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剑影
庆华宫,偏殿。
瀛烟自从朱雀大街赶回宫中时,面容极尽扭曲,本该是柔情似水的杏眸,此时也被一股子厉色所取代。
陆家那个贱人,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挑衅自己!
她选了三技,那贱人便狂妄自大敢选四技?乞巧宴,比试的可不是胆量!
尽管心里觉得陆家娘子不过是虚张声势,可瀛烟今日还是被她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估计京中已经流言传遍,都等着乞巧宴上看她陆家四娘如何与自己一较高下。
只不过,这一次她可是准备了万全之计。
等到她夺了魁首,便请圣人替她与九皇兄赐婚。到时候,再看那陆家娘子该是何等可怜模样。
若她愿伏低做小为妾,只要跪在地上跟自己磕个头,这姻缘她便也可成全。
想到此,瀛烟那阴郁的眉梢渐渐有所舒展。
刚坐在内室的软塌上,侍女荷夏便小跑着进来禀报,“郡主,王家娘子候在门外,说是想进来找您一叙。”
瀛烟手臂撑榻边儿,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唇间轻轻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朝着屋门外大声说道,“她王家娘子倒还有脸找本郡主?”
荷夏赶紧悄声叮嘱,“郡主,小心隔墙有耳。”
言外之意便是说,这是太后的宫中,说话行事皆要小心。
瀛烟虽有些愤愤不耐,可还是稍微收敛了番自己的性子。
眼下正是需要那老婆子为自己出力的时候,大可不必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端。
世人都说太后好福气,到了晚年还能有瀛烟郡主这般通透体贴的人儿常伴膝下。既然都说她是太后的贴心袄,那这温柔乖巧的孙女戏码,她不可得扮演好?
瀛烟轻吐了口浊气,挂上一副和善的模样,下颚一扬,朝着荷夏笑道,“去请王娘子进来吧,省得过会儿晕在这庆华宫门口。”
她本不想见王若茀,那日桃花宴上,此女见自己被人羞辱竟还落井下石,忙着撇干净关系。
若不是顾虑她同王皇后的那层关系,今日定是要好好教训其一番。
不过多时,荷夏便领着王若茀从外头进来。
“茀娘见过郡主。”王若茀轻笑施礼,姿态一如寻常,不卑不亢。
瀛烟捏着茶盏,瞧也未瞧王若茀一眼。
半晌,鼻息轻轻冷哼了一声,姿态傲慢,“你来作何?”
王若茀倒也不客气,提裙也坐在了软塌上,“自然是来跟郡主赔不是的。”
瀛烟眯了眯眸子,用力将手中的茶盏搁在矮桌上,笑哂问道,“赔不是?看来王家娘子也知晓,那桃花宴上因你让本郡主受尽耻笑?”
王若茀佯装无知,瞪大了眼瞧着瀛烟,“郡主此话怎讲?茀娘今日是来赔不是,不过是因为那日郡主昏倒,后又病了些日子,茀娘本想来瞧瞧郡主,可家中府上事多,一时抽不开身。”她咬了下唇,蹙眉委屈又道,“茀娘一片真心,怎么到了郡主口中,就成了恶人呢?”
瀛烟冷目瞧着她做戏,“王娘子,你我二人的关系,可未有此等亲密。”
这王家女可真是鬼话连篇。
那日宴上,明明是她说与自不过泛泛之交!今日又装腔作势,来给自己赔不是,若不是心里又藏了弯弯绕绕来找自己联手,恐怕这王家女压根就没脸面敢来寻自己。
不过,她二人皆有一仇。
那便是陆家四娘子。
敌人的敌人,那不就是自己的好友?
瀛烟心里细细盘算了番,端了端身子给王若茀添了一盏茶,“既然来了,有什么便说罢。”
王若茀见瀛烟态度有所转变,不由唇梢勾起了一抹笑意。
她捏着茶盏,随意呷了一口,“上次桃花宴,茀娘却是有所疏漏,本以为那位陆家娘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没曾想诗词学识倒是了得。”她微微顿了声,略有愧疚看着瀛烟郡主又道,“茀娘纵使千百般不好,可与郡主结盟并未有私心。反倒是那位陆家娘子,屡屡让我二人受挫,这仇,茀娘可忍不得!”
瀛烟眉宇一厉,赶紧用眼神堵住王若茀的嘴,“庆华宫内,小心说话。”
王若茀倒也未怕,悠悠拿起帕子沾了沾唇梢,“今日茀娘去朱雀大街挂牌,刚下了马车便听见道旁百姓们纷纷议论,说是那位陆家娘子竟然当着郡主的面连选四技?”她凑了凑身,压低着声音试探道,“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瀛烟死死攥着手,话音从嘴里生硬挤了出来,“此事为真!”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这椿事儿,她心头的烈火就如同浇了一层油,烧的更是汹涌。
王若茀暗戳戳审视着瀛烟面上的变化,心头不禁轻笑。
有恨便好,这般下手才更阴狠毒辣。
“嘶...那位绣花枕头竟敢当众挑衅郡主的才名?”王若茀神态有些不可置信。
瀛烟冷笑一声,“她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怎能真的四技具备?”
“郡主此言不假!可我等这回,不可再掉以轻心了。”王若茀沉了沉声,阴戾的眉宇间多了分深思。
瀛烟挑眉看了她一眼,“王娘子这是何意?莫不成,还愿跟本郡主坐在一条船上?”
“茀娘自始至终,可都跟郡主一心呐!”王若茀惺惺笑了笑。
这么锋利的一把刀,她怎可能就轻易放弃了?
“今年乞巧宴评选官员,五位中,有三位乃是我父亲门下的幕僚。”王若茀气定神闲端起茶盏来,朝着瀛烟跟前一递,笑道,“茀娘已经打过招呼,评选之时,三位官员皆会站在郡主这边儿的。至于那位陆家娘子,就让她好好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儿吧!”
瀛烟抬首对上王若茀的眸子,不知为何,她竟然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子危险。
不过是位官臣家的嫡次女,为何能让她一直瞧不透?
这位王家娘子,似乎与那陆家小贱人还深深纠缠着什么辛密。
眼下,不是该顾虑这些的时候。
既然王家女愿与她一同对付那贱人,那便该好好利用为之...
瀛烟捏起自己的茶盏,与王若茀杵在半空的茶盏一碰。
双姝合璧,诡计渐生。
待王若茀从庆华宫出来,已经是日落之时了。
“王娘子,奴婢可是找您多时了。”王皇后身边的梅英姑姑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一瞧见王若茀,便赶紧亲昵着上前迎候。
“梅英姑姑怎么找来了?”
“皇后娘娘听闻娘子入宫了,赶紧差奴婢来迎。”梅英满面欣喜,嘴上催促着道,“走,去凤霞宫,娘娘这段日子老是惦记着您。”
王若茀一改面色阴深,眉目间多了些温意。
她笑得真切,像是个娇羞腼腆不谙世事的姑娘,“茀儿自是也牵挂着姑母...”
第一百九十七章:皇后
王若茀随着梅英刚踏入了凤霞宫的正门,王皇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从阶上迈步下来。
她精致的眉眼深藏笑意,“茀儿,快来姑母这儿。”
王若茀咧开嘴,提着裙摆,小跑着迎了上去,“姑母,茀儿许久没来看您了,怎么瞧着您这气色更好了些,跟个花骨朵儿似。”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昵挽上王皇后的手臂。
身后的梅英深深望了一眼二人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
王皇后任由这位小侄女在自己跟前放肆。
她轻轻在王若茀脑袋上戳了戳,嗔笑着道,“你呀,每次这小嘴儿都跟涂了蜜似,甜的很嘞。”
服侍王皇后久一些的侍女,对此情形早已经见怪不怪,可那些新分配来的侍女,活像见鬼般偷偷打量着那眉开眼笑的王皇后。
宫中人人都知,这位王皇后性子严谨,手段也是狠辣。
她们这群新侍女被挑选进凤霞宫已有数月,可还从未见过王皇后会像今日笑得畅快。
大侍女海棠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冷声吩咐道,“仔细做活,若发现一个嚼舌根的,统统丢入太掖湖去。”
小侍女们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进了内室,王皇后便赶紧携着王若茀一同坐在软榻上。
“海棠,去把茀儿爱吃的蜜饯果子糕都给端出来。”
“娘娘不必吩咐了,小厨房刚做好这些东西,奴婢便赶紧端来给王娘子尝尝。”
海棠笑吟吟端着红木托盘走进来,上头搁着四碟子糕点,都是王若茀喜爱吃的。
“快尝尝,你不是自小爱吃甜的?”王皇后将这几碟子的蜜饯都摆在了王若茀跟前,神色带了几分期许。
王若茀瞅着跟前的蜜饯点心,心头不禁一酸。
她自小喜爱食甜这事儿,恐怕除了这位姑母,再无第二人知晓了。
轻轻捏起一块儿蜜枣糕,放入口中,香甜四溢的味儿顿时填满了那空荡荡的心房。
可纵使这蜜枣糕再甜,也难以挽回她尝过的苦涩。
“甜么?”王皇后笑着问道。
“甜!”王若茀轻笑着回她,可那甜中的苦楚,自己无法再对旁人诉说。
十几年来,只有在凤霞宫,她才能活的像是属于自己。
“这东西,姑母跟你一样小时也爱吃,可渐渐年纪大了,若是吃多了便就会腻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王皇后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替王若茀擦去唇梢的糕沫,“你多吃些,就当替姑母也吃了。”
王若茀眼眸微涩,怔怔看着王皇后手中的帕子,喃喃道,“茀儿也不敢吃太多,怕吃得多了,就忘了苦的味儿。”她自嘲轻笑了一声,叹息又道,“身为王家女,惟有多吃些苦,才能清醒着,庆幸着。”
王皇后伸手,紧紧将王若茀的双手攥在一起,温浅笑哄,“无论茀儿多苦、多累,凤霞宫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地处。”
王若茀眼眶湿润,心头一阵阵的抽痛,“是,茀儿都懂。”
见屋子里有些悲情意凄,梅英赶紧出声打岔,“已经日落了,不如奴婢传膳?刚巧王娘子也在,倒不如用罢了晚膳再回府?”
不等王皇后出声,王若茀便赶紧一口答应下了。
不过多时,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清一色,全是王若茀爱吃的。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更何况是全天下女子表率的皇后娘娘,用膳规矩更应该得体,谨慎。
可今日王皇后却在饭桌上喋喋不休。
天色暗暗,时候也不早了。王若茀虽心有不舍,可她毕竟是外臣之女,留在宫中夜宿也说不过去。
“天色将晚,茀儿就不过多叨扰姑母了。”王若茀站在凤霞宫门口,依依不舍地说道。
王皇后忧愁叹了口气,温声叮嘱,“好,你路上小心些。”
凤霞宫门外,宫灯照的一片通明,压根瞧不见王若茀离去的影子。
“娘娘,夜深了。”梅英垂眸上前。
王皇后敛去那悲情凄凄,幽幽看了一眼深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悠长孤寂。
忽而,她轻轻地笑出声。
讥讽,怨恨...
京郊九皇子府,瀛夙刚迈步走了进来,守候多时的姚侧妃便赶紧迎上前。
她穿了身轻薄的对襟襦裙,模样打扮的俏丽,“殿下,可曾用了晚膳?”
瀛夙淡漠瞥了她一眼,一言未发,抬步便往书房行去。
就像眼前的这位姚侧妃,不过是个摆设物件罢了。
“殿下,妾...妾有话说!”姚侧妃急急跟上瀛夙的步子,将人拦下,“妾知晓殿下瞧上了陆国公府的四娘子。”
此话一出,瀛夙倏然冷冷地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姚侧妃眸子划过一丝动容,这是他几个月来,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虽说眼前人是自己的夫婿,可他看自己的神色如同看个陌生人般,不起波澜。
那日她偷偷听人说,殿下与陆家四娘子暧昧不清,便想着今日来试探一番。若此事是真的,那刚好可做一桩顺水推舟的人情,也让这位殿下念着自己的好,不至于如此薄待她。
若是假的,那更是好,这府里起码还不会有人能压得住自己。
可眼下瞧着这位爷的神色,姚侧妃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半晌,她壮着胆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妾想着,若是殿下真喜爱那位陆家娘子,不妨抬了府中为侧妃,也算给妾添了个妹妹相伴。”
瀛夙眯起眸子,笑哂,“谁说本殿要给她侧妃的位置?”
他的娇娇,配得上最好的。
不等姚侧妃面容有何反应,瀛夙撩袍便朝着书房迎去。
背影清绝。
姚侧妃孤零零站在原地,仔细回味着那位爷的话。
侍女秋水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面色着急道,“侧妃,您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秋水,你说殿下那般的人儿可会有一片真心?”姚侧妃苦笑着道。
秋水轻笑着哄她,“您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回房歇着吧。”
姚侧妃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殿下较之前有些不太一样,身上似多了些烟火气儿,不如曾经那般冷若冰霜。
可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人,得不到。权,握不牢!
