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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九公子     贵妃请自重txt下载     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传言

    “请四娘子放心,本官一定将张大人带回大理寺好生照看。”颜如玉恭敬朝着陆子虞微微施礼。待看见言怀瑾时,他眉梢一蹙,不知该不该把今日之事告诉自家爷。

    言怀瑾瞥了眼颜如玉,面上并未有多少惊诧,好似早就知晓他埋伏在这儿多时了。

    张延可没言怀瑾这般淡定。

    他细缝眼死死瞪着陆子虞,声音尖锐嘶吼道,“你不是说过会饶我一命么,为何大理寺的狗贼会在这?你到底是谁!”

    大理寺,那是可令京中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地方。

    只要进了大理寺,还会有命活着出来么?

    陆子虞斜眼睨向张延,冷艳如匪,“我是说过饶你一命,可大理寺并非是我能管得住的。刚才张大人讲述自己的那番通敌叛国事迹,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说的,并非是我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既然当时敢豁出了命去做卖国贼,那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命早就该在二十年前被阎王给收了,只不过他张延命好,躲过了当初那一劫,又高官厚禄享受了二十年的美日子。

    “张大人,这桩事儿埋藏在你心头这么多年了,你夜里能睡着个安稳觉么,会不会半夜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脖子?”陆子虞悲悯望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张延面如死灰。

    自从他做出这通敌卖国的事情,这官位是越来越高,胆子却越来越小。花天酒地本不是他的本性,只不过每日沉迷在那富贵温柔乡中,他便不用提心吊胆着过日子。

    这秘密二十几年来,几乎已经被他尘封在了心底。可谁能知晓,就算再隐秘的东西,也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老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并非是死在我手里,而是死在你自己的手里...”

    陆子虞轻耸了耸肩,抬眼又望向了颜如玉,“颜大人,我这里有两桩消息需要你传出去。”

    颜如玉朝着陆子虞拱手,“四娘子但讲无妨,下官一定竭力去做。”

    “二皇子瀛钊,民间传言是右相私生独子。四皇子瀛栖,宗正寺少卿张延亲口承认其母曾是金岐三公主。”陆子虞美眸沉沉,将京中的棋局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在那位爷还未回来之前,她一定要把那龙椅给守住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陆家,更是为了他!

    “二皇子瀛钊的身份还没坐实,若是直接传了出去,恐怕会令人生疑,说是我大理寺在造谣。”

    “所以才说是民间传言。”陆子虞娇唇勾挑,盈盈笑声又道,“若只是揭露了四皇子的身世,还不足矣让四皇子同王皇后生出嫌隙。倘若连二皇子的身世一并放出了风,王皇后自会怀疑是四皇子从中作梗,而四皇子,也绝对会猜忌是王皇后将他的老底儿捅穿。”

    “这算是一箭双雕?”言怀瑾挑眉夸赞。

    他从不觉得陆子虞是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反而觉得她才应该是陆家最为聪明的人。

    殿试之上,他虽亲眼见了陆家大郎力挽狂澜,可还是认定这背后自有推手支招。

    一个初登殿试的儿郎,绝不可能敢在殿试之上以画作题,以身试险。

    “不管一箭几雕,先把右相扯进局中,让其牵制住王皇后。再把王皇后和瀛栖的合谋给断去,让二人相互猜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拖到九皇子归京平乱,才能暂且护住昭帝安危。”陆子虞筹谋布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环环相扣。

    颜如玉叹服望向陆子虞,眼中尽是敬仰。

    这位虽是女儿身,可计谋无双,运筹帷幄,不知令多少才俊儿郎羞愧无色。

    他想,也只有这般珠玉妙人,才可与他家主子爷相配。

    “你...你到底是谁?”张延心知肚明自己已是大祸临头,他知道眼下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不是旁人杀了他,而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早在二十年前,在他卖国求荣之时,这一条命,便是被他连同自己的良心一起卖了出去!

    陆子虞勾唇生笑,“陆国公府——陆四娘。”

    尽管她全身上下都涂了褐料,将那美艳的芙蓉玉面遮挡了个干净,可那一笑,仍是让人瞧得风华绝代,明若皎皎。

    事已至此,陆子虞倒也不怕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张延。她相信以颜如玉的手段,纵使是四皇子和王皇后,也绝对在他手里讨不了好。

    大理寺少卿一职,能在这金冠玉年就牢牢坐稳的,颜如玉恐是东瀛第一人。

    这其中除却有跟了个好主子的缘故,更多的是手段和心计...

    翌日,朝堂之上气氛诡谲。

    王皇后跟前摆着一层厚厚纱帐。

    幸好那纱帐垂叠交缠,如块儿锦缎,若不是有纱帐挡着,她那复杂痛苦的神色,恐会被满朝文武尽收眼底。

    金玉护甲嵌在掌心肉里。

    心里的绞疼,比之肉体上的更甚千万倍。

    瀛钊身世早就在昨日流传而出。京中大街小巷,处处可闻这消息。

    大到七旬老者,幼到黄口小儿,无一不知右相王府的丑事。

    这会儿,怕是路上的野狗听见这椿事儿,也会参合跟着叫两声。

    可王皇后怎样都想不到,那男人听见了这消息时,不是先赶着进宫来问自己此事真假,而是漠不关心,就像这事儿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的心肝,难不成真是石头做的?

    王皇后满腔怨愤,凤目透过重重纱帐,如携着尖锥一般,将不甘和痛恨钉在王渝州的身上。

    “右相。近日京中流传了不少你的风言风语,怎么您也不解释一番?”李阙神色讥讽,当着百官的面呛声冷道。

    王渝州骤然眉峰一拧,心里恨不得将李阙给大卸八块儿。

    这老东西,又来寻他的事儿!

    殿上人齐刷刷地望向王渝州。

    有偷偷打量,自也有明目张胆瞧热闹的...

    “清者自清,本相何须解释?”王渝州冷哼一声,似有些不悦,“眼下我朝内忧外患,诸位该操心的,一是南疆战事,二是...”

    他鼻息短促嗤了声,挑眉若有所指般又朗道,“二是要当心,前朝恐怕早有人做了通敌卖国的之事。您说是么,四皇子殿下?”

第三百三十章:分崩

    被王渝州这么一点,百官倏然就想了起来。

    二皇子身世虽有异,可毕竟只是市井谣言,很难说死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兴许是有人见不得王皇后掌权,故意捏造了这事儿,想让百官们以此逼迫王皇后交出龙权。

    倘若王皇后手中权利被覆,那最后又会是谁能占尽便宜?

    九皇子在南疆,二皇子被软禁在宫中,六皇子更是个人尽皆知的草包。

    谁能占尽便宜?答案跃然纸上!

    四皇子瀛栖,生母压根儿不是金岐舞姬,而是金岐三公主——慕云裳。

    这消息可不是从市井街巷流传出来,而是宗正寺少卿张延亲口说的。

    四皇子,该不会是...

    一道道猜疑、戒备的目光落在瀛栖身上,好似就认准了他是个通敌卖国的乱臣贼子!

    瀛栖藏在袖下的大掌不由紧攥成拳,他俯眼垂眸,让人琢磨不清他在想着什么。

    “四皇子怎么不说话?可是也被自己身份给惊着了?”王渝州扭头看向瀛栖。

    他神色戏谑,犹如茶楼中悠闲惬意等着看戏的官老爷。

    瀛栖忍下心头那濒临喷薄的怒意,桃花眼微扬,直截了当对着王渝州呛声道,“本殿对自己的身份确实不知情,右相若是乐此不疲往本殿身上泼脏水,不知到底居心是何?”

    他那略显妖娆的桃花眼眯了眯,藏尽一丝杀意,“市井上传言二皇子乃是右相与王皇后的独子,这世上可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我父皇如今病重在龙榻之上,右相身为朝堂重臣,不帮着管理朝政也就罢了,怎么还...还...”

    剩下的话瀛栖似有些难以言表,俊面颇为煎熬。

    越是遮遮掩掩,才更能让人想入翩翩。

    话声掷地,这朝廷上风气又是变了。

    刚才那些怒目冲冲审视着瀛栖的一杆子大臣,如今又朝着王渝州递去了怀疑的神色。

    二皇子、四皇子如今身份都出了岔子,这能继承大统的,一下子就只剩下两位皇子了...

    九皇子远在南疆,纵使想这时候夺嫡,可手臂也伸不了这么长,操纵不成京中局势。

    再说六皇子瀛涟,昔日有左相帮扶还能勉强在这皇位脚下拱一拱,如今左相与六皇子府撇干净了关系,瀛涟不说烂泥扶不上墙,可比肩九皇子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京中的乱局,他可筹谋不出。

    百官疑惑,这两桩事儿到底是如何泄出来了。

    王渝州听见瀛栖话茬对自己含沙射影,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夜旧事,面庞阴沉如骤雨。

    怎么可能...

    当年,那碗避子汤是他看着让人灌下去的。

    王渝州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眼扫向纱帐后的曼妙人影,只觉得心中厌恶难耐,阵阵泛着恶心。

    真不愧是王妙毓,竟然歹毒到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在内!

    她为了将自己拉下马,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愿让瀛钊身份这辈子背上污点,遭人猜忌嘲笑。

    眼下,王渝州全然把今日朝堂闹剧归为王皇后的阴谋手段。

    在他看来,那女人早已经心智癫狂,只要是为了权欲,便可牺牲尽一切!

    只是他不知,那追权逐利的女子,曾经也是满怀赤诚,心思纯善。

    她是变了,可也是因他而变...

    “四皇子休要一派胡言。我王氏一族家训森严,万般容不得您这双血皇子的诋毁!”王渝州一派正色,与瀛栖在朝堂上激言争辩。

    雅文库

    “够了——”王皇后用力拍下龙胆,身子颤抖不止,“在还未查明这两桩事情真相前,若再敢有人拿这事出来寻衅,休怪本宫不客气!”

    就算龙胆震得她手心发麻又有何用,皮囊下的腐木心,早就品不出人生百态了。

    王渝州先是一怔,不曾想过王皇后会对这件事儿反应如此之大。只不过他就怔神一瞬,便顷刻恢复如常。

    理了理思绪,王渝州觉得以那毒妇的性子,定是在逢场作戏罢了,想引百官相信瀛钊的身份与自己有纠葛。

    她既然想亲手毁了他,毁了王家,那自己若再不反击,岂不是就要被人奸计得逞了。

    王渝州本想坐收渔利,等众人都斗得你死我活之后,他再乘虚动手夺权,一举收下九珠龙椅。

    只不过,如今市井都流传瀛钊是他同那毒妇的独子,就算百官明着不说,可背地里定是会讨论此事,只要有消息流传,难免有朝一日,这事情涌入昭帝的耳朵中。

    帝王心最是难揣测。

    可王渝州伴君多年,差不多将昭帝的心思摸透了个七七八八。

    昭帝本就对王氏一族怀有戒心和敌意。

    若真有一天,昭帝身子骨渐渐好转起来,那等着他重登朝堂之时,兴许便会借此事为噱头,跟王家清算一大笔旧帐。

    王渝州心思深深,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深谙权谋之道,更是明白,若王皇后最终坐上了龙椅之位,那东瀛兴许从今往后,便再无王氏一族。

    既然那毒妇都把刀给架在他脖子之上了,就只能撕破脸皮,好好与她斗上一斗!

    百官各怀心思散了朝。

    清水巷,陆国公府。

    陆子虞早早候在门外,一瞧见父兄马车而归,连忙笑盈盈迎了上去。

    陆瑾延掀开帷裳,见爱女在门前等候,不由捋须大笑着下了马车,“妙哉妙哉。今日朝堂之上,那一出大戏真是比茶楼里的话本子还唱的精彩万分。”

    “怎么个精彩法?”陆子虞佯装称奇。

    “你还不知道?”陆之庭下了马车凑过来。

    他瞪着眼朝陆子虞急声道,“宗正寺少卿张延,竟然亲口说四皇子母亲乃是金岐三公主。还有那二皇子瀛钊,听市井流言传,他是右相的独子...”

    陆子虞美眸圆睁,好似铜铃滚滚。

    她惊声不可思议道,“那岂不是,右相和王皇后...”

