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羞辱
瀛烟同王若茀二人从楼上正下来,偏巧瞧见了苏婉婉正同陆家三少说话。
虽说他俩不曾做了什么亲密的事儿,可瀛烟就是心里头憋屈想过个嘴瘾。
她归京不过短短几日,先是在陆家那个贱人哪儿吃了瘪,今儿又白白花了几万两的冤枉银子...
气憋在胸口,终归是说话带刺儿的。
陆家那位少爷跟这暮沧斋有几分交情,往后说不准需个什么衣裳首饰的还得有求于他。
可苏婉婉不一样。
她不过是穆家的外戚,虽说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可在这京城闺秀的地位要比自己差上一截。
瀛烟怒意难消,只好对着苏婉婉逞逞口舌。
她慢悠悠从楼上下来,架子端的清高无比。
苏婉婉侧过脑袋瞧她,目露深意,“郡主哪一只眼不好?”她冷笑着哼了一声,又道,“出门右拐朝着北大街去,有一家医馆眼疾瞧得是出神入化,您不妨顺道去看看?”
王若茀吃惊,这小疯子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溜了?
她不是只会甩鞭子么?
比之她的吃惊,瀛烟似觉得眼前的苏婉婉像是换了个人般。
平日里刺她两句都能暴跳如雷,怎么如今还会反声呛自己了?
到底是跟陆家四娘呆的久了,怎么着也能学会一招两式。
瀛烟压下心头的惊色不再搭理她,反倒是冲着一旁的陆之辰轻柔开口,“烟儿想跟陆家哥哥说句话,不知...”她吊起眉梢瞥了眼苏婉婉,又轻轻笑道,“不知方便与否?”
陆之辰将手背在身后,面上正儿八经道,“郡主但说无妨。”
苏婉婉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如同看个呆子般。
男人都是一个样...见了漂亮的娘子性子都变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可也气哼哼地不愿走。
瀛烟咬了咬唇,有些为难,“这位苏娘子,在京城风评可不怎么好。”她嫣然朝着陆之辰一笑,“不是烟儿说话难听,苏娘子一有个什么心头不快,就喊打喊杀,怕死个人儿。”
话落,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又用眸子偷偷瞄着身旁俊秀男子的神色。
陆之辰听她说着,并未有多大反应,反倒还配合着颔首,“不错,确实如此。”
苏婉婉听瀛烟说几句刺挠人的话无甚在意,可听到陆之辰还附和她,着实有些恼火了,“你说什么?”
她冷森森笑着,腰间的鞭子已经攥在手中。
这泼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真不分清谁是敌是友?还是被色迷心窍了?
眼前这“白毛鸡”就那么好看?
瀛烟故作害怕,赶紧将身子朝着陆之辰那儿躲过去,话音更是柔弱无比,“陆家哥哥可是瞧见了?这那里是闺阁里的娘子,分明就是个索命的夜叉。”
她惯会用娇柔的姿态收拢男人的心,陆家那个小贱人不是勾搭她皇兄?
那她也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到此处,瀛烟那素白的小脸笑地更是娇美万分。
王若茀站在一旁瞧热闹,心里头也是欢喜。
既然能借刀杀人,她又何必多费功夫。
苏婉婉怒气腾腾,长鞭一甩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你再说一遍。”
她已不用了尊称,显然是被瀛烟一席话给戳住了心窝。
夜叉?这泼皮猴也曾喊过自己夜叉。
难不成,她真就如此骇人?
陆之辰挡在瀛烟身前,面色沉沉,似也是动了怒意,“你去一边儿呆着去。”
这话是朝着苏婉婉说的。
瀛烟伸着脖子,神色嘲讽瞥了眼跟前那气急败坏的女子。
苏婉婉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她紧紧盯了陆之辰半晌,鞭子朝着一处的空桌甩过去。
“啪。”檀木的桌子成了两半。
暮沧斋里的人见状,赶紧四下纷纷逃窜。
几息之内,一楼花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旁的。
苏婉婉咬紧了唇,收起鞭子坐在一旁。
脑袋瓜耷拉着,眼眶微微泛红,可她就是忍住不让那泪珠往下坠。
陆之辰暗暗瞧了她一眼,转首对着瀛烟嬉皮笑脸,“郡主,要是没什么事儿咱可以把那五万两银子先给结了。”
瀛烟笑意僵住,“陆家哥哥,还有烟儿还有一事相商...”
“郡主请说。”
“那...那扇屏风能不能退了?我瞧言家公子也是喜欢的,不如让给他?”
她来找这位陆家公子,本想要做的事儿就是把那屏风给退了。
五万两银子,她当时不过是心血来潮挣个面子罢了。
真让她一下子掏这么多钱来,无疑对她挖骨抽筋...
陆之辰和煦轻笑,“退了?”
瀛烟忙不迭颔首,“是呐。”
事到如今,陆三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位郡主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呐。
他虽平日里疯疯癫癫,可毕竟不是真傻。
俊脸一沉,鼻孔朝天,“不行。”
瀛烟怔住,不是刚才还被自己迷的神魂颠倒,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陆...陆家哥哥?”
“郡主,本少就一个妹妹。您要是想占便宜那咱得先改个姓。”陆之辰粗鄙扣了扣鼻孔,用手往她哪儿一弹,“还有,您是个皇亲国戚。这一口一个夜叉叫的我都替那少傅大人感到惭愧呐。”
瀛烟被羞的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呆愣愣瞧着跟前这位侃侃而谈的男人。
可他嘴里,半句好话都没有...
还全是羞辱自己的。
陆之辰手环胸,绕着瀛烟又走了一圈,嗤笑讥讽道,“听闻您是个才女?”他摸了摸下颚有些吃惊,“没搞错吧?真不是从花楼里窜出来的?”
瀛烟气的胸口被堵住,“你...你个大胆狂徒。”
“刚才还哥哥叫着呢,这会儿就换了?您这喜新厌旧,跟上茅房提裤子似的那么快?”
苏婉婉坐在一旁,咧开嘴让泪珠子掉了出来。
太解气了...
王若茀瞪大了眼,直溜溜瞧着那口无遮拦的陆三少。
他怕是活腻了吧?
瀛烟气的胸脯一起一伏,清秀的小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就这么变着。
不知道还以为她唱变脸戏呢。
“您知道自个儿跟苏娘子的区别么?”陆之辰痞气笑着,指了指苏婉婉道,“她,本少怎么瞧都觉得喜庆。您,我多看您一眼都觉得晦气...”
瀛烟嘴唇打颤,他...他说瞧自己晦气?
这该死的王八羔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蠢猪,粗鄙不堪的兔崽子,狗娘养的腌臜泼才!
他是疯了敢跟自己叫板?!
第一百四十章:惹恼
“佑安王同王妃都仙逝这么久了,您还守丧呢?”陆之辰砸吧了两下嘴,“瞅瞅这衣裳,白花花的,敢夜里碰见您,我真是得尿裤子...”
瀛烟指甲紧紧攥在手里,“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么?”
她不仅是气,甚至都有些想杀了跟前这狗男人。
“这是打算去告状了?”陆之辰嗤笑。
“这些话,敢让太后听见定会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瀛烟咬着牙,显然是打算在太后那儿告他一状。
到时候等他被关进了大理寺,看还能这般巧舌如簧不。
陆之辰委屈巴巴,“本少说什么了?您可得拿出证据来,万不能仗势欺人呐。”
瀛烟冷笑,证据?
这暮沧斋所有贵女、公子都听到了,这不就是证据?
她抬眸环顾了四周,好像除了他们四人再无多余的了。
人呢?
早在苏婉婉挥鞭子时,人都被她吓跑了。
京中流传了一句至理名言:宁拆一座庙,不惹苏婉婉。
刚才苏婉婉鞭子都拎起来,谁知道那鞭子会不会没长眼朝着他们打过来...
“小疯子”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瀛烟正干着急,王若茀却出了声,“本娘子听到陆家公子对郡主放肆无礼,出言不逊。”她冷笑着威胁,“这应该算是人证吧?”
陆之辰嘿嘿一笑,“算,当然算。”他下颚朝着苏婉婉一扬,“本少不也有人证么。”
真闹到太后那儿,也是这位郡主恶语伤人在先。
大不了就碰一碰,他可不惯着这“白毛鸡”的臭毛病。
瀛烟蹙眉,思前想后了一番...
如今刚归京,若她惹得一摊子烂事儿在身又去宫里闹腾,难免会让太后对自己有何看法。
她还指望着那老婆子能在自己的婚事上使使力气。
宫中那些娘娘们,哪个不是防着她?
自己本就在宫里如履薄冰,经不起这般折腾...
权衡许久,瀛烟阴测测瞧了眼陆之辰同苏婉婉,甩袖愤恨离去。
这仇,她一定报。
前脚刚出门,后脚陆之辰就朝她嚷嚷,“郡主,别忘了五万两银子还没给呢。我让小厮给你送到宫里去了,记得在多给五百两的劳苦费。”
瀛烟没回头同他再纠缠,只是觉得身子被气的哆嗦,眼前也朦胧发黑。
暮沧斋里头,王若茀深深瞧了眼陆之辰,冷声嗤笑道,“陆家,真是人才辈出。”
有一个擅长攻心陆四娘也就罢了,又来一个嘴皮子溜得很的陆三少?
她还真是小觑了。
陆之辰懒洋洋睨了她一眼,“不送。”
王若茀缓缓出了暮沧斋,心里头一阵絮乱。
陆家此次归京来势汹汹,又得了九皇子同穆家的照拂。
看来,她得找父亲好好盘算一番了。
待那两个找麻烦的女人都走了出去,陆子辰晃悠悠走到苏婉婉跟前,“人都走了,想笑就笑。”
话茬刚落下,就听见坐在凳子上的苏婉婉发出一阵杠铃般的大笑。
太他娘的解气了,比她吃了巴豆上茅房都爽...
这泼猴的嘴,跟放炮仗似的,竟能骂的瀛烟哑口无言。
她抬起脑袋,刚想夸陆之辰两句,一块儿粉色绣花的帕子落在她跟前。
“擦擦吧,鼻涕出来了。”陆之辰喃喃开口。
苏婉婉话到嘴边...又咽下。
到底是该夸他,还是该揍他?
“呦,这是哪家花楼的娘子送给你的?还绣着花?”苏婉婉语气不咸不淡。
“啊?”陆三少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好心给她递帕子,哪儿来那么多嫌弃的话,不用就不用呗。
粉色的帕子正欲往回缩,却被苏婉婉给抢了过去。
擦眼泪擤鼻涕一通乱抹,然后又团成一坨往桌上一扔。
让他给自己别的女人东西用?
苏婉婉冷笑起身,攥着鞭子也气冲冲地离去。
陆之辰凌乱了,他就这么没有女人缘么?
连同夜叉也嫌弃他...
等陆四娘同自家爷在楼上腻歪够了,收拾好衣裳走下楼时,她发现自家三哥正呆愣愣坐在桌边儿,那桌子上还有一块儿自己曾经给他绣的帕子...
“这...这是怎么了?”陆子虞走过去,一脸莫名其妙。
她拎起帕子瞧了瞧,上头湿漉漉的...
陆之辰哧溜着鼻子抬首,满面委屈,“四娘,你说兄长我是不是不够俊俏?不够玉树临风?怎么我就那么不招小娘子待见?”
他自认风流倜傥,可方才那“小疯子”竟然这般对自己?
要是连她都迷不住,那以后他还怎么京中花丛流浪?
陆四娘不知她兄长又犯什么毛病,撇撇嘴懒得理,扭着腰肢去送自家爷上了马车...
瀛烟从暮沧斋一出来,脚底下跟抹了油似,步子迈的极快。
她脸色阴沉着,秀长的黛眉紧紧绞在一起。
越想心头越是恨,自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今日不仅损了五万两银子,还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王若茀喘着气儿从后头追上来,“郡主且慢。”
瀛烟怒气冲冲转身瞪着她,“王家娘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带我前来这暮沧斋就是想瞧这么一出好戏?”
这王若茀还敢来寻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会踏足这暮沧斋?又岂能被人辱骂成这样?
想到此,瀛烟更是心头不快,怎肯给她好脸子看。
王若茀知晓她心头窝着气,忙赔不是,“郡主这么说可就冤枉茀娘。”她眉梢一挑,眼珠溜溜一转,气声痛斥,“这陆家人也是破落户般刚进京,竟然有眼无珠冲撞了郡主,真是混账。”
瀛烟冷哼一声,抬起眸子讥讽瞧她,“你现在这般说辞又有何用?”
真当她白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
这位王家娘子打的什么腌臜注意,她心里明白的很。
借刀杀人?想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她惹得一身骚?
王若茀没曾想这位郡主这么快就绕了出来,她笑意讪讪,“茀娘不过也是好心,昨夜人家听闻了九皇子今日会到此,不也赶紧给您送了信过去?”
