来寻到了四皇子瀛栖,见其手中的金莲圣令更为欣喜若狂。

    他们暗中开始推崇这位双血皇子,对外扬曰——金岐平阳王。

    虽不是正统血脉,可好歹手中掌有金莲圣令,也可牵制住金岐朝堂各家大族,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若让他如今为了区区清心散就背主求荣,那不压于通敌卖国,让骨家成为了金岐罪族,世代蒙羞,遭人唾弃!

    “你们骨家效忠的不是金莲圣令么,如何有背主求荣这一说?”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话音尽是调侃戏谑。

    “你怎么知道金莲圣令?你到底是谁!”黑袍老者撑剑而起,双目浮现出惊惧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这黑衣儿郎不仅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是也了解金莲圣令一说?

    金莲圣令,那是金岐绝密之物,只有皇族和骨家、秋家才知晓的。

    “我给你清心散,本就不求回报,你只管服用解毒便可。”黑衣男子理了理衣袍,漫不经心地又说道,“至于我是谁,你很快便能知晓!”

    说罢,持剑飞身离去。

    林中又是寂静无声,似从未有人来过这儿般。

    黑袍老者死死攥着那装有清心散的瓷瓶,面目之上,布满疑惑骇然。

    心头像是有一个谜团浮现而出,虽让人瞧不清,可却觉得真相就在其中,引诱着人去探究,摸索。

    北郊客栈。

    茯筠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站在自己身旁。

    他迷迷糊糊掀开眼皮,却是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嘴中惊叫连连,“鬼啊...唔...”

    刚叫了两声,嘴巴便是被人捂上,“是我!”

    男子冷漠的声音落入茯筠耳中。

    “墨崖?”茯筠扯下堵在自己嘴上的大掌,随后怒冲冲气骂道,“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的吓唬谁?”

    “我找你来看脸!”墨崖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剑,“不行?”

    茯筠干巴巴扯嘴,苦笑一声下了榻去找药箱,“行!您是大爷,怎能不行啊?”

    一阵冷风吹了进屋。

    他觉得自己下半身有些凉飕飕的。

    俯眼去看,才发觉是自己忘了穿亵裤...

第二百九十章:北薨

    “陛下有令,起驾回宫——”金吾卫驰马在北黛山下的大帐中来回穿梭传令。

    已过人定之时,漆夜如墨,那微薄的皎月和星辉,璀璨娇华,可也散落下一地寒凉。

    不少郎君、贵女们迷迷糊糊从床榻起来,还不知晓出了什么事儿,便有小厮丫鬟赶紧给人穿戴好了衣裳。

    这赶哄哄的模样,活像是妇人家生娃娃,半分都等不得!

    苏婉婉换好衣裳,从帐内走出,随手拦下一个通传消息的金吾卫。

    “这大半夜的,圣人怎么突然便下令要回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蹙眉不解问道。

    金吾卫多少知道一些内况,可事关太后安危,眼下谁敢把这消息给放出去?

    胆敢造谣贵人生死,那可是要托着脑袋登午门的!

    被苏婉婉拦下的金吾卫面露为难之色。

    他摸了摸头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

    苏婉婉瞧出了他的窘迫,倒也没死揪着这事儿不放,“行,本娘子也不为难你!既是深夜回宫,想必定出了什么大事儿,你快驾马把消息给散出去。”

    金吾卫松了口气,忙朝着苏婉婉拱手抱拳,“多谢娘子体恤!”

    李琼的帐子挨着苏婉婉,刚巧她穿戴好衣裳听着外头有人说话就想出来瞧瞧,“婉婉,这怎么回事儿?”

    苏婉婉神秘兮兮凑到李琼身前,“瞧这阵仗这么大,定是贵人大帐那边儿出了什么岔子!”

    一位打扮仔细的贵女从自己大帐门口悄悄走了过来。

    她先是向四周鬼祟瞧了两眼,后压低了声音对着苏婉婉同李琼小声道,“我表兄在金吾卫里当差,刚才给我说了桩惊世丑闻...”

    苏婉婉来了兴趣,忙催促她,“别卖关子,赶紧说来听听!”

    贵女满面不屑嗤了一声,撇嘴啧啧嫌弃道,“听说四娘子的大帐,和瀛烟郡主的大帐双双走水了。四娘子安然无恙,也就受了些惊吓。可瀛烟郡主,竟然熏染了凤桐香爬上四皇子的床榻了!”

    这消息一说出来,李琼和苏婉婉神色略有些紧张。

    郡主爬了谁的床榻她们不甚想知道,唯独听见四娘大帐走水一事,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家四娘无事吧?”李琼素不爱拉扯这些八卦,可眼下却是急着打听陆子虞性命安危。

    贵女知晓李琼同陆四娘是姑嫂关系,赶紧宽慰出声道,“四娘子无事,就是那位郡主听说惨了些——”

    “这事儿我也知晓...”又有贵女挤凑上来说热闹。

    女儿家凑成了堆儿,这流言传的跟插了翅膀似那么快。

    不出半个时辰,瀛烟郡主擅用禁香爬了四皇子床榻的消息在营帐里都传遍了...

    归整队伍返京之时,李琼和苏婉婉都上了陆子虞马车。

    一来是想瞧瞧人可安好,二来也是打算仔细问问瀛烟那事儿怎么闹的!

    刚一上马车,便是瞧见角落里的姑娘家将娇躯缩成了一团儿。

    李琼急声去问,“四娘,你可是被火给烧着了?”

    陆子虞一言不发,自顾自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当鸵鸟,对李琼的问话声也是置若罔闻。

    “这怎么不说话?”苏婉婉担忧瞧了一眼陆子虞,“可是还出了什么大事儿?”

    陆子虞抬起自己的面庞,眼窝红肿如兔,隐隐伴有泪痕。

    “嫂嫂,婉婉...”她无力唤了一声,猛地又扑进二人怀里哽咽垂泣。

    若不是自己滥用诡计,便不会出现如今这幅局面!

    刚才众人抬着老太后上了马车时,那慈眉善目的老人面白如纸,身子也似荻花般,瑟瑟颤颤,瞧着让人心疼。

    若不是她把人引到瀛栖大帐抓奸,想来瀛烟被贪靡禁香蛊惑放肆的一面也不会展露出来,更不会让太后瞧见了气火攻心,昏死过去...

    如今太后生死攸关,说白了,还是她害的!

    就算是无心之举,可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坎儿,更是无颜去见自家爷了。

    那可是他的皇祖母,一条性命险些荒唐折在了自己手中!

    而那背后真正谋秘布局之人,却是逍遥自在,怕是心里半分悔过都无...

    归京队伍中,最前面一驾宽敞马车内。

    昭帝面色阴沉,嶙峋枯瘦的手掌紧紧攥着。

    “陛下,太后娘娘醒了,说想见着您一面!”徐嬷嬷拦下昭帝的马车,面带哀愁。

    昭帝吩咐马车停下,忙掀开帷裳踉跄着朝老太后的马车方向走去。

    姜贤想上前去搀扶,可却被昭帝给推开了。

    眼下在这位东瀛君王眼中,怕是再无有比母亲还重要的东西。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他急匆匆迈步赶来,等不及太监扶着上马车,自己狼狈撑着身子先进了老太后的马车内。

    听见有声,老太后虚微睁眼,“陛下来了...”

    “母后!”昭帝面色动容,轻轻唤了一声。

    老太后双目无神,直愣愣看向马车顶,“哀家身体撑不住了,有几句话想同你交代番。”

    “太医说母后只是气结于心,回宫多多调养便可好了!”

    “那群老...老东西模棱两可的话你也信?”老太后微扯自己苍白的嘴唇。

    昭帝自然知晓太医院都有一套说辞,可他还是愿往着好处想。

    “母后省省力气,过会儿便是到了宫中!”

    “陛下,这话你得听哀家说完。要不然就算哀家阖眼了,陪在先皇身旁也不踏实!”

    “母后请说...”昭帝哽咽。

    “烟儿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你别怪她。”老太后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口里微微喘着气,“要怪,就怪哀家没教养好她!等到了地下见着佑安,哀家再好好同他说...”

    昭帝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陛下...陛下...”老太后胡乱摸索抓过昭帝的手,仍是执着替瀛烟开脱,“烟儿无错,是哀家没教养好她,怪我...怪我啊...”

    深陷的两眼上,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云,如雾似雨,悲彻万分。

    “哀家不求陛下原谅她,但求别重罚,宽...宽厚待她...”

    “母后。事到如今,您怎么还替她——”

    “陛下!”老太后气声低喊,像是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只有您应了此事,哀家...才能了无牵挂的走。”

    老太后声音愈发的小,面色也更是僵白了些。

    “母后,母后...”昭帝攥起老太后那干如枯树皮的手,“儿臣答应,您说什么儿臣都应了!”

    “母后困了,该休憩了...”老太后硬生生扯了抹笑意,手臂无力垂落在金丝褂子旁。

    双目渐阖,再无光。

    昭帝轻轻唤道,“母后,母后您可是睡了么?”

    回应他的,只有秋风萧瑟,马蹄惊霜...

    正是朝着玄武门行驶的一队人马,倏然有鼓奏起了哀号。

    “太后驾鹤,薨与北郊,追封德辉,万福归元——”

第二百九十一章:嘘寒

    翌日天明,太后薨于北郊的消息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一代贤德太后仙逝,满城哀惜。

    各家各户府门前挂着的红绸彩缎,悉数撤下换成了丧幡,幡上还挂着挽联,皆是悼念老太后的哀惜之词。

    归京途中,太后倏然驾鹤西游,随行之人其实都知晓这事怕是与那瀛烟郡主有关,可也心照不宣的未敢多言。

    天家丑闻,不是谁都能在背后说道一二的。

    这秘密有时候人尽皆知,可又不得不烂在肚子里。

    太后薨去,昭帝心痛不已,入了宫未有几日,也是一病不起。

    昭帝病了去,这太后丧礼便全权交由王皇后来操办,叮嘱万分,需要厚葬才可。

    秋末,王皇后下令满京守丧七七四十九天。

    禁婚娶宴席、禁绸缎金玉、禁鼓乐吹笙,禁早市、晚市不可聚众谈笑。

    太后仪德为天下女子表率,特又让官眷贵女在葭月初一至处三,跪拜于祈延殿,同诸位皇子及公主一起守灵三日。

    秋末悲凉瑟瑟,满城的树枝光秃秃,半分花红柳绿都瞧不见影。西风早上和夜里吹的最厉害,一道道刮在脸上,犹如细软的秋水刀。

    初一卯时,天光还未大亮,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各家各户来接贵女入宫祈福。

    陆国公府门前,陆子虞身穿粗布丧服,垂面站在阶上等候马车来。

    她粗布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发髻也有些凌乱松散。

    别家贵女都是等着太监前来敲门催促半晌后,才不情愿的跟着进宫守灵。

    给太后守灵三日,听说不能从宫里出来,日日夜夜只食两餐,还都得是素的才行。这苦日子,哪个金娇玉贵的娘子能受得了?

