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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八卦潘

    李桑柔在廊下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出了院门,溜溜跶跶,顺脚往前逛。

    从巷子逛进热闹的街市,李桑柔什么都看,什么都没看进眼里,正顺脚走着,一辆大车靠过来,挡在她侧边,车帘子高高挂起,潘相家七公子潘定邦探出半截身子,冲她挥着手,哎哎哎的,明显是冲着她叫。

    李桑柔眉梢高高扬起,潘定邦更加用力的挥着手,“这位姑娘,就是你,我叫了你几十声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桑柔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往前探了两步。

    “你别怕,我姓潘,行七,潘相公是我阿爹,这建乐城的人都知道我,你称我七公子就行。

    哎,你姓什么?叫什么?”潘定邦一脸笑,不停的招手,示意李桑柔再走近些。

    李桑柔用力抿着笑,再往前挪了两步。

    她当然知道他是潘相家七公子,可他叫她做什么?听他这几句话,他到底是认识她,还是不认识她?

    “你别怕,你姓什么?叫什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外头逛?”潘定邦一脸和气的笑,再问。

    “你问这干什么?”李桑柔摆出一脸的害怕,“你看上我了?”

    潘定邦一下子呛咳了,一边咳一边笑,“你是挺有趣儿!你别怕,我没看上你,你别多想。

    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吧?初四那天,在刘楼,想起来没有?”

    李桑柔斜瞥着他,一幅似想起来,又没想起来的模样。

    “也是,那天你眼里肯定只有沈大郎了。就是你见沈大郎那天,我跟沈大郎在一起。

    哎,你跟沈大郎怎么认识的?他对你好不好?”

    潘定邦一脸的八卦。

    李桑柔被他这几句话呛着了,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只用力绷紧脸,斜着潘定邦没答话。

    这货是不是有点儿傻?

    “你别怕嘛,我跟沈大郎自小的交情,我俩好得很,我都知道,他都跟我说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对了,你还没说你姓什么,你家都有什么人?上回在刘楼,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的兄弟?你们长的可不怎么像。

    你跟沈大郎怎么认识的?你俩……那个……”

    潘定邦眉眼乱动,两根大拇指对着不停的点。

    李桑柔慢慢吸了口气,用力压下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错牙道:“他都跟你说了,你还不知道他跟我是怎么认识的?”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小妮子,还挺聪明,挺会抓话缝儿。

    我诈你呢,我问是问了,他没说。

    初四那回,瞧沈大郎那样子,可有点儿生气,你们刚吵过架?”

    李桑柔抬手按在额头。

    今天是个黄道不吉日,早上刚被满地滚里正找上门,现在又撞上个二傻子。

    “听说你因为那位世子被劫杀的事儿,关进了大牢,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李桑柔凑近两步,伸头问道。

    潘定邦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你这个副使,把重伤的世子扔在江都城,悠悠哉哉的,坐着船就走了,你是故意的吧?

    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刚才说你跟沈明书交情好,自小的交情!”

    李桑柔又往前半步,几乎凑到了潘定邦脸上。

    潘定邦吓的上身后仰,“你你你!你别……你是谁?你……”

    “是我把世子送回这建乐城的,你没听说过吗?”李桑柔往后半步,愉快的拍了拍手,笑眯眯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直勾勾瞪着李桑柔,“你!你!夜香!”

    “对,就是我,没想到吧?”李桑柔笑容可掬,抬胳膊先自己闻了闻,往前送到潘定邦面前,“你闻闻。”

    潘定邦猛一口气抽进去,再呼的喷出来,抬手抹了把汗,“你竟然是个女的,那你姓什么?”

    “你知道我,还不知道我姓什么?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又忘了?”李桑柔胳膊抱在胸前,斜着连抹了两把汗的潘定邦。

    “没人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守真就跟我说了夜香行这一件事儿。你会功夫?你会什么功夫?”潘定邦从一个兴趣点,转向另一个兴趣点。

    “不会功夫,会杀人。”李桑柔瞄了眼潘定邦喉结下半寸。

    “哎,”潘定邦上身又从车里探出来了,“那你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了!”

    “不是,他出银子,我们保镖。你听说过把接镖的镖师当恩人的么?”李桑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潘定邦。

    这二傻子倒是傻的别致。

    “那倒也是,你这人挺会说话。哎你到底姓什么?”潘定邦坚持不懈的再问。

    “我姓李,李桑柔,菀彼桑柔,其下侯旬。”

    “这名好听。你把世子爷,从江都城,送到建乐城,一路上,你跟世子爷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潘定邦那一脸的八卦,比刚才浓烈太多太多了。

    “嗯,一条小船上,有时候还睡一张床呢。”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个人,真有趣儿!你跟世子爷,真,那个,一张床?”潘定邦再次眉飞色舞,两根大拇指对着乱点。

    李桑柔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行,你别生气,就是随口问问,我是觉得不大可能,世子爷这人挑剔的很。

    再说,你们要真是那个啥,他指定不能让你流落在外,世子爷可是个要面子的,再说,他那后院,可空得很呢。

    你现在做什么?天天闲逛?也是,给世子爷保这趟镖,肯定挣了不少银子。”

    李桑柔被潘定邦这一番话说的,再一次想揍他一顿。

    “那你呢?现在做什么?天天闲逛?看大街上哪个小娘子长的好看,就把人家叫住胡说八道?”李桑柔反问道。

    “咦,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叫住你,不是因为你长的好看。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以为你跟沈大郎……这个……那个,沈大郎一个字儿不肯说,我见了你,肯定得问问,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潘定邦一腔委屈都涌上来了。

    李桑柔再次抬手抚额。

    “我可是有官有差使的,从五品,领着工部的差使,没职就是了。

    这趟出来,就是公务,去望江驿看看,那边在修房子,有根大梁要换,我得去看一眼。”潘定邦说到他有差使,抬了抬下巴。

    李桑柔斜瞥着他,片刻,眉梢抬起,他这个官身,应该知道点儿户口的事儿吧?

    问一问他!总不能白跟他啰嗦这半天。

    “你这个从五品官儿,知不知道你们这建乐城,怎么报女户?”

    “这我哪能知道?这是户部的事儿!我在工部。

    你要报女户?这不用知道啊,你直接去报不就行了。

    噢对了,我听谁说过一回,女户不纳粮,好像女户不好报。

    这是小事儿,你拿上我的名贴,去府衙,让他们给你上个女户就是了。

    我的帖子呢?带了没有?”

    潘定邦这闲事揽得一气呵成,从小厮手里接过贴子,递到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接过名贴,两根眉毛扬的老高。

    有这么个儿子,那位潘相公,指定很不容易啊。

第46章 街道司

    李桑柔拎着潘定邦那张两只巴掌大小、极其实在的名帖,转圈看了一遍,干脆拎着帖子直奔府衙。

    没想到潘定邦这张名贴还挺好使。

    府衙几个小吏,都不用李桑柔再回去拿一趟地契,一边往隔壁查了税契的底单,一边利落的给李桑柔上了个女户,外加三个浮客,开了张户贴,给了李桑柔。

    李桑柔拎着户贴,也不逛了,径直回到炒米巷。

    黑马和金毛已经回去了,见李桑柔进来,急忙迎上去就要说事儿,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李桑柔将户贴递给大常,吩咐道:“你走一趟,去里正家,把这个让他录上,再告诉他:他要是再敢嚼舌头根子,说我什么杏花冠儿桃花洞儿的,我就把他家小儿子小孙子,都拐出来卖进小郎馆!”

    “嗯。”大常答应一声,捏着户贴就往外走。

    黑马和金毛瞪着那张户贴,从李桑柔手里瞪到大常手里。

    “老大真厉害!这户贴,那就是!吹灰之力!”黑马在李桑柔身后竖着大拇指。

    “明明是不费吹灰之力!”金毛三步两步赶到李桑柔前面,甩袖子掸了掸那把椅子,点头哈腰,“老大您累坏了,老大您坐。”

    “金毛那头不用说了,黑马说说。”李桑柔坐下。

    “我那家宅行,跟咱们是一坊的,我就去找小肖问了。

    这事儿好打听,一问都知道。

    说是里正说不上来归谁管。那府衙要是派个什么花灯钱查个什么六十老人,就找里正,刑部大理寺什么的,要查个什么人犯,也找里正,街道司净个街出个劳役什么的,也找里正。

    反正,谁都能管得着。

    不过咱们这一坊的张里正,是个有主儿,有后台的!

    张里正的连襟,是街道司的范管事。”

    “街道司?”李桑柔听的稀奇,“这街道,就是街道?”

    “对!满天下,就咱们建乐城有这么个街道司,这街道司,真就是管街道的。

    哪儿没扫干净,大雨天积了水,哪家铺子出摊儿占了道儿了,都归他们管!”黑马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竖着大拇指。

    李桑柔听到一句咱们建乐城,想笑又忍住了,示意黑马接着说。

    “这街道司,反正但凡做生意的,没哪家不跟他们打交道,知道的就多。

    说是二皇子,哎!老大你听说了吧,皇上就俩儿子,老大是个瘫子,这二皇子,就是未来的皇上!”

    黑马说到二皇子,刚要兴奋,就被李桑柔打断:“说正事儿!”

    “是。说是二皇子领着建乐府尹的名儿,这街道司就建乐城有,是归在建乐府衙管的,不过不是在府衙里面,好像跟府衙平级,反正,就是二皇子是街道司的总老大。

    可二皇子,未来的皇上,多少大事呢是不是,说他就是挂个名儿,事儿,是永平侯府沈大爷管,不过沈大爷也是办大事儿的,接着挂名,真正管着街道司的,是永平侯府的周管事。

    这周管事又挑了十个小管事,一人小管事管五十个人,张里正的连襟范管事,就是这十个小管事之一。

    整个街道司,全是永平侯他们家的。”

    黑马啧啧有声。

    “老大,这街道司,指定肥得很!

    小肖说,他们每个月都要往街道司交银子,叫清扫钱,可他们门口那一块儿,还是他们自己扫,要是没扫干净,还得罚钱!

    啧,这跟咱们夜香行一样,两头赚,这得多肥!

    老大,你说,这银子,是不是都进了永平侯府了?那永平侯府,得多有钱?金山银海了!”

    李桑柔听的沉了脸。

    金毛捅了下啧啧有声感慨永平侯家得多有钱的黑马,黑马瞄着李桑柔的神情,和金毛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啧啧感叹了。

    李桑柔坐着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大常进来。

    “抄好了,那几句话也跟张里正说了,我还没出他家院门,张里正就开始泼口大骂了。”

    大常交待了几句,进屋收好户贴出来,坐到李桑柔手指点着的地方。

    “黑马,把街道司的事儿,跟大常说说。”李桑柔叹了口气。

    黑马简洁明了的说了街道司,大常看向李桑柔。

    “这建乐城里,没什么能做的生意了。”李桑柔连声叹气。

    “夜香行也不行?”黑马瞪着眼。

    “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夜香车在城门洞里洒了几滴夜香出来,那几个兄弟,被守城门的打成什么样儿了?”大常闷声道。

    “那咱们怎么办?”金毛一脸苦相。

    “江都城又回不去了,咱们现在是南梁要犯。

    唉,从前是要饭,现在也是要犯。”黑马也是一脸苦相。

    “金毛去找一趟文先生,问他什么时候得空,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他,还有,问问他喜欢喝什么酒。”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金毛。

    “好!”金毛一跃而起。

    他又瞎愁乱想了,城里没有能做的生意,还有城外呢,这事儿还能难得住他们老大?

    “黑马去买包糖炒栗子,快过季了,今年还没吃过糖炒栗子。”李桑柔接着吩咐黑马。

    “糖炒栗子最好吃的栗子牛家,离咱们有点儿远,老大别急,多等一会儿!”黑马一边说,一边跳下台阶,连走带跑。

    “我去把江米泡上,打点年糕,晚上炸年糕吃。”大常站起来往厨房去。

第47章 明天上架了

    文诚回话很快,傍晚,李桑柔在文诚之前,先到了唐家正店。

    店还是唐家正店,雅间却不是顾晞那间。

    这间雅间也在后院,不过却缩在一个拐角,小巧玲珑。

    李桑柔刚把雅间里外看了一遍,文诚就到了。

    “多谢文先生拨冗相见。”李桑柔冲文诚欠身致意。

    “姑娘过奖了。”文诚拱手还礼,“世子爷担心姑娘有要紧的事儿,一直催我赶紧过来。”

    “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想见见文先生,和文先生说说话儿。”李桑柔一脸笑,“文先生还没吃饭吧?不知道文先生喜欢吃什么,我没敢先点菜。”

    “他们都知道的,姑娘爱吃什么。”文诚明显有了几分拘谨和尴尬。

    “文先生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李桑柔看着文诚满身满脸的尴尬和拘谨,笑眯眯道。

    “让他们捡李姑娘爱吃的做几样。”文诚脸上身上那份尴尬和不自在更浓了,拧过头吩咐小厮。

    李桑柔端起杯子,抿着茶,笑看着拘谨尴尬的文诚。

    “李姑娘找我,说是有事儿?”文诚端正坐下,直接说正事儿。

    “听说建乐城有个什么街道司?”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

    “有什么麻烦?”文诚反应很快。

    “没有,就是刚刚听说,头一回听说街道司,据说满天下就建乐城有,觉得有意思,想问问。”李桑柔连说带笑。

    “街道司是在先皇手里才有的。

    先皇年青的时候,诸皇子争斗惨烈,几乎灭国,南梁军前锋,曾经直抵建乐城下,到先皇登基时,民生凋敝,建乐城内的宅院,至少有三成是空的。

    先皇刚即位时,为利于民生,对商铺和小摊贩占道这样的事,极为包容,不许打扰。

    之后十来年,建乐城越来越热闹,占道也就越来越严重。

    最严重的时候,连御街两边的杈子,都被挪到了御街中间,先皇往金明池看演武,都要事先派人清上几趟街,车驾才能过得去。

    到先皇在位最后几年,建乐城实在是拥塞不堪,街道也越来越肮脏,一有大雨,满街污水。

    先皇就命当时的工部姚尚书统总清理,姚尚书抽调了五百厢兵,统一穿着青衫,清查清理,效果卓著。

    之后,这五百厢兵撤回,不过半个月,占道又严重如前,如此反复几次,先皇下旨,设了街道司。

    当时街道司挂在工部名下,皇上即位后,街道司归入建乐府。

    二爷署理建乐府后,这街道司,就挂在了二爷名下,现如今,是在永平侯府沈大公子手里打理。

    李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唉,我也是刚刚听说建乐城有这么个街道司,现在看来,这建乐城里,大约没什么能做的生意了。”李桑柔叹气。

    文诚一个怔神,“不至于吧,李姑娘想做什么生意?看好了?”

    “还没有,我们这样的人,能做的生意,多半黑灰不明。不怕县官,怕现管。”李桑柔再次叹气。

    文诚刚要说话,小厮百城的声音传进来,“世子爷来了!”

    文诚急忙站起来迎出去。

    李桑柔慢吞吞站起来,跟在后面,还没走到雅间门口,顾晞已经大步进来了。

    “大哥今天吃素,我可吃不下,一个人吃饭实在没意思,没打扰你们吧?”顾晞说笑着,冲李桑柔拱了拱手。

    李桑柔只笑不说话,欠身往里让顾晞。

    顾晞坐了上首,李桑柔还在刚才的位置坐下,文诚忙着吩咐小厮去添了菜,又给顾晞倒了杯茶,才重新坐下。

    “你们聊什么呢?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聊。”顾晞笑着示意两人。

    “李姑娘刚刚在问街道司的事儿。”文诚笑道。

    “嗯?街道司耽误你做生意了?”顾晞扬眉笑道:“打算做什么生意?要不,明天我跟二爷说一声,把街道司接过来,交给致和就行,反正他闲着。”

    文诚无语望窗外。

    李桑柔失笑出声,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没打算做城里的生意,就是问问,毕竟,这街道司只有建乐城才有,稀奇罢了。”

    “你别因为街道司,就不做城里生意。这件事对我来说,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我要是接过来,二爷和沈明书都还要承我份人情呢,又不是什么好差使。”顾晞认真解释道。

    “真不用,我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做生意前,头一件事,就是打听,打听这个打听那个。

    别的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的,其它地方都有,没经过也听说过,就是这街道司,头一回听说,所以才顺便问一句。

    以后,要请教的事儿还多着呢,大约还有烦劳文先生的时候。”

    李桑柔说着,冲文诚拱了拱手。

    文诚下意识的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找我也行。”顾晞欠身往前,接话笑道。

    李桑柔笑眯眯点了点头。

    七八个小厮一溜小跑,送了提盒进来,如意和百城摆了满桌。

    李桑柔没吃鱼面,也没再吃菊花鱼,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各样菜品,让人盛了米饭,对着碟子葱爆羊肉,连吃了两碗米饭。

    “姑娘不爱吃这菊花鱼和鱼面?”顾晞吃了碗鱼面,放下筷子,忍不住问道。

    “不是,这是鲜羊肉,肉市什么的,正月里不开张。我已经一个来月没吃过鲜羊肉了。”李桑柔满足的叹了口气。

    “姑娘以后想吃什么,只管让金毛,或是黑马,去我那里要,不敢说什么都有,大体还是齐全的。”顾晞失笑出声。

    李桑柔笑看着对面的文诚,嘿了一声。

    文诚一脸尴尬难为,忙笑道:“世子爷说得是,一点吃食,不值什么。”

    李桑柔点头笑应:“好!”

    顿了顿,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世子知道羊肉多少钱一斤吗?”

    顾晞一怔。文诚忙笑答道:“腊月里,听说七百文。”

    “怎么这么贵?”顾晞皱起了眉头。

    “一直这么贵,现在有了世子这句话,以后可以让大常放开量吃羊肉了。”李桑柔笑道。

    文诚失笑出声。

    顾晞皱眉道:“我记得中县县尉,月俸折合起来,也就六千多文,只是几斤羊肉钱。唉,前天那份折子,我跟大哥说说,就允了他们吧。”

    文诚一个怔神,“哪份折子?”

