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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章 黑马是主角

    听说老大要带他们去给宁和公主贺寿,大常还好,金毛紧张的差点睡不着觉,黑马则是兴奋的做梦都大喊大叫。

    大常和金毛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黑马觉得他大家出身,识书达礼,得穿长衫,被李桑柔一口回绝后,心有不甘,挖空心思,做了件似是而非的长衫,上半身和长衫一模一样,不过没长衫那么长,刚过膝盖。

    黑马又跑了几家旧货铺子,二十个大钱买了把名家折扇,再缠着大常,要了点儿钱,买了顶眼下时新的软脚幞头,这才算准备停当了。

    到二十九那一天,李桑柔还是平时那一身,只是换了件新上衣,一条新半裙。

    大常和金毛虽说一身新,还是平常打扮。

    黑马就大不一样了,穿着他自创的宝蓝半长衫,戴着那顶流行款式、流行颜色的艳橙色幞头,越发衬托的一张脸黑的发亮。

    出了院门,黑马抖开折扇,摇了几下,背着手,昂着头,四下顾盼。

    要不是他家老大下过严令:不许声张!他指定得大喊几声,告诉这一条巷子,以及隔壁一整条街的人:他要去给公主贺寿啦!

    金毛颇为羡慕的看着黑马的幞头和折扇,早知道这么好看,他也该找大常要点钱,至少置办顶幞头吧,唉,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

    四个人在夷山脚下下了车,大常数着铜板付了车钱,往上走没多远,就看到了潘定邦和另一位和他年纪打扮都差不多的小郎君,坐在石头凳子上,头抵头说着话儿。

    李桑柔打量着小郎君,中等个儿,眉清目秀,看来这就是田十一郎了,由弟看姐,潘定邦的媳妇肯定长的挺好看。

    怎么这位十一郎,看起来心事忡忡,一脸晦气。

    再往上几步,已经离的很近了,李桑柔扬声招呼,“七公子。”

    “哟,你们到了,来来来,我来介绍。”潘定邦一跃而起。

    “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李大当家,这就是我内弟,十一郎。”

    “久仰。”李桑柔冲田十一拱手。

    田十一笑出了声,一个女人,拱手冲他说久仰,他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

    田十一郎也学着李桑柔,拱手久仰:“久仰久仰。”

    “看到了吧,李大当家是个爽快人,很不一般,你把她当男人就行。”潘定邦哈哈笑着,拍了拍田十一郎的肩膀,“这位是大常,你看看这身板,多壮实!这要是从军,一员良将!

    这是金毛,伶俐得很。这是黑马。”

    金毛学着大常,冲田十一郎长揖见礼,“给十一爷请安。”

    黑马自然不能跟大常金毛一样,他可是读过书的!

    黑马啪的收了折扇,捏着折扇冲田十一郎拱手:“在下马少卿,小字云灿,十一爷叫我云灿就行。”

    田十一郎稀奇的两根眉毛都飞进头发里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你还有字?云灿?这俩字不错。”

    “那是那是,这是我们老大赏给我的,云灿,一朵灿烂的白云!”黑马得意洋洋。

    田十一郎失笑出声,潘定邦笑的哈哈哈,“一朵白云……李大当家,你这字……啊哈哈哈,好!实在好!贴切!

    十一,你看到了吧,我跟你说,李大当家这里,都是人才,比翰林院那帮人才,可要人才的多了。”

    “可不是,我看出来了。云灿兄。”田十一郎笑的差点拱不起手。

    “客气客气。”黑马其实没怎么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不过只要笑就行了。

    笑是好事儿。这是老大说的!

    “走吧走吧,咱们到开宝寺等世子爷和公主他们。

    云灿兄,请!”潘定邦总算笑好了,也学着田十一郎,冲黑马一拱手。

    “公主她们还得一会儿?”李桑柔看着潘定邦问了句。

    “早呢,先要等散了朝,皇上吃点喝点儿,公主再去给皇上和娘娘磕了头,领了赏赐和长寿面,还要往大爷和二爷那里走一趟。

    之后还要什么什么的,规矩多得很,一大早起来,至少忙到进了午时,才能从宫里出来。

    等他们到这里,肯定就是午饭时候了,咱们先去观风赏景。”潘定邦愉快的挥着手。

    潘定邦和李桑柔他们到的也不早,进到开宝寺,主持陪着潘定邦,潘定邦带着大家,把开宝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宁和公主和顾晞他们就到了。

    听说世子爷到了,潘定邦明显有几分紧张,都没顾上招呼别人,就拎着长衫前襟,赶紧迎了出去。

    田十一郎急忙跟着潘定邦往外迎,跟的太紧,潘定邦突然停步,田十一郎差点撞上去。

    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大常左边跟着金毛,右边跟着黑马,紧跟在李桑柔身后。

    前面,潘定邦已经迎上顾晞,长揖见礼。

    李桑柔的目光越过潘定邦,看向跟在顾晞身侧的宁和公主,和被宁和公主挽着的沈明青,再从两人,看向后面的文诚。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看的要笑出声来。

    黑马这一身打扮,实在太出色了!

    沈明青却在打量李桑柔。迎上李桑柔看过去的目光,沈明青带着笑,微微颔首致意。

    “这是黑马,马少卿。他还有个字,叫云灿,他家老大给他起的,意思就是,一朵灿烂的白云!”见宁和公主一脸稀奇的打量黑马,对着顾晞正浑身不自在的潘定邦一个斜步,赶紧过去介绍。

    顾晞的目光从李桑柔看向黑马,只看的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再看向李桑柔,见她笑眯眯看着黑马,跟着笑起来。

    文诚也打量着黑马,看的眉头蹙起抬起,一脸的哭笑不得。

    文顺之最干脆,直接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指着黑马,“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料子不够长?”

    “不是,料子足够,老大说,长衫是读书人穿的,不让我穿,其实我就是读书人。”黑马揪着他的短衫,十分委屈。

    文诚瞥了文顺之一眼,文顺之急忙往回转话,“读不读书,不在衣服。你这一身……咳,挺别致。”

    “你是读书人?那你都读过什么书?读了多少书?”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问道。

    “多得很,数不过来!”黑马得意的挥着手,自信满满。

    “我们老大说,要是识一个字,就算读过一本书,黑马是读过不少书。”金毛从大常另一边,伸长脖子接话道。

    宁和公主噗的笑出了声,笑开了,就笑的停不下来了。

    沈明青也笑个不停。

    文诚笑的肩膀耸动。

    顾晞一边笑,一边用折扇点了点在他前面半步的李桑柔,“这话是你说的?”

    “嗯。”李桑柔微笑点头,“黑马能识不少字,大常和金毛识的那些字,多半是他教的。”

    “当年……那个,都称我先生的!称先生而不名!”黑马立刻骄傲起来了。

    宁和公主笑的更厉害了,“你教他们识字,本来就是先生啊,怎么能说称先生而不名呢?”

    黑马一脸茫然看着宁和公主,这话,他没懂。

    文诚笑出了声。

    “称先生而不名,那是尊长对属下晚辈,比如,你们老大很尊重你,从来不叫你黑马,都是称你先生,才能说是称先生而不名。”沈明青笑着解释道。

    “我们老大称他先生?”金毛一声怪叫,“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我们老大都是喊他:马少卿!”

    金毛捏着嗓子,一声尖叫,把宁和公主吓了一跳,随即笑个不停。

    “你叫什么?他有字,你也有字吗?”沈明青打量着金毛,笑问道。

    “我姓毛,毛峰,我没字,我又不是读书人,我这名儿是一开始就有的。

    他大名叫常山,他的名是我们老大给起的,说是伟岸如山,稳重如山。

    我们有老大之前,大常瘦得很,都叫他竹竿,常竹竿,老长的竹竿!

    那个时候,他一天到晚两眼发绿,就是到处找吃的,睡着了,手也乱摸,摸着什么都往嘴里塞,我们都觉得他有点儿傻。

    后来老大来了,我们都能吃饱饭了,才知道大常不傻,还挺有心眼的。”金毛问一答一百。

    “你们真有意思。”宁和公主听的津津有味。

    说笑之间,一行人进了开宝寺的斋堂。

    斋堂里摆了两张桌子,李桑柔在斋堂门口站住,横了眼抬脚就要往里冲的黑马。

    黑马脖子一缩,赶紧退在李桑柔身后。

    “李姑娘请上座。”文诚笑让李桑柔。

    “我跟云灿坐一起。”潘定邦一个箭步,拉着田十一郎直奔下首的桌子,坐下来,招手叫黑马。

    他可不想跟世子爷坐一张桌子。

    黑马一脸笑不停的点头,可老大没发话呢,他不敢动。

    顾晞斜瞥了眼潘定邦。

    “我也和云灿坐一起!”宁和公主瞄着文诚也要往潘定邦那张桌子过去,拉着沈明青,抢先一步,坐到了潘定邦旁边。

    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桌,下首那张桌子摆了五幅碗筷,再加上黑马,正好,五个人了。

    宁和公主坐下了,才发现只余了下首一个位置了,想要站起来又不好意思,满眼委屈的看向文诚。

    李桑柔实在忍不住,一脸笑。

    这位公主跟那位大皇子真是一个娘生的?那位大皇子心眼多的数不清,这位,全身上下的心眼,只怕不超过三个。

    “黑马入座吧。”李桑柔示意黑马。

    “哎!”黑马兴奋的答应一声,两步窜过去,坐到空出来的那个位子上。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那满眼的委屈,抿着笑示意大常:“大常坐下首。”

    大常坐到李桑柔指给他的位置,后背正对着宁和公主,不管宁和公主往左,还是往右,视线都只能落到大常宽广的后背上。

    顾晞坐了上首,李桑柔挨着他坐下,伸手拎起酒壶,一边给坐在她旁边的文诚斟酒,一边扬声笑道:“我记得文先生最爱喝这个酒,我陪先生喝几杯。”

    文诚下意识的瞟了眼宁和公主那个方向,尴尬笑道:“我量浅,这个酒我不大爱喝。”

    李桑柔瞥着文诚瞟向宁和公主的那一眼。

    顾晞看着结结实实挡住了宁和公主的大常,忍着笑,举杯示意众人,“今天是阿玥生辰,祝我们阿玥芳龄永驻。”

    “长命百岁!”潘定邦忙举杯接话。

    “多福多寿”“福寿双全”……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满饮了杯中酒。

    宁和公主挪来挪去,可不管她怎么挪,大常就是如山一般,把文诚挡的严严实实。

    沈明青挨着宁和公主,也被大常挡了一大半儿,再怎么尽力,也只能看到顾晞小半边脸。

    文顺之紧挨顾晞坐着,时不时抿着嘴儿笑。

    世子说要请李姑娘,一解守真的尴尬时,他就觉得肯定挺有意思,果然。

    大常这块头,可真够宽大的。

    宁和公主满肚皮委屈,又实在说不出什么,低着头只是吃饭,一句话不说,沈明青带着笑,照顾着宁和公主,也不说话。

    潘定邦和田十一郎一直头挨头嘀嘀咕咕。

    黑马倒是非常的想说话,特别想和公主说说话儿,可他家老大交待过:人家没开口前,不许他先开口!

    另一桌,李桑柔目光不离低头吃饭的文诚,顾晞不停的瞟着李桑柔,文顺之看着埋头吃菜吃饭的大常,看的眉毛越抬越高。

    这位这身膀,确实该有这样的饭量,可这也太能吃了吧!

    紧挨着大常的金毛浑身紧张。

    当初跟世子爷一条船上,一起吃一起睡,怎么没觉得他是什么什么,这会儿,他怎么就紧张起来了,怎么感觉这位爷,跟在船上时,不是一个人了?

    两张桌子上,都是闷头吃饭,倒是吃的挺快。

    撤了碗碟,一杯茶还没喝完,宁和公主就站起来道:“三哥跟这位大帮主说话吧,让文先生陪我去登高就行。沈姐姐,我们走。”

    “大家一起去吧,七公子?”顾晞只当没觉察到宁和公主的不高兴和小脾气,站起来,招呼还在和田十一郎头抵头说话的潘定邦。

    宁和公主理也不理顾晞,挽着沈明青,嘟着嘴走在最前。

    李桑柔一脸笑,欠身让过宁和公主和沈明青,再让文诚,文诚只当没看见李桑柔一把接一把的谦让,拧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文顺之背着手,跟在顾晞身边,看着别扭无比的文诚,和一脸笑的李桑柔,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守真是真难为,这位李姑娘,怎么有种恶作剧的味儿呢?

    李桑柔没让动文诚,接着让潘定邦和田十一,潘定邦和田十一继续嘀咕着,肩并肩跟在了宁和公主和沈明青后面。

    顾晞让着李桑柔,两人一起往前,文诚和文顺之并肩,跟在两人后面。

    大常三人跟在最后。

第61章 主角真是黑马

    “公主挺不高兴。”李桑柔看着最前面的宁和公主,笑道。

    “嗯,阿玥就这样,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顾晞叹了口气。

    “她真跟秦王一个娘?”李桑柔问了句。

    论心眼,眼前这位公主,和那位心思深如海的大皇子,实在太不像是亲兄妹了。

    “嗯。”顾晞斜看了眼李桑柔,“阿玥一生下来,就特别可爱,眼睛圆溜溜的,一逗就笑个不停,而且越长越可爱。

    先章皇后很疼爱她,也很宠她。

    我记得有一回,先章皇后说,她小时候,最羡慕那些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小娘子,她说她那时候就想,以后有了女儿,要让她的女儿像那些小娘子一样,一辈子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先章皇后还说:阿玥除了她,还有两个哥哥,她这一辈子,肯定能无忧无虑。

    先章皇后大行的时候,阿玥只有七岁,先章皇后让大哥和我跪在她面前,对天盟誓:要守护阿玥,就算阿玥没有了阿娘,她也能和有阿娘时一样活着。”

    顾晞声音落的很低。

    “喔。”李桑柔一声喔似有似无,想着潘定邦说的他和顾晞的过节,沉默片刻,看着顾晞问道:“那时候,你才十一二岁吧?已经厌倦尘世了?”

    “不是我,是大哥。”

    顾晞低低叹了口气。

    “大哥的腿,好好儿的,突然就……”顾晞的喉咙哽住,“像现在这样了,头一年两年,开始说能治好,后来说也许能治好。

    太医院一天四五趟的进针,各种熏烫,不管多疼多受罪,大哥都一声不吭,任凭太医折腾。

    可不管怎么治,都丝毫不见起色,到后来,大哥的话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坐在炕上,一坐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人瘦的……”

    顾晞声音哽住,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先章皇后也病倒了,先章皇后大行前,把我和阿玥,都交到大哥手里。

    大哥从小就有……有长兄之风。”

    李桑柔瞥了眼顾晞,他大哥从小就有的,是为君之德吧。

    “先章皇后把我抱回宫里,和大哥放在一起,大哥那时候才三岁,挪到我旁边,把我抱在怀里,亲着我,叫我弟弟,还和先章皇后说:他来带弟弟,他会保护好弟弟的。

    我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就是大哥,小时候,不管哭的多厉害,只要大哥抱着我,说弟弟别哭了,我就不哭了。

    后来阿玥出生,我和大哥一起守在外面,保姆把阿玥抱出来,大哥把阿玥抱在怀里,亲了一口,让我看,和我说:我们的妹妹真可爱。”

    “有宁和公主这个妹妹,是秦王的福气。”李桑柔叹了口气。

    “嗯,我和大哥要是都不在了,阿玥大约也活不下去,可只要我和大哥还活着,她就要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做个小儿女,这样很好。”顾晞背着手,看着最前面的宁和公主。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现在的宁和求而不得,可不能算开开心心。

    宁和公主赌着一股子气,一口气上到观景的亭子里,站在亭子边上,浑身不高兴的眺望着远处。

    李桑柔进了亭子,坐在最靠近入口的椅子上,背靠着入口那根粗大柱子,接过杯茶,慢慢抿着,看起来是在眺望着远方,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文诚身上。

    文诚闷声不响的站到角落里,顾晞站到宁和公主旁边,挑了几次话头,宁和公主都没理他。

    “你们两个,说了这半天了,说什么呢?”李桑柔从阴郁沉落的文诚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潘定邦,扬声笑问道。

    “没说什么!”田十一抢在潘定邦之前,飞快的答道。

    “你又看上哪个美人儿了?”李桑柔转向田十一,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话问的,连惊带吓,上身往后仰。

    这位大当家的也太粗野了,一个女人,哪有这么说话的!

    潘定邦却咯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田十一,“我跟你说过!你别拿她当女人,李大当家的是个爽快人!”

    潘定邦说着,转向李桑柔,冲李桑柔眨了下眼,“他还能有什么事儿?就那点子破事儿呗。”

    “姐儿爱俏,你这么玉树临风,只要往那儿一站,我觉得这建乐城的小姐们,倒贴也愿意吧?难道还有你搞不上手的小姐?咦,难道你看中的是良家?”李桑柔看着田十一,认真问道。

    文顺之正喝茶,差点呛着。

    文诚下意识的看向宁和公主,眉头微蹙,公主在这儿呢,李姑娘过于不拘小节了。

    “你这是什么话?要是良家,那我成什么了?那是要犯律法的!”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玉树临风,夸的一脸笑。

    “那……”

    “咳!”

    李桑柔的话被文诚猛一声咳打断。

    “李姑娘。”文诚转着眼珠,从李桑柔看向宁和公主和沈明青。

    “咦,难道你知道他看中了谁?”李桑柔故意曲解了文诚的意思,一声惊问。

    “咳咳!”这回,文顺之呛的更厉害了。

    “对了。”李桑柔挥着手,一幅过于心直口快的懊恼模样,“瞧我这个人,我们兄弟都是野人,文先生见谅,世子见谅,公主见谅,沈大娘子见谅。”李桑柔转圈拱手。

    “咦,你见谅了一圈,我呢?他呢?”潘定邦见一圈人没有他,挑礼了,“还有致和,你让他们见谅,不让我们见谅,这什么意思?这可不行!”

    “文四爷是当兵的,当兵的多粗野,我们这些江湖人可比不了,不信你问他,是吧文四爷?”李桑柔理直气壮。“我这么几句话,能冒犯他?不可能啊!”

    文顺之笑的说不出话,这话,他也没法答。

    “至于二位。”李桑柔从潘定邦指向田十一郎,“你们自己说好了,我刚才那些话,哪一句冒犯你们了?都是你们成天做的事儿,我不过实话实说说了一句两句,就能把你们给冒犯了?”

    “好好好!你有理,打嘴仗我打不过你,你有理行了吧。”潘定邦立刻撤退,她这些话,可不能追论下去。

    “都是雅人,咱们说些文雅的事儿。听说文先生前儿填了首词?是词还是诗来?”李桑柔看向大常。

    大常立刻摇头,老大随口鬼扯的时候,他摇头就行了。

    “我哪写过什么诗词。”文诚哭笑不得。

    宁和公主已经被亭子里的热闹吸引,越靠越近,听说文诚写了诗词,拉着沈明青,几步进来,“文先生填了什么词?我要看看!”

    “我哪会填词,公主别听李姑娘乱说。”文诚脸都红了。

    “先生填的词,阿爹还夸过呢,说比那些翰林强,你填了什么新词?给我们看看。”宁和公主和文诚搭上了话,哪肯轻易罢休。

    “真没有。”文诚窘迫的看向顾晞。

    “守真这一阵子忙得很,确实没填过词,李姑娘一定是听岔了。”顾晞忙上前给文诚解围。

    “填不填词,跟忙不忙有什么相干?是不想给我看么?”宁和公主不依不饶。

    “阿爹?她阿爹是谁?”黑马不停的眨着眼,捅了把金毛问道。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她阿爹,那不就是皇上?”金毛反应过来,立刻一脸鄙夷斜着黑马,这货真傻!

    “老大,她怎么叫皇上阿爹?叫错了!”黑马憋不住,捅了捅李桑柔。

    李桑柔往旁边侧过去,斜瞥着黑马,“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她。”

    “那个,公主。”得了李桑柔的允可,黑马立刻扬着手开问,“你,您,您刚才叫阿爹,那是皇上,你该叫父皇!”

    “嗯?”宁和公主被黑马这一问,问傻了。

    亭子里的人,除了李桑柔四人,全都一脸茫然看着黑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阿爹是皇上,你该叫父皇,要是阿娘,对了,你是嫡公主吧,嫡公主该叫母后,要是庶公主,就叫母妃,哪有叫阿爹的?”黑马理直气壮。

    宁和公主被黑马这几句话问的,嘴巴都张大了,“什么嫡公主庶公主,从来没听说过,你这是哪儿听来的混帐话?”

    “戏里都是这么唱的!那说书的,也是这么说的!都是父皇,母后,母妃!嫡公主庶公主,嫡太子庶太子!”黑马气势如虹。

    宁和公主目瞪口呆。

    “别胡说八道!这是要杀头的!”潘定邦急的一巴掌拍在黑马肩膀上,“太子就一个,谁敢跟太子论嫡庶?公主也没有嫡庶!从来没听说过!说这种混账话,你是不想活了?”

    宁和公主呆了片刻,噗的笑出了声。

    沈明青无语之极的看着一脸笑的李桑柔。

    “那是唱戏!我们家又不是戏子,宫里也不是戏园子!”宁和公主想板起脸训斥几句,却笑的根本板不起来。

    “你说这嫡庶,是想说皇家公主也分品级吧?就是有的地位高一些,有的略低一些?”文顺之好脾气的看着黑马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皇后生的,肯定最高,最最高那个!”黑马赶紧点头。

    “那可不一定。”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接了一句。

    “确实不一定,这里头就复杂了,咱们不细说。

    只说这高低,这是要看封号的,比如本朝皇子,最尊贵的封号,就是秦,秦王爷是长子,又德行出众,为人子表率,就封了秦王。

    公主也是,秦国公主,就是诸公主中,地位最高的那个。

    现如今的宫里只有宁和公主一位公主,宁和公主其实还有个封号,就是秦国公主。

    因为宁和这两个字,是先章皇后选给公主的,皇上敬重先章皇后,宁和公主思母之恩,就一直用着宁和这个号。

    除了封号,还有很多讲究,那就过于复杂了。”文顺之耐心仔细的看着黑马解释。

    黑马听的似懂非懂。

    “梨园戏班,断不许有僭越之处,戏中称呼,诸如父皇母后,爱卿爱妃,只在戏中。

    就是衣饰,也全不相同。有几样颜色,是钦定的梨园服色,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回避不用的。”沈明青看着黑马,微笑道。

    黑马看着沈明青,不停的点头,可他还是似懂非懂。

    “那戏中,跑马行船,不过是个意思而已,听戏何至于听到如此?云灿这些话,真论起来,可是大罪。”沈明青看向李桑柔,又转向顾晞。

    “就是啊,唱戏就是做假,你怎么当真了?还敢这么胡说八道!”宁和公主又笑起来。

    “乡下人哪里知道这些,那戏台上扮出来的,哪是真哪是假,更是分不出来。

    乡下人觉得皇上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这个最有福气,也不过就是一天一顿肉。

    黑马爱听戏,也爱唱几嗓子,让黑马给公主和大娘子唱一出赔个礼?”李桑柔笑眯眯。

    黑马一窜而起,黑脸放红光,屏着气,见宁和公主点了头,立刻踢了一脚金毛,金毛赶紧站到黑马后面,摆出架势,准备给他打下手。

    “老大,唱哪出?”黑马用力咳了好几声,理顺了嗓子,看着李桑柔问道。

    “你最喜欢的那出,关公辞曹。”李桑柔笑眯眯道。

    “咳!”黑马再清了回嗓子,踢了脚金毛,金毛立刻挥着手,“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黑马猛一声吼:

    “曹孟德在马上一声大叫,关二弟听我说你且慢逃。在许都我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黑马气势如虹的唱完,舔了舔嘴,也不知道是馋的,还是得意的。

    一圈儿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黑马。

    只有李桑柔笑眯眯喝着茶,大常一脸淡定,金毛和黑马一样,得意洋洋只等喝彩。

    “这个曹孟德,是那个曹孟德?”潘定邦不敢置信的问道。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潘定邦圆瞪着两只眼,片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田十一郎,“你曹大嫂烧火燎灶,曹大嫂!曹丞相夫人!曹大嫂!啊哈哈哈哈哈!烧锅燎灶!还热汗不消!啊哈哈哈哈!”

    田十一笑的捧着肚子,潘定邦拍着他肩膀,他拍着潘定邦大腿,“还捣蒜汁儿呢!啊哈哈哈哈哈!捣蒜汁儿!”

    宁和公主也反应过来了,两只眼睛瞪的不能再大了,“曹丞相夫人烧锅燎灶?那丫头呢?婆子呢?下人呢?”

    “还有一段呢,黑马唱给他们听听,就是东宫娘娘那个。”李桑柔瞄着目瞪口呆的宁和公主和沈明青,接着吩咐黑马。

    “好唻!”黑马一声脆应,这回不用他踢,金毛立刻“咚锵咚锵咚咚锵。”

    “听说那皇上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黑马那长长的嗯嗯嗯还没嗯完,亭子里已经爆笑成一团。

    宁和公主笑的声音都变了,脱力软倒在椅子里,笑的唉哟唉哟。

    李桑柔抿着茶,笑眯眯看着笑的声音都变了的众人。

    黑马得意洋洋的四下拱手,“见笑见笑!”

    金毛一脸荣光。

    大常照样淡定喝茶。

    顾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是,哪儿来的?是你编的?也就你了!”

    “前一个是一出大戏,叫关公辞曹。

    前年吧,有个戏班子,说是颖昌府的,到江都城唱戏,这出戏唱得最好,场场爆满,人人叫好,黑马唱的这一段,大家最爱听,一边听一边流口水。

    唱得确实好,你说是不是?”李桑柔看了眼沈明青。

    “我们刚接下夜香行,打算自己沤粪,想请一位沤粪的老把式过来,我跟他说,让他天天有肉吃。他嗤之以鼻,说我:哄鬼呢!哪有人能天天吃肉的!一听就是假的!