    可又没办法,皇后娘娘下的令,谁敢不依不从?

    前些日,房家的二姑娘不想去守灵,故意装病卧榻妄想躲了这一事,哪知第二日就有宫里嬷嬷来“教规矩”,彻底是把人给折腾的半死才不用去宫里守灵。

    宫里的老嬷嬷手段狠厉毒辣,说被皇后派过来“教规矩”,实则便是动些小手段,什么往蒲团里头埋了绣花针扎腿的,还有把手给搁在热茶壶底下烫的,不过都是规矩里的一项罢了。

    那房家二姑娘被折腾的半死不活,才放了不用去宫中守灵。

    京中那些本想效仿她装病的贵女们,一听此事纷纷惊惧不安,也不再说装病的事儿,倒是乖得很,一日三餐也吃了多些...

    别人都不情愿去守灵受罪,她陆家四娘便是早就等候在门口了。

    清水巷子里,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宫中来接人的马车便是到了。

    赶车的小太监瞧见门口有人站着,先是愣了一瞬,待走近瞧见了人,一副不确信的模样轻问道,“咱家是来接人的,敢问您可是陆四娘子?”

    陆子虞淡淡嗯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包袱便要上了马车。

    “四娘,四娘——”李琼从府里追了出来。

    她手上拎着一个糕点食盒,香味从里头满溢而出,瞧着喷香热乎的劲儿,似乎糕点也是刚出了炉的。

    李琼已嫁为人妇,这贵女守灵的艰苦事儿落不到她头上来,可自家小姑子却是惨咯。

    自那日北郊而归,四娘抱着她同婉婉哭的伤心至极,可偏偏问了什么也不说,真是把人给急死了。

    回到府中,又一连将自己给关了数日。

    落宁跟惊蛰到了房中去瞧,那娇娘子满面悔意,愣愣站在窗棂前不知心头想些什么。

    说来也是奇了怪,四娘同郡主二人大帐双双走水,四娘安然无恙,郡主却是身败名裂,为何到了最后这人还是郁郁寡欢?

    听说王皇后让贵女去宫中守灵,半夜揽月阁的烛火就通明一片。

    四娘早早换好了丧服站在陆国公府门前,就连早膳也都未用。

    李琼怕人路上肚子饿,忙去了灶房做了几样糕点想让人拿在路上垫吧两口,刚一出了蒸笼,她就盛在食盒里赶紧给人拎了过来。

    “嫂嫂?”陆子虞扭过身,不解唤了一声。

    她话音波澜不起,可隐隐藏着一丝忧愁。

    李琼追上人,把手中的食盒朝前一递,“这你拿着,路上吃两口。”

    陆子虞心头一暖,可并未伸手接过身前的食盒,“四娘不饿,还是先不吃了!”

    “什么不饿?你昨夜就没吃多少,今儿早上再不吃,怕是守灵要昏了去。”

    “好,那我先拿着。”陆子虞瞧自家嫂嫂执拗,倒也不再跟她拉扯,接过食盒就进了马车内。

    她这几日总是陷入自责愧疚,哪里有心思去填饱了胃...

    刚上马车,便是把食盒放在角落里,也没打开瞧一眼。

    李琼虽不知陆子虞到底因何心困,可她心思玲珑,打眼一瞧就觉得有些端倪。

    走上前,先跟来接人的小太监客套寒暄了一番。

    送人离去时,从袖口摸索出了一个荷包,“家妹有劳公公路上多照看一番!”

    小太监接过荷包,眉开眼笑跟李琼拜别。

    马车到了宫城门口,陆子虞拎着食盒撩开帷裳走了下来。

    她扯了下唇梢,对着小公公道谢,“公公一路上马车驾的极稳。”说罢,将手中的食盒给递了过去,“家嫂挂念四娘,出门时特意备了点心垫吧。可四娘并无多少胃口,便借花献佛,把这东西送给公公尝好了。”

    小公公是个懂事的,拿了银子已算得了好处,若是再要人家吃食,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娘子还是自己留着吃些吧,这守灵可不容易...”小公公摆手推辞。

    “你拿着便好,留给我也——”

    陆子虞刚想把食盒塞入小公公怀里,从旁冷不丁伸过一直手来,把那食盒给用力抽走了。

    “怎么在宫门口拉拉扯扯?”瀛夙声冷如玉,面色沉沉。

    小公公瞧见来人,吓得脸色一白,施过一礼后,忙驾着马车躲得远远的。

    谁不知晓九皇子同陆家娘子关系不清,他敢再多待些时候,那真是低头瞧茅坑——找屎!

    陆子虞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身旁人。

    “瘦了。”

    这话一出,美眸里忍着香泪倏然就垂落而下。

    他怎么见了她就说这?

    不应该责怪她,抱怨她?怎还反倒先关心起了她?

    陆子虞抹泪抬首,也是瞧见了自家爷的俊容。

    双目布满血丝,面颊尽是疲倦之意。

    太后仙逝,昭帝卧病在榻,朝中的大小事宜,多多都要由他暂管。

    想来这一段日子,真是忙乱透了。

    “爷也是瘦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悔过

    “爷也是瘦了...”陆子虞神色闪躲。

    她抿了下唇,不等瀛夙再说些什么,便是赶紧扭身朝宫门里走了进去。

    瀛夙蹙眉,有些察觉出小姑娘是因为太后一事在躲着自己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命中要渡的坎儿,就算没小姑娘以计相诱,那该来的劫难也躲不过去。

    他虽也替太后惋惜伤感,可也明白这都是命罢了。

    陆子虞不这般想。

    自从秋闱而归,她日日夜夜都睡不踏实,全然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若是那夜她未曾以计相诱,太后便不会被大火引来,更不会去了瀛栖的大帐中,瞧见那一出让人气急的景象。

    瀛烟被禁香蛊惑了心智,神魂疯癫。有些话语说出来,岂止是伤人,更是夺命...

    当年佑安王府刚出了事儿,太后便就把瀛烟给养在了自己膝下,诸事躬身。虽是子孙的亲情,可二人那相伴相惜早已经融在岁月之中。

    那夜,就算太后瞧见了瀛烟用下三滥手段爬上瀛栖的床,又听得那么些诛心的话语,可仍是舍不得重罚,还在临终之时苦求让昭帝从轻发落瀛烟。

    太后慈心待人,虽是曾经也为难过自己,可到底忍不下心真的害她,反倒在她与瀛烟闹了矛盾时还出来解围,先训斥了瀛烟一番。

    这般宽厚仁爱的老者,未能含笑而终,却是被活生生被气死了!

    陆子虞穿着粗布丧服,低头走在去祈延殿的青石板路上。

    秋风伴着北雁南飞,那吵人的蝉鸣和红墙下的人影,都被风儿刮散了,吹走了...

    她身形单薄,只穿了一条粗布麻裙,裙子宽松没什么样式,却能把细腰衬的婀娜如柳,柔弱的让人心疼。

    前面引路的宫女时不时往后看陆子虞两眼。

    她也是纳了闷,今早上带了些娘子朝祈延殿去的,各个愁眉苦脸,满是不情愿的憋屈。哪像身后的这位娇娘子,那眉梢眼角是实打实的痛心,惋惜之情。

    曾也没听说过陆家娘子与太后娘娘有何善缘啊...

    不过一会儿,宫女便是引着陆子虞来到了祈延殿。

    殿外,立着一个三足莲花鼎,里头香火不断,袅袅如云。

    鼎前地上还搁置了块儿蒲团,前来守灵之人可跪拜上香,以示对太后的尊崇。

    陆子虞从四仙桌上捻了三支香,燃了香后盈盈下拜叩首。

    她动作不缓不急,瞧上去无比肃然。

    来往贵女皆是困意疲倦,不打着哈欠都不错了,怎会还有心去想着给太后她老人家上香求愿。

    可一见陆家四娘子虔诚跪在地上烧香慰灵,那散漫懒倦之心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往外露。

    陆子虞三叩首后起身,静默着走到殿中跪下守灵。

    她脊背如松,半分松散懈怠都无。

    不少贵女见此,心头对陆子虞的气度敬佩万分,闲言碎语也没多说,纷纷效仿着都去先给太后上了柱香。

    守灵三日,上午跪灵祈福,下午抄写经文,晚上轮番着守夜。

    这从早上跪灵到中午,许多贵女都已经是坚持不下来,不是偷偷摸摸从袖口里拿出私藏的糕点来垫吧肚子,就是把脚悄悄缩在裙子底下转圈儿活血。

    总归,各种各样偷懒的姿态都有。

    人群中,唯有陆子虞仍是不折一分一毫。

    她后背挺得直直的,尽管早已经撑不住长跪带来的四肢酸麻之感,可还是忍着一动不动。

    瀛夙跪在她身后不远之处,眼中满是疼惜。

    午时已到,算是可以用了午膳喘口气。

    贵女们和几个皇子公主一哄而散,祈延殿内只剩下陆子虞同瀛夙二人。

    “别跪着了,先去用午膳。”瀛夙走到自家娇娘身旁。

    陆子虞未仰起脸看他,反倒是摇了摇头拒绝,“四娘不饿。”

    瀛夙拽着她的手,将人给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他板起脸,带着几分训斥,“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真打算将自己饿死了,陪着太后一同西游不成?”

    陆子虞心中有愧,还是不敢抬头去看他。

    瀛夙不忍,终是叹了口气宽慰道,“人各有命,并非全是你的过错!”

    人各有命?

    陆子虞茫然望着瀛夙,神色落寞内疚。

    有些话,瀛夙不便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去说。

    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先哄着人把午膳给用了,早上那一笼糕点他打开瞧了瞧,一个未动。若是午膳再不吃些,这是准备要修仙了。

    “娇娇乖,心里就算不舒服也得先把饭给吃了。”他顿了顿,眼睛朝着灵堂扫去,“你若是昏倒了,就只能被送出宫去,到时候想为太后守灵祈福也不可被允了!”