瀛烟不说话,笑哂着盯着她。
“这不也是有心想撮合您跟九皇子嘛,谁知竟被那陆家娘子给捷足先登了...”王若茀绞了绞帕子,为难着轻道,“也不知这两人怎么纠缠在一块儿的...”
京中贵女圈里,最自诩高雅清流的便是这位瀛烟郡主。
看似对任何郎君都不熟络,可偏偏谁也不得罪,逢谁都是有礼相待。
可王若茀瞧得出来,瀛烟郡主最是爱慕的还数九皇子。
那身份品貌,谁不芳心暗许?
自己与那陆家娘子本就积怨之深,若是能拉拢了这位郡主一起对付她,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那位陆家娘子到底什么路数?把你知晓的通通说与本郡主听...”
第一百四十一章:珠联
王若茀同瀛烟进了一家茶楼,二人选了楼上最隐秘的一处雅间。
茶博士端上来些煮茶用的器皿,便急急退下。
他瞧这两位娘子身貌皆是不凡,定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千金。
闺阁些许秘密,又岂是他们这些下等人能去窥探的?
待听得楼梯上脚步渐渐没声儿了,王若茀才笑着给瀛烟郡主添了盏茶,“郡主先消消气,且容茀娘慢慢道来...”
瀛烟冷着脸瞥了那茶汤一眼,“这种粗鄙之茶怎能入口?”
她常住太后宫中,吃穿用度皆是一等一的好。
再加之昭帝孝顺,往年朝中进贡些什么东西也都是先送去了太后宫中。
她平时所用的茶都是上好的云雾、碎银子。
这街头市井小茶楼的茶汤,她怎能瞧得入眼...
王若茀对她讥讽之声置若罔闻,面上仍是挂着和善的笑,“这里的茶自然是比不得宫中,太后将郡主仔细教养着,规矩仪度皆比那位陆家娘子出挑甚倍。”
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
她这般谀媚,瀛烟尽管面上不为所动,可心里头倒是跟喝了蜜似。
王若茀眼见这马屁拍的差不多了,捏起桌上的茶盏小呷了一口,“要说这位陆国公是前不久归京的。初入京城本该是个破落户的模样,殊不知人家早就巴结上了九皇子。”
她将茶盏搁置在桌上,唇一撇,嗤笑着又道,“怎么巴结上的茀娘不知晓,可郡主今日也瞧见了九皇子对待陆家四娘那个亲昵的样?”
不提还好。
一提,瀛烟就想起了在九皇子府的那一椿事儿。
她眸色深沉,手指轻叩在桌上。
倒不是她非九皇子不嫁,只是瞧他手握实权,品貌又着实俊美,算得上是自己良配。
在宫中讨生活这么些年,她早已经看尽了世间冷暖。
什么情爱绵绵都是虚的,唯有将权势攥在手里方可自保。
那陆家贱人夺走了九皇子...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情仇了,这是要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往绝路上逼。
她本就是孤女,如今仗着太后的宠爱方可挑一门好亲事,若是将来那老婆子不在了?
瀛烟气得将桌上的茶盏用力摔在地上,“陆家小贱人,该死。”
王若茀不动声色勾了唇角,“郡主不必恼怒,茀娘确有一计。”
她挑眉,含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朝瀛烟看过去。
“你?”
“若是没法子,又怎敢叨扰郡主?”
瀛烟惊诧瞥了眼对首的女子。
她二人关系算不得亲近,怎么会冷不丁对自己示好?
“你想要什么?”
“茀娘只要一样。”王若茀手指捏紧了茶盏,轻笑,“我要陆家娘子,身败名裂。”
她这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可却了无笑意。
反之,还有些偏执的恨。
瀛烟怔了怔,嘴唇一颤,“你...你有什么法子?”
她觉得这位王家娘子,远没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乞巧宴。”王若茀莞尔。
乞巧宴?
乞巧宴跟那陆家娘子能有什么关系?
瀛烟凝眉,不解。
“今年乞巧宴又逢太后古稀高寿,得了魁的娘子是可向圣人许大愿的。”王若茀淡淡一笑,“郡主大可利用好这次机会...”
瀛烟杏眸一阵紧缩,连同喘息声都浑浊了些,“你的意思是?让本郡主直接求圣人赐婚?”
去年乞巧宴上,她得了双魁。
碍于面子,并未敢直接向圣人许这般大胆的心愿。
可今时不同往日,陆家那贱人的出现让她心有危机。
“不错。”王若茀身子朝前倾过去,讽笑,“郡主您才华横溢,陆家那位...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这是何意?”
“前几日我派人去了苏州,专门打听了番陆家那位娘子打小可学了什么技艺。”王若茀手指摩挲着茶盏,“您猜怎么着?”
她悠悠卖着关子,掩唇失笑。
瀛烟连忙追问,“怎么着?”
“那位陆家娘子竟什么都没学过,乞巧宴上也就一张脸能瞧得过去。”
王若茀这话不曾掺假,她确实找人去苏州打听过了。
琴棋书画,歌舞茶技,陆家那位娘子一样未沾。
也不知是性子懒还是怎?
瀛烟听王若茀这么一说,心里如同阴雨放晴,对她言语间不由多了几分亲近,“真要如此,本郡主便可趁乞巧宴上夺魁之后让圣人赐婚。”
京中四位皇子。
她能瞧得上眼的,也只有九皇子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头悄然定下了计策。
入夜,右相府。
绮萝苑里散着一股子药味儿,让人闻着作呕。
侍女阿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了内室,“小姐,趁热喝吧。”
她垂着头,将那冒着热气儿的汤药给放在桌上。
王若茀苦笑从榻上坐起,披了件衣裳下了地。
“您当心着凉喽...”阿若见自家小姐赤着脚,赶紧过来替她穿好绣鞋。
“呵,我眼下没病不是整日也得吃这么些药么?”王若茀坐在桌旁,瞧着那碗汤药不知想些什么。
“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阿若舔了下嘴,面上有些惴惴不安,“奴婢不明,小姐为何要去拉拢瀛烟郡主...”
依她家小姐的手段,对付那位陆家娘子应该绰绰有余呐。
王若茀冷笑,白净手指敲打在那药碗的边缘,“陆家那位,可没这么好对付。”
今日暮苍斋,她有心欲拍下那一对牡丹钗的心思不就被人看破了。
那陆家娘子不过就是言语挑拨了几句,生生让她多掏了几千两银子。
这几回合的算计,自己处处受她牵制。
若想让这棋局铺的再大些,只能找个好利用的挡箭牌。
那瀛烟郡主心有偏执,对付陆家四娘虽不能致胜,但也可先纠缠住她。
乞巧宴上,等瀛烟郡主得了魁请圣人赐婚,看那位陆家娘子还能否沉得住气。
只要慌乱心急,定能有所疏漏。倒时她便可以找准时机,一招致胜。
不仅是那位陆家娘子,捎带整个陆国公府她都要将其覆灭。
只要是挡住他路的,她都竭尽全力要连根除掉。
王若茀捏起药碗,挥袖饮尽。
嘴中的苦涩,比不得心头之苦。
可这条路,她走的心甘情愿...
第一百二十五章:撞破
陆子虞面上不可置信,似乎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替自己挑染指甲?
这等粗鄙的活,让清雅尔卓的九皇子来做,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死...
她瑟瑟望着他。
“做什么事儿得专心。”瀛夙挑起她的娇颚,身子欺压更甚,几乎是让美人半躺在榻上了。
说罢,继而又覆上那艳生生的唇。
陆子虞先是怔了神,莞尔轻笑着用四肢勾住他的脖颈和腰,如那芍药花枝攀附在牡丹的花根上。
她弓起玲珑有致的身子去迎。
放纵,贪恋。
团子早就觉得两人模样晃眼,屁股一撅,迈开小腿儿去河边捞鱼。
还不如不它来,尽当着它面儿撒猫粮...
美人有些喘不上气儿,伸出小手推搡他,“爷...别...”
跟前的男人看似身影不魁梧,可手上的力道却大的出奇,双臂跟个藤蔓一般,将她牢牢禁锢在臂弯中。
瀛夙放开她的身子,凉丝丝的玉指将她那扎在胸上玉带朝上提了提,“衣裳乱了。”
那股子凉意倏然窜入她心底,声音软腻腻道,“四娘自己来就好。”
她今日穿的这一身齐胸襦裙颜色太过美艳。
桃色的薄纱衬着那白如酥的肌肤更是娇嫩,又经刚才男人那么一疼爱,整个人这会儿跟个春泥般软和。
“拿些染蔻丹用的东西。”男人清朗如玉的声音响在耳畔。
陆子虞慌了,这话是对谁说的?莫不然这院子除了她二人还有旁的?
瀛夙似笑非笑,“这时候知道羞了,刚才可还那般放的开...”
美人听得他这一席话自然粉腮如桃,羞答答抬起脑袋佯装嗔怒,“爷当时在苏州时可不是这般没个正行。”
“还不是被你这磨人精折腾的,你得负责。”
“...”
瀛夙将她身子放好,执起莹润小巧的玉足仔细打量。
“爷要是不会,就放四娘回去吧?”陆子虞觉得脚心发痒,贝齿微微咬住下唇。
“谁说爷不会?”
她用力睁着眼,想从男人脸上寻得一丝破绽,哪怕是露怯,可终归是失望了。
跟前这男人胸有成竹,像是对染蔻丹这活当成了用膳睡觉般的简单。
墨涯身影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搬来了一张木案。
案上放了些许凤仙花和明矾碎石,还有专门用来捣花汁的药杵、包指甲的绢布,可谓是一应俱全。
除了有染蔻丹的东西外,木案上还放着一封信。
待一切东西拾掇好了,黑影一闪又是没了人。
陆子虞羡慕至极,她也想会了武功窜上翻下,可习武太累,不适合自己这懒散的性子。
瀛夙见她目光留恋瞧着远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轻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爷也是会功夫的。”
她心不在焉嗯了声,甚是敷衍。
瀛夙不同她计较,漂亮修长的手将案上的那一封书信拿起来,“你肚子疼么?”
陆子虞回过神,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摇了摇脑袋,“不疼呐。”她古怪扫了两眼男人手里的书信,“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他是瞧了那书信才来问自己的,莫不是上头写了什么?
瀛夙扬了扬手里的纸,笑的一脸高深莫测,“你院儿里来的信,说是你这几日癸水将至,怕肚子疼了来回折腾,今日便先把你托付给爷了。”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欣赏着美人面上复杂的神色又补了句,“换洗衣裳同你用的那些脂粉,也一并托人捎带来了。”
陆子虞半信半疑,翻身坐起来把他手里的信给抢走去看。
还真是她院子里来的信...这狗爬的字只有落宁写的出来...
这“顺水人情”做的好呐,她前脚刚出来,后脚一众丫鬟就将她给卖了?
她不知,其实落宁也是被逼的...
瀛夙慢条斯理挽起袖子,将那凤仙花放到药杵里捣碎,
待捣地花汁殷红鲜嫩,便朝着木榻上独自生闷气的美人清淡淡着开口道,“来,爷给娇娘的指甲染的再艳些。”
他神色清然无比,可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有趣极了。
陆子虞憋住笑轻踹了他一脚,语气故作诧异,“您这正人君子的姿态装不下去了?”
她本有心刺他,谁知这男人捧着她的小脚义正言辞着道,“君子不是装的,孙子才是装的。”
她被咽的语塞,只好俯下眼瞧他,修长的指尖替自己圆润脚趾上敷着捣烂的花泥。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此生有君如此娇纵疼爱,足矣。
瀛烟自从晌午归京没见到想见的人时,她这心里头就不舒坦极了,像是踹了个兔子不停乱撞。
她长年宿在太后的庆华宫里,侍女们待她也如同对公主般伺候。
洗罢了香浴,她特意命侍女找了件素色的衣裙,又拔下木钗换上竹钗,不施粉黛,不涂口脂,清淡素雅出了皇宫。
听闻侍女说,他今日未曾迎驾是因为着了风寒在府邸休息。
这等温情送暖的时机她可得抓住喽。
那人喜好清雅高洁之物,她便打扮成如此去讨他的欢心。
过了些时辰,九皇子府门外停了一驾宫内来的马车。
茯筠跑出来迎,待看见来人的那张白净的面颊时他差点舌头都咬下来了。
这位难缠的姑奶奶怎么来了...
扯了扯嘴,上前招呼,“见过瀛烟郡主。”
瀛烟和气笑着,如水中淤泥不染的白莲,“茯大人不必多礼。”她拎着了些名贵的药材递过去,“听说夙皇兄病了?”
茯筠不知怎么应她,只好装傻充愣,“啊?是...是病了!”