    后来大常跟他说:一天给他烙两张白面油饼,再捣一碗蒜汁儿,点几滴香油。他立刻就答应了。”

    “受教了。”沈明青敛眉垂眼,冲李桑柔曲了曲膝。

    “夜香行是什么?”宁和公主站起来,坐到黑马和金毛旁边,兴致盎然的问道。

    她觉得黑马和金毛两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你,不是,是您,您不知道夜香行?夜香行你都不知道?那你家,不是,你们宫,不是,您!您!您们宫里!那夜香倒哪儿啊?”黑马稀奇了。

    “你别计较您啊你的,我不计较这个,我们宫里……”宁和公主卡住了,“什么是夜香?”

    “文先生,你最好看着点儿。”李桑柔看了一圈,一脸为难的示意文诚。

    文诚扫了眼顾晞,嗯了一声,站起来,在金毛旁边坐下。

    黑马和金毛两个人,可压根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圈儿人,确实是他看着最合适,别人,他都不放心。

    “刚才的话,是我无知了。”沈明青坐到李桑柔旁边,微笑道。

    “嗯?刚才什么话?”李桑柔没反应过来。

    沈明青挑眉看着李桑柔,“说戏中跑马行船,不过是个意思。”

    “噢,你说的挺好,这句怎么了?”李桑柔认真问道。

    沈明青哭笑不得,“李姑娘真是……”

    “你当时有所指?”李桑柔笑起来,“我真没留意,我们这样的人,像黑马和金毛这样的,都是极精明的了。

    我们平时说话,没有谁会话里有话的说话,就算说了,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人听得出来,我习惯了,听人说话,都是就话论话。”

    “倒是爽利。”沈明青沉默片刻,有几分感慨道。

    “市井小民,光是吃饱穿暖,已经累的筋疲力竭,哪还有功夫去想怎么说话。

    像大娘子这样的,又苦于怎么说才好,各有各的难处吧。”李桑柔看着沈明青笑道。

    “受教了。”沈明青再次颔首。

    “大娘子不要这样,您这么客气,咱们就没法说话了。”李桑柔忙拱手还礼。

    “确实是受教了。”沈明青笑起来,“那我也学着大当家的,直来直去。听说大当家的功夫极好?”

    “我们那些打群架的本事,配不上功夫两个字,否则,像世子这样真正的功夫高手,岂不是要委屈死了?”李桑柔示意和文顺之站在一起赏景的顾晞。

    “说我什么呢?”顾晞立刻回头接话问道。

    “李大当家的说你是真正的功夫高手。”沈明青忙笑道。

    “那是李姑娘夸奖了。”顾晞往李桑柔和沈明青这边过来,刚要接着说话,旁边,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叫起来,“你肯定是哄我呢!大江里怎么能空手捉到鱼?”

    “这个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捉了一条又一条。”顾晞接话笑道。

    “看看!世子爷真英明!英明神武!”黑马得意的叫了一声,冲顾晞竖着大拇指。

    顾晞被黑马一句英明神武,夸的哭笑不得,宁和公主笑的直不起腰,文诚一边笑一边摇头。

    李桑柔斜瞥着文诚,看着他又笑起来,再次看向宁和公主。

    她瞄了他半天了,看着他不停的笑,一笑起来,必定先瞥向宁和公主,这一眼一眼瞥得她简直想吹一声口哨。

    那什么心理行为学上说,人笑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他心头爱啊!

    他这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还是知道了也只能一层层掩起来?

    一趟登高之行,宁和公主笑的真有点儿肚子疼了,顾晞极其满意,李桑柔心情愉快,黑马志得意满,荣光无限,不算头抵头嘀咕了差不多一天的潘定邦和田十一,其余诸人,皆大欢喜。

第62章 有财大家发

    隔了两三天,一大早,李桑柔拿了两份小报,先抖开那份新闻朝报,头一眼,就看到了大字当头的一行标题:御史台上了三份折子,弹劾兵部失职,顺风速递图谋不轨。

    李桑柔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她等这份折子,等了一两个月了。

    她原本以为,她这间速递铺开出来,十天八天,就该有弹折了,谁知道竟然一等就等了一两个月,她正纳闷呢,总算是来了。

    李桑柔仔仔细细看完了那篇文章,再翻完小报,合上发了一会儿呆。

    这折子是昨天刚递上去的,这会儿,潘定邦最多知道有这么份折子递上去了,嗯,明天再去找他说话。

    ……………………

    这几份弹劾兵部和顺风速递铺的折子,被皇上发给了秦王和几位相公处理,没能上得了御前的廷议。

    廷议结束出来,顾瑾直接去了中书省,在伍相那间小屋外间,接着议事,很快议到了那份折子。

    “庞枢密先说说吧。”伍相看向庞枢密道。

    因为折子弹劾的是兵部,兵部谈尚书就不好在场了,这事儿,就得庞枢密说说了。

    庞枢密看向顾瑾。

    “这事儿世子最清楚,你说说吧。”顾瑾示意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顾晞。

    “帝国邮驿,年年议论,年年担忧,大哥因为这邮驿的事儿,愁的夜不能寐。

    我一直留心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开这个困局。

    这家顺风速递铺,现用的骑手马夫,是致和亲自挑出来的,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军户。

    要说顺风速递图谋不轨……”

    顾晞拖着声音。

    “这一条不必理会。”伍相干脆的接话道:“御史台为了引人注目,常常用这种耸人听闻的字眼儿,这是惯例了。”

    “嗯,顺风速递往无为府等四州递送信件,到今天,已经两个半月了,不知道诸位用这顺风速递递过信没有,和咱们的邮驿比起来,如何?”顾晞环视着众人问道。

    “顺风速递的本钱?”潘相看着顾晞问道。

    “李大掌柜自己的本钱,我只是紧盯着,以免真有什么图谋不轨。”顾晞干脆的答道。

    “顺风速递这事儿,从八月里开出来,我就一直让人看着打听着,确实一直非常稳妥。

    顺风速递这价钱不说,快捷是极其快捷,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只是。”伍相话风一转,“邮驿这事儿,一直是军务,虽说没有明令禁止,可从来没有过民间商号像这样做邮驿生意。

    现在顺风速递开出来,听说还挺赚钱,必定有其它商号想跟进去,做这桩生意,分这杯羹,许还是不许,要先有个说法,才好往下议。”

    伍相看向顾瑾。

    “我觉得可以许他们进来,一家独大不是好事儿。”顾瑾的表态直接明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潘相点头。

    杜相和庞枢密跟着点头。

    这是明摆着的,要么查封顺风速递,要么就得许可别的商号。

    顺风速递的开立,对帝国的邮驿,确实是一股清风,有益无害的事,不宜查封,那就只能许可其它商户了。

    “那就议一议,这个许可,该怎么许可。

    头一条,朝廷每年花在驿路上的银子,大几十万,这路,不能白给他们用。”伍相见大家统一了意见,接着道。

    “买路钱一定要有!”顾晞干脆直接的表态。

    这个钱,李姑娘早就留出来了。

    伍相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第一,该交多少;第二,邮驿毕竟是军务,不能全由着他们,得有个章程限制,以免不利于国;第三,我的意思,也不宜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若是速递的商号太多,驿路过于拥挤,只怕要误了正事军务。

    这些,要不,让枢密院和兵部先定个章程出来?”

    伍相看向顾瑾。

    顾瑾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该交多少养路钱,你把顺风速递这两个月的帐,拿给庞枢密瞧瞧,不可太少,也不能太多了,要让他们有利可图才行。”

    顾瑾看着顾晞道。

    “好!”顾晞爽快答应。

    ……………………

    隔天下午,李桑柔拎着包梨肉条,进了工部。

    潘定邦看着李桑柔摊开那包梨条,用手指拨了拨,“我不爱吃这个。”

    “不是给你吃的。回回到你这里,都是干喝茶,喝的一嘴茶味儿,我只好自己带点吃的。”

    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茶过来,坐下来,掂了根梨条。

    “那你早说啊,明天我拿些茶点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就是这梨条?”潘定邦伸头看了看,伸手掂起一根。

    “什么都喜欢吃,秋天的梨条银杏栗子,冬天的法姜酸枣糕,春天的桃干杏干李子露,夏天的红菱鸡头冰雪凉水荔枝膏,什么都吃。”李桑柔说的飞快。

    “唉哟,你可真挺会吃!”潘定邦冲李桑柔竖起大拇指。

    “一般一般。”李桑柔再掂了根梨条,“我今天找你,有正经事儿。”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那你从前找我,都是不正经的事儿?”

    一句话没说完,潘定邦就被自己逗的笑的不行。

    李桑柔嘴撇成了八字,用眼角瞥着潘定邦,一脸鄙夷,“你敢跟谁不正经?”

    “唉,你看你,就是句玩笑。你说你的正经事儿。”潘定邦不笑了,唉了几声,咬着梨条示意李桑柔。

    “我被人弹劾了,你听说没有?”李桑柔紧拧着眉。

    “当然听说了!那折子刚递上去,我就知道了。那折子不是弹劾,你又不是官身,弹劾这俩字用不到你身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潘定邦挥着手。

    “怎么跟我没关系?那折子我看了,上面说顺风速递图谋不轨,这是要杀头的!”李桑柔上身前傾,一脸严肃。

    “什么不轨?不轨个屁!

    那天我看到这折子,也吓了一跳,当天回去,就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问问我三哥。

    我三哥不是在翰林院么,就是管来回递送折子什么的,这事他肯定知道。我三哥是个聪明人,看折子看得太多了,一看就知道轻重。

    这次,我三哥倒是爽快了一回,我一问他就说了。

    我三哥说:这折子没什么。肯定是有人看你赚钱眼红了,找了几个御史上了那几份折子,不是为了弹劾谁,而是为了把你这生意就是邮驿军务这事儿,公然挑明了,让朝廷明个态。

    这钱,要赚大家一起赚。

    我三哥说的委婉,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一听,这有什么事儿?

    不就是有人要来跟你抢生意,你还能怕人抢生意!”

    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底气十足。

    “还是有点儿怕的。”李桑柔松了口气,往后靠进椅背里。“这两个月,我赚是赚了点儿,也就一点儿,当初,我把这价定的太低了,利薄得很。

    送信这事儿,你也知道,一趟送一千封信,跟一百封信,跟十封信,都是一趟,这本钱没什么分别,可一趟送一千封,和送十封信,这进帐,可就差大了。

    现在么,满天下就我这一家,生意都在我这里,要是再开出一家两家,三家五家,信就那么点儿,不可能全送到我这里,再怎么,总要分一些出去,只要分点儿出去,我就亏了。”李桑柔叹气。

    “那你那小报生意呢?听说你那些骑手,都带两匹驮马了!”潘定邦瞪眼道。

    “那小报生意,我能做,别人就不能做?跟这信一样理儿啊,我一家做,赚钱,几家一分,哪还有钱?”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一脸瞧不上。

    “也是,我没想到这个。那怎么办?我在我阿爹面前说不上话,在我三哥面前也说不上话。

    要不,你去找找世子爷?他权大,让他给大爷说一说,大爷权更大,干脆些,这生意,就许你一家做!”潘定邦说到最后,拍着桌子,一脸愉快。

    “呵呵!”李桑柔响亮的呵呵了两声,“你觉得,我在世子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么?那位大爷,能答应这样的说项?换了你阿爹,你阿爹能答应吧?”

    “我阿爹肯定不能答应,还真是,那怎么办?”潘定邦发愁了。

    “不怕!我要是不赚钱,别家就能赚钱了?他们一样不赚钱!要亏大家一起亏么。

    我本钱小,大常黑马他们不用给工钱,实在不行,我就把骑手全辞了,让大常他们跑马送信,他们怎么办?也能这样吗?哼,非熬死他们不可!”李桑柔错牙道。

    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片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对对对!熬死他们!哈哈哈哈,这法子好!熬死他们!”

    李桑柔不再提折子的事,和潘定邦东扯西拉,看着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辞。

    潘定邦将她送到门口,一拍头,“对了,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潘定邦看着李桑柔,搓着手指。

    “借钱?”李桑柔看着潘定邦不停搓着的手指。

    “借什么钱哪!我虽然月钱不多,也用不着借钱。

    是十一郎的事儿,不知道你能不能……”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他想不好怎么说。

    “十一郎要借钱?”李桑柔表示她明白了。

    “不是!”潘定邦失笑出声,“不是钱!你看你这生意做的,满心眼里全是钱了。

    这事儿,我先跟你说说,就是上个月中,我跟十一郎去逛东十字大街那边的鬼市子,碰到了位小姐,叫竹韵,十一郎一眼就看中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眼瞥上,就能看中!

    他既然看上了,我就陪着他,一路跟到了竹韵家里,她家离鬼市子不远,就在小甜水巷里,头一趟,喝了半天茶,说得挺好,眼看就能得手,可天太晚了,我跟十一郎,都是要当差的,不能太晚。”

    李桑柔撇着嘴,不能太晚,不是因为当差,是因为家有河东狮吧。

    “隔了两天,我陪着十一郎又去了,竹韵是不错,柔婉可人,你说什么她信什么,十一郎是真喜欢,可到现在,小半个月了吧,就是不能得手。

    不过这也不能怪竹韵,竹韵那个妈妈,实在可恶。

    竹韵偷偷跟十一郎哭过好些回了,说妈妈天天折磨她,求着十一郎把她赎出来,把身契赏给她,她拿着身契,再找一家花楼依附,以后这日子,就好过了。

    这挺好是不是?

    可她那个妈妈实在可恶,一口咬死,五千两,少一个大钱都不行。”

    “五千两不多啊,给她就是了。”李桑柔极其不负责任的挥手道。

    “不少!五千两!十一郎没有这些银子,我也没有!”潘定邦不满的斜着李桑柔。

    “那还是借钱?”李桑柔再问。

    “不是!不借钱,借了还不上,再说,要是让家里知道我俩在外头借钱,那就没活路了!

    不是借钱!就是,你看,那个,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你是大当家的,帮主,你们混江湖的……”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

    “噢!你早说啊!行,我先去看看,叫竹韵是吧?看看她跟她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桑柔挥着手,爽快答应。

    “唉哟!你真是太仗义了!就在小甜水巷,第三家,门头上挂着的灯笼上画着一丛墨竹,雅致的很。”潘定邦眉开眼笑。

    “我知道了,明后天得了空儿,我就去看看。”李桑柔冲潘定邦挥了挥手,出门走了。

    ……………………

    速递铺的事儿,旨意出来的很快。

    那份旨意挺长,从黄帝说起,先论证了家信的源远流长,再旁引博证,列举了几个做出大事的信客,说明信客这事儿,由来已久,最后总算说到正事儿,顺风速递铺为众人递送家信,解父母家人之悬思,善莫大焉。

    李桑柔看到善莫大焉,长长吐了口气,废话终于说完了。

    后面只有几行了,总结起来,就是总号得在建乐城;要跑哪个州,走哪条路,得先到兵部报备;为免过于侵占驿路,来往每个州的速递铺,不许超过三家。还有就是,每三百里,每个月要交一百两银的驿路损坏钱。

    李桑柔将从善莫大焉之后的几行,细看了两遍,长长吁了口气。

    “都说了啥?”蹲在李桑柔右边的黑马伸头看了半天,没看懂。

    “咱们现在是奉旨送信了,从下个月起,咱们要往兵部交银子,每三百里,一个月一百两银子。”李桑柔声调愉快。

    这个买路钱很合适,不多不少,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大常呢,你现在就去一趟兵部,说你是顺风速递铺的,去报备线路,就是咱们现做的这四州。”李桑柔吩咐大常。

    “好。”大常站起来往东华门去。

第63章 坑都挖好了

    “咱们去一趟小甜水巷。”李桑柔将那卷旨意抄本放到铺子里,出来示意黑马和金毛。

    小甜水巷离她们铺子不算远,三个人一边走一边逛,离小甜水巷还有一射之地,李桑柔示意两人,“分开走。”

    李桑柔脚步不变,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起了街两边的铺子。

    看着李桑柔走了二三十步,黑马往前跟上,等李桑柔拐进了小甜水巷,金毛也跟了上去。

    往小甜水巷里走没多远,李桑柔就看到了潘定邦说的那只清雅的灯笼。

    走到灯笼下,李桑柔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着灯笼上的那丛墨竹。

    这哪是什么墨竹,明明是大红的!

    嗯,灯笼亮起来的时候,就看不出红,成了墨竹了,就雅起来了。

    李桑柔掀帘进去。

    刚刚午后,这间小花楼里还一片安静,帮闲正哼着小调,给几盆兰草浇水。

    听到动静,帮闲抬头看到李桑柔,嘿了一声,放下水壶,胳膊微张,一幅往外赶的样子。

    “这位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可不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桑柔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抛起再接住,扔给了帮闲。

    “这位姑奶奶!”帮闲一把接住碎银子,顿时从里往外笑出来,“姑奶奶您贵脚踏贱地,姑奶奶您这是要……”

    “听说你家小姐小曲儿唱的不错,过来听听。”李桑柔背着手,径直往里。

    “小翠!快去告诉妈妈,有贵人要听小曲儿!”帮闲扬声喊了句,几步绕到李桑柔前面,点头哈腰,带着李桑柔进了里面一间厅堂。

    “姑奶奶您先请坐,妈妈这就来!这会儿有点儿早,还请姑奶奶见谅。”帮闲一句一哈腰,让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坐在正中,曲一条腿,脚踏在椅面上,转着头,细细打量这间厅堂。

    纱帘挂的到处都是,上面绣满了梅兰竹菊,山水流云,看样子,是把所有清雅的东西都绣上了。

    角角落落全是满的,摆着一盆盆的兰草,靠着墙角,有一大盆紫竹,不管是兰草还是紫竹,都茂盛到密密麻麻。

    整间厅堂,看的李桑柔有点儿为难。

    唉,为了清雅,努力到努尽了吃奶的劲儿,这让李桑柔不知道是该多看几眼,还是少看几眼。

    多看有点儿残忍,少看吧,人家都这么努力了。

    “这位……”妈妈人没到,声音先进来,不过只喊出两个字,就卡住了,回头训斥帮闲,“你昏头了,这是……”

    “这是姑奶奶,要听小曲儿,姑奶奶,您说是吧。”帮闲赶紧接话。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从袖筒里摸了足有二两的一块银子,啪的拍到了桌子上。

    “您瞧!您瞧见了吧!这是位姑奶奶!”帮闲的声音立刻扬上去了。

    “还真是,姑奶奶,您要听什么曲儿?”妈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有个叫……”李桑柔手指敲着太阳穴,“什么的来,你们家有几位小姐?你说说名儿,我只要听到,就知道是哪个!”

    “我家有四位小姐呢,个个花容月貌,一把好嗓子!”妈妈一边说话,一边从帮闲手里接过茶,捧到李桑柔面前。“春艳,夏媚,秋丽,冬娇。”

    “不是!”李桑柔坚定摇头,“肯定不是春夏秋冬,看来我找错地方了。”李桑柔说着,撑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

    “只怕是竹韵姑娘!”帮闲赶紧接腔。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说她小曲儿唱的最好,那什么幽思十八转。把她叫出来。”李桑柔拍着椅子扶手叫道。

    “竹韵姑娘她……”妈妈看起来有点儿急了,一句话没说完,被外面一声吼叫打断:“有人没人哪!”

    “来了来了!”帮闲赶紧往外跑。

    “竹韵小姐怎么啦?病了?”李桑柔看着妈妈,笑眯眯问道。

    “那倒不是。”妈妈陪着一脸干笑,“竹韵姑娘这几天有点儿累着了,您……”妈妈话没说完,瞄着李桑柔拍在高几上的银票子,顿时打从心底笑出来,“唉哟姑奶奶,您是真贵人。”

    妈妈瞄着银票子上的数目字儿,伸手去拉,却没拉动。

    李桑柔按着银票子,看着妈妈笑道:“这是听曲儿的钱。”

    “姑奶奶您等一等!”妈妈每一个字里都透着笑,走出去两步,一个转身,“瞧我这糊涂劲儿,要不,请姑奶奶移步,咱们到竹韵姑娘屋里听曲儿,竹韵姑娘屋里可比这儿清雅。”

    “嗯。”李桑柔站起来,手里捏着那张银票子,眼角瞄见黑马跟着帮闲进来了,跟着妈妈往里进去。

    出了厅堂,转了三四个弯,进了一幢小小的两层楼。

    李桑柔站在楼门口往厅堂看,从这楼门口到厅堂,也不过十来步,硬生生拗出来三四个弯,堆了两座假山,可真是正宗的螺蛳壳里做道场。

    看起来,这间小花楼,虽然挤进了这条小甜水巷,也就是刚刚挤进来而已。

    “妈妈!”从楼上下来的小丫头蹙眉看着妈妈,声调中透着不满。

    在小丫头说出别的话之前,妈妈一个箭步,冲到小丫头旁边,俯耳低低说了几句,“快去!跟竹韵姑娘说,姑奶奶要听她唱小曲儿,这可耽误不得。”

    小丫头蹙起的眉头舒展开,看了李桑柔两三眼,脆脆答应一声,提着裙子小跑上楼。

    “姑奶奶见谅,我们竹韵姑娘这一阵子确实劳累着了,也就是姑奶奶这样的贵人,我们竹韵姑娘就算累着了,也不敢拂了姑奶奶的意儿。”妈妈连说带笑。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嗯着,转着头打量四周。

    这间小楼是真小,不过确实挺清雅,是真清雅。

    小丫头上去下来的极快,“这位姑奶奶,我们小姐请您上去。”

    李桑柔抬脚上楼,妈妈站在楼下,仰着头喊,“好好侍候姑奶奶!”

    竹韵迎在门口,看到李桑柔,惊讶的没能掩饰住。

    李桑柔站在她面前两步,仔细打量她:确实挺柔婉,娇娇怯怯。

    李桑柔擦过竹韵,进了屋,站在屋子中间,转圈看了一遍,坐到了看起来最舒服的那张美人榻上。

    “我这里,头一回招待姑娘这样的贵人。”竹韵紧跟进来,看着自自在在坐在榻上的李桑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很不自在。

    “是头一回招待女人吧。”李桑柔从塌几上拿过装着各样蜜饯果子的盒子,挑了只金丝梅扔进嘴里。“你放心,我只爱听小曲儿,别的,没兴趣。

    给你家小姐把那把琵琶拿过来,唱那什么来,就是你唱的最出名的那支曲子。”李桑柔点着墙上的那把琵琶。

    竹韵明显松了口气,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琵琶,调了调弦,试了两个音,弹拨起来。

    李桑柔往后靠在厚软的靠垫里,眯着眼,手指点着拍子,看起来听的十分投入。

    竹韵一曲终了,李桑柔站起来,长长吐了口气,“果然不错,好听!”

    说着话,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子拍到桌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小丫头一溜小跑送到楼下,看着李桑柔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嘀咕了句:“真是什么人都有!”

    李桑柔径直回了炒米巷,刚进院子,黑马和金毛前后脚也回来了。

    李桑柔坐到廊下,打火镰子点着引火绒,再压上碎木柴点明炭。

    金毛从屋里拎了一袋子明炭出来,拿火钳子夹进炭盆。黑马去厨房捅开火烧水准备沏茶。

    炭盆很快就烧的一盆红旺,黑马沏了一大壶茶拎过来,三个人一人一杯。

    “怎么样?”李桑柔先问黑马。

    “一间小花楼,总共才四个小姐,大的十七,小的那个,才十四,说姐姐和妈妈都待她们挺好,我往衣领袖子里瞧了,细皮嫩肉的,没挨打。”黑马的总结简明扼要。

    “姐姐是谁?”李桑柔问。

    “说是竹韵姐姐。”黑马看着李桑柔脸上的笑,“老大去听竹韵唱小曲儿了?她们那地方太小,里面唱曲儿,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嗯,你那边呢?”李桑柔看向金毛。

    “说是从前在宜男桥那边,去年才搬到小甜水巷的,说是她们搭上贵人了,刚搭上的,好像还没得手。”金毛没进去,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儿。

    “差不多了。”李桑柔愉快的喝了杯中茶,“黑马去把那只瓦罐洗洗,晚上咱们炖红烧肉。”

    “好!”黑马一跃而起,奔着厨房直冲进去。

    “我去剥葱洗肉!”金毛也一步两跳冲向厨房。

    老大炖的瓦罐红烧肉,天下第一!

    李桑柔站起来,从酒坛子里舀了一斤多玉魄酒出来,拎进厨房,将五花肉切成大块,瓦罐底上码上两层大葱,放上姜片,一层层码上五花肉,倒了一碗酱油一碗冰糖,再将一斤多玉魄酒倒进去,细布打湿蒙好瓦罐口,盖严,放到似明似暗的炭火上。

    李桑柔闷好五花肉,刚要洗手,如意的声音从院门外传进来。

    “我去我去!”黑马跑的飞快。

    李桑柔手还没洗好,如意就跟着黑马进来了。

    “我们世子爷说,要是李姑娘得空儿,世子爷请李姑娘到宜城楼吃饭。”如意见了礼,直接说正事儿。

    “好。”李桑柔虽然很想叹气,还是爽快答应。

    那份圣旨今天刚颁出来,他今天不找她,明后天,她也要去找他,或是文先生。

    “炖到大常回来就差不多好了。”李桑柔和黑马交待了句,拿了件鼠皮长袄,和如意一起出门,往宜城楼过去。

    宜城楼也十分宽敞,顾晞定下的那间雅间,四下一片安静。

    顾晞正站在院子里一棵浓艳的红梅树下,见李桑柔进来,笑着示意她,“梅花已经开了。”

    “真好看。”李桑柔仰头看着那一树梅花,真的非常好看。

    “春色入芳梢,点缀万枝红玉。”顾晞深吸了口清冽幽香,“据说这首词就是为这株红梅而写,确实贴切。”

    “嗯,写得真好。”李桑柔点头。

    顾晞噗的笑起来,“算了,咱们不说红梅了。

    宜城楼的八宝鸭子名气很大,一会儿咱们尝尝,还有这茶,就是用这红梅窨的,你尝尝。他家用鲜枣泡的酒,也很不错。”

    “先尝尝酒吧。”李桑柔愉快的笑道。

    她最不喜欢窨的茶,茶香已经足够了,不管用什么窨,都是多余。

    酒就不一样了,她喜欢喝青梅酒樱桃酒鲜枣酒等等各种酒。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凉碟,如意斟了酒,垂手退到门口。

    “你让大常去兵部报备线路了,怎么只报了往无为的这一条线?旨意你看过了吧?怎么不多报几条?”看着李桑柔抿了半杯酒,顾晞说起了正事儿。

    “除了我,还有别家去报线路吗?”李桑柔没答顾晞的问话,反问了一句。

    “嗯,还有两家。无为府这条线,其它两家都报了,已经报满了三家。”顾晞脸色不怎么好看。

    “第一,报了线路就要按月交银子,我本钱有限,做不了花钱占线路这种大手笔的事儿。

    第二,现在已经有两家了,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家,得看看这两家和其它家,会怎么做,做成什么样儿,得等看清楚再说。”

    李桑柔说着话,喝完了半杯酒,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一条线路只限三家,万一……”顾晞皱着眉,“银子我有点儿了,要不……”

    “不用。”李桑柔打断了顾晞的话,“先看看再说,经商如打战,打仗最忌两眼一抹黑对不对?