    “七品以上官员借用邮驿传递家书那份,不要限于七品了,官吏一体,都许他们传递。”顾晞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官吏也不容易。”

    “那给送信的加钱吗?”李桑柔紧跟问了句。

    顾晞被李桑柔问怔了,“一样的递送,加什么钱?”

    “咱们和南梁不同,递夫由军卒充当,这些军卒的廪给,都是按军中规矩,有定数的,可不能随便增加减少,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儿。”文诚忙解释道。

    “喔。”李桑柔长长喔了一声,“要是可以公费递送家书,这家书得有多少?给朋友的书信算不算家书?没法不算是不是?

    一个官员一个月能发几份公文?能写几份家书?

    我觉得,很快就得是公文少家书多了。反正不用花钱,闲着没事就写呗。

    除非增加递铺里的驿丁,不然的话,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活肯定就得多出来很多,可能原本一趟能送完,以后就得两趟三趟了。

    官吏再不容易,也比这些铺兵驿丁强太多了,那什么县尉,一个月六千多钱,不算少啦,猪肉肯定是吃得起的。就是羊肉,一年里也能吃上三回五回。

    大常他们三个,跟着我之前,从来没吃过羊肉,要饭都要不到。

    就那样,黑马还瞧不起信客递夫呢。

    你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文诚看着顾晞,顾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文诚的目光从顾晞看向李桑柔,看着李桑柔眯眼斜瞥着顾晞,嘴角一点点翘起来,心跳了一跳,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不会是在算计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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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十月,小闲写小文,就满十年了。

    这十年一路行来,十分愉快,都是因为有你们。

    有你们一章一章的订阅,一块一块的打赏,一张一张的月票推荐票,推着小闲,从小透明,到现在的不怎么透明。

    满腔的感谢,唯有以更努力的写出好文来表达。

    爱你们,如你们爱我。

第48章 说话打听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对着围上来的三人,笑道:“有桩生意,可以试一试。”

    “夜香……”黑马脱口叫到一半,就被大常一把按了回去。

    “明天一早,大常出城,往哪个方向都行,沿着驿路走,看递铺,递铺近了十里一个,最远二十五里一个,你走个一二百里看看。

    黑马和金毛在城里打听。

    信怎么递送,轻便东西怎么递送,重东西怎么办,到哪儿要几天。

    驿丁驿夫听说都是厢兵,打听打听他们一个月多少廪米,加上衣服什么的,一年总计多少,还有,怎么吃,怎么住,一天下来要花多少钱,总之,能打听的都打听打听。”

    李桑柔愉快的吩咐道。

    “老大想做邮驿的生意?这邮驿都是朝廷的。”大常皱眉道。

    “先去打听了再说。”李桑柔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笑的十分愉快。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起来的时候,大常已经背着一大包咸肉咸鸡丸子馒头,留了话儿,他先去驿马场看看,接着就去看邮驿了。

    金毛出去买早饭,黑马拎了一铜壶开水送进来,往铜盆里倒了热水,走到门口,一个转身,倚着门框,看着正在擦牙的李桑柔。

    “老大,这邮驿的生意怎么做啊?那邮驿都是有官管着的,没驿券,门都不让你进。咱们哪能插得进手?

    要是做信客,那信客都穷得很,哪有能挣到钱的?不饿死就算不错了。

    老大你还记得吧?前年的时候,腊月里,黄家铁匠铺一开门,一个信客倒进去了,活生生冻死在黄家门口了,黄铁匠晦气的不行……”

    迎着李桑柔斜过来的目光,黑马脖子一缩。

    “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去给老大沏茶。”

    吃了早饭,黑马和金毛分头去打听邮驿的事儿。

    李桑柔也出了炒米巷,来来回回似看非看,走了一段,李桑柔决定去找潘定邦说说话儿,昨天他说他在工部领着差使。

    李桑柔转个弯往东华门过去。

    到了东华门外,李桑柔花了十个大钱,请人传了话,没多大会儿,一个小厮一溜烟出来,和守门的侍卫打了招呼,带着李桑柔往里进。

    “你们七公子忙不忙?”听小厮听喜介绍了自己,李桑柔笑问道。

    “我们七公子在衙门里的时候,几乎没忙过。”听喜一脸笑。

    李桑柔想笑又抿住了,“那你们七公子在工部领的什么差使?跟修缮有关?昨天你们七公子说是去望江驿看修房子?”

    “就是修房子的差使。”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这修房子的差使,那可肥得很。

    没走多远,就到了工部门口,听喜带着李桑柔,从旁边角门进去,进了靠墙的两间小屋。

    潘定邦正趴在春凳上,被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连拍带打的唉哟唉哟。

    李桑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老大夫从头往下噼噼啪啪拍下去,再噼噼啪啪拍上来,连拍了三四个来回,老大夫猛的吐了口气,“好了!”

    “唉哟舒服多了。”潘定邦撑着春凳坐起来,拱手谢了老大夫,趿着鞋站起来,这才看到李桑柔,“咦!真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传错了话!”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儿的。”李桑柔没答潘定邦的话,反问道。

    “昨天我不是去望江驿看看嘛,说是那根主梁蛀空了好几处,我站在屋子中间,就这么仰着头看,一不小心,竟然把脖子给拧着了,夜里睡觉光顾着脖子,又把腰给拧了,现在总算好些了。”

    潘定邦一边说,一边来回拧着脖子扭着腰。

    李桑柔一脸同情的看着潘定邦,“你这也太尽心尽力了!干嘛不让他们把大梁拿下来给你看?”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话我爱听。我是想让他们拿过来给我看,可他们说,那梁要是拿下来,就是没坏也不能用了,那根大梁两三百银子呢,唉!”

    “那到底蛀坏了没有?你看出来了?”李桑柔兴致盎然。

    站地面看大梁上的虫眼儿,什么样的眼神能看到?

    “你知道那梁有多高?得有这间屋子两个那么高!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我也不是为了看出来,就是去做个样子,显得我亲力亲为,不能随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哟好多了。”潘定邦再扭了几下,舒服的叹了口气。

    “咦,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干嘛?”潘定邦恍过神,又问了一遍,这一回,从神情到声调都透着戒备。

    “不干嘛,今天没什么事儿,想着你也应该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找你说说话儿。”李桑柔笑眯眯。

    潘定邦更警惕了,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想勾搭我吧?我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还有,我媳妇儿可是头河东狮!”

    李桑柔被潘定邦这几句话呛咳了,“咳咳!你放心,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还有,我要是看中了谁,从来不勾搭,都是拿着刀子直接按到床上。”

    “啊哈哈哈哈哈哈!”潘定邦笑的上身都抖起来了,“按到……床上!啊哈哈哈哈哈!刀子!啊哈哈哈哈哈!”

    李桑柔站起来,自己找杯子倒了杯茶,慢悠悠喝了半杯,潘定邦才算不笑了。

    “笑死我了!唉哟我这肚子痛。你这话说的,你说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哪?那你没看中世子爷?”潘定邦抹着笑出来的眼泪。

    “看中是看中了,没敢,不一定打得过他。”

    “啊哈哈哈哈哈哈!”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跺着脚,再次放声大笑。

    李桑柔喝完一杯茶,再倒了一杯,翘起二郎腿看着他笑。

    “你……唉哟,你这个人,唉哟笑死我了!唉哟喂!”潘定邦的肚子,是真的笑痛了。

    “你别笑了,我问你点正事儿。你这个从五品的官儿,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够你养幕僚师爷的吗?”

    “嗯?”潘定邦再抹了把眼泪,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我从来没算过,俸禄都是管事们领回去的,先生们也不从我这里支银子,我不知道他们拿多少银子,我不管这些。”

    “咦,那你当官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了?那为了什么?光宗耀祖?治国平天下?”李桑柔高扬着眉毛,一脸虚假惊讶。

    “瞧你这话说的,我养什么家?

    我读书没天份,二十大几,又是成了家的人了,总不能天天游手好闲吧,这话是我阿爹说的,唉!”

    潘定邦一声长叹。“我真羡慕你们这样的,无拘无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管人家怎么看,别人怎么想,多好!”

    “那你们工部,像你这样的从五品官儿,有没有穷家出身,光靠俸禄就能过日子?能养得起家吗?”李桑柔拧眉问道。

    “怎么养不起!

    河道司的蔡郎中,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媳妇家,比他就好那么一丁点儿,他媳妇的陪嫁,除了一身衣服,就是两只银簪子一对银镯子。现如今,在咱们建乐城,宅子都买下了,还是座三进的宅子!

    咱们大齐,可不像他们南梁那么抠搜,咱们俸禄给得多,养家肯定是能养家的!”

    潘定邦骄傲的翘起二郎腿。

    “河道司?管河道的?这个是肥差吧?是靠俸禄买的,还是?”李桑柔上身前倾,冲潘定邦搓着手指。

    潘定邦也伸头往前,几乎和李桑柔头抵头,压低声音嘿笑道:

    “肥是真肥,可蔡郎中是个真正朝中没人的,他又是个聪明人,再肥,他也只敢干看着,他要是敢伸手……嘿!多少人盯着这块肥差呢!

    要说起来,我们薛尚书是个聪明人,真聪明!工部里的肥差,不是在蔡郎中这样的人手里,就是我这样的人管着。

    啧!聪明哪!”

    “那你这样的人,伸不伸手?”李桑柔眉梢高扬,问道。

    “别人我不知道,我肯定不伸手。我家不缺这点儿银子。”潘定邦坐直回去,抬着下巴,颇有几分傲然。

    “那倒是,就算要挣钱,也该挣大钱,这点儿小钱没意思。”李桑柔冲潘定邦竖着大拇指,笑眯眯。

    从五品的京官靠俸禄,能在建乐城买三进的宅子,这可不是一般的能养家!

    他们北齐这俸禄,可正经不少。

    这就好!非常好!非常利好她的生意!

    李桑柔和潘定邦东扯西拉,一眨眼就到中午了,潘定邦热情无比、愉快无比、坚定无比的请李桑柔吃了顿他们六部供应的御厨餐食。

    饭后,就这份餐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俩人又探讨了半个时辰。

    潘定邦再次坚定无比的邀请李桑柔,隔天一定要再去找他,他要请李桑柔尝尝他家送来的餐饭,以便证明他的观点:御厨的厨艺就是一坨屎!

    隔天,李桑柔应邀而至,吃了顿相府盒饭,拿着潘定邦送给她的十来饼茶,七八种香料,四五匣子裁好的纸,一只豪华大鸟笼子,以及一本金玉新书,拎着抱着出了东华门。

    李桑柔找潘定邦头一趟,顾晞就知道了,再到隔天,李桑柔刚走,如意就禀报到了顾晞面前:

    几时去的工部,几时走的,出东华门的时候,李姑娘一只手拎着只玉竹嵌象牙馒头大鸟笼,鸟笼里塞的满满的,像是茶饼,笼钩上挂着一串儿像是香料包儿,走过去一阵香风儿。

    另一只手抱着四五个花梨木匣子,他去找潘定邦的小厮打听了,说都是裁好的宣纸,生宣熟宣都有。

    顾晞听的瞪大了眼,对面的文诚也是一脸稀奇。

    “她要干嘛?”顾晞瞪着文诚问道,

    文诚摊手,他哪知道啊!

    ……………………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挂好鸟笼子,坐在廊下,仔细看那本金玉新书。

    从前朝就有了关于邮驿的律法,就是这本金玉新书,到本朝,据潘定邦说,这律法已经十分的详细完善。

    她得好好看看,看懂看透,牢记在心。

    黑马和金毛一前一后回来,两个人先围着鸟笼子看了一圈,再一左一右蹲到李桑柔旁边。

    “老大要养鸟儿了?我去买,咱们养什么?八哥?黄莺?画眉?”黑马问道。

    “养鸟儿太麻烦了,挂个鸟笼子看看就行了。家里还有什么菜?”李桑柔合上书问道。

    “笋,芹菜,还有,后院那棵香椿树能吃了,上好的黑油椿!”金毛急忙答道。

    “黑马烧锅开水,去把那只腊猪头洗洗,金毛去掰点儿香椿。”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大常不在,黑马和金毛炒的菜难以下咽,只好她老人家亲自动手了。

    李桑柔刚把腊猪头用黄酒蒸上,外面脚步声重,大常回来了。

    金毛正烧火,赶紧把旁边一个灶也烧上,黑马拎起大铜壶,赶紧舀满了水放到灶上。

    李桑柔看着赶的嘴唇爆皮的大常,一手拿杯子,一手提茶壶递给他,“喝点水,先洗洗,吃了饭再说话。”

    “嗯。”大常一口气喝光了一壶茶,摸摸大铜壶外面有些温热了,提起来去洗澡。

    黑马和了面,金毛支起鏊子,一边烧火一边翻饼,两个人很快烙了一大摞饼。

    李桑柔煮了咸肉丁芹菜叶粥,炒了香椿笋丝、香椿鸡蛋,猪头肉蒸得差不多,拆开切大片,和芹菜一起炒出来。

    大常看起来饿坏了,拿了两张饼,卷上芹菜猪头肉,几口就咬完了,端起碗喝了几口菜粥,再拿两张饼卷上香椿笋丝香椿鸡蛋。

    一连吃了五六张饼,大常才长舒了口气,放慢了速度。

    “我先去了旧宋门,驿马场在那里。

    我寻思着,不管是南来还是北往,只要用马,都得往那儿去,得先去那儿打听打听。

    到驿马场门口的小饭铺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听那些驿卒说,这几年往北的信儿最多,北边不怎么太平,一年到头大小仗不断,还有就是往江宁城那条线最忙。

    我想着,这两条线忙,都是因为军务,咱们最好避开,我就去了淮南。

    这一路上,能搭车我就搭车,往南走了二百来里路,看了十一个递铺,回来绕到另一条路,又看了十二家。”

    大常端起碗喝了几口菜粥。

    “他们送信,分三种,步递,马递,急脚递。

    步递什么都送,说是一天六十里,要是递送军械重物,一天四十里。

    马递只送信,一天一百五十里,不过马递不多,说是因为马少。

    急脚递又分三种,金牌,银牌,木牌。

    金牌一天五百里,日夜不停,不走递铺,走驿馆,驿丁和马都是精壮。

    人马都带着铃铛,驿馆的人听到铃声,就得赶紧骑在马上等在递铺门口,接了文书赶紧跑。

    银牌急脚递一天四百里,也是走驿馆,也是不能入铺,在铺门口交接了赶紧走。

    木牌就是走递铺了,一天三百里,光白天跑马,夜里可以歇几个时辰。

    急脚递少得很,这一路来回,我就碰到过两回木牌急脚递。

    驿卒的俸给,米是按月给的,一石五斗,米好米坏,就难说了,就是离建乐城最近的那几家递铺,至少去年一年,就一个月是新米,其余都是陈米,有一个月,米还有点儿霉了。

    其它的,一年三身衣裳,多数是折钱,说是加上其它七七八八的,统共能拿到六七贯钱,一年!

    还有,离建乐城越远,递铺里的驿卒越少,也越穷,我看到最远的那个递铺,离建乐城也就二百来里路,那几个驿卒出门递信,都穿草鞋。”

    李桑柔凝神听着,驿卒俸给这一块,比她预想的要少不少。

    唉,虽说这是好事儿,她还是有点儿难过。

    “老大,世子爷能让咱们插手这邮驿的事儿吗?这邮驿,说是什么事关朝廷地方,帝国命脉,说是要紧军务。”大常看着李桑柔,忧虑道。

    “试试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呗。”李桑柔极其不负责任的答了句。

    “我还是觉得夜香行好,那信客多穷呢!”黑马用力咬着卷饼,嘟囔道。

    “当初老大说要做夜香行,你还说屎能卖几个钱!”金毛不客气的揭短道。

    “我哪……老大炒的猪头肉真好吃!咱们老大点石成金,点石成金你懂不懂?”黑马舌头打了个转,就把脸面转回来了。

第49章 起底

    李桑柔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中午,李桑柔在晨晖门外等到顾晞,站在路边,和顾晞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打算。

    顾晞惊讶的眉毛高挑。

    “听说邮驿是兵部和枢密院两家一起管的,七公子说兵部和枢密院你都能说得上话?

    只要让我们走驿路,在递铺屋檐下避避雨就行,要是我们能做起来,挣了钱,就拿出两成三成,修缮递铺,修修驿路什么的,或是给驿丁们贴补点儿,或者,直接把钱给你们也行。

    我们要是真把这事儿做起来了,你们朝廷要是有点什么事儿,能抓起来用的驿递,可就是两家了,普天之下都是王土么。”李桑柔看着顾晞那一脸的惊讶,接着笑道。

    “那天说到官员用邮驿传递家书的折子,守真说你一直笑,像是在打什么主意,我还当他多心了。你怎么想起来打这个主意的?”

    顾晞的注意点好像有点儿偏。

    “我觉得这是门好生意。”李桑柔笑容可掬。

    “这事先得跟大哥商量商量。”顾晞应了一句,随即问道:“你拿了潘七的名贴去上的女户?”

    “嗯。就是上户那天,在路上碰到七公子,他以为我跟永平侯府沈大公子有点儿什么,叫住我问,话赶话儿,正好说到户贴什么的,他就给了我一张名贴。”

    李桑柔多解释了几句。

    “你跟沈明书有什么?”顾晞奇怪了。

    “你看,事儿吧,就是这样,一件扯一件,一扯起来就没个完。”李桑柔叹了口气,“初四那天,我们在刘楼吃饭,碰到了沈公子和七公子,我想着吧,永平侯府连银票子带工钱,刚刚赏了我们两三万银,见了面,总要打个招呼,就这么着,七公子就想多了。”

    顾晞听到赏了两三万银一句,失笑出声,“那你昨天前天连着两天去工部,上户的事儿没办好?里正难为你了?”