    话没说完,陆瑾延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咱们进屋说去。”

    他兴冲冲搓了搓手,咧着牙花子往书房迈步而去。

    那步履矫健如飞,瞧着根本不似知命之年的人。

    陆子虞见父亲这般松快的模样,心里多少也能猜着几分今日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事情。

    两个皇子的身份被揭破,使得王皇后、右相,四皇子三人相互猜忌,生恨。

    京中局势越是混乱,才越是安全。

    三方制衡,总比一家独大的好。

    狗咬狗起劲儿了,便不会光想着去祸害旁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心事

    南疆靠海,冬风湿润阴冷。

    那种冷不似京中北风汹涌,刮在脸上如同被无数刀割般。南疆的风是那种种缠缠绕绕,像是被浸过冰的麻绳捆扎身上的冷,打在人身血肉之上,不见得能舒服到哪儿去。

    瀛夙手执秘信坐在将军椅上,狭眸忽明忽暗,沉浮如潮。

    这信是颜如玉差人来传的,信上交代了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几方势力已经按捺不住那深藏于心的谋反之意。

    只是让瀛夙不曾想到,这滩浑水,竟是自家娇娘一手拨弄而成的。

    薄唇微微轻勾,携了一丝笑意。

    他心如明镜,知晓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

    虞娇娇定然以为他不知京中局势如何,领兵在外也不顾上收拾这烂摊子,故而出手引王皇后、瀛栖,王渝州三人成了狗咬狗局面。

    只有这三人相互猜忌、争斗,才可为他归京坐镇拖延下时间。

    可他倒要辜负娇娘的一片心意了。

    指尖将秘信翻了个面儿。

    看到最后之时,瀛夙盯着信尾那熟悉的名字不由眯了眯眼。

    言怀瑾...

    他瞧得出言怀瑾对虞娇娇藏有心思,虽然那心思没摆在明面上,遮遮掩掩不容易让人发现,可他瀛夙不是个痴傻之人,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他多想将心头之事全然倾诉说给虞娇娇听,可担心说了太多,恐让局势生变。她最是顾虑陆国公府的安危,若把这件事儿告诉了她,无疑等于是硬把陆国公府拽入这局中。

    他不能这般自私...

    更何况,自己身在南疆,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护着陆家。只有对此事闭口藏舌,让人查不出半分蛛丝马迹,这样对她,对陆家才是最为安全妥善的打算。

    可他又怕...

    怕虞娇娇不明真相,到时痛心不已。

    瀛夙捏起桌案旁的茶盏。

    茶盏上描着几朵绽放华芳的墨玉牡丹,似虽着茶香浮动,摇曳生姿。

    “殿下,军营外发现了一个行事鬼祟之人。”身穿银甲,姿容昂昂的秦桥从外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着瀛夙屈膝施礼,后又恭敬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信封已经被撕开了。

    秦桥规矩仔细,定不敢擅自先把这信给看过一遍再拿来给瀛夙瞧。

    既然他不敢看,那定是门外被抓的那位行迹鬼祟之人已经早早看过了。

    瀛夙把信接过来,小心将信纸摊开。

    信纸略有些潮湿,应该是到了南疆有些时日。

    瀛夙俯眼看着手中的秘信,虽是一言不发,可他神色略有玩味,兴趣...

    眉梢一挑,看向秦桥,“把他带进来。”

    秦桥颔首称是,挎刀迈步朝外走去。

    不过一会儿,他手里便是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走进军帐之中。

    被绑着的人胡子拉碴,面庞黝黑如炭,身上穿着粗布短衣。

    明明像是个樵夫的打扮,却不知为何竟携三分矜贵傲气,一双眼睛更是清亮出尘,黑白分明。

    瀛夙望着帐中那黑瘦狼狈的男子,“小魏将军千辛万苦来寻本殿,怎么见了面,又不吭声了?”

    黑瘦男子听着瀛夙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他身子僵了僵,半晌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不愧是九殿下。那信上只字未提我的身份,不知您是如何猜到的?”

    秦桥听着二人对话,难掩心头吃惊骇然。

    小魏将军?

    魏峒!

    大将军魏晟煜之子怎么会出现在南疆?他不是离京寻道去了么...

    当初魏峒是逃京,魏家碍于颜面,便对外称魏峒离京去了乡村野山寻仙问道了。

    瀛夙知晓魏峒来找自己打的什么主意,若有旁人在,他绝对会顾虑左右,不敢全然把事情袒露交付。

    瀛夙望向秦桥,“本殿这儿无事,你且去帮忙陆将军吧。”

    秦桥是个爽快的汉子,又对瀛夙深深信服。

    让他出去,他也没磨磨唧唧再三去劝阻。

    “是!”秦桥利落施礼告退,把帐子腾出来给二人谈话用。

    “人已经走了,你倒也不必顾虑这儿会有老四的探子。”瀛夙抻手给魏峒引坐,顺带也给他斟满了一盏茶。

    魏峒并未抬步坐在瀛夙跟前,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中布满无奈痛惜,“殿下才谋无双,可否出手救我父亲。”

    “你父亲与瀛栖早在多年前就虎狼勾结,背地里不知做多少了通敌卖国之事,又让多少无辜东瀛将士前去金岐送死,只为帮瀛栖在金岐铺出一条夺权的血路。”

    瀛夙呷了口茶,声音略有些发冷,“你让本殿出手救你父亲,等来日你父亲罪责通通被公之于众,本殿不就成了他卖国求荣的帮凶?”

    话声掷地,魏峒面如死灰。

    他恨自己当初没能劝下父亲不要贪权恋势。

    瀛栖的身份他早就怀疑过,明明是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怎可能好心把皇位让给他父亲来坐。

    他从前只以为是瀛栖诡计多端,想先借父亲的兵权和魏家死侍,将京中其余几位皇子给铲除为快,等京中再也没有能挡着他路的人时,就会显露狼性,忘恩负义将他父亲给绞杀在龙椅之旁。

    这事儿他想了多年,也劝了父亲多年。可每每提及之时,都是被父亲扯着脖子训斥一番。

    离京前,他总算查出了瀛栖身份,前往大理寺探望小妹之时,顺带把这消息一同告知了她。

    魏峒如何都想不到,四皇子瀛栖竟然是双血皇子,母亲不是金岐舞姬,而是金岐三公主——慕云裳!

    当他查明真相的那一刻起,再旁观这盘棋局更是清明无比。

    瀛栖野心勃勃,他不仅是要吞下金岐,更要一举将四国万域收入囊中。

    只是他父亲早被权欲熏心,竟相信瀛栖那小人会将东瀛皇位拱手送给他。

    眼下,瀛栖以魏晟煜性命要挟魏峒听命与他,魏峒早明白瀛栖此人信不得。

    可毕竟自己身上是流着魏家的血,就算不愿受权欲束缚,可父亲性命危在旦夕,他怎能袖手旁观?

    走投无路之下,魏峒还是决定前来寻求瀛夙的援手。

    毕竟这位殿下正直重信,甚有君子风雅和气度。不似瀛栖那虚伪之徒,将帮过他的人利用个彻底,就要绞杀丢弃。

    若他真照着瀛栖信上说的那般行事,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们魏家还是要被按上个叛国之罪,送去午门斩首示众。

    可如今听着九皇子话中之意,似乎并不愿出手帮他。

    魏峒沉沉叹了口气,眼窝子发红,心发酸...

    瀛夙端详了他一会儿,撂下茶盏开口道,“你救父心切,终归算是个铮铮儿郎。本殿纵使觉得你父亲该遭千刀万剐,可见你善孝满怀,便是不忍辜负了你。”

    魏峒慌乱抬首,声音颤颤,“殿...殿下的意思是?

    瀛夙勾唇,“如你所愿。”

    “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瀛夙睨了眼桌案上的秘信,那是瀛栖传给魏峒的,“刀山火海便不用了。不过,本殿确实需要你做一件事儿。”

    魏峒忙道,“殿下请讲!”

    瀛夙眉眼深邃暗暗,喜怒难分。

    良久,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将计就计...”

第三百三十二章:传情

    将计就计?

    魏峒听见这四个字不由一愣。

    瀛夙走至他身旁,抬手先把人给扶了起来,后又低声将自己的打算漫道而出。

    一席话听完,魏峒忍不住双目圆睁,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望着眼前身修如竹的男子。

    那运筹帷幄的计谋,世间恐怕再无儿郎可想得出来。

    送走了魏峒,瀛夙撩袍正身坐在将军椅上。

    不得不说,魏峒的到来却是能让他的计策更显得无绽可破。曾经他还思疑这一计能不能骗过瀛栖,如今算是有个十成的把握。

    这出戏一旦唱开了,京中那群狼子野心之徒定然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只是,他心疼自家娇娘...

    虽然离京之前,他多次提醒让她相信自己,可事态若出,难说那分冷静能不能持住。

    瀛夙疲惫揉了揉眉心。

    他待旁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丝毫不手软,哪有现在这等无计可施的模样。也只有对她虞娇娇的时候,那是百般无奈,瞻前顾后。

    说吧,他算是把她扯进这混沌局中,不得安宁。

    不说,又是怕事发之后,那可怜人儿香泪滚滚...

    “爷,这是京中送来的东西。”茯筠眉开眼笑着从外头走进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软溜溜的包袱。

    瀛夙抬眼看过去,刚瞧见包袱上那结扣的花样,便忍不住从椅上站起了身子。

    他伸手将茯筠怀里的包袱拿了出来,声音冷冽不悦,“以后不准将这东西抱在怀里!”

    茯筠似如闻见了一股子酸醋味儿,赶紧点头如捣蒜。

    看样子,不必他多说,这位爷已经认出手里的包袱是谁送来的。

    瀛夙将手中的包袱搁置在桌案上,正欲解扣,瞥见茯筠还傻不愣登杵在原地。

    他俊眉一蹙,更冷三分,“还有事儿?”

    茯筠一激灵,忙是手足无措着摇头摆手,“没...没事儿了...”他赶紧转身一溜烟窜了个没影儿,过会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讪讪将脑袋一半露在帐子外,“爷,最近怎么没瞧见墨崖?”

    这事儿揣在他心里已久,只不过今日才好意思去问。

    墨崖那厮自从来了南疆,这人就如同蒸发似的,再也没瞧见过一面。

    茯筠见自家爷整日也没提什么,可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担忧那黑脸阎王。

    离京之前,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墨崖的脸给医治好了。

    不得不承认,那张脸治好之后,确实俊朗不凡,英气可餐...

    难不成,墨崖仗着脸被医治好了便就去风花雪月,勾搭人家姑娘?

    想到此,茯筠气呼呼鼓起了腮帮子。

    瀛夙捂着包袱里露出的一小块儿海棠缎子肚兜,眼风凌厉似剑朝着茯筠扫了过去。

    他言简意赅,只道出一字,“滚!”

    茯筠肩膀一哆嗦,赶紧灰头土脸缩着脖子滚远了。

    奇了怪,自家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难不成那包袱里有炮仗...

    待帐外总算静了下来,瀛夙才背身挡在桌案旁,将那小巧的包袱彻底解开。

    香艳艳的海棠肚兜被他指尖儿勾挑起来。

    肚兜上,还残留着淡淡荼芜香的气味儿。

    应该是贴身穿过没洗的...

    瀛夙喉咙发干,执起桌旁的茶盏往嘴中灌了一口。

    浑身的燥意根本压不下去。

    那海棠娇的肚兜上似乎正被火烧着,灼着。

    滚烫的温度从滑溜溜的缎子上涌入他指尖儿,在从指尖儿蔓延开,顺势将他半个月来对她的思念、牵挂焚烧至更烈。

    这磨人精,隔着千里都不老实,竟然胆子大到用这法子来撩他?

    瀛夙俊面微微泛红。

    他没将指尖的艳物重新搁进包袱里,反倒是小心收入了怀中。

    那包袱里头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套包,用细软的绸缎裹着。拎着有些沉甸甸的,还有些硌手。

    套包花结之处,塞着一封信。

    瀛夙抽出那封信,柔中带急将信摊开。

    那上头,尽是写着羞人的话...

    不是说今日穿了什么样式的小衣,就是说盘了多少次手串,又从画册中学了什么花样。

    总之就没一句正经的话...

    不过也是,正经人谁给人家儿郎千里送肚兜?

    这般做法,甚是“虞娇娇。”

    大胆,露骨。

    一纸信封里,足足塞了七八页的信。

    信中,对京中局势只字未提,全然袒露的都是女儿家的绵绵情意。

    瀛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不小心漏下了什么。

    写这多字,她倒是不嫌手疼。

    翻到最后一页时,瀛夙神色倏然有些动容。

    “带等春时,盼君红衣白驹,伴雁双双从南归。”

    红衣,大雁。

    瀛夙放下手里的书信,他眉眼温温望着那小巧的套包。

    修长的玉指缓缓将结扣挑开,好似在拆着什么最为宝贵的物件儿。

    入眼,是一捧嫣红。

    瀛夙将套包里的东西给抖落开来,竟没想到会是一袭给儿郎穿的红袍嫁衣。

    那红袍料子极为罕见,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寻来的。袍上领口,绣着最为繁复的缠枝合欢纹,绣工算不上精湛,有些地方细看,还能发现走错了针,花样不齐。

    瀛夙不必推敲,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自家娇人儿亲手绣制的。

    清隽似玉的面庞,心疼难掩...