“那我进去探望一番。”瀛烟温柔浅笑,拎起白如雪的裙子就要往里迈。
“您,您今日进不得...”茯筠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儿陆家那位娇娘可是在里头呢,这位再一进去...好大一出戏。
态度反常必有妖。
瀛烟自小在宫里长大,什么样的动作神态她一瞧就知道是不是有鬼。
茯筠这些举动令她生疑,可也只好佯装离去。待茯筠疏忽之时,提了裙边往府中跑了进去。
她心思缜密,专门挑下人少的地方行去。
茯筠跟着拦,可偏偏这位是郡主,身份尊贵。
“郡主,那边什么都没有。”他拦在一处小道前,死死不让瀛烟过去。
瀛烟温柔笑着,可那杏眼里已经慢慢涌上了森然怒意,“还请茯大人让开。”
茯筠一动不动,笑话,让她过去了自己不也玩完?
瀛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推,把茯筠给推坐在地上,她步子急急往里头跑去。
她笃定,这里头绝对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穿过一片风景翠秀的萌荫,来到一处阁楼前。
瀛烟定了神儿,缓缓看清了眼前这幅令人惊世震俗的景象。
顾不得什么礼仪,她放开声惊叫,“你们在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受伤
人定之时,九皇子府后院有一处孤零零的小苑显得寂寥渗人。
且抛开那些光秃秃的枯树不论,单想想这小苑的主人...就有够可怖。
茯筠哆嗦着腿站在荒苑门口,他一手拎着药箱,一手去推那黑漆漆的木门。
“咯吱。”老旧的木门被他推开。
那声音,听的直让人毛骨悚然。
茯筠死死压住想扭头狂奔的冲动,他咽了咽口水,喊道:“墨...墨崖...”
荒苑空旷无比,他这一嗓子喊出去,还能听见回声。
没人应,更没人出来。
茯筠想不通,墨崖这厮为何非要住在这儿,这是人住的地处么...
怎么说也是府邸管事儿的,非要整的这么寒酸?
若不是答应了替他看伤,这鬼地方,自己这辈子都不愿来。
眼睁睁瞧着没人来接应自己,茯筠只好硬着头皮朝里头走去。
细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药箱的挎带。
从门口行至墨崖寝居的门前不过几十步,可茯筠却如同瓜牛般走得极慢。
他身子发颤,俊俏的脸上不停滚落着汗珠。
过了许久,终是到了...
“叩叩...叩”没敲几下,折子门自己倏然开了。
一股子血腥气儿从里头涌了出来。
茯筠忘了害怕,他赶紧走了进去,“墨崖?”待看清床榻上那黑袍男子的模样时,声音不由拔了高度,“你受伤了?”
床榻上趴着那位男子赤着上身,脊背之处血肉模糊。
远远瞧着非但不让人觉得心疼,反而还透着一股子粗犷,野性。
墨崖瞧见茯筠来倒也不意外,“带药了么?”
他声音嘶哑,让人听了不由心之颤栗。
茯筠搁下药箱,急噔噔给了倒了杯水递过去,“带...带了,有专门治皮肉伤的。”
他把杯盏给放在榻边,扭身去药箱里摸索着玉虚膏的药瓶。
玉虚膏——治疗皮肉伤最为上等的膏药,亦是最难配制的。
“你怎么不喝呐?”茯筠拿着玉虚膏过来。
“怎么喝?”
墨崖趴在榻上,懒懒回道。
他背上皮开肉绽,动一下就能扯动伤口,还喝水?
茯筠羞愧,赶紧把药瓶搁在地上,执着杯盏送到墨崖嘴边,“你...你喝吧。”
墨崖瞥了他一眼,张开嘴...
茯筠觉得这般有些奇怪,匆匆又把杯盏给挪开。
“没喝到。”
“唔...”
无奈,又把杯盏给递了过去。
墨崖就着喝了一口,又趴在榻上。
他脊背之上那些伤口,丝丝又朝着外头冒血。
“你这是怎么弄得啊?”茯筠轻问。
“替你挨的。”
“啊?”
“你忘了府邸的规矩?不该瞧得秘密若是被人瞧见,那是失守之罪,享鞭刑。”
茯筠怔住,手里还端着杯盏。
他今日没能拦住瀛烟郡主,被她给撞破了自家爷的好事儿...这算不算失守?
可他没被刑房的人给叫去受罚呐。
“你...你替我受了?”
“不然呢?”
墨崖冷笑瞧着他,就那小身板挨,两下估计都要昏过去了。
茯筠心里过意不去,轻声问他,“多少鞭子?”
“不多,三十。”
三十鞭子还不多?要是他自己,三鞭子这条小命都得被交代进去了。
刑房里的那些暗卫,哪个不是心狠手辣?
“本是约好今夜替你治脸上的疤,看来得等着改日了。”茯筠拿起地上的玉虚膏,将那塞子拔了出来。
墨崖这后背伤的太过严重,若不及时上药了,恐会遭及筋骨。
茯筠坐在榻边,用手指挖了些膏药在墨崖伤处轻轻涂抹,“你要是觉得疼,就吱一声。”
“吱。”
屋子里气氛诡谲。
好半晌茯筠小心才开口,“忍忍吧,毕竟你受的是皮外伤...”
墨崖懒得理,他轻轻阖上眸子。
透着皎月,榻上男子的面庞虽有些狰狞骇人,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仍是俊的惊心动魄。
背上伤痕累累,涂上了药膏也应该会有钻骨之疼,可他却一言不发,连句闷哼都没有。
此等坚毅性子,着实让茯筠钦佩。
不知不觉,茯筠将脑袋凑在榻上男子的脸前。
他有些好奇,墨崖脸颊这伤痕是怎么来的。
愈来愈近...
甚至连睫帘都能瞧清楚。
墨崖倏然睁眼,“你作何?”
“我...我...我看看你...”
茯筠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说话都不利索。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墨崖,最后干脆不说话了。
玉虚膏的药香慢慢挥发了出来,带着苦味,又掺杂着些月桂的芬芳。
清雅淡淡,沁人心脾。
墨崖暗暗盯着狼狈摔在地上的少年,“这三十鞭子,你打算怎么还?”
他口吻淡淡,可却又不像开玩笑。
茯筠愣住。
还?还得还?
难不成,也让他被打三十鞭子...
“我...我不是答应给你治脸上的疤了么?”茯筠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臀瓣。
他皮笑肉不笑看着墨崖,生怕这厮非让他还恩情。
床榻上的墨崖听他这般说着,不动声色轻挑了俊眉,“一码归一码,我上次不是也给了你护身符?”
他不说还好,这般一说茯筠就怒了。
那破护身符,一点屁用都没有,他放在怀里不仍是照做噩梦...
茯筠正欲出口讨价还价,且听榻上之人又道,“你回去吧,这恩情可以先欠着...”
谁欠他?
可望向那凉幽幽的眸子,他嘴边的话怎么也不敢吐露出来。
茯筠气呼呼的收拾好药箱,又朝着榻上之人冷哼一声宣愤自己的不满,终才磨着牙离去。
不知为何,离去路上他竟然分毫不再惧怕这处荒苑。
墨崖看着那瘦弱的身影愈行愈远,内里一震将房门阖上,慢悠悠又从榻上坐起来。
“颜如玉。”他低声道。
话音刚落,房梁之上一道红衣俊影悄然落地。
来人身着大理寺官服,面容略带阴柔之美,“墨统领,您让我们刑房的暗卫抽了您三十鞭子就为了得到一份恩情?”
颜如玉阴声怪气,撩开衣袍坐在了凳上。
他虽掌管大理寺,可也监管九皇子府邸的刑房。
下午自己接到暗卫秘信,说墨崖统领非让人抽他三十鞭子,还是皮开肉绽的那种。
他一好奇,就趁着晚上过来瞧瞧。
谁知,瞧见了什么?
墨崖冷着脸任由他打量,“瞧完了,就滚。”
颜如玉撇嘴,随手将一封信搁在桌上,“主子爷与美人共度良宵,我不方便把这信给传过去,劳您明儿个代劳喽。”
红影一闪,踪迹渺无。
走在路上的茯筠自顾自生着闷气,药箱的挎带都快被他给扯断了。
自己好心去给某人治伤,竟然还被要挟着欠了个人情?
墨崖,就是个混球。
可那脸...治好了疤,应该也是同自家爷一般俊美的。
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刚才墨崖睁眼之际,他像是瞧见了那瞳孔里隐隐还藏着一抹暗光...
第一百二十八章:心疼
月下,美人纱衣轻荡漾在半空中。
繁星羞赧躲在云后。
陆子虞踉踉跄跄落在水中,她本就没个支撑东西。
又因为小时候被人给推过水里头,这心里后怕万分,一个劲儿的乱扑腾。
小手不知摸到了什么的东西便赶紧揪着爬起来,“啊,救命...救命。”
她攀附着男人的肩娇娇喘气。
衣裳湿漉漉紧贴在身上。
陆子虞似没瞧见跟前这位爷看自己的眼神,仍是心神慌乱的朝他身上挤着。
“还不松手,嗯?”男人声音暗哑拖长,不同于以往的清冽舒爽。
她回过神儿,也觉得这动作暧昧极了,赶紧松开那只勾在他肩头的手。
“另一只?”瀛夙饶有兴趣看着她,眼风愈发深沉。
另一只?
陆子虞懵了,她顺着他目光朝池里瞧去。
自己另外一只手没在水里,手中还紧紧握着个什么。
她浑然不知是何,伸着小手还捏了两下。
滚烫的温度递在她掌中。
“唔...”头顶是一阵喟叹的满足。
她如同对待烫手的山芋般将那物赶紧丢开,身子往后缩了缩。
“刚才不是它救了你的命?”若不是瞧见娇娘脸上的慌乱无措,瀛夙都以为她是故意来折磨自己的。
真是个磨人精。
陆子虞半咬着唇,小手赶紧攥住自己的前襟。
这番动作殊不知在瀛夙看来多是充满撩拨的。
男人迈腿,慢慢朝她走来。
陆子虞不敢乱瞄,也小心朝后退着。
身后一凉,碰着池壁了。
瀛夙把她圈在怀里,笑意连连,“你怕什么?”
美人暗骂:还能怕什么,怕你“吃”了人家呗。
嘴上一阵语塞,只好怯怯开口说着不挨边儿的话,“爷,四娘...四娘衣裳湿...湿...了。”
话落,她简直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
不等她狡辩,瀛夙劫过话茬,言语尽是打趣,“哦...什么...东西湿了?”
还能是什么。
衣裳啊,她衣裳湿了...得赶紧回房换,这瞧不出来么?
陆子虞直勾勾瞧着眼前宛若白玉般的胸膛,一时忘了答他的话。
瀛夙含笑坐在水中,将她身子正对着自己搁在腿上,“怎么不睡?”
您这儿哗啦啦的沐浴,听的人心痒,怎能有心思睡?
陆子虞自然不敢讲实话,她噘着嘴揉了揉肚子,“疼,吃的太多了。”
瀛夙又气又笑瞧着她,“晚上那些东西没人逼着你吃吧?”
是没人逼她呐,可这府邸的吃食也做太好了,她没忍住嘴馋就折腾了这个下场。
大掌伸过来抚在她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浅浅的力道替她消食。
“爷怎么钻到鱼池里洗澡来了?”陆子虞觉得肚子稍微舒服了一些,便继续赖在他怀里不忍离去。
“这是阴阳池。”
“唔?”
怀中这小女人显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瀛夙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儿石板,“那是处机关。白日开开就能和府中的内湖相接,晚上放水关上,也能当做一处温泉。”
这设计甚妙,倒是让陆子虞有些大开眼界。
“那您也不该晚上还来泡池子,若是让人看见怎么办。”
瀛夙不明白她这话,静静等着下文。
美人伸出玉臂揽住他的脖颈,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您这美...色,太勾人了。”
这话说反了吧?
瀛夙挑眉看着池中那如花开的烂漫娇躯,他亦在她耳边喃喃,“你才是美...色。而爷,贪图美...色。”
怀中娇躯一阵轻颤,搂着他愈发的紧。
“四娘。”他喊她。
“嗯?”美人抬首,迷离瞧着他。
“等你明年及笄爷就能娶你了。”
他感受着怀中的娇软,不紧不慢又补了句,“娶了你,就能欺负你。”
陆子虞伏在他肩头笑得如吃了蜜,撑着男人的肩坐起来一脸的戏侃,“现在也可欺负的...”
她又故意招他。
瀛夙淡声,“是么?”
自然是假的...