    陆子虞泄了气,轻轻淡声,“好,我吃!”

    自己如今还不能将那罪魁祸首给怎么着,能做的,也就只有替那位老者守灵三日,多抄写些经书烧给她,多在祈延殿的灵位前诚心悔过。

    用过午膳,诸位贵女正抄写着经书。

    陆子虞渐渐觉得自己面颊似滚了火般灼烫,身子也开始发了虚汗。

    提笔抄写经书的手不停哆嗦,一连好几个字都是不小心写错了。

    倏然,有人殷勤搭了话,“四娘子,本殿瞧着你不大舒服?可是要去我母后宫中歇歇?”

    二皇子瀛钊不知何时凑在了陆子虞面前,他抻着自己扁圆的面庞,眼中尽是垂涎。

    这等绝色美人,乞巧宴上他便是想求到自己府邸中。

    上次秋闱狩猎二人没碰着面,瀛钊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今日可算碰见了小美人,他色心大起,全然不顾这是太后的灵堂,肆意妄为着调戏人家姑娘。

    不等陆子虞作何反应,一道沉怒掷地有声,“来人!二殿下在太后灵前放肆,拉出去让他跪在外面。”

    瀛钊只觉得自己好事被人搅和了,气冲冲扭过身,朝着瀛夙不悦撇嘴道,“老九,你这就是猪鼻子插...插大蒜装象!”

    还拉他出去?谁敢动自己一下...

    门被人从外推开了,三四个金吾卫动作干脆利落,架起瀛钊就往外走。

    “哎哎哎,我可是二皇子?你们这些以下犯上的东西!”

    瀛夙冷声又道,“嘴堵上,别让二皇子吵了太后的灵位。”

    瀛钊肥硕的身子被气得起起伏伏,他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老九竟然能调动金吾卫?

    这是说明父皇心意已决,打算立了老九为太子不成?

    殿内,陆子虞只觉得耳畔乱哄哄,头昏眼花一阵难受,身子无力朝着一旁跌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话引

    “四...”苏婉婉刚欲惊呼出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太后灵堂。

    她跪在陆子虞斜后方的一个小角落,瞧着人昏倒了,猫着腰赶紧过去将人给半扶起来。

    殿中的贵女们全然当没瞧见,各个专心致志的抄写经文。

    若是别家贵女闹这么一出,她们定满眼鄙夷,打心里觉得是故意装成这样子,不想为太后守灵罢了。

    可这事儿出在了陆家娘子身上,她们心中却并未多想。

    早上跪灵,一连两个时辰的煎熬,旁人早就受不住,东倒西歪的偷懒。可惟有陆四娘子,那脊背挺拔如竹松,不弯不躬的跪着。

    若是说她装模作样,那真是太下苦功夫了...

    刚才抄写经文之时,别人桌前的经文一本还未抄完,她陆四娘桌上抄写着经文的纸沓已经堆积如山。

    若论心诚守灵,饶是那些太后亲孙也比不得这位贵女!

    眼下,陆子虞昏倒了,因为这是祈延殿,无人也敢上前去将人给扶起来。既然苏家娘动了身去扶,她们没帮衬什么忙,可佯装瞧不见这桩事儿不就行了。

    贵女们虽说是在拿着笔抄写经文,可眼睛早就不动声色朝着陆子虞担忧望了过去。

    苏婉婉抬手去扶人,只觉得一股子灼烧滚烫贴着她的掌心。

    嘶...

    这人怎么浑身发烫?

    她把手背搁在陆子虞的额头上,那滚烫之感更为明显。

    陆子虞面容酡红一片,衣衫后背也都湿透了,唇瓣嘶嘶吐息,不知道她到底是冷是热。

    “四娘,四娘...”苏婉婉悄声唤道。

    怀里的人一言不发,瞧模样误以为她是睡着了,可那苍白的唇无力哆嗦,显得人柔弱如雨中娇花。

    “怎么了?”瀛夙走了过来,双目紧蹙忧虑。

    苏婉婉焦急道,“四娘身上烫的厉害,怕是着凉得了热疾。”

    瀛夙俯眼看着那瘦弱的可怜见儿。

    秋末早上冷,她穿得单薄又吹了风,眼下这会儿怕是生病了吧?

    拦腰将人给抱了起来,打算先去青鸾宫找个太医来瞧瞧。

    刚迈出几步,一道阴柔的男声插了话来,“九弟,在宫里当众抱着人家未出阁的贵女怕是不妥吧?”

    瀛栖身穿丧服,轻笑着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悠闲渡步挡在瀛夙身前,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阴厉,“就算父皇如今把宫中金吾卫调遣之权交给了你,可你也不能依照性子放肆胡来,想去哪儿,便就去哪儿!”

    这话说的分毫不给面子。

    不少贵女见状,忙低下头,佯装没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瀛夙抬眼,冷漠看着他,“四皇子与其来同本殿说教,倒不如给皇祖母多抄写些悔过的经文。”他挑眉笑哂,薄唇轻启,“别忘了,气死皇祖母这事儿也有你一半功劳!”

    此话掷地,一道道惊愕的目光落在瀛栖身上。

    气...气死太后?

    瀛栖死死瞪着眼前那羞辱自己之人。

    他唇梢冷笑连连,可却说不出半句能反驳的话。

    瀛夙抱着怀里的陆子虞绕开瀛栖走了过去。

    二人擦肩之际,皆用了密语传音。

    “这事儿没完!”

    “随时恭候...”

    陆子虞醒来之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石头给砸过似的。

    “四娘子,您醒了?”悦耳的女声欣喜响起,“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不过一会儿功夫,门外便是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

    穆贵妃掀开纱帐,赶紧来至陆子虞床榻前,“四娘子下午抄写经文的时候昏倒了,九哥儿把你给抱来了青鸾宫让太医瞧了瞧。”

    春迟搬过来一张凳子,又递了一盏茶。

    穆贵妃坐下,接过茶盏来,“太医说你身子骨弱,今儿恐怕穿少了衣裳,早上着了凉才引起热疾。”

    她把手中的热茶递在陆子虞跟前,“先喝口水润润喉。”

    陆子虞倒也未拒绝,她接过呷了一口,干涩的喉咙果然舒服了许多,“多谢贵妃娘娘照看四娘。”

    穆贵妃勾唇,娇嗔着轻笑道,“可别跟本宫见外。再说你昏迷着也是九哥儿亲自照顾的,本宫可不敢霸占了这份功劳。”

    百盟书

    春迟也在一旁补道,“四娘子真是好福气,竟能让九皇子牵肠挂肚的疼爱。”

    陆子虞瞧着二人一唱一和,不由也是羞赧了面颊。

    穆贵妃瞧出了陆子虞有些不自在,她让屋子里的下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雕花折子门轻轻阖上,穆贵妃开门见山道,“四娘子明年春就及笄了,可是打算进老九府中?”

    陆子虞未曾料想穆贵妃会如此直接问她这事儿,美眸一怔,倏然不知该如何去答。

    “我...”

    她心里自是愿的,可...

    “本宫知晓,你身份在京中贵女圈儿是数一数二的,若是入府为妾,定是委屈的紧。”穆贵妃看得通透,也深知女儿家嫁人最看重为何。

    “四娘不敢欺瞒贵妃娘娘,我确实不甘心为侧妃。”陆子虞坦言。

    她不仅不想当侧妃,更是想独自霸占了那位爷一辈子。

    “王家女心思沉重,先不说九哥会如何处置。”穆贵妃压低了声,轻道,“若是圣人真打算传位给老九,那王家女绝不可能入宫为后。”

    她是伴在昭帝身旁多年的枕边人,没人能比她还能看透昭帝的心意。

    乞巧宴上,昭帝答应了王家女嫁入九皇子府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让天下人知晓君无戏言。

    可若是王家还想再出一个皇后,那便是异想天开。

    只要老九登位,王家势必会被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昭帝对待昔日算计了自己的那些世家大族,绝不会心慈手软。

    陆子虞不明白昭帝为何会对王家怀有如此大的杀意,这其中显然还是有些弯绕。可听得王家女永不会入宫为后时,她眉目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穆贵妃见状,忍不住撇嘴嫌弃,“本宫真是不明白了,你这般好的姑娘,怎么就瞧上了我家那冰疙瘩?”她啧啧有声,满面惋惜,“当真是一朵娇花插进了冰窟窿里...”

    “九...九皇子也未像外头传言那般不近人情。”陆子虞轻轻咳了一声,羞着小脸搭腔。

    冰窟窿?

    那位爷若真是冰窟窿,抱着她动手又动脚的人又是谁...

    “也不知晓你这丫头到底喜欢老九什么!”穆贵妃笑着起身,若有所思朝外瞥了一眼,“得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本宫先不打扰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喜欢

    陆子虞送走穆贵妃,她躺在软榻上愣愣望着头顶那伞盖状精美的藻井。

    繁复明艳的雕花她没心思去赏,反而仔细回味着刚才穆贵妃问的那一席话。

    她喜欢他什么?

    陆子虞双目湿润,娇唇喃喃有声,“喜欢初见他时衣袍清然,两袖倨傲;喜欢再见他时铁树开花,满地风华;喜欢他心怀天下,才谋无双;喜欢他机关算计,守得本心;喜欢他城池攻略,温情款款;喜欢他躬身放架,挑染汁花。”

    “喜欢危时有他,乐时有他,愁时有他,时时有他。喜欢他,世世不休,苍苍不止;春夏秋冬,岁岁年年!”

    随着最后一声“岁岁年年”落地,雕花折子门被人从外推开。

    “娇娇竟然这般喜欢爷?”清冷的男声略带了几分笑意。

    瀛夙在外站了许久,刚才那番话显然都是被他听入耳了。

    陆子虞瞧见自家爷进来,赶紧把身子缩在被中,捎带连脑袋瓜也捂得严严实实。

    她刚说了那么多矫揉做作的话,这会儿显然羞得不行,只觉得有人来瞧自己笑话。

    瀛夙双手负在身后,满面春风勾了薄菱唇走到床榻旁。

    他眉目深邃,隐掺杂着宠爱和柔意。

    一个男人家,若是当面听了这些话,不见得能有多欣喜。若是无意撞见了心爱女子暗诉情意,怕是整个人都要酥了骨头。

    “就算你钻到地缝里去,刚那些话语爷也是听见了,听清了。”瀛夙笑着去掀陆子虞的被子,奈何被子早就人给紧紧压在身子底下,半分都抽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这不是诚心羞死人么?”陆子虞闷闷的委屈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瀛夙坐在榻上,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羞?在爷跟前说这些话不是天经地义么?”他扯了扯被子,语气重了两分,“不然娇娇想对着谁说?”