    京中一连好几日都下了大雪,满宫的屋脊飞檐都笼着厚厚的一层白,好似铺了棉絮。

    凤霞宫,王皇后捧着手炉疲惫倚在床榻上,凤眼微阖,似是睡着了。

    梅英推开折子门进屋,身上携了些风雪。

    她用干帕子将身上的雪水给掸了掸,迈步急急走至王皇后身旁低声细语道,“右相府这几日面上太平的很,可背地里有不少官僚进进出出。”

    “他没派人去打听钊儿的身份?”王皇后阖着眼轻问,捧着手炉的掌心紧紧收缩,手背上的青筋绷如山脉。

    梅英顿了半晌才道,“右相似乎根本不曾怀疑过二皇子的身世,他这几都忙着——”

    话还没说完,王皇后掌心的手炉便是用力砸在地上。

    “不曾怀疑?他疑心病那般重,竟然会对钊儿身世深信不疑?这简直可悲可笑!”王皇后明明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可凤目睁开之际,却还是流露出一刹悲凉。

    那男人定是把钊儿当成自己要陷害他的工具罢了,他觉得自己为了权欲会不惜一切毁了他,故而根本没想过怀疑。

    好!

    他王渝州一如当年那般,薄情的很呐。

    看来她昔日苦苦哀求的诅咒,还是被老天给听见了,也灵验了...

    那老东西最是重子,自己偏就要让他的孩子认别人为父。

    等到他临死之时,她在将这秘密道出,让那畜生到阴曹地府里再悔恨去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硝烟

    屋外,寒风猎猎敲打着窗棂,簌簌落下一地盐花白雪。

    王若茀瘫坐在床榻之下,她双目空荡涣散,怨泪止不住滚落在脖颈、衣襟之处。

    太累,只觉得自己每日都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煎熬不堪。

    “王家女”一词从来都不如旁人看到的那般风光,虽是受尽天下女子羡艳,可皮囊下的深深苦涩、无奈,又要同何人说?

    爱而不得,死而不舍...

    她与姑母,之所以这么多年相处亲昵,无非是因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罢了。

    她们都尝过王家给予的痛苦,不管是情爱,又或是被剥夺的稚幼之年。

    那是此生灼烧在身的疤,是今世烙印于心的恨!

    王若茀无声哽咽,咸涩的泪珠灌进她嘴里,涌在她心头。

    她最爱吃蜜饯,因为“苦”尝的太多,而“甜”又从未得到过...

    她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一恨自己投身将相富贵之族,二恨自己是个女儿身。

    可是,她也有不悔的事。

    那便是与他相遇。

    王若茀深知,就算没有体内的情蛊牵引,她仍是会无可救药的爱上瀛栖。

    他是她的劫难,亦是她的期盼。

    在家族与情爱二者之间,她终是选择背叛家族,奔赴情爱。

    王若茀抹泪撑起身子,她步履蹒跚走到书桌旁,将母亲刚才说出的那一连串儿名字,一丝不差落于纸上。

    写罢停笔后,她俯案崩溃。

    泪如滂沱,嚎啕悲泣...

    陆国公府,揽月阁。

    陆子虞身披木槿花素色大氅在院落之中无聊着堆雪,她小手被冻得通红,还有些酥麻麻的痒意。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雪呐!

    本该是欣喜邀来一众人打雪仗,可京中局势动乱,也没那个心思玩闹。

    这真是憋在屋里忒久了,忍不住出来透透气儿。

    算算日子,她的包袱应该早就抵了南疆,自家爷也该是收到了才对。可一连多日,怎么半些风声都无,更别说派人回来传信...

    还有她写给二哥哥的信,也如石沉大海,鸟遁云空。

    陆子虞近来有些心绪不宁,她隐隐觉得南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正胡乱猜想着,落宁急匆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小姐,小姐——”

    陆子虞撂下掌心的雪球,刚巧不偏不倚砸在团子的小脑袋上。

    肥溜溜的身子打了个激灵,赶紧深一脚浅一脚的扑腾没影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可是南疆有信传来?”陆子虞顾不上找团子,喜眉笑目朝着落宁问声道。

    “南疆?”落宁身子一顿,神色茫然。好半晌她才迷瞪过来小姐问的是什么事儿,“南疆还没信传回来...”

    陆子虞肩头一泄,眼里的喜气儿倏然消散。

    娇唇微微撅起,似有不悦,“那是什么事儿?可别又拿着乱七八糟的账簿来惹我。”

    自家三哥整日去穆府同婉婉谈情说爱,这暮沧斋的进账、支出好些天都没人打理了。

    府里上下,也总算都知晓他们三少根本不是什么守财奴,人家彻彻底底就是位大情圣...

    落宁掩唇笑了笑,忙走上前搀扶着自家小姐进屋,“谁敢拿账簿来惹您发恼?外头冷,咱们进屋里去说。”

    二人先在屋外跺了跺脚,将绣鞋上的碎雪给跺掉了些才走进屋中。

    “神神秘秘,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说?”陆子虞将大氅解下,只穿了身桂子绿的缎窄锦衫。

    屋内热腾腾的,火炉子烧得正旺。

    落宁抻手将自家小姐的大氅接过来,抖落了几下,才挂好在木施上。

    她眉眼欣慰,“这二月都快出了,再过些日子便是要等着立春。”声音顿了顿,带了些许颤颤,“立春往后再数个十五日,可就是您的及笄生辰了。”

    等着及笄已过,九皇子也差不多该从南疆回来了...

    一想到自己从小贴心照顾的人儿要出府嫁人,落宁眼窝霎时红如兔。

    陆子虞深知落宁是个多愁善感的主儿,平日里瞅着她没心没肺,可那细腻绵绵之处,都毫无保留给了自己。

    “哭个甚?出嫁了你便是不跟我了?”陆子虞佯装恼怒去替落宁擦泪,“本娘子可把话说明白了,除非有个待你极好的汉子来求着跟我讨了你,否则你哪儿也甭想去!”

    落宁正是情到伤感之处,一听自家小姐打趣她,面颊比那眼窝更是要红个三分。

    “哎哟,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哭上一通?”落宁抹泪气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支模样精巧的牡丹钗,“这是暮沧斋掌柜送来的,说是拿给您一瞧便能明白。”

    她将手里的牡丹钗递给自家小姐。

    陆子虞接过,轻车熟路将那牡丹钗给分解成了两块儿。她摘下耳坠子,用着耳钩小心将那牡丹钗柄里头塞的东西给勾了出来。

    落宁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这...这...”她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钗柄里头塞着一小缎儿软烟罗。

    陆子虞没急着同落宁去说道这事儿,她不紧不慢地将那软烟罗给展开。

    上头写了一连串儿的名字。

    这是?

    陆子虞端详了片刻,终是明白这软烟罗上记着这么些人名作何。

    这些都是王氏一族的幕僚之臣,有些官阶算不上大,可手中握有实权。

    让陆子虞没想到的是,右相幕僚之中,那些自拟清高,文绉绉的高官少之又少,反倒是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多至无数。

    那些七八品的父母小官们看似如蝼蚁,实则大有所用。小到管理百姓吃穿用度,大到京中四街值守,若是其中一环有岔,整个京城百姓恐怕都要遭殃。

    陆子虞从没想过王家的势力会如此根深蒂固。就好像一棵榕树般,枝叶落入水中,还会增添新芽。

    事到如今,陆子虞竟然有些佩服王渝州的隐忍。

    这股子磅礴势力凝结而成,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若是王渝州知晓二皇子瀛钊就是他的独苗,兴许手段会更为狠辣,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还可淡然先找幕僚商讨出个万全之策。

    陆子虞捧着手中的软烟罗,她看的仔细,美眸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儿。

    软烟罗上,有一位幕僚小官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寻街校尉——常辽。

    这不过是一个闲散官职,连同芝麻官都算不上。

    可陆子虞发现,软烟罗上记录着这位名唤常渊的寻街校尉,是这些日去往右相府次数最多的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战归

    自从瀛钊、和瀛栖身份皆传出异端,这京城就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右相联手府中幕僚之臣,每日在朝堂之上细数王皇后管理朝纲不严之罪。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右相这是想要夺了王皇后的权,故而打算给王皇后按上莫须有的罪责。

    只是王皇后也不虚,她多年来利用瀛钊的身份收揽人心,如今也在麾下招了不少元老重臣。

    瀛栖虽是隔山观虎斗,可暗中的动作也没少做。

    前些日,有不少右相府的幕僚都是突然在家中暴病而亡,那死状极为惨烈,身子上还爬满了腐虫。

    三人相互牵制,亦在相互试探...

    夜沉,四皇子府。

    寒风渐有暖意,应该是离立春不远了。

    瀛栖坐在书房中的圈椅上,手里执有封秘信,信上写了一连串儿的名字。

    他执起蘸有朱砂的毛笔,手腕一勾,将信上的一个名字给划了去。

    已死之人,倒也不必留名于世。

    眼下南疆战事还没落定,心头大患不是一时能除的,他没必要全把心思浪费在南疆之事上。

    京中,右相势力盘根节错,对皇位虎视眈眈。王家毒妇执掌前朝、后宫,圣人的性命被她牢牢捏在手里,倒是让不少元老重臣乖乖对她俯首听命。

    既然南疆战事还没个准数,他倒是可以先将京中那些碍了他路的虎狼之辈通通给打理干净。

    “殿下。”骨仆阴哑的声音从外传来,让人听着只觉得比那寒风更是彻骨冷冽,“南疆传消息回来了。”

    话音刚掷地,房门蓦地就开了。

    瀛栖俊面紧绷,桃花眼中翻涌着层层暗光。

    他的手指死扣在雕花门的空隙之处,僵颤不止。

    喉咙滚落了几下,半晌他才哑声问,“如何。”

    骨仆一言未发,从怀里摸索出了一封信递给瀛栖,“这是小魏将军亲笔写下的,还望殿下过目。”

    瀛栖急急接过信来,站在门边就把信头给撕开了。

    里头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可他拿在手中,竟觉得似有千金重。

    会是如何?

    心里微微打鼓。

    那又喜又怕的情绪,如水火交融,在他体内汹涌狂奔。

    信页摊开,瀛栖双目猩红。

    忽而,他仰天大笑,淋漓畅快。

    信纸被死死攥在掌心之中。

    他等了这么些年,终于是等到了!

    “传我金岐平阳王号令,命骨家精锐潜入东瀛京城,欲助我春时夺下东瀛,吞并江河万域!”瀛栖神色冷傲,一副上位者的君王姿态,高扬着头颅下令。

    骨仆谦卑屈膝跪地,右手成拳搁在自己心间,“属下领命,这便去召集骨家精锐进京。”

    若是以往,瀛栖这时候定然会抻手将他扶起,可如今瀛栖纹丝未动,眉眼皆是睥睨不屑。

    心头大患既已经除掉了,那从今往后,世间再也没有能让他心怀忌惮的人了!

    骨仆跪在地上。

    宽大的黑袍斗篷,将他狰狞面庞上的漫漫冷意掩了干净。

    这场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立春前三日,南疆战讯传至京中。

    金岐和东瀛在南疆谈和,等夏旬时,两国各派时臣交涉。

    谈和?

    这场战役,是九皇子和陆家二郎亲自领兵征战。

    二人一个有谋,一个有勇,搁在一起该当是把那群金岐鼠辈揍的嗷嗷叫才对,怎么如今就不明不白的谈和了?

    京中百姓虽然心里愤愤不平,可好在战事已稳,家国无忧。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守在家中,生怕马蹄疾疾,敌兵破城而入。

    陆国公府,前厅。

    “什么!谈和了?”陆瑾延撂下茶盏,面上有些不可置信朝着阿禄看去。

    “谈和了也好,老二不是能赶紧从那湿潮潮的地方回来。”沈岚宽慰笑着拍了拍陆瑾延的手臂。

    “妇人之仁!”陆瑾延胡子一吹,脸一板,“金岐人虽是骁勇善战,可计谋寥寥。说白了,他们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哪能比得上我东瀛儿郎?”