    这酒不错,这是我第二回喝枣酒,上一回喝的后味有点儿苦,这个好,后味清甜。”

    “好吧,我不多问了。大哥说不用担心你,我是怕你性子太强,吃了亏。”顾晞端起杯子。

    “放心,坑都挖好了。”李桑柔一口一口喝着酒。

    “什么?”顾晞觉得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八宝鸭子来了!”李桑柔指着一路飞奔而来的小厮。

    “坑都挖好了?给那两家?你挖了什么坑?”顾晞瞪着李桑柔。

    “八宝鸭子来了!先吃菜,要尊重饭菜,尊重这鸭子。”李桑柔提着筷子,等着如意把八宝鸭子端上来。

    顾晞往后靠进椅背里,斜着李桑柔。

    大哥让他不要担心她,还说他应该替跟进来的那几家担心。

    果然,她这里,坑都挖好了!

第64章 桑大帮主的脸面

    隔天午后,李桑柔拎了包炒银杏,进了工部。

    潘定邦正两只脚翘在桌子上,靠在椅子里打瞌睡。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这会儿还瞌睡。”李桑柔铺开炒银杏,倒了杯茶过来。

    “也给我杯茶。”潘定邦打着呵欠,放下脚。“昨晚上被十一揪着,陪他喝了半夜的酒,唉,苦啊!”

    “因为竹韵?”李桑柔拽过椅子,坐到潘定邦对面。

    “除了竹韵还有谁!真愁人。”潘定邦往嘴里扔了粒银杏。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潘定邦,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去看过竹韵了。”

    “啊?你去看过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人?很不一般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一回,我觉得十一郎眼力不错,这竹韵,确实跟一般的小姐不一样,不是那种庸脂俗粉!”潘定邦眼睛亮了。

    李桑柔眯眼看着他,举起茶杯抿着,免得自己叹出气来。

    他这眼,是眼么?

    “我觉得吧……”李桑柔拖着长音。

    “怎么样?”潘定邦趴在桌子上,一脸渴望的看着李桑柔。

    “眉眼很一般啊。”李桑柔皱眉看着潘定邦。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不能看眉眼,竹韵眉眼是一般,可那股气质难得,真像一丛修竹一般,你想想,她妈妈那样待她,她还能从容自若,这多不简单,像不像雪压翠竹,翠竹不屈?”

    潘定邦时不时拍一下桌子,说的十分激动。

    李桑柔一口茶差点喷他一脸!

    “咳!”李桑柔用力咳了几声,“你那个小舅子,有什么打算?他想要什么?”

    “他不就是没法子么,他能怎么打算?

    你不知道,竹韵那个妈妈有多可恶,牙口咬的死紧,五千两,半分不松。

    唉,竹韵姑娘可怜哪。”潘定邦拍着桌子,十分难过。

    李桑柔斜着他,突然有一点点体会到了潘相的心情:她现在很想打他!

    那个竹韵,明明白白是早就自己立了门户,那个妈妈是她请的,那四个小妮子是她买的,她这是明晃晃的要从这两个呆头鹅身上,敲上一大笔银子!

    可她要是跟潘定邦说这些,潘定邦指定说她看错了,误会了可怜的竹韵小姐,回头还得把这件事告诉竹韵!

    她真的很想打他一顿,打的他两个月起不了床!

    “你小舅子跟竹韵上过床没有?”李桑柔不打算跟他多扯了,还是直截了当吧,免得她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打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真比男人还粗野!

    当然没上过了,要是上过了,大约能好一点儿。”潘定邦捏着下巴,一脸沉思。

    “那你小舅子是想把她搞上床啊,还是打算把她搞出来当个外室?”

    “外室!咳!”潘定邦吓呛着了。“你可真敢说!你知道外室是什么?那是犯律法的你知道吧?我跟小十一都是官身!

    就算不是官身,我媳妇他媳妇都不提,这外室不外室的,我跟他要是敢有,家里能把我们打死!真打死!”

    “就是搞上床就行了?”李桑柔直接二选一。

    “不是,不全是,唉呀怎么说呢。竹韵这日子过成这样,十一心里难过,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既然认识了,跟十一又有这个缘分,总归要帮一把对不对!

    搞上床容易,有个三百五百两银子,拍到妈妈面前,竹韵不肯,妈妈得上床按着她!

    可这有什么意思对不对?”潘定邦一巴掌一巴掌的拍着桌子。

    “我懂了,就是第一要把竹韵解救出来,第二,床还是要上的,不过这个上床,得让竹韵感恩戴德的上!是吧?”李桑柔的总结简单明了。

    “你瞧你这话说的,真粗野!唉,就是这样。”潘定邦一声长叹,“难啊!”

    “这也不难。”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一幅大包大揽模样,“你家小舅子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理儿,你小舅子能拿出多少银子?”

    “他的,加上我的,私房银子,统共就两千两出头。”潘定邦竖着两根指头。

    李桑柔撇着嘴,鄙夷的咝了一声,“那可真不多,这样吧,余下的银子,我帮你小舅子补上,不就是三千两银子么,小事儿!”

    “啊?”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李桑柔拖着长音。

    潘定邦喘过来口气。

    他就说,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哪能说出就出了,她又不是有钱人!

    “等我……”李桑柔掐着手指,“后天吧,就后天,你跟你小舅子去把竹韵救出来!”

    “你真有银子?”潘定邦不敢置信的瞪着李桑柔。

    “三五千两银子还是有的。”李桑柔往嘴里扔了粒银杏。

    “我跟十一,哪好用你的银子……”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李桑柔抬手止住潘定邦,“咱们兄弟,银子算什么!你要是跟我见外,那就是没把我当兄弟!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让金毛把银子给你送过来!”

    ……………………

    李桑柔从工部出来,绕到鹿家包子铺,买了三十个包子,又买了一大块驴肉,直接回去炒米巷。

    天快黑时,大常三人回来。

    大常坐到李桑柔旁边,金毛和黑马直奔厨房,金毛烧水烧锅,黑马煮上一锅大米粥。

    “老大。”大常紧拧着眉,“就刚刚,老张跟我说,他明儿就不过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吱吱唔唔。

    黑马吓唬他,说要么说清楚,要么就揍他,打的他三五天起不了床,他就说了,他说他另找到活计了,比咱们这儿的工钱,多了足足一倍。

    黑马还要打,我想着老大你交待过,要走随意,就和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了。

    他走之后,老黄过来跟我说闲话,说是另有家速递铺子,这两天就要开张了,说是铺子在马行街上,梁家珠子行隔壁,他说他去看过一趟,那门脸,又大又阔气。

    听老黄那意思,羡慕的很呢,可人家嫌弃他腿瘸年纪大。”

    “嗯,明儿让金毛出去散散话,就说老黄才是咱们这儿管事儿的,他既然羡慕,就给他个机会。”李桑柔浑不在意道。

    “老大,真没事儿?”大常看起来很忧虑。

    “有什么事儿?他铺子都开到马行街上,还能有什么事儿?要有事儿,也是好事儿。”李桑柔看起来十分愉快。

    “老大是说,他们铺子开在马行街上,本钱高吗?”大常拧着眉问道。

    “嗯!咱们挑的无为府这条线,不说是整个北齐最挣钱的一条线,也差不多。

    到现在,咱们做了两个月了,开门就大红,咱们四个人一分钱工钱没拿,什么都是便宜的,整条线的生意全是咱们家的,你说说,咱们才挣了多少钱?

    现在呢?第一,要交买路钱,听说他们一口气报了七八条线路,四面八方全有了,报了线路,就要交现银,这钱,可是每个月都得交!

    第二,马行街的铺子多少钱一间?还在梁家珠子行隔壁,最好的地段了,门脸又大又阔气,光那铺子钱,没个十万八万就下不来。

    嘿,越阔气越好,我就怕他不阔气!

    第三,他肯定不只挖了老张,其余的人,骑手马夫,还有咱们在四州的递铺里,肯定也要去挖人,老张翻倍,别人也差不多吧,这一块,又比咱们多了一倍。

    还有他家掌柜管事儿,也能象咱们这样不拿工钱么?

    第四,由着他们抢,他们能从咱们家抢走多少生意?

    算他一半吧,进帐只有一半,支出却要多好几倍,他能挣钱?”

    大常听的眉头舒展。

    “他们挖多少人,咱们就给多少,欢送!

    让他们好好儿的把生意做起来,让他们赶紧把摊子都铺出来。

    不好好铺开摊儿,怎么亏钱?

    不亏死个三家五家,他们怎么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李桑柔眯着眼晃着脚,十分愉快。

    大常一脸笑,“我知道了。”

    要论坑人,还是老大厉害。

    “从明儿起,骑手们回来,跟他们说,要是外头有工钱更高的,随他们走,挡人财路如杀父,杀父这事儿咱们不能干。

    再让他们捎信给各个递铺,想走就走。”李桑柔晃着脚,接着吩咐道。

    “好!”大常愉快答应,“我去炒个菜,老大喝点酒不?”

    “拎一坛子过来,那包子别馏,让黑马烤一烤,皮儿烤的焦黄最好吃。”

    四个人吃了饭,李桑柔吩咐金毛,“你去一趟睿亲王府,找文先生,跟他说,咱们那铺子走了个人,得再补一个,问他有合适的人荐过来没有。”

    “好。”金毛站起来就往外走。

    “对了,老大。”黑马挪了挪,先给他们老大把酒倒上,“我今天去跟老董对前一天的帐,进门的时候,老董忙的一头热汗,我问他忙什么,他吱吱唔唔不肯说。

    对好帐,我就没急着走,出去晃了一圈再回去,老董走了,我就和几个伙计闲扯了一会儿。

    那伙计说,他们忙成那样,是又有大生意了,他们的朝报,得多印出来很多,他们印铺里版盒不够,活字也不够,人手也不够,说他们掌柜急的火气都冲上来了。

    他们这是什么大生意?肯定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的生意,他们添过一回版盒人手了。”

    大常忙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笑的眼睛弯弯,喝了一大口酒,挥着手道:“生意越大越好!”

    黑马瞪着李桑柔,连眨了几下眼,凑到大常面前,“老大这是啥意思?”

    “老大的意思,就是生意越大越好!”大常闷声答了句。

    “你这不是废话么。”黑马横了大常一眼,大口喝酒。

    看样子不是他该知道的。

    “上次去的那家花楼,你明儿再去一趟。

    先去赁一身好衣服,再赁俩傻小厮。让大常给你拿三百两银子。”李桑柔吩咐黑马:

    “你扮个钱多人傻的,这个你最拿手。

    想办法见到竹韵,然后一眼看中,非她不可要死要活那种,再跟竹韵说,你要在建乐城呆半年,要买她出去,陪你半年。

    为什么只陪半年不带回家,你自己随便编。

    第一,要装的足够有钱足够傻,第二,迷竹韵迷到她看你一眼,你就五迷三道了。还有,这半年,她要多少银子你都答应。”

    黑马连连点头,这事容易,他擅长!

    “衣服别赁一天,赁半天就够用,小厮也是,半天半天赁,都是贵东西。”大常嘱咐了一句。

    ……………………

    隔了一天,李桑柔让金毛往工部走了一趟,给潘定邦送去了三张一千两的银票子。

    第二天一大早,潘定邦就找到顺风速递铺里了。

    李桑柔正坐在后面她那块菜地旁,嗑着瓜子看大常堆肥。

    “咦,你怎么这幅样子?你小舅子称心如意,把你扔出墙了?”李桑柔看着潘定邦,一脸惊讶。

    “称什么心哪!”潘定邦浑身上下就是晦气两个字,“昨儿晚上,我跟十一郎到了竹楼,一句话还没说完,妈妈就说晚了,说有位豪客,也看中竹韵了,愿意出七千两替竹韵赎身。

    唉,竹韵哭的什么似的,说那客人粗俗丑陋,浑身汗味儿,她昨天哭得一夜没睡。唉!”

    潘定邦耸拉着肩膀,唉声叹气。

    “什么!”李桑柔眼睛都瞪圆了,“什么豪客?敢跟咱们兄弟抢人?”

    “说是贩马的,也贩毛皮,说是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一个马贩子,你说说!十一郎难过的,唉!”潘定邦也难过的眼圈发红。

    “贩马的算什么豪客?这年头,这建乐城,一个豪字,这么不值钱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一句豪客了?”

    李桑柔双手叉腰,看起来气坏了。

    “一个马贩子,我李桑柔还能怕他了?七千就七千,你跟十一说!咱们出八千!”

    “啊?”潘定邦看着气的气儿都粗了的李桑柔,有点儿傻。

    “我跟你说,我们江湖人,别的就算了,就是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输,人活一口气儿!树活一张皮!

    我堂堂大帮主,能让一个马贩子小瞧了?不就几千两银子么,银子算什么东西!

    大常,你告诉七公子,咱们有多少银子!”李桑柔点着大常,气势昂扬。

    “那可多得很。”大常抬头看了眼潘定邦,“咱们那夜香,是叫金汁儿的。”

    “听到了吧!银子多得是!你去告诉十一,告诉他!把气势给我撑起来!别说七千八千,七万八万都不算什么!”李桑柔一幅气坏了的模样。

    “大当家的,你别生气,你真要跟那马贩子……”潘定邦真傻了。

    “什么真要假要?我桑大当家的,吐个唾沫砸个坑!

    我告诉你,我们江湖人,什么最要紧?脸面!

    没有脸面,我们还怎么混江湖!

    你去跟十一说,无论如何,他得把这个脸,替我争回来!

    一个马贩子,我呸!

    你去告诉十一,他七千咱就八千,他八千咱就九千,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的银子多!”

    李桑柔猛一巴掌拍在潘定邦肩膀。

    “快去!”

第65章 都是有媳妇的人

    这一天,到傍晚,有三个骑手辞工,李桑柔爽快之极,当场就让大常结了工钱放人。

    晚上,金毛跑了一趟,找文诚又荐了三个人过来。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刚到速递铺,一个骑手在铺子外下了马,牵了马进来。

    李桑柔惊讶的看着他,骑手都是白天赶路,照理该在傍晚回到铺子,这是急着辞工,连夜赶回来,好赶紧去挣更多的钱?

    这个骑手瘸了一条腿,将马牵进铺子后面,交给马夫,穿过院子,出来直奔李桑柔。

    “掌柜的。”骑手欠身笑着招呼。

    李桑柔微笑点头,等着他说要辞工的话。

    “小的姓王,贱名王壮,从前在北边军中做个十夫长,因为这条腿中了一箭,伤了筋,不能再打仗,就退下来守军械库去了。

    小的媳妇能生,一口气给小的生了七个壮小子,小的守军械库那点儿钱,实在不够吃,就求了文将军,把小的放了出来。

    可小的这条腿不好使,放出来是比守军械库挣得多,可也没多多少。

    后来,掌柜的这边用人,也就是骑骑马,一个月最少也有一两银子,小的就骑马的功夫没落下。文将军就让人找到我,把我荐了过来。”

    李桑柔一边听一边点头。

    辞个工还这么长篇大论,这是怕她不放人,还是怕她不给结工钱?

    “小的这一阵子跑无为线,在无为的时候,听说有别家也要开速递铺子,从咱们这里,挖了不少人过去,听说掌柜的都是二话不说就放人,工钱一分不少。

    小的觉得,掌柜的是个厚道人儿,那家铺子不地道。

    这一路上,小的就想,咱们这递信,能不能再快点儿,快到让他们赶不上。”

    李桑柔听到这里,眉毛高高抬起,扬声叫金毛,“金毛!给你王大哥拿个凳子过来,再倒碗茶,到对面铺子端几笼包子过来!”

    “不敢当不敢当。掌柜的别客气,对面那包子贵得很,小的一会儿回家吃。”王壮从金毛手里接过凳子,坐到李桑柔对面。

    “你接着说。”李桑柔示意王壮。

    “小的这一趟回来,都是白天歇着,夜里跑马。

    从咱们建乐城到无为府,都是平坦大路,夜里跑马跟白天差不多,要是大夏天,倒是夜里跑马凉快。

    咱们这些骑手中,小的知道的,就有八九个像小的这样,从前当过骑兵,这儿那儿伤了,退下来的。

    小的们当骑兵那阵儿,急行军是家常便饭,行起军来可不管白天夜里,打仗那路,哪有像建乐城往无为这样的平坦大路?多数连路都没有。

    至少这八九个,夜里跑马跟白天一样。

    掌柜的,要不,咱们夜里也跑马,日夜不停,从咱们这里,当天的信,当天晚上就送走,跑一夜马到淮阳府,换个人,接着往汝阴府走,这么日夜不停,第三天一大早,就能到无为府了。”

    王壮说的两眼闪亮。

    “先把茶喝了,吃几个包子。”李桑柔示意王壮。

    王壮几口喝光了茶,一口一个包子,一气儿吃了大半笼。

    金毛再倒了杯热茶端给王壮。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受伤退出骑营,几年了?”李桑柔仔细打量着王壮,笑问道。

    “不小了,今年三十二了,退出骑营已经十年了,唉,十年了。”王壮声音微涩。

    “你当十夫长,是承袭?还是立了功什么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的不是军户,自己投的军。先是练兵的时候,小的练得好,一伙的兄弟就推小的做了十夫长,后头,没打几回仗,就伤了腿,只好退下来。”王壮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日夜赶路这事儿,我也想过,不过也就是想想,骑马这事儿,我懂得少。

    现在,既然你也这么说,看来,这事儿可行。

    这事儿就先交到你手里。

    咱们这样,先准备好。

    第一,你先看看哪些人能夜里跑马,哪些不行。

    第二,咱们现在是一个人一条线跑到底,白天跑马夜里睡觉。

    要是日夜兼程,这样肯定就不行了,得换人,那就得有骑手等在各个递铺,都是有家有院的人,不能一直在外面不回家,这中间怎么交接,怎么安排,你先想想。

    第三,夜里跑马,再怎么也比白天难,这工钱要是跟白天一样,就不公道了,该多多少,你也想想。

    我能想到的,现在就这三条,哪儿没想周到的,你再想想。”

    “好!”王壮凝神听着,不停的点头。

    “还一样,这事儿,咱们得准备好了再做,这之前,这事儿,你知我知,省得他们有样学样儿,倒被他们占了先手。”李桑柔压着声音交待道。

    “掌柜的放心,小的懂。”王壮笑起来。

    “从今天起,你调到陈州线,这样能每天来回,咱们商量事儿便当。

    你先回去歇着吧,累了好几天了。

    金毛,把那包松子糖给你王大哥拿上。拿回去给孩子吃。”李桑柔边说边站起来,将王壮送到院门口。

    ……………………

    李桑柔叉着腰,豪气无比的喊着宁死不输面子,顶着潘定邦和田十一,一口气把竹韵的身价抬到了五万银。

    黑马这一边,总算缩起脖子败退了。

    李桑柔哈哈笑着,拍着潘定邦,豪气的表示,五万银的身价不算什么,得正正式式,排排场场的给竹韵赎这个身,让竹韵在妈妈面前扬个眉吐口恶气。

    潘定邦十分赞同,和田十一,以及竹韵三人,两个精心一个急切,就安排在黑马败退的隔天傍晚,在竹韵的那间花楼,来个排场气派的赎身仪式。

    田十一挖空心思,说要去巡查马场,那马场的马病倒一半儿了,他这个兽医管事儿,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了。

    马场很远,当天无论如何赶不回来,好不容易,从媳妇方十一奶奶那里得了允可,可以在外面过一夜。

    田十一这个马场不敢不去,他媳妇儿精明的过份,十有八九,隔个三天两天,就得打发人去马场打听,他去过那马场没有。

    田十一这一天赶的,累的舌头都要吐出来了,总算在天黑之前,赶进了城门,会合了潘定邦,往小甜水巷过去。

    竹韵那间小花楼外面,披红挂彩,灯笼挂了两长串儿,布置的十分喜庆十分热闹。

    帮闲和妈妈一左一右迎在花楼门外,让进了潘定邦和田十一。

    李桑柔躲在小甜水巷对面的茶坊里,远远看着潘定邦和田十一步行过来,忍不住啧啧。

    骑马招摇,坐车大约要跟家里解释,没风没雨的,为什么不骑马要坐车?

    这步行,不显山不露水,人群中几乎没人留意,真是太合适了!

    这潘七和田十一,全部的心眼,都用在偷情上了!

    “快去!”李桑柔示意金毛。

    金毛一跃而出,招手叫过两三个熟悉的小厮儿,一人一串大钱,“赶紧去潘相府上,找田七奶奶,跟她说,七公子和十一郎借了五万银子,置了房外室,今天要在小甜水巷大婚呢。快去!”

    三个小厮都是七八岁年纪,对金毛这些话听的半通不通,记个大致,攥着钱,飞奔往潘相府上。

    田七奶奶在上房侍候了晚饭,刚回到自己院里,一碗汤没喝完,陪嫁的婆子一路小跑进来,急急叫道:

    “七奶奶,角门连来了三个小厮儿,叫着喊着什么七爷和十一爷在小甜水巷大婚呢,有一个小厮儿还喊着五万银子。”

    “人呢?”田七奶奶顿时柳眉倒竖。

    “跑了,喊一嗓子就跑,我当时不在,门房上光怔神了,没抓住。七奶奶您看……”

    “去看看!”田七奶奶啪的一拍桌子,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外冲。

    这小一个月,她就觉得他不对劲儿,果然!

    “去个人,跟十一奶奶说,小十一又胡闹了,让她去小甜水巷,我在那儿等她。跑快点儿!

    把曹嬷嬷她们叫过来,带上家伙!

    去个人,跟老夫人说一声,我去找七爷了!”田七奶奶一边怒气冲冲往外走,一边一连串儿的吩咐下去。

    李桑柔看着潘定邦和田十一进了竹韵那座小花楼,慢慢悠悠喝两杯茶,示意大常和旁边一张桌子上的陆贺朋,“该你们出场了。”

    陆贺朋忙站起来,拿着笔墨盒儿,和大常一起,慢慢悠悠往竹韵的花楼过去。

    花楼里的潘定邦和田十一,已经急的快要出汗了。

    大约是这银子来的太容易,竹韵这几天紧张担忧的吃不好睡不好,恨不能立刻就把这五万银子捏进手心里。

    从潘定邦和田十一进来,也不过两杯茶的功夫,竹韵已经话里话外,明的暗的,催了七八回了,直催的田十一和潘定邦一身燥汗。

    可这银子是桑大帮主拿出来的,桑大帮主说了,关了铺子就让金毛送过来,这会儿,铺子早该关了吧,这金毛,不会吃了饭再来吧?

    竹韵又催了一遍后,田十一看向潘定邦,潘定邦吸了口气,决定叫个小厮去催一催。

    小厮刚出花楼,就看到了高大宽厚的大常,急忙一个转身,赶紧去禀报他家七爷和十一舅爷。

    这两位爷急坏了,他可是看的明明白白,现在人来了,得赶紧禀报,省得他家爷和舅爷着急。

    潘定邦听说大常已经到门口了,长长舒了口气。

    这么几天的功夫,这价儿一路抬到五万两,虽说他不是那种没见过银子的人,可到底是五万两。

    他这心里,也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厉害,十分担心李桑柔往外拿银票子时,那股子豪气突然没了。

    现在,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大常将通往厅堂的几步木台阶踩的咯叽作响,进了厅堂。

    “怎么是你来了?金毛呢?”潘定邦一颗心安定下来,人也从容自若起来。

    “我们老大说,五万两银不算小买卖,金毛太傻,让我过来看着,还有这位师爷,我们老大说,得当场定好身契。

    我们老大说,两位爷都是良善人儿,不懂娼门里那些骗人的伎俩,得让这位师爷看着,别万一给骗子骗了什么的。”

    大常木着一张脸,闷声闷气,一字一句,看起来呆怔的厉害。

    大常旁边的陆贺朋,怀里抱着笔墨匣子,一脸笑,转着圈儿不停的躬身,对着根柱子也弯个腰躬一礼一脸笑。

    潘定邦失笑出声。

    这个憨大个儿,一看就是个心眼不多的,再搭上个懞头懞脑的三脚猫师爷,这到底是防着他们被人骗,还是送过去给人骗的?

    “你们老大可真是小心,竹韵这里能有什么事儿?

    你既然来了,就写一份身契吧,这主人……”潘定邦看向田十一。

    “主人自然是竹韵姑娘,以后,她自己给自己作主!”田十一立刻接话道。

    “都听到了?赶紧写一份吧。”潘定邦示意陆贺朋。

    陆贺朋点头哈腰应了,也不坐,就趴在旁边的高几上,打开笔墨盒,仔仔细细研好墨,正要提笔,只听到外面一片呼喊,“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进去瞧瞧!”

    潘定邦听到这句进去瞧瞧,两只眼睛圆瞪,僵了一瞬,一窜而起,“有后门没有?后门呢?墙高不高?赶紧!”

    可竹韵这间花楼实在太小了,再怎么赶紧也来不及了。

    田七奶奶一头冲进来,就看到了在厅堂中间急的团团转的潘定邦。

    “三姐,你听我说……”

    田十一扑上去拦他三姐,刚扑到一半,就看到了紧跟在他三姐后面的他媳妇方十一奶奶,田十一顿时一声惨叫,一个折身,冲着潘定邦扑过去,“快快!快!”

    至于快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已经吓懞了。

    大常屏着气,用力贴在墙上,陆贺朋紧挨着大常,他不用贴那么紧,还能伸头往外看看。

    大常比他厚多了。

    竹韵眼看着五万银子就要到手,正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被田七奶奶和方十一奶奶这一冲,冲的僵傻在那儿。

    田七奶奶一个箭步,伸手先揪住了弟弟田十一的耳朵,“这外室是谁的?是你,还是你姐夫?说!”