看来,她还是需要父亲相助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好看
晚风抚过揽月阁的石榴树,拳头大的石榴隐隐有些轻耸晃动。
树底下的石桌边儿,陆子虞抱着团子,跟落宁还有惊蛰、白露几人打叶子牌。
夏日本就暑气大,都想等着风儿渐渐凉快些再入榻,几人闲着无事,干脆在小院儿里哄闹着耍一会儿。
墙头旁的石榴叶倏然一动,惊羽便同流戈赶紧从暗处飞身出来,“谁!”
二人攥紧手中的兵器,戒备看着那有异动的地方。
陆子虞几人也是吓了一跳,心慌慌从石凳上站起了身子,可手里的叶子牌却还严实捂着...
“怕什么,是本小姐!”苏婉婉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
惊羽同流戈见着来人是她,便赶紧悄悄又躲了回暗处。她们二人虽武功在苏婉婉之上,可论起凶恶,那自然还是苏婉婉更胜一筹。
这位表小姐,可是京中最蛮横不讲理的“大家闺秀”!
站在桌边儿的四人看见苏婉婉从墙头上翻下来,也是见怪不怪,相互使了个心安的眼色,又赶紧坐下来继续打叶子牌,像是没瞅见苏婉婉。
“该谁了?”
“落宁还是惊蛰?”
“我刚打完,是该白露了。”
一圈人晕晕乎乎,凑合着继续打。
苏婉婉吭哧吭哧走了过去,坐在陆子虞身边儿。她知道钻进牌瘾里的人没那么容易出来,干脆静静等着她们打完这局再说。
手一掏,将卧在美人膝上的胖团子给抱了过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团子朝着她摇了摇尾巴,一脸的清高。
苏婉婉见状,不由“嘁”了一声,双手将团子的前肢给提溜了起来,“来,给本娘子拜一拜。”
落宁忍不住笑了出来,“苏娘子,团爷可不是狗...”
“团爷?”苏婉婉楞了一下,后才明白落宁口中的团爷是自己腿上的团子。
她一撇嘴,挠了挠团子爪上的小肉垫,一脸嫌弃着道,“叫什么团爷!我看,应该叫胖爷...”
团子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来,拖着圆滚滚的身子朝不远的一棵石榴树走去。
陆子虞几人也没了心思打叶子牌,干脆勾着头,瞧瞧这位“团爷”是想做何。
临走到石榴树下,团子晃悠悠扭过身子,对着众人擞了擞毛,又慵懒着磨了磨爪子。
众人算是瞧明白了,团子是打算给她们整一出“身轻如燕”,若是能跳到了树上去,就说明它压根就不胖!
肉乎乎的左前爪伸了出来,趾高气扬对着苏婉婉的方向轻轻戳了两下。
似有些挑衅的意味儿。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团子朝后迈了几步,架子摆好。
一个冲刺。
“啪!”猫脸砸在了树上。
它跳了,可根本跳不起来...
“哈哈...”院子里传出了一阵阵女儿家的笑声,苏婉婉笑得最为癫狂。
团子四仰八叉瘫在地上,听着众人笑话自己,干脆闭上眼装死算了。
“胖爷,您不上树了?”苏婉婉捧腹大笑,颤着身子说风凉话。
陆子虞掩唇笑得欢快,只觉得自家猫儿真是比她还能作!
“得了,今儿就散了吧。”陆子虞拎起自己的团扇,又朝着一旁笑得眼泪都出来的白露道,“你抱着它回去洗洗,这刚摔了一身脏。”
白露含笑应声,走到树底下去唤团子,“团爷,咱们洗洗去?”
团子闭着眼,就是一动不动...
它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白露蹲下身子,戳了戳它圆乎乎的肚皮,“小厨房还有一盏金丝奶酪。”
团子一个鲤鱼打挺般的起身,轻跳到白露怀里后用爪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脑袋瓜,似也知道自己刚才丢了脸。
陆子虞险些笑岔了气,她挽着苏婉婉的手臂,轻喘着声问道,“你今儿夜里怎么有空来寻我?”
苏婉婉神色躲闪,微微咳了一声道,“进屋里头再说!”
陆子虞轻挑眉梢,美眸里划过一丝惊诧。
她心目中的苏婉婉可是一个直爽的性子,怎么今夜会这般吞吞吐吐?
二人挽臂进了屋里。
苏婉婉刚一进去,便拉着陆子虞坐在了妆奁前。
她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这...这些东西都该这么用?”
陆子虞怔怔看着她,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苏婉婉被瞧的面颊泛红,讪讪错开脸,有些不好意思着道,“这不是马上该乞巧宴,我娘非得逼着我穿裙装。”
她拿了一个瓷瓶在手中把玩着,故意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想着,这穿裙装可不得把自己给捯饬一番,可这梳妆的东西我又没有...”
陆子虞见她面颊绯红,随即便能猜出她是为情所困了,“真不是一朝施粉为情郎?”
苏婉婉听她这般一说,当下那英气逼人的小脸上滚烫更为明显,“自然不...不是!”
死鸭子,嘴硬!
陆子虞意味不明轻笑了两声,倒也没直接拆穿她。
若想的不岔,能让苏婉婉梳洗打扮的人,恐怕就是自家三哥了!
虽不知二人何时勾搭上的,可陆子虞此时却想冲进祠堂烧炷高香...
祖宗庇佑,竟然能让她三哥开了桃花!
“你别顾着傻笑,赶紧帮我出谋划策呐!”苏婉婉狐疑瞥了一眼那笑得满面春风的女人,心里有些发毛,
不会被四娘看出来了吧?
陆子虞坐在她身边儿,捏着团扇轻轻摆动着,“呶,这是用来晨起擦脸的花露,这是用来夜里覆的珍珠膏,这是...”
苏婉婉仔细听着,时不时还颔首配合,像是书堂里的学童般。
“你闺中可放有裙装?”陆子虞抬首撑着娇颚。
“你知道,我自小就不爱穿裙装的...”
“那你今夜先把我桌上这些瓶瓶罐罐给收拾走,明日再来这儿量身,让尧姐姐给你做件儿出宴的衣裳。”
苏婉婉搓了搓手,面上有着三分期待,可嘴上倒是为难,“这...这怕是麻烦百里掌柜了吧?”
陆子虞笑着嗔了她一眼,“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
反正日后也是一家人...
临出门时,苏婉婉还是有些踌躇不定。
她攥着手,担忧着问道,“四娘,你说我换上裙装能好看么?”
“好看”二字,她说的极重!
陆子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懒懒倚着门,娇唇一撇啧啧有声,“你可把心揣肚子里吧。等咱换上裙装,定会比现在这模样好看百般呐!”
自然也会让他家三哥,情窦初开...
第一百九十九章:迷踪
“四娘,你再给我搂一眼,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样式儿的舞衣!”苏婉婉被陆子虞从揽月阁的侧房里推了出来。
她今日来揽月阁量身,碰巧百里尧把陆子虞乞巧宴上所要穿的舞衣也给送了过来。
自打苏婉婉瞧见了那身舞衣,便是两眼发直,捧着手不知看反复了多少遍。
若不是陆子虞把她给推了出来,估计苏婉婉今夜都打算睡在那屋子里了...
“四娘,就一眼!”苏婉婉可怜兮兮双手合十,又噘着嘴吸溜了两下鼻子,“本娘子怎么着也都算是见多识广。可你这舞衣,我今儿真是头一遭见!”
她越说越佩服百里尧,“平日裁衣,那些娘子们拿着板尺比划来比划去,好半晌才能摸清楚我的腰身尺码。可今日百里掌柜打眼一看就知晓了,真是神了!”
陆子虞将侧房的折子门给锁上,笑意盈盈瞅着苏婉婉道,“琼姐姐是个好福气的,等嫁入了我们陆府,往后穿戴衣裳首饰,皆可从尧姐姐手里过。”
媚眼一挑,又有些拐弯抹角的敲打苏婉婉,“等我有了三嫂嫂,想必也会是此等待遇!”
苏婉婉脸上一阵羞红,赶紧岔开了话,“过几日就是乞巧宴了,听说你在朱雀大街挂牌选四技的事迹,已经闻名盛京了!”
那日,瀛烟郡主挂技三牌,本已经够让京中百姓大为所惊,可消息还没传遍,又一则让人疯癫的事儿就传了出来。
那便是陆家四娘子,一人全揽四技。
东瀛自乞巧献艺以来,还从未见过哪家娘子敢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四技...估计连当今名头最胜的花娘子,也不敢如此嚣张。
“闻名不敢当,但实实在在打了瀛烟一耳光。”陆子虞云淡风轻地说道。
她本没想着四技全揽,可瞧着瀛烟心性不同寻常,应该是对乞巧宴做了万全之策,故此才选了四技傍身,以防万一!
事关自己姻缘,她定不会小觑对手。
能得大魁的女子,技艺应该也甚是不同凡响。
“何止是打了她一耳光,更是杀杀她的威风。”苏婉婉朝天翻了个白眼,双手懒洋洋环在胸前,“那白毛鸡整日惺惺作态,小丫头片子罢了,还整两副面孔呢!”
“小丫头片子?”陆子虞诧异睁大了眼,掰扯着手算了算,“说起来,郡主可都该二九年华了,万般算不得小丫头。”
苏婉婉一拍脑门儿,赶紧蹙眉叹了口气,“哎呀,是我算错了!她哪能算小丫头片子呀,应该是老黄花菜了...”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捂嘴笑出了声。
“你这嘴,跟我三哥越来越像了!”陆子虞出声戏侃她。
苏婉婉臊眉耷脸,一手捂着胸口,佯装犯恶心的模样,干呕了声才愤愤道,“谁愿意跟他一样?天天跟个守财奴似的!”
陆子虞笑了笑,并未再吭声。
行,就嘴硬吧!
“过几日乞巧宴,你来我这儿梳妆,收拾好了一同进宫吧?”
“你不同陆伯父他们一道儿?”
“我父亲他们去得早,有些应酬还得对付。我可懒得去那么早陪笑,轮到献艺之时,别脸都僵了才算好。”
苏婉婉爽快答应,“行。我跟我娘说一声,到时候我来寻你。”
话落,还是有些垂涎盯着那锁了门的侧房。
“别瞧了,过几日有你看的时候!”陆子虞笑着用胳膊肘推搡她,“赶紧回去,都野了一天了!”
苏婉婉气鼓鼓哼了一声,飞身上了墙头,悄声嘀咕了一句“小气”才使唤了轻功而去。
陆子虞含笑送她离去,待瞧不见了人影,才堪堪收回目光。
入夜,她净衣躺在软榻上。
团子在那榻下呼呼大睡。
不知为何,越是临近乞巧宴,她这心头越是惶恐不安。
似有什么事,会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上一世的虞嫔,只能远远驻足观望着他,临近死时,二人都未能相见一面。
这一世,她还未嫁给他,便已经俘获他一颗心,宠爱疼爱,他万般不留都给了自己。
陆子虞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那里,跳的厉害,响的刺耳。
她俘获他时,也似慢慢沉沦。
过了乞巧宴,她兴许便是他未过门的皇妃。
待到明年花开时,一身霞帔嫁君心。
绵软的手掌,紧紧攥着身下被。
盼,长相思;愿,长相守。
右相府,绮萝苑。
阿若在屋外熬制好了汤药,便端着去给自家小姐送过去。
她刚走到里屋,看着自家小姐手中执着一封密信。
“小姐,该喝药了。”
王若茀没应声,自顾自拆开手里的密信。
她本是满目欢喜,可瞧见那信上一行行小字,犹如诛心。
越往后看,便越是心疼难忍。
阿若瞧着自家小姐那执着信的手不停发颤,再去看她的面容,泪珠已是悄然落下。
顺着清秀的小脸,悲悲切切滚落在衣襟上。
“小姐...”阿若话还没说完,王若茀像是疯癫了一般,将手中的信撕得粉碎,伏在案上放声痛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犹如深山里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姑娘。
夜色寂静无声,王若茀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当真是凄凄惨惨,落寞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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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那人十余载,十余载呐...”她边说,便啜泣。
言语里尽是痴缠眷恋,却无怨。
阿若跪在地上,也是满面涕泪,“小姐,奴婢求您不要再做傻事了,回头是岸吧。”
王若茀脑袋埋在臂弯间,摇了摇头,“阿若,我回不了头了,这条路,注定是一生孤苦的...”