    陆子虞羞怒把脑袋从被中钻了出来,“虽说是天经地义,可人家也是不好意思!”

    这时候赶的太巧了些,偏偏说这些话让他听个正着?

    莫不成这位爷是躲在外头偷听的?

    瀛夙佯装没瞧见陆子虞递过来那审视的目光。

    他厚着脸皮又道,“多说些就好意思了...”

    话刚撂下,手臂便被小拳头捶了一下子。

    陆子虞正想收手,手腕被人蓦地攥住。

    朝前轻轻一拽,娇躯入怀。

    瀛夙抱着自家娇娘,身子不由朝前欺去,眉目滚烫,深深望着怀中人。

    陆子虞舔了下唇,睫帘轻轻颤着阖上了美眸。

    她心知这位爷想作何,脑袋微仰而起,等着人覆唇过来。

    瀛夙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陆子虞的额头,清冷的气扑在那粉面之上,缱绻生香。

    “总归是不烫了,幸好没烧糊涂。”

    陆子虞倏然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姿态像是邀宠一般。

    本以为这位爷是想对自己“嘴下不留情”,合着人家就是用脑门子来瞧瞧自己脑袋可是还滚烫着。

    正欲出声不依不饶,那薄唇轻启,将她的声音悉数吞入腹中。

    她明白了,这是先礼后兵啊...

    门外,穆贵妃扒拉着窗棂朝里悄悄窥探,“亲了,亲着了!”

    她一手攥着窗棂上的镂空雕花,一手攥着春迟的手腕儿。

    真是让人吓出了魂儿,没想到九哥儿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人家陆娘子还未进了他九皇子府的大门儿,这便宜倒是先给占了?

    虽然不合情理,可穆贵妃心头还是忍不住想拍手称快,顺带再补一句“干得漂亮”。

    春迟苦着脸,“娘娘。您再瞧下去,奴婢这手待会儿就伺候不了您洗漱拆妆了...”

    穆贵妃放开春迟的手腕,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本宫这不是觉得孙子有望了?”

    她偷偷忍不住乐,“咱们也赶紧回去休息,让人家一对儿神仙眷侣好好腻歪去。”

    屋内,红烛添香,气氛旖旎。

    半晌唇分,二人都是微微喘气。

    陆子虞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缩着,乖得如猫。

    她刚退了热,浑身如同被车轱辘压过一般难受,眼下也没力气挣脱开男子的禁锢,倒不如省些力气,任由他先抱着得了。

    “爷可怪我?”她鼻子发酸着问道。

    瀛夙自知她问的是太后一事,也明白这些日她躲着他也是因为这一事。

    “怪。”瀛夙轻揽着陆子虞,面容上多了几分悲怆。

    秋闱那日,若是虞娇娇不曾用计引了太后一众人来,又或者自己不曾纵容了她使出那一计,怕是最后也不会酿下如此苦果。

    虽然计谋莽撞,不顾后果,可她也不知晓瀛烟同太后二人的恩怨情仇。

    有些东西,是命!不是怪与不怪就能说得清...

    就算此计不成,可还会有其他的事态引导这事儿往着最始的一面去发展。

    陆子虞未料到自家爷会如此坦然相待,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些感激他不曾编织些甜言蜜语来哄骗自己。

    “四娘知道错了,四娘也悔恨的不行!”陆子虞黯然垂泪。

    瀛夙揽着她轻轻叹息,俊颚抵在那脑袋瓜上头,“这般结果并非不好,太后也未必会怪你,兴许还会感恩与你。”

    陆子虞抬头望着他,有些不明白这话中意思。

    “有些人,顺遂安康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浑浑噩噩,不明身旁冷暖欺诈。”瀛夙抬手为怀里的小姑娘理了理耳畔碎发,“有些人,命途坎坷,却能冷暖自知。死前看透了些东西,便是放下牵挂,去的自在畅然。”

    陆子虞仔细品着这些话。

    她深知自家爷是在宽慰自己。

    “太后心性豁达,自然愿意西游的时候了无牵挂,看透红尘是非。”

    “可若不是我那日以计相诱,太后便不会见着瀛烟,更不会被活活气死...”陆子虞簌簌落泪,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若不是我设下此计,说不定太后还能多活些日子,安享晚年之乐!”

    “不盼明日,只争朝夕。”瀛夙释然。

    这世上有太多水月镜花,总是盼着,想着,却永远不可现在握到手里。倒不如踏踏实实珍惜当下,享受一日清辉。

    这一句话点醒了陆子虞。

    她猛地扑进那坚实怀中,哭得汹涌如潮,痛心极了。

    她感谢他的坦然和宽慰,更是从那句“不盼明日,只争朝夕”得到了解脱。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二百九十五章:看法

    陆子虞在青鸾宫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那积攒了多日的懊悔烦郁,随着香泪宣泄而出。

    她从前只觉得在京中,惟有不择手段方能自保,如今想想却觉得荒唐可笑。

    这世道深浅难辨,有真亦有假,有好亦有坏。不管权利再流污熏心,计谋再环环相扣,都需守得一番清静,不可为一时快意报复便昏了心智。

    瀛夙瞧怀里的娇娇人儿痛心哭着,不由轻轻替她顺背,“好了好了,再哭便是要红了眼,肿的厉害。”

    陆子虞抽抽搭搭地泣声,“四想愧疚难言,愿为太后守丧一年!”

    一年?

    瀛夙蹙眉将怀里的哭包给捞了出来,一手挑起那花娇粉颚,神色颇为认真道,“此事不妥!若是你真心怀愧意,倒是有桩比守丧更能让老人家喜悦的事儿。”

    他已然等了虞娇娇大半年了,眼瞅着过了春日便可修成正果,这水灵灵的娇疙瘩快要吃进嘴了,她倒好,还想去守丧一年?

    要知晓,守丧之时不可婚嫁与人,难不成他还得煎熬着挨过一年?

    陆子虞听瀛夙说有比守丧还能让太后喜悦的事儿,她急不可耐地问道,“什么事儿?快说出来与人家听听!”

    瀛夙故弄玄虚想了阵儿,后板着脸一字一句答道,“太后早就盼着能有个重孙,娇娇倒是可在这一事儿上努努力。”

    不哄着人守丧尽孝,倒是来骗人生孩子?

    陆子虞泪痕未淡,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撇撇嘴,将脑袋埋入眼前男子怀中,泪涕胡乱蹭在他前襟之上,小嘴儿轻启抱怨道,“爷忒道貌岸然了。这讨喜的话还没说,倒是想让人家就赶紧给你生个娃娃?”

    瀛夙疑惑不解,“什么讨喜的话?”

    陆子虞只觉得这人不解风情,手背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珠子,倔着小脸仰头道,“就是人家刚才在屋里说的那些话...”

    “哪些话?”

    “就是我喜欢你,世世不休,苍——”陆子虞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家爷是明知故问着逗趣她。

    咬了下朱唇,一脸气愤。

    瀛夙挑眉接过话,“世世不休,苍苍不止,春夏秋冬,岁岁年年!”

    他紧紧揽着怀中人,似要把人揉进骨子里好好疼惜。

    陆子虞缩在他怀里小声嘟囔,“这都是人家刚才说的,您再鹦鹉学舌一番真是没趣透了。不是京中有规矩,有儿郎瞧上了娘子,不都是会先给人家说些讨喜的话么?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忘了这一茬?”

    瀛夙明白过来小丫头也是闹着要自己说那羞红人脸的话,他微微咳了一声,讪讪撇开脸道,“这些话倒是不急着说,眼下得赶紧将你先送回陆国公府休息。”

    “回府?”陆子虞瞪着眼讶然,“为何要回府,这三天守灵不是还未到时候?”

    “你这热疾虽说是退了,可身子还是虚得厉害,得先回府养着好。”

    “不回!”

    “不准闹人。守灵一日还未过,你真能熬过去两日不成?”

    “四娘如今能为太后做的也就只剩这些了。只要心能熬得住,身子便不会退半分。”陆子虞斩钉截铁道。

    瀛夙瞧她如此坚持,倒也不再继续劝说。

    俊目明暗闪烁,隐隐掺杂了一丝赞赏。

    自己虽总是唤她为娇娇,可那心性坚韧之勇怕是比儿郎将士还要出众。

    二人深夜从青鸾宫步入回了祈延殿。

    众位昏昏欲睡的贵女瞧着陆子虞又回来了,不由各个面色微怔。

    她们本以为陆四娘病了去,怕早就回了府中修养。虽不见得有多嫉妒,可那羡慕之情还是徘徊在心的。

    可谁能料想到这会儿人又是回来了?

    陆子虞端步走至自己的蒲团旁,撩开裙摆盈盈跪在地上,神色赤诚至极。

    身旁有贵女小声轻问,“四娘子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回府休息?”

    话声虽压的极小,可在这空荡荡的灵堂里还是能让人隐隐听见一二。

    贵女们也不打哈欠了,都悄悄竖起耳朵等着陆子虞作答。

    “不过是热疾罢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陆子虞低声如蚊,“太后娘娘心慈德善,四娘能为太后娘娘守灵,该是一桩幸事!”

    这话听得真情意切,饶是让守灵的贵女们精神一振。

    她们望向陆子虞那直直挺着的脊背,再瞧瞧自己懒散懈怠的姿态,花容不由羞得厉害,赶紧跪直了身子规矩着守灵。

    整整三日,素衣淡饭普通无趣的日子,竟然也是让一众贵女们过得津津有味。

    白日跪灵祈福,下午就抄写经书,夜里大家轮番守灵。这一来二去的,让不少贵女们都交了好友。

    来时那不耐烦的嫌弃,走时却有些舍不得了...

    而这一切,全然都是要归功于陆四娘身上。虽不曾说了什么凝聚人心的话,但她做任何事都是踏踏实实,不急不躁...