    “疼!姐,三姐!不是我!姐夫!姐夫!”田十一被揪的惨叫连连。

    田七奶奶将田十一甩给方十一奶奶,冲前一步,揪住正用力想往墙上爬的潘定邦的耳朵,“你果然长本事了,连外室都有了!听说五万银子呢!哪儿来的银子?说!”

    潘定邦被田七奶奶揪的身子侧歪,惨叫声不亚于田十一,“不是我,是十一,是他,我不好这个,不是我,真不是我!”

    “你哪儿来的五万银子?说!”方十一奶奶从田七奶奶手里接过田十一,揪得田十一比刚才惨叫的更惨了。

    “没有,还没……不是,是姐夫,真是姐夫!”

    “疼!不是我,是他,是十一!是十一看上了竹韵,不是我,唉哟!真不是我!”潘定邦赶紧分辩。

    真不是他啊!

    “我问你,哪儿来的银子!那银子呢?”田七奶奶一声暴呵。

    大常吓的赶紧举手,“我我,我们老大,老大……大……”

    “不是,没有,还没有……”潘定邦痛的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五万银子?就她?”田七奶奶揪着潘定邦,甩到竹韵面前,咬牙切齿。

    “是你借的银子?哪个老大?你竟然连借银子的胆儿都生出来了?就为了这贱货?”方十一奶奶揪着田十一的耳朵,用力一拧,也甩到了竹韵面前。

    田十一惨叫的没人腔,不光鼻涕眼泪,都口水都滴出来了。

    “不是,姑奶奶,不是,没借,唉哟姑奶奶您轻点儿,您轻点儿,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改!我立刻改!”

    一个婆子从外头直冲进来,冲田七奶奶和方十一奶奶叫道:“七奶奶,十一奶奶,打听到了,说是这家是专拿鹅头做仙人跳的,这一回,跳到咱们七爷和十一爷头上了。

    说是哄了一个来月了,打着给她赎身的名儿,哄着咱们七爷和十一爷,现从外头借了五万银子,今天就要交银子了!”

    “原来是这样!

    就这么个货色,就能把你骗的死生不顾了!你可真是越长越长回去了!”田七奶奶声色俱厉。

    “把她拿了!把这院里的人都拿了,去见官!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敢有人设这样的骗局,还讹诈到我们府上了!

    给我砸了这骗子窝儿!”

    田七奶奶一只手揪着潘定邦的耳朵,时不时甩一下,在潘定邦的鬼哭狼嚎中,指挥着众婆子,打砸抄检。

    “不是!我不是!我没跳!”竹韵总算反应过来了,惊恐的尖叫连连。

    “竹韵姑娘别怕,你是卖身在妈妈手里的人,身不由已,这事儿,再怎么仙人跳,也跟你没关系。

    这设局讹诈行骗,要么打死,要么流放,那也是个死,早死晚死,反正都是妈妈,与你无关。

    到时候,只要把你的身契拿出来,那就一切与你无关,竹韵姑娘别怕,千万别怕。”陆贺朋赶紧上前安慰。

    大常抱着头,一脸惊恐的躲过来躲过去,拦着几个婆子,不让她们靠近竹韵和陆贺朋。

    竹韵刚才是吓白了脸,陆贺朋这几句话之后,脸不光白,都青的没人色了。

    她早就自赎自身了,哪还有什么身契!她确实是设了套想要弄点儿银子……

    “咋回事啊?这是闹啥呢?”黑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头扎到竹韵面前,转着头一脸茫然。

    “乌大爷!”竹韵象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黑马,“求求你,救救我,你把我买了吧,求你把我买下!”

    “啊?好啊!可我没带银子,你这是怎么了?那俩母夜叉是谁?咋啦?”黑马接着茫然。

    “您别问那么多,回头我再给您说,这位先生,求求您,赶紧写份身契,烦您把日子往前写两天。”竹韵急的快哭出来了。

    “啊?怎么回事?可我没带银子啊,就这一百两,这是茶钱。”黑马来回的摸,总算摸出张百两的银票子,抖到竹韵面前。

    “那就一百两,这位先生,烦你赶紧写!您快点写!烦你把日期往前提一提,你快一点儿!”

    竹韵急的团团转,不停的催着陆贺朋,一只手紧揪着黑马,一只手揪着大常的衣襟,躲在大常身后,连急带吓,一头接一头的热汗。

    真要被拿进衙门,要是没有身契,她这条命肯定就没了,象她们这样的贱命人,一个死字容易得很!

    陆贺朋一只手托着笔墨匣子,提着笔,虚空一挥,一份身契就一挥而就了。

    竹韵急的根本顾不上细看,从陆贺朋手里那只笔上蹭了点儿墨汁,急急按了手印,将身契塞到黑马怀里,长长松了口气,她至少能逃出条命了。

    小甜水巷这一场热闹,起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田七奶奶揪着潘定邦的耳朵,方十一奶奶揪着田十一,在一群拿着水水棍的健壮婆子的簇拥下,各自回府。

    两只河东狮带着那些虎虎生威的婆子丫头们呼啦啦走光了,竹韵瘫坐在地上,两眼发黑,金星乱冒,懞了好半天,才恍过神,能看清楚眼前了。

    四周一片狼藉,能砸的全砸了,能扯的全扯了。

    妈妈面朝下趴在厅堂门口,裤子裙子团在小腿上,从腰到大腿都露在外面,血污一片,正呻吟一声嚎哭两声,证明她还活着。

    她那四个小姐正一个揪着一个,揪成一串儿,哆哆嗦嗦挤在厅堂门口,不敢进,也不敢走。

    她家帮闲一向眼尖腿长,一看不对,早跑得没影儿了。

    门外时不时挤进来几个人,伸长脖子,一脸八卦的看热闹。

    那位乌大爷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那位师爷和那个大个儿也不见了……

    竹韵呆了好一会儿,嗷的一声,捂着脸放声大哭。

    这一回,不是她骗了别人,而是,她被人家坑了!

第66章 逆向思维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打发金毛去了趟工部。

    金毛来去的很快,穿过铺子后院,看到李桑柔就笑起来,“七公子竟然一天都没歇,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工部了,工部的门房说,七公子跟平时一样,不但没晚,还早了一刻多钟。

    七公子那样子,瞧着还好吧。

    就是眼里血丝多了点儿,眼睛肿了点儿,晦气多了点儿,脸上脖子上有好几块乌青,挺青的。

    还有,他那屋里那么大一个熏炉,烧得旺旺的,他就穿着件薄夹袍,却戴了这么大这么厚一对儿耳罩,那耳罩挺好看,绸子的,绣了好多花儿。”

    金毛一边说,一边笑。

    “他媳妇手劲儿厉害,十一爷那个媳妇,更厉害,七爷和十一爷耳朵长的挺结实,要不然,那耳朵,当场就得扯下来!

    拿耳罩子捂着可不好,得晾着,才能好得快。”大常想着田七奶奶和她弟媳妇,心有余悸之外,十分佩服潘七爷和田十一爷。

    老大说,七情六欲之中,食欲最为凶残。

    这话放潘七爷和田十一爷身上肯定不对,这两位爷身上,最凶残的那个,得是美人儿欲。

    “对了,这张银票子给你,没用上。

    昨晚上实在太热闹了,竹韵看热闹看直眼了,我给她银票子,她拿了银票子又往我手里塞,还给你。”黑马猛一拍额头,忙从袖子里摸出张银票子,递给大常,意尤未尽的连啧了好几声。“昨儿个可真是热闹,比大戏好看!”

    李桑柔笑听着,嗑完一把瓜子,吩咐金毛和黑马,“去打听打听那两家速递铺,现在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开业大吉。”

    “好!”黑马和金毛愉快答应。

    “老大,你把那身契给七公子,他不就知道是咱们设的套了。”大常看着李桑柔,关切道。

    “唉。”李桑柔叹了口气,“大常啊,他要是真能知道,那就好了。

    就竹韵那样的,都能把他俩骗的团团转,唉,你看着吧,咱们怎么会有竹韵的身契,他指定跟别人想的不一样。”

    李桑柔想象着潘定邦拿到那张身契会怎么想,想了一会儿,发现她竟然想象不出。

    看来,她虽然能往下兼容一点儿,可还是兼容不到潘七公子这个层次。

    嗯,明天就过去一趟,她很想听听,潘定邦对竹韵那张身契,有什么样的不凡见解。

    没多大会儿,黑马和金毛就连走带跑回来了。

    ”老大老大,定下来了!马行街那家,后天!一大早就开业大吉!西角楼大街那家,说是要晚上一阵子。

    马行街那家,招牌已经挂出来了,披着红,我掀开看了,叫四海通达。

    现在铺子开了一半儿了,人进人出的,可热闹了。

    我站门口往里瞧了瞧,铺子里堆着狮子绣球,说是请的建乐城最好的社戏团,从明天起就开始舞狮子舞龙,说要舞遍建乐城大街小巷!”

    黑马一脸兴奋,他最喜欢看舞狮子舞龙。

    “咱们的新告贴都印好了?”李桑柔看着大常问道。

    大常点头。

    “把告贴准备好,再跟行里说一声,让他们明天一早,跟着四海通达那些舞狮子舞龙的,凑个热闹,把告贴发了。”李桑柔吩咐黑马。

    “好!我去找喜乐行!”黑马一跃而起,刚冲出去,就一个急刹,旋过身,“对了老大,还有件事儿,四海通达找的杂事铺子,也是喜乐行!跟咱们是一家!”

    “知道了,赶紧去吧。”李桑柔冲黑马挥着手。

    就是因为四海通达找了喜乐行,她才找的喜乐行,两家的事儿一家办,多好!

    “金毛去把你王大哥请过来,跟他说要开工了。”李桑柔再吩咐金毛。

    “今儿晚上开始跑夜路?”大常堆好最后几锹肥,放好锹,过来问道。

    “嗯,你走一趟老董家和老林家,看着他们两家按时按量把咱们的小报印出来,明天一早,淮阳城那边,就要把明天的小报摆出来。”李桑柔吩咐大常。

    王壮过来的很快,从怀里摸出一卷纸,和李桑柔又细细对了一遍,站起来道:“来的时候,已经让我家大小子二小子去叫老钱他们了。

    等他们到了,我们就走。

    老钱他们,该歇在哪儿就歇在哪儿等着,我一路往无为府去,沿途安排好,回来的时候再看一遍。”

    “好,要是有什么意外,该做主的你先作主,不合适也没事儿,以后再改就是了,都是没有先例的事儿。”李桑柔站起来。

    “掌柜放心,小的懂,所谓将在外。掌柜留步。”王壮一瘸一拐,精神十足的挑马去了。

    ……………………

    隔天一早,从马行街起,锣鼓喧天,精彩热闹的舞狮子舞龙队伍,沿着马行街往北,直奔东华门,再沿着高头街,往顺风速递铺过来。

    李桑柔站在她那根高的出奇的杆子底座上,伸长脖子看热闹。

    杆子底座太小,只能站一个人,黑马和金毛一人踩着一把椅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喝彩。

    潘定邦的小厮听喜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到杆子下,仰头看着李桑柔,“大当家的,我们七爷说,您要是得空儿,请您去一趟工部,我们七爷说,想跟您说说话儿。”

    “行,我知道了。等我看完这个。”李桑柔扬声答应了,指了指越来越近的舞龙队伍。

    ……………………

    顾晞到明安宫时,东华门外舞狮子舞龙的热闹刚刚过去。

    “大哥看看这个。”顾晞将两份告贴递给顾瑾。

    两份告贴,一份是明天要开业大吉的四海通达速递铺的。也是先开了往无为府这一条线,开业大优惠,每封信比顺风家便宜二十个大钱。

    第二份是顺风速递铺的,从今天起,顺风速递铺发往淮阳府的书信,次日就到,第三天送进无为府。价钱不变。

    “这是要日夜兼程了?”顾瑾拿着顺风速递铺那张告贴,扬眉道。

    “嗯。比朝廷的金牌急脚递,一天还快了一百多里。

    顺风这份告贴,是跟在四海通达舞狮子舞龙的队伍里发的,说是有个小厮儿,干脆就是一次发两张,四海通达的一张,顺风的一张,一起塞过去。

    肯定是找了同一家牙人行,两家这擂台,已经开打了。

    不过,四海通达后头是京西商会,本钱雄厚,顺风速递跟他们比,论本钱,简直就是蚂蚁和大象。”顾晞看起来很不高兴。

    “顺风后头站着你呢,可不是小蚂蚁。”顾瑾斜瞥着顾晞,不客气道:“要不是有你,李姑娘怎么敢借着人家的热闹,发自己的告贴。

    四海通达本钱是厚,不过,我还是看好顺风。

    那位李姑娘,手段多着呢,放心看着吧。”顾瑾将两张告贴放到案头。

    “嗯。对了,还有件事。”顾晞说到还有件事,忍不住笑,“这事儿,真不知道怎么说。

    潘七和他小舅子田十一,大哥知道他们两个。

    说是十一看中了一个女妓,叫竹韵,这个竹韵,有几个小心眼,想从潘七和田十一这两只呆鹅身上,敲一笔银子,刚开始胃口不算大,五千两。

    潘七和十一都是手里没钱的,凑不起这五千两,潘七就找李姑娘讨主意。

    李姑娘大包大揽。

    先是给了潘七三千两银子,说是兄弟义气送给他的,可另一边,李姑娘让黑马装成个比潘七和田十一还傻的有钱马贩子,一出手就是七千两。

    李姑娘那边指挥着黑马,这边怂恿着潘七和田十一,说银子她出,她多得是银子。

    不过两三天,就把竹韵的身价,推到了五万两,这五万两的便宜,落到了潘七和田十一这边。”

    顾瑾眉梢扬起。

    顾晞一边笑一边摇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前天晚上,潘七和田十一准备热热闹闹的给竹韵赎身,李姑娘没送银子,把潘七和田十一的媳妇给送过去了。

    说是,潘七和田十一被媳妇揪的耳朵出血,长衫前襟上踹的全是脚印子。

    田十一当天晚上就关进了祠堂。

    潘七这边,说是一直跪到后半夜,天快明了才许起来。

    潘七和田十一媳妇那边,是听说竹韵仙人跳,骗潘七和田十一的银子,这话倒是没说错,潘七媳妇当场就要拿了竹韵等人,送进衙门治罪。

    竹韵急昏了头,黑马这个假马贩子就凑上去了,当了竹韵的救命稻草,一分钱没花,竹韵自卖自身,把自己卖给了李姑娘。

    身契上的主人,写的是毛峰的名字。

    隔天一早,陆贺朋就把身契拿到衙门,交税留底儿。接着,李姑娘让金毛把竹韵的身契送给了潘七。”

    顾瑾听的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她还敢把身契送给潘定邦?”

    顾晞摊着手。

    顾瑾听的有点儿呆,这样的荒唐热闹事儿,极少能说到他这儿来。

    呆了片刻,顾瑾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叹气,“怪不得潘相几乎不提他这个小儿子。”

    ……………………

    顾晞和顾瑾说话时,李桑柔托着包鸭脚包,进了工部。

    大约是屋里太热了,潘定邦没戴那对儿大耳包,在桌子上放着。

    李桑柔径直过去,伸头看潘定邦的耳朵。

    潘定邦被她看的极力往后缩,“你看你这个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肿的挺厉害。”李桑柔看着潘定邦肿的发亮的左边耳朵,抬手比划了下,他媳妇儿这狠手……

    真挺好!看着舒心解气。

    “你媳妇揪的?你媳妇把你这耳朵揪成这样,你阿爹就算了,你阿娘不心疼?”李桑柔倒了杯茶,坐到潘定邦对面,笑眯眯道。

    “心疼是心疼,可心疼归心疼,她照样说我活该,夸阿甜揪得好,还让人拿了瓶活络油给阿甜擦手。”潘定邦一脸悲伤。

    “阿甜?你媳妇姓田叫甜?田甜?”李桑柔扬起了眉。

    “嗯,唉,阿甜小时候挺好的,一笑一对儿小酒窝。唉!”潘定邦抬手碰了下耳朵,疼的咝咝不停。

    “田甜,这名儿贴切。”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笑,“对了,十一郎怎么样了?他那耳朵,也这样?”

    “他可惨透了,他媳妇更厉害,两只耳朵!”

    潘定邦上身往李桑柔靠过来,一脸同情里,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后来不是问清楚了么,我确实是陪他的,那银子……

    说到银子这事儿,你昨天真不该让大常去,大常那个傻大个儿!唉,笨得很!唉,你该让金毛去!

    开头说是仙人跳……”

    说到仙人跳,潘定邦一脸不自在,嘴里象被塞进了一整只鸭脚包,含糊不清。

    “说到借银子,我和十一都咬死说没借,就没有银子这事儿!我俩就是去贺竹韵从良的。

    偏偏大常吓的乱叫,说什么是他家老大的银子。

    你说说这大常,五大三粗的,怎么胆子这么小?又没打到他头上,关他什么事儿?他非得把这银子不银子的叫出来!

    你看看,他这一叫,我是过来了,十一就没过来,关进祠堂了。唉。”

    潘定邦抱怨连连。

    “好在是十一关进去了,又不是你关进去了。”李桑柔安慰潘定邦。

    “你瞧你这话!”潘定邦瞪着李桑柔。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李桑柔拍了拍潘定邦,语重心长。

    “这话也是。”潘定邦再一声长叹,“再说,这事儿确实是我陪十一,对吧?也没冤枉他。

    后头,是谁出的主意把竹韵卖给金毛了?金毛去了?

    这主意好!我就说金毛最机灵!

    我那会儿实在没功夫分心,好像看到黑马了,还是我看错了?”潘定邦看着李桑柔问道。

    “你这眼神,哪能看错!是黑马,那天我让金毛买瓜子去了。”李桑柔笑眯眯。

    “黑马也挺机灵,当场就把竹韵买下了。

    后来,阿甜还有十一媳妇,看了身契,也就算了。

    唉,总算没闹大。

    你说,真要把竹韵那一院子的人,都送进了衙门,竹韵……唉,这事儿不就闹大了,好在黑马机灵,唉!”潘定邦唉声叹气。

    “十一爷现在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一脸愉快问道。

    “我昨儿个去看他了。

    唉,惨!真惨!”

    “咦,不是关进祠堂了?你怎么看他?”李桑柔大瞪着双眼。

    “他常关祠堂,我常去看他。

    他们田家那祠堂,有个后门,两扇门这么宽,用铁链子拴着的,能推开,中间这么宽一条缝呢,一瓶子酒都能递进去。

    昨儿个,他见了我,就问竹韵怎么样了,唉,我就把你拿来的那张身契给他了,唉!

    十一郎当时就掉眼泪了,那张身契上,才一百两银子,唉!”潘定邦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李桑柔斜瞥着他,捏了只鸭脚包啃着,一句话不说。

    她没话说!

    “十一看了那身契,头一眼先看到的,是那一百两,一百两啊!

    十一已经难过的不行了,后头再一看,又看到她是自卖自身!

    那你说,从前她说妈妈虐待她,都是假的了?

    唉,十一难过坏了。”潘定邦那样子,一样是难过坏了。

    “你也难过坏了吧?”李桑柔啃完手里的鸭脚包,又拿了一个。

    “我难过什么?我又没看中竹韵。

    唉,我确实挺难过,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不能坦诚相对呢?

    就像咱们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多好!是不是?”潘定邦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

    李桑柔瞄着潘定邦那只好耳朵,用力啃着鸭脚包。

    “十一对竹韵不能算不好,她要是实说,她就是想要银子,十一肯定也是有多少就给她多少,十一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最怜香惜玉。

    唉,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唉!”潘定邦唉声叹气。

    “那竹韵还在小甜水巷呢,十一郎还想跟她上床吧?要是想上,等他从祠堂出来就去,想上几回上几回,人是他的了。”李桑柔抿着茶。

    “你瞧你这个人!粗野啊!

    唉,十一不想了,他难过的不行,说抬头看到院子里一丛竹子,就难受的想吐,都这样了,这还上什么床!

    对了,这张身契还给你,十一不要,我也不要。”潘定邦站起来,从旁边案子上,拿了竹韵的身契过来。

    “那我还给竹韵了。”李桑柔接过身契。

    “咦,你不要?”

    “我可养不起。”李桑柔说着,将身契拢进袖子里。

    “唉,这人哪,怎么能这样呢!咦,这是什么?”潘定邦说完了话,闻到香气了,伸头看向李桑柔带来的那包吃食。

    “鸭脚包,你肯定没吃过,连见都没见过,这是我们丐帮看家菜,大常做的,你尝尝。”李桑柔捏起一只,一边咬着,一边示意潘定邦。

    “这是鸭脚?外面包的什么?”潘定邦再抽抽鼻子,拿了一只,闻着是真香。

    “鸭脚里放鸭心,外面缠鸭肠,放心吃,大常洗得可干净了。”李桑柔扯了段鸭肠下来。

    潘定邦捏了一只,咬了一口,连声嗯嗯,“是不错,有嚼劲儿,香,这是风干过的?好吃。”

    两人你一只我一只,吃着鸭脚包,扯起了潘定邦和田十一从前遇到的那些美人儿。

    李桑柔照例在工部吃过相府盒饭,晃回铺子,将身契递给黑马,拧头看着大常问道:“小甜水巷这事儿,咱们花了多少银子?”

    “小一千呢。”大常闷声答了句。

    “你拿着这身契,去一趟小甜水巷,跟竹韵说,要么,她写张五千两银子的欠契给我,分五年把银子还给我。要么,我就把她卖了。”李桑柔转头吩咐黑马。

    “好!”黑马接过身契,正要冲出去,李桑柔又叫住他,“跟竹韵说:她要是本本份份的做她的生意,哄着那些飘客在她身上花银子,哪怕花得倾家荡产,那是飘客的错,不是她的错。

    可她既然使出这种仙人跳的手段,那就不要怪别人再把这手段用到她身上。

    跟她说,就她那三五个心眼,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

    “老大放心。”黑马愉快答应,直奔小甜水巷。

第67章 接招出招

    淮阳城里。

    天黑透了,聂婆子才回到自家小院。

    还没进院门,聂婆子就闻到了油香味儿、肉香味儿,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眉开眼笑。

    院子里三间上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都十分破旧了。

    这会儿,只有做厨房的西厢房里灯火通亮。

    “太婆回来了!”坐在灶前烧火的大妞儿先看到聂婆子,脆声叫道。

    “想着阿娘快回来了,盛了碗肉汤给你晾上了,阿娘先喝汤,今儿咱们吃油渣烩白菜。”媳妇儿枣花笑的眼睛细眯。

    案板旁边,一周多点儿的小孙子招财站在木头车子里,手里抓着块肉,啃得一手一脸的油,看到聂婆子进来,将手里的肉冲聂婆子伸过去,“又又!”

    “唉哟我的乖孙子,你瞧你这吃的。嗯,又又好吃,招财吃吧。大妮儿吃肉没有?”聂婆子上前亲了口招财,又问了大妮儿一句。

    “吃了,啃了这么大一根骨头,上面全是肉,都吃撑了。”大妮子笑道。

    “妮儿她爹呢?”聂婆子端起肉汤。

    “打酒去了,阿爹说今天活多,太婆肯定累坏了,说打两角酒,让太婆解解乏。”大妮儿连说带笑。

    说话间,聂婆子儿子聂大拎着酒回来了。

    枣花把油渣炖白菜盛到盆里,掀开蒸笼拿出白面大馒头,一家人就坐在厨房里,吃的呼呼噜噜,香甜无比。

    吃了饭,聂婆子拿过那两角酒,和枣花道:“妮她娘,给招财洗洗,让大妮子看着他先睡吧,咱说说话儿。”

    “好。”枣花应了,舀出蒸馒水,给招财洗了几把,抱起招财。

    大妮子一条腿好好儿的,另一条腿,小腿以下都没有了,摸过棍子撑着,跟在阿娘后面,进了东厢。

    “你把那炭盆烧上,端东厢去,今天这天,格外的冷。”聂婆子又吩咐儿子聂大。

    “娘,你看你这……”后面的话,聂大没说出来,不满的瞥了他娘一眼。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烧炭盆的?就算今年挣得钱多,能烧个一回两回的,那也得等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守着岁,烧那么一回炭盆。

    “大妮儿那腿,不顶事儿。招财又能闹腾,闹个几回,被窝里那点儿热气儿就没了。

    就放一盆炭,烧完不添了,有这一盆炭,那屋里也能暖和些。”聂婆子抿了口酒。

    听聂婆子说到大妮儿的腿,聂大嗯了一声,起身去拿炭,引火烧炭盆。

    没多大会儿,聂大和枣花先后回来,聂婆子示意两人,“坐,咱娘儿仨得说说话儿。”

    聂大挨门口坐着,枣花坐在灯下,纳着鞋底。

    “你把封掌柜找你那事儿,跟枣花说说。”聂婆子吩咐儿子。

    “回来就说了,就是让咱们给他们四海通达送信儿,说是一封信给八个大钱。”枣花接话道。

    “那你俩说说这事儿。”聂婆子叹了口气。

    “那四海通达一开出来,阿娘不就一直看着呢,说是一天送的信,连咱们顺风一半都不到。”枣花先说话。

    “封掌柜还说,除了一封信八个大钱,一个月另给一两银子,有活没活都给,只要他们四海通达还开着,这活就是咱们家的,不换人。”聂大接了一句。

    “阿娘啥意思?”枣花看着聂婆子。

    “你没跟你媳妇说全,你都说说,都说全了。”聂婆子示意聂大。

    “那都是没用的话。

    封掌柜说,咱们顺风的东家是个小娘儿们,说一个娘儿们能干啥,说女人都没长性,干啥啥不成。

    还问我:从古至今,你听说过女人能成事儿的么?