    “不是,前天是太闲,我在这建乐城也不认识别人,你和文先生都是忙人,想着七公子肯定闲,就去找他说话了。

    昨天是他邀我过去,请我尝尝他家的饭菜,还有茶,我顺便又跟他讨了本金玉新书。”

    李桑柔耐着性子回答顾晞一句接一句的问话。

    没办法,她正有求于他呢。

    “你想要金玉新书,找人往我这儿捎个话就行。”顿了顿,顾晞接着道:“潘相不管邮驿的事儿。”

    “不是为了书,也不是为了潘相,你看你想哪儿去了,就是闲了,找人说说话儿,七公子说话风趣,人又直爽。”李桑柔耐心解释。

    “他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他媳妇儿凶悍泼辣,脸酸嘴利,潘七有点儿什么不好,他媳妇常常迁怒别人,你当心些。”顾晞郑重交待。

    “好!”李桑柔点头。

    “嗯,你说的事儿,我先跟大哥商量商量,晚上给你回话儿,你想吃什么?”

    “长庆楼吧,听说他家韭菜篓子做得好,这会儿正是吃韭菜的时候。”李桑柔不客气点了地方,和顾晞拱手告别。

    论难订,长庆楼在她那个小本本上排第二,就借他的光了。

    ……………………

    看着李桑柔转身走了,顾晞犹豫了片刻,转回身,往晨晖门进去。

    大皇子顾瑾正要吃饭,见顾晞进来,惊讶道:“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想着回去也是一个人吃饭,不如过来和大哥一起吃。这个菜我爱吃。”顾晞搪塞了一句,看着桌子上一碟子清蒸鱼笑道。

    “你爱吃葱烧鱼。”顾瑾打量着他,吩咐小内侍:“让厨房把另一条葱烧,再添两样世子爱吃的菜。”

    两人吃了饭,小内侍上了茶,顾晞抿了两口,笑道:“那位李姑娘,竟然想做邮驿的生意,这主意真有意思。”

    顾瑾斜瞥着他,没说话,片刻,笑起来。

    顾晞跟着笑起来,“我不过是觉得,从来没听说过邮驿能赚钱,朝廷年年用在邮驿上的银子近百万,可不是小数目,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竟然有人觉得邮驿能挣钱,就是觉得这事儿有意思。”

    “那你没问她?”顾瑾笑道。

    “问了,她说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赚钱,先试试再说。”顾晞摊手道。

    “她还说了什么?”

    顾晞迎着顾瑾的目光,笑道:“她做邮驿,肯定要走驿路,借宿递铺,说要是挣了钱,就拿出两成三成,交到朝廷。

    她竟然还觉得能赚钱,还想着赚了银子拿出来给朝廷,实在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走驿路,借宿递铺,那她这生意,也就是找些脚夫就行了,她挣的递信钱,交一半给朝廷都是便宜的。”顾瑾哼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算,就算她不借用,朝廷在邮驿上也是一文钱不能省。”顾晞道。

    顾瑾再哼了一声:“她要是只递送书信,那倒还好,要是递送货物呢?

    只凭你说的那些事,就知道这位李姑娘必定是个极擅钻营手段百出的,到时候,这儿给点好处,那儿塞几个大钱,朝廷的驿路递铺,只怕就是她家的了。”

    顾晞眉头拧了起来,“是我想少了,那……要不,限定她只能递送信件?”

    “让我想想。”顾瑾眉头微蹙,片刻,转头示意小内侍:“叫大福进来。”

    顾晞一个怔神。

    曹大福管着明安宫打探谍报一类的机密事儿,大哥叫他做什么?

    曹大福来的很快,见了礼,顾瑾示意他:“跟世子爷说说李姑娘。”

    “是。世子爷到北洞县隔天,大爷就吩咐小的彻查李姑娘一行四人。”

    曹大福转向顾晞,先交待了一句。

    “三年前,刚出了正月,江都城的下九流中间,丐帮突兀而起。”

    曹大福的话微顿,看了眼顾瑾,接着道:

    “小人无能,在这之前,关于李姑娘和丐帮,没能打听到一字半句。

    之前,江都城的下九流中间,好像没人听说过丐帮,以及李姑娘。

    住在城南的人,只知道三清观一带有一群小乞丐偷鸡摸狗,府衙哄赶过几次,却总是散了又聚。

    常山,马少卿和毛峰三人,之前混在乞丐中间,并不出色,能打听到的也极少。

    大常这个号传出来之前,常山外号竹竿。毛峰外号黄毛,后来改叫金毛,据说是为了尊重。马少卿就是黑马,他们三人跟从李姑娘之前,就已经结伴在一起,乞讨偷摸。

    江都城丐帮的成名之战,是从城南墙跟巷一带的泼皮庆赖子手里抢地盘。

    江都城南门往西往东,都是娼门子,越靠近城墙的娼户越下贱便宜。

    西边四条巷子,东边三条巷子,是庆赖子的地盘,娼户每个月都要交钱给庆赖子。

    庆赖子三十五六,据说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手下有二三十人,除此,七条巷子的帮闲大茶壶,也听他招呼。

    这一战,先是在正月二十五一早,一群乞丐排着队,敲着面铜锣,头一回扛出丐帮的招牌,给庆赖子下了份战书。

    约战就在当天傍晚,南城根下。

    从下了战书起,小乞丐们就在七条巷子里边跑边喊,说是他们桑大帮主说了,以后各家份子钱减半。

    庆赖子没理会,也没去。

    庆赖子每月二十六往娼家收钱,隔天是二十六,天刚亮,七条巷子里就守满了小乞丐们,看到庆赖子的人往娼家收钱,就呼叫传信,李姑娘就带着常山,毛峰,马少卿三人,拦截殴打捆绑庆赖子的人。

    庆赖子得了信儿,带了十来个人,在南二巷,撞上了李姑娘一行四人,说是李姑娘一个照面就杀了庆赖子。

    从此这七条巷子就成了丐帮地盘,直到现在。

    当年四月初,夜香行团头余富病死,余家四代团头,早就富极,余富两个儿子也早就搬到了杭州府。

    余富死后,余家就弃了夜香行。

    江都城的下九流,都想接手这夜香行,据说李姑娘带着常山三人,一夜血战,拿下了夜香行。

    江都城平常人家,听说过丐帮,以及李姑娘的人极少。

    下九流中间,几乎人人对桑大帮主仰视仰慕,可见过桑大帮主的却极少,至少一半的人,甚至不知道桑大帮主姓李,是位姑娘。

    这两年,江都城的小乞丐,都爱挂一小段桑木,说是大帮主保佑。

    最早跟着李姑娘的那十来个乞丐,如今都已经是江都城下九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碰到有人问李姑娘,都极为警惕,几乎一字不提。

    至于李姑娘的那个船老大,何水财,江都城的人,知道何水财的,只有码头上的苦力和牙行的几个牙人,也是看了画影,说这是何老大,并不知道他叫何水财。

    江都城码头上的说法,说何老大是江宁人,家里有几条船,经常来往江都城码头,卸了货再装货,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江宁城这边,打听到的多一些。

    说是何水财生在船上,长在船上,水性极好,会识风会使船,是个难得的水上人。

    何水财兄弟两个,他是老大,成了亲就搬下船,和媳妇租住在码头街。把家里的船让给了弟弟。

    他弟弟说是比他小六七岁。

    他弟弟成亲第二年,媳妇难产,当时船泊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弟弟一口气跑到四五十里外的镇上,请到稳婆,再背着稳婆回到船上,媳妇儿熬过去了,他弟弟受了寒又累脱了力,一场急病死了。

    说是当时,何水财已经攒够了买一条旧船的钱,出了这样的事儿,何水财发送了他弟弟,再给病倒的父母治病吃药,还有月子里的弟媳和小侄女,这笔钱用光之后,还欠了二三十两银子。

    欠了银子,又要多养活三四口人,何水财就挺而走险,上了运送毛毡绸缎的私船。

    世子爷也知道,咱们这儿的毛料到梁地,梁地的绸缎到咱们这里,都要收极重的税,有亡命之徒,就私运过境,逃避重税。”

    顾晞点头,这他知道,这税重到能让毛料和绸缎的价儿就地翻个倍。

    这些年,南梁入境的绸缎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的军中棉服,差不多十之一,都是那些绸缎税支付的。

    “何水财运道不好,第二趟的时候,就遇到了江都城的巡船,船上的人跳江逃命,活着游回江北的,只有两个人,说是其它人都被武家军射死了。

    可一个月之后,何水财不但平平安安回到江宁城,还发了财,之后一年半,竟陆陆续续买了五六条船。

    何水财应该是在那一个月里,投到了李姑娘门下,可到底怎么回事,小人无能。”

    曹大福的话顿住,看向顾瑾,顾瑾垂眼道,“接着说。”

    “是。在山子茶坊和李姑娘见面的,先是安济叶家的叶安生,接着是叶安平。

    叶安生三年前被逐出了宗族。

    那天见过李姑娘后,叶安生回去一趟,就立刻启程,一路换马,日夜兼程去了安庆城外的迎江寺。

    叶安生进了迎江寺就没再出来,隔天叶家去人,把他带走,关进了叶家祠堂。”

    曹大福的话微顿,头垂下去。

    “跟去的人大意了,没有立刻跟进去,夜里再进去看时,叶安生已经被灌了毒,死透了,没法再询问了。

    叶安生家人在叶安生启程后,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匆匆启程,赶回安庆府,跪进了叶家祠堂。

    叶安生到迎江寺半个时辰后,叶安平就从迎江寺过来,日夜兼程赶过来,见了李姑娘后,叶安平没住宿,当天就往迎江寺回去了。

    叶安平是上一代嫡长,二十四岁正式执掌叶家,直到四年前,突然退隐,遁入佛门,现在迎江寺清修。

    叶安平这边,奉大爷令,没敢惊动。”

    “你退下吧。”顾瑾示意了曹大福,看着顾晞道:“叶安平突然退隐的事儿,他退隐隔年,我去樊楼,遇到东家邵连成,问过他。

    邵连成说,叶安平确实是自己退隐的,说是因为想接一位红颜知己回家,他媳妇陶氏生性妒嫉,不但不点这个头,还害得那位红颜知己投江而死,叶安平因此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现在,叶安生被毒死了,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只是对外的说辞。

    叶家的事儿,李姑娘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她只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顾晞拧着眉。

    “嗯,还有几件小事。”顾瑾接着道:“庆赖子有妻张氏,以及一子两女,最初一年,李姑娘每三个月让人送五两银子过去,一年后,李姑娘在离江都城一百多里的马头镇,以张氏的名义置了一百亩水田,一百亩旱地。

    曹大福让人到江都城打听,找到张氏想打听李姑娘时,被张氏一簸箕砸了出来。

    李姑娘接手夜香行后,就没再从南城七条巷子的娼门收过钱,说是约定了,要这七条巷子的娼家,给上门乞讨的小乞丐一口热饭。”

    顾晞听的眉梢挑起,“还有一件事,我当时觉得是小事,没和大哥说。

    李姑娘应我所请,去江都城查我遇刺的事儿时,杀了赵明财的妻弟杨贤。”

    “告密的那个?”顾瑾问了句。

    “嗯,之后,江都城的谍报递了信儿过来,说是一剑刺入喉结下,死时抱着赵明财撞死的那个柜台角。

    隔天早上,尸首被发现时,说是夜香帮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

    江都城衙门定了仇杀,葫芦提就过去了,像是连案卷都没写。

    还有,杨贤的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披麻带孝闹到赵明财家门口,赵明财长子赵锐拿了根水火棍,守在家门口,没让她们进门。

    隔了两天,杨贤媳妇又带着两个孩子跪到赵明财家门口,说要进赵家做牛做马,赵锐还是拿着水火棍守在门口,没让进。

    赵明财这个大儿子,过了年才十七,很不错!”

    顾晞满意的夸奖道。

    “她替范平安说话那件事,以及她说的那些话,那天我听你说过,好几夜都没睡着。唉。”顾瑾低低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我不觉得她能看上叶安平,这红颜知己,就算有这么回事,只怕也是叶安平一厢情愿。”

    顾晞连连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你说她从江中被人救起,遗失从前。

    我问过太医,遗失从前的人不算太少见,多半痴痴傻傻,混沌混乱,日常起居能自理的,都算极好的了,像李姑娘这样的……实在过于少见。这是个有奇遇的。”

    “嗯。”顾晞接着点头。

    “她想做邮驿,你告诉她,让她先拿个章程给我看看。”顾瑾笑起来。

    “大哥真打算让她做?”顾晞扬眉问道。

    “嗯。”顾瑾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我一直在等着,想看看她在咱们建乐城,看中了哪一行,她要是再做夜香行,那就太让人失望了,没想到,她竟然打算做邮驿,真是令人期待。”

第50章 启程

    大皇子顾瑾要的这份章程,李桑柔想了一夜半天,想到头秃,还是全无头绪。

    这几年,她做事,一向是做一步看一步。

    她对过去一无所知,对现实所知有限,别说没有放眼未来的想法,就是有,放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团迷雾。

    这两三年,她都是只看着眼前,一个一个解决眼前的难题。

    现在,她想做邮驿,就是突然生出这个念头,突发奇想而已,反正做不成也无所谓。

    哪有一做就成的生意呢,这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呗。

    这会儿,这个帝国的邮驿是怎么回事,她一无所知,这个帝国的民生经济,人文风俗,她同样一无所知,她能有什么章程?

    这会儿,她的章程只有一步:先看看这桩生意能不能做,能做的话,有什么限制,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便利,然后再说下一步。

    李桑柔想到傍晚,招手叫过金毛,吩咐他去找文先生,她得找文先生求个援。

    文诚这回定了东华门外的小胜元,李桑柔到时,文诚刚到,看到李桑柔,一边拱手一边苦笑道:“李姑娘还没找到要做的事情吗?”

    “就是找到了,才来找先生商量商量。”李桑柔看着文诚脸上的苦笑,心里涌起股莫名的酸涩,随即又失笑。

    他又不是他。

    “是我莽撞了,有什么事,总想着找先生商量一二。

    其实没什么大事,先生要是忙,那就是等先生有空的时候,我再找先生说话。”李桑柔没落坐,再次冲文诚拱手。

    “以前那位友人,姑娘也是这样,有什么难事就找他吗?”文诚欠身示意李桑柔坐。

    “嗯,就是不找,他知道了,也会帮忙。”李桑柔坐到文诚对面。

    “这位友人现在何处?姑娘没找过吗?”文诚倒了杯茶推给李桑柔。

    “死了。”李桑柔垂眼抿茶。

    “你那位友人,姓叶吗?”沉默片刻,文诚试探问道。

    “不姓叶,姓赵。”顿了顿,李桑柔看着文诚道:“我和安济叶家,或者别的什么叶家,全无关系,和他们有关系那位姑娘,大约是我的姐妹吧。”

    “世子爷说,姑娘是松江府人?”文诚看着李桑柔,接着笑问道。

    “我想做邮驿的生意,世子跟你提过吗?”李桑柔没答文诚的问话,岔开了话题。

    “还没听世子爷提起。”文诚一个怔神,邮驿的生意怎么做?

    “世子让我写个章程,这章程该怎么写?”李桑柔直截了当的问道。

    “嗯?喔,姑娘不必顾虑格式讲究,只要把想到的,一样一样列出来就行,世子爷不会计较格式文笔,至少不会跟姑娘计较。”文诚笑道。

    “我知道,我是说,该有什么样的章程?”李桑柔看着文诚,“不瞒先生,我想做邮驿生意,就是因为前天听世子和先生说到官员家书,想着这也许是门好生意。

    至于该怎么做,我还没开始想。

    这会儿,我只想到头一步,那就是先看看这门生意能不能做,之前,一直听说邮驿是军国大事。

    要是能做,我打算沿着驿路走上半个月一个月,先好好看看邮驿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李桑柔摊开双手。

    在这之前,她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所打算。

    文诚失笑,“姑娘真是实诚,这样的话,”文诚沉吟片刻,“我先跟世子爷说一说,看看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好。”李桑柔站起来,冲文诚拱手,“有劳文先生了。”

    “姑娘客气了。”文诚跟在李桑柔后面,一路犹豫,出了雅间两三步,还是扬声笑道:“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找世子爷,或是我,不要客气。”

    走在前面的李桑柔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文诚,笑容灿烂,“好!”

    ……………………

    明安宫里。

    大皇子顾瑾听顾晞说了李桑柔那份章程的事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着手,“你跟她说,只要她觉得能做,那就能做,让她先去看吧。”

    “大哥?”顾晞惊讶。

    “你这是怎么回事?”顾瑾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手里的折扇敲在顾晞肩头,“你平时也是个极谨慎的人,怎么对这位李姑娘,一幅全无戒备的样子?

    她要是真能拿出份章程,邮驿怎样,一二三清楚明白,她这邮驿生意打算怎么做,一二三步骤分明,这些,要是全凭想象,全无依据,这就不是个能做事的人。

    要是清楚是真清楚,一二三切实可行,那她的来历,她当初接你那桩生意,送你回来的背后,只怕就不简单了,那就不是能不能做生意的事儿了。

    不管是咱们还是南梁,邮驿都是军务,她一个下九流,怎么清楚明白的?”