美人肠子都悔青了,正欲站起身来逃跑,却被人死死按在怀里。
“你这么说,爷就不客气了...”瀛夙伸手去撩她那湿淋淋的衣裳,看样子是打算动真格了。
陆子虞如惊弓之鸟,吓得赶紧娇声细语着求饶,“四娘错了,四娘错了...爷快饶了人家吧。”
瀛夙手上动作不停,似乎铁了心。
“爷,好哥哥,情哥哥...”她紧紧抱住他的腰,面颊贴在胸口,一连串儿的讨好唤他。
瀛夙停住,手臂懒洋洋搭在池边,“继续说。”
对于她陆四娘的讨好,他总是抗拒不得。
陆子虞见这位爷不动自己了,心里头还微微有些失落,可嘴上叫的更甜,“九爷,夙哥哥,瀛哥哥,小郎君,九郎~”
随着她一声“九郎”掷地,瀛夙尽乎猛烈噙住她的嘴。
不能躲,不能逃。
一泼接着一泼。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瀛夙才堪堪放过她。
陆四娘轻轻抚着唇,笑的娇艳,“爷好生疯癫,装了大半辈子的清心寡欲都快得道成仙了,没曾想被四娘给坏了修行吧?”
瀛夙唏嘘着啧啧两声,面上又恢复如那清修如玉的模样,“以后,咱还能双~修不是么?”
陆子虞这劲儿跟打在棉花上似的,心里头不舒坦就照着他的手臂拧过去。
皎月昏暗,她虽看不清,可自然能感觉到他那手臂上似乎有一道崎岖的印痕。
她没了功夫继续跟他耍嘴皮,眼睛直愣愣看过去。
男人结实的小臂上拓印了一圈令人心惊肉跳疤痕。
那么大块儿,那么狰狞。
虽然已经成了暗粉色,可仍能感觉到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么血淋淋的事儿。
“这...这是怎么弄的?”陆子虞抿着唇,指腹轻轻在那伤疤之上打着圈儿,像是要替他消去那里的疼痛。
“有一年秋围狩猎时弄的,已经过去了好久,不碍事儿。”瀛夙抚了抚她的脑袋,算是安慰。
不碍事儿,这怎么会不碍事儿?
她平时里磕着碰着个什么都能疼的死去活来,可况他手上这么大一块儿伤,怎么能说不疼呢?
那样子,像是被什么野兽给咬的。
不知怎么,眼眶子就涌上来一股子酸意,她跟自己伤了似得呜呜咽咽啜泣。
也不说话,就是娇娇哭着,伤心极了。
瀛夙心暖,笑着哄她,“疼的又不是你,你还哭上了?”
陆子虞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紧紧抱着他,“还好,不是右手。”
“是右手你就不嫁了?”
“不是,不是。”
男人突然严肃起来倒让她忘了哭,赶紧急言争辩,“我嫁,谁说不嫁了。”
她只是心疼罢了,若是右手留下了病根,他那般才华横溢的人定会徒生挫败。
瀛夙抱着她起身,替她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
直至他站起来,陆子虞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穿了亵裤的...
瀛夙将美人打横抱起朝着花萼楼二层上去。
将人放在榻上,锦被盖好。
临出门时又叮嘱了一遍不让她半夜踢被子。
陆子虞满面桃羞躲在被窝里,他怎么知道自己睡相差的...
门轻阖上。
月梢高高照纱台,春夜绵绵无归期。
一晚香梦...
第一百四十二章:前昔
翌日,朝阳殿。
“明日,便是殿试了。”昭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颊的褶皱舒展而开,眉宇间带着期许,“明日,朕欲邀众位爱卿共审殿试。”
百官惊愕,齐齐抬头朝着玉阶之上望去。
共审殿试?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历来殿试之日,只有主审官同圣人才可入这大殿。
学子试卷从不示众,可若是百官共审...
殿上,大臣们窃窃私语,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
王渝州转身朝自己党派的一众人暗暗递了个眼色,让他们静观其变。
昭帝突然改了这殿试的规矩,楞是让自己也没了头绪。
他指尖在手中的笏板上轻叩,不知心头琢磨着什么。
站在左列官员之首的李厥,更是思绪混乱。
这圣人,到底是要作何文章?
昭帝和煦一笑,摆了摆手,“爱卿们不必纷嚷。邀你们共审殿试,不过求个公平罢了。”
依照律例,每年殿试主审官都该由右相担任。
这么些年来,但凡中了殿试之榜的状元,最后都无一例外投入了右相门下。
其中隐晦,不言而喻。
若是往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今年不同,听说陆家大郎也入选了殿试。
自己若不插手,说不定这人便会被右相借机除掉,永不能入仕。
既然打定主意要重用陆家,那陆家的势力自然也该提拔些。
昭帝笑吟吟抬眸朝着王渝州看去,“右相可有觉得不妥?”
百官噤声,各个瞅着自己手中的笏板。
看来这事儿,是明晃晃冲着王家去的。
王渝州眉心一跳,正欲出口辩解,且听大殿之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臣附议。”
挑眉去瞧,竟然是左相李阙。
李阙早就不满每年殿试都由王渝州为主审官之事。
徇私舞弊,只手遮天。
殿试过后,有才华的没瞧见一个。附庸他们王氏的,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规矩,早就该改了。
王渝州怒瞪了一眼李阙,冷嘲热讽道,“看来,左相是不满本官为这殿试上的主审官?”
李阙冷哼,唇边挂着讥讽。
二人针锋相对,着实让朝堂之上的一众官员抹了把冷汗。
“左相满意与否,朕不知。”昭帝本是笑容可掬的脸倏然沉了下来,枯瘦的手用力捏了龙胆拍在案上,“可是朕,着实不满。”
龙威怒荡,百官慌乱跪地,“陛下息怒。”
昭帝牵动了怒气,用帕子捂上嘴用力咳着。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这么些年来,朝中风气败乱。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还有滥用官权私收田地的,你们一个个真当朕不知?”
龙胆一拍,震的百官头皮发麻。
“高湛同白落松,皆是你右相替朕选的好人才呐。”昭帝看向王渝州的眼风愈发凌厉。
王渝州压下心头的震惊,浓黑的眉毛绞的更紧。
圣人,该不会是知晓了什么?
若是如此,只好以退为进。
“这事确是臣疏忽。明日殿试应当邀诸位大人共审试卷,替我东瀛选举人才。”王渝州深深叩首,言辞恳切。
“如此,甚好。”昭帝疲惫瞧了眼地上乌泱泱一大群人,如枯树皮般手搁在龙案之下,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刚才咳嗽时用的帕子。
只是那帕子上,留有一抹红。
早朝散去,朝阳殿门外的百官却是凑成了堆儿,一个个都在商量明日殿试如何是好。
“右相,圣人改了这殿试规矩,那明日我等...”一位身穿文官四品朝服的中年男子对着王渝州小声说道。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在外,小心说话。”
王渝州阴冷冷瞥了眼那四品文官。
打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低眉浅笑,“右相,这是给您的。”
小太监顺手递过去了一封信,看见王渝州接过了之后便赶紧躬身退去。
“行了,明日静观其变就好。”王渝州长叹一口气,神色冷了冷又道,“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陆家大郎登了一甲。”
若是登了一甲,便可入了翰林院为官。
十年前,他费尽心机将陆家从四族之巅拽下来。十年后,万不能再让其爬上去。
就算圣人袒护陆家又有何妨,他多的是法子将其重新按在地上摩擦揉捏。
右相府的马车本该出了宫门朝着桂花巷驶去,可不知怎么...竟然绕到了宫门后的一处偏僻小道上。
浅底梅纹的马车停了不久,就瞧见不远处又驶来一驾金丝凤纹的马车。
两驾马车并着身,紧紧停在一排。
小道上各个路口都有太监和宫女把守。
严防紧密,生怕有人闯进来。
车夫同侍从都从马车上下去,只剩了两驾马车的主子静坐其中。
“兄长,好久不见。”凤纹底的马车中传出一道悦耳的女声。
“娘娘怎么突然召臣?”王渝州声音低沉,透着几分不耐。
“听说,兄长的殿试主审官一职被撤了?”女人笑意吟吟,语气里杂糅了些调侃。
“娘娘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朝阳殿被您安插了不少眼线。”
“本宫唤兄长前来,不过是想问一声,那陆家到底该如何打算?”
王渝州冷笑置之,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娘娘该顾虑的事,有这等闲工夫,还是管好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车中女人一时语塞,金色的护甲紧紧攥在手心,顿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道,“是,兄长说的对。可那陆家若是归于九皇子麾下,钊儿的路便更是难走。”
王渝州阖眼,似不愿再听她聒噪,“本相知晓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落,他挥手唤过车夫。
梅纹的马车扬长而去,丝毫未曾顾及上下尊卑。
一位身穿大宫女衣裳的丫鬟进了凤纹马车里,“娘娘,您...”
她撩开帏裳上了马车,车中景象让人惊惧失色。
身穿金丝凤袍的女人将护甲紧紧攥在手里,掌心的血丝顺着掌纹滴落在裙上...
一朵朵的血花,开的瑰丽。
“海棠,回...回宫。”女人声音冷颤了三分,眸色虚晃不定。
被叫海棠侍女赶紧唤过太监驱车,又将自己的手帕将那血痕累累的手给包裹住,“娘娘,您...您得自个儿疼自个儿呐。”
海棠泪眼婆娑,紧紧按着女子手上的帕子,眼见那帕子被血水染红,她忍不住催促,“快,快回凤霞宫。”
坐在车中的女子怔怔,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管好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他怎能嫌弃钊儿,怎能...
第一百四十三章:夜谈
闷热热的夏夜,惹得人心烦意乱。
京城西街的六皇子府上,歌舞升平,糜音袅袅。
恢弘大气的宅院,处处可见金玉之物的点缀,饶是那烛台,都从里到外透着几分豪奢。
六皇子瀛涟,袭了身靛蓝滚金边儿的窄袖织纹衣坐在上首,他双眉高挑朗声笑道,“今日右相被父皇削了权,真是大快人心。”
瀛涟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添满了酒,“来来来,本殿敬左相一杯。”他执起酒盏先干为敬,朝着下首的李阙笑眯眯又道,“左相直言进谏,实乃让本殿佩服...”
相比他这般痛快饮酒,李阙倒是显得沉静,“就算圣人削了右相的权,可殿下您也不该如此把酒言欢呐。”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又道,“为今之计,应该赶紧商量好明日殿试的对策才是。”
瀛涟蹙眉,撂下酒盏,“本殿相邀左相前来,不过是庆祝一番,怎到成了把酒言欢?”
他心头不悦,挥手命那弹唱的歌姬、琴师都退去。
这位左相如今算是自己麾下最为得力的臣子,手中既有实权,还甚是衷心。
唯有一点不妥,太过刻板严谨。
逢什么瞧不顺眼的事儿,都要直声劝诫,分毫不给自己面子。
李阙见瀛涟冷下了脸,心头更是苦闷,执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殿下,如今正是夺嫡最为紧要的关头,望您多费些心思在朝政上。”
瀛涟心中不满,可面上多少还得迁着。
讪讪一笑应之,“这是自然,左相请放心。”
如今朝堂之上还都要依仗这老匹夫,等自己登上了皇位,定要第一个先处置了他。
处处指手画脚,着实让人瞧着厌烦。
“殿下,太后生辰宴上的贺礼您准备的如何?”听见耳边靡靡之音都散去,李阙眉梢略有舒展。
太后生辰之宴,各位皇子都要献出一礼。
这可是得取龙恩最好的机会。
瀛涟听他这般问着,面上展露了一抹高深笑意,“这件事无须左相担心,本殿已有打算。”
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直把李阙看惊住。
论谋略,六皇子算不得最为出众的,可若是论出风头...
“殿下,您...您可不能行事莽撞呐。”李阙好心出声提醒。
又来了。
瀛涟捏这酒盏的手指不由用力,骨节微微泛白,“左相信不得本殿?”
“不...不是。”李阙见他面色阴沉,赶紧出了席案躬身行礼,“微臣定是信得过殿下的。”
眼瞧着上首的男子没半分帝王之才,可他仍愿尽心辅佐。
谁让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这条路坎坷曲折,若是这位殿下肯听自己劝告还有三分机会去争,若是一意孤行...
哎。
李阙心头长叹一口浊气,嘴皮几番蠕动才岔开话题,“小女如今待嫁闺中,不知六皇子门下可有能婚配的好儿郎?”
瀛涟一听这事儿,本是昏昏沉沉的眸子一亮,身子也不由打起精神坐直了些。
他摩挲着下颚,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李家娘子的模样。
单凭那姿色来说甚是出众,可性子...太过执拗。
若是娶进府里,只怕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
想到这儿,瀛涟刚才打起来的精气神儿又泄了下去。
他随口说道,“太仆寺卿孙氏尚有一子,如今也是在婚配年龄。”
他兴致淡淡,执起酒盏应付。
李阙站在下方垂眸恭听,待听之那太仆寺卿孙氏的名讳之时,心头一颤,深深朝着瀛涟看过去。
昏暗的眸底,有些不可置信。
且不说那孙氏与他李家门不当、户不对。就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如今连个秀才都不是...