她苦笑着直起身子,像是个行尸走骨,眼里无光、无魂。
如同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身边是空洞洞的幽暗,没有任何东西是能让她依靠抓牢的。
她王若茀,本就该是污秽的爬虫,只能躲在暗处,一生如此。
“呵呵呵...”王若茀哑着声,自嘲轻笑。
半晌,她缓缓端起那盛着汤药的瓷碗,大口吞下。
黑色的汤汁顺着她唇边流淌而下,勾勒了一条条蜿蜒狰狞的黑线。
待那汤汁入喉,隐能瞧见王若茀面上闪过一丝痛苦。
她瘫在桌上,死死捏着手中的瓷碗,似要把它给捏碎了。
尽是痛苦万分,她也一声不吭,瞪大着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床榻上的镶黄色木盒。
只有盒中的东西,才能如那人所愿...
第二百章:乞巧
乞巧这日,满城繁盛。
京城四个大街各设有花灯游行,从日落而起,待日出而终。
雁栖湖畔,寻常百姓未有婚配的女儿家,早早便捧着一盏莲花灯前来,想占个好位置,在吉时许愿放灯。
京中夜市上,许多巧妇还拿出了自己绣制的一些小玩物来卖。
今年乞巧节,恰逢太后古稀之年,相比往年热闹,更胜一筹!
戌时未过,宫门外已经停了不少勋贵大臣府上的马车。
陆国公府内,除却陆四娘子梳妆打扮要迟些时辰,其余之人皆是早已经到了宫中。
宴席上,鼓瑟吹笙,摩肩接踵。
大臣官僚们凑在一起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官眷们也是围在桌边儿唠着闲话,可私底下却还还是有攀比之风。
沈岚同穆青云坐在一桌,二人熟络攀谈,越聊越投机。
“我们家婉婉今儿一大早就说去找四娘,怎么这会儿还没瞧见她?”穆青云伸着脖子朝殿门外看了两眼,又扭过头对着沈岚欢喜笑道,“我家那姑娘,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如今跟你们家四娘交好,实属转变了性子。”
她捏着帕子掩唇一笑,“我本该放心才好,可这会儿,又是怕她再给四娘添了乱。”
沈岚莞尔轻笑,轻拍了拍穆青云的膝,“女孩子家家的,能添个什么乱,苏大娘子且放宽了心!”
话虽这么说,可穆青云心里还是稍有些打鼓。
前几日,那泼丫头就说乞巧宴上要给自己个惊喜来着。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给她的从来可都是惊吓,哪里来的惊喜...
不过一想她是跟着陆家娘子一道来的,这规矩体面,想来会严谨一些。
男宾之位,陆之庭同父亲与不少大臣们凑在一起谈论政事,陆之沐今日告了假,陪着百里尧坐在席位上闲聊。
他家世相貌皆出挑,又是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将军。刚入了席,便引得不少贵女羞面相看。
“沐哥哥,人家想喝茶!”百里尧柔情似水对着身边男人轻道。
陆之沐打了一激灵,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尧,我...我又犯什么错了?”
百里尧冷笑,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倒也没犯什么错,就是穿的太惹眼了。
之前明明给他做了那么些衣裳,都搁着不穿。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整日收拾的油头粉面做何?
可今日呢?
一身墨色刺金的交领八仙纹袍衫,外衬一件亳州轻纱罩衣,将整个人的英朗神武皆是展露出来。
瞅瞅那些姑娘家的眼神,都快跟个糖人似黏过来了!
百里尧看着陆之沐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头更如醋坛子打翻了一般。
他明晃晃招惹了一堆桃花,竟然还不自知?!
“我让你倒茶...”百里尧面容娇羞,可这几个字却是从嘴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陆之沐虽是一头雾水,可还是哆嗦着手去拿茶盏,生怕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甭管错没错,反正这态度得先拿出来。
他还等着今年娶媳妇儿呢...
不远处的一桌宴席,陆之辰正被几个纨绔子弟出声调侃。
“三少,我前些日子可是听说你跟小疯子游湖呢?”荆子楚从桌案上拎起一串儿葡萄,边吃,边嬉笑着问他。
眼瞅着他神色暧昧,一桌子的公子哥儿们皆是嘘声一片,各个提起了劲儿等着陆之辰解释,
“游...游什么湖?胡说八道个屁!”陆之辰脸红脖子粗,欲要起身就走,却被荆子楚几人给拦下了。
“三少,还不承认呢?我同华兄端午那日,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你与那小疯子...哎呦...”一位俊俏的公子哥捂着自己被陆之辰掐疼的胳膊。
“你小子,前些日在酒楼还说人家苏娘子是夜叉,怎么没过几天就爬上了人家的船?”荆子楚大掌拍了拍陆之辰的肩头,一脸的坏笑,“可别真是看上那火爆小辣椒了吧?”
“哈哈哈...”席位上,传来一阵阵笑声。
陆之辰恼羞成怒,抢走荆子楚手里的葡萄,朝着他们那笑得合不拢的嘴里都投了颗进去。
笑,让他们笑话自己!
卡死了最好...
荆子楚几人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咳咳咳...不就开玩笑,可别给小爷命整没了!”
“笑个屁!都睁大眼睛瞧瞧,老子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模样,能瞧的上那母夜叉?”陆之辰嗤笑一声,抬手撩了下自己飘逸的发梢。
“也是,若咱们三少把那苏娘子给娶回了家。”荆子楚摩挲着下颚,一脸正儿八经,“那可就是我们全京城儿郎们的救命恩人呐!”
“可不就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胜造什么来着?”
荆子楚鄙视瞧了那公子哥一眼,悠然自得说道,“胜造七级骆驼!”
“对对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骆驼...”
陆之辰怪异瞥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何,这句话听着怎么有股子羊肉串的味儿...
膻!
“不管怎么着,总之你们给本少记住了,我就是喜欢头老母猪,也绝不会瞧上苏家那母夜叉一眼!”陆之辰叉着腰站了起来,满面坚定不移。
他高高仰着脑袋,等着听一众公子哥儿们对自己恭维赞赏。
可等了半天,仍是寂静无声。
“咔啪。”咬碎葡萄籽的声音从荆子楚嘴里传来出来。
“楚兄,那籽得吐出来...”陆之辰低下头,有些诧异看着荆子楚。
只见其目光呆滞看着不远处,口中的葡萄汁液顺着唇梢溢出。
荆子楚抬手虚指了指,面上有些惊恐着颤声道,“母...母母夜叉换头了?!”
陆之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差些猝死...
那...那是小疯子苏婉婉么?
是那个动不动就朝着自己挥舞鞭子的母夜叉?
一袭掐腰的赤色百蝶穿花裙衬得苏婉婉肌肤如雪,裙边儿滚着金纹,又添了三分贵气。
广袖大衫轻披在她身上,更是显出女儿家娇小玲珑的身躯。
高髻如盘云,前贯一柄金枝珠钗,后有两枚点翠芙蕖金步摇。
苏婉婉虽平日行事鲁莽,可今日入宴的这身规矩,半分不比寻常贵女差。
她步子轻迈,金步摇发钗随风摇曳摆动。
陆之辰怔怔望着那抹朝自己走来的娇艳之姿,心头似漏跳了一拍。
没想到,小疯子换上了女儿家的衣裳竟能如此秀艳,还如此的...大...
他心有不悦,抬步挡住那群公子哥们的视线。
在一众抱怨声音中,正色开口道,“其实,本少还是很乐意做你们救命恩人的!”
第二百零一章:韶光
“那...那是苏婉婉?”林彩儿这一桌的庶女们皆是瞠目结舌看着不远处的赤衣佳人。
桌上静悄悄的,也无人搭话。
乞巧宴上,不分嫡庶。但凡是家中未出阁的女眷,皆可登台献艺。
林大娘子本不愿林彩儿前来出风头,若不是林悠之偏袒这位庶女,乞巧宴能有她什么事儿?
来都来了,林彩儿自然有些哗众取宠。
她刚才正添油加醋说着苏婉婉同陆家三少那档子事儿,正说到正点上,谁知这苏婉婉就来了...
“彩儿,这...这真是苏家娘子?”黄长缨痴楞楞瞧着苏婉婉。
她是小官庶女,本就不常见到苏婉婉。
刚才她还听彩儿说,这位苏家娘子整日打扮的不男不女,行事也是蛮横不讲理,京中儿郎们都传言她是母夜叉下凡,可今日瞧着,只觉得她如火耀世,璀璨夺目。
“她定是请了位手艺好的妆娘,要不然这模样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林彩儿听着黄长缨那质疑的言语,不由秀眉一拧。
相比这群女儿家的震惊,妇人们那桌的席位更如沸水炸锅。
一道道目光惊诧看着苏婉婉,又略有迟疑辗转到了穆青云的身上。
“苏...苏大娘子,那是你们家婉婉么?”
穆青云颤颤站起了身子,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自己女儿。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自从女儿习武起,就再也没穿过裙装,可今日难得改了性子,她虽不知为何会如此,可料想与那陆家娘子也是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
穆青云心头酸涩,攥紧着手中的帕子望着自家女儿。
原来这死丫头说给自己惊喜,就是这一道子...
“岚姐姐,您可得替我跟四娘子道声谢。我想若不是她,我家这丫头定不会穿着裙装出宴的”穆青云感慨。
沈岚一愣,还没从这事里绕出来。但听穆青云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字字恳切,不由含笑赶紧应了。
殊不知,能让苏婉婉穿裙描妆的,另有其人!
待那抹火红入了席位,殿门外,又是一道身影引得众人惊叹。
来人内着月白素色抹胸流仙裙,裙上绣有十三只展翅丹白仙鹤。
乘风起归势,渺渺如月华。
仙鹤姿态绰约,行、坐、飞、卧各有不同。
裙色虽素雅,可添了这仙物之后,朦胧隐隐罩了层圣色。
随着女子端步而来,十三只仙鹤如驾雾云端,波澜层层,华容婀娜。
这丹白仙鹤绣的出神入化,若不仔细瞧,还以为天生就该被囚在那裙间。
内有素影相称,外有蓝釉大袖褙子衫。
蓝釉,比靛色更浓烈,比青色更明媚。
常用瓷器为主,何曾用到衣衫之上过?
可今日他们却见着了,蓝釉为衫,艳华盛烈。
褙子未沾惹上一物,甚至连些繁琐的花纹都见不着,可就是那般颜色,却亮如姣姣,似披了月华在身,神不可侵。
广袖宽大荡漾,似能藏尽一刹芳华。
随着女子身影轻动,褙子下的一抹雀蓝纹若隐若现,如明珠流转,清奇绝尘。
如若刚才苏婉婉的那一身红装似火奔放,那眼下这女子的华服,正如敦煌壁画上的九天玄女,华艳翩飞。
神秘,又孤冷。
她双手端在身前,轻轻捏着,这仪容规矩似乎已经做了千百遍,闲散又娴熟。
往上去探那女子妆容,更是大为所惊。
她衣衫虽茫茫如苍雪,圣不可攀,可姿容妩媚如妖姬,远远瞧上一眼,便心魂惊叹。
眉黛,唇娇。
与寻常女儿家妆容不同,她眉心用了胭脂勾勒出花卉之姿,艳的靡荼,诱人。
发髻梳盘螺,只戴有一枚雀鸟丹霞流苏钗。
金丝流苏被雀鸟含在口中,如瀑直坠美人耳垂间。
身,清冷到极致孤绝;貌,妖娆至春熙风月。
那是种突兀的异样美,可在她身上却能杂糅在一处。
如古刹艳佛。
亦正亦邪!
从陆四娘踏步入殿起,便惊艳了一夜韶华...
坐在百里尧身旁的苏婉婉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我没同四娘一道进来,要不然不得被碾压成渣渣!”
百里尧轻轻笑了笑,打眼瞧着不远处的陆之辰。
只见其神色皆落在身旁的苏婉婉身上,压根未曾瞧自家妹妹一眼!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四娘容貌自是好的,可苏娘子你也差呐。”百里尧凑身在苏婉婉耳边轻喃,打趣笑道,“我家老三自从你一进来,这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苏婉婉闻言,赶紧扭过头去看不远处席位上的陆之辰。
嘿,这泼皮猴还真两眼发直看着自己。
面颊绯红,矜持朝着陆之辰一颔首...
陆之辰只觉得尾骨一麻,一股子气血直冲上脑门。
他...他竟然对母夜叉有感觉了?
耳朵麻麻,嘴巴干巴巴张了几下,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三少,这全天下儿郎救命恩人的称号我就不跟你抢了...”荆子楚呼呼喘着气,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
他看了两眼不远处的绝代佳人,紧紧攥起陆之辰的手,面容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当你妹夫!”
他这般说着,一众公子哥们忙不迭颔首。
齐声道,“我也想当你妹夫!”
陆之辰甩开荆子楚的手,破口大骂,“当你妹!”