    听见“谈和”一词,陆谨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

    “父亲黑着个脸作何?”陆子虞捧着手炉笑吟吟打不远处走了过来。

    她面容娇艳如芳菲,比瀛夙几个月离京的时候,似乎长的更开了些。

    那身姿华容婀娜,步履扶风弱弱,饶是月婵仙娥,也不及她陆四娘媚艳半分。

    陆瑾延闹着脾气不想吭声,这话茬只好被沈岚给接了过去,“兴许是因为你二哥哥这些日都没往家里递信吧。不过战事已平,这递不递信也都一样。”

    陆子虞惊诧挑了眉梢,“四娘原以为二哥哥只是未曾给我递信,没想到他竟然连爹娘也都没给信?”艳生生的朱唇撇了撇,瞧着似有几分不满,“等着二哥哥归府了,我定要让尧姐姐好生教训他!”

    除了教训二哥哥,还有那位爷也是一样欠收拾。

    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只给她递了一折信?

    真是忒不像话!

    再过半月,便是自己及笄生辰。既然那位爷总是这段时日吊着她,那她也效仿此举,把这婚嫁大事儿也往后顺顺。

    反正她刚及笄,又不是耗不起?

    陆子虞心里虽是这般倔强想的,可真正等到南疆军队归京之时,她还是盛装打扮,一早便去了朱雀大街迎候。

    立春这日,乍暖还寒。

    满京的花枝刚露出娇软嫩芽,雁栖湖结了一冬的冰霜,总算也消融了些。

    将士们归京,虽并未打了胜仗,可好在边关安危已定,百姓也能无忧乐呵着过上一段儿好日子。

    陆子虞身穿银霓红细花丝裙,云鬓层叠,妆容妩媚。

    她站在朱雀大街,美目尽是眷恋望着街头。

    她在等,等心上人骑马伴雁归...

    正阳之时,马蹄隆隆之声从南约约传来。

    那声音不匆不忙,却如春雷滚滚,沉闷厚重。

    来了!

    南疆的军队归京了。

    红漆铆钉木门缓缓大开,守门的城防营将士朗声齐道,“虎将归京,万家来贺。”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正欲雀跃欢呼,可一瞧见那率先进城将士们的打扮,瞬然喊不出声音来了。

    令人敬畏的黑甲之上,竟然挂着一丝白。

    离近了看,才发现那抹白是系在手臂之处的。

    东瀛规矩,但凡是系在手臂之处的白布,皆称丧带...

第三百三十七章:棺材

    正阳之时,本该日爬云顶,天光大破。

    可随着黑甲铁骑入城,不知为何空中灰蒙弥漫。

    低垂垂的天,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日未见,阴云起...

    老一辈说,立春不见霞,这可是不祥之兆。

    黑骑入京,未笑,未喜。

    那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儿郎们,重回故土应该是一番久违的思念之情,就算没有昂首挺胸的自得,可收敛些的欢愉也是该有。

    黑压压的军队,将士们面容悲彻,垂头耷耳。

    这场战事不是谈和了么,就算他们东瀛没打了胜仗,可金岐那头自然也吃不了好。但是瞅瞅那军队之中将士们姿容愁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东瀛吃了个大败仗!

    不对劲儿...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能让这些虎军儿郎们萎靡不振?

    “快...快看,他们手上绑着丧带呐,该不会是有人死了吧。”

    人群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口无遮拦指着将士们手臂之处惊呼。

    话刚落下,百姓们齐齐朝着娃娃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过去。

    白色麻布,剪成了细条缠在将士们的手臂上。

    确实是丧带!

    可究竟会是谁死了,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若是普通小兵小将,能把尸体给千里迢迢从战场上带回来就不错了。

    可是这些将士们,不仅神色悲郁难掩,还整整齐齐都挽上了丧带。

    看样子,应该是军帐之中某个地位显赫的大人物死在了南疆。

    陆子虞蹙了蹙眉,心头渐渐涌上一股子焦躁不安。

    她一双美目紧紧锁着入城的军队,好似在急迫寻望着什么人。

    两日前刚精细挑染过的蔻丹指甲,此时被用力攥在掌心之中。

    枣红色的汗血马,昂头入了城。

    陆子虞呼吸一窒,娇躯僵颤在原地。

    待马驹半个身子过了城门,马背上的人影也渐渐露出了面。

    略显魁梧壮硕的身躯披了玄墨刺兽甲,头盔未戴,环抱在右手臂弯之处。

    来人面容挺俊,宝剑眉锋利招展,寒眸星光熠熠,一柄玄铁长刀跨在腰间,更是为他添了几分英气潇洒。这堂堂威仪的面相,不是金吾卫将军陆家二郎还能是谁?

    瞧见自家二哥安然无恙,陆子虞悬提着的心口微微放下了一些。

    刚是想轻吐一口浊气,又蓦地心弦崩断。

    她瞧见,二哥哥的手臂之处,竟然同样也是系着一抹白...

    那惨白刺目,如刀剑一般,分毫不留情的戳入她心口。

    谁的死,能让这位三品将军也佩戴着丧带?

    心头惶惶愈发强烈。

    马驹嘶鸣,众人的目光随之被牵引过去。

    高耸的铆钉红漆城门外,白驹踏蹄缓缓来。

    陆子虞眼睛不挪半分,她咬着牙,攥着手,死死盯着城门的方向。

    是他!

    一定要是他!

    白驹进城,轻盈矫健。

    陆子虞看见了,也看清了。

    她美眸紧缩,浑身冷颤连连。

    马背上,空荡荡的,只有清风拂过...

    白驹后面,跟着一行身穿丧服的三十六位健壮儿郎。

    他们肩膀之上,还扛着一口檀木香棺。

    陆子虞舔了下干涩的唇,轻轻蠕动了几番嘴皮子,却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想要把落宁叫来问问,那些儿郎们肩上扛着的,究竟是不是棺材!

    话就在嘴边儿,可她的喉咙好像正被人用一双大掌锢着,把她嘴里的声音都给掐断了似。

    其实陆子虞知道,那是棺材。

    兴许,还是她心上人的棺材...

    她没哭、没闹,像是一尊木雕站在原地,愣愣望着朱雀门外,仍盼着她心上人的身影。

    等啊...等啊...

    可那位爷就像是故意躲着她一样,迟迟不肯露面。

    百姓们悄声议论开,为何大军已过,却没瞧见九皇子?

    九皇子难道还没归京,还是九皇子在南疆之处遇了险?

    又或是,九皇子在刚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那口檀木棺材之中?

    百姓们傻了眼,也蒙了神,可却没人敢把心头的猜测给说出来。

    一是顾忌这事儿还没确定,若是敢胡说八说,恐怕是要吃牢饭的,二是觉得,九皇子持冠世之姿,才华横溢无人能及,老天定不会天妒英才,轻易要了那金玉儿郎的命。

    “落宁。”陆子虞艰难道了一声。

    她强撑着笑意,故作镇定扶了扶发髻间的朱钗,“他不在这儿,兴许先是偷偷去了揽月阁,打算吓唬咱们呐。”捻着帕子掩唇一笑,娇唇颤颤着又道,“这无趣的把戏,真是玩上几回都不嫌烦!”

    落宁担忧望了一眼自家小姐,想去搀扶着她回马车上。

    陆子虞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自顾自先转身离去。

    转身迈步的那一刹,陆子虞双肩抖动不止,眼前朦胧如烟雨,踉踉跄跄朝着马车走去。

    她像是丢了魂、失了魄,走在街上,总是撞着人。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儿?走路也不小心点儿,光往着人身上撞?”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被陆子虞无意撞了下肩膀子,她骂骂咧咧扭头呛声。

    陆子虞对那嚷嚷声置若罔闻,甚至连耳畔的猎猎风响,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她都听不见。

    那形单影只的模样,将整个朱雀大街都给隔开了。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是个富奢门户就能为所欲为!”那妇人还想拉扯住陆子虞说三道四。

    落宁沉着脸将那妇人拦下。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我家娘子今儿心情不好,你拿了银子别去招惹她。若是觉得银子不够,明日来陆国公府找我再取。”

    妇人一听落宁报出“陆国公府”,哪里还有心思敢去拉扯陆子虞。

    精明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赶紧拿了银子屁颠儿着溜走了。

    陆子虞动作急急挑开了马车帷裳,她以为马车之中,那清隽俊影兴许就会在里头等着她。

    马车里空无一人。

    轻荡荡,冷幽幽。

    陆子虞动作僵硬上了马车,四肢百骸的冷意,顺着骨缝钻入她心底。

    她的九郎,到底去了哪儿?

    朱唇紧绷,美目混沌。

    落宁撩开帷裳进了马车。

    一瞧见自家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忍不住就落了泪来,“小姐,咱们这就回府,回...回揽月阁!”

    陆子虞垂目摇了摇头,声音虚浮哽咽,“不回揽月阁。去京郊九皇子府...”

第三百三十八章:一眼

    京郊九皇子府,一驾浅色月牙缎子的马车停了下来。

    陆子虞撩开帷裳下地,入眼是一片茫茫白。

    白色纸糊灯笼,白色花结丧幡,白色衣袍丧服...

    这些物件儿,本该在不久将来是喜色的才对。

    陆子虞趔趄不稳地朝着府门前行去,她身穿细花艳裙,站在凄凄荒凉的门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皇子府中管事儿的江总管从里走出来,一瞧见陆子虞杵在门外,忙是上前迎候。

    他旁日面上总是乐呵呵的,如今只能牵强展露出淡淡的笑意,“四娘子怎么来这儿了?这灵堂还没布置好呐。”

    “谁的灵堂?”陆子虞睫帘猛地一颤,眼窝红了一大圈儿,可她就是把眼眶里的泪珠给死死憋着。

    她脾气倔,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就算真见了棺材,也得等开棺验尸过了之后再说。

    不等江总管说些什么,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三十六个黑衣儿郎,肩膀上扛着一口檀木香棺。

    陆子虞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痴神地望着那棺材被抬进了府中。

    “呦,今儿什么风能把四娘子给吹来了?”王若茀打扮的花枝招展从门内走了出来,她身袭嫣红色的蝴蝶穿花裙,头戴金钗翠翘,妆容精致,眉梢见喜。

    这是府上办丧事儿的打扮,还是办喜事儿的打扮?

    江总管不悦蹙了蹙眉,朝着王若茀说道,“皇子妃此等打扮有些不妥。若是让旁人瞧见,恐会说我府上规矩不严,还是请回房中换身衣裳吧!”

    王若茀讥笑看他,“皇子妃?我在府上不都一直是客么?再说了,大婚当日,你们殿下一没去我王家迎亲,二没入洞房、掀盖头,这皇子妃的名头,可挨不到我头上。”

    这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陆子虞冷眼看着王若茀急急想要和九皇子府撇干净关系。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日乞巧宴上,是你以圣旨相逼求来了这桩婚事,如今倒愿舍弃了?”

    王若茀勾唇,“一个化为灰烬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再多花心思?”

    她眉梢藏着阴毒,声音狠厉着又道,“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非要以圣旨逼来这桩婚事儿么?”

    陆子虞望着她。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王若茀目光凶恶,对着陆子虞咬牙狠声,“凭什么你能有父母爱护,兄长善待,才貌出众,情爱兼得?”

    王若茀面目狰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我,自打出生起就受尽世间冷暖,看尽人心险恶。你活得风光艳艳,让人追捧,而我就如同那一堆腐烂的朽木。”

    “我就是嫉恨你,厌恶你。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

    王若茀凝着陆子虞那呆滞的面庞,噗嗤一声乐呵道,“如今,你也什么都没有了。如我一样,只剩下躯壳...”

    陆子虞耳畔一直徘徊着王若茀的那句话。

    “如今,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的对,自己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陆子虞动了动干涩的唇,“我要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这可是对死者大不敬之罪。

    “哪里还有尸体?”王若茀戏谑看着她,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四娘子怕是还不知道吧。十日前,九皇子为了能早些将这场战事给平定了,他率领千骑本打算偷袭金岐粮仓,不料想竟中埋伏,粮仓里搁的都是石脂,浴火即焚,水浇不灭。”

    “九皇子妃慎言!”江总管急声想要制止王若茀欲说出的话,可还是晚了一步。

    王若茀朝着陆子虞步步逼近,身上的戾气和怨愤形成一张绵密的大网,丝丝缕缕将陆子虞缠绕而起。

    “你的心上人,早就在烈火汹涌中沦为一捧尘埃。”她阴冷的气息喷洒在陆子虞面上,“石脂浸染了他全身,皮肤、骨骼、血肉,烧出来的火花绚烂极了,可惜四娘子你没能看到。”

    王若茀,她就是一条肮脏的毒蛇,总能找到敌人的死穴之处,再给予致命一击。

    陆子虞似乎被王若茀的一番话语给蛊惑了般。

    她僵硬着身子杵在原地,想象着那嘶吼的大火将自己的心上人冷漠着吞噬,烧尽...