    “大哥真仔细。”顾晞有几分尴尬。

    他确实疏忽了,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确切的说,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他不是这样粗疏大意的人。

    “你对人一向戒备疏离,怎么对这位李姑娘,这么全无戒备?”顾瑾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晞。

    顾晞拧着眉,出了好一会儿神,垂下头,低低道:“也不是全无戒备,我只是觉得,她能信得过。”

    顾晞看了眼顾瑾,又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在江都城被范平安偷袭之后,我以为我绝无生路,当时,也确实生路渺茫。

    赵明财把我交给李姑娘时,俯在我耳边,说:少爷放心,必定平安无事。

    我咬着舌尖不敢晕过去,却不甚清明,时昏时醒,不辨东西,恍恍惚惚中,甚至不知道是在阳世,还是到了阴间。

    没多大会儿,就听到李姑娘的声音,很清亮很温和,说已经出城了,叫着黑马的名字,让他喂我喝碗药,又让我忍着点儿,说她要给我重新清洗包扎伤口。”

    顾晞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可我侧头就看到了江水,映着月光和星辉,美极了。

    她给我清洗伤口,上了药,伤口清清凉凉,不那么疼了,她喂我喝了半碗鱼肉汤,那汤热热的,喝完之后,热气从里到外,让我觉得自己有了生机,焕散的功力,好像也跟着那碗鱼肉汤,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从那一会儿起,我就知道,我肯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建乐城,肯定能再见到你。

    她跟我说,没事儿了,你好好睡一觉歇一歇。她话音刚落,我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安心。

    我一觉醒来,她跟我说江都城正在满城搜捕偷图的北齐暗谍,赵明财死了,是杨贤告的密,她们现在是江都城的逃犯了。

    北齐的使团,一大早就已经离开江都城北上了。

    以及,江宁城正在大肆搜捕她们。

    我当时……”

    顾晞的话顿了顿,看着顾瑾,“大哥能想像到那种感觉吗?原本绝望漆黑,可因为她的照料,她的话,我的身体有了生机,我看到了事情的轮廓,大体知道了是谁要杀了我,甚至知道了他们正在做什么。

    之后一个多月,她说的尽快,我看的清清清楚楚。

    白天有风用风,没风就用纤夫,夜里有风必定行船,无风就撑杆摇橹,半夜再歇,只有逆风的时候,实在不能行船,才歇上一整晚。

    每停靠一个码头,我就能知道使团到哪儿了,能拿到一张两张,甚至一大摞邸报小报之类,这一路上,我从没闭塞过。

    一路上行程那样紧张,可看起来,她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盘算着吃什么,她说一天三件大事,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吃了饭,她就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看书,天黑之后,她常常坐在船头,喝茶,或是喝酒,我常常和她一起坐在船头,迎着风,听着流水拍打着船。

    你常说,清风透心而过,那会儿,我体味到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个多月,明明是奔波逃命,一路追杀,可一想起来,竟然都是清风,流水,明月,月光下阴暗苍茫的两岸,酒香,茶香,葱花炝到锅里的声音,鱼汤肉汤的浓香。

    我活到现在,最艰难,最阴暗的时候,却也是我最自在,最轻松的时候。

    那也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月。

    刀尖之上,从容自在,我很佩服她。

    大哥要见见她吗?”

    顾瑾点头,“等她看好邮驿回来吧。”

    “她要是真看好了,觉得能做,大哥真让她做?这可是军务。”顾晞皱眉问道。

    “嗯。”顾瑾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邮驿每年所耗不菲,太平无事时,腐坏滋生,拨下去的银子,近半中饱私嚢,可银子拨少了,又怕战事起时,邮路崩坏。

    年年算拨邮驿银子时,我都想,怎么样才能让邮驿太平年间有事可做,战事起时,又能立刻承担起来。

    李姑娘愿意经营邮驿,这极好,就让她经营,她若真能做得好,把邮驿中民政那一块,放到她那里,都无妨。

    像她说的,真要是战时,有了必要,咱们说拿,也就拿过来了。

    先让她去看看吧,看看她怎么看,又有什么样的打算。”顾瑾笑意融融。

    ……………………

    李桑柔得了回话,挟着卷顺便讨来的简陋山河图,回到炒米巷。

    对着山河图看了小半刻钟,李桑柔就决定往淮南西路去,一路到无为,从无为往扬州,从扬州回建乐城。

    两淮是北齐最富庶的地带,文风浓厚,才子成堆,她真要做邮驿生意,头一条线路,肯定是往两淮最佳。

    第二天一早,大常忙着收拾行李,黑马和金毛出门买车和路上要用的各种物什。

    他们那辆半旧太平车可没法出远门,得买辆能遮风避雨的辎车。

    李桑柔坐在廊下,正盘算着找谁开几张路引,以及能不能从潘定邦那里,骗几张驿券,或是能进驿馆的牌子什么的,如意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大常忙出去带了如意进来。

    如意见了礼,托了只匣子递给李桑柔。

    “是什么。”李桑柔接过匣子,随口问了句。

    “世子爷没说,只吩咐小的把匣子亲手交给李姑娘。”如意笑答了,见李桑柔没再多问,垂手告辞。

    李桑柔打开匣子,看着匣子里一摞四张路引,以及路引下面一枚崭新的银牌子。

    银牌子系着根五彩丝绳,巴掌大小,上面两只凤对飞,下面两只麒麟对着瞪眼,中间一面一个篆体兵字,另一面则是隶书枢密两个字,边上是虽小却清晰非常的年号,正是今年。

    李桑柔仔细看过银牌子,从匣子最底拿出张对折的信笺。

    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短短几行,说那银牌子是枢密院和兵部联发的驿牌,可以凭牌出入各处驿馆递铺,并凭牌索要不多于四匹马。

    李桑柔将银牌和路引交给大常,愉快的坐回去,和大常笑道:“等黑马和金毛买好车回来,咱们就启程。”

    “好。”大常笑应。

    他们老大从来不讲究什么吉日不吉日的,瞎叔说过,福人居的地方就是福地,吉人赶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

    中午,顾晞去明安宫和顾瑾一起吃饭,刚刚坐下,如意一溜小跑进来禀报:李姑娘带着三个手下,往陈州门去了,看样子是启程走了。

    顾晞大瞪着双眼,点着屋角的滴漏,“这大中午,今天是吉日?”

    顾瑾噗一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冲如意摆手,“不用查黄历了。这位李姑娘,真是百无禁忌。实在令人期待。”

    ……………………

    既然有了能调用驿馆马匹的银牌,李桑柔一行又拐到陈州门内的骡马行,买了两匹马。

    出了陈州门,挑了家香味儿诱人的饭铺子,四个人吃了饭,大常赶车,李桑柔坐在大常旁边,黑马和金毛一人一匹马,大常甩了个响亮的鞭花,一行人愉快的上了路。

    十几里路也就一会儿,李桑柔很快就看到了头一家递铺。

    大常吁着两头骡子慢下来。

    “怎么样?”李桑柔看着递铺问道。

    “规矩大脾气大,好说歹说都不行,给钱也不行。”大常的总结简单明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跳下车,招手示意金毛,“咱们去看看。”

    “好嘞!”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黑马,连蹦带跳跟上李桑柔。

    “走走走走!离远点!”

    离递铺还有十几步,递铺门口,高翘二郎腿坐着的一个中年汉子就冲两人挥着手。

    “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建乐城来……”

    “我管你从哪儿来的!快滚!这儿是你们能靠近的地方?滚!”中年汉子猛啐了一口。

    “大哥,我们是来找人的,我二大舅家三侄子,我二狗子哥在这儿。”李桑柔站住,陪着一脸笑,扬声叫道。

    “这儿有人,有马,没狗!快滚!再不走就办你个窥探军务!滚!”中年汉子一个滚字,吼的字正腔圆。

    “走吧。”李桑柔转身就走。

    金毛跟着一个旋身,狠啐了一口,“娘的!”

    一行人越过第一家递铺,看到第二家递铺时,大常闷声道:“这家也凶得很,我绕到后门,碰到个老杂役,塞了五个大钱,我说我听说当驿丁挣钱多,想当驿丁,那杂役跟我一通诉苦,让我挑了担柴装样子,带我进去看了一圈。”

    这一回,李桑柔让黑马和金毛过去了一趟,照例被骂了出来。

    “嗯,走吧。”李桑柔示意道。

    这家的情形,大常已经说过了。

    到第三家递铺时,天已经黑了。

    “这家也不让进,不过管递铺的老厢兵脾气好心眼好,姓洪,听说我想投军当驿丁,跟我说了半天话。

    说我这身膀,当驿丁可惜了,就是当驿丁,也当不长,指定得被上头挑走。”大常闷声介绍道。

    “嗯,先找家邸店歇下吧。”李桑柔打量着四周。

    这儿离建乐城不过半天路程,宽阔的驿路两边,店铺相连,还十分热闹。

    黑马和金毛挑了家灯光最亮的邸店,要了三间上房。

    吃好喝好,大常看向李桑柔,李桑柔摇头,“不用看,这儿离建乐城这么近,没什么好看的。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赶路。”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常和黑马、金毛三个,起来收拾好车辆骡马,等李桑柔起来,吃了早饭,又买了些酒肉胡麻饼带着,出来启程,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

    这一天,沿着驿路,一家一家递铺走得很快,毕竟离建乐城不远,驿路宽阔平整,间间递铺都十分像样儿。

    一连赶了三天的路,一行人才慢下来。

    驿路虽说没那么宽阔了,可还是十分平整,两边的树木高大,仲春时节,一片新绿,十分宜人。

    递铺也算整齐干净,离建乐城越远,驿丁们越和气平易,不少递铺外面搭着棚子,给一个两个大钱,就能坐下歇歇,还有大碗热水。

    远离城镇的地方,几乎每一间递铺两边,都有或多或少的小贩,拿个破篮子破筐,卖茶水果菜,或是支个摊儿,搭个棚儿,就是间简陋的食铺。

    有一间递铺边上,竟然还有一家小小的药铺,药铺里还坐着位看起来十分威严的老大夫。

    李桑柔一行有时紧赶,有时慢走,一路走一路看,一个月后,一行四人,进了无为府。

    照李桑柔的计划,她们这一趟先到无为府,再沿江到扬州府,从扬州府返回建乐城。

    建乐城到无为府,和建乐城到扬州府这两条线,她打算从中挑一条,作为她快递事业的.asxs.。

第51章 看一眼问一句

    无为府的繁华热闹,在李桑柔意料之外。

    黑马和金毛把马拴在大车后面,跟着李桑柔,左看右看,金毛啧一句比江都城热闹多了,黑马就喷一句跟建乐城可没法比。

    一行人从大街走进小巷,挑了家干净的大车店,住了进去。

    这会儿不过申初前后,几个人安顿好出来,李桑柔吩咐黑马和金毛,“你们两个,到处走走,打听打听这无为府的大族,有哪几家,各家都有哪些当官的,哪些人才,各家口碑怎么样,尽量多打听。”

    “好!”黑马和金毛一.asxs.头。

    李桑柔和大常沿着大街往东,黑马和金毛往西。

    “过了江就是南梁,咱们真要从建乐城来往这里,他们会不会想多了,咱们还有好几条船。”大常看着旁边酒楼挂出来的江刀和江豚的招牌,突然闷声说了句。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笑起来,“噢,别想那么多。他们是不是会想多,不在于咱们来往哪里。

    他们怎么想,咱们管不了,管不了的事儿,就不用理会。晚上尝尝江豚?”

    李桑柔仰头看着一连几家刀鱼江豚的招牌。

    “好。”大常声调轻松,随即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价儿。”

    “咱们赚了钱,就一件大事,吃好喝好。不管什么价,难道咱们吃不起?”李桑柔斜瞥着大常。

    “那倒也是。”大常嘿笑着,拍了拍胸口。

    李桑柔和大常打听了几个人,听说望江楼的江鲜做的最好,回邸店留了话,直奔望江楼,花了块半两的碎银子,买得茶酒博士想方设法,倒腾了张桌子给她们。

    两个人慢慢悠悠喝了两三杯茶,黑马和金毛就到了。

    李桑柔一如既往,一挥手就一句:你们店里有的,都上一份,刀鱼江豚各上两份!

    茶酒博士豪客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脆声应了,利落的上了茶水茶点。

    “这无为府,最大的户,头一个是王家,之后是曹家,利家,魏家,吴家……”黑马看着茶酒博士出去,开始说刚刚打听到的无为大户。

    “说说王家。”李桑柔打断了黑马的话。

    “王家最厉害,艳压群芳!”黑马竖着大拇指。

    李桑柔被他这个艳压群芳,差点呛着。

    嗯,这个词用的实在太好了!

    “王家现在活着的,说是有两个进士,六个举人,二三十个秀才!真真正正,人烟鼎盛!”

    李桑柔再次被黑马的人烟鼎盛给呛着了,“你好好说话!别乱用词!”

    金毛咯一声笑出了声。

    他虽然不知道黑马哪个词用错了,不过嘲笑还是要嘲笑的。

    “老大教训的是。你笑什么笑?”黑马瞪了金毛一眼,接着道:“说是户部侍郎孙洲,就是他们王家的姑爷呢。

    他们王家这两个进士,一个叫王安士,已经做到漕司了,在秦风路,不过年纪大了,说已经快七十了。

    还有一个,叫王庆喜,比那个王安士低一辈,是个府尹,在京东东路,青州。年纪也不小了,说是再过个年就六十了。是吧?”

    黑马看向金毛,金毛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对。

    “现在王家的族长,叫王庆民,说是那个王庆喜的亲哥,那个王安士的亲侄子。

    还有,说是王庆喜的大儿子,王家九爷,叫什么王宜书的,说是什么才子,怎么怎么有才,过了年刚从青州回到这无为府,说是为了秋闱。”

    李桑柔凝神听着,慢慢嗯了一声。

    “曹家……”黑马接着往下说,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不用了,知道头一家就行了。关于王家,还有别的吗?口碑如何?”

    大常看了眼李桑柔。

    黑马连连点头,“好!都夸好!好的不得了!

    这城里最大的学堂,就是王家义学,穷人家子弟读书不要钱,一天还管两顿饭,只要月考考及格就行,说是还有女学。

    城外那什么书院,说是挺有名的,也是王家的,大儒藏书,都不少,能考进去就不要钱。

    那个曹家,说是家训是不当良相就做良医,曹家老太爷说是天下有名的名医,现在一天出来一个时辰,就在这条街头头,就是他们曹家的医馆。

    曹老太爷这一个时辰是义诊,不要钱,碰到特别可怜特别穷的,还送药。

    利家说是最敬老……”

    黑马滔滔不绝,一直说到茶酒博士上齐凉菜,一边吃一边呜呜噜噜了半天才说完。

    大常再次看向李桑柔,李桑柔迎着他的目光,解释道:“咱们这生意,肯定得跟当地的大族打交道,特别是无为府和扬州府,说不定要跟他们合作,先得知道个大概。”

    大常释然,伸手端过一盘子江豚鱼,专心吃鱼。

    这两份江豚刀鱼,她们三个一份,他自己吃一份。

    第二天一大早,大常去看无为府下辖的庐江、巢县两县,黑马和金毛跟着李桑柔,先从曹家的医馆看起,一圈看下来,三个人进了望江楼。

    今天的望江楼有场文会,东主是王家的几位秀才,其中就有那位九爷王宜书。

    望江楼早几天前,就被王家包下了,李桑柔找到昨天的茶酒博士,塞了块碎银子,茶酒博士从后门将三人带上二楼一间偏僻雅间。

    李桑柔将雅间窗户推开一条缝,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楼下已经十分热闹,正中间一张大书案旁边,围着七八个长衫书生,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鸦青织锦缎书生二十六七岁年纪,不高,略胖,也就是不算难看而已。

    鸦青织锦缎一边说着话,一边挑了支笔,濡了墨,写了一行字,将笔递给旁边的瘦高书生。

    金毛溜下去,片刻,一溜小跑上来,挨到李桑柔旁边,指着短胖织锦缎,低声道:“就那个,鸦青织锦缎衫子的,就是王家九爷王宜书。”

    李桑柔嗯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坐了回去,三个人安安静静再吃了顿刀鱼,出了雅间,从后门出去走了。

    在无为府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一行四人启程,赶往扬州。

    在扬州同样看了两天,四个人一路北上,过了淮扬,又折向东北,从沂州密州直奔登州,再折返至莱州青州。

    每一处都停上一天两天,到处看看。

    中午到青州,歇了一晚,第二天又逛了一天,吃过晚饭,夜色才刚刚垂落。

    李桑柔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大常道:“我要去府衙看看,二更前后过去,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啊?去府衙……”黑马愕然,一句话没问完,就被大常按了回去。

    “你叫什么叫!出息呢?”金毛跳起来,趁机拍了黑马一巴掌。

    “你小心点儿。”大常看着李桑柔,没多问,只闷声关切了一句。

    “放心,你们回去歇着吧,明天赶早启程。”李桑柔挥手吩咐。

    大常应了,和黑马金毛出来,各自回屋睡觉。

    李桑柔发了一会儿呆,吹熄了灯,推开窗户,坐在窗下,两只脚高高架在窗台上,看着昏暗不明的天空出神。

    远远的,二更的梆子声传过来,李桑柔站起来,换了衣服,用黑布裹紧头脸,从窗户跃下,落进邸店后面的黑巷子里。

    一弯上弦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照着已经静息下来的青州城。

    昏暗不明的巷子里,李桑柔沿着黑暗跑的飞快。

    邸店离府衙不远,李桑柔站在巷子口的黑暗中,看着一缕月光下的八字墙,静等了一会儿,在一片云的掩盖下,穿过衙门口,从八字墙后面的一棵树上,跳进了府衙。

    府衙里也是一片安静,李桑柔站住,辨认清楚方向,贴着屋檐,从前衙这边,往那边查看。

    整个前衙,亮着灯的房子只有一间,李桑柔猫着腰贴近过去,靠在窗户边上,伸手摸了摸,窗户上糊的是棉纸,李桑柔沾了口水,轻轻捅开窗户纸。

    迎面是一面墙的书架,另一面也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案卷公文。

    屋子正中,一张厚沉桌子后面,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矮胖老者,正趴在桌子上,专心的写着什么。

    李桑柔眯眼看着老者,老者侧对着她,不过,只这一个侧面,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出来,眼前的老者,和她在无为府看到的那个王宜书,是一家人,这肯定就是这青州府尹王庆喜了。

    唉,这形象,就是年青四十年,跟叶家那位大爷现在比,也差得很远啊!