甚至没娶妻过门,小妾就已经数不过来了。
琼儿嫁过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李阙误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沉声又问了遍,“殿下刚说的是哪家儿郎?”
“孙家呐,太仆寺卿的孙家。”瀛涟被他问的不耐烦,手中的酒盏用力搁在桌案上。
他倒没想什么门当户对,只想赶紧糊弄过这老匹夫,别拿这档子事儿来烦他。
李阙髯须一阵颤动,粗气喘了半晌才得以平复,“微臣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休息了。”
说罢,他也不等上首之人的同意,直直迈开双腿朝外走起。
气息絮乱,心神不宁。
这个六皇子,是把他女儿往火坑里推?
推就推了,还不自知。
那孙家儿子就是个窝囊废,怎能与自家女儿结成连理。
李阙怒气冲冲出了六皇子府,上了马车,更是把那鸡翅木案上摆置的东西给摔了一遍。
他心头埋怨自己,怎么当年就被这么个混账东西给救了?
待李阙扬长而去,瀛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该死的老匹夫,从不把本殿放在眼里。”他双手成拳,用力砸在案上,“乞巧宴上,且让你亲眼目睹一回本殿是如何夺取龙恩。”
若不是需要李家的势力帮自己夺嫡,怎可能会忍让他这般放肆。
心正之人,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所助,心中所想,定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可瀛涟非也,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对于劝谏难听的话语,他半分也是不往心里去。可若是被人拍了马屁,却又是自以为是。
这般品性,非帝王之才。
天色刚暗了不久,陆国公府上下就已是悄无声息。
尤其是陆家大公子院落,更是静的能听见蝉鸣。
打不远,陆四娘手中拎着个食盒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瞧着自家兄长的屋内还挑着灯,轻笑一声上前敲门,“大哥,我来瞧瞧你。”
话音一落,门倏然就开了。
陆之庭眼窝子发青,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小妹,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无力,开了门后就直直坐在书桌旁的圈椅中。
桌上还摊着一堆书籍。
书页上,笔墨点点著有批注。
陆子虞走进屋里,将那食盒搁在桌上,“这时候,就算您把眼珠子给瞪瞎喽,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她将食盒打开,里头摆着几碟子精致的小菜,“来,吃些东西。”
她笑吟吟将玉箸递过去。
陆之庭接过,疑惑瞥了她一眼,“你莫不是不知晓为兄明日殿试?”
“知晓呐。”
“那你还这般来扰我?”
陆子虞听着耳边那拔高的调门,不由缩了缩脖子,“就是知晓您看书看不进去半个字,才送点小菜过来。”
她戏谑盯着桌上的一处砚台,那里头墨都干了。
陆之庭拿着玉箸,轻轻敲了下自家妹妹的小手,神色不似刚才那般焦虑,眉头舒展笑道,“就你是个人精。”
“大哥快尝尝。吃饱了,四娘还有要事跟你商量...”
第一百四十四章:再遇
翌日天明,霞光打在陆国公府的石榴树上,榴花似火。
怎么瞧,今儿都像是个好日子。
两驾马车朝着宫门方向缓缓行驶。
陆之庭端坐在头一辆马车上,他身旁还坐着浑身正发颤的桐允。
桐允想给自家公子添盏茶递过去,可指尖一碰上那茶壶就哆嗦不停。
倒出来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捎带着衣裳,也被打湿了。
“公...公子,您要不喝点水?”桐允舌头打着结说道。
陆之庭含笑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又不是你考试,怎弄的这般紧张。”
他伸手,不慌不忙给自己添了盏茶。
顺带也给桐允添了一杯。
桐允一脸崇拜盯着自家公子,“您就不怕呀?我这心,从昨晚上到现在,就没安生过!”他端起茶盏朝嘴里灌了一口,“到现在,还是突突直跳呢。”
话落,用袖子抹了把嘴,手掌又赶紧覆在自己胸口。好似不压着那心肝,它就会跳出来一样。
陆之庭垂眸轻笑,“公子我,怕、也不怕。”
他这话说的含蓄,桐允不大明白其中意思。
“怕,是因为这殿试对我意义非凡。不怕,是因为心中坦荡,无所畏惧。”
桐允挠头,仍是不明白。
他还记得昨夜,自家公子晚膳都没吃就闷在书房里看书,那疲惫烦躁的模样,让人看了担心。
怎么今日,倒是跟换了个人似得?
这般平静如水?
陆之庭神色清然,手中捧着一盏茶。
茶香袅袅,闻着让人舒心。
如若不是他昨夜与小妹促膝长谈,恐怕今日,也是像桐允这般手足无措。
今日殿试送行,只可有一人陪驾。
陆家人无一例外,都把这机会让给了四娘子。
自从祠堂一夜,所有人都是瞧出来门道了。
这陆家,最有才能的,不过是那位年仅十四的娇艳少女。
清水巷距离宫门不远,不过一会儿,马车便是停下了。
陆之庭缓步而下,朝着身后那一驾马车行去,“小妹,到了。”
话头一落,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掀开了帘子,“大哥,四娘都困得睡着了。”
陆子虞打着哈欠从木阶下来,双眸氲着水儿,看来是真困了。
昨夜,她同兄长聊谈了许久,等回了院子梳洗收拾完,躺在床榻上差不多都过了人定。
她一向是休憩时间规矩,这突然一乱,白日没睡醒可不就犯困么。
陆之庭瞧见她这没心没肺的劲儿,不知为何,心头更是松快了些。
“行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大哥等等。”
陆子虞似想起了什么,又扑腾着上了马车。
一阵捣鼓后,再下来时,手里拎了个食盒。
兄长贡试之时,她做了这芙蓉酥。不过阴差阳错,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是四娘做的芙蓉酥,大哥尝一个再走也不迟。”食盒打开,从里散出了一股子清香。
陆之庭不爱食甜,可耐不住自家小妹期许的目光,“那...那就只尝一个。”
他捏了一块儿芙蓉酥放入嘴中,小心咀嚼。
眉梢一蹙,感觉那糕点里头似是还夹着什么东西。
吐出来一看,是张字条。
“呦,不会是中喜了吧?”娇娘子站在旁边咧嘴笑着。
陆之庭打开瞧,字条上写有四个字——大魁天下。
这么大的喜?
陆之庭觉得手心滚烫,那温度从掌纹散开,一直烙印在他心上。
“大哥不必想太多,顺从本心就好。”陆子虞收了食盒,将兄长摊开的手给紧紧攥住,“琼姐姐,还等着你呢。”
是,琼娘还等着他。
陆之庭抬起头,先是怔了怔,又赶紧将那纸条揣入胸口,喘息沉沉,“是,琼娘还等着我。”
他转身,朝着那暗红色的宫墙内走去。
背影如山。
陆子虞眉眼弯弯,藏住了其中一抹湿润。
正当她盯着自家兄长背影出神,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陆四娘子?”
这声音如环佩碰撞般清爽,让人听了舒坦至极。
陆子虞扭过身,瞧见跟前站了位身修如竹的白衣公子。
“言公子?”
“陆四姑娘还记得我?”
言怀瑾白皙的面上染了抹红晕,连带耳根子也滚烫得厉害。
陆子虞对他的这般殷勤有些讪讪,“言公子应该也是来参加殿试的吧?怎么不进去?”
这位言公子,模样俊俏不说,身上气质也是出挑的,
可她如今心有所属,总不能吃着锅里,看着盆里吧?
“言某今晨出来的急,这会儿还未用早膳。”言怀瑾恭谦笑着,指了指陆子虞手中的食盒,“瞧着您这儿有吃食,想过来沾个光。”
身后的虚河:公子,您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厉害...
陆子虞上下打量了番跟前这位瘦弱的郎君。
最后,还是于心不忍。
食盒打开,小心递给他一块儿,“呶,给你些吧。”
言怀瑾掏出帕子来,双手摊开去迎。
这是吃点心,还是进贡呢?
陆子虞压下心头的诧异,将那芙蓉酥给放在了帕子上头。
倒不是她小气不多给一些,只是这糕点里头都放了字条呢。
吃了一个带字的也就算了,若是各个都有...不得让人误会自己谋害他?
言怀瑾倒不知她心头所想,只是将那一块儿芙蓉糕给小心包了起来,揣在怀里。
“你...你不吃呐?”
“这会儿又是饱了。”
虚河把头埋的更深,脸上布满羞愧。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他不是言家的书童...
陆子虞有些被人戏耍的恼怒。
正欲开口理论,且听跟前男人又道,“姑娘待怀瑾有赠糕之情,来日定会重谢。”
说完话,便迈步朝宫墙内行去。
瞧着他那轻快的背影,就知心头欢喜的不得了。
虚河朝着陆子虞深行一礼,“娘子莫怪,我家公子近来脑袋不太好使。”
“嗯,瞧出来了。”
虚河讪讪,赶紧躲回自家马车里去。
正当陆子虞打算收了食盒,一道人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抱起食盒就窜。
边跑,还边吆喝,“陆四娘子,对不住了。我家爷也要吃...”
陆子虞怔怔看过去,那是茯筠的身影!
乖乖滴嘁嘚咙咚呛!
茯筠抱着那盒芙蓉酥欲哭无泪地跑。
他家爷偷窥了人家四娘子半天,就为了吃这么一口芙蓉酥?
您说您馋就馋呗,自己下来要不成?
非得让他跑过来抢?
陆子虞心头咯噔一下,她赶紧顺着茯筠跑过去的方向瞧。
完了...
自家爷的马车就停在不远的地处儿。
那岂不是说,刚才她分了糕点给言家公子也被他瞧见了?
哎呦喂,这醋缸可别洒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殿试
巳时,艳阳当空,圣人登殿。
朝阳殿外,百余张矮桌纵横排列好,上有文房四宝皆是备的齐全。
目视而上,是一条云龙阶石的御路,上头雕刻了九条飞舞盘旋的巨龙。
绕江河万里,腾缥缈仙宫。
玉阶高处,摆着一张鎏金九珠龙椅,昭帝端坐在上,不怒自威。
身旁两侧,百官林立。
姜贤瞧了眼月台上的日晷,朗声宣道,“吉时已到,贡士进殿。”
百名学子,着布衣,登金殿。
“能踏入殿试之子,皆身怀才气。今日,朕赐题为试,望尔等悉心答卷,不负众望。”
“谨遵圣喻。”
昭帝笑意连连,挥手唤姜贤附耳过来。
姜贤听后,愣了愣神,又赶紧站在月台之上朗声通传,“陛下赐题:宝中治国。”
宝中治国?何为宝?
此题一出,不仅是百余布衣学子傻了眼,连同百官也是不明白圣人何意。
日晷算着时辰,待到午时便收了卷子。
陆之庭跪坐在蒲团之上,他听见题目后并未开始奋笔疾书,反之屏息凝神,静坐思量。
前纵位的言怀瑾听之此题,轻笑一声提起了笔。
王渝州站在阶上,暗暗朝自己身后的幕僚之臣出手比划着。
三纵五列。
六纵四列。
七纵二列。
...
这些,都是自己门下之人。
那些幕僚心领神会,待会儿批改试卷之时,要故意对这几位学子放些水。
右相府权势滔天,如今这朝中一多半的文臣都是依附于王家的。
想捏死一个陆家郎,轻而易举。
昭帝不动声色将他这鬼把戏尽收眼底,凌厉的眉宇间暗埋杀意。
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殿下布衣学子,只见那群青年儿郎各个伏案冥思,可唯有一人阖目静坐。
“姜贤,那孩子怎么不动笔?”昭帝大掌一挥,指着殿阶下的陆之庭。
姜贤正欲应声,却听耳边传来一道戏谑。
“怕是那孩子不会吧?”王渝州抚须讥讽,惹得身旁不少文臣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阙听之,蹙眉。
他自是认出来,人群中那位迟迟未动笔的正是陆家大郎。
看来,当时未把琼儿许配给他是对的。
登了金殿,竟然被吓得呆呆愣愣,眼瞧着时辰不多了,还未提笔作答。
瞧他那样子,已经是打算放弃了。
李阙心头冷笑两声,错开了眼。
姜贤眯着眼斜了眼王渝州,俯下身在昭帝耳边轻道,“那是陆家的大公子。”
昭帝摩挲着下颚,深深望了一眼陆之庭。
陆家郎,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呐。
“春闱贡榜第一可是何人?”昭帝朝着姜贤问道。
“今年春闱共有两场。一位是苏州来的古禾,一位是兵部尚书之子——言怀瑾。”姜贤拂尘超前一挥,轻轻点了两处,算是替昭帝介绍了番。
昭帝瞥了眼殿下的那位翩翩公子,只见他面色如常,下笔从容,像是这题目半分难不住他。
“你去瞧瞧,他卷上写了何。”
姜贤笑吟吟应了,拂尘一搭迈步下了金殿。
再回来时,神采奕奕。
“不得了,太不得了嘞。”姜贤笑着喘气,手轻轻拍在胸口,“陛下不知,那位言家公子真乃是惊世之才,所写的文章真是把奴才给看愣了。”
昭帝挑眉,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他倒是没料到,言荀那个老东西还给自己留了块儿宝贝?