    她还尚且存有一丝理智,不愿全相信王若茀的话。

    “把棺材打开,让我看一眼。”陆子虞哆嗦着唇,缓缓朝着江总管望了过去。

    江总管为难,“这...这...”

    “求你...”陆子虞有些绷不住了,声音颤颤抖抖。

    王若茀懒懒倚在门边儿瞧戏,好似自己与九皇子府本来就没多大的关系。

    落宁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她早就已经泣不成声,挥泪如雨。

    眼前的身影,是那么单薄、瘦弱,往后该如何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朝前走去...

    眼见着陆子虞如此执要开棺,江总管终是叹气妥协道,“请四娘子随我来吧。”

    陆子虞跟着江总管一路来至灵堂。

    这灵堂布置的干净整齐,虽然还有些东西没摆置好,可瞧模样不像是今日才拾掇成的。

    看来,他的死讯应该是早几天就传入九皇子府了。

    陆子虞缓缓朝着木棺抬步而去。

    她指尖落在冷冰冰的棺材上,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抚摸,仿佛是在眷恋,又或是怀念。

    陆子虞将双臂展开,拥着棺材入怀,她把自己的面颊紧紧贴在棺材之上,娇唇悄声呢喃,“夙哥哥,你冷么?四娘给你暖暖可好?”

    声声哽咽,簌簌泪下。

    她日盼夜盼,盼着心上人无恙而归,盼着自己一袭霞帔,待春色、嫁郎君。没想到,盼到最后,却盼来了一口檀木棺,还有一捧灰...

    江总管站在一旁,看着那么个娇娘子痴情苦苦,他也是于心不忍,觉得可怜得紧。

    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叹息着摇了摇脑袋,一言未发。

    “开棺,我要再看他一眼。”

    “四娘子,人已经烧成了灰土,您就算把棺材给——”江总管话没说完,便听着一道女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开棺!”陆子虞崩溃难言,扶着棺材瘫坐在地上,“就算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那便让他再瞧我最后一眼...”

第三百三十九章:嫁衣

    “就算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那便让他再瞧我最后一眼...”

    江总管心疼瞧着那正抱着棺材,哭得肝肠寸断的娇娘子。

    苍老和蔼的面庞上,划过一丝挣扎犹豫,只不过未曾让人察觉而出。

    “好!老奴给您开棺。”江总管应下陆子虞的请求,迈步走到棺材旁。

    他伸出双手在自己衣袍之上蹭了蹭,后又将掌心压在棺材盖上,微微一用力,棺材盖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声。

    陆子虞俯眼。

    随着棺盖缓缓而开,棺中的景象也映入她的眼帘。

    金色绣蟒的软垫上,躺着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白玉坛。

    陆子虞知晓,那白玉坛中,装的是自己心上人的一捧骨灰...

    她跪在地上,双手扒着棺材边儿,朝里探了探身子。

    细软的指尖儿轻柔抚摸着那白玉坛,就像是透过冰冷的瓷器,也能触摸着心爱之人的面庞。

    一下又一下,舍不得离去。

    “你怎么舍得...”陆子虞哭声凄凉,晶莹的泪珠砸在白玉坛上,啪嗒响个不停。

    “春花、秋月你我都看过,夏晚荔枝也一起尝过。可还有冬雪呐?厚厚的盐雪,你可有带我瞧过?法海寺山间的凌寒冬梅,你可有折下一枝,为我簪在发髻间?”

    大串儿大串儿的泪水沿着鼻尖儿滚下。

    金色绣蟒的软垫上,晕着一片儿湿漉漉。

    “待等春时,盼君红衣白驹,伴雁双双从南归。”陆子虞将棺材里的白玉坛死死抱在怀中,她脸上浮现出一股子悲凉的笑意,“我盼你归,不是要你这般冷冷的躺在棺材里,而是让你有血有肉站在我跟前,能抱着我,再唤我一声虞娇娇...”

    “霞帔我已经绣好了,日日挂在屋里只舍得看,不舍得穿。谁让那衣裳,是只能穿给夙哥哥一人看的。”

    “春寒之时,我知晓要将衣裳穿厚,炎夏闷闷,我也能少吃些荔枝和冰镇瓜果。你说我字写得不好,我便可把全天下的字帖给临摹一遍,你嫌弃我夜里蹬被子,大不了我睡觉的时候把脚给绑在一起。”

    “可你得回来啊,你得回来...”

    陆子虞低声喃喃,声音缱绻痴缠,好似对着心上人倾诉情话。

    落宁站在旁侧,面上早已经涕泪横流。

    若这儿不是灵堂,恐怕她真能指着老天破骂。

    这该死的造化弄人!

    “四娘子。”江总管声音略带宽慰。

    他叹着气朝陆子虞走了过来,“这是我家殿下的遗物,也是在那石脂焚烧后,惟一还有个形的物件儿。”

    褶皱如树皮的手掌摊开,掌心是一块儿黑不溜秋的东西。

    四四方方,上头有些小孔。

    陆子虞把江总管手上的东西小心接了过来,她端详了那黑漆漆的东西许久,终是认出来那是何物。

    是相思坠上的玲珑骰子。

    人已逝,相思留...

    这算是老天怜悯自己?不忍将他彻彻底底从自己身边带走。

    陆子虞捧着手心黑溜溜的菩提子,凄戚哽咽,“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从今往后,她的一捧相思,又能与何人说,何人享?

    入夜,揽月阁。

    床榻上的美人,双目呆滞涣散望着头顶上的藻井。

    她眸底晕染开猩红血丝,眼皮子肿成了杏,该是今日狠狠哭过一遭。

    纵使陆子虞心头仍是悲凉,可她已经哭不出来,哭不出声了。

    从九皇子府出来之时,她泪如山泉,汨汨不歇地顺着娇颚流淌。

    这会儿,她哭累了、哭哑了,也哭干了...

    双肩颤颤不止,可眼梢早已经干涩无泪。

    倏然,房门咯吱传出一声响动。

    “夙哥哥?”陆子虞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艰难坐起。

    嘶哑的声音在屋中飘荡,久久无人应。

    虽已是立春,可风仍是透着彻骨寒意。

    陆子虞坐在床榻上,哭得红肿肿的眼睛因为睁不开,只能半眯着往屋门方向看去。

    她心头还在期盼着,妄想那清修身影会从屋外走来。

    指尖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好似用尽了浑身力气。

    会是他么...

    她不知,只有春风知。

    一道雪白白的身影从屋外窜了进来,四只小爪子笨拙的想要爬到床榻上。

    是团子。

    陆子虞肩头泄了气,眉梢眼角皆是说不出的苦涩。

    “你大半夜不跟着白露去睡,跑过来闹我做何?”

    团子乖觉卧在自家主子怀里,尾巴低垂耷拉在锦被上。

    陆子虞抄手将它抱起,赤脚下了地,“钻进屋来,也不晓得将门给阖上?外头这么大的风,你我躺在软和的床榻上也是冷的,他在空荡荡的棺材里,不知会不会夜里给冻醒了...”

    边说,边是迈步到了折子门前。

    透过没阖严实的门缝,陆子虞瞧见满院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有好几处冒出了嫩绿小芽。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寒风吹拂起了她的发梢,莹白的玉足踩在冷冰冰的地上。

    渗骨的凉,却远不及心头的霜。

    院子中,年前栽下的许多嫩黄迎春、莲瓣玉兰,如今也已经长出了三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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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清袭馥郁的芬芳,将院中填满了春。

    陆子虞无力坐在揽月阁的石阶上,望着满园春色,她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春色尚在,他不在...

    春风又来,他不来...

    揽月阁,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再也闻不见,他对自己满心满眼的疼爱!

    清风袭来,将他的气息全部带走了。

    翌日天明,落宁红着干涩的眼走进揽月阁。

    她手上捧着一些清淡的粥菜。

    待走到自家小姐的闺房门口,忍不住心头漏跳了一拍。

    眼前那雕花折子门,竟然大敞开来。

    她急急冲进屋子里,床榻上凉清清的,根本无人。

    拿手往被窝里摸了摸,幽凉的被褥更是把落宁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家小姐应该下榻有些许时候了,若不然这被窝绝不会半分温度都没。

    她死死咬着唇,把心头的恐惧之感先给压了下去。

    颤抖着身子在屋里找了好几圈儿,还是没瞧见人。

    落宁慌了,她手忙脚乱着在屋中东翻西看,瞧见衣裳首饰一样没少之时,不由长吁了一口浊气。

    看样子,小姐应该还是在府中的。

    她脑袋一侧,刚巧透过妆镜看到了身后空荡荡的木施。

    木施上,一直挂着的霞帔嫁衣去哪儿了?

第三百四十章:嫁魂

    立春第二日,黑云压压,寒风凌冽。

    陆国公府前厅,玉壶春瓶里的花枝全都换成了金丝菊,府上进出的下人们,身上皆穿着粗布白衫。

    自从昨日南疆军队归京,全城的百姓都知晓九皇子战死沙场的消息。

    虽是惋惜,可也无奈。

    刀剑无眼,若是真出了意外,也只能认了命。

    刚过完正元佳节,各家各户、街坊四邻门上的春联还是崭新的喜庆,可就在昨日,全都由红变白,由喜变丧...

    百姓们都能做到此,更何况与九皇子本就亲近些的陆国公府。

    陆家人昨日听此消息,皆是虎躯一震,满面惊骇。他们万万没想到,九皇子那般英才神俊的人物,竟然会沦落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除了对九皇子一事心怀痛惜,更让陆家人担忧的便是陆四娘的心绪。

    鸳鸟散散,何去何从?

    那一个娇娇痴情的女儿家,不得活活哭死过去?

    好在昨日陆子虞就是哭个不停歇,也没疯闹着寻死觅活。

    失魂落魄的模样瞧着让人心疼,可毕竟这事儿旁人分担不了,只能让那痴情人自己慢慢看开了才好。

    陆瑾延和陆之庭二人因为最近朝堂动荡不安,也就抱病休朝在家。

    大清早,陆府一众人愁眉不展的坐在桌旁用膳。

    饭桌上气氛压抑,往日谈笑调侃的声音皆隐匿遁去,只有那勺碗清脆的碰撞声,在桌上发出当啷悄响。

    这饭吃得让人心酸...

    团圆的八仙桌,有个位置被空了出来。

    那本该是留给陆子虞的席位,眼下却空落落。

    李琼抽搭着鼻子刚往嘴里送了一口粥,耳畔传来一道急促的通传声。

    “不好了,不好了——”落宁抽抽噎噎从揽月阁方向跑了过来,“人不见了,我家娘子人不见了!”

    一桌子人傻了眼。

    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岚一听闺女没影了,泪如断珠呜呜地掩面痛泣,“我就说昨日得看着她才好,碰见这么一遭虐心的事儿,若是扛不过来可该如何啊?”

    沈岚这边儿一绷不住,李琼也是跟着嘤嘤哀痛。

    她撂下手里的勺子,忙去推着陆之庭,“庭哥儿,你快些去找四娘,快去啊!”

    陆之庭将李琼揽在怀里安慰,他轻轻拍着李琼的肩头,“我知,我知。你先别急,小心肚子里的胎儿。”

    李琼怀胎三月有余,是前些日刚发现的。她如今肚子已经有些微鼓,显了怀。

    陆之庭这会儿也是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将自己拆成了两瓣儿用。

    他深忧小妹,可也挂念妻子。

    “何时发现不见的?”陆之辰倏然出声问道。

    比上一家子的手足无措,陆之辰显然这会儿最为淡定。

    落宁抹了把泪,“刚才我端着早膳进屋,发现了我家娘子的闺房门是开着的,还有那被窝也已经凉透了。”

    她悲戚埋怨着自己,抻手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俩耳光,“我这缺心少肝的大尾巴狼,昨夜就应该好好守着门才是。”

    “房中可带走了什么东西?”陆之辰又问。

    落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带...带了。”

    “带了什么?”

    “嫁衣!四娘子把嫁衣给带走了!”

    嫁衣?

    众人懵了。

    好端端的,四娘能带着嫁衣去哪儿?

    难不成,是要...