    李桑柔贴着墙,转到门口。

    屋门半掩,从门缝里能看到一个小厮靠门坐着,正磕头打盹。

    李桑柔退过屋角,窝在角落,打火镰点着根安息线香,再悄悄挪到门口,紧挨门蹲下,将线香靠近小厮,用手扇着那缕清烟,将清烟扇进小厮鼻子里。

    小厮磕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李桑柔看着差不多了,最后扇了两下,掐灭线香收好,屏息盯着桌子上那根明亮的蜡烛。

    小厮再一个磕头,往前扑撞在半掩的门上,和小厮撞在门上的咣噹声同时,李桑柔扣动手弩,细小的弩箭射灭了蜡烛,盯在王庆喜背后的书架上,屋里屋外一片黑暗。

    “小瑞!”王庆喜有几分恼怒的叫了一声。

    在王庆喜这声小瑞之前,李桑柔已经两步踏进屋,先一掌砍晕了小瑞,在王庆喜站起来之前,疾步过去,将一根拇指粗细的丝绳,勒在王庆喜脖子上。

    “别动,别出声,不然我就勒死你。”李桑柔俯在王庆喜耳边警告道。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是……”王庆喜还算镇静。

    “我知道你是王庆喜,这青州的府尹。”李桑柔稍稍收紧丝绦,王庆喜顿时觉得呼吸困难。“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我没问话,你就闭嘴!”

    王庆喜想去拉那根丝绦,手抬到一半,又落在桌子上,只不停点头。

    “我姑姑是怎么死的?”李桑柔俯在王庆喜耳边,咬牙问道。

    “你姑姑是谁?”王庆喜茫然。

    “你这个好色之徒,你奸了她,害死了她,现在,你竟然问她是谁,你连她是谁都忘了么?”

    李桑柔的声音听起来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忘了,那好,你就好好说说,你强抢了多少女孩儿,又害死了多少女孩儿?一个一个说!”

    “姑娘,你一定是找错人了。我从来没强抢过女孩儿,不光女孩儿,别的人也没抢过,我从来没害死过谁。”王庆喜心里有了一丝安稳,但更多的是焦急恐惧。

    “找错人?哈!好啊,那你一个一个的说说,你那些小妾,通房,她们都是怎么来的,怎么死的?我可是一个一个查过之后,才找到了你。

    你说吧,一个一个说,说错一个,我就勒死你!”

    “我不好女色!真不好!我只喜读书!

    我自小远视不明,五步之外就不辨妍丑,呃……”

    李桑柔手下一紧,勒的王庆喜呃了一声。

    “好好好!一个一个说,我说。我头一个小妾,张氏,是从小侍候在我身边的大丫头,张氏生头胎时难产,一尸两命。

    第二个是内子的陪嫁黄氏,育有一女,现在后宅,就这两个,姑娘的姑姑,是哪一个?”

    王庆喜喘着粗气,明显有几分恼怒。

    “你胡说八道,真当我一无所知么!”

    李桑柔猛的收紧手里的丝绦,勒着王庆喜和他坐着那把椅子一齐往后仰倒。

    “我只想知道姑姑是怎么死的,你实说,我不怪你,你再敢诡辩,我就勒死你。”

    王庆喜被勒的眼珠都突出来了,椅子被李桑柔拉倒往后,他两条腿紧紧顶在沉重无比的楠木桌子上,想挣扎却挣扎不动。

    在王庆喜就要憋死之前,李桑柔猛的松开丝绦,“说!”

    “我真没有!我喜读书不好美色!我都看不清楚!我不好!

    姑娘可以去打听,尽管打听!我家在无为府,我在无为府长大,在汝县做过一任县令,在卫县做过一任,再就是青州,任姑娘打听。

    姑娘的姑姑,姓什么?到底是哪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庆喜拼命喘着气,声音颤抖,又是愤怒又是惊恐,连人带椅子抖个不停。

    李桑柔垂眼看着一阵接一阵颤抖的王庆喜,抬手砍晕了他,收起丝绦,拨出那根小箭,闪身出门。

    第二天一早,一行四人收拾好,吃了早饭,悠悠哉哉出了青州,直奔济南府。

    不紧不慢走了半个时辰,大常看着坐在他旁边嗑瓜子的李桑柔,闷声问道:“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李桑柔知道他问的是她昨天去府衙的事儿,“湛泸的旧债,正好路过,顺便看看。”

    大常看了眼李桑柔,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一行四人在济南府歇了两天,再次启程,直奔建乐城。

第52章 能做就做

    回到建乐城已经后半夜了,四个人回到家,洗漱吃喝,倒头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

    没睡多大会儿,李桑柔就热醒了,一身一身的热汗出来,这份热让人坐立不安,哪儿还睡得着!

    黑毛和金毛出去买了半车冰,和四五个粗陋实用的木头大冰鉴推回来。

    两个人放好冰鉴,大常抱着一块的三四尺高的冰块往冰鉴里竖好,小小的屋里顿时凉快下来。

    李桑柔一头扎到床上,接着睡。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李桑柔刚一脚踩出门,黑马一张黑脸伸过来,眉飞色舞道:“老大!世子爷那个小厮,如意,已经来过两趟了!

    头一趟是巳正前后,听说你还睡着,就走了。

    第二回就刚刚,半个时辰前,说是,要是老大你歇过来了,就跟你说一声,明天中午,世子爷陪你去见秦王爷。”

    “嗯,吃了饭你跟金毛把帐算一算。”李桑柔吩咐道。

    “好来!”黑马答应的兴高彩烈,一个旋身,紧接再一个旋身,又旋回去了,对着李桑柔,一脸渴望,“老大,那明天,您一个人去啊?那帐,那么多数目字儿,你一个人,那个……”

    “我一个人足够了。”李桑柔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那是那是。”黑马肩膀耷拉下去,往厢房算帐去了。

    李桑柔洗了把脸,闻着厨房里的饭菜香晃过去。

    厨房里,金毛烧火,大常正在炒菜。

    李桑柔站在厨房门口,只觉得热浪扑的喘不过气。

    她们这一趟来回,三个多月,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中,正是一年中最暑热的时候。

    一想到夏天,李桑柔忍不住叹气。

    冬天有炭盆火炕火墙地龙,可夏天,消暑的法子,也就是几块冰,那效果,聊胜于无而已。

    还有无处不在的蚊子!

    唉,暑热加蚊子,这里的夏天实在难熬极了。

    之前在江都城,到夏天,她还能坐着船到江上飘着睡觉,今年只能靠苦熬了。

    “黑马!”李桑柔一声吼,“搬个冰鉴过来,搬俩!”

    黑马扬声答应,拎着个冰鉴小跑过来,“我就说,搬俩冰鉴放厨房,大常非说不用,说费冰,看看,老大不高兴了吧!”

    李桑柔和大常都没理他,金毛冲黑马连翻了几个白眼。

    “明天找个支灶的,在外面支个灶,再搭个棚子,炖炒放外面,好歹凉快些。”李桑柔看着放好冰,再叹了口气。

    她是真烦这里的夏天啊,热的无处躲藏!

    没多大会儿,大常做好饭,辣炒童子鸡,炖大块羊肉,一大盆凉拌菜,以及一大海碗青蒜末香菜末,一筐头馒头,四个人坐在几大块冰中间,一顿饭还是吃的汗水淋漓。

    饭后,黑马和金毛在厢房算帐,大常收拾好,换了冰块,沏了壶茶拎过来,倒了碗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抿着茶,看了眼明显闷着心事的大常,叹了口气。

    “大常,你说你,五大三粗的,怎么心眼小成这样?活的这么仔细干嘛?”

    大常斜瞥着李桑柔,没说话。

    “那位叶大爷,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他觉得他表妹是冤死的,我答应了他,他表妹要真是冤死的,我就替他报了这个仇。”

    李桑柔连叹了几口气,无奈的解释道。

    “就是王家?”大常闷声问道。

    “嗯,王家是其中一家。这事得先查清楚,不能只听一面之辞。

    你放心,我小心的很。

    还有,我也没给自己限定日期,就是顺便,又方便的时候,顺手看一看问一问,你放宽心!”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你把前头十几年都忘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叶家,现在又有个什么仇,总得小心点儿。”大常闷声道。

    “我知道,你放心,放宽心,不要多想,更不要想的太远,想了也没用不是。”李桑柔想着王庆喜那个形象,和他那些话,再次叹气。

    这事儿,只怕叶安平说一半藏了一半,或者根本就没说实话。

    她不准备去问叶安平,与其和叶安平这样的人斗智斗勇,她宁愿自己去找出真相。

    那个王庆喜。

    李桑柔想着他趴在桌子上,鼻尖都快挨到纸上那个样子,看来,他这近视是真的,趴得那么近,五步以外看不清人,也是真的,他真要好色,确实有点儿难度。

    孙洲夫妻必定是知情人,得想办法找这一对儿夫妻问一问。

    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承受的这个身体,是承受了湛泸的恩惠。

    至少,她要把湛泸的死因查清楚,也许,湛泸还有什么心愿。

    力所能及时,她愿意为湛泸的死,讨个说法,也愿意替她圆个心愿什么的。

    ……………………

    第二天巳正刚过,如意就到了炒米巷。

    李桑柔拿着那卷厚厚的帐本子,跟着如意,进了晨晖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顾晞迎着两人过来。

    如意急忙垂手让到旁边。

    “听说你从无为府一路看到了济南府?看得怎么样?”顾晞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笑道。

    “还好。”李桑柔握着厚厚帐册子,冲顾晞拱了拱手。

    “咱们进去再细说,大哥这会儿正好有空。”顾晞示意前面不远处的明安宫。

    “这一路看下来,这生意能做吗?”顾晞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要做了才知道。”李桑柔笑道。

    她是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肯定得试过才知道,事情看起来,和做起来,完全两样。

    李桑柔跟在顾晞后面,进了正殿旁边的三间耳屋。

    三间耳屋没有隔断,高大宽敞,迎面是整面墙的书柜,垒着满满的书,西边放着香炉,盆花,和一张巨大的书案,东边的大窗户下,盘着大炕,炕上坐着大皇子顾瑾,目光锐利,正打量着她。

    顾瑾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李桑柔。

    头发用一根银簪子绾了个最简单的圆髻,像男人一样顶在头顶,发髻绾的很粗忽,散下来的头发被随手别在耳后。

    一件本白夏布上衣,本白半裙,本白长裤,裤子在脚踝处用细丝绳松松缠了几道,细丝绳红绿都有,大约是从哪儿随手捡来的。

    鞋子是男人的式样,包着牛皮边,看起来非常结实。

    腰间系着根紫红丝绦,足有大拇指粗细,不能叫丝绦,应该叫丝绳了。

    这一身打扮和她的发髻一样,实用而粗忽。

    这会儿她也正打量着他,明眸皓齿,俊眉修眼,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浑身的粗忽,甚至想不起她的发髻和穿着。

    眼前的李桑柔,让顾瑾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王爷。”李桑柔冲顾瑾拱手欠身。

    顾瑾眉梢扬起。

    “李姑娘不懂礼仪,我刚才忘了告诉她。”顾晞急忙解释。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秦王,这两个身份中的哪一个,都足够尊贵。头一回见面,李桑柔这个白身之人,是应该三磕九拜行大礼,而不只是拱拱手。

    “我这里不讲俗礼。李姑娘请坐。”顾瑾笑着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坐到顾瑾指给她的扶手椅上,离大炕略远,正对着顾瑾。

    顾晞侧身坐到顾瑾旁边。

    小内侍上了茶,顾瑾端起示意李桑柔,李桑柔直接捏起杯子,抿了一口,品了品,几口喝了。

    顾瑾一边笑,一边示意小内侍再上茶。

    小内侍撤下盖碗,换了只直身杯,送了茶上来。

    李桑柔看着小内侍换上杯子和茶,一边笑,一边冲顾瑾欠身解释道:“多谢,这杯子真好。不是渴,是这茶好。”

    “这是今年进上的龙凤团茶。拿两饼来,一会儿给李姑娘带上。”顾瑾一边笑一边吩咐小内侍。

    李桑柔笑谢了。

    “邮驿的事儿,李姑娘看好了?怎么样?”顾瑾看着李桑柔笑问道。

    “差不多吧,我们先从建乐城去了无为府,从无为府再到扬州府,再到济南府,从济南府回来的。”李桑柔将杯子推开些,摊开那卷厚帐薄。

    “都是最富庶的地方。”顾瑾笑道。

    “嗯,做生意当然要跟有钱人做,从穷人身上可挣不到钱。”李桑柔随口应了句,看着顾瑾问道:“你要听什么?”

    顾瑾一个怔神,随即失笑,“姑娘都看到了什么?”

    “很多,很杂,什么都有,你要听什么?”

    “这几条线上的邮驿,姑娘看到了什么?”顾瑾看了眼顾晞,直接问道。

    “离建乐城越近,递铺越新,驿丁越精神,不过这三条线经过的,没有很穷的地方,别的地方也还行。

    递铺里都是厢兵,钱从朝廷拨下去,人头算在兵部,日常管理是归在地方,每个递铺的人数,几乎都一样。

    驿路都修的很好,递铺周围、驿路两边,树种的都很好。”李桑柔的回答简洁简单。

    “怎么做这邮驿生意,姑娘有打算了吗?”顾瑾沉默片刻,微笑问道。

    “嗯,我打算先只做急脚递,一天三百里,从建乐城到无为府,十天一个来回。”

    顾瑾眉梢扬起。

    “我有十万银子,就照这十万银子的本钱做,本钱耗完,做不成,就不做了,再找别的生意。”李桑柔看着顾瑾扬起的眉梢,摊手笑道。

    顾晞噗的笑出了声。这十万银子是他给的保镖银。

    “那姑娘算过本钱吗?从建乐城递一封信到无为府,要多少钱?”顾瑾也笑起来。

    “还没算,这要看马是什么价,养马又是什么价,雇人是什么价,我不打算借用递铺或是驿馆了,等我挑好地方,现买,或是现盖几间屋,养马住人。”李桑柔笑道。

    “为什么不借用?”顾瑾看着李桑柔。

    “递铺的驿丁太穷了,驿馆里南来北往的官员太多了。”李桑柔答的干脆直接。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顾瑾笑起来,“姑娘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需要什么,你找世子就行。”

    “好!多谢。”李桑柔笑谢了一句,站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顾晞忙站起来,陪李桑柔出来,一直将她送出晨晖门。

    顾晞看着李桑柔走出一段,才转回身,往明安宫回去。

    “送走了。”看着顾晞进来,顾瑾斜瞥着他,明知故问道。

    “嗯,大哥觉得怎么样?”顾晞侧身坐到顾瑾旁边。

    “极其谨慎,不该管的事,一字不提,这邮驿,也许她真能做起来。”顾瑾看起来心情不错。

    “递铺驿丁,都是一样的俸给,离建乐城越近的递铺,就越新越精神,那远的地方,只怕是克扣了,这个得让人去查一查。”

    顾晞看着顾瑾,皱眉道:“还有,递铺归在地方管理,人数一样,可各个递铺要递送的文书数量大不一样,必定有的递铺人手不够,有的递铺人浮于事,这些……”

    顾瑾抬手打断了顾晞的话,“这些都是小事,邮驿的弊端不只这些,所以我才想让李姑娘去试试。唉,”顾瑾叹了口气,“国家积弊到处都是,相比之下,邮驿微不足道。

    从先皇至今,这几十年休养生息,天下安居乐业,可纳粮的丁口不见增加,浮客倒翻出了数倍。”顾瑾拧着眉头。“户部的事儿最要紧,你尽快启程,清查粮仓,核查五等版薄,再抽些州县,清量核查一下田亩数目,回来的时候,再看看秋收。

    户部这边我替你盯着。”

    “好。”顾晞干脆答应,“我这就写折子,明天请下来旨,后天就启程。”

    犹豫了下,顾晞接着道:“京西北路安抚使出自永平侯门下,要是……”

    顾瑾抬手抚额,无语之极的看着顾晞,“李姑娘那样的精明人儿,你还担心这个?”

    “不是,我这一趟,要两三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我怕她有什么事儿,找不到人。”顾晞有几分尴尬。

    顾瑾斜瞥着顾晞,哼了一声,没理他。

    “虽说是保镖,我还是欠她一份救命之恩……”顾晞站起来,犹犹豫豫,还是多说了一句。

    顾瑾再次抬手抚额,“要不是因为有这份救命之恩,跟你有这份交情,她敢做邮驿生意?唉!你简直……”顾瑾一声声长叹,“唉,以后,李姑娘求到你那儿的事儿,你先跟守真商量了再决断!”

第53章 清风明月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坐在廊下,出了半天神,吃了中午饭,对着那张简易山河图,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午。

    晚饭后,李桑柔吩咐再熏一遍蚊子,金毛沏了茶,四个人,一人一把蒲扇扑扇着,李桑柔指了指那张山河图,“邮驿这事儿,我打算先走无为这条线,一路上经过陈州,颖州,寿州,到无为,你们看呢?”