他抬手捣了捣那一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们,“你们就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当他妹夫?一个个那狗啃般的磕碜样...
一甩袖子,吭哧吭哧负手离去。
陆子虞刚坐在苏婉婉身边儿,屁股还没捂热呢,就瞧着自家三哥一脸怨愤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她甚是有眼力见儿,赶紧朝旁边挪了个位置。
陆之辰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子,最后还是坐在她和苏婉婉中间。
“你...你穿成这样就算了!”他瞧了两眼自家小妹,又扭过头看着苏婉婉,声调拔高,“你穿成这样成何体统!难不成打算上去比武?”
苏婉婉怒了,从裙下掏出了琅琊鞭,一把拍在桌案上,“本娘子问你,我今日好看不?”
陆之辰看着桌上的利器,又看着苏婉婉那抹娇容。
哆嗦了两下嘴,懵懵着答道,“美!”
已经不是单单能用好看形容的,今日的小疯子,还真是又美又...大!
别人夸她,自己还有些恼怒!
苏婉婉听见陆之辰的回答,攥着鞭子笑得羞涩。
算这猴子有些眼光。
过了一会儿,李琼同陆之庭也是并肩走了过来入席。
一桌子其乐融融。
“贵人入殿,众卿拜...”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算是给乞巧宴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零二章:开宴
随着殿外太监的一道通传声,百官及家眷皆起身跪拜见礼,“贵人圣安,福寿绵延...”
昭帝手扶着太后从殿外而入。
身后跟随的,先是王皇后、穆贵妃等十几位妃嫔,后才是一众皇子、公主。
按照尊卑,瀛烟虽是郡主可也算不得嫡系,应该跟随在一行人的最末,可偏偏她深受太后荣宠,竟与王皇后并肩而行,紧跟在太后身后。
陆子虞抬眼,一眼便从人群中瞅见了自家爷。
一袭窄袖玄衣,衬的他身姿峻拔犹如关外远山。
发束玉冠,将清绝之姿展现的淋漓尽致。
眉目渊墨沉沉,忽明忽暗,一时倒是难以让人看透。
他的清冷,不仅仅止于表,更是埋入心底。惟有那一抹娇影,才可撩拨的动。
瀛夙不动声色转目,不过几下,便是瞅见了自家娇娘。
蓝釉色的衣裳,衬的她雪肌如玉,实属让人想糟蹋一番。
二人眉目传情,缱绻幽幽。
陆子虞心底使坏,手上悄悄做着小动作。
她伸了右手的一根手指,轻点了几下自己左手的手背。
一番动作做完,又媚笑连连瞧着不远处的男人。
瀛夙自是明白她何意,面色略有红晕闪过,可还是将自己的左手从袖中抻了出来。
装模作样扶了扶玉冠。
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檀木珠。
珠色光洁润亮。
瀛夙挑了挑眉,朝着陆子虞轻眨了下眸子。
似在告诉她,这东西自己戴着呢...
手渐渐放了下来,又将那珠子搁在手里揉搓。
陆子虞被他这般一撩,忍不住也是小脸羞红...
这是只属于他二人的香艳。
这般“暗度陈仓”的小动作没人能猜出来有何意义。
陆之辰眼尖,一眼就盯上了瀛夙的手腕。
他低声朝着自家小妹道,“四娘,我瞧着九皇子手腕上的珠串儿盘的亮堂,你得空帮我问问他怎么盘出来的。”
陆子虞一噎,讪讪咳了几声,也懒得去搭理他...
待贵人们慢条斯理入了席,一众人才缓缓起身,又朝着上首的太后拜了三拜,“恭祝太后古稀朝岁,寿如青松。”
太后慈眉善目,赶紧虚抬手臂罢了规矩,“众卿家都入座吧,不必拘束。”
“谢太后...”
陆子虞起身坐在位置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跪在地上这般久呐。
吉时已到,宫内外所有花灯一刹而开,满庭华芳照人间。
眼前璀璨盛景,倒是让人皆动容震惊。
乞巧宴,果真名不虚传。
瀛烟坐在太后下首,位置高,自然一眼便瞧见了陆子虞。
她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要压那小贱人一筹,可瞧见那清华之姿,再看了看自己,一时竟然觉得有些俗气...
倒也不是她今儿一身不好看,只不过明明生了一张素雅清秀的脸,非要动用太多金玉装点,瞧久了可不让人觉得累赘。
陆子虞自是也能察觉到一抹敌意朝自己袭来。
她捏起茶盏,轻悠悠朝着瀛烟那儿比划了一下,将茶饮尽。
瀛烟心头嗤笑,攀附在太后耳畔不知说了何。
太后凤目微不可见的眯了一瞬,跟随着瀛烟的目光一同看向了陆子虞。
眼风凌厉又含有审视,若是寻常贵女,此时定会战战兢兢避开太后的目光,可陆子虞却拿捏着让人挑不出刺来的规矩,任由太后打量。
不做亏心事,何怕鬼敲门?
“烟儿,那便是你同我说过的陆家四娘子?”太后敛去目光。
瀛烟故作委屈模样,小手紧紧绞着帕子,“正是她!一脸的狐媚模样,勾引了九皇兄。”
太后沉吟了一会儿,蹙眉想了想才慢道,“模样生的好,可这行事做派还算端庄,也没有寻常贵女那般小家子气,算是坦坦荡荡。”
瀛烟一听太后竟夸赞那小贱人,赶紧欲作垂泣,“人心隔肚皮,那陆家娘子腌臜伎俩多了去了...”
太后虽瞧着陆子虞并无不妥,可总归心里还是偏袒这位孙女的。见了瀛烟伤情感慨,自也是对陆子虞有些不待见。
瀛烟想给陆子虞再泼些脏水,可一旁的姜贤却朗声道,“宴前献礼,位尊者先。”
首个献礼的自当是王皇后,她唤侍女呈上来一对儿玉如意。
玉质纯净无杂,是块儿难得的好料子。
可太后不喜王皇后,自然对她的寿礼也不往眼里拾。
穆贵妃送的贺礼还算有心,是一本自己手抄的《般若十二道真经》,太后轻抚了抚她的手,眉目间露了一丝笑意。
剩下几个妃嫔送的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可也能把太后给逗乐了。
待后妃们送完了礼,便轮到诸位皇子了。
陆子虞同百里尧不约而同提起了精神,她二人皆知,九皇子瀛夙在苏州时曾向暮沧斋订了一盏灯,名为——七扇观音灯。
此灯算是耗尽了百里尧不少心血,今日能目睹此灯惊世,也算是美事一桩。
二皇子瀛钊迈步上前,将自己的贺礼呈了上来。
那是一件绣凤衣袍,颜色鲜艳,饰品繁多,裙摆及腰身皆攒了东珠,瞧上去华贵无比,富奢难言。
看见此,昭帝面容倏然就冷了下来,“看来,你这二皇子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瀛钊自知自己办坏了事儿,便赶紧跪下请谅,“儿臣只是想给皇祖母添件好衣裳,并未...”
昭帝看他心烦,伸手断了话。
瀛钊还欲要争辩,却被王皇后递来的眼神给制止住。
他垂头退下,一肚子怨气。
瀛栖送的礼,最让人刮目相看。
是一桶沉甸甸的麦子。
“今年城郊麦穗长势好,想来到了秋收定能让百姓过个好年。”瀛栖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震,“百姓秋收之福为万福,孙儿的贺礼,便是这万福之麦!”
太后听之,神色深深动容,“栖儿有心了...”
她本还想在称赞两句,可一想到瀛栖的身世,便赶紧将剩下的话给吞在了肚子里。
眼见瀛栖送的贺礼,昭帝不免也多看了他两眼。
待瀛栖退下,瀛涟便急急赶着上前来,他悠悠卖着关子道,“皇祖母,涟儿这贺礼定会让您欢喜的。”
话落,他挑衅看了一眼身旁的瀛夙,领着呈礼的小厮登台而上。
太后慈目落在遮盖贺礼的红绸上,笑意盈盈地问道,“涟儿送的是何?怎能断定哀家见了就会欢喜?”
瀛涟轻笑不语,大掌轻覆在那红绸之上。
挥手一揭,惊叹声四起。
陆子虞同百里尧齐齐抽了口气,有些错楞盯着瀛涟送的贺礼。
那...那是,七扇观音灯?!
第二百零三章:真假
云台上,众人惊叹痴迷瞧着那座七扇观音灯。
观音灯共有七面,面用琉璃而塑,体态通盈光透。灯上是八道飞檐罩子,檐角各处皆挂上了一抹彩珠璎珞,随风渐摆,环响叮咚。
灯拖的木台上,雕刻有七位观音圣像,姿态动作虽不尽相同,可法相庄严,慈眼视众生。
灯罩上虚浮渡着一层圣光,还未点亮它,可众人也能想得出点亮它后那流彩耀世的模样...
太后看见了那盏观音灯,口中不由连连惊叹。
苍老的面颊上,那十足的欣喜却是掩盖不得的。
瀛栖桃花眼中闪烁着一丝得逞的意味儿,他戏谑朝着身旁的瀛夙道,“九弟,你送的贺礼会是如何呢?”
瀛夙难得紧蹙着双目,神态阴郁如雨骤。
事到如今,他已然能明白,自己府上怕是出了细作。如不然,这七扇观音灯等模样怎会流传到瀛涟手中。
还是说,暮沧斋又做了盏一模一样的灯?
想到此,瀛夙不由自主去看了陆子虞一眼,可奈何二人隔着的距离有些远,一时什么神态也瞧不清楚...
眼瞅着自家爷朝自己看过来,陆子虞心头微微一抽。
他竟然信不过自己?
“这盏灯,不是我做的那一盏!”百里尧死死瞧着台上的七扇观音灯,语气坚定。
身为匠人,最气愤的便是自己花尽心思做出来的一物,竟有朝一日被别人抄袭。
她做的灯盏还未见世,便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权谋相争的利器。
还真是瞧得起暮沧斋!
陆子虞定然也知晓台上那盏灯是赝品,可若将此事揭破,不等于用了一盆子凉水浇灭了太后的欣喜?
何况刚才瀛烟与太后交耳攀谈,不知又往她什么泼了多少脏水,这般莽撞捅破这层窗户纸,定惹一身嫌。
陆子虞心绪复杂,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这盏灯虽然外观仿的极像,可内在的一些机关却并未造出来!”百里尧轻轻挪动步子,坐在了陆子虞的身旁。
她眯眼仔细瞧了那盏赝品观音灯,形状模样皆与自己做的那一盏相同,可琉璃材质粗糙,观音像的雕刻更是不够精细。
虽离台较远,可她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瞧得出其中异端。
最是觉得讽刺的,还数那做赝品的匠工竟然未把观音衣的花纹一并雕上。
这...这简直是对观音灯的侮辱...
你仿就仿,可不能仿的如此敷衍!
“内在机关?”陆子虞压低了声,思量了半晌又道,“也就是说,我家爷还有翻身的机会?”
乞巧宴献礼这一关,无非是几个皇子拼艺博宠罢了。
昭帝善孝两全,实属全天下人的表率。恰逢太后古稀之年,自然对这贺岁之礼分外看中,若有儿子能哄太后一悦,往后自当会多器重三分。
瀛涟先行献礼,故意要自家爷难堪。若是在乞巧宴上出现了撞礼这等丑事,不等同于是打了皇家的脸面,更是扫了太后的兴致!
百里尧朝着陆子虞轻勾了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陆子虞听后,心头猛然一促,一双美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百里尧,“你...你竟然在里头还做了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
百里尧挑眉,似有三分得意,“这可是我暮苍斋第一个要呈给天家的贺礼,自然多费了些心思在上头。”
若真是如此,那便只能置死地而后生!
台下,众人夸赞叹赏,可惟有一人心惊胆战,四肢透凉如浸入寒潭。
李阙瞧着瀛涟所作所为,不禁暗骂一声“混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虽并未站在高台之上,可那四皇子满目阴诈,怎能让自己不起疑心?
在结合着九皇子的神色一揣摩,李阙暗暗收拢掌心,鼻息多了怒气。
他辅佐的六皇子,真是太过独断专行!
他刚才还纳了闷,一向愚笨的六皇子,为何今年献礼能直戳在太后的心窝,原来是受了“高人”指点!
而这位“高人”,恐怕就是四殿下瀛栖了。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策。
这位四皇子,应该先是摸清了九皇子会在宴上所献何礼。后再将这事儿说与六皇子听,一顿吹嘘追捧,自然把六皇子这个蠢货给哄的飘飘然,让其甘愿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在乞巧宴上与九皇子争个你死活我!