    甚至就连自己病了也都不愿出宫休息,仍是持着善心为太后祈福,此举不仅让贵女们放下了心中对守灵的偏见,更是耐了性子渡这三日。

    出宫之时,宫门外破天荒热闹得紧。

    家家闺秀们不舍道别,相赠手帕,有的还设下了宴,说是等太后丧期过了便邀人去府上热闹一番。

    曾经女人们扎堆儿的地方都是尔虞我诈,不得安宁。如今倒好,还都哭着结交了起来。

    来接人的丫鬟们也是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家小姐怕是守灵时被人给迷了心智...

    落宁和惊蛰寻见陆子虞时,正有一堆贵女硬给陆子虞塞帕子,那小手都快接不住了。

    “小姐,你可是又瘦了些?”惊蛰绞着眉问,眼中一片担忧,“瞧瞧这腰都细了一圈儿!”

    不等陆子虞搭茬,旁边的贵女就抢声而出,“四娘子头一日守灵在宫里发了热疾,你们快接回去好好养着。”

    “对对对!赶紧把人给接回去好生养养,我家有些上好补药,待会儿便让人给四娘子送过去。”

    “我家有株千年老参,用来补身子最好。”

    “我一会儿也送去些安神的药方,夜里煎好了喝上一盅,不出四五日这气色就能补回来了!”

    “....”

    东一句,西一句,直吵得人耳根子闹哄

    陆子虞不厌其烦一一谢过,只把落宁和惊蛰二人看傻了眼!

    她俩神色古怪,觉得自家小姐是不是在宫中时给诸位小娘子们灌了迷魂汤...

    要知道春日宴时,可正是这些贵女们在背后戳她家小姐的脊梁骨,如今却是转了性子,各个热情相待...

第二百九十六章:生机

    宗人府,历来是天家子弟闻风丧胆之处。

    听说此地狱卒手段残忍狠辣,哪怕并未犯了什么罪过,只要用了些刑罚惩戒便能让人乖乖把罪全给认下。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隐能听见锁链清脆的碰撞声。

    这地儿处不似大理寺整日鬼哭狼嚎犹如地狱烈场,相反静谧诡异,那四周压迫的黑暗更是让人心生不安。

    一处偏僻的牢房中,鼠蚁奔窜。

    墙角,似有个人影紧紧蜷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地上那些肮脏秽物。

    她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的衣物有些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地牢幽冷早就被冻得发僵发红。

    脚裸和小腿有些干裂发痒,用指甲轻轻去抓一下就破了皮。

    角落之人嘶哑着声音呢喃,“有人吗...”

    她声如细纹,连这处牢房都填不满,更别说能把狱卒给唤过来。

    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十天了,怎会还没人来放自己出去?

    当啷一声,钥匙捅开了地牢的锁眼。

    一位身形高大的狱卒将青铜闸门给推开。

    角落人猛扑到自己牢门旁,用力想将脑袋挤出牢外,好好看清来人是谁,可是来救自己出去的。

    “救我...救我...”那声音急迫恐惧,时不时还发出怪叫。

    狱卒对那叫喊声置若罔闻,他侧身让开道,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道纤细的身影从门外进来。

    来人身披黑袍斗篷,像是故意为了掩人耳目才如此打扮。

    走在前面的身影气度雍容华贵,那分倨傲似乎视命如草菅。

    二人步子轻轻,不过一会儿便是走到了关押着犯人的牢狱门口。

    “瀛烟郡主,多日不见可是安好?”一道戏谑女声响起。

    牢中关押的正是把老太后给活活气死的瀛烟。

    那日秋闱狩猎,她去勾引瀛夙不成反被陆子虞羞辱一番,心头怒火烹油,打算暗中潜伏在陆子虞的大帐里,等人回来时趁其不备痛下杀手,以解心头之恨。

    可她孤注一掷,却没想到陆子虞身旁竟然会有武功高强的侍女相护。

    那一记手刃让她昏了过去,再清醒过来便是出现在这幽暗深深之处。

    身下血迹斑斑让她顾不得先去看身子的异样,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简直是让人悔恨不已。

    早知道,她便不该去熏染那凤桐香。若不如此,也不会迷失心智,将心头多年来积攒的郁愤全然倾泻而出,让昭帝和太后对她失去了信任。

    若是这两座靠山都没了,那她还要这郡主身份有何用?

    瀛烟思绪多日,觉得自己还有活路。

    她同老太后朝夕相伴多年,自明白老太后会宽待她,哪怕犯下滔天大错,只要自己佯装痛心悔过的模样,那老太后定会念旧情,想到自己孤女身份便也不忍再重罚。

    只要自己能出去,就揭露这凤桐香是王皇后给自己的,那些话也是受了王皇后蛊惑而出!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只要她一心求得太后原谅,事情便还另有转机。

    她千盼万盼等着老太后身旁的徐嬷嬷来救她出去,却未想到把王皇后这毒妇给盼来了...

    “怎...怎么会是你?”瀛烟忌惮朝后缩了缩身子。

    王皇后撩开自己的斗篷,一张风韵犹存的美面露了出来。那唇上口脂殷红如血,轻轻勾挑渗着寒意。

    “郡主能认得出本宫,想来已经清醒过来了,也能记得自己在秋闱时说的那些混账话了...”王皇后笑盈盈望向瀛烟,眼中的杀意愈发明显。

    瀛烟自小生长在宫里,她太过了解王皇后的手段。

    “你想做什么?若是我出了事儿,太后娘娘定然不会放过你!”

    那日若不是她鬼迷心窍用了王皇后给的凤桐香,这事情断然不会到如今地步。

    王皇后听得“太后”二字便是忍不住轻笑,“太后?郡主还真是关在宗人府太久了,竟然不知晓这桩大事儿。”

    宗人府?

    瀛烟眉心一跳,双手忍不住攥成拳。

    宗人府是用来幽禁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天家子孙之处,只要进来,想出去难如登天。

    可若是太后无恙,还顾念旧情,纵使区区宗人府可关不住她,可若是太后...

    瀛烟眸底划过一丝惶恐不安,她哆嗦着嘴皮子,艰难出声问道,“太后怎么了?为何不派人来救我出去?”

    王皇后身旁的梅英无波无澜地说道,“太后娘娘在秋闱之时被郡主您给活活气死了,如今头七都过完了,怎还能死而复生救您出去?”

    死了?

    祖母竟然死了!

    瀛烟跌坐到地上,忍不住大口喘着气,双目尽是不可置信。

    她颤抖着身子,哑声干巴张嘴,“怎会...怎会死了...”

    王皇后讥讽轻笑,“郡主说的那些话犹如刀剑贯心,把把戳在太后心口上,这人还不得被你给气死了?”她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又出声道,“如今郡主不仅失了靠山,出阁前名节不保还活活把太后气死的事迹也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瀛烟怒目望向王皇后,“是你?那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天家人注重颜面,绝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那些知晓内幕的贵女、公子哥们也万不敢将这事儿给搬到台面上来说。

    倘若京中百姓都知道了,那定是眼前人不给自己留活路,打算将自己斩草除根!

    如今就算自己能保住一命出了宗人府,可也这辈子洗刷不干净身上的骂名。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

    “郡主还是聪慧绝顶,那不妨再想想本宫为何要将这流言放出去?”王皇后拨弄着自己小拇指上的红玉玛瑙护甲。

    瀛烟隔着牢门望向她。

    再瞧见梅英手中的一抹白绫时,不由微缩了眼眸,轻颤颤地道,“你...你要杀了我?”

    只要她死了,那凤桐香便不会有人会怀疑到王皇后的头上。

    瀛烟咬了咬唇,眼珠子转动一瞬。

    她朝着牢门旁跪了过去,紧紧攥着王皇后垂在地上的黑色衣袍,“烟儿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她边哭喊着求饶,脑袋也不停磕在地上。

    “饶命?”王皇后轻蔑笑了笑,一眼看破瀛烟的把戏,“郡主可是想等着本宫饶了你一命后,再去陛下前告破那凤桐香实则是本宫给你的?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瀛烟

    瀛烟没曾想过王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饶是如此,她也咬紧了牙关绝不承认。

    眼下,只有先留着命,才尚且能有一线翻盘的机会。

    她卯足了劲儿朝着王皇后磕头,不过几下便是血流而出,潮湿的地牢中弥漫着血腥味儿,真是令人作呕。

    “求娘娘饶我一命,来日烟儿定会做牛做马效忠与您!”

    王皇后不屑挑了下眉梢,“郡主!本宫可是姓王,跟我玩心肝眼儿,你差远着呐。”

    王家女,以擅心计权谋出名,放眼整个京城世族,怕是无人不晓王家女的本领。

    瀛烟那些小心思,在王皇后看来无非就是孩童过家家罢了。

    今日她能饶了瀛烟一命,明日瀛烟便会冲到昭帝眼前将她私藏凤桐香一事给捅破。

    若是再往深处追究,当年金岐舞姬熏染了那凤桐香一事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重新查出来!

    这个险,她绝不会冒。

    打定主意,王皇后也不再同瀛烟多费口舌,她惋惜叹了口气,“太后到底也是养了郡主多年,如今老人家刚走也是寂寞的很,不如郡主早些到下头陪着她老人家吧。”

    瀛烟颤着身子忙不迭摇头,面上尽是惊恐万分,“不...不要,太后她定是同陛下交代过,绝不会处死我...”她抬手指向王皇后,妄想用言语威胁博取生机,“你若杀了我,陛下定然会怪罪与你!”

    王皇后冷笑,“郡主真是拿捏准了太后心思。可你以为,本宫为何要将你做的那些事儿宣扬出去?”

    “太后确实求过陛下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活过这几日?纵使太后和陛下对你心慈手软,可本宫万留不下你这祸害,只好先惹得百姓众怒对你声讨。待你死后,便说成郡主诚心悔过,愿以性命慰藉太后之灵,求了一条白绫自戕与宗人府。”

    后面的话王皇后不再说,可瀛烟已经幡然醒悟。

    只要她一死,城中百姓自然拍手叫好,就算昭帝有心去追究,可碍于民愤不熄,只能就此作罢...

    好一招连环计,让她再无生路可寻!

    瀛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声音虚浮轻道,“我...我还知道一事!”她慌乱扒着牢门,抬首祈求望向王皇后,“陆家贱人身旁有暗卫,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

    “就算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本宫可不会在身旁养一条白眼狼!”