    “我看行!”黑马一幅沉思状,答的飞快。

    金毛用力撇嘴斜着他,简直想呸他一脸。

    论跟在老大后头装着有见解,这份厚脸皮,他真比不上黑马。

    “该往扬州,”大常闷声道:“过应天,亳州,宿州,泗州。扬州旁边,真州、泰州都不远,比无为那条线热闹。”

    “要是做生意,确实该往扬州,不光陆路便利,还有条运河,一路上到处都是大码头。

    可就是太便利了,从水路到扬州,顺风顺水,快了六七天就能到,走陆路赶一赶,四五天就能到,一路上商船成堆,商队成群,托人带信方便得很,用不着花钱递信。

    还有,扬州这条线,多半是生意人,生意人可不爱写信,有点什么事儿,他们有的是捎信的人。

    有事没事就长篇大论写信的,都是读书人,他们会写,可找人捎信的路子就远远不如生意人了。

    还有,扬州这条线,除了应天府,别的地方,文风都不如无为那条线,考中举人、进士的人数,也不如无为这条线多。

    在建乐城备考,或是游学的读书人,无为府这条线上,肯定比扬州那条线上的人多。

    咱们这生意,先要从当官的和读书人这里入手。”

    李桑柔看着大常,耐心解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家老大做事儿,一向就事论事,一件归一件,不会扯七扯八。”

    “嗯,那就无为。”大常干脆的点头道。

    “头一步,咱们先只做急脚递,一天三百里,从无为一个来回,十天。”

    李桑柔接着道:

    “在陈州,颖州,寿州,寿州和无为中间,以及无为府,各设一个递铺。不借用朝廷的递铺,咱们得有咱们自己的地方和人手。

    明天我带着金毛往这四州过去,把递铺建起来,还要看看在当地怎么递送,找好在当地递送的人手。

    你跟黑马留在建乐城,第一,看看马是什么价,哪种马适合咱们用,看好了就买回来,记着,最好能避开那些适合冲锋陷阵的马种。

    第二,去找世子,请他帮忙推荐一天至少能跑三百里的骑手,还有马夫,先找个二三十个吧;

    第二,看看这条线上的读书人喜欢往哪儿去,再就是打听打听建乐城里的小报,哪家一天卖多少,都是哪些人买,几天出一回这些。”

    大常点头。

    第二天,刚进巳时,如意奉命来请李桑柔时,李桑柔已经带着金毛,赶着大车,早就出城几十里了。

    ……………………

    李桑柔和金毛两人,风尘仆仆,赶在中秋前一天,回到了建乐城。

    李桑柔刚刚洗好收拾好,一杯茶还没喝完,如意的声音就在院门外响起。

    黑马一跃而起,在李桑柔说话之前,已经冲出了二门。

    眨眼功夫,黑马一张黑脸红光闪耀,直冲进来,“老大老大!世子爷!是世子爷!给咱们送节礼来了!”

    李桑柔刚喝了口茶,被黑马这一个送节礼,一口茶呛的狂咳起来。

    “世子爷给咱们送什么节礼!”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马头上,冲跟在后面的如意拱手赔礼,“他没见识,不会说话,您大人大量。”

    “常爷客气了。”

    如意一句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李姑娘这三个手下,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位黑马,这样的实诚人儿,实在是太少见了。

    如意看着狂咳不已的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拱手见了礼,指着后面提着提盒、抱着酒坛子的小厮们,笑道:

    “我们世子爷说姑娘刚刚回来,只怕来不及准备过节的一应物什,就亲手挑了些,吩咐小的给姑娘和几位爷送过来。”

    李桑柔还在咳,一边咳一边站起来,冲如意拱手致谢,“多谢,谢。”

    如意笑的止不住,欠身后退。

    看着一群小厮跟在如意后面出了二门,李桑柔又咳了一会儿,才缓过那口气。

    黑马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他刚才是有点儿兴奋过头了。

    “老大走后隔天,世子爷就启程了,说是什么钦差,好像前几天刚回来。”大常一边将提盒一个个拎到李桑柔面前,一边解释了一句。

    金毛蹲过去,掀开提盒。

    黑马从李桑柔瞄到大常,一边瞄一边挪过去,伸长脖子往提盒里看,看的圆瞪着两只大眼,却一声不敢再吭了。

    李桑柔欠身,看着金毛从提盒里一层一层拿出石榴,葡萄,橙子桔子,栗子,香梨大枣,堆了一堆,再打开另一只提盒,将满满一盒子肥大的螃蟹一只只拿出来。

    还有两只提盒,一只里面装着半匹鲜羊,另一只里塞满了酱鸭腊鸡咸鹅。

    再就是五六坛子新酒,坛子上贴着酒名,都是玉魄。

    “晚饭就吃这些,把螃蟹蒸上,这羊肉不错,切两条腿清炖,中间这块羊腩撒点盐,明天中午烤着吃,再拌个杂菜。

    黑马去买点胡麻饼。”李桑柔拎起串葡萄,尝了尝,满意的吩咐道。

    “还有紫苏叶!”黑马一跃而起,“大常呢?还缺啥不?”

    “买捆大葱,还有青蒜。”大常说起,上前提起那半只羊。

    大常先蒸好螃蟹端过来,李桑柔慢慢悠悠的吃,金毛坐在旁边,把一根筷子削尖,拿着筷子剔蟹粉。

    这螃蟹,吃一只就得忙半天,可忙到最后,能吃到嘴里的,最多最多只有一口肉,那肉还腥气的不得了,他不爱吃,黑马大常也不喜欢。

    李桑柔吃好两只螃蟹,大常炖好了羊肉,又剁了两只酱鸭,蒸了只腊鸡,撕成丝,和菠菜胡萝卜丝香菜一起,拌好,再撒上一大把花生碎。

    李桑柔盛了一碗羊肉汤,撒一把青蒜,胡麻饼卷蟹粉,吃着凉拌菜,一顿饭十分愉快。

    吃了饭,黑马开了一坛子新酒,四个人,一人一只大碗倒了酒,刚喝了半碗,如意的声音又在院门外响起。

    黑马照样窜进窜出的飞快,只是不敢胡说八道了。

    “老大老大,说是世子爷请你赏月。”

    李桑柔嗯了一声,仰头喝了碗里的酒,站起来出了院门。

    巷子外,几个小厮牵着五六匹马,如意指着马笑道:“世子爷说秋高气爽,坐车不如骑马,就让小的挑了匹马来请姑娘。”

    “你家世子爷想得周到。”李桑柔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见小厮半跪在地,往旁边闪过一步,笑道:“不用,多谢。”

    说着,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小厮忙站起来,上了自己的马,跟在后面,往金明池过去。

    在金明池门口下了马,李桑柔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和如意笑道:“你们世子爷把这儿也清场了?这么大的地方?”

    “那倒不是。”如意想笑又抿住,“金明池只在冬至、春节,还有演武的时候,许市井诸人游玩。一年当中,就那么二三十天。”

    李桑柔喔了一声,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清场。

    如意带着李桑柔,沿着低矮的灯笼,进了深入金明池的水阁。

    顾晞一件银白长衫,站在栏杆旁,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李桑柔走近了,笑道:“你刚回来?”

    “嗯。”李桑柔走到顾晞旁边,从天上月,看到水中月。

    “从江都城出来那晚,也是这样的好月色。”顾晞的声调里透着感慨。

    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笑道:“那晚的月亮又大又亮,烦人的很,大常背着你,往上游走了二三十里路,才敢上船过江。”

    顾晞眉梢高挑,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示意李桑柔,“今年的新酒不错。咱们尝尝?”

    “是不错。多谢你的酒,还有羊肉。”李桑柔坐下,端起放在她旁边的水晶杯,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斟了酒,举起来再看了看,抿了一口。

    “你的事办得怎么样?”顾晞抿了半杯酒,在赞美月色和这句问话之间,犹豫了半杯酒,还是问起了正事儿。

    “勉强算是差不多,识字的人太少了,但凡能识几个大字的,都特别要面皮儿,架子搭得十足,实在可恶。”李桑柔连叹了几口气。

    顾晞失笑,“读书识字,明是非知廉耻,自然就要要面皮儿。为什么要找识字的?”

    “不识字怎么送信?怎么知道这信是写给谁的,家住哪里?”李桑柔斜了顾晞一眼。

    他这话,换了潘定邦问还差不多。

    顾晞一个怔神,随即醒悟,“你这信要是递送上门?也是,你做的是家信生意,自然不能一概投进衙门。

    要是这样,确实有些难,识字读过书的,多半自重身份,必定不肯做这信客的活儿。”

    “你也是刚回来?”李桑柔岔开了话题。

    “嗯,你走后隔天,我就领了差使,比你早回来两天。

    三月中,我就接管了户部,今年是闰年,要清查户丁,重制版薄,还有粮仓调换新旧粮的事儿,唉,积弊重重。”顾晞也叹起了气。

    李桑柔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不说这些,明天中秋节,你们怎么过?”顾晞转了话题。

    “明天打算好好睡一天,睡醒了吃饱,接着睡。”李桑柔往后伸展了下。

    她在外面奔波了三个多月,劳心费力,累坏了。

    顾晞失笑,“中秋佳节,你要睡一天!那之前的中秋呢?也都是睡一天?”

    “之前啊,”李桑柔往后靠在椅子里,声音里透着懒散,“让我想想,今年这个,是我过的第四个中秋了。

    头一个中秋,那时候我们刚刚真正接下来夜香行,头一回有了余钱,一百多贯钱吧,沉甸甸好几大箱子。

    那一年羊肉特别便宜,一贯钱能买将近两斤羊肉,一只羊十五贯十六贯钱,我们买了四只羊,又买了十来坛酒,一百多贯大钱,几大箱子,中秋一顿,吃光喝光。”

    李桑柔抿着酒,眼睛微眯,想着那个晚上的热闹,笑意融融。

    “想想都觉得热闹。”顾晞侧头看着笑容温暖的李桑柔,往后靠进椅子里,“那第二年呢?也是这样?”

    “第二年中秋,我们已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了一年了。

    那个中秋,我们摆了流水席,有羊肉,有酒,黑马说是丐帮大会。

    我坐在屋脊上,看着他们吃流水席,后来,又坐了船飘在江上赏月喝酒,再后来救了个人。”

    “何水财?”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嗯,何水财是个天生的水上人,肩膀上中了一箭,人都晕过去了,还能仰面飘在水上,大常把他扛回去,养好伤,他就跟了我。

    第三个中秋么,跟你一起过的。”李桑柔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去年中秋是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好像我的伤还没怎么好?”顾晞看着李桑柔。

    “嗯,还发着烧,多数时候都在晕睡。

    去年中秋那天是个阴天,到傍晚,还下起了细雨,不过天快明的时候,雨过云收,月亮又大又圆。

    当时船泊的地方,岸上是一片果园,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月亮还清晰可见,岸边的果树上,一群鸟儿在嘁嘁喳喳的吵架。

    那天白天,你一天都没起烧,之后就好起来了。”

    顾晞眉毛扬起,“我记得那片果园,是梨园,黑马去买了两大筐酥梨,你做了梨肉虾球,又炖了一锅梨肉川贝汤。”

    顾晞顿了顿,接着笑道:“每年秋天,宫里都要炖雪梨川贝,不如你炖的好,远远不如。”

    李桑柔斜瞥着他,“潘相府上的饭菜比六部那个御厨做的好吃,这事儿是真的。我做的饭菜比宫里的好吃,肯定不可能。

    我的厨艺,真要是能比给你们做饭菜的御厨更好,那我肯定就去开酒楼了,这会儿,应该早就名满天下,说不定已经被传召进宫,成了御厨了。”

    顾晞听到成了御厨,失笑出声,忍住笑,想要抿酒,杯子刚送到嘴边,又笑起来,笑的杯子都快捏不稳了,干脆将杯子放到旁边几上。

    李桑柔喝完一杯酒,又倒了一杯。

    “姑娘真是,嗯,这话极有道理!”顾晞笑了好一会儿,端起杯子,冲李桑柔举了举。

    “你这几个中秋,都过得极有意思。

    我过的中秋,年年都是一个样儿,除了去年。

    年年都是在宫里,小时候,先章皇后还在的时候,中秋要拜月,踩月影,那时候大哥还好好儿的,二爷,大哥,我们三个人,我踩你的影子,你踩我的影子,玩的很开心。

    后来大哥病了,再后来,先章皇后大行。

    之后,年年中秋,就是一场宫宴,起乐,祝酒,看钦天监祭拜太阴星,无趣之极。”

    顾晞叹了口气。

    “明晚肯定还是这样,听一遍宫乐,再看一遍钦天监祭拜,这几年皇上身体不好,祝酒就免了。

    不过,今年中秋,得算是跟你一起过的,今晚才叫赏月过节。明晚是廷议朝会。”顾晞仰头喝了酒。

    “我不喜欢过节,什么节都不喜欢,就是因为过节太麻烦,规矩太多,还要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烦!”李桑柔再给自己斟上酒。

    顾晞失笑,也斟了酒,慢慢抿着。

    一杯酒喝完,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问道:“你杀了庆赖子,他媳妇好像并不恨你?”

    “嗯,庆赖子的媳妇姓张,叫张猫,她娘生她的时候,一只猫蹲在窗台上,她娘就给她起了名叫猫儿。

    张猫有一哥一姐,一个弟弟俩妹妹。

    俩妹妹都是七八岁上被她爹娘卖了的,等她长到十三四岁,能接下家里的活时,她姐就被卖进了南城根下,得了钱,给她哥娶了房媳妇,置了十来亩地。

    张猫和她姐都长的挺好看,能卖出价儿。

    张猫是到南城根找她姐时,被庆赖子看上,跟着她到家,给了她娘五两银子,拿了她的卖身契,带回家当了媳妇。

    庆赖子打她,天天打,不用手,说手疼,拿东西打,抓到什么用什么,经常打出血。

    就那样,头两年,她还是觉得跟着庆赖子挺好,说她跟庆赖子都是一个桌上吃饭,庆赖子吃啥她吃啥。

    她说那两年里,她胖了七八斤,她觉得她福气真好。

    至少比她姐好,是不是?

    张猫被庆赖子带回家的时候,她姐还活着。

    过了两年吧,她姐病了,张猫偷了一块二三两的银块子,偷偷给了她姐,隔天早上,庆赖子就发现了,把她打了个半死,又把她姐拖出来,当街抽了一顿鞭子,当天傍晚,她姐就死了。

    我杀了庆赖子那天,半夜里,张猫在外面给我磕头。

    张猫烙的葱油饼很好吃,她还晃得一手好芥菜。”

    李桑柔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怀念。

    “刚晃好的芥菜用香油拌一拌,用刚出锅的葱油饼卷上,是真好吃!”

    李桑柔说着,笑起来,将杯子举了举,抿了口酒。

    “看样子你没少吃?”顾晞斜瞥着李桑柔。

    “嗯!想吃了我就去。”李桑柔尾声上扬,显得十分愉快。

    顾晞笑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知道何水财,还有这个张猫。”顾晞侧头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慢吞吞问道。

    “我到建乐城,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的打听你,你们自然也要查清楚我,这还要问么?”李桑柔瞥着顾晞。

    顾晞呃了一声,呆了一瞬,失笑出声,“你,不是我……好吧,我也查了,我没查这么细,只知道何水财。

    张猫这些,是大哥让人去查的,大哥这个人,缜密仔细,凡事都想得很长远。”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不在意被人查,也不在意是谁在查她。

    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她都会藏好,藏到无处可查。

    “我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有一回月色也像这么好,你说要是有管笛子就好了,要听吗?”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点头。

    顾晞示意如意,片刻,清亮的笛音从不知道哪里响起。

    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抿着酒,远望着圆月,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有几分恍惚。

    这月色湖水,笛音清风,穿越了千年万里,却不见沧桑,清新扑面。

第54章 开业大吉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在秋闱开龙门那一天,开门营业。

    被关起来考了十天九夜,考的头晕眼花,满身尿味屎臭的士子们一出龙门,几乎每个人都被塞了一张顺风速递的告贴。

    告贴简单明了:顺风速递铺专职往陈州、颖州、寿州、无为州全境递送信件。

    陈州淮阳府隔天递到,颖州汝阴府两天送到,寿州寿春府三天,无为府五天。各州下辖县县城内加一天,村镇加两天。

    价钱便宜,到陈州一封信二百个大钱,旁边两行小小的标注:一行是每封信不超过一两五钱,另一行,是往颖州加一百,寿州加两百,无为州加三百。

    建乐城各大衙门、各大商会、各大书院的门房,都被放上了厚薄不一的一摞告贴。

    门下中书,以及六部大小官吏进出的东华门外,大常抱着一摞告贴,见人就给。

    散朝路上的大官们,以及早起上班的小官小吏们,差不多人手一份。

    建乐城当天发卖的各类小报,最显眼的地方,四个套红大字:顺风速递,下面印着那份告贴上的内容。

    顾晞是在散朝路上,拿到了告贴,才知道李桑柔的速递铺开业了。

    顾晞骑在马上,瞪着那张告贴,片刻,吸了口气,把告贴递给文顺之,皱眉吩咐道:“去看看!”

    文顺之瞄着告贴后面大大的地址,忙示意诸护卫小厮。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离东华门很近,沿着高头街往南,刚刚调转马头,顾晞就看到了高高挑起的顺风两个大字。

    文顺之噗的笑出了声,伸出手,瞄着东角楼和那根顺风大杆子,比划了下,感叹不已,“也就比东角楼矮一点儿,李姑娘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高一根杆子?”