    说顺风撑不了几天了,说咱们要是跟着顺风,要不了几个月,就落得跟从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还说,他请咱们,是看咱们可怜,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说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活,他放个风,想接这活儿的,眨个眼的功夫,就能排满一条街。

    就这些。”聂大说得飞快。

    “你咋想的?”聂婆子看着儿子,接着问道。

    “咋想倒没咋想,就是有点儿愁,那封掌柜说,除了顺风,和他们四海通达,说是还有一家呢,年里年外肯定也要开出来了,到时候,咱们这淮阳城里,就得有三家。

    咱们这信,是比原来少了不少,那小报少得更多。

    封掌柜那边,寄一封信比咱们少二十个大钱,还送东西,一份小报比咱们少五个大钱,也送东西。

    咱们这价,李大掌柜那话说死了的,一文不许少,信不提,这小报,一天比一天声卖得少,只怕过了年,咱们的小报,就卖不出去了。”

    “娘,他们这是要挤垮顺风呢。”枣花没心思纳鞋底了,眉头紧拧。

    “枣花这句是实在话。”聂婆子叹了口气。

    “阿娘,我也是这么觉得,四海通达财大气粗得很,那个封掌柜,往府衙里都是常来常往的。

    顺风真要是被他们挤垮了,那咱们……”聂大忧虑的看着聂婆子。

    “封掌柜腾了三间门面出来,四海通达那招牌挂那么大,他那铺子里,都是二十来岁的利落伙计,往乡下送信,都是骑着大青走骡,他那铺子里缺啥?啥都不缺!

    那他找咱们干嘛?不就是花几个小钱,买得咱们不做顺风的生意,让顺风在咱们淮阳府的铺子关门么。

    咱们接了他这一个月一两银子,那铺子关了门,至少,这淮阳府往外寄的信,还有小报生意,就全归他们四海通达了。

    唉,这招毒啊!

    他们肯定不光在淮阳府用这招,这一路直到无为府,只怕都是这样。唉!”

    聂婆子连声叹气。

    “那咱们怎么办?”聂大愁眉苦脸的看着聂婆子。

    “这一路到无为府,好些家铺子呢,指定有动心的,这事儿,李大掌柜想到没有?”枣花没心思纳鞋底了,把线缠到了鞋底上。

    “从有了那什么四海通达,我就想着这事儿了。那四海通达一开出来,我就知道不是小事儿。”聂婆子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枣花和聂大四只眼睛看着聂婆子,等她往下说。

    “我想来想去,咱们就跟着李大掌柜!”聂婆子啪的一声,将酒杯拍到了桌子上。

    “那……”

    “听咱娘说!”枣花拍了聂大一把。

    “李大掌柜找到咱们的时候,咱们是啥光景?大妮儿病着,你饿得连奶水都没了,招财饿的一哭一夜。

    要不是遇到了李大掌柜,这会儿,咱们这一家,是什么光景?

    这人,得讲一份忠义。

    顺风要是这会儿倒了,李大掌柜关门不做了,咱该到哪家到哪家。

    顺风没倒之前,咱不能走。

    现在这样的时候,咱甩手走了,就算不去四海通达,就是甩手走了,不干了,那不就是从背后捅李大掌柜刀子么?

    这做人有做人的讲究,这样的事儿,咱们不能干!

    这是头一条。”

    枣花不停的点头,娘这话,她赞成得很。

    “第二条,这速递的生意,可是李大掌柜头一个开始做的,从古至今,可从来没有过!

    这小报,也是李大掌柜开始做的,从古至今,也没有过!

    李大掌柜这做的,可是开山立派的事儿!

    能开山立派的,哪有简单人儿?

    四海通达跟在顺风屁股后头,四下里挖墙角,有样学样儿,就这样做生意,他能做好了?

    我可不信!

    我觉得,咱们顺风,指定干得过他四海通达!”

    聂婆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枣花和聂大一.asxs.头。

    “你俩觉得好,那咱就这么定了,只要顺风这牌子不倒,李大掌柜没关了铺子,咱们就做顺风的生意!

    要是李大掌柜关了铺子,那就到时候再说!”

    “到现在,咱们手里已经攒了十七两四钱半银子了,”枣花接话道:“就算顺风关了铺子,咱们没活干了,那也比从前强!

    咱们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银子!从前咱都过来了,往后还怕啥!”

    “枣花说得对!”聂婆子拍了拍媳妇的肩膀,看着聂大笑道:“真要到那一步,有这十几两银子呢,咱就在咱门口摆个香药摊子,怎么都能活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聂大笑道。

    ……………………

    一个腊月,从淮阳府到无为府,这一路上的顺风派送铺,四海通达挖了一遍儿,陆陆续续有七家投奔了四海通达。

    一共二十家派送铺,只走了七家,竟然没过半!

    李桑柔心情相当愉快,她看人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滴!

    李桑柔在四个州的递铺里,都安排了备用的人手。

    骑手们都是领过吩咐的,这七家派送铺,骑手送信时见铺门没开,立刻就顶上了,再找人往递铺送信儿。

    一两个时辰后,后备的人手就赶到了,一家铺子两个人,一个看铺子,一个送信,从骑手那儿接下铺子,照常开门做生意。

    七间派送铺,耽误的最长的一间铺子,也不过晚开门了半个时辰。

    顾晞从江都城撤回来的那些密谍,在四海通达开出来半个月内,就全部安排进了顺风速递铺。

    之后,李桑柔还是源源不断的要人。

    顾瑾和顾晞,叫上文诚,议了半天,把这事儿交到了文诚手里,由文诚经手挑人。

    直到腊八那天,文诚一共挑了二三十人,全部送进了顺风速递铺。

    四海通达这一场挖人之战,李桑柔发话,金毛跑腿,文诚忙了个人仰马翻。

    ……………………

    冬至大过年。

    建乐城的小民,哪怕借钱,也要热闹隆重的过好冬至,跟冬至比,过年倒在其次了。

    不过大常三人对冬至没什么兴趣,对冬至大过年这句话,三个人一起嗤之以鼻,不管一年多少节,不管什么节,能有大过年的?

    那不可能!

    大约是冬至大过年这句话,冒犯了大常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年,在大常的操办下,冬至这天,连顿饺子都没包。

    李桑柔对所有的节态度一致:没有最好!

    四海通达锣鼓喧天的开业,到冬至过后两天,正好一个月。

    大常先粗盘了一下帐,闷声道:“老大,这一个月,咱们铺子里,这信可少了不少。”

    “少了多少?”李桑柔嗑着瓜子,随口问道。

    “得有三成。”大常拧着眉。

    “才三成?”李桑柔愉快的哈哈笑了几声,将一粒瓜子壳吐得老远。“我以为得过半呢。

    大常啊,你个子这么高,那就得比别人看得远一点儿,广一点儿。

    四海通达从开业到今天,天天有热闹,回回大手笔。

    咱们日夜兼程,他们立刻就跟进了,一样日夜兼程的送信。

    可人家一封信,比咱们便宜二十个大钱呢,不光便宜,还送东西,头一天送的啥来?”

    李桑柔看向金毛。

    “头一天送定胜糕,连送了十天。一小包,六块,六六大顺。”金毛答的飞快,“孙大头家的,建乐城名牌儿!

    黑马去孙大头家问了,那一小包,三十个大钱!

    孙大头铺子里的伙计说,平时零卖,那一包也就二十个大钱,四海通达订的太多了,他们东家做得烦,就把价儿要高了。

    伙计还说,他们东家做糕做的发了好几回脾气了。”

    “定胜糕送了十天,后头又送……”

    “笔墨盒!”黑马赶紧抢着答道:“咱们家陆先生去看过了,说那笔墨盒小是小了点儿,正经不错,比他用的那个强,说那一个笔墨盒,得四五十个大钱。”

    “头十天等于便宜五十个大钱,后头,等于便宜七八十个大钱,就这样,他们才抢到三成生意,啧!”李桑柔翘起了二郎腿。

    “这算头一局,好歹让他们抢走了三成生意,这一局算他们赢了!”李桑柔豪气的挥着手。

    “下一局,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手笔。这建乐城的人家,这几天开始请平安符换长命锁了?”

    “对!”黑马和金毛一.asxs.头。

    “从明天起,把咱们的平安符和百事吉放出来。

    来咱们这儿寄过信的,凭那张查询条,五封信可以请一串百事吉加一块平安符,三封信,请一块平安符。

    还有,写清楚,这查询条儿,限定是今天以前的,明天寄的就不算了。

    写块牌子,明天一早,把牌子竖到路口,告诉老左,把字儿写到最大。

    再给老左说一声,以后,凡是来寄信的,都要交待一句:把那查询条儿收好,以后有大用。”李桑柔吩咐大常。

    “啊?要买?不送?”黑马一句话没喊完,赶紧闭嘴。

    “那要比大相国寺便宜点儿不?”大常问道。

    “干嘛要便宜?你们记着,做生意不能成天想着便宜,便宜没好货!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他们要去寺里请,这会儿,怎么着也得排上半天队吧?排个半天,也是这个价儿。”

    “半天可不行!”金毛嘿嘿笑,“这几天我和黑马天天去看。

    头天天没黑,那队就排得老长了,排上一夜,也不一定请得到。

    大相国寺那平安符一天多少,都是限着数儿的,听说今年格外少,百事吉串儿更少,就没见谁能请到百事吉串儿的。”

    “嘿嘿。”李桑柔嘿笑了几声,“各府县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明天晚上让骑手带走。

    再捎话给各处的递铺,平安符和百事吉许他们加点儿价,加价最多不能超过五成。

    这多出来的钱,是给他们的,让他们给家人孩子做身新衣服,好好过个年吧。”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

    顺风速递铺的平安符百事吉新业务上线头一天,那张小小的查询条儿,立刻上升为建乐城第一的炙手可热。

    顺风铺子门口,请平安符的没排队,寄信的,却排起了长队。

    ……………………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那法力可是全天下第一!

    听说大相国寺这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光供在佛前沐浴佛光,就得供上足足九九八十一天,这中间,大相国寺的大和尚圆德大师亲自主持的加持法事,要有九回。

    圆德大和尚可是年年给皇上祈福的大德!

    建乐城的人家,要是能请到份大相国寺的平安符或是百事吉串儿,那这一年,指定平平安安百事大吉。

    可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年年就那么点儿,要请到一份,十分不容易。

    因为大相国寺这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原本打算去四海通达寄信的,调头直奔顺风。

    至于之前贪便宜往四海通达寄过信的,一个个悔的捶胸顿足。

    跟请到大相国寺平安符百事吉这件大事相比,那几个小钱省得可就太不值得了!

    至于从来没往那四州写过信的,赶紧深挖三尺翻出一个两个同年故旧,赶紧写个一封你好吗最近怎么样啊天气不错哈的废话信,寄了信,赶紧把查询条好好收起。

    这查询条儿虽说今年用不上了,那还有明年呢。

    明年一年里,说啥也得凑上五张,那明年的平安符和百事吉就有着落了。

    要知道,能不能请到份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这可是事关一年运道的大事!

第68章 远来的客

    顺风速递铺凭查询条请大相国寺平安符这事儿,顾晞当天就能知道,是文顺之告诉他的,文顺之知道,是睿亲王府的门房,陪着笑问他:往顺风速递铺寄过信没有?要是寄过,那查询条儿能不能赏给他。

    顾晞忙打发如意跑了趟大相国寺,问清楚了,拍着额头来回转了几圈,往明安宫过去。

    顾瑾听顾晞说了平安符和百事吉的事儿,眉毛扬的老高,“圆德大和尚是有德之人,断不会为了银子,大相国寺也不缺银子,她怎么说服圆德大和尚的?确实是大相国寺出来的?”

    “嗯,我让如意去了趟大相国寺。

    圆德大和尚说,李姑娘和他说,大相国寺是国之大寺,不该只福泽建乐城一城一地,应该弘扬佛法,广种福田,让陈颖寿州,以及无为州的众生,也能得到大相国寺的福泽。

    他觉得这话极是,今年就将平安符和百事吉加了一倍的量,因为这个,他差点累病了。”

    “那顺风铺子就在建乐城倒卖他这平安符,他知道吗?”顾瑾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知道,圆德大和尚说,佛祖宏法,也要收三升三斗米粒黄金,大相国寺也有知客僧。

    李姑娘要拿他这平安符支撑生意,事先跟他说过的,他觉得这没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世之常情,佛法不能不近人情。”

    顿了顿,顾晞苦笑道:“如意说,圆德大和尚还说李姑娘不容易,他愿意帮她一把。”

    如意还说,圆德大和尚一听到顺风速递的李大掌柜,就微笑起来。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把圆德大和尚哄成那样,圆德大和尚福慧双修,可不是轻易就能哄骗的了的!

    这些等他查清楚了,再跟大哥说吧。

    顾瑾呆了片刻,失笑出声,“这位李姑娘,可真是花样百出。

    四海通达处处学着顺风,这平安符只怕是来不及了。”

    “四海通达马行街铺子的管事儿,是从顺风铺子里挖过去的,骑手马夫,各地递铺,到现在,统共挖了四十一二个人了。”顾晞错着牙。“沈家祖籍京西,京西商会每年都要往永平侯府送各种孝敬,我让人盯着呢,要是……”

    “你就不能放宽心?”顾瑾用力揉着额头,“四海通达挖走的那些人,李姑娘就差敲锣打鼓往外送了。”

    “这人,李姑娘要不要,跟他四海通达挖不挖,是两回事!”顾晞打断了顾瑾的话。

    “好好好,四海通达是下贱了点儿。可你只能看着,不能出手!

    你要是先出了手,京西商会那边,或是永平侯府,也动用起来,那就成了党争了!”

    顾瑾声色俱厉。

    顾晞咽了口气,勉强点了点头。

    “四海通达开业有半个月了吧?生意怎么样?李姑娘吃过亏没有?

    现在又来了个大相国寺的平安符,你担心什么?怕李姑娘把四海通达赶尽杀绝的太慢了吗?”顾瑾简直想点到顾晞脸上。“你平时不算不精明啊,怎么一到李姑娘的事上,就昏了头呢?”

    “不是。”顾晞摊手,“李姑娘孤身一人……行了我知道了。

    不过,要是永平侯府,或是京西商会敢先借官府的手欺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顾晞一脸的恶狠狠。

    顾瑾抬手拍着额头,连声叹气。

    ……………………

    腊八隔天,米瞎子裹着件脏的发亮的狗皮长袄,腰里系着根草绳,开了口的鞋子用破布缠着,左一点右一点的敲着他那根瞎子竹杖,有气无力的喊着打卦算命,直冲进了顺风速递铺。

    “这瞎子可怜!黑马,带他去吃顿饱饭,大过年的。”李桑柔抱着胳膊,靠着门槛,扬眉斜着直冲她过来的米瞎子,扬声叫道。

    “好唻!金毛!”

    黑马从屋里直窜出去,和金毛一左一右,架起米瞎子就往外走。

    “这位姑娘,你这声音清亮入云,这主贵啊!姑娘我送你一卦!”米瞎子扯长脖子喊着,被黑马和金毛架的脚不连地的走了。

    李桑柔看着黑马和金毛架着米瞎子拐弯看不见了,到后面和大常交待了一句,往炒米巷回去。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时,米瞎子已经把那座五进小院前后左右看过一遍,蹲在廊下,烤着火喝着碗酒。

    “这酒好!这玉魄越酿越好了!”看到李桑柔进来,米瞎子冲她举了举碗。

    “我算着你月初就该到了,怎么今天才到?”李桑柔坐到米瞎子旁边,接过黑马递给她的酒。

    “收到你的信儿,耽误了几天才走的,唉,江都城换人了,你早知道了吧?”米瞎子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何老大走后,我才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桑柔脸色微沉。

    “我知道的早!”米瞎子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将碗举给黑马,黑马赶紧又倒了一碗递给他。

    李桑柔抿着酒,等米瞎子往下说。

    “你是搭上了苏清?还是搭上了他姐苏姨娘?”米瞎子先问了句。

    李桑柔没理他。

    “刚进十月头一天,苏清让我给他算一卦:杭州城跟他犯不犯冲。说江都城要换一位武将军了,是他们武家最有出息的那位,武怀义。

    还说,武怀义那性子,那可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眼里半粒沙子不能容,但凡沾上一丝半点儿通敌卖国,都是死罪,一杀一窝儿。

    我可是一句没问,全是他自己说的!”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李桑柔还是没理他。

    “给苏清算好卦,我就去了赵家,送了一卦给赵掌柜那个儿子。

    那孩子不错,是个明白人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他娘哄出来的,一家四口,收拾了二三十个箱子,正好,何老大有条船在码头,就接了他这桩活儿。

    他们走得早,那时候,我还没接到何老大的信儿。算着,再有个三天两天的,赵家母子四个,大约就能进建乐城了。”

    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

    “还有件事儿,”米瞎子又喝完了一碗酒,示意黑马再给他满上。“张猫那妮子,带着她那俩闺女一个儿子,也过来了。”

    李桑柔眉梢扬起。

    “这事真不能怪我,真不是为了贪那口油饼吃。”米瞎子看着李桑柔扬起的眉梢,赶紧辩解。“张猫那妮子,觉得有钱没男人,那就是天堂,这你比我知道。

    可打她主意的男人,一轮接一轮,多得很,这你也知道。

    她本来就生得好,年纪又轻,你又给她置了两百来亩地,她还有座两进的大院子,有财有貌,太招人惦记了。

    她那儿子又太小。

    从前你在江都城,什么都好说,现如今……

    唉,田鸡是个好人,可他是个男人,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说谁谁托到他那里,想娶张猫,他觉得那人挺好,俩人挺合适。张猫一个女人,那么大一注家财,没男人支撑不行。

    后头,何老大捎了话,你说说,我总不能说走就走,总得跟那妮子打个招呼,好歹吃了人家四五年的油饼。

    张猫这妮子真不错,没等我说完,就说她也要来找你,说她早就想投奔你了,就是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一想,那妮子是个明白人,也能干,她又有钱,养得活自己,肯定不拖累人。

    再说,她又做的一手好油饼,我就让何老大把她带上了。

    何老大说你让他去江宁城接人?反正都是孤儿寡妇,正好一条船。”

    米瞎子一边说,一边一脸干笑的看着李桑柔。

    “嗯,来就来吧,我正好用人。”李桑柔斜瞥着米瞎子,接着问道:“田鸡他们怎么样?”

    “好得很,唉,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反正,话我都跟田鸡说到了,唉。

    小陆子,大头,还有蚂蚱,就他们三个要过来找你,找他们大常哥。

    我让他们别跟着我,自己想办法过来,有本事过来,那就过来,没本事过来,就是来了也跟不上你,还是别来了。

    要是有本事来,这几天大约就能到了。”

    “嗯,你知道那顺风速递铺是我的?什么时候听说的?”李桑柔见米瞎子又将空碗递向黑马,从他手里夺过碗,递给金毛,“别给他喝了,黑马去唐家酒楼,叫份上等席面送过来。”

    “好!”黑马一跃而起。

    “我前天晚上进的城,昨儿逛了一天了。”米瞎子砸吧着嘴,这酒真不错,他还想喝。

    “那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米瞎子。

    “差不多吧。你后头站着那位世子,世子跟那位断了腿的秦王爷站在一起,他们兄弟俩顶着你开了这间铺子,做起了邮驿生意,他们想干嘛?你知道?”米瞎子仔细看着李桑柔。

    “他们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李桑柔迎着米瞎子的目光。

    米瞎子沉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干笑一声,“想赚钱呗,还能干嘛。白花花的银子,人见人爱。”

    李桑柔眼睛微眯,看着米瞎子,片刻,嗯了一声。

    “那家叫四海通达的,这商号名儿,谁给他们起的?四下漏气,再碰上你这顺风。呼!一口气,就吹的啥都没了!不顶事儿。”米瞎子啧啧连声,一脸的不忍,“可怜。”

    “你歇两天,替我往无为走一趟,看看我那些递铺,派送铺子,还有路上。”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啧啧,直接吩咐道。

    “行!昨天今天歇了两天了,明天我就走。”米瞎子应声愉快。

    “你现在住哪儿?要给你找个住处吗?”李桑柔接着问道。

    米瞎子说他是天生的五弊三缺,靠山山倒,靠水水断,靠近谁就祸害谁,不宜靠近任何人,只宜四下无靠,从来都是独居独行。

    “就在南熏门里头的五岳观,那观里腊八粥熬的不错。”米瞎子嘿笑道。

    米瞎子在炒米巷吃好喝好,敲着瞎杖回到五岳观。隔天一早,就搭了辆车,往淮阳府过去。

    ……………………

    临近中午,李桑柔吩咐金毛去找一趟顾晞,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有事找他。

    如意到的照例比金毛回来的快,传了顾晞的话,他中午就有空儿,请她到潘楼吃饭说话。

    李桑柔到的早,站在窗前喝了半杯茶,顾晞就到了。

    “最近走了不少人?没事吧?”顾晞看到李桑柔,连客套话都没说,就直接问道。

    “没事儿,人么,总是有来有往。”李桑柔关上窗户。

    “你喜欢看外面,就把窗户开着,又没什么寒气。”顾晞见李桑柔关窗户,忙笑道。

    “寒冬料峭,没什么好看的。”李桑柔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再有一两个月,到二月里,满眼春意,就好看了。”顾晞笑接了句。

    李桑柔嗯了一声,片刻,看着顾晞问道:“你还记得赵掌柜吗?”

    “自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顾晞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十月初,赵锐带着母亲弟妹,和邻居说出门走亲戚,也就带了二三十个箱笼,宅子还在,邸店也在,可到现在,两个来月了,杳无音信,这事儿,你知道?”

    问到最后一句,顾晞的声调里充满了期待。

    李桑柔听出了顾晞声调中的基调,笑起来,“你让人看着他们呢?”

    “不是看着他们,是打算接他们走。

    江都城换了位武将军,稳妥起见,我想让人接他们到建乐城来。你把他们接走了?”顾晞看着李桑柔。

    “不是,你跟我说报了一箭之仇那天,我才知道江都城守将要换了,哪来得及接他们。

    我也是昨天刚刚得了信儿,说他们一家搭船往建乐城来了,正巧搭的是我的船,说是明后天就能到建乐城了。”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笑道。

    “多谢你。”顾晞长舒了口气,“这一阵子,一看到个赵字,我就刺心难受。

    赵明财为救我而死,他的遗孀儿女要是有个好歹……这事儿多亏了你。”

    顾晞冲李桑柔欠身致意。

    “真不是我,就是巧了,他们雇了我的船。赵家在建乐城还有什么亲戚吗?”李桑柔避开顾晞的欠身,笑道。

    “赵家是跟着我母亲陪嫁到建乐城的,文氏祖宅宗祠都在泰州,那里,大约还有几家姓赵的,肯定都是远亲,几十年不来往了。

    赵家,你看怎么安置合适?让他们跟着你?”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一个下九流,跟着我太可惜了。

    赵掌柜的大儿子五六岁就进学堂读书了,以前常听赵掌柜夸他儿子聪明,懂事,书读得好。

    赵家原本就是你的人,你干脆还把他们收回去算了,孤儿寡母的,也有个依靠。”李桑柔不客气的建议道。

    “嗯,收回府里就是奴仆,也不怎么好,我让守真安排吧,就当个远房亲戚什么的。”顾晞想了想,笑道。

    李桑柔抿嘴笑着,嗯了一声。

    这样最好。

    “四海通达还在从你这里挖人?”顾晞转了话题。

    “该走的都走了,挖了一遍儿了。”李桑柔愉快笑道。

    “你……”

    “有个笑话儿,挺应景。”李桑柔打断了顾晞的话。“半夜里,有一家进贼了,家主听到了,装没听见,大声和媳妇儿嘀咕:狗他娘,咱那银子都埋在屋后头地里,你说,肯定没人知道吧?

    几个贼听到,忙了半夜,把他家屋后的地,深翻了一遍。

    第二天,狗他娘下地,一看她家地被深翻了一遍,大惊失色:狗他爹,你快来看,这是出啥事儿了!

    狗他爹眉开眼笑:你赶紧去跟张老财说一声,他家牛咱不借了,咱家地翻好了!”

    顾晞噗一声笑喷了,一边笑一边摆手,“我知道了,你家地翻好了,牛钱省下来了。”

    “宾主一场,只要大家各尽本份,那就好聚好散。

    人往高处走,四海通达给的工钱高,那就去四海通达,人之常情,世之常情,拦着不让人家走,那就是下作了,就是下九流,也不能这么干。”李桑柔笑眯眯,“再说,文先生挑的人,可比走的那些强,工钱都一样。”

    顾晞失笑出声,“为了挑这些人,守真都累瘦了,都是军中精锐。对了,听说你有了位骑手主管?王壮?”

    “嗯,是文四爷挑的人。”

    “我知道,这事儿就是致和告诉我的。就是前两天,致和说,这个王壮,带着一大家子,一长串儿光头小子,大清早堵着门,跪一片给他磕头,把他吓一跳。

    致和说你让他做了骑手主管,一个月给十两银子?”

    “嗯,年底还有花红。王壮心地厚道,心眼足够,人缘又好,骑手们都很服他,十两银子不多。明年再给他涨点儿。”李桑柔笑容愉快。

    要是能多几个像王壮这样的就好了。

第69章 可用之人

    临近中午,黑马和金毛一圈儿忙好,一人一杯茶,正蹲在铺子门口看景儿,一串儿三个乞丐冲上来,“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他娘的!”黑马吓的一口茶差点呛着,“有你们这么要饭的?吃了几年饱饭,本行都忘了?”

    “瞧你们那嘴,油都没擦干净!好歹饿上几天再出门!”金毛也被三人吓了一跳,“就你仨这德行,能要到饭?”

    三个乞丐转着圈四下乱看,眉开眼笑。

    “可不就是要不到!昨儿晚上,在三十里铺,蚂蚱还被个大娘打了几扫帚,说:有手有脚,身强力壮,干点啥不好,非得要饭!”小陆子捏着嗓子学着大娘的腔调。

    “就是个要饭的打扮,没要过饭,一路上吃肉吃油饼来的。”蚂蚱紧接道。

    “盘缠多!田鸡给我们仨拿了一千……”大头从小陆子和蚂蚱中间挤上前,话没说完,就被黑马一巴掌打了回去,“你他娘的看看地方,到后院!”

    黑马和金毛站起来,带着破破烂烂的三人,穿过后院,进了菜地边的小草棚里。

    “这么多马!”小陆子经过后院,团团转着看两边马棚里一匹匹的马,惊的两眼圆瞪。

    “咱们老大,真做大生意了?”蚂蚱缩头缩肩膀,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马哥,那是啥地方,那前面,那是啥?”大头指着斜对着他们的角楼和皇城高墙,两眼圆瞪,嘴巴半张。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真给老子丢人!”黑马高挺胸膛,昂然无比,“那个,就是皇宫,皇上娘娘,还有公主,都住在里面,那里面,你马哥我,还有你毛哥,常来常往!”