看似是得了便宜,实则其中水深且浑。
这是一招险棋,若能让九皇子吃了这个哑巴亏,趁机打压其一把也算是好的。可若是被九皇子翻了盘,那便是六皇子蓄意争宠,将夺嫡这事儿放在了台面上开撕!
可无论最后结果是何,这位四皇子却受益无穷。
李阙沉沉叹了口气,心里只把瀛涟这泼货一通骂。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主?
云台之上,太后眉开眼笑瞧着那盏观音灯,面上的喜爱丝毫掩饰不住。
眼见太后如此喜悦,昭帝自然也是对瀛涟颔首认可,“涟儿这礼送的不错,瞧把你皇祖母乐呵的。”他捋了捋胡须,又侧头朝着不远处的德妃笑道,“爱妃教子有方,朕可得好好赏你才行。”
德妃乃瀛涟生母,此时被昭帝一夸,连连谢恩。
母凭子贵,她今日可算是能体会一番了...
瀛涟这一礼算是送到了太后心坎儿里去,那接下来九皇子瀛夙送的贺礼,难免要被人比较一二!
“夙儿,你的贺礼是何呐?”太后轻笑着朝不远处的瀛夙问声。
瀛夙一言不发,深深瞧着瀛涟的那一盏观音灯。
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瀛涟得意洋洋,挪步负手走到瀛夙身旁,“九弟年年贺礼都是别出心裁,想来今年,更是能让我等大开眼界!”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瀛夙的目光不由多了三分期许。
四皇子送来的一桶小麦可谓用心良苦,六皇子送的这盏观音灯,更是投其所好!
那九皇子的呢?
瀛夙紧蹙着眉,终还是挥手命小厮上前来。
众人目光灼灼,皆是屏息凝神瞧着那红绸之下。
白皙的指尖轻轻落上。
一丝一寸缓缓将那红绸掀开。
“嘶。”大殿之上,清晰传出一道道抽气声。
那是如此惊愕、茫然。
一双双眼睛恨不得瞪瞎了,可瞧了无数遍,还是找不到破绽之处。
那云台之上,竟然有两盏一模一样的——七扇观音灯!
第二百零四章:救美
云台之上,两盏一模一样的观音灯左右而立。
“呦?真是巧了,没想到九弟和我竟然给太后送了一样的贺礼?”瀛涟站着说话不腰疼,语气有种夹枪带棍的冲。
话刚脱口而出,太后同昭帝的面容皆冷了下来。
穆贵妃心思活络,一瞬便能猜想到自己儿子怕是被人给针对了,起身盈盈跪在昭帝龙袍之下,态度不慌不忙道,“陛下明鉴,夙儿年年对太后生辰贺礼可谓是用心至极,绝不会为了省功夫,去效仿六皇子的贺礼!”
她言之凿凿地分析,并未直接替自家儿子求情。
圣心难测,若是直接求了情,非但不会让圣人相信清白,还有可能会被怀疑设计争宠...
昭帝瞥了眼地上的穆贵妃,见其神色坦然,拧巴着的眉目淡淡疏了些。
他正欲弯腰将人给扶起来,一道女声却插了话进来。
“贵妃娘娘这说的什么话,九皇子对太后生辰尽心,可六皇子就不尽心么?”女声沉稳端重,一语拆了穆贵妃好不容易搭好的台子。
昭帝身子一顿,缓缓直起。
他并未扶穆贵妃起来,反倒是侧目看向了出声之人,“德妃所言正是,今年老六备的这座观音灯甚是用心!”
穆贵妃狭眸一冷,心头将这坏她好事的德妃给惦记上了。
瀛涟瞧自己母妃出声帮衬,更欲嚣张。
他朝着瀛夙呈上来的那盏观音灯轻蔑一笑,“九弟,虽不知为何你这灯盏竟会与我这盏如出一辙,可毕竟是太后古稀贺礼,怎么着也不能应付了事!”
昭帝匆匆瞧了一眼瀛涟,有些对他这奚落之语看不过去。
台下的李阙胸口似藏了擂鼓,一个劲儿冲着瀛涟使眼色,可瀛涟得意忘形,分毫不曾看他一眼!
骄兵必败!
虽然这一计甚好,可对九皇子这般心有城府的人更需慎之又慎,万般骄傲不得。若是被其寻得破绽了,那可是能轻而易举的反击。
倒时,孰胜孰败还得另当别论...
李阙想给瀛涟提个醒,可瀛涟早已经忘乎所以,全然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似。
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被他闲散揉搓,惬意舒畅之感不言而喻!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落在瀛夙身上。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有担忧关怀,自也有瞧热闹的。
“六皇兄的意思是说,我这盏观音灯是仿效你那盏做的?”一直沉默不语的瀛夙终是缓缓开口。
他面色虽凝重,可气魄中的凌厉之势,分毫不弱。
话音带有三分逼问,更是下了个死套。
若瀛涟支吾不敢确认,那他只有今日在父皇跟前论个明白。
可若他认了...
“老九,你仿也就罢了,怎还没胆子承认?”瀛涟嗤笑一声,讥讽又道,“若是想不出贺礼送何,不是可以请教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何须拿个赝品来糊弄太后?”
瀛夙沉着的眸子不由一缩,隐隐带了三分笑意。
台下的李阙恨不得放声大喊给自家主子醒醒神,他那般得意忘形,殊不知自己陷入了圈套之中!
“敢问六皇兄,你这盏观音灯从何而定?”
“自然请了能工巧匠!”
“可我这盏非也。”瀛夙朝着太后肃声开口,“孙儿这盏灯是春初之时在暮苍斋所定,收据明细应有尽有。”
他挥袖又冷眼看向瀛涟,步步紧逼袭来,“敢问六皇兄,你这盏灯的明细可是齐全?”
若是官府里有登记的铺子,购买贵重之物皆有收纳明细给予。
当初瀛夙在苏州暮苍斋购买这观音灯时,就是怕日后被人再算计,便把那明细给妥帖收好。
瀛涟听见“明细”二字不由一愣,他从未买东西还要过什么明细。可况这观音灯是老四给他送来的,哪里有个什么破明细?
他赶紧抬目去瞅瀛栖,却见其脑袋偏侧在一旁,并未朝自己这儿看过来!
心一横,壮着胆子道,“我...我这观音灯也是在暮苍斋购之,明细自然也有!”
人,一旦说了谎,不知又需多少个谎来瞒。
来来去去,反反复复。
正如一条不见底的欲壑,不管往里头撒了多少捧土,它永远是空荡荡的。
云台下,大臣们屏息瞧着二位皇子相争,可却有不少官眷贵女轻轻笑了声。
只要入过暮苍斋买东西,都知道那里头的衣裳首饰每个样式只有一款。
更别说定的什么稀罕之物...
“臣女有话需讲!”陆子虞从席位上缓身而出,不惊不惧看向云台。
随着她声音渐起,众人也被其牵引了目光。
先是觉得此女貌美妖娆,后有觉得她胆大包天。
皇子们权权相争的戏码,能跟她一介女儿家有何干系?
陆家人除却百里尧,其余皆是心惊胆战。
就连苏婉婉和李琼,二人手心手背都生出了细汗。
昭帝见台下有女子出声,心头也是疑惑,“进前回话!”
瀛夙自认得那是他的娇娇,可眼下局势繁琐,他并不想牵扯上她!
陆子虞端步朝着云台走去,不卑不亢,姿容得体至极。
昭帝瞥见穆贵妃仍跪在地上,心头不舍,还是将其先给扶了起来。
陆子虞莲步登阶,唇梢嗪着一抹笑意。
她,来美救英雄了...
瀛夙眼见那抹艳盛的蓝釉之姿朝自己袭来,心绪比刚刚更为沉着。
冷俊的面上,融雪三分。
陆子虞站在云台之上,朝着昭帝等一众贵人行叩拜之礼。
穆贵妃凤眸微眯,有些能察觉得此女与自家儿子的关系蹊跷。
若猜的不岔,这位美艳的小娘子便是她未来的儿媳妇...
不得不说,自家儿子这眼光还真是厉害得很。
不等昭帝先问话,一旁的太后眉目尽是鄙夷,“皇子们献礼,你一介外臣之女前来凑何热闹?”
一向宽厚待人的太后竟然对这小娘子突生恼怒之意?
陆子虞面对太后的凌厉质问,轻轻叩首相迎,“臣女乃是陆国公府四娘子,家兄与那暮苍斋的百里掌柜关系甚好,这观音灯的妙处曾有幸让百里掌柜讲解过一番。”
她顿了顿声,略有凝重看着瀛夙的那盏观音灯,“今日臣女瞧着云台上有两座观音灯,不由心头诧异。可瞧着九皇子这盏灯有些不对劲儿,故而斗胆登台一看...”
不对劲儿?
陆家四娘子的意思是,九皇子的这盏观音灯真是赝品?!
听此,太后有些怒不可遏,气急道,“哀家准你看,定要给我查出一盏赝品来!”
能在她古稀之宴上做这等滥竽充数的事儿,查出来定要严惩不贷!
昭帝见太后震怒,赶紧轻声劝慰,“母后不必恼怒。这事儿,朕也一定不会轻饶。”
瀛烟坐在案上,秀气的眉眼尽是旁观瞧戏的意味儿。
她还不信了,这小贱人能力挽狂澜不成?
陆子虞未瞧瀛烟一眼,起身朝着太后施礼,迈步走向那两盏观音灯中间。
“六皇子这盏观音灯制的极好,九皇子这盏嘛...”她摩挲着娇颚,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众人等着她分辨,那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
瞧她说话的架势,十有八九,九皇子那盏灯便是赝品无疑!
瀛夙面上不见半分紧张拘迫,他含笑瞅着自家娇娘忽悠这一众人。
以退为进的计谋,用的不错...
第二百零六章:真身
“可有碍?”瀛夙把手中的观音灯递给身旁小厮,又转首朝着陆子虞轻问。
他眉目虽冷淡,可还是稍纵即逝略过了一丝后怕。
那金阶坚硬无比,若是他娇娇真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恐怕会伤得不轻。
想到此,瀛夙似后背生了眼睛,他冷冷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瀛栖。
瀛栖轻眯了桃花眼,轻蔑嗤笑一声侧过了头。
算他老九运道好!
刚才听见陆子虞说这两盏观音灯内有不同时,他心绪忽而有些凝重。
老九库房里的那个细作,只是把这观音灯的外形给绘了出来,内置到底有何机关秘密,他一概不知!
若老九那盏灯内真是巧妙入胜,那他使出的这一计策便也没什么用处...
瀛栖刚才就是想到了这一层的缘故,才使了手段想将瀛夙那盏观音灯给毁之!
可谁知瀛夙身法绝妙,竟然护住了陆子虞的同时还将那观音灯给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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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九皇子出手相救,四娘无碍。”云台上的陆子虞轻朝瀛夙施礼。
她媚眼紧紧盯着那观音灯,生怕不小心再碎地上喽。
如今这盏灯可是她家爷的命根子。能不能翻盘一雪前耻,就看这盏真的七扇观音灯了...
瀛夙见她模样如此认真,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他都不急,她反倒急的跟什么似!
能这般无畏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她虞娇娇可是第一人。
不仅想娶,更想欺负!
“四娘可能点燃九皇子的观音灯?”
瀛夙挑眉,只要不点了他命根子,一切都好商量!
他并未说话,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旁的瀛涟面色难堪,愤恨瞪了瀛夙一眼。
这美人刚才对自己称“臣女”,对着老九就说闺名?
事到如今,瀛涟分毫不觉得火烧眉毛,反而还为了一个“称呼”愤愤不平。
李阙坐在席位上垂头丧气,心头不知想着什么,总归是不再朝着瀛涟使了眼色。
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当年如何会有胆子替自己挡下那血盆大口?
云台之上,陆子虞轻捏起火折子。
随着她动作轻缓,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人死死捏着,不由自主想往前去一探究竟,看看九皇子那盏观音灯会有何等妙处。
他们更想知晓,台上两盏一模一样的灯,到底孰真孰假?!
火焰轻飘探入灯盏中。
瞬时,华光大绽。
那是如此绚烂浩瀚,似能把整个云台都给照亮般。
灯盏流光溢彩如朝霞,将旁边玉容之姿的美人,衬的更为娇媚如画。
众人赏灯,瀛夙却赏人。
陆子虞将那七扇观音灯给点燃之后,便仔细打量着太后神色。
只见太后凝重的面色略有缓和,苍老昏暗的眸子被这观音灯一照,隐隐生出一股子祥和之气,似被这观音灯有所感化。
瀛夙这盏观音灯,想比较瀛涟那盏,光火透彻,从那琉璃扇叶中折而出之时,更徒添了三分圣洁之色。
众人痴楞楞瞧着那盏灯,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明耀夺目的灯盏,久久不能回神。
陆子虞瞧着他们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心头不由轻轻一笑。
纵是这般就够让人大开眼界,若她按下了机关,世人岂不是会疯了?