    “潘七肯定知道。”顾晞冷哼了一声。

    顾晞催马,冲到路口,在那根杆子下,一间小小的店铺门口,李桑柔坐在把竹椅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正悠闲的嗑着瓜子儿。

    文顺之把头仰到最高,看了看高大招眼的顺风两个大字,再看看那间小小的门脸,十分叹服。

    杆子上那俩布幡,只要一块,就足够把她这间小门面盖满,嗯,只怕还能有富余。

    顾晞跳下马,李桑柔收好瓜子站起来,铺子里,黑马一头扎出来,一句世子爷刚喊出个世字,就伸长脖子咽回去,用力收住脚,塌肩缩脖,摆出一幅恭敬相,站到了李桑柔身后。

    顾晞后退几步,看西看了看,再往北看看。

    李桑柔这间小铺子西边,和大理寺的监狱隔了一堵墙,北边是一家靴子店,再过去是一家生药铺子,斜对面,有一家棺材铺。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顾晞看了一圈,紧拧着眉头问道。

    “老大说了,那边大理寺,叫以律法为靠,那是靴子铺,跑得快,那个,棺材棺材,有官有财。”黑马抢在李桑柔前面,得意的解释道。

    文顺之没忍住,再次噗笑出声。

    “第一,这里多好找。

    第二,一封信两百个大钱呢,来递信的没穷人,多数有车有马。这是个拐角,铺子门口地方大,监狱那边,前面那一片空地也能用,以后生意起来,马多车多了,也能停得下;

    第三,我这铺子后面要能养马,这间铺子门脸小是小了点儿,后头可宽敞得很,一个大院子,还有口井。

    再说也便宜,这铺子卖了三四年了,卖不出去,我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买下了。

    所有卖不掉的铺面里面,就这家最合适了。”李桑柔笑眯眯,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顾晞,往后面进去。

    “所有卖不掉的铺子?”顾晞跟着李桑柔往后面走,从李桑柔的话里,抓到了重点。

    “嗯,钱要用到刀刃上,你看看这院子,怎么样,够大吧。”李桑柔挥着手。

    铺子后面的院子果然很大,院子两边已经搭好了马棚,一匹匹马摇着甩巴吃着草,健壮精神。

    穿出院子,李桑柔指着前面和左右两边,和顾晞笑道:

    “你看,那是护城河,有水有树,你看那水,多清,夏天肯定凉快。

    那边是监狱,你看那墙多高,安全。

    这边,这一排房子,一直到东华门,说是全是空仓库,这一排,除了我这家,别的铺子都没后院。

    你看这多好,养多少马都没人嫌臭。

    还有,那块空地,你看到了吧,小半亩呢,那也是我的,回头种上菜,旁边再刨个坑出来,堆马粪沤肥,这么多肥,菜肯定长得好。

    这边这些仓库,七公子说,靠近咱们这边的几十间,空关了足有五六年了,他说他帮我问问,看能不能便宜租下来。

    以后,生意真要做起来了,也有地方多养几匹马。”

    跟在两人后面的文顺之左看右看,看着李桑柔手指着的那排房子,再次笑起来。

    从他们站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东华门的这排房子,是殿前司和军器监的仓库,中间好像还有几间是工部的仓库。

    世子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军器监现是守真管着,至于工部,看起来,她跟潘七关系不错。

    “这是军器监的仓库,你要想赁,去找守真。”顾晞气色比刚才平和不少。

    穿过铺子出来,顾晞用力仰头,看着顺风两个大字,皱眉道:“风无根无由无依无靠,怎么用了这个字?”

    “老大说,顺风比顺水快。”黑马赶紧接话。

    文顺之忍着笑,再次仰头看着布幡,片刻,拍了拍黑马,指着布幡笑问道:“你们那个,怎么好像,是不是有洞什么的?”

    文顺之没好意思说出那个破字。

    “四爷好眼力!”黑马竖着大拇指先夸了一句,“那是我们老大的主意,这么高,风肯定大,得留出空儿通风,免得刮破了,四爷不知道,就这么两个大字儿,四两银子呢!最上等的绸子!”

    顾晞听的无语,想说什么,话没说出来,却笑出来。

    行了,就这样吧,她这铺子开也开出来了,告贴已经散的满城皆是,再怎么,也只能这样了。

    唉,他已经让钦天监给她挑了几个吉利商号,也替她看好了几间铺面……

    “李大掌柜!”

    一个小厮骑在马上,老远就挥手招呼。冲到铺子前,跳下马,看到顾晞,赶紧上前见礼,“世子爷!四爷!”

    顾晞见是潘定邦的小厮听喜,扬起眉,没等他问出来,听喜已经喜眉笑眼的答上了,“我们七爷吩咐小的过来给他递几封信,七爷还特意吩咐小的,说是李大掌柜小本生意,欠不起帐,让小的带好银子铜钱过来。”

    顾晞抬手,示意听喜进去递信。

    听喜连连欠身,绕过顾晞,进了铺子。

    顾晞站在门槛外,看着黑马,以及两个老帐房和听喜交接。

    听喜交接好,付好银子铜钱出来,告退走了。

    顾晞看着李桑柔道:“有什么事儿,或是缺人手,只管去找我,或是守真,找致和也行。”

    “好。”李桑柔笑应了,看着顾晞上了马,转身进了屋。

    ……………………

    饭后,顾晞去户部之前,先去了明安宫。

    顾瑾看到顾晞,伸手拿起案子一角的告贴,“你看到了?到陈州二百个大钱,隔天就能到,我都想把这一堆公文交给这顺风速递了!”

    顾瑾说着,笑起来。

    “她把铺子开在了大理寺那座监狱隔壁,说是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买下了,铺子前竖了根杆子,只比东角楼略矮一点儿,挂了顺风俩大字,半座城都能看到,招摇得很。”

    顾晞坐到顾瑾旁边,一连串的话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有生意吗?”顾瑾放下告贴,看着顾晞问道。

    “我看看就走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中间,就潘定邦的小厮听喜送了十几封信过去,我看着黑马和两个新招的老帐房收好信才走的。”

    “怎么样?”顾瑾饶有兴致的问道。

    “很有章法。收了信,先往簿子上登记,谁寄的,到哪里,然后用麻绳交十字捆在信上,两面压漆封,写着号的纸条一式两份,一份用封漆和麻绳一起压在信上,一份给了听喜。

    说是一年内凭号可查,超过一年就不能再查了。

    靠墙四个大柜子,写着四个州,每个柜子又分成格,看样子,收了信,立刻就区分州府县放好了。”顾晞看的仔细,说的也仔细。

    “嗯。”顾瑾听的笑起来,“她这生意,收信这头没什么,难处在派信那头,她怎么安排的?”

    “听她说,头一趟递信,准备让金毛去无为,黑马去寿州,大常去颖州,她自己看着陈州,兼管建乐城这边。”

    “嗯,建乐城这边,你再挑个老成管事儿,不用插手进去,就是在旁边看着。那些骑手,”

    说到骑手两个字,顾瑾忍不住笑,她起的这名字,倒是贴切。

    “还有马匹马夫,这一块,让致和留心一二,在她理顺之前,替她看着点儿,不要出什么岔子。”

    “好!”顾晞爽快答应。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新招的三十个骑手,连同照顾马匹的十几个马夫,都是她托他,他又交给文顺之,从退下来的军卒中挑出来的。

    ……………………

    这一天,除了潘定邦,文诚以及文顺之的友情支援信,其它的,顺风速递铺只收了总共七封信,七封信三个州,加上那一堆友情信,四个州齐齐全全都有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金毛和黑马一人一匹马,大常骑一匹牵一匹,出陈州门,南下而去。

    李桑柔先往铺子里看了一趟,带着几封信,赶往陈州。

    往陈州的这几封都是友情信,都在淮阳城内。

    在淮阳城内送信到家这事儿,李桑柔找的合作者,是药婆行的头儿聂婆子。

    李桑柔到淮阳城外的递铺时,聂婆子已经伸长脖子等了大半天了。

    “唉哟大掌柜来了!”

    看到李桑柔直冲而来,聂婆子顿时眉开眼笑,连走带跑迎上来。

    “我今天赶早吃了饭,刚进午时就过来等着了。

    先是毛大爷,那马骑得,唉哟哟,快的一阵风一样,换了马就走了。

    后头是位黑脸大爷,那位爷那脸黑的,唉哟可是福相!

    再后头,说是姓常?常爷那身膀,可不得了!天神下凡一样!”

    聂婆子嘴不闲着,手脚更是利落,仰头伸手,虽说够不着,可照样是一幅扶到了的模样,扶下李桑柔,一个旋身,提壶拿杯子,倒了茶捧给李桑柔。

    “多谢。”李桑柔接过茶喝了,将手里的布袋放到桌子上,示意聂婆子坐下,指着布袋道:“每处一个布袋,你接手时先看布袋上的字,是不是淮阳城的,不是不能收。”

    “大掌柜的教导过,记得!”聂婆子伸手推平布袋,手指点过淮阳城三个字。

    “嗯。”李桑柔抽开布袋,从里面取出薄薄一捆信,解开,将最上面一张清单递给聂婆子,“你核对一遍,数目要对,信上的姓名地址,和清单也要一样。”

    “好!”聂婆子一只手点着清单,一只手一封封翻过信,仔细对了一遍,不等李桑柔说,摸过印泥,往那张清单上按了手指印,又拉过桌子上空白崭新的厚册子,在上面写上份数,再按上手印。

    李桑柔也伸手过去,在聂婆子手印后面,按上手印。

    “那我走啦,一封信五个大钱,这一共七封,还有每天保底儿的十个大钱!今儿统共四十五个大钱。”聂婆子站起来,抱着信,先和李桑柔算帐。

    “明天收到七份回执,才是四十五个大钱,少一个,一两银子。”李桑柔冲聂婆子竖着一根指头。

    “这您放心,说啥也不能少!”聂婆子抖开块旧包袱,小心的包了那七封信,出了递铺,简直是一路小跑,往淮阳城回去。

    李桑柔坐在递铺门口,看着聂婆子走远了,才站起来,远远缀在后面,也往淮阳城过去。

    淮阳城这七封信,都是潘定邦的友情信。

    潘定邦的媳妇田氏,娘家老宅在淮阳府,七封信,都是写给他媳妇娘家诸人的。

    聂婆子抱着七封信,直奔城东的田家老宅。

    李桑柔远远缀着,看着聂婆子直冲城东,从田家那座三开间门房起,走了半条街,送完了七封信,将七个连着漆封的回执用包袱包了又包,抱在怀里,脚步轻快的往家回去。

    在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曹家点心铺门口,聂婆子站住,犹豫片刻,靠过去,看过来看过去,掂量算计了好一会儿,买了半斤麻片。

    李桑柔看着她一只手抱着包袱,一只手托着麻片,直奔回家,站住,露出丝丝笑意,转过身,找地方吃晚饭去了。

    李桑柔吃了饭,回到递铺,挑了匹马,连夜赶回了建乐城。

第55章 捧场

    顾晞和顾瑾两个人,一个位高权重,另一个,位更高权更重。两人在朝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是要谨慎的。

    李桑柔的速递铺子,虽说是在两个人的大力支持下开起来的,可两个人却都是不宜有任何表示。

    潘定邦就无所谓了。

    李桑柔要开间速递铺这事儿,他觉得他是头一个知道的,顺风速递门口那根杆子,又是他提的建议,再盯着工部那些工匠,直看了一夜做出来、再竖起来的。

    他觉得他跟顺风速递铺,不但关系很不一般,而且还责无旁殆。

    等到顺风速递铺一开出来,潘定邦先是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信递出去,接着从工部起,上到薛尚书,下到最低层的小书办,连门房在内,走了一遍问了一遍说了一遍:

    新开了家顺风速递铺你知道了吧?价钱公道递送快,你家哪儿的?家是北边的啊,那你肯定有朋友亲戚在那四州吧?赶紧写封信哪!多写几封,才二百个大钱,多便宜!

    工部说过一圈,潘定邦晃进隔壁的兵部,从尚书直到门房老头,再次问个遍儿说个遍儿。

    这一天下来,但凡潘定邦能想到的衙门,除了门下中书他没敢去,其余的,都被他走了一圈说了一遍。

    皇城内的官吏,个个聪明敏锐。

    春节前后那份求允官员借邮驿递送家书的折子,听说几位相公都点了头了,到世子爷那儿,却被驳回了。

    这样的小事儿,几位相公点了头,世子爷却驳回的,还真从来没有过,世子爷是个大方人儿,一向不计较这点子小钱小事儿。

    后头又上的那几份陈苦情求允可的折子,都被驳回的毫无余地。

    现在,出来了家顺风速递。

    这速递,不就是邮驿么,邮驿可是军务!竟然有人堂而皇之的开在了皇城边上!

    皇城,甚至整个建乐城的衙门,平静的表像下,被顺风速递背后的这份军务,和潘定邦见人就说的宣传怂恿,搅得暗流涌动。

    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在暗搓搓的议论这顺风速递的背后水有多深,以及大声的讨论顺风速递的那张告贴。

    几乎人人都替顺风速递算计过,这两百个大钱一封信,得亏进去多少。以及,从建乐城到淮阳府,隔天就到了,这可跟朝廷的急脚递差不多了,可朝廷那急脚递,要几位相公点了头才行呢!

    到无为府一千五百里,也只要五天!只要五百个大钱!

    这么一路递送过去,一天得跑多少里,得养多少人多少马?这得多少钱?

    这一封信得亏多少?

    除了气氛热烈的计算这些,兵部和枢密院之外的其它衙门,从上到下,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兵部和枢密院的反应。

    这顺风速递,做的就是邮驿生意,这可是明摆着的!

    吃瓜看热闹之余,也有几分忐忑,甚至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兵部谈尚书就有点儿上火了。

    邮驿是他们兵部和枢密院管着的,可枢密院这个管,是监察他们兵部这邮驿管的好不好,偶尔出个章程什么的。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顺风速递,明摆着做的就是邮驿的事儿,这事儿,真要有什么事儿,肯定得着落到他们兵部头上。

    枢密院那头,不但没责任,说不定还得上折子弹劾他们。

    而且,潘七可是上门说到他们头上了,装不知道都不行!

    可这管,怎么管?

    那家顺风速递,能让潘七公子这么卖力的到处拉人寄信,而且,这位七公子折腾了一整天,潘相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这背后,必定站着人呢!

    他最近光顾着盯大军换防,以及紧跟着世子爷,盯着军粮以新换陈、新设粮仓的事儿,偶尔有一丁点儿闲空,还得竖着耳朵听户部、吏部以及礼部换尚书大调官员这件大事儿,对这间顺风速递,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再四下打听肯定不合适了,人家铺子都开出来了,他还一无所知,这要是传出去,一个失查肯定跑不了,往重了说,简直够得上尸位素餐四个字了。

    谈尚书头痛了一两刻钟,决定去枢密院,直接找庞枢密问问:他该怎么办。

    这邮驿的事儿,一向是枢密院定出章程,他们兵部负责执行,眼下这家顺风速递,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那金玉新书上,也从来没提过要是有商家做邮驿生意,那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那肯定得枢密院先拿个单程出来!

    谈尚书打定主意,出了兵部,径直去枢密院找庞枢密。

    庞枢密听谈尚书三言两语说完,笑起来,“世子爷一大早就把我叫过去,说是只怕一会儿你就要找过来了。

    顺风速递这事儿,世子爷说他知道,大爷也知道,世子爷说,这是大爷的意思。

    一来,让官吏们有个合适的地方递送书信,二来,你也知道咱们这邮驿的事儿,苦乐不均,太平年间养闲人,养着养着养废了,真有了事儿,又极易耽误。

    世子爷说,大爷早就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世子爷说,这事儿,就是先试试看看,不好大张旗鼓,让你我,担待一二,什么都别管,先看着就行。”

    谈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是大爷的意思,那这个担待,肯定是咱们担待得起的。那这个看,你这边打算怎么看?”谈尚书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问道。

    “那顺风速递铺子里,现用的几十个递夫马夫什么的,全是文四爷经手挑的,哪还用咱们看?

    你有要递往那四个州的私信儿没有?有就写几封,正经挺便宜。”庞枢密也凑过去。

    “岂只是便宜,往无为府只要五天!这是急脚递!才五百个大钱,简直就是白送!

    这急脚递,咱们年年算价儿,不说金牌递,就是木牌,最最便宜,一百里也得砸十六两银子进去。

    这顺风速递,一封信得贴多少银子?

    我得多写几封,我总觉得,这顺风速递开不长,这个价儿,也太便宜了。

    这便宜得赶紧占,要不然,过了这个村,转眼就没那个店了。”谈尚书边说边站起来。

    “反正瞧世子爷那样子,笃定的很呢。

    我是盼着能长长久久的办下去,往淮阳府隔天,往无为府五天,这多便利!”宠枢密跟着站起来,将谈尚书送到枢密院门口。

    ……………………

    顺风速递铺开张当天,永平侯沈贺散朝回到府里,长随就禀报了。

    永平侯听的拧起了眉头,看着儿子沈明书道:“他这是要做什么?拿邮驿那一年近百万两银子酬劳那个乞丐头儿?”

    “您看这个。”沈明书将顺风速递铺的那张告贴递给永平侯。

    永平侯接过,几眼扫过,眉头拧的更紧了,“往无为府五天,五百大钱,这是胡闹!他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我跟二爷说说?让二爷问问?”沈明书建议道。

    “不用。”永平侯沉吟片刻,“这是极小的事儿,用不着拿这种小事打扰二爷,先看看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邮驿这种小事儿,不值一提。”沈明书欠身笑道。

    ……………………

    李桑柔连夜赶回建乐城,在她那间铺子门口下马时,天还没亮,可铺子里却是灯火明亮。

    李桑柔牵着马,踏进铺子门,两眼通红的两个帐房,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般。

    “大掌柜的回来了!”

    李桑柔瞪着塞得满满的四个大柜子,以及地上成堆的布袋,长条案上堆着的信,咬着舌尖,总算忍住了,没脱口叫出来怎么这么多!

    照她的打算,开张头几天,也就小猫三两只。

    可眼前,怎么能这么多?这建乐城的官吏士子,这写信的心,都憋成这样了?

    “大掌柜的,实在太多了!

    昨儿个,从您走后,这信就来了,开头还好,临到吃午饭的时候,可不得了!这队排的,都拐弯了!

    我和老张两个,昨儿一下午,光收信就收的抬不起头,实在顾不上别的,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收着信呢!

    好不容易关了门,我跟老张就开始理,理了一夜,还有这许多,大掌柜的您看看,这可怎么办?”