    陆瑾延拳头紧攥,眉穴突突直跳,“快派人去找,快派人去找——”

    姑娘家死了心爱之人,半夜能带着嫁衣去哪儿?

    答案不言而喻。

    那娇娇人儿是不打算活了,不打算要她的爹娘、兄长和嫂嫂了。

    “公爷,公爷。”阿禄撩着衣袍从后院蹿腾着跑了过来,“后院的马车少了一辆。”

    少了一辆马车?

    难不成这寻死还要去个远远的地儿?

    大半夜就出了府,如今怕不会是已经...

    沈岚两眼一抹黑,虚浮无力着栽在地上。

    言府,书房。

    房中温如夏,暖气腾腾捂得人有些出汗。

    言怀瑾披着素色大氅坐在桌案旁,心里惴惴不安。

    自从昨日南疆军队归京,九皇子死讯传出之时,他便就有些神魂不定。

    这么大的事儿,若她知晓了,该是何痛不欲生的模样。

    可是言怀瑾又隐隐觉得九皇子之死有些蹊跷处,只是他一时还揣摩不透罢了。

    正是苦想这事儿,房门蓦地被人匆匆敲响。

    “公子,出大事儿了!”

    言怀瑾拢了拢肩头的大氅,上前将房门给从里拉开了,“大清早,什么事儿这么急?”

    虚怀绞着眉,忙道,“四娘子不见了,听说是夜里驾着马车出了府。”

    不见了?

    言怀瑾下颚紧绷,俊眸猛地一缩。

    他顿了顿,喉咙干哑着出声,“什么叫不见了?”

    虚怀一拍大腿,急得调门都拔高了许多,“就是...就是打算给九皇子殉情呗!大半夜出了府,还不让人知道,这可不就准备自我了结么?”

    话说完,还怕自家公子不明白什么意思,又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才罢休。

    言怀瑾瞧着虚怀做了那自戕的动作,他心里有一瞬慌张。

    若是虞妹妹真能跑出府,那定是身旁无人守在左右,要是想做傻事儿,干脆搁在府里做不就成了,何必还要大费周折跑出了府外?

    他觉得陆子虞虽是女子,可她心性极坚,应该不会失去理智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

    “别胡说,赶紧先帮忙去找人。”言怀瑾撂下话,抬步朝着后院马厩走去。

    虚怀跟在他身旁,急声着解释,“公子,我没说胡话。听说四娘子出府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嫁衣呐!”

    “穿着嫁衣?”言怀瑾停下步子思忖,

    忽而,他温润的眉眼沉了沉,“你可知道嫁魂?”

    虚怀懵了,眼睛瞪如铜铃大。

    “我朝有传,若是两个相爱之人有一个断了命,那另一人便可拿着死去之人的遗物,身穿嫁衣做出一件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便可嫁魂守情。”

    “若能坚持做完那困难之事,二人便可魂魄相融,将这一世没有修成的姻缘,放入来世再叙。”

    言怀瑾语气悲戚,面上携了心疼,“若是她嫁魂之事被旁人知晓了,恐怕要名声毁尽,往后不会再有儿郎愿意娶她为妻。”

    “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找到四娘子。可四娘子会去什么地儿嫁魂?”虚怀疑惑。

    言怀瑾目望远方,看着一处青山翠顶,“法海寺...”

第三百四十一章:春日宴

    法海寺山脚下,一袭红衣猎猎站在九千石阶旁。

    往上看去,高峻的山岭翠郁葱葱,梅红点点。

    山巅之处,隐能瞧见一尊石佛圣像,佛目慈悲望着山脚下那身穿霞帔嫁衣的女子。

    莲纱随风腾袅,似如云中仙。

    青丝未梳,凤冠未戴,可那女子仍是美得惊心动魄,艳若丹朱。

    霞帔嫁衣穿在她身上,更映衬着那芙蓉娇面春绯满色。

    美则美矣,却少了魂,丢了魄...

    似如一躯行尸走肉,不笑不欢。

    陆子虞面无表情站在石阶之下,任由身上的嫣红嫁衣被寒风驰骋在空中飘荡。

    春来,梅花还在挣扎着开。

    冬的凌厉杀不死它,却能把它满身的芳华给夺去了,吞尽了。

    她还有父母、兄嫂要守护,不能随着他一同倒在冬雪中,她还要走,艰苦着走。

    既然此生无姻缘,那便来世再相见...

    身给不了他,就把魂给了他。

    陆子虞紧攥着掌心中的玲珑骰子,她抬眼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石阶,神色不禁涌现出一股子悲凉。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儿了。

    第一次,他骑马掳着自己奔驰而上;第二次,她袭红袍步至山顶,送他离京;第三次,她为嫁魂而来...

    莲纱缓摆。

    陆子虞动了。

    她没骑马,没抬足迈过石阶。

    步子停在第一层石阶前,红纱垂落在地,露出一截子云烟如意凤纹绣鞋。

    双膝微曲,落在冰冷幽凉的石阶上。

    垂头叩首,满目虔诚。

    这一次,她要跪满九千阶,忍常人不能忍的苦,受众生不可受的劫。

    九郎,等等我...

    “公子,四娘子这是要作何?”虚怀和言怀瑾来至山脚下,刚巧看到陆子虞身袭霞帔红袍,屈膝叩首。

    言怀瑾怜惜望着那红衣瘦影。

    许久,他略显三分病色的唇梢轻启,“她想一路跪到山顶,祈求卢舍那把她的魂魄嫁给瀛夙。”

    “嫁魂不过是流言罢了,四娘子怎可能会信?”虚怀面上尽是不可思议,嘴巴大张到能塞进一个鸭蛋。

    言怀瑾苦涩勾唇。

    是啊,嫁魂不过是流言。

    就连蠢蠢笨笨的虚怀都知道,可是她那么聪明的人也是无奈信了。

    若是能有办法和退路,她绝不会傻到相信嫁魂之说。

    可是她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却又放不下心中执念,只好以此法子寻求解脱。

    只是让言怀瑾没想到的是,她对他,竟会用情如此之深,深到让自己肮脏丑陋的嫉妒。

    天色灰暗。

    乌蒙蒙的云中,竟翩翩落下了盐絮般的细雪。

    又密,又急。

    春后飞雪,世间少有。

    虚怀仰着头,用脑袋去接那松软却又寒凉刺骨的雪花。

    “公...公子,下雪了。”他胡乱把脸上的雪水抹掉,抬眼望着石阶上那不停跪拜的女子,神色为难道,“要不咱们赶紧把四娘子给敲晕了带走吧。我瞧这雪来得急,说不定一会儿还就把咱们给困在这里了...”

    言怀瑾摇了摇头,“你回去吧,我守着她。”

    他知晓,若是今日不让陆子虞把心头的怨愤、不甘给发泄干净,这事儿兴许会囚禁她一辈子。

    执念、执念,只有放得下了,才能彻底摆脱它。

    言怀瑾从马车内拿出了一柄油纸伞,他迈步朝着石阶走去,却永远没走到陆子虞的跟前。

    他守在她身后,默默无声的陪着她。

    陆子虞僵硬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抬步,跪阶,叩首...

    凉幽幽的雪花飘进她衣领之中,有些还被风吹入了眼里,发间。

    她停下身子,摊开一掌去接着雪花。

    下雪了?

    雪太冷了,她的九郎已经躺在冷冰冰的棺材之中,为何还要再掩埋上一层厚雪?

    她要在春时嫁给他。

    暖和的、明艳的,万物峥嵘而生的季节嫁给他...

    若雪太冷,那就用她的血来化。

    脑门砸在石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陆子虞薄唇微张,眉眼满是彻骨凉。

    白玉般的额头磕得红肿,已经隐隐破了皮肉。

    言怀瑾提着心弦寸步不离跟在陆子虞身后,油纸伞始终稳稳当当落在她的头顶。

    他明白这件事自己阻止不了,只能当一个旁观的看客。

    “一愿郎君千岁。”绣鞋踏阶。

    “二愿妾身长健。”霞帔垂落。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青丝携泪。

    陆子虞唇瓣呢喃,哑声一遍又一遍唱着这首《春日宴》。

    她唱悲欢,亦叹离合。

    唱人世间爱恨缠绵,叹痴情人阴阳两宽。

    词里有郎,她无郎;曲中有爱,她无爱。

    整整九千阶,九千阶...

    额头上的血顺着面颊而流,可陆子虞却感受不到疼痛。

    石阶绵延不绝,厚雪掩掩。

    又冷,又长。

    登阶路上,她险些跪坏了腿,哭瞎了眼,唱哑了喉咙。

    娇瘦的身影摇摇晃晃,如雨中浮萍,无依无靠。

    言怀瑾看着、守着,心里像是被针扎般,疼意满满。

    她不仅是在折磨自己,更是再折磨他。

    日暮,风雪停了。

    法海寺青翠山巅被茫茫银妆裹着,一抹红艳终是趔趄着身子登上山顶,娇如朝霞。

    陆子虞已经没有力气能撑着身子走到卢舍那跟前,她腿一软,狼狈摔在雪地上。

    言怀瑾慌张撂下油纸伞,赶紧上前将她僵冷冷的身子半扶而起,“虞妹妹,虞妹妹?”

    陆子虞置若罔闻,眼神呆滞。

    她推开言怀瑾,挣扎着身子朝卢舍那匍匐爬了过去,那模样,让人瞧着心疼到肝肠寸断。

    猩红的嫁衣拖在雪地上,如火如荼。

    陆子虞双腿用不上力,她只能缓缓把力气挪在手臂上,让手臂撑着身子爬到卢舍那脚下。

    她仰起头,目色哀求朝着卢舍那看去。

    脸上满是悲。

    她用手颤抖着想去抓卢舍那的坐下莲,可用尽浑身力气,仍是抓不到,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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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你...求你把他还给我,把我的九郎还给我...”

    那哭喊声撕心裂肺,声调凄凉哀怨。

    美艳的面庞上,滚烫炙热的血和沉重晶莹的泪交织在一起,就如嫁衣般红艳。

    卢舍那佛目一如曾经那般低垂着,似怜悯。

    陆子虞知道。

    他死了。

    她也死了。

    心死了...

    手臂缓缓垂落而下。

    她平躺在雪地上,红若胭脂的裙摆摊开如锦屏,三千青丝散散似墨,在雪上泼成了一幅画。

    睫帘颤抖了几下,渐渐阖上。

    掌心的玲珑骰子滚落在白如绸的雪地之上,本该是黑焦成炭的样子,竟然隐隐露出一抹月牙白。

    待言怀瑾瞧见陆子虞阖上双眼后,他忙是解下自己肩头的大氅给陆子虞裹上。

    指尖探在她的鼻息之处,无力又虚浮。

    言怀瑾蹙了蹙眉,抬手运功将自己体内的暖气渡给陆子虞。

    一番渡气的动作做完,他不由掩唇猛咳起来。

    雪地上,红珠垂落,刺目鲜艳,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血。

    言怀瑾瞧见陆子虞苍白的面上多了三分红润,一颗心终是沉了下去。

    他抬袖抹去唇梢的残血,大掌穿过陆子虞的腰间,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声音温如三阳风,带着轻哄打趣,“虞妹妹别睡着了,言哥哥带你回家...”

第三百四十二章:骰子

    言怀瑾把陆子虞送回陆府后,陆瑾延领着一大家子在门口感恩戴德的送言怀瑾离去。

    “多谢小言公子找回了我家四娘。”陆瑾延朝着言怀瑾深施一礼。

    他的身份远比言怀瑾要尊贵的多,能躬身放下架子,看来是真的对言怀瑾心存万分感激之情。

    “公爷,使不得。”言怀瑾连忙扶住陆瑾延,人还没彻底扶稳当,他便忍不住捏着帕子掩唇猛咳了起来。

    咳的汹涌,似乎要把胆汁都给咳出来。

    陆之庭面容担忧走上前,“言兄,你无事吧?”

    言怀瑾一边咳,一边摆手示意自己安好。

    他明明脸色惨白如月霜,浑身冷僵僵的,瞧着像是得了重病。

    许久,咳声渐渐小了些。

    言怀瑾趁人不注意,捏着帕子急匆在唇梢用力擦拭,擦净了唇梢畔的湿润,又把帕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陆兄不必担心,我恐是染了风寒,回去喝一碗姜汤驱寒就会好了。”他勾起一丝温笑,拱手作揖,“四娘子身子比我要虚弱些,刚巧前些日我家得了一株灵药,过一会儿回府便差人送过来。”

    说罢,他又再朝着众人一拜,步子向后退了退,后才撩袍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出了清水巷,言怀瑾大掌从袖下探出。

    掌心殷红一片,全是血水。

    寒风吹开了马车帷裳的一角,冷幽幽的凉气蹿了进来,他忍不住又是掀起一阵咳,被血水浸湿透的帕子已经用不成,只能用衣袍去掩着唇。

    每咳一声,便是有大朵血花朝外喷溅。

    丝绸缎子白的衣裳上不过一会儿,便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虚怀急急勒马,将马车停在一隐蔽处。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帷裳去瞧自家公子的模样,待瞧见白衣沾血,不由吓得声颤,“公...公子,可要我放出飞花令?”