“没想到姜总管身处深宫,也是博学多识呐。”王渝州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不咸不淡说道。
姜贤赶紧赔笑,“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右相可真是抬举老奴了,这都是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
打狗还需看主人,更何况他姜贤还是龙身边儿的一条狗。
那可是比虎咬人,还要厉害三分。
王渝州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嗤笑一声转过了身。
眼瞧着收卷的时辰快要到了,陆之庭仍是正襟危坐,迟迟不肯动过笔。
昭帝有些恼怒,这陆家郎到底是要作何?
莫不成,自己这一通题把他给难住了?
那也不该就这般放弃了!
不仅是昭帝心急,连同李阙也时不时朝着陆之庭那儿看过去。
“那是哪家公子?尽然还不落笔?”有的文臣似也发现了那静坐如钟的俊俏儿郎。
玉阶之上,群臣议论纷纷。
这上了金殿,竟还有一字不写之人?
一时间,陆之庭便是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奇、揣摩、戏讽。
唯有九皇子瀛夙,神色淡然,自始至终都把玩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
“回禀右相,那是陆家大郎。”礼部侍郎林悠之笑着近前答惑。
他这般一说,百官众臣纷纷开始议论。
似如炸开了锅。
“陆家?可是那位陆国公府?”王渝州吃惊,后又冷嘲热讽补了句,“看来这陆家后辈,还是平平无奇呦。”
这话刚说出口,昭帝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大掌用力拍在龙椅扶手之处,“都给朕闭嘴。”
大臣们讪讪缄默不语,王渝州却心生冷笑。
这般无用的陆家郎,也配让自己出手打压?
看来,是他对陆国公府的期许太高了些。
龙椅之后,诸位皇子也是暗中争斗。
瀛栖含笑站在瀛夙身侧打趣,“九弟,看来这陆家还真是不堪大用呐。”
瀛夙挑眉睨了他一眼,“这戏还未唱完,四皇子就急着定论了?”
他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陆家大郎,似乎在抉择这什么...
距离收卷,还有一刻钟。
陆之庭动了。
他不慌不忙地磨墨,似是要开始写了。
可还剩这么点儿时间,那够用啊。
身旁,有不少布衣学子发出嗤笑声。
都这时候了,装模作样还有个屁用。
一刻钟的时间,他连这纸张的半页都写不完。
言怀瑾落下了笔。
洋洋洒洒三千字,皆是心血治国策。
他抬眸朝着陆之庭那儿瞧过去,神情淡然如水,无分毫戏讽之意。
陆之庭磨好了墨,提笔沾汁。
“写了,写了。”姜贤紧紧攥着手,朝着昭帝欢喜说道。
昭帝自然也是看见了,眉尖刚要舒展,可又觉得不对...
陆家大郎那挥笔的动作潇洒豪放,不像是写字,倒像是...是在作画?
第一百四十六章:作画
陆之庭确实是在作画,并且画的还不是一幅,而是四幅...
他镇定自若捏着手中毛笔,笔疾如奔雷。
宣纸上,黑墨交织缠绕。
不过一会儿,四幅栩栩如生的画作便拓印在那纸张之上。
九珠龙椅上的昭帝有些恼怒,一把拽过了姜贤的袖子,“他...他竟敢把这金殿当画舫?”
“陛下息怒。”姜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也是不明白这陆家郎究竟要做何。
圣人本有心抬举陆家,可如今...
一手好牌,被打的稀烂。
昭帝被气的脸色铁青,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撇过脸,似不愿再瞧那陆家大郎一眼。
王渝州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相入仕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
竟然敢在殿试上作画?
是该说那陆家郎独出心裁,还是故弄玄虚呢?
他冷笑着瞧了眼月台之上的日晷,“姜总管,该收卷了。”
姜贤捏着拂尘的手一顿,笑吟吟抬起了头朝王渝州道,“右相,您逾越了。”
什么时候该收卷子那是圣人的事,轮得到他王渝州来操心么?
王渝州被这么一呛声,眼中寒光四射。
昭帝似没瞧见二人口舌纷争,挥手示意姜贤前去月台传令。
“午时,烈阳当头,诸学子停笔。”
随着姜贤的一声令下,陆之庭也是算好了时间,堪堪搁下了笔。
他静静打量着自己所作的画,上面一字未有。
可所画之物,便是他心头的“宝”,亦是治国之宝。
陆之庭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那是如此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收卷的小太监拎起陆之庭矮桌上的试卷,眉眼如同瞧怪物般悄悄又瞥了他一眼。
陆之庭分毫不乱,反而温谦对着那小太监颔首道谢。
众人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愈是见他如此淡然,便更想瞧瞧那试卷上到底画了什么。
卷子被一众小太监们给归置好,等着诸位大臣们前来审看。
殿试,试卷可被分为三等。
丙等最末,乙等居中,只有甲等才可呈至圣人面前。
“卿等一同去审卷吧。”昭帝挥手,命百官下殿批卷。
王渝州走在百官之前,威风凛凛率先下了玉阶。
他倒是要瞧瞧,那位陆家郎到底画了什么东西。
不少官员跟着他一道先去瞧了陆之庭的卷子。
卷上共有四幅图。
第一幅,画了桂月星河。
第二幅,画了稻谷禾穗。
第三幅,画了百官觐见。
第四幅,画了小儿侍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百官围着一幅画指指点点。
可谁也瞧不出门道来...
“这是试卷么?是画么?分明就是胡闹。”王渝州怒斥道。
身旁不少大臣纷纷附和,“右相说的对,这陆家郎真是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是呐。百年来,从未有人敢在殿试上这般放肆。”
王渝州大笔一挥,在陆之庭的试卷上写了个“丁”。
连丙都未入。
可见他,从未把陆国公府放在眼里。
王氏幕僚纷纷效仿,也不管这画自己是否能看懂。
待一众人散去,李阙缓缓迈步进前来瞧。
他凝神静气地死死盯着那四幅画。
许久,波澜不起的眸子里竟然涌现了一丝震惊。
他站在那画卷前,倒吸了一口凉气。
颤着手提笔,写下了“甲”。
一众试卷中,言怀瑾那份试卷是得“甲”字最多的,其次是几位右相府的几位门生,再往后还有零星点点几个州县的才子。
得“丙”同“丁”最多的,就数陆之庭了。
可陆之庭半分紧张都无,他自顾自端坐着,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王渝州凌厉的眸子扫过他面庞,对那做派嗤之以鼻,“无知小儿故作镇定。”
约摸过了三刻钟,百官撂下了笔回至玉阶之上。
姜贤指挥着一众小太监,让他们赶紧把这甲级试卷给理出来。
小太监们忙而不乱的规整,底下坐着的百位学子却有些惴惴不安。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似打算瞧那甲级试卷中可有自己的名字。
一沓子试卷被呈了上去,供昭帝审看。
昭帝翻阅着那些试卷,凝眉深思。
这么些试卷中,唯有言家小儿这一份卷子答的最为精妙。
其余的,虽有想法,可尽是表现功夫,虚有其华。
他抬眸,锐利的目光落在陆之庭那挺拔的脊背上,“去,把他的卷子给朕拿上来。”
真是好奇心作祟,饶是圣人,都想看看这陆家郎到底在那卷子上画了何。
姜贤一怔,赶紧下玉阶找卷子去。
“陛下,那陆家郎的画并未有何出众。”王渝州笑着躬身,目露讥讽之色。
“有没有,那也得等陛下看完再决断。”李阙挺身站了出来。
他虽不喜陆家人,可这位陆家大郎身上的才气倒是令人欣赏。
若那画之意与自己猜想的一致,倒真是个襟怀坦荡的好儿郎。
想到这儿,李阙不由自主又望了一眼那陆家大郎。
昭帝饶有兴趣瞧着自己左右两位权臣针锋相对。
“来了,来了。陆家大郎的卷子。”姜贤急匆匆跑了过来,顺手将陆之庭的卷子铺在龙案上。
昭帝俯身去看,手指在龙案上轻轻叩着。
第一眼,甚是平庸,工笔拙劣。
再看...
“嘶。”他眯了眯眼,沉吟了一声。
站在昭帝身后的瀛夙也暗中打量着那一幅画。
眉梢一挑,似也瞧出了门道。
“宣陆家大郎进前回话。”昭帝冷声吩咐。
这么一折腾,百官有些懵了,都在揣摩这圣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陆家郎在金殿上作画这一事惹恼了圣人?
还是另有隐情?
“宣,陆国公府长子——陆之庭,进前回话!”
陆之庭缓缓起身,理好了衣袍头冠,迈步上前。
他似早已经料想到会如此,姿态不慌不忙,步子不急不缓。
看来小妹说的不错,若想在殿试上一展风华,就必须要置死地而后生...
王渝州眼瞧着那位少年郎朝他走来,不知为何,气息吞吐渐渐有些急促。
他长眉紧蹙,鼻息也开始浑浊,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大网,被人一直在牵着走。
到底是想岔了什么...
“学子陆之庭,叩见陛下。”
他这自称倒是谦虚。
昭帝脸色阴雾笼罩,似是气上心头,“好一个陆家大郎!朕出的题目,你半个字也不写,反而画了四幅图来糊弄朕。”大掌一拍龙胆,气吞山河,“你可知罪?”
一众皇子同百官惶恐而跪,垂眸噤声。
玉阶下,百位布衣学子瞧见龙威震怒,更是害怕地将头埋下。
李阙面有担忧,可又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领悟到的画意禀报圣人。
陆家是九皇子党派,而自己又是六皇子的人。
他悄悄抬了眸子,端详着龙椅旁的九皇子。
只见九皇子稳稳当当跪在地上,面容无波无澜,平静至极。
又扫了眼一旁的六皇子,眸色尽是瞧好戏的意味。
李阙心头,颇有惆怅。
“陛下,陆家郎坏了我朝百年来殿试的规矩,理应当诛...”
第一百四十七章:状元
王渝州冷声怒斥,对陆家大郎殿试上作画这事甚是不满。
昭帝对他一席话置若罔闻,仍是目色沉沉地盯着陆之庭,“你在这殿试之上为何作画?”
陆之庭跪在地上缓缓叩拜,面上如沐春风,坦然笑道,“回陛下,若是单用笔墨抒写此题,不足以表述我心。”
这话说的狂妄至极。
好似他陆家大郎,对这题目揣摩了透彻。
圣人出的题,就算明白,也得稍微夹着尾巴。
昭帝摩挲着手中的龙胆,凌厉的眉眼半眯起来,“你的心?那你好好跟朕说清楚,你这卷子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心中所想又是什么东西!”
他拎起龙案上的卷子,用力朝着陆之庭那儿甩了过去。
王渝州两手往官服袖口里一揣,面上尽是瞧好戏。
看圣人那怒不可遏的样子,今天够他陆家郎喝一壶的。
陆之庭心如打鼓,可面上不敢露怯半分。
昨夜小妹说过,这出戏能不能唱的漂亮,全看自己能不能演的下去。
演什么?
演的就是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他弓腰捡起地上自己的卷子,又抬首环顾了殿上一众人,最后将眸子定定看向昭帝,“圣人赐题:宝中治国,之庭的答案便是这四幅画。”
昭帝笑哂,“别跟朕打哑谜。”他顿了顿声,眼风轻轻扫过左右百官,“朕且问你,金玉东珠可算宝?”
“算。”
“佳人美酒可算宝?”
“算。”
“马匹兵器可算宝?”
“算。”
昭帝倏然放声大笑,下颚的胡髯轻轻抽动。
左右百官不明昭帝为何至此,只好干瞪着眼,面面相觑。
“你这小子满口宝贝,可无一样与你这画作能扯上关系的。”
陆之庭轻抬眸子,眼中清然澄澈一片,半分不见畏惧,“这些是宝不假,可并非我心头之宝。”
昭帝笑意渐收,看向陆之庭的眼神愈发冷冽,“这些东西对世人来说都是宝,对你陆家大郎来说,就不是了?”