    “我...我可以给二皇子为妾,替他出谋划策,登上储君之位...”

    瀛烟眼下模样如同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般胡乱投医,只要还有生还的机会,她便绝不放弃。

    王皇后嗤笑,“给钊儿为妾?用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钊儿生性愚钝,难坐稳那皇位,倒不如由本宫代劳。”

    瀛烟惊愕,“你...你要谋逆篡位?”

    “呦,本宫这一不小心竟把大逆不道的话给说出口了!既然郡主听清了,也听明白了,本宫便更不能再留着你!”王皇后眼风一厉,冷声开口道,“梅英,动手!”

    倏然,梅英手中的白绫犹如长了眼睛般缠绕上瀛烟的脖颈。

    用力一扯,瀛烟的整个身子紧紧贴在牢门之上。

    她面色扭曲,双手撕扯着脖颈的白绫,双腿也在地上不停乱蹬。

    不过一会儿,挣脱束缚的力道愈发渐小。

    瀛烟放弃了挣扎,她苦笑着不甘阖眼。

    在眼睛紧闭的那一霎,似乎看见了她失去双亲之时,孤苦无依被人接到了庆华宫。

    眼前,有一道明黄的身影。

    那身影缓缓转身朝她看过来,一张略显老态的面庞,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极了。

    发丝梳的漂亮,隐隐掺杂着几根白发。

    她愈走愈近,笑着朝自己挥手笑道,“烟儿,来祖母这儿...”

    这么多年,说没半分感情是假的。可她早已经被权欲熏心,不再是初入宫闱时的那个懵懂小丫头。

    清醒过后,瀛烟不敢去回想是她把太后气吐血那一幕,只要想到,便是心疼难忍。

    刚听王皇后说太后被她活活气死了,她一直避讳这话,万分都不敢去提...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刀枪不入,惟有权势才可驱动她一番心意,谁知那份亲情是她尘封在心底的痛。

    临近死时,她总算明白。

    自己苦苦追求的权欲不过是大梦一场空,而那份唾手可得的亲情,却是被自己给不屑丢在一旁...

    她悔了,可却不能从头来过。

    瀛烟渐阖的眼梢溢出泪。

    她艰难哽咽,“祖...母...”

    手臂无力垂落在身侧,再无喘息之声。

    梅英松开手时,瀛烟靠在牢门上的身子也朝着地上跌去。

    “死了么?好好检查仔细,绝不能留活口!”王皇后整理好披风,漠然转身走出了地牢...

    翌日,瀛烟郡主在宗人府上吊自戕的消息算是在京中传遍了。

    陆子虞听得此事,面上未有一丝惊诧,反倒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淡然。

    秋闱那日,王皇后下跪求昭帝,让把瀛烟这案子交给自己处理时她便就早已猜到了瀛烟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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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皇后好似在谋一盘大局,她虽然还不清楚这局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布,可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那日乞巧宴,瞧着王皇后同右相似乎面和心不和她就心生疑惑。秋闱之时,王皇后不帮本家女得了九皇子的宠爱,反倒给了瀛烟凤桐香...

    乞巧宴上,若没有王皇后当时在大殿上煽风点火,死死揪着那圣旨不放,王若茀还未必能顺利进了九皇子府的大门。

    可既然王皇后一心想帮王若茀了却心愿,为何还会帮衬瀛烟?

    其中若没些诡计,她陆四娘能把榻上的被子给吃了。

    王家与王皇后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还有王皇后与王若茀,为何都要护着四皇子瀛栖?

    一桩桩,一件件,都暗藏玄机。

    看来,她养了那么久的棋子,也是该动一动了...

    “惊蛰。”陆子虞朝外叫了一声。

    房门被推开,惊蛰迈步走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陆子虞走至书桌旁,提笔不慌不忙落下一封信,写好后把信纸交到惊蛰的手里。

    她面色凝重,“这东西,一定要给我送去...”

    惊蛰抬首,双目瞪得溜圆,“她能行么?”

    陆子虞勾唇一笑,“想报仇,便一定能行!”

第二百九十八章:猜忌

    入夜,凤霞宫内温火腾腾。

    绒毯下的地龙将偌大的宫殿都给暖哄捂着。

    虽说秋末泛冷,可还万般用不着烧地龙,可王皇后却自作主张将自己凤霞宫的地龙先给烧着了。

    如今太后仙逝,昭帝也是一病不起,这后宫大权便属王皇后一人独揽。

    别说是早早享用上地龙,就算是想在太后丧期多加些荤菜上桌也是可行的。

    已至人定,凤霞宫外除了有几个守夜的丫鬟,其余再也瞧不见个人影。

    倏然,门外守夜的丫鬟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便软身瘫倒在地。

    一道黑色身影推开凤霞宫的雕花折子门。

    “来了?”王皇后坐在桌旁,手中正掐着一盏茶,薄唇轻轻吹开浮沫,小呷了一口舒展开眉梢,“瀛烟已经死了,你我倒是不必在怕秋闱后的闹事。”

    瀛栖阖上门走至桌案旁,他恭恭敬敬朝着王皇后先施一礼,“多谢母后替儿臣清理了祸根。”

    他从未想过,这一出本该给老九消受的美人计竟会让自己着了道。

    虽是嫉恨瀛夙手段高明,有幸躲过了一劫,可也是恶心瀛烟那贱人与自己同床共枕...

    就算王皇后不杀了她,落到自己手中一样不会有个好下场,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得。

    “秋闱那事,你怎么看?”王皇后抬手给瀛栖添了一盏茶。

    她指尖葱白莹润,犹如上好的一块儿羊脂玉剔透无暇。

    可正是这双手,不知无形中要了多少人的命。

    瀛栖落座,蹙眉思忖了会儿,“老九应该早就知晓了我们会对陆家娘子出手!”

    “那计策是你同茀娘暗中商议的,若是能被人早就察觉...”

    不等王皇后说完话,瀛栖便是浑身一僵,桃花眼中凝着一股子狠厉。

    “送菜的那人,定是老九身旁的暗卫!”他死死捏着茶盏,恨不得将其给捏碎了。

    那位送菜的男子面相普通至极,根本不会让人察觉他是个有身份的,反而还会将他当成是个极为容易收买的小人。

    好一招障眼法!

    王皇后冷笑连连,“几个皇子中,也就属他老九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什么时候下的套,我等竟然没半分察觉。”她精致的眉眼中泛起层层杀意,“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赶紧将他给解决了才行!”

    王皇后早就知晓瀛夙的手段厉害,秋闱领教过后,便是真有些心急了。

    眼下,她全然只把瀛夙当成了自己夺皇位的绊脚石。

    今日让瀛栖前来,就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他。

    王皇后扫了一眼瀛栖,沉声问道,“如今局势紧迫,你可有何良计?”

    瀛栖俯眼,勾唇嗤了声,“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倒不如声东击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声东击西?

    王皇后挑眉,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道,“你是打算...”

    二人在房中商议了许久,终是会心一笑,可也各怀鬼胎。

    “既然已经定下了计,那便就挑个好日子动手吧!”王皇后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朝着内室走去,她步子迈的端庄优雅,可一双美目中爬满野心和报复。

    再忍不久,她便是能将王氏一脉悉数杀尽...

    瀛栖起身朝着王皇后背影拱手施礼,“儿臣告退,母后早些休息。”

    说罢,撩袍起身朝着门外掠去。

    风声吹拂而过,捎带人影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席卷了去...

    待瀛栖不见踪迹,另一道身穿灰色褂子的身影站在暗处无声笑了笑,他若有所思挑眉望向瀛栖刚才离开之处,又抬眸笑哂瞧着凤霞宫内,站了许久终才转运内功,隐息朝深宫掠去。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一切,仍是有一双手在暗处操控...

    瀛栖回到自己的府邸,抬手在唇梢吹了个暗号。

    忽而,一道黑袍身影踏空而来,“殿下!”

    这声音不卑不亢,中气十足。

    瀛栖讶然,“骨仆,你的寒毒可是好了七八分?”

    骨仆佝偻着身子轻笑了两声,“前些日得了一本佛经妙法,虽并不能将寒毒祛除,可暂且也是有压制的奇效。”

    瀛栖轻轻颔首,并未多想一二,“去书房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中。

    “这封信,你且赶紧传往金岐,不出上元节,这最后一仗便是要汹涌而来。”瀛栖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骨仆,他满面阴戾嗜血,恨不得赶紧到了上元节那日才好。

    “我金岐能不能一统江山万域,便是要看这最后一仗!”

    骨仆接过,仔细将那封信揣入了自己怀中,后又屈膝跪在地上。

    “那日秋闱,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瀛栖心头纵使再责怪骨仆,可也明白如今正是自己需要臂膀扶持的时候,他就算要翻脸,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

    瀛栖佯装出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他起身走到骨仆身旁,又赶紧将人给虚扶了起来,“这是作何?不过区区小事罢了,本殿何必搁在心中找不痛快。”

    骨仆桀桀笑了笑,“到底还是殿下遇事淡然。”

    瀛栖没听出他话里有话,随意摆了摆手打算让人退去。

    “骨仆还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殿下可否容我再瞧一眼金莲圣令?”

    此话一出,瀛栖脸色瞬然就变了。

    他眉眼阴沉,死死凝望着眼前黑袍人,似乎想要看穿那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瀛栖喉咙紧了紧,忙收敛神色,镇定自若笑着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看金莲圣令了?多年前你来寻我,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黑袍下的骨仆眼风一厉,可话头还是恭敬无比,“人一老便是容易多愁善感,前些日突然念起了些陈年旧事,便是想睹物思人一番。”

    瀛栖了然,“金莲圣令可是我金岐至宝。此等宝贝本殿断然是要好好藏起来的,等到我金岐一统山河之时,本殿再把圣令拿出来祭天供奉!”

    骨仆颔首称是,“既然殿下有此等雄心壮志,老夫愿等到江河万里皆是我金岐之境时再观圣令。”

    话落,便施礼转身离去。

    黑袍下,那狰狞苍老的面上噙着一抹冷色...