    言怀瑾摇了摇头,“别打扰那些老怪物们,我无事。”

    虚怀急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什么叫无事?怎会无事!您抱着四娘子从山巅而下之时,身上的内功都散尽了,您本就身怀内疾,若是这一次又遭了病,那这二十年的修养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他越说越心急,加之马车内暖炉摆的多,不过一会儿,额头就生了细汗。

    “别说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晓,能不能抗住这风寒,我也心里有数。”言怀瑾敛目,嘴唇惨白如雪,面色憔悴。

    “公子——”虚怀还要再劝,可却被言怀瑾冷冷断了话。

    “住嘴!”他突然的呵斥让虚怀打了个颤。

    公子从未用这般凌厉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

    “木灵根你等会儿替我捎来给陆家,就说是普通的补药,给四娘子补身驱寒的。”言怀瑾淡然将那带血的帕子给收好,语气温温,好似在同虚怀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

    “木灵根?”虚怀惊声瞪起眼,后又察觉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死死捂着嘴巴。

    他眼底带着震惊。

    自家公子这怕是疯了吧?

    木灵根是什么东西?那可是续命的良药,世间寥寥无几,可谓罕见至宝。

    千年木根,万年木灵。

    木灵根现世,怕是连九五之尊也想要垂涎争夺。

    “公子,木灵根可是咱们言家费尽多年心血才得来的东西,更是给您——”虚怀憋红了一张脸,真想多生几张嘴来劝自家公子。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费口舌!”言怀瑾目色无波无澜,甚至提起木灵根这样的无上至宝,也是分毫不掀起一丝涟漪。

    “从出生到现在,我吃下的灵枝草药没有过千,也有数百。”他释然弯唇,好似暖风徐徐,“木灵根是至宝不假,可对我来说只是一块儿破木头罢了。这一株灵药我吃与不吃,身子还会是这般千疮百孔。”

    “当年药王谷谷主亲自为我把脉,说是我撑不过二十载。如今期限要至,这么好的良药给了我吃也是浪费。”

    虚怀在一旁红着眼仔细听,心头晕开一池酸楚苦涩。

    “对我是浪费,可对她不同。”提起心悦之人,那本就温润的眉眼更荡漾爱意。

    “她还要活着,还要替我再看看这世上的春花秋月、流岚潮汐,山间的霓虹,朝阳和日落。”

    言怀瑾轻咳,唇齿红了又红。

    他抬起袖子,慢条斯理将血珠给拂去,“她还能艳若彩云的活着,可我却不能继续做彩云旁的飞雁,不能默默挥着羽翼,萦绕在彩云身边。”

    那语调,凄凄缠绵,可其中又携了多少无奈...

    他感激上苍,能把她带来自己身边,让那近二十载的四季,总算不是只有寒冷。

    即便身子仍是冰冷一片,可他的心却是滚烫的,炙热的。

    “公子,兴许你吃了木灵根就——”虚怀话说了一半便抿着嘴,后面的话,他没把握说出口。

    “你瞧,连你也不确定那木灵根是否真的对我有用。”言怀瑾朝着虚怀宽慰笑了笑,“她体寒。今日虽然发泄了一通,可那体内的寒气也愈发愈重。若这一次不能补回元气,恐怕日后会有遗憾。”

    遗憾?

    虚怀怔住,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遗憾非得用这木灵根滋补才能好?

    “走吧,赶紧回府,趁着天色还没黑的彻底,你取了东西后也好去送。”言怀瑾阖眼倚在马车一旁,面上疲乏不堪。

    虚怀紧紧攥着手,半晌终是含泪走了出去。

    缰绳一扬,声音哽咽,“驾——”

    车轱辘咯吱咯吱又在响,街道上熙熙攘攘,还未见繁华后的阑珊。

    坐在马车中的言怀瑾忽而想起了什么,他将血迹斑驳的大掌探入自己怀中,一阵摸索,掏出来了个四四方方东西。

    黑漆漆,像是烧焦的骰子。

    可有一个小角却是露出了一截子莹润玉白。

    这是?

    言怀瑾把那烧焦的骰子搁在衣袍上轻轻擦拭。

    一番折腾,本是黑不溜秋的东西竟然成了玲珑玉色的骰子,而那骰子之中,还嵌了一颗相思红豆。

    这东西,他甚是眼熟。

    这是九皇子常常挂在身上的相思结,他还曾经跟自己炫耀过。

    听说,九皇子是在南疆被石脂活活烧死的,可为何这玲珑骰子还能如原样一般?

    做这骰子的菩提根不过是一粒树种,怎可能会遇火不灭?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之处...

第三百三十四章:木盒

    陆子虞睁开眼时,是在第二日的晌午。

    揽月阁里满满当当都挤着人。

    “四娘子醒了,四娘子醒了——”落宁站在床榻旁正欲替陆子虞掖被子,一瞧见榻上人睁开眼,她忍不住惊呼喜泣。

    话声刚一掷地,乌泱泱的一群人便是赶紧围凑了过来。

    “娘的娇娇人儿啊,总算是醒了。”沈岚一宿没睡,眼底血丝密布,神情疲惫。

    她抬手将陆子虞耳畔的发梢给捋了捋,怕不小心触碰着女儿额头上的伤口,动作轻柔缓慢,“可要吃些什么?小厨房备着酒糟团子呢。”

    陆子虞躺在床榻上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四娘听嫂嫂的话,就吃些东西吧,你都一整日没往肚子里填货了。”李琼捻着帕子在脸上抹泪,哭得成了可怜见儿。

    她懂这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滋味儿。

    当初和庭哥儿,不也是因为父亲阻挠才不得已而分开。

    那苦涩难熬的滋味她知道不好受,可四娘这遭事儿,远比她想象中的痛苦还要多。

    “我不饿。”陆子虞气短无力哑声道。

    屏风外,陆家几个大男人一听见那嘶哑虚浮的声音,眼皮子齐齐一阵颤动,惆怅叹了口气。

    惊蛰端着一碗汤药从屋外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她将汤药递个落宁,“小...小姐,先把这汤药给喝了补补吧。”

    陆子虞沉默无话,眼睛仍是直愣愣望着头顶,好似将自己同房中其余几人给隔开了。

    屏风外的陆二郎虎目闪烁了一瞬,嘴唇蠕了蠕,化作一声叹息。

    “你们都出去吧,我同四娘说说话。”陆瑾延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如雪,面庞涌动着悲彻。

    等众人离去,陆瑾延搬着红漆木凳坐在了陆子虞的床榻前。

    一如多年前,父女在苏州老宅时谈心的场景。

    只不过当时,是陆子虞安慰着官场失意的父亲,如今便是要反过来了。

    “四娘。”陆瑾延低声唤道,一把老泪纵横在面上深深的皱纹之中,“你昨日,难不成是打算不要爹爹了么?”

    陆子虞睫帘轻颤,仍是无话。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就算没有他,她也是可以苦苦撑着。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爬到山巅之时,她未曾许下魂嫁的愿,而是祈求卢舍那能将她的心上人还给她。

    有一刻,她是想随风去了,随他去了...

    泪珠如山泉,汩汩从陆子虞的眼梢之处流淌到枕间。

    父女二人,无语凝噎。

    “爹爹,是四娘错了,是女儿错了。”陆子虞扑在父亲怀里,终是憋不住的放声大哭。

    那一声声的嚎啕,在春日之中更显得凄凉。

    陆瑾延大掌抚在陆子虞脑后,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孩子,你...你可不敢做傻事儿,你可不能将爹爹给撂下不管啊!”

    陆子虞张着嘴,咸涩的泪珠顺着面颊往嘴里灌,“女儿心痛,痛不欲生...”

    陆瑾延没有作声,他只是不停用力颔首。

    眼窝处的泪,扑簌扑簌往下落,落在陆子虞发间。

    屋子里令人揪心的啜泣声久久才停歇,陆瑾延将女儿扶着躺回床榻上。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又将大掌探入衣袍,从袍中拿出来了一小缎儿明黄绢布。

    绢布色泽明艳,上头还泛着清雅的墨香,一瞧便知这不是凡物。

    陆瑾延小心翼翼将掌中之物塞进女儿手里,他声音低沉无力,“这本该是给九皇子的东西,如今为父将它交给你,也算让你留个念想。”

    陆子虞未曾将手中的东西摊开来看,她躺在床榻上,抽噎不止。

    “这是圣人写下的诏书,笔墨之处,本是打算要将皇位传给九皇子的。”陆瑾延惋惜摇了摇头,“只可惜,如今只能是一桩废诏。”

    陆子虞止住哭声,泪眼婆娑望向自己的父亲,“诏书?”

    她将手中的明黄绢布折开瞧了瞧。

    上面确确实实写着圣人要将皇位传给九皇子瀛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陆子虞纳闷问道。

    陆瑾延不明女儿为何非要知晓这诏书的详事,可他还是思忖了会儿,将实话缓缓道出,“大概是入了夏不久。昭帝让为父去了朝晖阁,屡次试探立储之事,最后便将这一封诏书交予了我。”

    陆子虞急急又问,“昭帝竟试探父亲立储一事?”

    陆瑾延以为女儿这是在责怪自己对朝廷之事有所隐瞒。

    他神色讪讪,挠了挠头尴尬道,“事关重大,为父自不敢轻易谈论这机密。”

    半晌无话。

    陆瑾延见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担忧问声,“怎么了?可是瞧见这东西睹物思人,心里难受得紧?”

    陆子虞紧紧攥着手里的明黄绢布,她仿佛透过这诏书看破了一些事情。

    那真相如同春笋,正遒劲着破土欲出。

    良久。

    “四娘想一个人静静。”陆子虞仔细端详着掌心之物。

    她声音淡淡,却比之前要冷静了一些。

    陆瑾延见状,连忙站起身子颔首道,“好好好,你一个人静静。”

    不管如何,这人总算是想开了些,只要不寻死觅活,想静多少时日他也给得了。

    抬步朝着门口刚走了两步,倏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事儿,连忙折步回来,“你可不敢再轻生,要不爹娘就活不成了!”

    陆子虞见父亲面色凝重,略有哀求,她不禁鼻子发酸,“四娘不会再做出傻事儿的,爹爹放心。”

    陆瑾延刚出了揽月阁,不大一会儿功夫,落宁便捧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从外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言公子让我交给您的东西。”

    陆子虞侧目朝落宁手中看去,“这是什么?”

    落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这是言公子刚送来的,说是小姐看了这匣子里的东西后,指不定能明白一些事儿。”

    明白一些事儿?

    陆子虞怔了怔神儿,她如今心里确实遇了困,可言怀瑾又如何知晓她的困惑到底是什么。

    伸手接过落宁手中的匣子。

    陆子虞本对这匣子半分兴趣都没,可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将那匣子打开看一眼。

    指尖挑开锁头,檀香木盒渐渐而开。

    木盒之中,一颗玉润莹白的相思骰子,静静躺在里头...

第三百四十五章:诏书

    陆子虞呆愣愣望着木匣中的玲珑骰子,久久不可回神。

    “小姐,小姐?”落宁摊开五指在陆子虞眼前晃了晃,“您无事儿吧?可是脑袋还疼得慌?”

    榻上美人那白嫩嫩的额头上,包着一圈儿厚厚的纱布,额间之处殷红渗透,瞧着让人触目惊心。

    陆子虞似没听见落宁的问声,她颤抖着指尖儿,自顾自将匣中的玲珑骰子给拿了出来。

    这东西,恐怕世间再无人能比她自己了解。

    熟悉的清冷幽香,让人闻着心悸。

    这是她给他做的相思结。

    只是这东西不应该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了么,为何还能模样如初,就连骰子中的相思豆,也是红润明艳。

    这哪里有被烧过的痕迹?

    陆子虞手足无措在自己身上摸索。

    那冰冷冷的一颗心,此刻犹如死灰复燃一般,怦怦直跳。

    “落宁,你给我换衣裳的时候,可有瞧见过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陆子虞声音发紧,带着迫切。

    “东西?没瞧见什么东西啊...”落宁有些纳闷,抬手挠了挠头。

    没瞧见东西?