坏心思作祟,她还是按下了那七扇观音灯的机关。
八道灯檐,自上而下将那藏在其中的七幅小画挂在了灯壁上。
烛火轻照,七幅栩栩如生的画作透过琉璃灯罩,似放大了数倍般投射在地上。
台下众人看不清,可台上的太后却对那一幅幅画作熟悉至极。
那七幅画,都是她!
第一幅画,那是她刚呱呱坠地,父母双亲伴其左右。
第二幅画,是她黄口之年,随着姐妹坐在家中书房里听闻嬷嬷讲规矩。她跪坐在蒲团之上,可因为怕疼,脚背却未挨着地面。那时的她,鬼机灵极了...
第三幅画,她已至桃李年华,入宫为后三年,身怀六甲正盼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第四幅画,是她坐在书桌旁,手捧一本《国礼》,似正抽查着当今陛下的功课。
第五幅画,她华容渐逝,身姿也不比之前纤瘦了。画上的她,正领着一众后妃在行采桑礼,一身衮服尊贵无比。
第六幅画,是她一身素衣跪在榻前,面上眷恋不舍,泣如雨下。那年,先皇逝去,她失了夫...
第七幅画,她已经身穿太后凤袍,腰身不再那般端得起来,如同沉甸甸的麦穗,虚躬着。可却有子孙围绕在膝下,安享天年。
太后瞧着地上那一幅幅折影的画作,不知为何,她竟然眼前出现了雾蒙蒙的一片。
这些画,她愈来愈看不清楚了...
脸上湿漉漉的。
抬手一摸,满面泪雨!
自从先帝龙驭宾天,她便不曾再流过一滴泪水。
可...可今日,她瞧见了这一幅幅画,竟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观音灯里所描绘的,不正是她的一辈子,她那如流水般的年华。
她落泪,不是伤感痛心,而是心头感慨。
原来,已经七十年过去了...
“为...为何不见第八幅画?”太后老泪纵横,朝着陆子虞颤声轻问。
第七幅画,是她耳顺之年。那第八幅才该是她古稀...
陆子虞轻笑解惑,“太后今日刚至古稀,还有十年顺遂安康未享受过完呐。”
昭帝看了地上那七幅画,神色皆有所动容。
他迈步上前,轻轻扶着太后的手臂,“母后身体康健,待过了古稀之年,再让那暮苍斋另做一盏灯来。”
“这究竟是什么灯?”太后对陆子虞的敌意似有些敛去,
“这灯本是走马灯,在灯罩上贴了些小画可供与观赏。可暮苍斋百里掌柜独出心裁,便巧用这走马灯的工艺,将太后生平事迹用了这样的法子留存在灯中。”陆子虞潜心说道。
“为何名为七扇观音灯?”
“七扇则代表太后古稀之岁,而观音...太后为国操持一辈子,不正如济苦救世的观音菩萨一般,仁厚慈祥。”
“此灯甚妙,此灯甚妙。”太后怔怔望着那盏观音灯,心头怀惜之情难以表述而出。
一阵清风而过,瀛涟那盏观音灯的烛芯倏然灭去。
昭帝冷冷向其看去,眼风凌厉似剑,“老六,你可还有话说?”
说?还能说什么!
真假还需再辨么?
两盏一模一样的灯,一个就是用来点光的,另一个,却是用来怀惜匆匆年华的...
七扇观音灯,不愧是暮苍斋的惊世之作!
第二百零七章:落幕
“父...父皇,儿臣这灯是...是...”瀛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连连想去求饶。
他勾着脑袋,暗戳戳瞥了一眼身后的瀛栖,只见其一双桃花眼多情翩翩,半分紧张之色都无。
瀛涟深深吸了口气,死死压制住那想把瀛栖给卖出来的冲动。眼珠提溜一转,决定还是不可鱼死网破...
已经针对了老九,父皇此时定厌恶自己做了这一档子事儿,若是将实情倾盘相告,指不定会被瀛栖这个混蛋倒打一耙。
他吃了这哑巴亏,再认个错也就完了,何须大动干戈,将皇子们夺嫡这手段撕破了脸面来说。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父皇和太后又真能在这气头上信得过自己么?
瞧瀛栖那小子的神色,应该还留有后手的。
瀛涟心思聪慧机敏,本该不会轻易被瀛栖给利用的,可奈何他一直被左相说教啰嗦。
不是今日说九皇子帮圣人分了什么忧,就是明日说九皇子又怎样权谋超群...
他与老九年龄差不多,自小就被众人拿来比较。
可他瀛涟一次都没有赢过...
他急功近利,渴望着这一次乞巧宴上能狠狠羞辱老九一番,可没想到竟被其躲过一劫,反倒还害了自己苦不堪言!
这该死的老四,真不是东西...
早知如今,他当初就不该瞒着左相这事儿,说不定有左相替自己分辨,这一局他也不至于傻傻就中了老四的奸计!
想到左相,瀛涟不由自主朝席位上看了一眼。
不管他哪次深陷困境之时,这位左相大人定是身先士卒先替自己说着好话。
可眼下,竟丝毫没有动作...
席位上,李阙低垂着脑袋,面色忽明忽暗。他一双大掌死死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么多年的无畏帮衬,究竟值不值得?
到底是他多心了,还是错付了?
见李阙不动声色,瀛涟暗暗皱了下眉,心里将其给狠狠骂了一遭。
这老东西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幕僚,可他今日惨被人陷害,竟能一言不发?
瀛涟正是心头怀恨,忽而灵机一动。
他抬起脑袋,一手指着瀛夙那盏观音灯,狠声气愤道,“父皇,我与老九这灯皆是从那暮...暮沧斋所购,二者虽有不同,想来是那该死的掌柜忘了给我这盏灯里贴了内壁小画!”
这话说的并无毛病,昭帝听后,面色果然缓和了一瞬。
他不是后妃、妇人,自然不晓得在这暮沧斋里买东西的规矩!
台下的百里尧听见瀛涟如此能胡诌,还往她暮沧斋身上泼着脏水,气得她真想登台辩一辩。
李琼和苏婉婉赶紧她劝声,“别冲动,你的身份可不能轻易暴露...”
百里尧强压下心头怒火,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茶。
“六皇子,您怕是不知晓这暮沧斋买卖的规矩吧?”一道柔媚的女子声落在云台之上,不是陆子虞的,竟是昭帝旁侧的穆贵妃。
昭帝疑惑问道,“爱妃何须此言?”
穆贵妃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陛下不知,但凡是这暮沧斋里卖出的东西,全天下恐怕仅有一份儿。”她摸了摸自己花髻上的一套头饰,略有笑哂看向瀛涟,“臣妾前不久刚从暮沧斋订了几套首饰衣裳,如今放眼整个大殿,还真找不到与臣妾订下的那些琐物有个一模样重复的。”
她下颚微微朝着一众官眷夫人、贵女扬了扬,“这暮沧斋里的规矩,想来这贵眷们比臣妾更熟悉...”
前几月,她那儿子还专门找自己替暮沧斋求了一副小字。后查过一番,才知晓那暮沧斋的暗处掌柜竟是陆家的四娘子...
这瀛涟欺负她儿子也就罢了,今儿还打算连她这好不容易寻来的儿媳妇也欺负?
这口气,她可忍不得...
“贵妃的意思是,但凡这暮沧斋所卖出的东西,全天下皆只有一份?”昭帝冷冽望向跪在地上的瀛涟,见其浑身哆嗦如筛,心头更是失望绝顶。
穆贵妃自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娇羞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轻抬起一对儿狭眸,暗地里朝着陆子虞忽闪了一下。
想欺负她的儿媳妇?
痴人说梦!
陆子虞自是看见了穆贵妃朝自己使了眼色,不知为何,她心头甜丝丝的。
穆贵妃偏袒之心,她全当其是为了自己儿子,半分未往自己身上去想,可这最后一下俏皮眨眼,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瀛涟颤身跪在地上,他那身华贵的衣袍料子极为薄透。
不知是紧张还是心虚,后背上已然湿透了一大片...
“父皇,儿臣...儿臣...”他已经百口莫辩。
“嗐,算了。”太后轻轻摆摆手,“今日是哀家古稀之岁,就算六皇子犯了错,小惩一下也就罢了...”
这台阶都已经给了,瀛涟自不会咬着暮沧斋不放。
他赶紧朝着太后跪了过去,“孙儿谢皇祖母开恩,谢皇祖母开恩...”
磕头如捣蒜。
太后嫌弃瞥了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心头刚才那股子欢喜,全然被失望给掩埋了。
本以为瀛涟这孩子也是开窍了,熟料想性子竟然如此歹毒...
敢在乞巧宴上做出这般设计构陷手足之事!
真是让天家颜面扫地!
昭帝怒气腾腾挥手唤来近侍,又朝着瀛涟一指,“来人,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轰出大殿去!”
瀛涟愣住。
轰出去?他一介尊贵的皇子,竟然要被轰出去?!
“父皇,父皇...”左右近侍上前,抄起瀛涟的腋下便将人往外拖去。
他丢不起这个人呐。
怒目死死看向李阙,像是恨极了他!
身为自己的幕僚,就是这般坐以待毙,毫无作为的么?
李阙看也不看其一眼,仍是那般入定似的模样。
一场闹事,如此潦草收场。
云台下的众人不敢议论,各个眼观鼻,鼻观口。
“陆家那孩子,你上前来...”太后唤过陆子虞,面容波澜不起。
陆子虞挪步上前,规矩仔细着站在太后跟前,刚欲下拜,手臂却被人给轻抚起。
是她身前的太后。
“你慧眼如珠,瞧清了这观音灯机关所在。不仅帮哀家明辨了是非,更让哀家瞧见了这惊世之灯。”太后语气淡淡又道,“你可有何想要的赏赐?”
太后赏赐?那可是天大的荣宠!
不远处的瀛烟气得脸都青了,她死死咬着自己的银牙,秀眉笼蹙。
陆子虞万不信这老太后对自己看法已有改变,想来是故意试探她,是否真为了出风头才上前辨灯。
陆子虞轻笑,“臣女自是有一赏赐讨要。”
果然,太后眉眼一厉,声音沉了三分,“你说。”
“臣女讨要的赏赐,便是祝愿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太后愣了,似没反应过来跟前这陆家娘子说了何。
最后还是姜贤笑眯眯上前,他眉开眼笑哄声道,“哎呦!陆家娘子要的赏赐,竟是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深深看了陆子虞一眼,眸子带有一丝赞赏。
宠辱不惊,是个妙人。
看来,这位四娘子并不如烟儿所说那般荒诞无规矩。
一波风平,宴席上又是鼓乐欢腾!
第二百零八章:画技
眼瞧着陆子虞娉婷袅袅挪步下了金阶,瀛烟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阴冷冷瞥了一眼那扶风弱柳的背影,只当觉得是对自己挑衅。
神色一变,换上了一副委屈愁苦的模样朝着身旁太后轻道,“祖母,那位陆家娘子还真是哗众取宠。让她这般一折腾,估计九皇兄喜爱她更甚了...”
哗众取宠?太后却不觉得...
若真是哗众取宠,只为了争风头,那刚才自己问那陆家娘子想要何赏赐,她为何言辞恭谦,以祝寿诗换了那赏赐?
瀛烟自小伴在太后膝下,恐怕没人能比她更能猜出来太后心头纠结为何。
“那陆家娘子城府极深,今日定是为了谄媚与您,想得个好名声罢了。”瀛烟低声轻道。
太后听她这般一分析,也觉得甚是有可能,“依烟儿所看,那陆家娘子便是故意为之?”
瀛烟噘着嘴,微微颔首,“自那陆家娘子进京之后,这城内人人都吹捧其如何兰心蕙质,举世无双。就连行事严谨的九皇兄都能被其迷惑,没些手段计俩,她一介小城之女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
瀛烟的挑唆显然太后往心里去了。
本是半信半疑面上,此时阴沉如霜。
若那陆家娘子真是手段了得,刚才那祝寿诗想来也是虚情假意从口而出罢了。
陆子虞只觉得云台之上有两道寒光直戳在自己脊梁骨上,她就算不回头,也能猜得出那两道目光是谁的。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竟能对瀛烟如此偏爱。偏爱到为了其三言两语,就失了自己的判断。
真是年迈至此,心眼昏花...
不知日后当她看清了自己如此宠爱的孙女竟是白眼狼,又该如何心寒意冷呐!
“四娘,你刚才可是吓死我了...”李琼坐在陆子虞对首,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
她如今算是和陆之庭婚事定下,二人同桌一起,也算不得新奇...
“四娘敢登台纷说,自然是不怕事儿的,可就把你我几人吓得够呛!”苏婉婉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陆之辰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一时脸红心跳...