    “嗐!”

    小陆子、大头、蚂蚱三人,从角楼,仰视到黑马。

    “金毛带他们去香水巷好好洗个澡,再一人买两身衣裳,洗干净再带他们回炒米巷。”李桑柔穿过院子,在五个人背后吩咐道。

    “老大!老大!”

    小陆子、大头和蚂蚱冲着李桑柔直扑上去。

    李桑柔赶紧一步退进院子里,用力挥手:“先去洗澡!好好洗干净!”

    “老大放心,老大,这是田鸡给俺仨人带的盘缠,一共一千两。我说用不了,田鸡说,用不了就给老大。

    一路上,统共用了九两半。都是买肉买油饼用的,嘿嘿,老大您说过,俺仨是仨饭桶。”小陆子从怀里摸出个破布包,双手捧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破布包,递给黑马,冲三人挥着手,“先洗干净,再好好睡一觉,晚上再说话。”

    ……………………

    几天后,何老大往江宁城接人的船直接停进东水门。

    李桑柔跟着何老大,进了东水门码头边上的一家邸店。

    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张猫正在和面,李桑柔在江宁城见过的那个磨豆腐妇人正用几块砖支灶,还有个温婉妇人,用力刷着只鏊子。

    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正在洗衣服,两个更小的孩子一人举着个风车,嘴里呼呼叫着,围着院子跑。

    支锅的妇人面对着院门,看着李桑柔,呀了一声,“你?”

    “是我。”李桑柔微笑。

    “这就是李大当家。”何老大跟在李桑柔后面进来,忙介绍道,“这是谷嫂子,这就是张四标媳妇韩嫂子。”

    “那回,李大当家是去看我们的?”谷嫂子添了块柴,小跑进屋,搬了张椅子出来。

    “嗯。何老大说江宁城还有几家想过来,托你先过来看看这边怎么样?”李桑柔示意张猫等一等,她先和谷嫂子说话。

    “是,大当家的也知道,都是孤儿寡妇的,又都年青,日子艰难,想要守下去,没个依靠不行。

    何当家的说大当家的是好人,有本事,姐妹几个就托我先过来一趟,不是看什么,大当家的这里哪还用看,是先当面跟大当家的禀告一声。”谷嫂子赶紧陪笑解释。

    “想过来就过来吧。

    不过,有句话先说到前头,不管是在江宁城,还是在这建乐城,你们都得自己养活自己,我从来不养闲人。”李桑柔带着丝笑,话却直截了当。

    “那是那是,大当家的放心。”谷嫂子赶紧点头。

    “嗯。你找条船,愿意过来的,都带过来吧。”李桑柔转头吩咐了何老大,才转向张猫,“地和宅子,你都卖了?”

    “卖了。”张猫答的干脆利落。

    “嗯,你的住处,自己置办吧。你们,”李桑柔看向谷嫂子,和紧挨着谷嫂子的韩嫂子,“一家十两安家银,也是自己安置。

    明天我让黑马过来一天,带你们在这建乐城里逛逛,看看宅子什么的。

    你们安置好了,去个人到顺风速递铺说一声,我那里有点儿活,看看你们能不能做。”

    李桑柔说完,和何老大说了声,转身出院子走了。

    “他何叔,大当家的这是生气了吧?”谷嫂子看着李桑柔出了院子,惴惴不安的问道。

    “大当家的生什么气?”何老大笑起来,“大当家的就是这样的脾气,讲究各人的事各自作主,从来不多说多做。”

    “大当家的是这样。”张猫接话道:“我那男人死后,有小半年吧,大当家的手下有一个,想娶我,我不想嫁,就去找大当家的,才说头一句:我不想嫁,大当家的正吃螃蟹,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一眼,说,那就不嫁!

    我当时就傻了。

    回到家,越想,这心里越七上八下,后来,说是大当家的当天就发了话:帮里谁敢强娶强嫁,就按进夜香桶里沤粪。

    大当家是好人,厉害得很呢。

    别多想,咱们明天去看房子,今年好好过个年!”张猫声调愉快。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利落有主意的,不过两三天,谷嫂子就照着要来的几家人口,赁下了一个院子。

    张猫买下了隔了半条巷子的另一座小院。

    粗粗收拾好,张猫就和谷嫂子一起,直奔顺风速递铺。

    李桑柔不在,两个人在院子后面,蹲在李桑柔那块菜地里拨草,差不多把草拨完,李桑柔回来了。

    两人急忙迎上去,谷嫂子有点儿怵李桑柔,陪着一脸笑,小心奉承道:“大当家的这儿,真是风水宝地。”

    “那可是,大当家的眼光可好得很!”张猫赶紧捧场。

    李桑柔从谷嫂子瞥到张猫,指了指两把竹椅子,“坐下说话。金毛,把东西抱过来。”

    金毛在院子里哎了一声,很快抱了一大抱衣服包袋过来,谷嫂子急忙拎了把椅子过来,给金毛堆东西。

    “这是铺子里各处人手要穿的衣服,一人一年四套,那是铺子里要用的邮袋,尺寸都有定规,字要绣上去,你们看看能不能做。”李桑柔指着那一堆衣服包袋道。

    “能做能做!”谷嫂子已经拎起来看过针脚,一边递给张猫,一边满口答应,“说句不怕大掌柜生气的话,这针脚可不算很好。

    我的针线不算好,也能比这细密些,韩嫂子她们,针线都比我好,张妹子的针线也好。”

    张猫跟着点头,这些衣服包袋,针脚真是相当的一般。

    “那就好,你俩去找大常,领料子针线,能做多少领多少,价儿就照现在的价儿。”李桑柔干脆之极。

    “大当家的,咱这铺子,有多少人哪?这衣服一年四套,分春秋冬夏?”张猫问道。

    “人不少,单凭你们几个人,肯定做不下来,先做做看吧。

    以后,你们要是有本事全包下来,那是最好不过。”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张猫和谷嫂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眼的惊喜,见李桑柔站起来,两人忙跟着站起来。

    “我还有事,你们去找大常,就在那边仓库,找他交接细务。”李桑柔笑着冲两人挥了挥手,出铺子走了。

    张猫和谷嫂子抱上那一堆衣服包袋,一溜小跑,直奔旁边的小院去找大常。

    ……………………

    祭了灶没两天,米瞎子回到建乐城,径直去了炒米巷。

    今年实在太忙,忙到大常三个外加小陆子三个,全都连买年货的功夫都没有。

    黑马往张猫那儿跑了一趟,原本是想让张猫她们帮着办办年。

    到谷嫂子那间小院一看,一院子仨大人四个孩子,就连三四岁那个,都被张猫指使着,跌跌撞撞的递针搓线呢。

    三个人只好垂头丧气的接受了李桑柔的建议,拿了银子给唐家酒楼,请他们给办点儿年货。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正赶上唐家酒楼的小厮儿过来送刚蒸好的过年馒头,跟小厮儿说了一声,让唐家酒楼送几样拿手菜过来。

    李桑柔和米瞎子两个,坐在大门敞开的上房正屋,吃了饭,李桑柔温了一大铜壶酒,对着烧的红旺的炭盆,喝着酒说话。

    “看的怎么样?”李桑柔将鞋底靠近炭盆烤着。

    今年太忙,没来得及装地龙,厚底鞋不利落,薄底鞋利落是利落了,但是冻脚。

    “你那些骑手,递铺里的马夫什么的,好得很哪。”米瞎子这一句好得很,有几分阴阳怪气。

    李桑柔抿着酒,根本不理会他这几分阴阳怪气。

    “派送铺子,除了新换的那几家,别的,都是你找的吧?都很规矩,都是本份人。

    有两家,挺有意思。

    一个是淮阳府的聂婆子。”米瞎子说着,笑起来。

    “你那平安符和百事吉,她一文钱没加,不过,要从她手里请这平安符,有个条件,明年一年的小报,得从她这里买。”

    李桑柔听的眉梢扬起。

    “这份心思活络,不简单,这份长远眼光,也不简单,能舍下就放在眼前的钱,更不简单。

    而且,这明年一年的小报,当场答应了就行。

    既不收定钱,也不多说一句,你说行,那就是行了,平安符就让你请。答应明年两份小报都买一年的,那百事吉串儿,立刻让你请一份。

    这份气度不简单。

    这是个可用的。

    还一个,是汝阴府的邹旺,这邹旺更不得了。

    你分到汝阴府的平安符和百事吉,百事吉他一个都没拿出去,平安符的七成,他加价五成卖了。

    余下的三成平安符,和那些百事吉串儿,他拿去送给了几家收信寄信最多的大户,府学的教谕,衙门里的衙役头儿,书办,还有他那铺子那一片儿的里正。

    你瞧瞧,这份小心计!

    这个也可用。”

    李桑柔专注听了,笑意盈盈,抿了口酒道:

    “我头一回去淮阳府,在一家小茶坊里喝茶时,碰到的聂婆子。

    她当时正跟一个婆子细细的分说,这个人是什么性子,家里有什么难处,那个人有什么毛病,曾经有什么过往,入情入理,深谙人心,我就留意了。

    她是个半路出家的药婆。

    当初,因为独生儿子生下来体弱,常年有病,她就学着自己采药焙药。

    来往她家的老药婆无儿无女,看她愿意学,就把药婆的本事教给了她,她丈夫死后,她就做了药婆,养家糊口。

    她做药婆不过两三年,淮阳城里的药婆,就推她做了药婆行的头儿。

    今年春天里,她医死了淮阳府狄秀才家的一个小妾,被狄秀才家捆着游了半座淮阳城,又痛打了一顿。

    她这药婆的活儿,就做不下去了,这药婆行的头儿,自然也没法再当下去。

    我头一回遇到她时,她交待的那个婆子,是药婆行的新头儿,她手把手的教带,尽心尽力。

    她家里人口简单,儿子儿媳,一个孙女一个孙子。

    她儿媳妇叫枣花,是殷实人家姑娘,读过书,习过字,写过诗的。

    枣花自小儿就定了份门当户对的亲事。

    快要成亲的时候,她那未婚夫得了过人的重病,她婆家要把她娶过门冲喜,她不肯,她爹她娘她哥,说她不贤无德,把她打了一顿,捆进轿子嫁了过去。

    婆家把她抬回家,就和她丈夫关在一起,她也染上了病,她丈夫死的时候,她也病的快要死了。

    她婆家就把还有一口气的她,和她丈夫一起,封进口薄棺,抬进了城外的泽漏园。

    当天晚上,聂婆子给人看病回来,路过泽漏园,坐着歇一会儿,正巧听到敲棺材的声音,撬开棺材,把枣花救了出来。

    聂婆子看病的本事很不错,说她当时就看出来枣花的病过人,也看出来她已经熬过来了,就借着守泽漏园的那间棚屋,托守园人买了米柴过来,在附近采药熬药,没几天,枣花就好了。

    枣花好了之后,宁死也不回婆家娘家,说是已经死过一回,重生为人,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枣花这个名字,聂婆子说,是枣花醒过来后,头一眼看到屋外的枣子树,正开着花儿,自己给自己取名叫枣花,说是她就叫枣花,没有姓。

    枣花跟着聂婆子回了家,嫁给聂大前,她婆家娘家都去找过她,说是她站在墙头上痛骂了两回。”

    李桑柔说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米瞎子举了举杯子。

    “枣花头胎生下大妮儿,大妮儿七八个月的时候,爬的飞快,有一天,她一时没看住,大妮儿竟然爬过院门槛,出了院子,正好一辆车过,没看到大妮儿,把大妮儿一条腿压断了。

    车子是辆拉货的破车,比他们还穷。

    聂婆子一家,花光了家底,又借了二三十两银子,大妮儿一条命保住了,一条腿却没了。

    一家人都愧疚得很,为了照顾大妮儿,隔了十年,枣花才生了老二,叫招财。

    这事上看,聂大很不错,毕竟,要想不生孩子,也只能不同房是不是,只看这一件事,聂大很难得。”

    “我在聂婆子家吃了顿饭,那俩孩子都是福相。”米瞎子听的津津有味。

第70章 大过年的

    “邹旺这个人,是我在汝阴府的大车店,听掌柜的和人闲扯时听到的。”

    李桑柔给自己满上酒,又给米瞎子满上,接着说邹旺。

    “邹旺四五岁就没了爹,家里只有个老娘,五六岁起,邹旺就在酒楼茶坊帮人跑腿,挣几文赏钱,后来长大些,就开始跑单帮,贩些应季好卖的东西。

    他身强力壮,心眼好使,能干肯吃苦,从小就比别人能赚钱。

    跑单帮之后,赚的钱就多起来,攒了钱,他就去买地。

    到二十来岁时,邹旺已经置下了四十亩地,也说好了一房媳妇。

    大前年吧,端午前,他往亳州贩香药,回来的路上,离家不远了,过颖河时,赶上大汛,过桥过到一半,桥垮了。

    他不会凫水,一同贩香药的汪老焉揪着他,刚把他推上岸,一个浪头过来,把精疲力竭的汪老焉冲没影儿了。

    邹旺沿河找了几十里,找到汪老焉的尸首,把汪老焉背回了家。

    汪老焉比邹旺大四五岁,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俩孩子,汪老焉死时,他媳妇正怀着身子,已经四五个月了。

    邹旺托人问了汪老焉媳妇,得了个好字,回去把他那四十亩地,送给了和他订亲的姑娘做陪嫁,解了婚约,回来娶了汪老焉媳妇。

    汪老焉媳妇后来又生了个儿子,两儿一女都姓汪。”

    “这人义气,做事厚道,是个讲究人儿。”米瞎子感叹。

    “嗯,他那时候还在跑单帮,我等他回来,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干,他细细问了我半个时辰,问完了就点头说好。

    他人极聪明,很有心计,从小就知道得识字。

    在酒楼帮人跑腿传话时,就常拿着一个字两个字让人教他,见了识字的人,不管是算命的,还是媒婆药婆,都请人家教他一个字两个字,一句话两句话。

    到我见到他时,他能看八字墙上贴的文书了。”李桑柔一脸笑意。

    “这两个,都能大用。”米瞎子喝了一大口酒。

    “嗯,等出了正月,把这四州生意上的事交给聂婆子,让邹旺跟着陆贺朋去长长见识。”李桑柔眯眼笑着,十分满意。

    “你跟上头走得近,最近,听到啥信儿没有?”沉默片刻,米瞎子看着李桑柔问道。

    “你说的啥信儿,是啥信儿?”李桑柔反问了句。

    “我到无为府的时候,沿着江,全是哭祭的人,多得很。

    说是到江北的船,被南梁军抓住,砍了头。”米瞎子神情阴郁。

    “贩毛料绸子的?”李桑柔拧起了眉。

    “说是有不少是正正当当的货船。那边乱抓乱砍,这边也跟着又抓又砍,都是把船和人拉到江中间,砍人烧船,我看到了两回,说是私运绸缎的。

    这十来年了,私运毛料绸缎,不过是把货抢了,碰到狠手的,也不过是连船一起抢,人只要跳进江里,就不管了,生死由命。

    像这样全数抓住,在江中间对着砍头烧船,上一回,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你听到什么信儿没有?”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再问。

    “没有。”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声音落低,“初十那天见过世子一回,从那天到现在,一直没再见过他,他也没上早朝。”

    “今天都腊月二十七了。唉,太平了几十年了,也是该不太平了,唉。”米瞎子一声接一声叹着气,仰头喝光了半碗酒。

    李桑柔默然看着他,片刻,站起来,拎了一坛子酒过来,往铜壶里倒满,将铜壶放到旺炭上。

    ……………………

    顺风速递铺终年无休,年节时最忙,不能休息,平时轮休,这是招人进门时,事先讲明了的。

    今年这个春节,格外的繁忙。

    好在,李大掌柜是个大方人,早就说过,从年三十到正月十六,一天算三天工钱。

    加上余下的半个月,正月一个月,就能拿到两个月还多一点的工钱。

    顺风速递铺的工钱本来就高!

    再加上腊月里,李大掌柜派送的那厚厚的花红,这些都让顺风速递铺从上到下,忙的一团喜气,各人家里,也都是全家出动当好后勤。

    炒米巷的年夜饭吃的匆匆忙忙。

    眼看着天黑下来,从大常到蚂蚱,赶紧往铺子里赶,骑手们快到了,得最后查看一遍要带到各处的东西,还有他们老大早就挑好的几处要摆摊儿的地点,现在可以把棚子招牌桌子椅子,还有他们的新年新花样儿,统统摆出去了。

    到天黑的时候,院子里只余了李桑柔和米瞎子两个人,对着一桌子年夜菜,慢慢悠悠的吃。

    吃好喝好,李桑柔穿着她那件绝不好看绝对实惠的狗皮袄,和米瞎子一起出来,先往张猫她们那条巷子逛过去。

    “你上回在建乐城,是什么时候?”出了巷子,李桑柔闲闲的问道。

    “二十年前了。”米瞎子打量着四周。

    这会儿的建乐城,热闹都在各家门里,门外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却弥满了过年的喜庆气息。

    浓浓的硝烟味儿,家家户户飘出来的油香肉香酒香,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混合成厚重的过年的气息,包裹着两人。

    “有什么变化吗?”李桑柔背着手,闻着四周的喜庆气息。

    “干净多了,玉魄酒比那时候好一点儿。”米瞎子挥着瞎杖,敲在街边的铺面门上。

    “二十年前,睿亲王府那位世子刚刚出生。”李桑柔闲闲道。

    “过到明天,他都二十二了,也是,二十年前,也算刚出生,你对他可真上心。”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

    “我背靠着他,不对他上心,难道对你上心?”李桑柔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这话也是。他出生前一天,我找了个地方观星,就在夷山上,看了整整两夜。”米瞎子咋巴了下嘴。

    “看到什么了?”李桑柔看着他问道。

    “刚爬上去就下雨了,下了一夜,那一片全是栗子树,我吃了一夜烤栗子。第二夜倒是没下雨,烤栗子吃多了,拉肚子拉了一天连一夜。”

    李桑柔极其无语的斜着米瞎子,不客气的问道:“你会观星吗?”

    “那时候会,现在,撂下二十来年了,观不了了。”米瞎子答的干脆而光棍,“我走那天,睿亲王府新王妃进门,锣鼓喧天。”

    “挺着急。”李桑柔嘴角往下扯了扯。

    “他们是天上的神仙,跟咱们凡人不一样。”米瞎子竖着一根手指往上戳了戳。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前面就是。”

    前面一条巷子里,住着谷嫂子她们。

    守着巷子口的是个大院子,两扇院门半开。

    两人站在院门旁边的阴影里,仰头看了看糊了一圈儿绿纸条的大红灯笼。

    米瞎子嘴往下撇成了八字,“这纸条糊的,不伦不类,这指定是张猫那妮子的主意,当年她男人死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糊的。”

    “她那时候就粘了两三根又细又小的白纸条,这对灯笼糊的诚意多了。”李桑柔也多看了几眼那对儿灯笼。

    院子里一阵笑声传出来,一个小孩子的兴奋的尖叫声夹杂在其中,“娘!娘!”

    “乐呵的很呢,咱们走吧。”米瞎子挥起瞎杖转了一圈。

    李桑柔嗯了一声,和米瞎子一起,出了巷子,往顺风速递铺逛过去。

    两人从灯火通明的顺风速递铺,再逛到贡院门口,从贡院门口再到西景灵宫,再到金梁桥。

    到金梁桥时,金梁桥头,几个伙计忙碌着,正在竖顺风速递铺的大招牌,铺子管事儿老左站在金梁桥栏杆上,蚂蚱在下面抱着老左的腿,免得他掉下去。

    老左扯着嗓子,指挥着往那边挪挪,再挪挪。

    两人远远站住,米瞎子啧啧有声,“你这地方选得好,我就说,光做夜香行,太委屈你了。”

    建乐城的学子,每年的大年初一,有条不成文的祈福路线:天刚亮,先到贡院朝圣,再到西景灵宫求保佑,再走一趟这座金梁桥。

    明年是大比之年,二月初九就开龙门了,应考的举人,这会儿都已经赶进了建乐城。

    明天的祈福,应考的举人们是必定要走一趟的,不管管不管用,不走肯定不行。

    至于其它没资格应考,只是来长长见识学问的秀才书生们,也都会沿着这条线走一遍,他们倒不全是为了求吉利,更多的,是看个热闹。

    毕竟,这条祈福线路,是漫长的科考过程中,传说最多,最热闹,而且是人人皆可参与的大景致。

    “宣德门前才是好地方,可惜找不到空地儿。”李桑柔遗憾的叹了口气。

    米瞎子斜着她,片刻,哈了一声,“金銮殿前更是好地方!”

    “唉,退而求其次,只能东华门了。”李桑柔不理会米瞎子的金銮殿,只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你这个管事儿不错,福相。”米瞎子用瞎杖点着老左。

    “你明天往哪儿逛?”李桑柔也没理会米瞎子的福相。

    “啥事儿?”

    “替我看个人,吏部尚书孙洲夫人娘家侄子王宜书,今年……过子时了没有?”李桑柔示意米瞎子往回走。

    “还没有,还是今年,你说错也没事儿,我懂。”

    “王宜书今年秋天刚考过秋闱,腊月里到的京城,看那样子,明年春闱大约不会下场。你替我看看这个人,不急,慢慢看。”李桑柔接着道。

    “这人怎么了?”

    “这人没怎么,我想看看无为王家。”李桑柔背着手。

    “顺便再看看孙洲?”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

    李桑柔嗯了一声。

    米瞎子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走了半条街,米瞎子突然挥起瞎杖,举起来转了几圈,“大事儿!”

    李桑柔看都没看他一眼,背着手只管走路。

    ……………………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涌往贡院朝圣的士子,以及观看士子们朝圣的闲人们,先看到的,是大的出奇的顺风两个字,以及旁边一排儿十几块巨大招牌。

    招牌精美华丽。

    每一块招牌右上角,都有一个占了横一半的大红姓氏。

    略凑近一丁点儿,就能看到姓氏旁边的名、字和号,以及下面能把招牌上的名家夸到脸红的介绍,个个都是什么当世工笔牡丹、鸟雀什么什么第一人,什么前无古人,后待来者,什么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一长串儿马屁拍的,当时连黑马都有点儿脸红。

    招牌旁边,几张长案排成长长一条,长案上铺着崭新的雪白毡垫。

    长案一头,十二摞精美喜庆的拜贴摆的整齐无比。

    拜贴之外,每隔一个人的空儿,就摆着一套笔架砚台笔洗,笔架上一排儿上等湖笔,砚台是很过得去的端砚,墨是上等好墨,笔洗大方简单,案子后面,两个干净利落,一脸喜庆的小厮儿,垂手站着,专管磨墨。

    整条案子,看起来干净整洁,极其养眼。

    穿着崭新的顺风工作服的小陆子和另外两个铺子伙计,拿着一把十二张得有人脸那么大的拜贴,高高举着,卖力无比的吆喝不停:

    “名家字画,翰林亲笔,精美贵重,体面吉祥,拜年首选!免费寄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和长案隔了四五尺,摆着张八仙桌,也铺着崭新的毡垫,不过是大红的,八仙桌三面坐着三个伙计,每人面前一个收寄帐本。

    这名家字画的拜贴,现买现写,现场收寄。

    贡院龙门旁边,潘定邦和田十一踩着贡院门口的下马石,各人按着各人小厮的头顶稳着身子,伸长脖子看着被士子们围在中间的顺风家拜贴摊子。

    “你看看,多热闹!我就说,这拜贴出来,万人追捧!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潘定邦得意的声音都变调了。

    小厮听喜从人群中挤回来,将手里一摞十二张拜贴举给潘定邦,总算腾出手,扶正幞头,再擦把热汗。

    潘定邦接过一摞拜贴,一张一张的细看,看完一张,递给田十一一张,一边看一边兴奋的说个不停。

    “你看看,你看这张!还有这张,这张这张!真是好看啊!多气派!多雅致!你看看!这雕板!这上色!多不简单!

    我瞧着,这印出来的,比刚画出来时,可好看多了!

    你看看这纸,极品好纸!你看看这金线压的,你看看这暗纹!你看看!都是极品!

    不惜工本啊!

    你看看姚翰林这幅富贵牡丹图,做成这拜贴,你瞧瞧,可比他那画强太多了!

    十一,你肯定不知道,做这拜贴,这主意,是我出的!我!”

    潘定邦实在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跟你说,不光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这十二名字,十二个翰林,也是我挑给桑大掌柜的。

    别的她厉害,这上头,她可不懂!

    都是我挑的人!

    还有,你看姚翰林这张,精心,上乘!

    我三哥说了,姚翰林这幅牡丹,极用心了!

    我告诉你,原本,姚翰林就画了两朵牡丹,好是好,不够喜庆,我一看就觉得不行,当时找到他家了,看着他现画了好几张,才挑中了这张。

    怎么样?这张喜庆吧?

    大过年的,就是要喜庆!”

    潘定邦说着,又哈哈的笑起来。

    “我跟你说,我怕我这眼光,别万一,一时没看好,拿出来,要是让人家说一句,这画这字,没用心,那就不好了,你说对吧。

    我就去找我三哥,我三哥的眼光,你是知道的,一等一!

    找了七八趟,总算请动了我三哥,过了一遍眼。你别说,还真有三四张,我三哥说略有些敷衍。

    我就拿回去,看着他们重新画重新写!直到我三哥都点了头!

    我告诉你,这些,全是精品!”

    潘定邦再次得意的哈哈大笑。

    “还有……算了不说了。”

    潘定邦抖着眉毛,说着不说了,还是没忍住,往田十一耳边凑了凑。

    “我跟你说,这主意出来,李大当家说,咱们得悄悄得来,等所有的印社纸铺都歇业过年去了,大年初一,再突然拿出来!让那什么四海八荒的,眼看着,就是追不上!

    我当时……”

    潘定邦满足的啧了几声。

    “我跟你说,真就谁都没说,连你……你那会儿还关在祠堂里。”潘定邦满意的拍着田十一。

    幸亏十一关在祠堂里,潘定邦觉得他真是运道好,要不然,他真怕自己没管住嘴,跟十一说了,十一这货可是大嘴巴!