第三百零一章:身份

    京中一处不起眼的茶楼,墨崖一手端着香茗细细品味,一手紧抚着桌案上搁置的长剑。

    他眉眼孤傲,活像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剑客。

    秋风而过,转眼雅房内多了个黑袍人影。

    房中门窗紧紧关着,里头景象是打是骂,外头的人休想瞧得一眼。

    “你到底是谁?”骨仆拔出雁翎长刀抵在墨崖脖颈之处,瞧见人纹丝不动,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欣赏。

    刀气断了墨崖耳畔的几缕发丝,可他却气定神闲又从镂盘中拿出一个干净的茶盏,抬手将空茶盏给斟满茶汤,“这是金岐特有的蒙顶甘露,京中千金难求一两。你既然能寻到我,想来今日是谈事情的,而不是论生死的!”

    蒙顶甘露是金岐最为名贵的茶品之一,东瀛之人对这茶都不甚了解。

    “你怎知蒙顶甘露?”雁翎长刀又是逼近三分。

    骨仆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欲破土而出,他迫切想知道答案,可又怕知道了便会失望。

    墨崖伸出两指将脖颈处的刀刃推开,“你这寒毒算是好了一半,可再未彻底清楚余毒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同人交战,恐又走火入魔!”

    说罢,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个瓷瓶,“上次给你的清心散想来差不多也是服用完了。”

    骨仆冷眼扫过墨崖手中的瓷瓶,他哑声不解问道,“你究竟想我要做何?”

    这黑衣小儿给了自己天大的好处,却不是要将他收入九皇子麾下做内应?

    墨崖并未直接回了骨仆问题,反倒是冷不丁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四皇子殿下也是费尽心机寻求清心散。”

    骨仆蹙眉。

    主子找清心散这事他怎么不知晓?难不成也是清楚自己寒毒已深入肺腑,想找到了清心散替自己祛除寒毒?

    这是一桩好事,何必要故意瞒着自己?

    “前些天,好似已经寻到了。”墨崖抬目看向骨仆,“怎么,四殿下没给你?”

    骨仆神色愈发冷彻,他将雁翎刀插入刀鞘中,撩袍落座在墨崖的对首。

    “既然九皇子让那女人探得我们金岐细作据点,想必也是知晓四殿下已经叛国!”

    “不错。”

    “揭了据点却未抓脏,反倒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赏景,你可是故意为了引我前来?”

    “正是。”

    骨仆桀桀发笑,“有趣有趣。你们殿下将这盘棋局下的明明白白,既然心知四殿下已叛国,为何不趁着今日有人为你们引路之时,调遣城防营守卫一举将我们拿下?”

    墨崖自顾自饮茶,“殿下心思,不是我能揣测透的。”

    “那他让你来找老夫又是为何?”

    “求和!”

    “求和?如今两国正是交好之时,又无边塞战事,何须来求和?”

    墨崖一言不发,抬目无波无澜地盯着对首之人。

    他神色淡然,却又好似能洞悉察觉了一切。

    骨仆眯眼,“我们人中,有人已然叛了?”

    墨崖,“并未!只是我家殿下已经算到了。”

    算到了?

    骨仆心头一骇,只觉得冷意渗透入骨。

    他们那计策还未彻底布置周全,可那九皇子却已经算到他们下一步是要作何?

    与这般敌人交手最是惊心胆战,稍有不慎便被人拿捏住了命脉之处,就如蛇捏七寸!

    “这般说来,怕是连四殿下的真身份也是猜到了吧?”骨仆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那种被人看透一切的羞耻感让他心生不安。

    墨崖抬手给自己斟茶,闲情逸致的姿态倒像是跟对面的人赏花谈景一般,“何止是四殿下的身份,便是骨大人的身份也是一清二楚。”

    骨仆握着雁翎刀的手掌愈发收紧,他掌心生出了不少冷汗。

    那位九殿下既明自家主子的野心,可偏偏任其横长这么多年都未出手,是对自己并未有太多把握,还是在层层布局,打算将京中浑水里的鱼一网打尽?

    事到如今,骨仆显然觉得会是后者。

    他哑声低笑,“知晓我的身份却不抓我,想来老夫对九皇子殿下还算是有些用的!”

    “你并非是对殿下有用,反而是对我有了大用。”

    骨仆笑声戛然而止,他昏暗的双目紧盯着墨崖,确切说来,是紧盯着墨崖的一双眼睛。

    似在打量,更似在端详。

    “像,真像...”

    墨崖未闪躲开身子,反倒任由骨仆凝神端看。

    那眸底暗金沉浮,比得瀛栖的眸色更为纯粹,曜日。

    骨仆看了半晌,面色有些动容悲怆。

    他颤着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清秋明月尘归尘。”

    墨崖抚着剑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他抿唇淡淡道,“百骨没疆土归土。”

    骨仆不可置信望着墨崖,沧桑狰狞的面庞竟涌现出丝丝缕缕的柔情。

    “你...你是她的儿子?”

    墨崖俯眼敛去一抹悲色,沉静许久,终是颔首认了...

    入夜,四皇子府。

    瀛栖坐在圈椅之中,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瓷瓶。

    他拔下那瓷瓶的木塞,霎时,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清香从瓷瓶里散出来。

    “不愧是清心散,饶是闻闻味儿都让人心头舒坦。”

    这东西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

    骨仆如今身中寒毒,待他毒发难以忍痛之时,自己只需将这清心散拿出来一枚交给他,并在编一个找清心散有多艰难困苦话本子幌他,虽然能暂且替他缓和寒毒,可更能收敛人心。

    他归金岐时,还需要那条老狗替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等尘埃落定,他一归天下,这老狗便也再无用。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

    瀛栖笑着将手中的瓷瓶收了起来。

    东西刚放好地方,房门便是被人推开。

    一身黑袍的骨仆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殿下。”

    瀛栖面色微僵,“何事?”

    “今日,您让老奴去查王家女身后可是跟着九皇子府的暗卫。”骨仆扯笑反问,“您忘了?”

    “本...本殿自然没忘记。这桩事儿你查的如何了?”

    “无人跟着。”

    瀛栖惊诧,“怎会没人?可是查仔细了?”

    骨仆毕恭毕敬道,“伞铺方圆十里都查了个遍。”

    瀛栖蹙眉,桃花眼中有些不解,“那老九怕是又在耍花招!这些日子你把九皇子府给盯紧了,万不可影响到咱们中元时的大事!”

    骨仆颔首称是。

    他正欲退出门外,却朝着屋中轻嗅了嗅道,“这味道闻着十分松劲活骨,殿下可是求了什么灵丹妙药?”

    瀛栖死死盯着骨仆,见其面上多是舒畅,并未展现出其他神色后才放下戒心。

    幸好,这老狗没见过清心散,更没闻过味道...

    “这不过是用来提神的舒心散,味道确实独特了些,可并非是什么灵丹妙药。”瀛栖讪讪笑着。

    骨仆了然,他朝着瀛栖轻施一礼,迈步朝着门外离去。

    黑袍下的面庞,笑得阴森可怖...

第三百零二章:汤药

    翌日,朝辉阁外。

    王皇后端着一盏汤药从凤霞宫的方向而来。

    她身穿素色福纹广陵长尾鸾袍,外罩一件罗绸夹袄大氅,发髻底梳,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打扮。

    如今还在太后丧期,宫中所有后妃只准着素衣,梳简发,那些金玉首饰更戴不得。

    王皇后在凤霞宫里可打扮的悄艳些,若是出了凤霞宫,这该收敛的还是要收敛些。

    她这几日隐隐觉得宫中有些不对劲儿,虽说掌宫之权已经被自己捏在手里,可不知为何仍是心里惶惶不安。

    兴许是那老皇帝只是病了,还未死...

    王皇后走到朝晖阁门外,门口正有一个模样悄嫩的小太监值守。

    “奴才给娘娘请安。”

    “陛下可是在朝晖阁歇息?”王皇后睨了眼小太监,神色不怒自威。

    小太监跪在地上,颔首称是。

    王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她迈步绕开小太监要朝着阁内走去。

    “皇后娘娘且慢。陛下有令,说今日不让任何人进了朝晖——”

    小太监话未说完,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王皇后勾唇笑哂。

    她扬了扬手中的汤药,冷声怒道,“本宫是特意来给陛下送药的,胆敢误了龙体安危,便是打上百棍也不足为惜。”

    小太监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他是今日刚调来朝晖阁当差的,压根儿不通晓其中门路。

    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也无人跟他吱一声,可怎么头一日当差就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倏然,朝晖阁的折子门被人给从里打开了。

    姜贤捧着拂尘笑眯眯从里头出来。

    “呦,何事能把咱们皇后娘娘给惊动了?”他俯眼瞅见王皇后手中端着碗黑漆漆药汤,赶紧出声忙问,“娘娘来给陛下送补药了?”

    “正是!还望姜总管通传一声。”

    姜贤赔着笑,轻轻抬手朝着自己嘴旁装模作样抽了一下子,“皇后娘娘这不是折煞老奴。您来瞧陛下,用得着通传么?”

    说罢,他朝里比划了个请的动作。

    王皇后让梅英等候在外,自己则迈步进了朝晖阁内。

    姜贤没急着跟进去,反倒抬脚在那小太监屁股上踢了一下,“你这贱骨头,拦人也不先瞧瞧是谁?冲撞了贵人,活该打的你脸上有巴掌印。”他绷着嗓子低声训斥道,“还跪在这儿作何?赶紧滚!”

    小太监满面委屈,可又不敢顶嘴,只好忍着屁股蛋儿上的疼赶紧跑远了。

    早上明明是这位姜总管让他不放任何人进来的,怎么这会儿还反倒怪了他...

    等人一溜烟跑了没影,姜贤才掸了掸衣袍迈步走进了朝晖阁里头。

    屋内,昭帝并未坐在桌案旁批改奏折,反倒是背身躺在榻上休憩。

    王皇后将手中的汤药搁在榻下的鸡翅矮桌上,她笑意盈盈,抬手轻拍着昭帝的后背,“陛下,臣妾给您送了碗补身的汤药来,还是趁热喝了再休息为好。”

    昭帝扶额坐起身子来,他不悦睨了眼王皇后,“你怎么来了,朕不是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搅朕么?”