“正是。”
又是一声龙胆怒响,“放肆。”
陆之庭心一颤,捏着卷子的手心逐渐生了细汗。
王渝州勾唇讥讽这陆家郎不自量力,竟敢当众反驳圣人。
殿上百官瞧戏,殿下的言怀瑾却是旁观者清。
他似笑非笑,盯着殿上二人唱双簧。
这陆家大郎,着实不简单。
陆之庭面对着上位者那威压有些撑不住,可脊背却不弯半分。
昭帝似在审视,又似在考量。
“陛下就算再恼怒,也要先听听,这位陆家郎如何解释他这四幅画呐。”李阙走上前来,挡住了昭帝那如同刀剑锋利的眼风。
陆之庭瞧着眼前那道身影,不由觉得诧异。
可他容不得多想,赶紧借此机会先喘了口气。
“左相?”昭帝不明白,他是来凑哪门子热闹。
“陛下息怒,臣瞧着陆家郎这画甚是大有文章,想听他能否解释一二。”
他这般一说,六皇子瀛涟面色可不大好看。
这李阙可是他的人,这会儿怎么帮衬陆家说话?
帮陆家,不等于帮老九么?
瀛涟凝眉朝着瀛夙看过去。
谁知瀛夙直接对上了他的眼,清清淡淡。
那冷彻透骨的眸子,似把人给看穿了。
瀛涟打了个冷颤,吞了几下口水,讪讪扭过头去。
昭帝看了看左相李阙,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陆之庭,“陆家郎,你给朕好好解释一番你这四幅画,到底跟朕出的试题有何关系。”
陆之庭朝着昭帝一叩首,又跪着朝李阙深施一礼。
他摊开自己的卷子,在偌大的朝阳殿上悠悠开口,字字珠玑,“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良才将,家有宝,孝子贤孙。”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怔怔看向那陆家郎,面容之上,皆是震惊失色。
纵使是昭帝,也面露复杂情绪端详着陆之庭。
王渝州傻了眼,搓着扳指的手掌如同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就这么僵着不动。
李阙转过身来,神色有些恍惚瞥了眼那位文采绰约的好儿郎。
前不久,自己还奚落过他。
想到此,李阙匆匆又转过身去,老脸赤红,有些羞愧难言。
陆之庭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众人,语气不卑不亢又道,“圣人以‘宝’为题。其实,不过是以‘心’为之。”
昭帝忙道,“继续说。”
“天有宝,日月星辰。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赐予世间昼夜变化——此为慈心。地有宝,五谷丰登。这乃土壤馈赠,让世人不受饥荒——此为善心。国有宝,忠良才将。贤臣直言进谏,武官赤胆英勇——此为忠心。家有宝,孝子贤孙。生前侍奉榻前,死后不忘家训——此为孝心。”
饭团看书
陆之庭虽是跪在大殿之上,可他越说越起劲儿,声调一涨再涨,整个朝阳殿,都是他那洋洋洒洒的“四宝论”。
“何为宝中治国?不过是心中治国!这世间,难能可贵才为宝,守得本心,亦为宝!”
最后一段结论掷地,朝阳殿上百官傻了。
可也醒悟了...
许多心头的困顿,迎刃而解。
混沌滚滚红尘中,明月昭昭赤子心。
陆家,又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昭帝坐在九珠龙椅之上,嶙峋的手臂一阵阵的发麻,浑身颤栗不止。
纵使大殿之上纷闹,可自己仍是能听清那血脉里的汹涌。
那是...那是他年少登位时,求贤若渴的急迫之心。
殿上大臣们,神色由最初的戏谑调侃渐渐转化一抹深思。
殿下百位布衣学子,望着远处跪在地上脊背屹立如松的男子,由心敬佩仰止。
言怀瑾似也不曾想到,这位陆家大郎会对殿试之题有如此至深的见解。
他输得,心服口服。
“好啊,好啊,好啊!”昭帝一连三个叫好,显然是心头高兴至极。
除却高兴,他还甚是欣慰。
这陆家,不曾让他失望呐...
“诸位爱卿,可还有何高见?”昭帝眉开眼笑扫了一圈殿上之人,“若是没有,朕就公布殿试三榜了。”
谁还敢有高见?
这陆家郎如此学识渊博,谁还敢凑上前让他打脸?
殿上噤若寒蝉,饶是王渝州也无力反驳。
是他轻敌了,掉入了陆家的陷阱。
这陆家郎初始不动笔墨,不过是给他耍的一招“障眼法”,真正想做的,是得到圣人的关注,让自己轻敌。
只有此,才可以避开自己的手段,不用害怕他那试卷被放入末等之中。
直接朝圣答题,这可真是一招险棋。
“一甲三名,苏州古禾赐探花,京城言怀瑾赐榜眼,京城陆之庭赐状元郎...”姜贤捏着皇榜,满面笑意站在月台之上宣旨。
昭帝捏着龙胆站起身,面朝大殿朗声道,“陆国公——陆瑾延,教子有方,朕允他官复原职,重担户部尚书一职。”
王渝州听之,似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急急捂着胸口昏过去了。
他谋了那么多年才把陆瑾延从高位上扳下来,如今...怎么又回去了?
“右相...右相...”
百官围了过去,误以为他是中暑了。
掐人中,按虎穴。
昭帝枯瘦的面上展露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挥袖飘飘离开了朝阳殿。
第一百四十八章:迎喜
陆子虞把自家兄长送到了宫门口,便回了府邸。
倒不是她不愿等在那儿守消息,只是干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反而自己还等得心里头跟火烧似。
桐允看出自家小姐心不宁,神不安,便先把她给请了回去,自个儿留在宫门外头探墙根。
陆国公府前厅。
除却登殿考试的陆之庭,还有当职护驾的陆之沐,其余陆家四人皆是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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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岚绞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往大门方向伸脖子。陆瑾延手里捧着一盏茶,可一口未喝,反倒洒在身上还不自知。
脑袋不灵光的陆三少就不必说了,什么时候都没个正行。
陆子虞相比他们还算能沉得住气,可这会儿也是满手是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给大哥出的主意到底管不管用,若是适得其反了可怎么办...
正当这思绪没个定头儿,桐允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中...中...”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腰,气喘如牛。
汗珠顺着额鬓滚落入衣领里。
众人一见他回来,纷纷围了上去。
陆瑾延更把自己手里的茶盏递给了桐允,双目瞪着忙问,“可...可是一甲有名?”
桐允喘着粗气摇头。
“那可是赐了进士?”
桐允再摇头。
陆瑾延心里有些失落,他知晓自家儿子的文采是何等斐然,怎可能连进士都取不到。
“没事,今年不成还能等明年...”
陆子虞轻轻敛了暗淡的美眸。
前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这么低沉了去,如同山林间的一处幽谷,静谧且孤冷。
桐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跺脚,大笑着摆手急道,“公爷,大公子中的是状元,状元郎呐!”
前厅一片寂静,人人看向桐允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骇异。
陆瑾延拧着眉,颤声连连,“你...你再说一遍,中了什么?”
“状元郎,大公子今日在殿上以画代字,破了圣人出的题。”桐允本是高兴地说着,不知怎么眼眶突然就红了,他赶紧用袖子挡住眼,又哭又笑着道,“大公子以‘四宝论’震住了朝阳殿上的所有人,现在整个京城,都传疯了。”
他边说边拭泪。
众人听着他说,看着他哭,不知不觉也是泪沾满襟。
谁也没想到,他们陆家,竟然出了个状元郎...
陆之辰笑着欢腾,一把将桐允的脖颈给夹在腋下,“好你个臭小子,竟然给我们整这么一出。”他朝着前厅的小厮、丫鬟们挥手,“给本少挠他痒痒,看他还说话大喘气儿不...”
众人一窝蜂的正欲围上来,桐允赶紧抹了把泪,连忙求饶着道,“还有...还有好事儿呢。”
陆瑾延下意识抬起略有褶皱的眸子看过去,他眸底浑浊酸楚,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件事儿里反应过来。
桐允挣脱开陆三少手臂的禁锢,又赶紧挤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在陆瑾延跟前。
陆之虞侧目过去,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恭喜公爷官复原职。”桐允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朝陆瑾延磕了个响头,“圣人亲自下了口谕,待会儿姜公公就来传圣旨嘞。”
“你这消息,可是谁说与你听的?”陆子虞缓过神,生怕是有人蓄意传了假消息,急着追问桐允一番。
“是秦桥兄。他今儿在朝阳殿当差,得了这消息本想托人传回来,不曾想遇见了我,便赶紧把这事儿先说与我听。”桐允跪在地上,勾着头朝着自家小姐咧嘴说道。
陆子虞朝他颔首,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既是秦桥带回的消息,那定是不会有半分假。
自从陆家宴之后,她二哥便把秦桥给要走了。
本想着只会给他个闲散的小兵当,谁知直接进了宫中做了金吾卫,倒是也没负了秦桥一身才华。
惊蛰听着这消息是自己秦桥哥传出来的,情不自禁羞红了面颊。
落宁含笑,用胳膊肘轻轻顶着她,眼中尽是打趣。
沈岚素手覆上陆瑾延那颤抖不止的大掌,轻喊,“老爷。”
她声音孱弱,可其中蕴着一丝坚毅的情意。
她在他鼎盛之时嫁与他,在他困苦潦倒时也不曾离去。
陆瑾延反手攥紧自家夫人的柔夷,“岚儿,咱们去给祖宗上柱香。”
“好。”
二人挽手相依,只留给众人那情意绵绵的一对背影。
陆之辰搓了搓大掌,“桐允这小子,知请不报还吊我们胃口。来,都给本少狠狠地挠他。”
桐允委屈,他明明是赶回来报喜的,怎么被一堆人这般蹂躏...
陆子虞懒得同他们搅在一块儿打闹,提起裙摆赶紧朝着揽月阁跑去。
既然自家大哥中了状元,那这第二件事儿也得“趁热打铁”给一块儿办了。
陆之庭中了状元后,先在朝阳殿叩谢天恩,褪去了布衣着大罗红袍,头戴一顶展翅乌纱帽,腰间悬挂银丝素带。
换上新装,又骑上脖颈系了红花的大马,跟着十人的仪仗队从玄武北门而出。
拜圣庙,过魁门,巡街游行好不热闹。
前有二人扛着铜锣,十步一响,中有四人手持高中仪牌,沿街朗喝,最后又是四人,手托着御赐的状元之册。
陆之庭坐在马背上,眉梢含羞瞧着沿街道贺的百姓,此等盛景他从未遇及。
多年后再想起,仍是觉得恍然如梦。
他能中状元,一半功劳还是要归在自家小妹身上。
那夜,陆子虞同兄长燃烛长谈。
“四娘来找我,不会就为了送几碟子宵夜吧?”陆之庭吃饱喝足,将食盒仔细收整好。
他这位神仙妹妹有着玲珑心思。
今夜前来,想必是有什么要嘱咐自己的话。
陆子虞也不急着走,搬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兄长身旁,“大哥,四娘知道你心绪不定。可我眼下要说的话,关乎家族的未来,你定要仔细听好。”
陆之庭瞧着小妹那明艳的脸上有些凝重,不由也端坐着抻长了耳朵。
“如今家中惟二哥有官职,虽是三品,可好歹手中也掌有实权。”陆子虞抿了下唇,抬头对上自家兄长的明眸,“可我朝,毕竟是重文轻武。只有大哥仕途顺达,我陆国公府才可重新屹立山巅。”
“屹立山巅。”陆之庭讷讷自语。
“明日殿试会是一场恶战。”陆之虞眯起眸子,冷笑道,“右相幕僚一派,定是要从中阻挠兄长的卷子入了甲等卷册之中。”
只有入了甲等卷册,才看被呈在龙案之上。
陆国公府能归京,是受了圣人的庇佑,其中隐晦四大家族怎会不知。
圣人是打算用陆国公府牵制四族的势力,既然如此,大哥入了殿试定会被圣人给偏袒。
右相为了防范,当然会从中作梗。
“小妹已有破局之计?”陆之庭急忙问道。
“有,只是会有些风险。”
“但说无妨。”
陆子虞深吸了一口气,定定望向自家兄长,“四娘的法子便是藏拙。只有让右相觉得兄长没有威胁,殿试这关才能安稳渡过。”
“风险是何?”
“圣人的心。”陆子虞轻轻一笑,“让大哥藏拙,一是为了引圣人奇心,二是为了让右相放心。可若是圣人的心不够偏袒我们这边,一旦触及龙怒,那兄长这仕途,往后就走的更加艰辛。”
陆之庭略有吃惊看了眼自家小妹一眼,“你...你这是在赌圣人的恻隐之心?”
“不仅如此,还有兄长是否愿扶摇直上的决心。”陆子虞嫣然笑道。
陆之庭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开了,这...太疯狂了!