    “下次再有这样的热闹事儿,你叫上我!”田十一总算插进话了,“这拜贴真不错,我得多买几套,今年就拿这个当拜贴,比我写得强多了。”

第71章 接着过年

    顾瑾的明安宫里,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一摞十来张顺风家的名家拜贴,包括沈明青沈大姑娘送过来的一张。

    顾瑾又让人跑了一趟,把一套十二张买全了,一张张细细看过,叹为观止。

    这十二张拜贴,书画都是精品,所用纸张,质地极佳,书画周围的纹路颜色,纸张质地,甚至外面的封套,张张都是搭配着字画,一张一个样儿,每一张都搭配的极为合适,很能衬托那些字画。

    这位李姑娘,眼光极好。

    这些书画,是潘定邦替她跑的腿,听说姚翰林因为潘定邦过于挑三挑四,还发过两回脾气。

    因为这个,潘相特意找了他一趟,含含糊糊打过招呼。

    他当时猜想过,她要用这些书画做什么用,可没想到,竟然是做成了这样的拜贴。

    这份拜贴确实好看极了,也实用极了,这拜贴之风,今年是始,到明年,只怕就要风行开来了。

    到明年,跟进做这样拜贴的商家,必定很多,不知道她是放弃不做了,还是会再想出什么新花样儿来。

    顾瑾欣赏着拜贴,想着明年,竟然有几分期待。

    “这些拜贴,卖得怎么样?”顾瑾看着近身内侍清风笑问道。

    “极好,小的排了两刻多钟才买到,那幅富贵牡丹图,排到小的时,已经没几张了,说是库里也没有了,都卖光了。”

    “这牡丹画的是不错,富贵逼人,确实喜庆。”顾瑾拿过那张富贵牡丹,再次仔细看了看。

    “小的回来时,在东华门外,看到马翰林正拉着潘相说话。

    潘相看到小的,招手叫小的,看到小的手里拿着这些拜贴,和小的说,马翰林正和他抱怨呢。

    马翰林又跟小的抱怨了一回。

    马翰林说,若论丹青功底,姚翰林肯定不如他,就是现在,姚翰林也常向他请教呢。

    说姚翰林那幅牡丹卖的最好,不是因为他画得好,而是人家看中了那牡丹富贵。

    说他画的那幅墨竹,亏就亏在太不喜庆,说这太不公道了。

    还说潘七公子当时没跟他说清楚,要不然,他肯定不会画那幅墨竹,他肯定也挑幅喜庆的画。

    潘相说,他除了擅长画竹,画梅也是无人可及,等明年,让他千万别画墨竹了,画一幅喜上眉梢,指定比牡丹卖得好。”

    顾瑾听的失笑出声。

    马翰林过了年,已经七十了,听说他这几年唠叨的厉害,看起来还真是这样。

    顾瑾拿起马翰林那幅墨竹图,仔细看了看,笑问道:“这幅竹报平安,卖得怎么样?”

    “十二摞里面,这张竹报平安确实摞的最高,卖的最少。”清风想笑又抿住。

    “他这竹子,确实越画越好了。你去一趟马翰林府上,跟他说,我很喜欢他这幅竹报平安,请他得空时,给我画一幅。”

    清风笑应了,正要垂手退出,顾瑾又吩咐道:“留心看看其它几位翰林。”

    “是。”清风应了,见顾瑾没再有其它吩咐,垂手退出,先往马翰林府上传话。

    ……………………

    顺风速递铺的名家拜贴,成了建乐城新年里第一大新鲜事儿。

    十二位名家,个个都是翰林,都是进士出身,有几位,还是进士及第,身份贵重,才华横溢。

    那字那画,确实都是公认的好,求都没地方求的,现如今五百个大钱一张,买一张回来,自己留着看都值得!

    那些字儿不怎么样,年年因为写出来的拜贴太丑,都不好意思往外拿的,对这些拜贴更是爱不释手,一买就是好几摞,只写个抬头写个落款,就能送出去了,又好看又体面!

    就连几位相爷,也觉得这拜贴新颖别致不说,还十分的雅致不俗,贵重精致的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确实比单写几行字好多了,也都让人买了些,送往各家。

    顺风速递铺四处摊点,都是午时前后,就卖光了拜贴,再忙着收摊回去,一个个忙得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

    大常等人忙了一夜加半天,一个个瘫在椅子上地上,累的不想吃饭,只想吐舌头。

    大年初一这天,李桑柔往卖拜贴的几个摊铺看了一遍,就回了炒米巷。

    刚到巷子口,张猫和谷嫂子三人,带着四个孩子,都是一身新,从旁边货郎摊上呼啦啦冲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给李桑柔拜年。

    李桑柔吓了一跳,被她们围在中间,赶紧往荷包里摸银角子,赶紧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银角子。

    还算她想的周到,一早上找了只大荷包,装了满满一荷包银角子。

    刚才在铺子前,已经撞上了几拨拜年的。

    唉,明年得准备点儿好看的小银锞子,这银角子实惠是实惠,实在太难看了。

    “让大当家的破费,这……”谷嫂子和韩嫂子见李桑柔发银角子,顿时窘迫起来。

    张猫拉了拉两人,“这是大当家的心意,大当家的高高兴兴的给,咱们就高高兴兴的拿着。”

    说着,又上前半步,和李桑柔低低道:“刚才好像看到赵掌柜家大小子了,在你们门口躲着呢,真是他?他们也到建乐城来了?”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那我们走啦。”张猫退后一步,招手示意了谷嫂子和韩嫂子,弯腰抱起小儿子。

    谷嫂子和韩嫂子恭恭敬敬的向李桑柔曲膝告辞,牵着孩子,出巷子走了。

    李桑柔走到离院门口两三步,看着一只手牵着妹妹,一只手牵着弟弟,从门当后面走出来的赵锐。

    “都安顿好了?可还好?你阿娘怎么样?”李桑柔仔细打量着赵锐兄妹,见兄妹三人虽是一身素服,却干净整齐,气色也好,微笑问道。

    “极好,阿娘也很好。文先生帮我们请了位极有学问的先生,又请了太医给阿娘看病。多谢姑姑。”

    赵锐说着,示意弟妹,一起往地上跪下去。

    李桑柔一步上前,拉起赵锐,“地上脏,姑姑不讲究这些。往后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

    赵锐还是跪下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笑道:“姑姑放心。

    侄儿还在孝中,不祥之身,本来不宜出门,只是,不过来一趟,侄儿心中不安,也怕姑姑担心。”

    “我知道,回去吧。”李桑柔摸出三个银角子,一人发了一个,和两个小的笑道:“听哥哥的话。回去路上,让哥哥给你们买点好吃的。”

    赵锐再谢了李桑柔,牵着弟妹,一路上不停的回头,往巷子口走了。

    ……………………

    大常他们六个,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李桑柔已经炖上了一大锅羊肉,将唐家酒楼大厨腌的大青鱼泡上,洗好几棵大白菜,切成大块。

    大常几个回来,将那一大锅羊肉连锅端到院子里的大铁架子上。

    金毛和小陆子、蚂蚱在大锅下烧上炭盆,再烧上一个炭盆,架上烤盘,李桑柔将几条泡好的青鱼切成大块,往烤盘上浇上油,将鱼块放到烤盘上。

    大头跟着黑马,用小筐,端了丸子、小酥肉,炸鸡块、馒头等过来,

    一群人围着大锅烤盘,连汤带菜,吃的十分痛快。

    “还是老大做饭好吃!老大做的饭,天下第一!”小陆子连吃了两大碗,打了个嗝。

    “那当然!这鱼好吃!”大头也吃了两碗,打着嗝再挟一大块鱼。

    “老大。”金毛吃饱了,挟了条鱼尾咬着当零食,“陆先生今天过来,让我问你一声,说你上回跟他说,出了正月去陈州,他来问,是出了正月启程,还是出了正月就得到地方?”

    “出了正月启程。你明天去找他一趟,让他十六、或是十七日,看他哪天得闲,让他去铺子里找我一趟。”李桑柔吩咐道。

    “老大。”黑马端着碗站起来,挪过去挨着李桑柔,“今天我不是在贡院门口看摊儿么,老黄凑上去跟我说话。

    我忙的根本没空理他,他就跟着我,我忙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叨叨个没完。

    说什么还是老大您厚道,说什么还是咱们顺风会做生意,还说什么当初老大不嫌弃他腿瘸年纪大,是好人,没完没了说了一大通。

    我忙着,没空理他。

    老大,瞧他那意思,不是那意思了,后来他都明说了,说还想回咱们顺风做。

    我还是没理他,我忙着呢。”

    大常看向李桑柔。

    “想走就走,有去无回。”李桑柔咬着块青鱼,“这是老规矩。”

    大常松了口气,接着吃饭。

    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反反复复的人。

    “拜贴的生意忙过去了,从现在直到月底,都没什么大事儿了。

    你们三个从到建乐城,就一直忙,从明儿起,歇一歇,找你们大常哥拿点钱,好好玩一玩,逛一逛。”李桑柔看着小陆子三人笑道。

    “咱们明天去逛金明池?”小陆子顿时两眼放光。

    “还有鳌山!还有皇上的大驾!我听老史他们说好几天了!”大头兴奋的一口鱼差点噎着。

    “还有瓦子!马哥说那什么戏班子,天下第一!”蚂蚱兴奋的嗷嗷叫了两声。

    黑马嘴角往下扯成了八字,一脸瞧不上的斜着三人: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金毛斜瞥着黑马,也是一脸瞧不上,去年他可比小陆子他们仨兴奋多了!

    ……………………

    照张猫大闺女秀儿的话:她娘跟谷大娘,四只眼睛就是四个大钱,大钱看大钱,除了大钱,什么都看不到。

    秀儿说这话,是因为她和曼姐儿无比想去看闻名天下的建乐城鳌山花灯,说一回被她娘训一回。

    这句话抱怨完,她娘往她头上拍了一巴掌,“我不看钱,我看你?不看钱你哪来的新衣裳,哪有肉吃!赶紧去把那几个扣眼锁出来!快去!”

    韩嫂子看着泪眼汪汪的秀儿,忍不住笑道:“他张婶子,就歇一天吧,咱带孩子去逛逛,到这建乐城一个来月了,天天忙。”

    “就歇一天吧,咱赚钱,不就是想让孩子们日子过得好些,带她们去玩一天吧。

    这建乐城的花灯,我是从小就听说,听说好看得不得了,我也想看看。”谷嫂子也笑道。

    “那行!”张猫是个干脆性子,放下的手里的针线,伸了个懒腰,“一个两个,都替这妮子说话,那咱们就去逛逛!”

    秀儿和韩嫂子的闺女曼姐儿顿时欢呼出声,把针线一扔,曼姐儿直奔进屋,秀儿一把揪起妹妹翠儿,再去拎弟弟大壮。

    曼姐儿跑到一半,掉头回来,从秀儿手里抢过翠儿,“我给翠儿穿,你给大壮换,快快!”

    新衣服她们都有,一人四套呢!

    张猫三人也换了新衣服,谷嫂子和韩嫂子都还在孝里,不过上元节这一天本来就要穿白。

    一行三个大人四个孩子,先往宣德门外看鳌山百戏。

    韩嫂子眼睛盯着四个孩子,张猫和谷嫂子落在后面,没几句话,就又说到了挣钱这件大事。

    “他谷婶子,我还是想赶紧把大当家手里的活都盘过来。”张猫皱眉道。

    “那得多少?就咱们接的这些,照那位常爷说,十停不到一停,咱们都做不完了。

    要是全盘下来,就算江宁府那几家都到了,也就比现在多一倍的人手。

    这事儿咱们说过好几回了,要盘下来,咱们就得招人手,还得招不少。我可从来没用过人!”谷嫂子拧起了眉。

    “我不是不赞成招人手,我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别这么急,一步一步来?

    咱先等江宁府的那几家到了,多接一点儿活,做一阵子看看再说?

    要是这会儿就全盘下来,少说也得招上十几二十个人吧,那不就成了开针线坊了?咱哪开过针线坊?别说针线坊,连生意都没做过,咱啥都不懂!

    还有,真招上十几二十个人,咱就仨人,连看着干活都看不过来!

    她张婶子,不瞒你说,我不是不想,是不敢,你不怕?”

    “我不怕,这有什么怕的!咱后头有大当家的呢,你看看大当家的,她怕过啥?”张猫颇有几分虎气。

    “瞧你这话!大当家的多大的本事呢,咱哪有那本事!”谷嫂子斜瞥了张猫一眼。

    “本事都是长出来的。当初,大当家的给我买了二百亩地,我一听说二百亩地,头皮发麻,那么多地,我一个人怎么种得过来?

    后头把地往外租,我找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根本不听我说话,大当家的说:头一回不会,下一回就会了。后来我就会了。

    这生意不生意的,现在不做,难道等一阵子就能等会了?

    还有啊,我跟你说,大当家的这个人,那天何叔说过一句,大当家从不替人作主,这是一条。

    还一条,大当家的这个人,你能跟得上,你就跟着,她护着你;你要是跟不上,她不会拽着你,跟不上你就别跟了。

    咱到这建乐城才一个来月,您瞧瞧大当家的手段,大相国寺的平安符,翰林的拜贴,多厉害!

    这一回,大当家的肯定是要做大生意的,只怕是要满天下做生意了。

    咱要是就接几件衣服回来,自己做做,挣几个辛苦钱,这辛苦钱能挣一辈子,可跟着大当家的,咱就挣几个辛苦钱,多可惜!你甘心?

    反正我是不甘心,我想发财!我想买辆大车,再买几身绸子衣裳穿穿。”张猫两只眼睛亮光闪闪。

    “那,咱就试试?”谷嫂子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反正,就算做不成,也就是钱没了,死不了人。”

    “就是这话!真做不成,咱就死了心,老老实实挣辛苦钱!”张猫愉快的笑道。

第72章 开年开战

    一年之中,正月过得最快,说过去就过去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对着新绿盎然的菜园子感慨,黑马兴奋的声音从后面冲上来,“老大老大,如意来了!是如意!”

    李桑柔忍不住翻眼看青天。

    这黑马长了一年的见识,也就是从世子爷世子爷,长到了是如意是如意!

    李桑柔转身,看着瘦了一圈,黑了不少的如意。

    “姑娘好!”如意虽然又黑又瘦,精神却相当不错,欠身见礼,“我们世子爷昨儿个回来的,一直忙到现在,问姑娘可得空儿,姑娘要是有空,我们世子爷请姑娘到对面潘楼吃饭说话儿。”

    “现在吗?”李桑柔笑问道。

    “是!”

    “那走吧。”李桑柔站起来,跟着如意往外走。

    潘楼大门紧闭,李桑柔眉梢挑起。

    如意瞄了她一眼,笑道:“世子爷说潘楼后园春色不错,可要是人多就不好了,小的就让他们清了场。”

    “很贵吧?”李桑柔再看了一眼紧闭的潘楼大门,顺口问了句。

    “还行。”如意想笑,赶紧抿住。

    潘楼后园,一片新绿中间,摆着桌子椅子,上风口竖着屏风,顾晞背着手,正欣赏着满头新翠的几株垂柳。

    听到动静,顾晞转身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脚步微顿,将顾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他也瘦了不少,神情和目光都有些咄咄逼人,带着丝丝隐隐的杀意。

    “去江宁城了?”李桑柔走近几步,问道。

    “看出来了?还是猜出来了?”顾晞笑起来。

    “年前听说无为府那边在江中间砍人头,你看起来带着杀气。”李桑柔笑答。

    “武怀义到任一个月,就拿了几十艘咱们的船,说是私贩丝绸毛料,船在江中间锁成一排,在船上砍了一两百人的头,又把船点了一把火。

    江水都染红了。”

    顾晞说到最后,声音和神情里,都是一片狠厉。

    李桑柔脸色微白。

    顾晞看了她一眼,眼皮微垂,接着道:“江都城夜香行也被他全数抓了,当天就押到江中间,砍了头。”

    李桑柔虽然有所预料,听了顾晞的话,还是微微有些目眩,往前一步,坐到了椅子里。

    “武怀义捉夜香行诸人前,大约没弄清楚夜香行是什么行当,也没做准备,杀了夜香行诸人隔天,江都城屎尿满城,恶臭难忍,一直乱了七八天。

    这件事让武怀义露出了短处:疏忽小处,做事冲动,准备不足。”

    顿了顿,顾晞接着道:

    “大约还十分暴躁武断,所以下属不敢多说。

    夜香行这样的后果,当时肯定有人想到了,大约没人敢,或是没人愿意出声提醒。”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站起来,拿过酒壶,倒了杯酒,仰头饮尽。

    顾晞默然看着她,看着李桑柔连喝了四五杯酒,正要开口,李桑柔看向他,苦笑道:“没事儿,之前已经想到了。唉。”

    “没有殃及妻儿。”顾晞想了想,补充了句。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那些船,也不全是私运丝绸毛料的吧?”

    “嗯。”顾晞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江宁城报复回去了?”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去之前,杀了几船人,我到之后,禁止滥杀,拿到私船,人罚去做三年苦役,船货没收。”

    “嗯,南梁老皇帝死了?还是快死了?”李桑柔默然片刻,问道。

    “老皇帝还好。蔡贵妃死了,当月,蔡家诸多不法之事都被翻了出来,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罪不可恕,蔡家灭了门,皇三子以尽孝为由,削发守墓以求活,不过……”

    顾晞低低叹了口气。

    “没能求到活路,说是孝心虔诚,不舍生母,自己把自己封进了蔡贵妃墓道。

    如今南梁上下,到处都在称颂皇三子的孝心,诗词歌赋,一堆一堆的。”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蔡贵妃独宠专房十几年,这十几年里,皇三子被无数人目为太子,觉得他仅仅是没正名而已。

    蔡贵妃不过四十出头,竟然死在了老皇帝前头。

    “皇四子虽然没立太子,继位已经确定无疑。”顾晞说着,叹了口气,“皇长子、皇二子,都死在蔡贵妃手里,蔡贵妃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四子更有才干?”李桑柔看着顾晞。

    “嗯,算得上雄才大略。

    我出使南梁的时候,见过他,他风仪极好,反应敏锐,谈吐有趣,让人如沐春风。

    大哥仔细看过他经手的几桩政务,说他精于政务,见识不凡。”

    “和你大哥不相上下?”

    “我觉得他才能上不如大哥,可是……”可是后面的话,顾晞戛然而止。

    “他以后自己就是皇上,你大哥可不是。”李桑柔接话道。

    顾晞看着她,片刻,移开了目光。

    “听说从进了腊月,四海通达那边收到的信就极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尾?什么时候开新线?”好一会儿,顾晞再开口,转了话题。

    “我没打算替四海通达收尾,他做他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我可从来没对他们动过手。

    虽然他们一直挖我的墙根。

    新线还没有打算,你有什么打算?”李桑柔看着顾晞。

    “嗯,要开新线,先把扬州那条线开出来吧。”顾晞垂眼道。

    “还能太平多久?要是打起来,会打成什么样儿?”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大哥的打算,是不想让皇上忧心。南梁那边,大约也是这样。

    我见过南梁皇帝,和皇上类似,年纪大了,雄心消退,不喜欢变动。”顾晞含糊道。

    “今年元旦,听说皇上精神很好,南梁那位呢?病的怎么样?”李桑柔看着顾晞。

    “应该还好,郊祭是自己去的,回来的时候还骑在马上,接受万民朝贺。

    太平了三四十年,也准备了三四十年,大哥不急在这一年两年,那位皇四子应该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

    一年两年的太平,总还是有的。

    这些年,大哥一直想着要一统天下,南梁那位,大约也是这么想。

    一旦打起来,要么江南,要么江北,只怕就是一片焦土了。”顾晞语气淡然。

    这一仗,大哥和他,已经准备了十余年。

    李桑柔默然。

    李桑柔从潘楼出来,径直回了炒米巷,大常等人回去时,李桑柔坐在廊下,已经喝得半醉。

    “出什么事了?”大常几步冲到廊下,看着蜷缩在圈椅里的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以及小陆子三个,跟在后面跑的呼呼啦啦。

    “武怀义血洗了夜香帮。”李桑柔仰头看着大常,一句话说完,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大常呆怔住了。

    黑马两眼圆瞪,捅了把金毛,“老大这话啥意思?”

    金毛瞪着黑马,却没能说出话来。

    黑马和金毛后面,小陆子嘴巴半张,傻子一样,大头和蚂蚱也和小陆子一样,目瞪口呆的傻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李桑柔直起头,低低吩咐道:“明天你去趟大相国寺,好好做场法事,送送大家。”

    “好。”大常一个好字没说完,就哽住了。

    ……………………

    刚出正月,陆贺朋找文诚告了个长假,直奔淮阳府,在淮阳府会合了邹旺,当天就赶往项城。

    建乐城里,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大常带着蚂蚱,往府衙递了份状子,状告现如今建乐城最火的两家小报东家:董叔安和林建木。

    顾晞听说大常往府衙递了建乐城开年头一状,急忙打发如意过去看热闹。

    乔推官接了状子,一目十行,看到中间一百六十多万两的银子数,惊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让人去请石府尹,这案子银子太多,他不敢审,也审不了。

    石府尹过来的极快,从乔推官手里接过状子,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又拿过大常递上去的两份契约,再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瞄着蚂蚱抱着的一大摞帐册,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这案子,要么,就是个坑。

    这两家小报,踩进了人家挖的坑!

    要么,就是另有所指。

    四海通达跟顺风打擂台,打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一回,是顺风打回去了。

    两家都是有后台的,这状子告的不是两家小报,而是顺风叫板四海通达,或者是,顺风后头的那位,叫板四海通达后面的那家!

    想到这里,石府尹一阵头痛,下意识的四下扫了一圈,这一扫,就扫到了如意,顿时,头更痛了。

    石府尹看向乔推官,乔推官也正看着他。

    “你看?”石府尹压着声音,抖了抖手里的状子。

    “得审,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照规矩审。”乔推官声音压的更低。

    石府尹嗯了一声,只能审,只能当什么都没看出来,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石府尹啪的拍响了醒木,吩咐衙役升堂,去传新闻朝报的董叔安,和林家小报的林建木。

    两个人到的都很快,进衙门时一脸莫名其妙,看到大常跪在大堂中间,还是莫名其妙。

    石府尹看的叹气,看这俩人这样子,十有八九,是被顺风坑了,或是做了枪头。

    唉,可怜。

    “把状子拿给他俩看看。”石府尹将状子递给站在旁边师爷,师爷递给衙役,衙役先递给了董叔安。

    林建木就着董叔安的手,看了那张状子。

    大常这张状子写的全是大白话,简单明白。

    两个人一目十行,一遍看完,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赶紧看第二遍,第二遍看完,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起看向大常,再从大常,看向石府尹。

    “常山所告,是否属实?”石府尹紧绷着一张脸,官腔官调的问道。

    “回府尊……”董叔安和林建木磕了个头,答了回府尊三个字,后头就卡住了。

    “是否属实?”石府尹拧着眉,追问了一遍。

    “回府尊,当时,是一位姑娘,跟这位常爷一起找到小的,这位常爷没说过话,都是那位姑娘说。

    那位姑娘说,她是顺风速递铺的东家,说顺风速递做的是信客的生意,说想把小的这小报,卖到陈、颖、寿,和无为州,说小的小报在建乐城卖多少钱一张,她一张小报只加十个大钱,还说小的要是不放心,她可以先给钱再拿货。

    后来,一样一样的细事儿都说定了,那位姑娘看起来很高兴,说起来的都是玩笑话,后来又说,小的这小报,建乐城之外,她可是独此一家,说以后也要独此一家。

    当时,可不就是她独此一家么,那邮驿生意,当时就是她独此一家!

    小的当时是想,她说的是她那邮驿生意,那肯定是独此一家!别的就没多想,谁能多想呢?

    后来,四海通达开出来了,过来拿小报,也往那四州卖。

    四海通达从小的这里拿小报,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位常爷,还有那位姑娘,整个顺风速递铺,可没一个人说一个半个字!

    这会儿突然把小的告到府尊这里,这实在是!”

    董叔安越说越气,气的说不下去了。

    董叔安说一句,林建木点一下头,只点的令人头晕。

    “小的也是这样!”董叔安说完,林建木急忙叫道。

    “常山,董叔安和林建木所言,可属实?”石府尹一脸严肃的再问大常。

    “大老爷,小的能问这两位爷几句话吗?”常山看着石府尹,闷声闷气道。

    “你问。”石府尹抬手示意。

    “董老爷,林老爷,我们老大,是不是当面说过,贵两家这小报,在陈州,颖州,寿州,无为州这四州,顺风独家售卖,这话不错吧?”大常挪了挪,面对董叔安和林建木,一字一句问道。

    “不错是不错,可当时,我以为你们大当家说的是邮驿生意!这就是句玩笑话!”董叔安急急答道。

    林建木赶紧点头,“确实是玩笑话,哪有独家这一说?这不是笑话儿么!”

    “当时还有份契约,我们老大说,请你们看清楚了,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再无反悔,这事儿有吧?”大常接着再问。

    “那我问你!我家把小报卖给四海通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当时怎么不说?啊?当时怎么不说!”董叔安被大常问的,气着了。

    “大老爷。”大常挪了挪,面向石府尹,“我们老大是个实在人,又实在又老实。

    他们把小报卖给别家时,最开始,我们老大是真不知道。

    这样背信弃义的事儿,是我们老大想都想不到的事儿!

    直到小报卖得四州到处都是,好多好多人说到我们老大那里,我们老大还是不敢相信。

    大老爷,您说,这天底下,哪会有这样不讲信义的人呢?您肯定也想不到对不对?

    我们都没想到!

    后来,我们老大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老大就亲自走了一趟。

    从陈州到无为府,四府一十六县,我们老大走了一遍,看了个遍,我们老大这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不讲信义的人啊大老爷!”

    大常一脸悲愤。

    石府尹听的不停的眨眼。

    “后来,”大常抹了把眼泪,蚂蚱往地上一趴,干脆哭起来。

    “后来,我们老大差点气病了。

    我们老大说,董老爷和林老爷,肯定是一时糊涂,做人要大度,要给别人留下改邪归正的机会和余地。

    所以,我们老大就等了一个月,让他们自己改邪归正。

    可这一等,就过年了,大老爷,您说,大过年的,咱总不能上衙门告这状,您说是不是?