真...真颤...
“尧姐姐做的这盏观音灯举世无双,怎么能被个赝品轻轻败了去。”陆子虞笑着打趣百里尧。
“就是!刚才那真的观音灯一现身,我们这群人的眼珠子都差些惊掉了,世间怎能有如此曼妙灯影,当真是技艺高超,让人看了后意犹未尽!”苏婉婉钦佩看向百里尧,又有些羡慕看向了李琼。
若她以后也嫁入了陆国公府,那...
呸,谁要嫁给身旁的泼猴!
陆之辰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有些古怪瞧了两眼苏婉婉。
这疯子别又是说了自己坏话吧?
苏婉婉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讪讪把脑袋偏置在一旁。
“四娘,刚才王家娘子看你那眼神似有些不对劲儿。”李琼压低了声,眉眼中多了几分担忧。
刚才四娘站在云台之上,众人皆被那盏观音灯给迷了眼,可惟有王家娘子,看向四娘的神色诡怪阴郁。
既是怨恨,又是畅快...
怨恨她还能理解一番,毕竟王家女与四娘曾结了仇,心有不甘自然是怨恨极了...
可这畅快淋漓从何而来?
李琼当时多留了心思注意,眼下便把这事儿说给陆子虞听。
“还能为何,想来是待会儿献艺之时准备要给我些苦头尝尝...”陆子虞不动声色看向了不远处的王若茀。
雅文吧
恰巧,王若茀也正向她看了过来。
怨毒如蛇般。
阴冷又掺杂着报复的痛快...
陆子虞从未见过王若茀如此矛盾的神色,心头突生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她痛快?可究竟这王若茀暗地里作了何事才能痛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天色已然沉了下来,将那光火璀璨的宫灯,衬的更为耀眼。
昭帝见时辰不早,朝着身旁的姜贤轻轻颔首,示意这献艺也可开始了。
姜贤迈步走至云台前,拂尘搭在臂上,朗声道,“吉时祥贺,抬牌架子...”
小太监们将那朱雀大街的四座牌架子挪至殿前。
礼部小官又将诸位贵女所选的才艺写在了卷轴之上,小心翼翼呈给了姜贤。
姜贤摊开卷轴,深吸了一口凉气。
至此一瞬,他便赶紧恢复如常,张口宣读众女所选的乞巧技艺,“礼部侍郎林家庶女——林彩儿选琴技,国子监祭酒黄家庶女——黄长缨选画技,太仆寺孙家庶女——孙葳蕤选画技...”
一连串儿的庶女之名先从姜贤口中而出,这些庶女都只选了一样技艺,可众人却能听出蹊跷。
这些庶女好似都未选“舞”,匆匆朝着那舞架子上一看,只有两枚木牌孤零零挂在牌架子上...
一个想来是瀛烟郡主的,那另一个是谁的?
瀛烟郡主之舞曾被誉为“惊世风华”之姿,京城之内,若论舞技,瀛烟郡主排在第二,怕是无人敢排在第一!
众女深知郡主舞技超群,便避其锋芒选了其他技艺。
姜贤缓了缓神,继而开始道出嫡女们所选的技艺,“紫金光禄大夫冯家嫡女——冯嫣然选琴技,毅永侯房家嫡次女——房玥桐选画技...”
越往后念,越是心惊胆战,“瀛烟郡主,所选琴、画,舞三技。”
不等众人震惊错楞,姜贤又是一道声起,宛如惊天炸雷响在大殿上,“陆国公府四娘子——陆子虞,四技皆选!”
疯了?
还是他们听错了?
四技皆选?这...这可是惊天骇闻呐!
有些见了陆子虞那日在朱雀大街挂牌的贵女,虽心头早已经知晓,可让她们再见一次,仍是觉得惊心动魄。
那些不曾见过,又不曾听过这桩事儿的,不必瞧了,各个都如五雷轰顶般怔在席位上。
就连陆家哥仨,都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看着自家小妹...
四技皆选?他家小妹年幼之时都不曾请过技艺师父,哪儿来的本事敢挑四技?
一双双眼睛皆朝着陆子虞这一桌看过来。
那眼中,分明是不可置信...
可惟有瀛夙俊眉带笑,端坐着身子望向自家娇娘。
他的虞娇娇,还真是惊才绝艳。
“首论画技,请诸位选画技的贵女们入殿...”姜贤合拢卷轴,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满殿芳华轻动,四仙方桌被小太监们给搬了上来。
第一场的画技比试,可是牵动着不少人的心房。
第二百零五章:疑心
自陆子虞登台而上,一旁的瀛钊同瀛涟二人便怔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们何曾见过此等绝色,只觉得浑身气血翻腾,恨不得紧紧贴在那娇娘子的身边儿。
瀛夙心头堵得慌,侧身将那二人的视线给牢牢遮挡住。
“你便是那陆国公府的四娘子?”昭帝声音威仪,不缓不急。
他无波无澜地看向陆子虞,寒光湛湛的眸子暗藏打量和猜忌。
眼下,云台之上正是危机四伏,这位陆家娘子断然不会为了分辨一盏灯便以身犯险。
难不成,其中还有何隐晦?
既是陆家的孩子,他也不便过多责罪。
“回陛下的话,臣女正是陆国公府四娘子。”陆子虞福了福身子,规矩得体至极。
她是第一次见着昭帝,可却深深被其身上的散出的威压所牵制。
不愧为圣人,龙威赫赫!
既是面见国君,陆子虞言谈行事,更为谨慎了许多...
她模样虽生的妖娆魅惑,可通身而出的气韵端庄华贵,恰如百花从中绽盛如荼的白玉牡丹。
京中之人,小到三岁孩童,大到半百老人,有谁能不熟知这位陆家四娘子的闺名?
前些日子,风靡街巷的《诗仙籍》,不正是这位四娘子所作!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之上引论纷纷...
这位陆家娘子敢贸然近前辨灯,到底是为了人前卖弄,还真是看出了这两盏灯的端倪?
“既然你识得此灯,且上前来一辨真伪。若能辨的出来,朕便恕你莽撞无罪!”昭帝声音虽有些虚浮无力,可那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还是让陆子虞有些心惊!
辨出来无罪,若是辨不出来呐?
昭帝只字未提,更显深意...
瀛烟唇梢展露一丝讥讽的笑意,懒懒抬手,轻抚了抚自己耳垂上挂着的玛瑙玉兰坠。
那两盏观音灯一模一样,如何真能辨出个赝品来?
这小贱人还真是为了出风头不知死活!
“谨遵圣喻!”陆子虞含笑应下。
她轻挪步子,先是站在自家爷的那盏观音灯前仔细端详,后又缓步来至瀛涟那盏灯前。
众人神色皆跟随着那道倩影,有些急不可耐想赶紧知晓二者究竟何为赝品!
“回禀陛下,此两盏观音灯外形相似无二,虽有些雕工不同,可还不能断定孰假孰真。”
不等昭帝恼怒训斥,瀛烟便忍不住开口讥讽,“本以为,陆四娘子自告奋勇登台鉴宝会成为一段佳话,熟料想...竟然只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昭帝眉蹙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陆子虞并未看向瀛烟,反倒是温尔笑着望向昭帝,“外表虽是一般无差,可内在似有些不尽相同。”她恭谦朝着太后一拜,进退有度又道,“不知太后可愿点灯观赏一二?”
太后紧紧攥着手中的璎珞佛珠,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是不点灯,这献礼的事儿就算是糊弄过去了,未给百官大臣们一个交代,更没给自己一个说法!
可若是点了灯后还分不出真伪,这桩闹事又该如何收场?
正当太后为难之际,陆子虞出声解围道,“四娘已瞧出这两盏灯内有不同,只要点了灯,真假便不必再论!”
这一句话算是给太后吃了颗定心丸,可也在瀛涟心里头撂下了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石头子。
不至于翻江倒海,可却荡起了层层涟漪。
内有不同?
不就是一盏灯罢了,为何这内里还有文章?!
太后咬了咬牙,将那璎珞佛珠重重一甩,“点!”
姜贤未动,待看见昭帝不着痕迹颔首之后,才赶紧拿了火折子交给陆子虞。
瀛涟刚才虽被眼前这美娇娘姿容所惊,可眼下已经缓过神来,他心虚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瀛栖,见其面容阴沉之后,方寸大乱!
莫不成,这两盏灯内真有不同?
瀛夙气定神闲瞅着自家娇娘忙前忙后,心头如沐春风。
原来,有人护着的感觉便是这般呐...
他望向美人的眸色愈发温柔,恨不得将她溺毙在春水中。
陆子虞淡然回首,不动声色嗔看了他一眼。
侧目而过,缓缓朝着不远处的瀛涟道,“六皇子,臣女先点您这盏观音灯可好?”
瀛涟听此美人娇声,差些一泻千里。
他脑袋懵懵,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老六!”昭帝怒喝。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这般没个规矩?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一直瞧,学来的《礼记》莫不成都喂了狗?
瀛涟身子一颤,赶紧忙不迭颔首道,“好...好好...”
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真是丢了天家脸面!
昭帝脸色一时难看得紧,鼻息沉沉之声传入了姜贤耳中。
若此时昭帝再去瞧一眼二皇子瀛钊的面容,怕是会被其气的吐血。
瀛钊自从见了陆子虞,那眼珠子便紧紧黏在她身上,旁处一眼都未曾相看,更别说让他再分析这云台之上的局势情形...
陆子虞手执火折子,轻轻将瀛涟那盏观音灯烛芯点燃。
霎时,光晕突生。
一层琉璃朦朦的光火从七扇观音灯中折射而出,除此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余新奇的巧技。
这...这不就盏普普通通的灯么?
见到此,陆子虞那紧绷的身子微微一泄,唇梢不由轻勾三分。
这盏灯正如百里尧所说,仿得了形,仿不了神!
这六皇子有本事欺负她男人,过一会儿,可别跪在地上哭鼻子求饶。
此灯已点,众人面上却无更多变化。
在他们看来,这观音灯的用处无非就和其他灯是一样的,根本分辨不出好坏!
可暮沧斋真正做的七扇观音灯,却可让世人颠覆了对“灯”的认知。
陆子虞点燃了瀛涟那盏观音灯并未说何,她迈步又朝着自家爷的那盏灯行去。
轻轻抬首,见自家爷面上并无喜色,想来就知晓他也还未见过这七扇观音灯的真身...
素手捏起火折子,轻轻一吹。
刚准备抻手点烛芯,呈着灯的小厮只觉得腿窝一软,身子不由朝着旁侧美人撞了过去。
陆子虞身后便是金阶,若摔了下去,定要伤筋动骨。
可小厮手中的观音灯,被这般一折腾也是飞跌出去!
这一瞬瞧得人惊心动魄,心肝肺都快要从嗓子眼儿蹦了出来...
瀛夙抬臂,先将陆子虞身子扶定。后又反射性急伸左手,将那观音灯离地仅三寸之时给救了起来。
他这番动作太大,将左臂上的一道蜿蜒疤痕露出一瞬。
尽管只是一瞬,可还是被李阙给看到了!
那...那是一道被野兽给撕咬的痕迹,并且还是左臂!
李阙心头大震,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跟随六皇子如此之久,从未见其主动用过左手。
可当年秋闱之时救了他的那位皇子,却是真真切切用的左手替自己挡下一祸!
第二百零九章:遁生
百位贵女挑选四样技艺,选“画”之人最为多。
瞧那登台献艺的人数,约摸得有五十多位贵女是选了画技。
陆子虞四样皆选,自然也是要登台的。
她衣衫如香影,裙摆之处微微荡漾,似踩在云上,渺然如仙。
光瞧那气魄风骨,便已是赢过了不少畏手畏脚登台献艺的贵女。
瀛烟从云台上站起身子,她趾高气扬地昂着头,双唇紧紧绷着有些泛冷。
本是秀气温尔的眉眼下,还丝丝缕缕缠绕着一股子憎恨的意味儿。
冷嗖嗖的,犹如携了刀锋朝着陆子虞猛烈侵袭而来。
陆子虞自然也是有所察觉,她波澜不起迎上了瀛烟的目光,勾出一个意味深长媚笑。
二人神色交织在一起,冰火相撞,暗潮汹涌。
乞巧献艺的评审官共有五位,其中三位皆出自右相麾下。
他们心照不宣相互看了一眼,暗暗又朝着瀛烟那儿一颔首。
瀛烟倒也不避讳,秀颚高扬着从云台上迈步而下,她骨架瘦小,层层叠叠的宫装将她紧紧包裹着。
华贵端庄自是有的,可女儿家本该玲珑有致的身线却被遮掩的一干二净。
她走至陆子虞身旁,在其耳边轻喃道,“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只要过了今夜,九皇兄王妃的位置便是本郡主的!”菱唇一勾,带了三分轻蔑,“而你,若是能跟本郡主磕个头,倒是可以抬了做妾。”
陆子虞面上云淡风轻,黛眉一扬,笑哂着回道,“多谢郡主美意了,可四娘瞧不上妾的位置。若是郡主瞧上了,倒是可以让给您...”