他死死盯着跟前年龄不过才十四岁的少女。
钦佩,审视,复杂。
半晌,他咬牙沉声道,“我该怎么做。”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兄长之时,瞬绽风华,青云直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下聘
“状元郎,陆国公府快到了。”小公公声音颇有尖细,话音里还掺着九分谄媚。
陆国公府一行人皆是凑在了外头,都在盼着这位金科状元郎归家。
一瞧见红绸大马入了清水巷,赶紧四下嚷嚷开,“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桐允红了眼,扭过头瞪着他们,“什么大公子,叫状元郎。”
阿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拍在他的肩头,“你小子急什么眼,甭管叫什么,不都是咱陆府的人。”
府门外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临街瞧热闹的百姓,也有陆家府邸的下人。
陆瑾延站在最前,他虽面上没些夸张的表情,可手掌总是不自觉的往腰上蹭。
那暗竹色的腰带上,都渗着汗渍。
瞧得出来,他是有些刻意掩饰着自己的仓猝不安。
“来了,来了。”陆之辰勾着脑袋,一瞧见仪仗离家门口越来越近,赶紧挥手笑道,“快...快,把大哥上次贡院中榜时,咱们屯的那些炮仗都给我放了。”
小厮们听着,闹闹腾腾地把那一堆如水桶粗的炮仗都给搬到了外头,手里捏着仙香一点。
嗖嗖嗖几声响,托着尾巴的焰火就窜上了天。
空中一炸,成簇的火花往外喷着金砾。
白日空中,人们瞧不出颜色,可那金雨倾盆,却是分外璀璨明媚。
桐允和阿禄手里抻着木棍,棍头还拴着一小节鞭炮。
炮捻子被人一点燃,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发麻。
陆之辰眼疾手快,赶紧捂上自家小妹的耳朵,大笑着道,“不怕不怕,三哥在呢。”
他倒也不顾自家小妹能不能听见...全然已经玩疯了,高兴坏了。
陆子虞也不拦着他们,跟着咧嘴笑就成。
这事儿是该高兴,她们陆家憋屈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
“放,都给本娘子使劲放...”她朝着小厮们挥了挥帕子,眉梢眼角尽是欢喜。
清水巷,如同上元佳节般热闹。
百姓们乐呵呵地朝不远处马背上的红袍男子挥手,“陆状元,陆状元...”
陆之庭倒也不摆架子,朝着巷内百姓们拱手示谢。
不过多时,红绸大马就停在了府门前。
陆之庭勒住马,翻身下来。
还没等小公公开始宣旨,噗通一声就先跪在了自己父亲身前。
“孩儿今能折桂登科,全拜父母赐命之恩。”伏地用力叩首,只让人瞧得心窝子发酸...
沈岚心头百感交集,她这个大儿子,是自己最是严苛对待的。
寒窗苦读时吃的那些苦,别人不知,她当娘的能不知么?
她教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他就真如同钻了牛角尖,十几年来约束着自己。
沈岚捏着帕子,哭的似个泪人儿。
陆瑾延坚毅的脸上有些动容,他大掌用力拍在自家儿子的手臂上,“要做官,先做人!”
陆之庭深深颔首。
他知道,这便是他们陆家的家训。
小公公吊着嗓门宣完了旨。
陆之辰凑上前,掏出来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忙前忙后辛苦了,这点儿银子拿去喝个茶。”
小公公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清秀的小脸上忙堆满了笑,“公子太客气了。”
这么大的荷包,都够自己一年的月钱嘞。
“跟您打听个事儿。”陆之辰笑呵呵搂住小公公的肩,“听说,我父亲这儿也有圣旨?”
思路客
小公公吓得一哆嗦,忙道,“哎呦!咱家不敢欺瞒公子。有是有,可这不归咱宣呐。”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着又道,“公爷那可是贵重些的谕旨,姜公公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陆之辰了然一笑,忙朝他客客气气作揖称谢。
阿禄不知从哪儿掐来了一块儿红毯子,朝着地上一铺,“大公子,阿禄给你铺个吉祥道。愿您往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话落,他伸手做了个请。
桐允瞧不惯,插着腰装模作样地酸他,“好啊,你都开始抢我的活了?”
二人笑着扭打在一起,直把一众人给看乐了
陆之庭正欲抬脚走进去,却听一道娇柔的女声唤住他。
“等等。”
抬眸看去,是陆家那位娇媚明艳的四娘子。
小公公瞧得眼睛发直,这位娘子真...真是恍若画上仙女。
“怎么了?”陆之庭茫然问道。
“大哥,您可忘了一件大事儿。”
不等着众人反应过来,陆子虞轻拍两掌。
落宁和惊蛰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大雁出来了。
这是对雁。
“这...这是作何?”陆瑾延快步上前,指了那一对大雁愣愣望向自家女儿。
陆子虞没说话,袅袅挪步至那一行十人的仪仗队前,“诸位辛苦,可若是愿意再跟着我走一遭?完事了,每人可发百两银子。”
这是好差啊,左右不过费些脚力。
十人皆是忙不迭颔首同意。
“父亲,三哥。你们在这门口继续迎旨。”陆之虞莞尔一笑,“我跟大哥,去左相府下聘。”
下聘?
这话说的,让一众人傻眼。
陆之庭喉咙紧了紧,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这时候去,不...不太合适吧?”
“这时候去,才是最合适呢。”
陆子虞笑着扯过缰绳交给自家大哥。
“好,咱们去。”陆之庭心一横,攥着缰绳翻身上马。
他坐在马背上,朝陆瑾延同沈岚报之愧疚一笑,“儿子心悦琼娘,无论如何都想娶回为妻,让父母为难实属儿子不孝,可除却她,儿子再不愿娶旁人。”
陆瑾延想起那日在左相府门外被人冷嘲热讽,面色一僵有些不悦。
“你别绷着脸,李家娘子我瞧着喜欢,讨回来做儿媳妇是个好事儿。”沈岚佯装愠怒,用手戳了戳陆瑾延的手臂,转头又朝着自家儿子催促道,“快去,趁着这股子喜庆劲儿。”
陆之庭笑着应了声,加紧马肚子朝着左相府行去。
陆之虞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弓腰也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哎!大哥今儿是打算走上人生巅峰啊?又是中状元,又是准备去娶媳妇儿。”陆之辰抱着手臂懒懒地靠在墙上,无精打采叹了口气。
阿禄猫着身子凑过来,“三少,您可得抓着点儿紧喽。”
“嗯?”
“老爷如今官复原职,夫人这儿用不了几天就能封了诰命。咱们府里头,也就属您还没得过圣旨呢...”
陆之辰笑着踹过去,“你皮痒痒?都敢来编排本少了?”
不过想想也是...
他如今,算是钱场得意,情场失意。
琢磨一下,不对味儿啊。
娘的,他还没有能失意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章:登门
左相府,前厅。
李阙身子沉在圈椅中,手里还端着一盏茶,茶水已经凉透。
自从他浑浑噩噩地打宫里回来,这动作如同定住了似,一连半会儿都不带动弹。
李阙愣着神,思绪又荡回了朝阳殿上那一出。
本是不被人看好的布衣儿郎,不知怎么,突然就扭转了乾坤。
那一出“四宝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自己前两天还刚骂过他...
李阙绝不是趋炎附势那种人,断不会看着陆家郎中了状元就跟着巴结。
他只是有些惋惜,只怪自己当时有眼无珠。
轻叹一声哀息,抬手把那茶盏送入嘴边。
“相爷,不好了。您快去府前看看吧...”守门的吉祥慌里慌张跑进来禀报。
李阙蹙眉问,“什么事这么急?都没了规矩!”
他呷了一口凉透的茶。
“陆....陆家状元郎,来下聘了!”
“噗。”李阙口中的茶喷了出来,他赶紧抹了把嘴,急声忙问,“你说什么?”
吉祥有些惧怕,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陆家大郎,来咱们府上下聘来了。”
茶盏撂在桌上,李阙起身往外头走。
吉祥一跺脚赶紧跟上,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嘴快。
上一次陆国公夫妻俩,还有陆大公子来府上寻问亲事,那是被自家相爷给骂了出去。
这一次又来...别出手打人喽。
顺道上,吉祥碰见了李琼身旁伺候的银桃。
他朝着银桃急急言语了一番,后才连滚带爬地往府门前赶过去。
李阙还没走到府门前,就能听到门口如同赶集的闹市,嬉笑声不绝于耳。
他步子走得更快了,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沉得住气。
刚一出来,就看见府门前围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
再侧过头,看陆家郎手里拎着一对儿大雁,神色有些虔敬朝自己深施一礼,“左相,我又来打扰了...”
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估计把他折磨得够呛,几个时辰前刚穿上的大罗红袍,这会儿沾惹的到处是毛。
李阙见了他这幅滑稽样,面色缓和了不少,“陆大郎,你这是作何?”
门口瞧热闹的百姓笑道,“左相,状元郎瞧上了您女儿,这不是来下聘了么?”
人群里散开一阵哄笑。
刚登科的陆家郎,连自家府邸都没进,反倒是这么老远跑到了左相府提亲,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儿女情长的一段佳话...
李阙对那些散言碎语置若罔闻,一双皱纹满布的眸子,直定定瞧着陆之庭。
“左相,我...我...”陆之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相不必恼怒,我家兄长一心愿求琼姐姐为妻,今日前来叨扰,多有冒犯。”陆子虞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念在如此痴情的份上,可否允许我等进去谈呢?”
李阙顺着话音寻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小姑娘模样生的忒好了,眉梢眼角都透露着一股子伶俐劲儿,再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定声开口,“你就是陆家四姑娘吧?”
他言语不带半分怀疑,倒是认准了人。
“左相知晓我?”
“琼儿经常跟我念叨你,说你慧外秀中,谋略并非女儿家能及。”李阙看向那位从容自若的少女,眸色略有赞赏。
能见了自己还如此进退有度的女儿家,从未有过。
陆子虞羞赧一笑,微微福了身子,“琼姐姐谬赞了,‘慧外秀中’一词用在四娘身上,着实有些夸大。”
李阙沉吟了许久,似也有些不忍心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给陆家难堪,下巴朝着门里一扬,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道,“有话,进去说吧。”
抛下话,自顾自先进了门里。
显然,还是有些不待见二人登门的。
吉祥先对着门口一众百姓们作了个揖,又赶紧朝着陆家兄妹二人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大门阖上,陆之庭手中的对雁被小厮给接了过去拴在门边儿。
这亲事还没定下,怎能让人抱着对雁明晃晃进了府?
对雁,是下聘时必须要备下的。
除了有个好彩头,更为重要的,不过是因为其中的寓意。
大雁一生,无论雌雄皆可只有一伴。
若是其中一伴不幸去世,另一只大雁也不会再求伴侣。
故此,下聘用对雁,不过是表示男女双方愿以白首到老,患难与共为爱情忠贞的誓言。
吉祥引着陆家兄妹二人入了前厅。
“坐吧。”李阙坐在上位,淡淡说道。
二人坐在左侧下首。
“今日殿试,多谢左相替我求情。”陆之庭站起身子,朝着李阙深施一礼。
陆子虞暗挑了眉梢,显然不明其中发生了何事。
李阙摆手,“老夫不过是惜才罢了。”他呷了口茶,语气有些冷漠生疏,“陆家郎,纵使如今你高中了状元,我也不会将琼儿嫁与你的。”
“为何?上次我来您说我贡人身份配不上琼娘,我认了。可如今,我有幸折桂,左相难不成还是瞧不起我?”陆之庭急急开口询问。
他虽言辞急切,可口吻仍是敬重。
李阙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非也啊!陆郎你才华横溢,纵是老夫当年也不及你半分。可我李家百年钟鸣鼎食之府,断不能因为婚嫁这事儿乱了党派规矩。”
他对六皇子忠心耿耿,就算是嫁女儿,也得从六皇子党派之中去选。
想到此,李阙眼中徒添了一丝哀愁。
那日,他求六皇子替琼儿挑选一门好亲事,可六皇子竟然直接推了孙家出来。
孙荣贤那小子比之眼前这位陆家郎,真是差的不是零星半点,可他又能有何法子呢...
若是将女儿许配给了九皇子党派之人,那会让六皇子如何想他?
正当李阙和陆之庭僵持不下,坐在位置上的陆子虞笑声浅道,“左相,容四娘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所效忠之主,并非贤主。”陆子虞缓缓起身,眸子冷了冷,“这般党争,不配让琼姐姐牺牲了终身幸福。”
李阙沉了脸,大掌攥紧在椅子扶手处,“你这般是何意?”
“左相您桃李满天下,见过的人比四娘吃过的盐都怕要多。”陆子虞嗤笑,“您怎会分辨不出来,诸位皇子中,谁才有帝王之相?”
“胡说八道!”李阙大掌拍在案上,已然是震怒模样。
他恼怒、气愤,无非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自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
他明明知道以六皇子心性断然是坐不上那龙位,可他仍是一门心思扶持着六皇子。
这是无用之功,可谁让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您如何做是您自个儿的选择。可琼姐姐的命,该让她自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