    这不,一出正月,我们老大就打发小的来了。

    求大老爷给我们伸冤哪!”

    大常磕着头,委屈的语不成句。蚂蚱趴在地上,哭的都要哽住了。

    石府尹抬手揉着额头,看向乔推官,乔推官做了个拖的手势。

    “此案重大,容本官核查清楚,你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听审!”石府尹拧着眉头,啪一拍醒木,厉声宣布道。

第73章 荒唐和秉公

    大常出衙门,如意进衙门,抄了大常的状纸,以及那两份契约,赶紧回去回话。

    顾晞正在明安宫,和顾瑾一起,查看几本户部旧帐。

    瞄见如意从殿门口晃过,顾晞示意正解说一桩旧案的文诚,“歇一会儿吧,如意回来了。”

    文诚知道如意去听案子这件事,顾瑾并不知道,看向顾晞。

    顾晞叫进如意,和顾瑾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大常往衙门里递状子去了,我就让如意过去瞧瞧,出什么事儿了。”

    顾瑾眉毛扬起。

    李姑娘上回递状子,坑了永平侯府三万银子,今天又递状子,想干什么?

    “说说,怎么回事?”顾晞示意如意。

    “是。常山递状子,告的是顺风经手卖往四州的两份小报的东家:董叔安,和林建木。

    说是李姑娘当初和董叔安,以及林建木有约定,在陈、颖、寿和无为四州,由李姑娘独家售卖这两份小报,为防空口无凭,还订了契约。

    契约里还约定,董叔安和林建木若是违反契约,将小报卖给别家在四州出售,每售一份小报,就要赔给李姑娘一两银子。”

    文诚听到一份小报一两银子,呛着了。

    顾瑾眉毛高抬,顾晞失笑出声。

    一份小报一两银子,这可太狠了。

    “这契约,董叔安和林建木签字画押了?”文诚不敢相信的问道。

    “是,小的看到了那份契约,有签名,有花押,还有手印儿。

    刚才在堂上,董叔安和林建木说,李姑娘当时就是玩笑,这契约他们根本就没细看,从来没听说过买小报还订什么契约的。

    董叔安和林建木还说,他们将小报卖给四海通达,再往四州出售,已经两三个月了,李姑娘当时不阻止,现在告状,这是讹诈。”

    顾晞眉毛竖起。

    “常山说,之所以当时没阻止,是因为他们老大过于实在老实,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人背信弃义……”

    顾瑾噗笑出声。顾晞斜瞥了眼顾瑾。

    文诚一脸的哭笑不得。

    他们老大过于实在老实,这样的话,大常怎么说出口的?

    “常山说,他家老大是亲自往四州跑了一圈,实地看过,才敢相信是真的。

    说是又等了一阵子,是给董林两家一个自己悔过的机会。

    等亲自查证过,又给过了机会,已经腊月里了,大过年的没法告状,就等到了年后,出了正月就赶紧告状了。

    石府尹说案情重大,他要查清查实,再作论断,说是明天再审。”

    如意说着,将抄来的那份状纸,和那两份契约捧给顾晞。

    顾晞接过,示意如意退下,一目十行看了,一边将状纸和契约递给顾瑾,一边看着文诚问道:“这是陆贺朋的手笔?”

    “大约是。”文诚从顾瑾手里接过契约扫了几眼,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咱们刚回来,陆贺朋就找我告假,说李姑娘那里,从陈州到无为州,有一堆的小官司要打,他得告个长假。

    没想到,这建乐城也有官司。”

    “这可不是小官司,一百六十多万银子呢。”顾瑾看完状纸,递给文诚,“陆贺朋那边的官司,也是这样的官司?”

    “我没多问,实在没想到一场官司,竟然就是一百六十多万两。”文诚瞪着状纸上显得格外粗大的银子数,不知道是想笑还是该苦恼,他是真没想到!

    “李姑娘这生意,难道是用这些官司挣钱的?”顾瑾突发奇想。

    “石府尹会怎么判?”顾晞没答顾瑾的话,看着文诚,拧眉问道。

    “这官司有多简单,就有多棘手。”文诚将状纸放到炕几上,“若是就事论事,有这份契约在,能纠扯的,不过是多一份小报,还是少一份,照李姑娘做事之谨慎周全,这数目,必定不会错。

    可真要照这一百六十多万银子断了案子,董林两家,倾家荡产不说,这实在是过于儿戏,也过于无赖了。”

    “怎么无赖了?”顾晞听的不高兴了,横着文诚,“契约是他定下的,李姑娘既没欺骗,也没威逼,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言而无信,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应该的?”

    文诚不说话了。

    顾瑾斜瞥着顾晞,片刻,看着文诚道:“这件事,确实错不在李姑娘,董林两家和李姑娘约定在先,失信在后。”

    顿了顿,顾瑾笑道:“我觉得,李姑娘并不是想让他们倾家荡产,大约,是要借此警告四海通达,或是,还有些别的想法。”

    顾瑾眼睛微眯。

    她要是想把这两家小报拿到自己手里,那就有些过于冒失了。

    ……………………

    董叔安和林建木肩并肩出了府衙,一样的背着手垂着头,往前走出半条街,两人同时站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当初费掌柜找到我,也要做那四州的生意时,我是跟费掌柜说过的,答应过顺风的李东家,只给她一家。

    费掌柜说:当初邮驿只有她敢做,这小报自然也就她一家,就是想第二家,还没有呢。现在朝廷放开了邮驿,这小报,自然也跟邮驿一样,放开了大家做。

    费掌柜还说,有什么事儿,他担着,他还说这是小事儿,他担得起。

    这话,费掌柜的跟你说过没有?”董叔安紧拧着眉头,看着林建木问道。

    “说过说过,一样的话儿!”林建木赶紧点头。

    “那咱们去找费掌柜,他既然说他担得起,这事儿,他就得担起来。”董叔安一肚皮的没好气。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

    “董当家的,你当初,是跟李东家说的一张一两银子?我怎么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一张一个大钱?”走出几步,林建木一脸困惑道。

    “我哪跟她说这个了!她当时跟我说,朝报要是卖给别家,得跟她说一声。

    后来四海来拿小报,她家那个锅底脸,姓马的,来对帐的时候,我就说了四海通达拿小报的事儿,那姓马的挥着手,说小事小事,我当是……唉!”董叔安抬手揉了把脸。

    “唉,这是个套啊。”林建木一声长叹。

    这就是个套儿,可这会儿才知道,晚了啊!

    费掌柜正在听小厮禀报这桩新年头一案,见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进来,止住小厮,站起来,将两人迎进来。

    “顺风讹诈到你们头上了?我刚刚听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被那个娘儿们赖上了?”费掌柜一边让两人坐,一边拧着眉问道。

    自从顺风摆出了大相国寺的平安符这事儿起,就一件接一件,没一件好事儿,他一直糟心到现在了,这会儿再听说这场讹诈官司,更是又堵又闷。

    “……当时,也是大意了。可哪有这个理儿?你说是不是?”

    董叔安从李桑柔头一趟找他说起,一直说到刚刚府衙公堂,常山怎么说,他和林建木怎么说,越说越气。

    “就是一句玩笑话,她自己也说:一句玩笑,不用当真!这一句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当真了还不说,当时她明明说一份小报一个大钱,这一两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那契约上,你们两个,都签字画押了?”费掌柜紧拧着眉头。

    别的都好说,这签字画押的契约,极其棘手。

    “当时就没当回事,咱做这小报,谁来买就卖给谁,都是求着人家来买,求着人家拿去卖。

    再说,就像您当初说的,当时往那四州走邮驿,就她们顺风一家不是,谁能知道后头朝廷放开了这邮驿的事儿呢!

    再说,谁知道这邮驿还真做起来了!

    当时,都说顺风那几个是外地人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肯定不知道那邮驿是军务,肯定要坐大牢了,还说,从他们顺风铺子,往大牢里去,倒是便当。

    谁能想到呢!”

    董叔安气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林建木一脸愤慨,不停的点头。

    “事儿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两位。”费掌柜更是一肚皮烦恼,“顺风后头有人,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站的是那位世子爷。

    咱们这边,商会几位大东家,当初想做这邮驿时,先去了趟永宁侯府,问清楚了,这生意能不能做,知道能做,才着手做了这家四海通达。

    顺风敢开年就递状子,一开口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这后头没人撑腰,她一个娘儿们,她不敢!

    顺风咱不怕,可那娘儿们后头的人,只能往永平侯府走一趟,请侯爷出面。

    这样吧,两位就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一趟。”费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松了口气,跟着站起来,将费掌柜送到院门口,回去喝茶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下去了,急得两人嘴角上的燎泡都要爆出来时,费掌柜总算回来了。

    “行了行了,两位放心回去吧。”费掌柜一脸喜气,冲两人拱了拱手,笑道:“侯爷繁忙,没能见着。”

    董叔安和林建木刚要舒口气,被费掌柜这一句话说的,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

    “见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听我说完,就批了两个字:荒唐。当时就叫洪先生往府衙走一趟。

    我刚刚在路口和洪先生分手,他往府衙去,我怕二位着急,赶紧先回来了。

    二位放心,放宽心。赶紧回去吧。”

    董叔安和林建木长长舒了口气,再三谢了费掌柜,浑身疲惫的回去了。

    ……………………

    石府尹送走永平侯府幕僚洪先生,原地转了几个圈,吩咐小厮,去请乔推官,有急事,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乔推官家离府衙不远,过来的极快。

    “快进来坐。”石府尹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到通传,赶紧迎到门口。

    “案子的事儿?”乔推官问了句。

    这一天,他满心满腹的,全是那桩案子。

    “唉!”石府尹先一声长叹,“沈大公子刚刚打发人过来,刚刚走。唉。”

    “怎么说?”乔推官坐到一半,坐不下去了,欠身看着石府尹,急问道。

    “说是,他们大公子说了,这样的荒唐状子,咱们就不该接。说这明明就是讹诈。

    唉,你听听!”石府尹敲着额头。

    这话说的,他当时都没法接话!唉!

    “这话……”后面的话,乔推官没说出来。

    这话不能这么说,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这数目是荒唐了些,可这案子,确实是人家顺风占理儿。

    “府尊的意思呢?”乔推官看着石府尹。

    “我刚才来来回回,想过好几轮了。

    这肯定是董林两家找了四海通达,四海通达又找了永平侯府。

    可那边那顺风,那后头也是有人的!

    那位爷这会儿是没发话,可真要是……不见得不发话。”石府尹坐到乔推官旁边。

    “唉,真要照着沈大公子的意思,那位爷只怕就不是发话了!那位那脾气,咱都是亲眼见过的!”乔推官烦恼无比的拍着椅子扶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位真发起脾气,别说沈大公子,就是沈侯爷,也得暂时退避。

    这事儿,得问一问那位的意思,我的意思,你走一趟。”石府尹欠身过去,和乔推官商量道。

    “行。”乔推官答应的十分干脆。

    这案子是他俩的事儿,往睿亲王府走这一趟,打发别人肯定不合适,也不恭敬,他和石府尹两个人,那肯定是他走一趟了。

    “我这就去。”乔推官边说边站起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宜急不能缓,你赶紧去,我等你回来。”石府尹站起来,将乔推官送到门口。

    乔推官一路紧赶,到睿亲王府侧门,一问,世子爷刚刚回来。乔推官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机赶的正正好。

    乔推官让人传了话,片刻功夫,一个小厮一溜小跑出来,将乔推官请了进去。

    乔推官被请进挨着二门的暖阁里,片刻功夫,文顺之大步进来,一进门,就拱手笑道:“世子爷忙了一整天,正吃饭,吩咐我过来一趟,不知道乔推官这趟来?”

    “是有点儿小事,一丁点儿小事儿。”乔推官忙陪笑答话。

    看到是文顺之进来,乔推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世子爷不说了,冷硬无比,极难说话,他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世子爷身边那位文先生,人是挺好,极和气极有礼,可就是太精明太难缠了,一句一个坑儿,一笑一个绊子。

    倒是这位文小将军是个极好的,脾气好人和气,最好说话,也最能说话,这会儿是他出来,真是菩萨保佑。

    跟文小将军说话,好多话都是能摊开了直接说的!

    “劳小将军辛苦这一趟。唉,我就直说,就是今天接的那桩案子,想来小将军也听说了。

    唉,我就直说,原本是一桩简单明了的案子,可是,实在是因为银子太多,一百六十多万两,大到骇人了,沈府大公子的意思,有些荒唐了。”

    乔推官说到沈府大公子,舌尖打转,十分含糊。

    不过再含糊,也足够能让文顺之听清楚了。

    “世子爷说,你这会儿过来,十有八九是那桩案子的事儿,果然。”文顺之笑起来,“我也直说,这案子,世子爷知道得早,你大约也看到如意了。”

    乔推官赶紧点头。

    他不光看见了,他还替如意抄了那状子和那两份契约呢!

    “这案子大爷也知道,如意禀报的时候,世子爷正好在和大爷说话儿。

    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吩咐了几句,世子爷的意思,第一你不该走这一趟,第二,这案子和别的案子没什么不同,你们只管秉公审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世子爷还说,您和石府尹牧守建乐城,凡事只宜秉公执法。你来这一趟,真要是来问世子爷这案子该怎么审怎么判,只这一件,就是枉法。”

    文顺之说着,打了个呵呵,“你这一趟,我只当你是来找我说几句闲话儿。”

    “小将军体谅。多谢小将军,打扰小将军。”乔推官一脸苦笑,连连拱手。

    文顺之站起来往外送乔推官,送到暖阁门口,突然顿住,犹豫片刻,往乔推官身边靠近过去,笑道:“这几句是我跟你的私房话儿。

    守真和顺风的东主李姑娘有些来往。

    我听守真说,李姑娘是个极泼辣的,守真说过一回,说是李姑娘可惹不得,那是个敢闯皇城告御状的主儿。”

    乔推官呆了下,立刻长揖下去,“多谢小将军指点,多谢多谢。”

    “不敢不敢。”文顺之侧身让过乔推官这一礼,将乔推官送出二门。

第74章 朝报和晚报

    乔推官回去,和石府尹说了文顺之的话,两个人四眼相对。

    这事儿都不用他们再权衡掂量什么的,世子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照荒唐判,那就是枉法。

    李姑娘敢不敢、能不能告御状他们不知道,但那位世子爷,肯定得告一状,一个枉法扣下来,他俩这仕途就此结束不说,说不定还要有牢狱之灾。

    “府尊,这事儿……”

    “世子爷说得对,咱们牧守一方,就该秉公执法。”石府尹截断乔推官的话,又叹了口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唉,今天在堂上,就该直接判下去,就不该拖这一天。”

    石府尹悔的肠子青。

    乔推官陪着一脸苦笑,满怀歉意,跟着叹了口气。

    拖一拖是他的建议。

    唉,他确实建议错了,今天要是当堂就判了,也就不会接到沈大公子这一通传话,也就不用这么直接无比的驳回沈大公子的面子。

    今天要是当堂判了,最多最多,也不过被沈大公子派人训斥几句。

    唉,真是该断不断,必受其害啊!

    “明天这判书,你亲自写,给董林两家多留些余地,还有,那银子数目太大,明天咱们出面,跟顺风那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减点儿,实在不行,就把期限放宽,让董林两家,慢慢归还,还有,只限要银要钱,不能把人怎么样。

    总之,你先想想怎么写。

    董林两家是有错在先,可这银子,也太多了。”石府尹紧拧着眉头,低低交待乔推官。

    乔推官不停的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银子数没能商量下来。

    大常和蚂蚱一个憨一个傻,不管石府尹和乔推官说啥,都是摇头。

    这银子数是他们老大算好了的。

    他们老大的规矩,但凡银子的事儿,都是一个子儿不能少。

    要是想少点,那他们得回去找他们老大商量,他们老大这会儿不在城里,那得明天了……

    石府尹和乔推官哪敢再拖,只好略过这银子数,再说第二件:催债要合理,不能闹出人命。

    这一件,大常立刻点头,蚂蚱立刻跟着点头。

    他们老大说过,人活着能干活能赚钱才能有银子还债,没钱要债的,不能伤人命,这是他们老大的规矩。

    他们老大还说了,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老大一堆呢,多得很,慢慢还,还上二十年三十年都行。

    再说,他们家银库还没修呢,修银库的地方还没看好呢,现在还了也没地方堆。

    石府尹和乔推官听大常这么说,放了心,能慢慢还就行,不出人命就行。

    石府尹点了头,乔推官的判书一挥而就。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人拿了一张判书,傻了。

    昨天晚上,费掌柜那话,说的多结实呢,现在,这判书下来了,他们两家,一家摊上了九十多万两银子的债,另一家少点,那也是六十多万哪。

    这些债,到重孙子那一辈,都还不清啊!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步一步从衙门里挪出来,一步一步往前挪,灿烂的阳光下,热闹的人群中,两人却如行尸走肉一般。

    唉,他俩都是一样的感觉: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位东家,我们老大请两位东家到那边茶楼喝杯茶。”

    小陆子一步窜到两人面前,一句话说完,见两人直直瞪着他,别说答话,连点表情都没有,甚至都没看到他一样。

    “哎!”小陆子冲两人猛喊了一声。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个机灵,清醒了。

    “我们老大叫你们过去说话!”小陆子干脆一只手推着一个,推进了旁边的茶楼。

    李桑柔就坐在临街的窗户旁边,翘着二郎腿晃着,看着面如死灰的两人进来,被小陆子推着坐下。

    “你!”董叔安先看清楚对面坐着的是谁,悲愤的一声你,就说不下去了。

    他也没什么能说的。

    “两位要是本本份份做人,诚诚恳恳做生意,出不了这样的事儿,是不是?”

    李桑柔倒了两杯茶,推到董叔安和林建木面前。

    “四海通达自从开出来,人是从我顺风挖的人,线路是我的线路,就连这小报,也是我卖什么,他就卖什么。

    两位都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这四海通达,从一开始,就跟顺风针锋相对,起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难道两位没看出来么?

    要是看出来了,两位还要掺一脚进来,如今这样,算是求仁得仁是不是?

    要是没看出来,那两位这眼瞎成这样,更不冤枉,是不是?”

    “桑大当家的想干什么,请您明说了吧。”董叔安脸色惨白,倒光棍了。

    “没打算干什么。

    我让大常去告这一状,一是告诉四海通达,论坑人,他不如我,远远不如;

    第二,也是给这建乐城,还有其它地方,跟我们顺风做生意的诸位提个醒儿:

    都老老实实一是一二是二的做人做事做生意,有本事发大财,没本事发点小财,要是不守规矩,谁坑谁那可说不准。”

    李桑柔笑眯眯。

    “那大当家的,那这银子?”林建木从李桑柔的话里听出了希望,眼里有光了。

    “这银子,我没打算要,我不是让大常跟两位说了么,我连修银库的地方都没看好呢,有银子也没地方放。

    不过,瞧两位这做人做事,还有这四只瞎眼睛,我不大放心。

    从今天起,你们两家小报,我说了算。”

    “原来你是要夺这两份小报!”董叔安攥紧了拳头,“这小报……”

    “我不要。”李桑柔一句话接的毫无缝隙,“你那小报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操心费力不挣钱,我要你那小报干嘛?

    要你那小报,那不如直接要银子了!

    你那小报,到你重重重孙子那一辈,能挣到九十万两银子?”李桑柔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董叔安还好,林建木吓的上身后仰。

    “小报是你们的,你们捧起来送到本大当家的面前,本大当家的都不要,不过,你们这小报的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李桑柔从董叔安横向林建木,一字一句道。

    “你别是,要……那个……”林建木想得多,话没敢说出来,只把手在脖子上切来切去。

    李桑柔斜瞥着他,“你是死人哪?我让你造反,你不会去官府告我啊?傻不傻?”

    林建木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

    “那就把话说到前头,不能犯法,只要不犯法,你说了算,就你说了算。”董叔安心眼稍微多一点儿,稍稍一想,就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坏事儿。

    “你们两家这小报,有我指点,就不能是现在这幅贼眉鼠目不上台盘的样子了。

    还有两条,第一,小报只能在你们两家手里,我不点头,不许任何人入股,更不许转卖;

    第二,从今天起,小报的收益,我六你们四,半年一结。我会给你们各找一个上好的帐房先生。”

    “啊?那个……”林建木才说了几个字,就被董叔安一把拉住,“就依大当家的。”

    “空口无凭,一会儿我让人去找你们,定个契约,这一回,看清楚了再按手印儿。”李桑柔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董叔安紧揪着林建木,看着李桑柔出了茶楼,才松开林建木,一脸喜色,“老林,这是好事儿,好事儿!”

    “好事儿?”林建木有点儿晕。

    “这位大当家的,多会做生意!咱不是都看到了,件件不得了!

    咱这小报,都在咱们手里,又没到外面去,虽说这收益四六分成,可咱这小报,往后,只怕要赚大钱了!”董叔安稍一多想,两眼就放出了光。

    林建木呆了片刻,也恍过了神,“哎!可不是!”

    ……………………

    石府尹和乔推官判了案子,退到后堂,两人嘀咕了几句,乔推官直奔永平侯府。

    永平侯沈贺和大公子沈明书都不在府里。

    乔推官就是赶着他俩都不在才来的,就在二门里,也没进去,让人请了沈明书身边的幕僚洪先生出来,期期艾艾说了刚才判案的事。

    “……实在是,那契约实实在在,董林两人,也都认了,顺风那边又半点不让。

    听说顺风那位东家,虽说是位姑娘,却是个极厉害极难惹的,说是个能告御状的主儿。

    还请先生跟大公子解释一二。

    好在,常山说了,这银子,还上二十年三十年都没事儿,慢慢还就是了。”

    洪先生斜睨着乔推官,干笑道:“乔推官真以为这是还不还银子的事儿?

    你这边,既然判都判了,再多说,就成了我们大公子插手你们府衙断案了,再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不是?

    等大公子回来,我跟他回禀就是了。”

    “还请先生多多解释,多多关照。”乔推官陪着笑,连连拱手。

    “这还能怎么解释?这事儿,只能你自己关照自己,行了,就这样吧,我还忙着呢。”洪先生冲乔推官拱了拱手,转身进去了。

    乔推官耷拉着肩膀,看着甩着袖子,明显很不高兴的洪先生,连叹了几口气,垂头往外走。

    总归是要得罪一个的,这个,他和石府尹早有准备。

    真要得罪一个,二择一,那位世子是得罪不得的。

    ……………………

    李桑柔从茶坊出来,吩咐小陆子去找如意,她想跟秦王说几句话。

    小陆子是跟如意一起回到铺子的,李桑柔跟着如意,往晨晖门过去。

    还是上次那间偏殿。

    顾晞站起来,笑着示意李桑柔坐过去。

    顾瑾打量着李桑柔,失笑出声,“李姑娘不换衣裳的么?”

    李桑柔一身打扮,跟上次见他时几乎一模一样,头发还是敷衍的绾在头顶,还是一身本白,只是裤子厚些,裤脚还是用那几根细丝绳系着,外面多了件本白薄袄,系在薄袄外面的,还是那根拇指粗的丝绳。

    顾晞随着顾瑾的话,上下打量着李桑柔,除了那一回她那件狗皮袄,他竟然没留意过她的衣着。

    “都是新的。”李桑柔微笑答了一句。

    她的衣着以实用为一切,这样的一身最实用。

    “李姑娘请坐,我得了几饼新茶,李姑娘尝尝,看好不好。”顾瑾一边笑,一边让李桑柔。

    “王府针线房人多事少,闲得很,我让她们去给你量个尺寸,做几身衣裳。”顾晞跟着坐下,看着李桑柔道。

    “不用,多谢。衣裳穿得起,就这样最好,换来换去的,麻烦。”李桑柔微微欠身谢过。

    “李姑娘的官司打的怎么样了?”顾瑾斜瞥了顾晞一眼,岔开了话题。

    “如我所愿。来找王爷说话,也算是因为这官司。”

    李桑柔冲顾瑾微微欠身。

    “董林两家,各欠了我大几十万银子,我和他们说定了,从今天往后,董林两家小报这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收益四六分帐,我六他们四。

    我来找王爷,一是不知道王爷这边有没有上好的帐房先生,一家过去一个,替我看着,免得他们少了我的银子。

    二来,想问问王爷,有没有不要的文章什么的,能不能放一些到董家那份新闻朝报上。”

    “你吞了两家小报?”顾瑾眉梢高扬。

    “不是。小报还是他们的,我没要。我就是觉得他们见识有限,打算指点一二。也好让他们多挣点儿钱,早点儿把我的帐还了。”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想把进奏院挪一些到新闻朝报上?”顾晞和顾瑾一样惊讶,直截了当问道。

    “进奏院的事儿我不懂。

    我就是觉得,要是王爷,或是世子爷,肯拿些不要的文章放到朝报上,好多事儿,你们肯定比那些衙探内探知道的更清楚,前因后果,也能说的更明白。

    有些事,也能以视正听,两位说是不是?”李桑柔带着笑。

    “让我想想。”顾瑾看着李桑柔,“帐房的事儿,让世子替你挑两个吧。”

    顿了顿,顾瑾突然问道:“大相国寺那边,你也给他们留地方放他们不要的经文了?”

    “嗯,不过,大相国寺那些劝善经文什么的,放到新闻朝报上不合适,我打算把他们放到林家那一份小报上,对了,林家那份小报,得有个响亮的名字,我打算改叫花边晚报。”李桑柔笑道。

    “花边晚报,改到晚上出了?”顾瑾失笑。

    “出还跟原来一样出,就是叫晚报,不是晚上出。”

    “为什么叫花边?什么意思?”顾晞紧跟问道。

    “花边晚报上都是些胭脂水粉的事儿,就像花儿一样,花的边儿。

    这一份,我是打算做闺阁生意的。”李桑柔抿着笑。

    新闻朝报是这两位爷的,这一份,才是她的小报,她打算做成一份八卦大全。时不常爆些秘闻。

    比如潘相家惧内是有传统的,至少从潘相祖父那一辈就开始了;

    比如世子爷还是只童子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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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的李桑柔,遇到骄横跋扈的顾晞,就像王八看绿豆……墨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墨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墨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