    那就是说,言怀瑾送来的这玲珑骰子,正是她当初给...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子虞只觉得浑身每一根筋骨都在用力往外舒张着,每一寸血肉,都在灼烧着她,激荡着她。

    他没死?

    没死!

    这玲珑骰子,正是他给自己的暗号,只不过是自己憨傻罢了,拿到东西竟然没先沉下心来看。

    可这不过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落宁。”陆子虞急急唤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言公子。”落宁答。

    “言公子人呢?他人呢!”陆子虞赤脚下了地,还未朝前迈出两步,身子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落宁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着忙抻手去将自家小姐给扶了起来。

    陆子虞指尖用力扣在落宁手腕上,她娇躯止不住颤抖连连,嘴唇也打着哆嗦,“快去请言公子进来,快去!”

    “这...这恐怕不好吧...”落宁有些为难,“揽月阁毕竟是小姐的闺房,若有外男进来的事情让旁人知晓了,日后恐怕会败了您的名声。”

    陆子虞死死攥着掌心的玲珑骰子,眉眼之中,那激动欣喜之意如浪潮汹涌。

    她热泪盈眶,血液在体内狂奔游走,一个劲儿地叫嚣着往外冲。

    “我连死的不怕,又何尝惧怕那千百口吐沫星子?”喉咙沙哑,却万分有力。

    落宁踌躇犹豫了番,终还是拗不过自家小姐的性子,“好!奴婢这就去帮您寻言公子进来。”

    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苦苦执着非要见言公子一面,可她看得出来,自从言公子把这匣子带到自家小姐跟前,那对生死无动于衷的人,总算有了点儿活气。

    落宁替陆子虞换了身齐整的衣裳后,才急急提裙出了揽月阁。

    她走到门外,见言怀瑾还未离去,不由心头大喜,“言公子...言公子,我家娘子有请。”

    言怀瑾淡淡颔首,面上并未有多少吃惊,好似早就料定了落宁会来寻他。

    他跟在落宁身后朝揽月阁走去。

    虽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陆府,可却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进来揽月阁...

    刚迈步进了那风雅宜人的小院,一道娇弱的身影便是从屋里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言公子,这...这...”陆子虞美眸携泪,深深望着言怀瑾。

    她将手掌的东西朝前凑了凑,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

    落宁走上前将自家小姐扶住,“您怎么就跑了出来,这风寒还没好呐。”

    陆子虞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般,眼睛始终紧紧盯着言怀瑾,如同佛前信徒,正苦求着什么结果。

    言怀瑾扫了眼陆子虞的额头,见着额头上缠绕的纱布有些透红,他不禁蹙了蹙眉梢,眼底涌过一霎心疼,“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去说可好?”

    屋内,落宁给二人添了两盏茶就去外头守着了。

    茶香袅袅,可却荡漾着一丝苦意。

    不知是茶苦,还是心苦...

    “这是昨日在法海寺山顶之时,从你手中掉落出的东西。”言怀瑾对陆子虞没有丝毫隐瞒,“这东西本是黑焦焦的样子,可沾了些水后,竟能把上头的黑焦通通给洗去。”

    陆子虞睫帘轻颤,她没急着继续去问那玲珑骰子的事情,而是朝着言怀瑾温温感激道,“昨日是四娘鲁莽了,做事也没个分寸。多谢言...言公子救了我。”

    她知道,昨日若不是有言怀瑾在,自己恐怕是性命堪忧。说不定此时,她的尸体早已经在法海寺山巅凉透了...

    虽然已经朦胧记不清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欠言怀瑾一条命,这是事实。

    “举手之劳罢了,虞妹妹不必心里有所负重。”言怀瑾笑着宽慰道。

    “四娘想问言公子一句,这骰子本来不该是黑色的么,怎么如今会...”

    “本是黑色不假。只是那黑色遇了水就渐渐化开,好像是被人在上头专门涂了什么油料。”言怀瑾一字一句的分析道。

    专门被人涂了油料?

    陆子虞美眸圆睁,连忙将袖口里塞着的明黄绸缎拿出来递给言怀瑾去瞧。

    “你再看看这,可是能发现一些蹊跷?”

    言怀瑾接过,俯眼一看,心头先是一阵惊骇,后又缓缓涌出一股子暖意。

    他未曾被那明黄色的诏书内容所惊,但是却被陆子虞的信任给暖了一番。

    那是立储圣旨,不管谁拿到了都该藏着掖着,处处提防着别人才是,可她竟然毫无顾忌就拿给自己来看。

    “这是立储圣旨不假。”言怀瑾声音略有疑惑着又道,“可这圣旨是何时下的?”

    陆子虞指尖紧绷,“夏季。这是入夏之时,圣人暗中交给我父亲的。”

    他们,似乎离真相愈来愈近...

    “夏季?”言怀瑾敛目思忖了一刹,似乎倏然想到了什么。

    他望着陆子虞,“若是圣人早就心意已决定下九皇子继承大统,为何还要派九皇子以身犯险,带兵前往南疆征战?”

    陆子虞蛾眉紧蹙。

    言怀瑾所说的,正是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怀疑之处。

    她不信一个帝王立下储君后,还能亲手将人给送去最危险的地方。

    除非,那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亲近

    “这是一场局?”陆子虞恍惚盯着桌案上的茶盏,美眸有些不敢确信。

    她不敢让自己奢求太多,生怕到头来,失望又簌簌下了一场雪,将渺茫的春辉又给掩埋个干干净净。

    言怀瑾瞧出了她的惶恐不安,抬起宽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故作轻松着笑问道,“若不是一场局,又该如何解释九皇子之死?那般才谋无双的惊世儿郎,岂会粗心大意到能让一场火夺了命?”

    更何况,他的心尖儿宠还在京城盼着他胜仗而归。

    “可是...”陆子虞垂目思忖,指尖儿反复在茶盏上轻刮着,动作还是有些忐忑不定,“既然他还活着,为何不能来寻我?反倒是让人提心吊胆,干干急了这么多天?”

    这话音虽携了几分抱怨,可言语间暗藏着的喜悦却是遮不住的。

    陆子虞只要一想到自家爷还活着,她心肝就像揣了兔子般,怦怦跳得厉害。

    言怀瑾继续安抚着陆子虞的心绪,“九皇子虽然未把此事安排说与四娘子听,可想来也绝无隐瞒之意。”

    他抬眼扫过陆子虞掌心的东西,“若九皇子是诚心瞒着你,那玲珑骰子上也不会费尽心机涂上了一层油脂墨料。”

    经言怀瑾这么透彻的一番分析,陆子虞便是觉得心头豁然开朗了许多,一连多日的愁眉不展,也轻舒了三分。

    纵使那位爷还活着的消息没能万分确定,可她还是忍不住长嘘了一口浊气。

    “既是无心瞒着我,可又为何不能全然将事情真相说与我听?”陆子虞捧起桌案上的茶盏,她像是赌气一般,将那苦涩茶汤急急灌入口中。

    言怀瑾瞅她这又恼、又气的模样,眉眼不禁染上了些笑意。

    “他不同你说,自是有难处。你也知晓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可若九皇子不出了京城,那浑水里的鱼,又要何时才能露出尾巴?”

    陆子虞沉默着不说话。

    言怀瑾继而又道,“渔夫想要将浑水之中的鱼给清剿干净,要是不多撒些诱饵,那野心勃勃又狡猾奸诈的肥鱼岂能乖乖上钩?”

    言怀瑾站在局外,他看的比旁人要通透许多。

    “如今王皇后、右相和四皇子三股势力皆已经露出了头,为何不直接动手将三人给除掉?”陆子虞不解。

    她始终想不明白,以自家爷的手段,该是杀伐决绝。为何这局要做的如此繁琐谨慎,瞻前顾后?

    难不成,是在顾虑什么事儿?

    倘若他人身处京城,想要暗中告诉自己他性命无恙,只需差人悄悄传个话便可,何必大费周折,将消息隐晦藏在一颗菩提根之上。

    若用这般法子给自己暗递消息,那便是说明他如今还不在京城...

    “王皇后的羽翼不过是几位元老重臣。四皇子身怀金岐血脉不假,可毕竟这儿是东瀛,他就算想大肆施展拳脚,可也多少会有些捉襟见肘。”

    言怀瑾指尖叩打在桌案上,他深思熟虑了一番,慢慢道来,“右相手握重权多年,幕僚门客虽然并未有多少权贵大臣,可那一个个小官也是手持实权,难以对付。”

    “难不成,右相还在暗处筹谋了什么歹计?”陆子虞惊诧,“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歹计,能将九皇子逼到诈死的地步?”

    “倘若你是未来储君,你最为担忧和顾忌的会是什么?”言怀瑾问她。

    储君不就是今后的天子,能让天子的心存忌惮的,无非就是家国百姓...

    陆子虞脊背一颤,下意识脱口而出,“百姓...是百姓!”

    “不错。”言怀瑾朝着她投去赞赏的笑意,“能让九皇子迟迟不敢贸然进京的原因,也许便是京中数万百姓的性命已被右相给捏在了手中。”

    数万百姓的命被一人紧紧攥在手中?

    可右相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那贪权疯癫的人,莫不成要让整个京城的百姓给他们王家陪葬?

    “这是近日去王家的一些官员名册。”陆子虞将袖中的一小缎儿软烟罗给掏了出来。

    那是前些日牡丹递来的。

    上头记着一连串儿的名字,都有详细对照的官阶。

    言怀瑾接过,俯眼去看。

    他心头虽然震惊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可并未八卦着去追问陆子虞。

    “寻街校尉?”言怀瑾疑惑出声。

    “你也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儿?”陆子虞瞪着眼,手指落在软烟罗上最尾一处,“这人官阶微如蝼蚁,可却是这些日跑腾去右相府最勤快的主儿。”

    言怀瑾眯了眯眼,思忖了一小阵儿才道,“这便是右相高明之处,旁人都觉得寻街校尉是个又苦又累,每月还没多少俸禄的小官。实则不然,寻街校尉不仅要掌管京中各处铺子的货物运输,还要审看每日入京、出京来往名单的造册。”

    “一个芝麻大小的寻街校尉,便是把整个京中的动向都给摸查了个清楚。可若这寻街校尉每日就单单给右相报个入京百姓的明细,何须一日之内要往右相府窜那么多趟?”

    言怀瑾见解独到,可谓之一针见血。

    “这寻街校尉总不过就管两件事儿,既然禀报名册用不了那么多次往右相府去跑,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铺子货运之上...”陆子虞低声揣摩,可话音之意带着七分笃定。

    右相到底是往京中运了什么东西,能把全城百姓的性命给攥在手中,更是能让九皇子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直接下了狠手。

    “此人我会去查,你先安心养好病。”言怀瑾起身理了理衣袍,抬眼扫过桌案上那温热腾腾的汤药。

    他勾着唇,话音携了打趣,“小姑娘家家,生了病可就得乖乖吃药,别耍闹着小脾气。”

    陆子虞噘着嘴,不情不愿抬起药碗一干而尽。

    撂下碗,她胡乱抹了把嘴便朝着言怀瑾小声嘟囔道,“什么小姑娘?等过些日子,我可就及笄了!”

    二人关系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

    “是是是,虞妹妹要长成大姑娘了。等九皇子回来,便是可以凤冠霞帔,嫁给心上的郎君喽。”言怀瑾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陆子虞面颊红绯娇羞,“这时候光拣着好听的话说可是无用,该给的份子钱一分不能少...”

    “小赖皮。等你大婚当日,言哥哥定会送一份厚礼。”

    他送了,只是那“礼”太厚重,厚重到让陆子虞一辈子都还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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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爽,甜宠,虐渣】
陆子虞:今生的国公府千金,早知晓家族命途坎坷。这一世看她如何翻云覆雨,让家族重回巅峰。
众人称:听说京城九皇子是个清冷禁欲的人!
某妖孽:是么?他要是不对我动手动脚,我还真看不出来。
众人称:听说陆家四娘子是个乡下来的草包!!
某妖孽:不好意思,本小姐除了掏粪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众人称:听说暮沧斋里的东西贵着呢,想必陆家四娘一个子儿都买不起!!!
某妖孽:让诸位见笑了,暮沧斋是我的私有财产。
众人称:...大佬您厉害
这是一个女人,处心积虑勾搭一个男人的故事,亦是一个男人,娇宠疼爱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贵妃请自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妃请自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