    王皇后满面担心,急声忙道,“陛下近日龙体有恙,臣妾虽协理六宫,可更应该多关心些陛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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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情真意切,可那绵绵柔情之下却藏着一把利刃。

    昭帝鼻息沉沉,面透无奈之色,看样子是不打算将人给赶走了。

    王皇后笑着将榻下的汤药给端了起来,“这是用上好的补药吊出来的药汤,喝了能补血提神,陛下还是趁热饮了吧,赶紧将龙体调养好才是关键。”

    昭帝摆手让人把药给拿开,“如今朕都成了药罐子了,就算吃再多奇珍异草也滋补不了。”

    他愤懑抬手成拳朝着被褥上用力捶了一下,“也不知朕的身子到底怎么了,补了那么多东西进去,竟然不见丝毫起色。”

    王皇后薄唇微微勾起,只此一瞬便赶紧恢复如常。

    她一手执勺轻舀汤药,“陛下也别太过心急了,调养身体最是急不得。喏,这碗汤药最是补气,陛下喝过后定是对恢复龙体有所帮助。”

    昭帝倏然看向王皇后,“皇后怎么今日突然对朕劝药?”

    王皇后赶紧将汤药搁在矮桌上,后又急急撩袍跪在榻下,“臣妾一心盼着陛下康健,但求陛下明察!”

    姜贤走过来也是劝声,“前些日皇后娘娘为了太后丧礼操碎了心,如今也是对陛下龙体担忧的很。”

    昭帝听得这些话头疼不已,他叹气摆手,“罢了罢了,朕听你们的把这药给喝了!”

    姜贤把药汤端起,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昭帝捏起碗边儿,抬手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暗处,王皇后似同姜贤相视一笑。

    昭帝撂下汤碗交给姜贤,蹙眉又朝着王皇后问道,“听说烟儿在宗人府自戕了?”

    “是啊!这孩子估计是清醒过来,觉得心头对陛下、太后愧疚难安,便要了一抹白绫自戕了...”王皇后惋惜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替昭帝将他嘴边的药汁给擦干净。

    “厚葬吧,也算是给了太后一个交代。”

    “是,臣妾知晓了。”

    “在过几个月便是要到了年关,今年太后仙去,让一切事宜都从简吧。百官不必入宫贺岁,自己在家里小摆宴席就行。”昭帝饮下汤药不久,便是觉得困意阵阵,“你且退去吧,朕再休憩一小会儿。”

    “臣妾这就告退,陛下好生歇息。”王皇后叩首跪安,从姜贤手中接过药碗便是退了出去。

    她俯眼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瓷碗,嫣唇勾挑而起,隐掺杂了一丝快意...

    京郊,十三渡河口。

    一艘简朴的乌篷船缓缓靠向岸边。

    长相老实的船夫将船给停好,黝黑的面上透着一抹红。

    他傻气笑着朝篷子里吆喝,“姑娘,京城到了。”

    话声落下,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从篷中翩翩而出。

    来人一身胭脂色的广袖窄腰云水裙,发髻梳成盘螺,髻间簪了几支素雅的发钗。

    白嫩细粉的鹅蛋脸上,两道柳眉弯弯,鼻挺唇薄,一双杏眼总是含情脉脉,春水荡漾。

    “多谢大哥将我从苏州送到京城。”女子声细娇甜,说着一口地道的苏南话。

    老实的船夫脸更红了,赶紧低下脑袋不停摆手,“不...不用客气...”

    “牡丹娘,咱们走吧!”篷中又出来一个小丫鬟,伸手搀扶着女子上了岸。

    两道人影已愈行愈远,船夫仍是不停痴迷喃喃,“牡丹娘...”

第三百零三章:酸的

    入夜,揽月阁。

    陆子虞缩在被窝里正津津有味翻看着小画册。

    边看,还时不时点评一二,“这动作倒是新奇,往后可以试试。”

    翻了一页,瞧着画册小人儿又辗转到了椅子上...

    “这有点儿废腿,还是得了吧!”

    团子卧在自家主子怀里,时不时也叫唤几声,算是附和。

    咯吱,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陆子虞误以为是瀛夙来了,赶紧手忙脚乱将画册给收到被子里去。

    偏偏团子是个惹是生非的,从软榻蹦跶下来时,捎带把那一本画册也给不小心拖到地上去了...

    陆子虞满面羞红下地慌忙去拾。

    敢让那位爷发现她看了这小画册,估计明儿个屁股都得是肿的。

    “小姐,您忙活什么呐?”惊蛰绕过画屏走了进来,正瞧着自家小姐穿着肚兜在地上摸索。

    这已经入冬了,就算屋里烧着火炭,可也不能这般乱来,衣裳没穿好便是下地胡闹,真不怕着了凉得病!

    陆子虞听见这声音是惊蛰的,便将画册不慌不忙拾了起来,拍着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怎么是你啊?吓得我还以为是——”

    陆子虞急急收声,赶紧又缩回了榻上。

    惊蛰一脸疑惑,她追着问,“小姐以为是谁?”

    “是...是团子的老相好!”

    门口的团子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它要是能说话,定会这时候吼上一嗓子,“明明是你的老相好,怎么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惊蛰显然一脸不信,可也没仔细再去问了。

    她清了清喉咙,压低着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封秘信,“这是她送来的信,说是已经到了京中,眼下全然听小姐吩咐。”

    陆子虞挑眉来了兴致,她随手将画册撂在榻旁,“这么快便是到了?还真是报仇心切。你就同她说,后日右相下朝,会走白虎街去一处钱庄。”

    既然急着回来,这学过的本事也得让她瞧瞧才行。

    “就这?”惊蛰神色有些古怪。

    她觉得怎么着小姐也得把计谋给布置周全一些,而不是三言两语,就告诉那人右相后日会去哪儿,从哪条街上过...

    这有些太过敷衍!

    陆子虞娇嗔看向惊蛰,“你倒是心急了还?”她嫣唇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既然是替自己报仇,这路该怎么走也要靠她自己来选。若是本娘子指手画脚,这味儿可就变了。”

    更何况,能在那地方待过的,没些手段怎么行?

    惊蛰思忖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惊呼道,“我知晓了!小姐是打算让她后日在白虎街同右相碰面,来一出强抢民女的戏本子,这般她就可以趁机入了右相府。”

    陆子虞轻笑,“连你都知晓这是戏本子,右相那老狐狸岂能不知?再说了,九皇子掌管京中城防营,去哪儿整那强抢民女的恶霸,谁吃了熊胆没事儿干,敢去挑衅那位爷?”

    惊蛰觉得也是,可她还不明白小姐为何只跟那女人说了右相的出行路划。

    “傻惊蛰,你且等着瞧好戏就成!”陆子虞笑着打趣她。

    惊蛰耸了耸肩,“反正我也没个谋士脑袋,还是好好照顾着我家娇娘子就成了。”

    她踮起脚扫了一眼陆子虞床榻上的画册,笑得贼兮兮,“小姐夜里还是少看些这册子吧,省得空闺寂寞呦...”

    陆子虞佯装蹙眉不悦,挥着小手轰人,“赶紧走,赶紧走。可别扰着我博览群书!”

    待惊蛰离去,陆子虞又是兴冲冲把画册给翻开了。

    “刚瞧到哪一页了?”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顺带还把床榻上搁置的蜜饯盒子给打开了。

    一只手翻着书页,一只手摸索着去捏梅干。

    看了不大一会儿,房门又是被人给推开了。

    这一次,陆子虞全然只当是惊蛰又跑回来啰七八嗦,并未慌乱把画册给收拾起来。

    她嘴里嚼着梅干,悠哉悠哉头也不回就大声朝外问道,“怎么了?又回来找我作何?”

    话问了出去,半晌也无人搭茬,可那脚步却是愈来愈近,转瞬便到了榻旁。

    陆子虞又翻了一页。

    画册上的小人儿,荡着秋千...

    “这也太难了些,惊蛰你快来瞧瞧。”她噘着嘴扭头朝后看去。

    一身墨袍,清俊玉面。

    惟一不足的便是,此时那俊面上阴阴沉沉,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陆子虞傻眼,嘴里的梅干还未咽下去。

    她一声不敢吭,瀛夙也就负手站在床榻旁俯眼看着她。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终是陆子虞发怂了,赶紧伸出小手去拽自家爷的衣袍。

    她嗲声媚气,不知话音里头掺兑了多少蜜,“夙哥哥,你怎么半夜来找娇娇呀?”

    瀛夙只觉得她又是耍宝,可这撒娇的模样却让人很是受用,“撩人的时候就唤爷,闹脾气了就说你,如今自己办了错事儿被抓包,又开始称夙哥哥了?”

    陆子虞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想把那画册给塞到被子里去。

    “藏什么藏?不看秋千了?”瀛夙挑眉。

    陆子虞羞赧着小脸不敢乱动,瞧见床榻旁的蜜饯盒子,赶紧从里头取了块儿梅干,讨好着朝自家爷递过去,“这是人家最爱吃的,也给夙哥哥尝尝。”

    瀛夙知晓她是在打岔,根本瞧都没瞧那梅干一眼,“娇娇每次在花萼楼都睡得安生极了,怎么在自己这儿,夜里‘安神’的花招不穷?又是盘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又是看画册的?实在睡不着,还是以后都去花萼楼让夙哥哥看着你睡好了。”

    陆子虞半张着娇唇,被噎的是哑口无言。

    她也是觉得自己点背儿,怎么夜里办什么事儿,都还能刚好被这位爷给撞见了...

    这本画册,是她前些日刚让落宁搜罗来的,今夜也是头一次翻!

    瀛夙瞧着榻上小姑娘有些窘迫,也忍住不再逗她了,“梅干甜么?”

    陆子虞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含糊蹦出来两个字,“酸的。”

    话音一落,唇瓣儿便是被人噙上。

    痴痴缠缠了许久,陆子虞不仅是心绪不稳,就连嘴里刚才含着的梅干也没人给抢了去。

    “本是酸的,可也被娇娇给润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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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爽,甜宠,虐渣】
陆子虞:今生的国公府千金,早知晓家族命途坎坷。这一世看她如何翻云覆雨,让家族重回巅峰。
众人称:听说京城九皇子是个清冷禁欲的人!
某妖孽:是么?他要是不对我动手动脚,我还真看不出来。
众人称:听说陆家四娘子是个乡下来的草包!!
某妖孽:不好意思,本小姐除了掏粪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众人称:听说暮沧斋里的东西贵着呢,想必陆家四娘一个子儿都买不起!!!
某妖孽:让诸位见笑了,暮沧斋是我的私有财产。
众人称:...大佬您厉害
这是一个女人,处心积虑勾搭一个男人的故事,亦是一个男人,娇宠疼爱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贵妃请自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妃请自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