不等瀛烟再逞口舌之能,她腰肢婀娜扶风,莲步轻移至一处四仙桌旁。
妾?
自家爷早就许给她正妃之位,那花萼相思楼不就是个例子?
瀛烟被这三两句话一刺,恨不得赶紧将陆子虞剥皮剜骨。
她二人言语悄声隐晦,虽不曾撕破脸面,可那周身涌动的相抵气势,足以让众人猜疑她们之间是否有何嫌隙。
五十多位贵女纷纷站定在四仙桌前等着太后赐题,她们神色各异。
有双手紧紧绞着裙边儿的,也有胸脯一起一伏的,更是有的摩拳擦掌...
瀛烟姿容虽坦然,可那微微泛白的指尖儿,还是能看出她有一丝紧张。
毕竟是多年来头一遭选“画”,况且她的画技本就算不得精湛,若不是在庆华宫苦练了月余之久,怎会选了此项。
较之诸女百态,陆子虞显然是神情最为平静。
她双手端在腹间,娇容玉面上始终嗪着一丝笑意,瞧上去闲雅至极,不见半分焦灼。
这自信的气度是装不出来。
在场儿郎们,无一不被她展露的风情气魄所折服。能这般从容不迫的笑艳群芳,定是深藏不露。
“四娘真会作画?”陆之辰面容似吞了个苍蝇,难堪且怪异。
一桌子上的人都摇头摆手,显然皆是对陆子虞会作画这事儿分毫不知情。
可惟有百里尧笑而不语,她朝着众人勾了勾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
百里尧将声音压得极低,“暮沧斋所有的物件儿都是四娘画的,包括云台上的那盏观音灯...”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只涌现出两个字。
豪横!
“我一直以为,那东西都是我家阿尧画的呐...”陆之沐讪讪笑着说。
百里尧暗戳戳掐着他的腿眯了眯眸子,“不是我画的,就能让你这般惆怅?”
“不...不是...”陆之沐叫屈,赶紧摇头解释。
“太后赐题,百花争艳...”姜贤笑吟吟站在云台上,将这第一试画技的题目说了出来。
百花争艳,这题目算是中规中矩。可若是想要出彩夺魁,并不容易...
瀛烟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陆子虞,只见其已经打算磨墨执笔了。
她秀眉凝住,心头涌上些不好的思绪。
这小贱人竟然能如此快的破题下笔,莫不成真是有三分画技在身?可王家女分明同她说过,陆家娘子年幼在苏州时,并未请教了技艺师父!
想到此,她心口长长吁了口气。想着那陆子虞应该是装腔作势罢了,断然画不出什么花样来。
况且,五位审官又三位皆是自己的人,料想那小贱人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烛香袅娜,一炷香过后便是要展画了。
云台上,昭帝笑着朝太后道,“母后这一题赐名的极好,想来一炷香燃尽之后,大殿上便是百花峥嵘而放。”
太后捻着手中的璎珞佛珠,慈祥的目光落在殿上。
一直沉默不作声的王皇后倒是轻轻一笑,“没曾想到,今年郡主还选了画技,往年两技都够让人瞧得了,再选一出也不嫌累?”
太后未瞧王皇后一眼,沉声冷叱,“皇后,你不说话,自也无人当你是哑巴!”
昭帝朝着王皇后蹙了蹙眉,一脸不悦的模样。
王皇后故作不知自己讨人嫌,继而又嗤笑开口,“不过,就算选了三技又有何妨,那位新贵陆国公府家的小娘子,不是还选了四技呐?”
她这是明里暗里讥讽瀛烟被打了脸,更是故意戳太后的脊梁骨。
宫中人人自知王皇后与太后不和,二人每每相见,都避免不了口舌纷争。
可今日毕竟是太后古稀之岁,昭帝断然不会放任王皇后如此不记尊卑。
他怒目沉沉,大掌在龙椅扶手之处用力一拍,“瞧不下去,就回凤霞宫!”
这是撵人了?
王皇后端庄的面上闪过一丝讥讽,但又很快被遮掩不见了。
她已经让那老婆子心里不痛快了,见好就收得了。
一炷香很快便到。
贵女们所作的画卷被太监们收了去,呈给五位审官夺定最后三魁。
魁首为一榜,赐千金。
中魁为二榜,赐百金。
小魁为三榜,赐一枚宫钗。
不过多时,三幅画作便被挑了出来。可这名次之分迟迟未定,众人隐隐有些着急了。
最为急不可耐,还数瀛烟。
五位审官有三位便是自己人,按理说应该直接判了她为魁首的?
审官席位争议纷纷,最后昭帝下令让把那三幅画一同展现给众人观赏。
画杆挑起三幅画作。
第一幅,画的是桃花灼灼。一张素白的宣纸上,桃花如雪纷飞,有的成簇,有的成瓣。粉而娇的桃花,恰如未出阁少女的面颊,情愫绵延。
这画中景色如仙境,使人不禁想沉醉其中。
第二幅,刚让人瞧了一眼便被画卷上的盛况艳景深深吸引。那是花团锦簇的牡丹,色泽饱满,笔触精细无双。牡丹的花枝如火如荼怒放在晴空之下,一展盛世繁荣之景。
第二幅画,相比第一幅画的色泽,更为芬芳大胆。
再看第三幅。
墨色画了山岭峭壁,留白许多,给人一种空旷死寂之感。
众人死死瞪大了眼,去寻那画卷上的花朵。终是在峭壁之巅,寻了一朵白绒绒的小花。
那是如此不起眼,可让人瞧了一眼之后却再也忘不得它的模样。
素净的白,却能有火焰般的炙热。
它不是成簇而开,反倒只有一朵,却开的空前绝后,荡在崔巍之巅。
它早已经不是花了。
它,是生...
第二百一十章:夺魁
殿上众人直勾勾盯着那最后一幅画作,只觉得画中意境在心头唤起了惊涛骇浪。
画作上,只有黑白两色为衬。
可却能比前两幅画的千娇百媚更震慑人心。
桃花,为花中小妖,妩媚清雅。
牡丹,更可谓是人间富贵花,雍容华贵,艳冠群芳。
可那最后一幅画上的白绒小朵,却是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瀛夙眯起寒眸朝着自家娇娘探过去,见其面上波澜不惊,便也能猜想到这第三幅画怕正是她所作的。
随意勾勒的几笔墨色成了峻峭山岭,精细又轻描了一朵小花。看似画境高超,实则是在藏拙...
这磨人精知晓自己工笔拙劣,故而未画那些大片成簇团拥的花枝。
若是画的花枝太多,她是怕自己驾驭不了吧?
瀛夙所猜正中陆子虞下怀。
她就是因为自己笔触不够精湛,才投机取巧想借了画意取胜。
眼下瞧着众人的神态,她胜算已有三成...
“这三幅画是何贵女所作?”昭帝问声。
瀛烟率先走出,站在第二幅画跟前。
她自认自己画的这一幅《盛艳》举世无双,不管是牡丹的色泽搭配,还是凌厉的工笔技艺,都可问鼎夺魁。
孙葳蕤小心翼翼跟随她出来,站在了第一幅的画作前。她紧紧绷着嘴,额上已经虚浮了不少碎汗,瞧模样像是有些惊惧。
白鹤衣裙随风缥缈而出,缓缓站在了第三幅画前。
是陆家的四娘子!
瀛烟气得小脸发白,她拧巴着秀眉瞧着身旁的艳美女子。
这小贱人竟然也与配跟自己争魁?
怒目一转,看向了审官所坐的席位上。
那三位审官莫不成是脑袋里塞了浆糊?这都是怎么办事儿的?!
三位审官垂着脑袋,有些不敢对上瀛烟的凌厉之色。
其中一位审官垂头之时,极其隐晦小心的朝着瀛夙看了一眼。
瀛夙微微颔首,那位审官便挺着身子从席位走出立于大殿中央。
“启禀陛下,这三幅画皆是各有千秋,微臣们一时拿不出主意定夺,请陛下同太后评审一二...”
昭帝摆手,让他暂且退下。
“母后,您心中可有了裁夺?”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满面为难。
她虽想偏袒着自己孙女,可陆家娘子那副画的画意也让人叹服,一个色泽明媚,画出了群芳争妍,一个丹青磅礴,将那生命不息的壮烈,全然寄托在素纸之上!
难选...
“这...哀家只瞧着这第二幅画,同第三幅画皆是极好的。”太后摇了摇头,叹道,“难哉,难哉...”
昭帝又问了台上一圈人,皆是满面愁色。
他捋了捋胡须,笑吟吟朝着瀛烟先开口,“烟儿这牡丹画的极好,可能讲述一番画意?”
瀛烟福身,满面得意之姿,“这幅画取名《盛艳》,牡丹花自古便有富贵雍容的寓意,烟儿画牡丹其意有二。”她轻挑眉梢,睨了身旁的陆子虞一眼才继续开口道,“一是借了牡丹寓意祈盼太后福寿康宁,二是描绘了我朝如今的繁华盛景正如这牡丹图一样,耀世夺目。”
昭帝心下凝重,可面上仍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他侧头又看向了陆子虞,“陆家娘子这幅丹青虽只有两色,可画意被悲怆孤冷,你不妨也来讲讲?”
陆子虞盈盈施礼,声如娇莺悦耳,“此花名为——天寒雪莲,它生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虽不如其他花种鲜艳娇媚,可却花性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好一句生生不息...
昭帝不着痕迹颔首。
“父皇,儿臣有一所求。”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引了众人注意。
抬目看去,只见是一个髫年之姿的小女孩。
女孩儿如同金雕玉琢般,梳着两个小髻可爱至极。
这是十三公主——瀛宛!
穆贵妃的幼女,也是昭帝最为疼爱的公主。
“宛儿有何所求?”昭帝轻问。
瀛宛嘟囔起小嘴,指着陆子虞的那幅画道,“宛儿想要陆家姐姐的那幅画!”
昭帝迷惑,不解又问道,“为何欲要?”
“前不久,儿臣在母亲宫中所学论语。”瀛宛年龄小,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论语中讲: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可却清晰,“陆家姐姐那幅画可让宛儿日日警醒自己,不虚度光阴。”
陆子虞含笑打量着那妙龄女童。
她还没想到,自己这画竟能有这层深意?
穆贵妃听了瀛宛言语,赶紧朝着昭帝躬身,“臣妾前些日子是教了宛儿学论语,可却未把她规矩给仔细教好了,还愿陛下恕罪!”
昭帝道,“无妨,朕见宛儿能有如此才情,本该高兴才是。”
他顿了顿,微微嘶了一声,又朝瀛宛问道,“你烟儿姐姐画的也是极好,为何不将她的一并要回去观摩?”
瀛宛仰着小脑袋瓜朝后看了一眼,噘嘴叹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满座哗然!
这位十三公主,真是太...太放肆了。
昭帝面色沉了沉,可未曾发怒,“此话怎讲?”
穆贵妃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呼吸略有急促。
瀛烟听见瀛宛所说,恨不得将其舌头给绞下来。她一个黄口小儿,怎能评判自己的心血画作?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指尖攥在手心里,却想着扎在瀛宛的肉里。
“这画作看似雍容富贵,实则却是粉饰太平罢了。那富贵之上,可是堆砌了多少将士的骨血,吾辈当自强,而不是沉睡扎根在温柔的富贵乡中。郡主姐姐这画虽好,可却容易让人迷失了自己,当真应该焚毁待之!”
陆子虞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言语犀利的女娃娃,可真是自家爷的妹妹?
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字字珠玑?!
瀛夙暗暗看了一眼掷地有声的瀛宛,打算过几日带她去吃涣阳楼的糯粉丸子。
穆贵妃心头雀跃,可面上得佯装出害怕的样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昭帝一拍龙椅,仰天大笑,“不愧是朕的女儿,却有独到见解!”
他挥手唤来姜贤,“画技魁首陆四娘子当之无愧,至于郡主的画作...虽不至于焚烧待之,却还是先收了吧!”
瀛烟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踉跄了几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她的画要被收了起来?
竟然未夺得大魁?
就因为一个黄口小儿说了几句话,便让她数月心血毁之一旦?
瀛烟恨的牙痒痒,可她更狠身旁的小贱人又出了风头。
陆子虞未曾想过自己竟然这般轻松就能得了画技魁首,她朝着瀛宛嫣然一笑,又转首对着瀛烟懒道,“郡主可别气坏了,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