    老黄都快哭出来了。

    “什么时候了?”李桑柔看了眼铺子一角的滴漏。

    离她定下的骑手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

    “你赶紧去一趟睿亲王府,到西侧门,找睿亲王世子身边的小厮如意,见到如意,就说我的话,请他挑五六个人聪明手脚利落的小厮,过来帮半天忙,跟他说,急得很,越快越好。

    快去!”李桑柔点着老张吩咐。

    老黄大几岁,又跛了一条腿,跑腿的事儿得老张。

    “好好好!”老张听的两眼圆瞪,一迭连声的好着,拨腿就往外跑。

    如意带着七八个小厮,过来之快,让李桑柔头一回无比羡慕顾晞,身边有这样好用的人手,还是一大群一大堆,实在令人羡慕到嫉妒。

    李桑柔简单明了的和如意说了怎么分装。

    人手足够,李桑柔干脆把已经装好的也拆开,七八个小厮,一个守着一大堆信按四个州分四堆,每一堆再一个小厮按府县分开,再按城里城外分开,填写明细,包扎装袋,压上漆封。

    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分装整齐,按州府县堆好,只等骑手们过来,启程出发。

    “打扰你和世子了。”李桑柔松了口气,和如意拱手致谢。

    “小的不敢当打扰二字。

    世子爷要早朝,天天都起得极早。

    姑娘的话递到时,世子爷已经起来了,正洗漱,一听姑娘这边要用人,吩咐小的立刻挑人过来。

    世子爷还吩咐小的,今儿一天就留在这里,听姑娘吩咐。”如意欠身笑答。

    “留两三个人就行,多了也用不了。”李桑柔犹豫了下,笑道。

    今天能有多少信,她完全没谱,要是再和昨天一样,老张和老黄两个人,肯定还是顾不过来。

    再说,两个人一夜没睡,都是五十多奔六十的人了,今天一天,只怕要精力不济,得有人看着,要不然,出了差错就太麻烦了。

    “那就让他们四个留下吧,要是忙不过来,姑娘只管打发他们去寻小的。”如意没多客气,吩咐了四个小厮,和李桑柔欠身告别。

    骑手们到来之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管事进来,冲李桑柔长揖见了礼,介绍自己是睿亲王府外管事,奉世子爷的吩咐,过来听使唤。

    李桑柔不客气的和管事交待了一二三,匆匆吃了早饭,和骑手们一起,赶往淮阳府。

    刚刚整理出来的信件中,往陈州的最多,这个量,和昨天仅仅七封信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深渊里,她必须跟过去看着,淮阳城里只有聂婆子一个人,其它各县,一个县她也只安排了一个人,都是崭崭新的新手,突然这么大的量砸下来,她不去看着肯定不行。

    当天赶到淮阳城外时,比前一天早了大半个时辰。

    聂婆子又是早就等着了,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急忙迎出来,还没来得及和李桑柔见礼招呼,就看到了后面的骑手,和紧跟在骑手后面的那匹驮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马上驮的,全是信?

    这得有多少?

    “老洪!”李桑柔没理会目瞪口呆的聂婆子,扬声叫出马夫老洪,和骑手一起,从驮马上卸下邮袋。

    李桑柔坐在递铺门口的长凳上,看着骑手生疏缓慢的和聂婆子交接淮阳城里的那三四袋子信。

    聂婆子先将昨天的七份回执交接给骑手,再提着颗心,将新到的信仔仔细细清点了两遍,画了押,骑手收好回执册子等等,进屋喝茶,聂婆子对着三四袋子信,愁的转圈。

    昨天才七封信,她压根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多,这三四个袋子,虽然不太大,可三四十斤还是有的,屋里扛到屋外还行,要扛回淮阳城,她肯定扛不动!

    “大掌柜的,您看……”聂婆子转身,陪着一脸笑,向李桑柔求援。

    李桑柔摇头,“你自己想办法。这生意咱们都是头一回做,今天遇到这事儿,明天还不知道遇到什么难事儿,你得能自己想法子应付过去。”

    “是。”聂婆子咬牙应是,左右看看,直奔隔了四五家的铁匠铺,没多大会儿,聂婆子就推了辆半旧的独轮车回来,将三四袋子信堆上独轮车,推起来,脚底生风的往淮阳城进去。

    这一车,统共三百六十四封信,一封信五个大钱,十封就是五十钱,一百封就是五百钱,二百封就是一吊钱!

    这一天,一吊半还带零头!

    聂婆子激动的连走带跑,思路却十分清晰。

    这三百六十四封信,最慢明天天黑前,一定得递送到各家,递送好回到家,还得把回执数好理好,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她跟媳妇儿……不行,媳妇儿要带孩子,家里一个奶娃娃,一个病孩子,离不开人。

    把儿子叫回来!大半个月的工钱不要了!也不过三四百个大钱……

第56章 召人

    李桑柔看着聂婆子走远了,没跟上去,她明天再进淮阳城看看。

    骑手一口气喝了两壶茶,吃了两只马夫老洪刚买的烧饼,换了匹马牵出来,和李桑柔笑道:“掌柜的,这天儿还早,宛丘县就在边上,我把宛丘县的送过去,回来再吃饭歇着。”

    跑了将近一天,他这会儿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他送这信,单人单马,一个月跑满三十天,一两银子,要是带驮马,就是二两!

    人马吃住都是东家的,连外面一身衣服,也是东家的,说是一年给四套!

    当初他在马场当差,累死累活干上一年,也就能剩个二两多三两银子。

    现在,一个月,二两银子!净剩!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累!

    李桑柔笑应了,站起来,也牵了匹马出来,和骑手一起,往宛丘县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留了话,让当天过来的骑手捎话给大常三人,让他们留在当地,用心看好各处派送,什么时候回建乐城,等她的话儿。

    再跟着骑手,往项城等三县送信过去,看着交接了信件,骑手径直赶回递铺,换马回建乐城。

    李桑柔往几个县看派送,临近傍晚,又进淮阳城看了一圈,天快黑时回到递铺,吃了饭,上马往建乐城赶回去。

    进城前,李桑柔先绕到通远码头,给何水财留了话儿,让他到码头之后,立刻到建乐城找她。

    大理寺监狱旁边的顺风速递铺大门紧闭,天还没亮。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累的也不想再烧水洗漱,从暖窠里倒了两杯凉水喝了,拿了身干净衣服换上,躺在廊下的竹躺椅上,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天色大亮时,李桑柔起来,洗了把脸,牵着马往她的顺风速递铺过去。

    铺子刚刚卸完门板,老黄正端着盆水洒在门口,老张在擦桌子柜子。

    李桑柔将马牵进后面,出来时,睿亲王府的小厮和那位中年管事已经到了。

    “这几天有劳几位了。”李桑柔冲中年管事欠身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中年管事侧身避过,连连长揖,“都是世子爷的吩咐,都是小的本份。”

    李桑柔笑着让进中年管事,在屋里看了一圈,出来,往斜对面小饭铺去吃早饭。

    李桑柔一顿饭的功夫,看着当天的骑手牵着驮马启程南下,看着顺风速递铺里收了四五封信,这让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

    一天收个十几、几十封信,这才符合她的预计,昨天和前天那样的量,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李桑柔回到铺子,坐在铺子外,看着络绎不绝的寄信人,人不算少,可也绝对不用排队,这样的量,虽然还是超过了她的预计,可还算好,老黄和老张两个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李桑柔正要站起来,回去炒米巷睡上一觉,如意骑在马上,直冲过来。

    离李桑柔十来步,如意跳下马,拱手笑道:“姑娘,世子爷让小的问姑娘中午可得空儿,若是得空儿,世子爷说请姑娘吃饭说话儿,就在潘楼,离这儿近得很。”

    “好。”李桑柔极其爽快的点头答应,她正要找他说说话儿,再好好谢一句。

    “世子爷午初从部里出来,午初一刻能到潘楼。”如意再交待了一句,拱手别了李桑柔,回去回话。

    李桑柔欠身往屋里看了眼滴漏,站起来,将椅子拖到后院,找个角落,窝着睡了一会儿。

    刚到午时,李桑柔就出了速递铺,往斜对面的潘楼过去。

    离潘楼欢门还有几十步,一个小厮急步迎上来,笑让着李桑柔,从潘楼侧门,进了后院一间幽静雅间。

    李桑柔把雅间看了一圈,坐下刚抿了两口茶,顾晞就到了。

    “你又是连夜赶回来的?”顾晞走到离李桑柔两三步,仔细看了看她,才退后坐下。

    “嗯,前几天收的信实在太多了,没预料到,只好多辛苦些,免得出了差错。”

    李桑柔站着倒了杯茶,端起放到顾晞面前。

    “多谢你,要不是你让人过去帮忙,我那边,这会儿已经乱了套,做不下去了。”

    “举手之劳,不值一谢。”顾晞笑容愉快,“那几个人,你要是觉得好,就留给你用吧。我这儿不缺人用。”

    “那可不行。”李桑柔失笑又叹气。

    “你那四个小厮,还有那位管事,就因为聪明能干,把你吩咐的差使办到极好,帮了我大忙,就要把一份如锦似玉的前程,换成破麻袋布儿一样的前程?

    这可太不公道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那儿怎么成了破麻袋片儿了?”顾晞哭笑不得。

    “和跟在你身边当小厮管事比,我这儿,连破麻袋片儿都不如。”李桑柔神情严肃。

    顾晞看着她,连笑带叹气,点头道:“行行行!我知道了,等你用好了,我重赏他们就是了。”

    “多谢。”李桑柔欠身,郑重致谢。

    “跟我不用客气。陈州那边怎么样?可还顺当?路上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准备开哪条线?扬州?济南府?”顾晞看起来很高兴。

    “淮阳城和附近几个县城里都还好,镇上村里,有点儿麻烦,有一封信,天不亮出城,送到地方天都快黑了,光凭人走路,实在太慢了。

    养马的话,这会儿又太不划算。

    一时半会的,不能再开新线了,得把这条线理顺了,再用这条线把人手养出来,唉,办事容易养人难。”李桑柔叹了口气。

    除了人手,还有流程,也要一边做一边优化,现在的流程太粗陋了。

    她得先借着这条线,养出人手,做好流程,定下标准,一切就绪,才能再开下一条线。

    急是急不得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手?让守真或是致和挑给你。”顾晞建议道。

    “不用了。我这生意,前所未有,要用什么样的人手,什么样的人手才最合适,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要一边做一边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帮我找了那些骑手马夫,已经足够了,万事开头难,只能慢慢来。”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看着如意从提盒里端出菜,摆了满桌子。

    “嗯,先吃饭吧,潘楼的佛跳墙很不错,你尝尝。”顾晞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先盛了碗佛跳墙吃了,再要盘细嫩的白菜叶,用白菜叶包上米饭,再拌上炒蟹粉,几口一个,吃了一碗米饭。

    顾晞看李桑柔吃的香甜,也学着她,用白菜叶包米饭,再拌上炒蟹粉,吃了一碗饭。

    两人吃了饭,如意收拾下去,上了茶,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大哥很高兴。”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反应过来,“前几天信那么多,是你大哥发了话?”

    “不是,大哥怎么能发这个话?别说大哥,就是我,也不好多说多做。”顾晞笑起来。

    “你开张那天,潘七从工部起,把皇城内外的衙门,走了一遍。见人就说:

    高头街潘楼街口开了家顺风速递,又便宜又好,接着问人家家是哪儿的,在陈州等四州有朋友亲戚没有,要是都没有,还得再问一句:那你总有朋友要往这四州写信吧?邻居呢?

    总之,非得让人家写上一封两封信不可。”

    李桑柔呃了一声,哭笑不得,原来她前几天那份完全在预料之外的忙乱,都是托了潘七公子的福!

    他的热情差点让她刚开张就趴窝!

    “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他。”李桑柔带着几丝无奈。

    “他昨天去找我,三两句话,就说到你这铺子,瞧他那样子,好像这铺子是他家的。

    我就问他:你媳妇知道顺风速递的东主是位年青漂亮的小姑娘吗?他当时脸就白了。”顾晞一边说一边笑。

    “他媳妇醋劲儿这么大?”李桑柔惊讶道。

    “嗯,正宗河东狮。

    潘七这个人,也就是憨了点儿,可他真不是个好女色的。

    他媳妇不放心他,照他的话说,都是托了他小舅子的福。

    他跟他小舅子田十一郎,从他跟他媳妇议亲前,就十分要好。

    他小舅子从十四五岁起,就是青楼红馆的常客,见一个爱一个。

    据潘七说,爱的时候是真爱,一眼看中就能爱上,要死要活,可短了不过三两个月,长了也不过半年一年,旧爱消退,就又有了新欢。

    潘七比他小舅子大两岁,当初他小舅子去青楼伎馆,被家里问起,常常推他出去顶缸,说是陪他去的,他小舅子有了心头好,也常常说成是潘七的美人儿。

    潘七这个人挺仗义,他小舅子把他推出去,他就上前一步顶上。

    等到他跟他媳妇议了亲,再成了亲,他好色这事儿,就无论如何说不清楚了。

    他小舅子那个媳妇儿,跟他一样,也是家里挑着泼辣厉害这一条给他娶回去的。

    现在,他们郎舅两个,都是家有河东狮,一对儿难兄难弟,那情份,比从前还要好。”

    李桑柔听的哈哈大笑。

    顾晞也跟着笑个不停,“他小舅子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领了份恩荫,现在太仆寺主理兽医这一块,你要用兽医,就去找他。”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

    吃了饭,李桑柔回到铺子里,何水财何老大已经到了,在铺子后面,就着一包卤肉,吃着烧饼喝着茶,等她回去。

    李桑柔等他吃完,坐到他旁边,直截了当道:“你悄悄去一趟江都城,找米瞎子,跟他说我在这边做生意要用人手,问他愿不愿意过来。

    还有,跟他说,不要惊动田鸡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好。”何老大答应一句,伸头往铺子里看了眼,犹豫道:“老大,您这铺子里,有女人能干的活吗?”

    “怎么啦?”李桑柔问道。

    “去年死在北洞县那条船上的,有个叫张四标的。

    张四标他娘生了六个儿子,张四标是老四,还有俩弟弟都不小了,娶不上媳妇。

    张四标他娘就想让张四标媳妇韩氏改嫁给张四标他弟弟,先越过韩氏,给韩氏娘家送了两条鱼四五斤猪肉,韩氏爹娘就点了头。

    可韩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嫁,初嫁从亲,再嫁从身,韩氏不愿意嫁,照理说,这事儿就该算了。

    可张四标他娘劝不下来,就带着张四标俩弟弟,冲上门抢人,都抢过两回了,那院子里人多,有几个厉害女人,给挡回去了。

    那之后,张四标他娘和俩弟弟,就成天在院子外面守着,就等韩氏落了单,把韩氏抢走。

    这有两个来月了,韩氏和她闺女连院门都不敢靠近,院子里也不敢离了人。

    这趟回去,韩氏求我,问我能不能把她从江宁城带走,带到哪儿都行,她说她有手有脚,啥都肯干,她能养得活她们娘儿俩。

    我想着,这事儿得先跟您说一声,就跟她说,我先看看能不能替她找个落脚的地方,让她等我下趟回去。

    临走前,我托了隔壁几家看着些,别让张四标他娘把人抢走了。”

    “带过来吧。”李桑柔答应的极其干脆,“顺便看看那院子里还有没有这样的,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什么人,日子难过的,只要她们愿意,都带过来吧。”

    “好。”何老大顿时一脸笑,“那我走了。我从码头上来的时候,两条船都正装着货,正好有一条是往江宁城的,我回去就走,一路上赶一赶!让她们到建乐城过年。”

    “嗯。”李桑柔笑应了,看着何老大大步走远了,进铺子看了一圈,打着呵欠出来,回炒米巷睡觉,她累坏了。

    接着几天,李桑柔又往陈州看了两三趟。

    建乐城和陈州几处的收派都十分顺畅,从无为州、寿州、颖州捎过来的信儿,也都十分顺当,李桑柔这才将和建乐城差不多的告贴,让骑手们捎到各处,开始接收从四州府县寄往建乐城,或是到其它三州府县的信件。

    到十月初,建乐城到无为府一线,一城四州都开通了收寄递送,顺风速递的头一条线路,基本上理顺,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

    她之前花了四五个月安排准备,除了头几天那一波书信潮差点让她乱了阵脚,别的,都在她预料之中。

    再磨合上一两个月,等米瞎子到了,让他走一趟看看,一切顺利的话,年后出了正月,她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第57章 跟他有过节

    到九月底,各处都十分顺当了,大常三人回到了建乐城。

    大常和金毛瘦了一整圈,黑马还好,看不出瘦,就是更黑了,黑的发亮。

    三个人晕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舒舒服服吃了顿早饭,四个人到铺子里,挤在后面的小帐房屋里,盘头一个月的收支帐。

    大常打着算盘盘帐,李桑柔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磕瓜子,时不时指点几句。

    金毛趴在桌子上,给大常翻帐本。黑马蹲在炭盆旁边烤栗子,烤好一个,剥出栗子肉,自己吃一个,递给金毛俩,金毛吃一个,塞大常嘴里一个。

    也就半个时辰,大常盘好了帐,递给李桑柔。

    黑马急忙站起来,一边伸长脖子,一边捅了捅金毛,“赚了?赚了多少?”

    金毛没理他,只一张脸笑成花儿一样,看着李桑柔。

    他们这一个月,可正经赚了很多钱!

    “这些银子,先拿出一半,备着交买路钱,还有说不清什么钱。

    今天就开始派月钱,这铺子里的,一会儿就给他们。

    骑手们回来一个派一个。递铺和各个地方,大常写个明细出来,黑马走一趟,一家一家当面算好清结。”

    “拿出一半,肯定就亏了。”大常闷声道:“这里头只算了工钱,草料钱。咱们买马的钱,买各地铺子的钱都没算进去,还有咱们的工钱,也没算,以防万一的钱也没算。

    这个月,头几天信多得很,后头就越来越少,往后肯定没有这个月收信的量了,那就更亏了。”

    “我知道。”李桑柔声调愉快,“这个量,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很多了。这个价,就是要亏一点儿才行,放心,赚钱的时候在后头呢。”

    “就是,老大高瞻远瞩,大常你不能只盯着眼前!”黑马急忙接话奉承。

    金毛斜瞥着他,嘴角用力往下撇。

    大常没理黑马,嗯了一声应了,拿过帐本,照李桑柔的意思,把钱挂一半在帐本上,再清点了银票子碎银子铜钱,分别放好。

    李桑柔站起来,溜溜跶跶出了铺子。

    黑马紧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铺子门口,斜靠着门框,伸长脖子,看着李桑柔拐进了潘楼街,捅了捅跟在他后面出来的金毛,纳闷道:“老大去那边干嘛?”

    “你连老大干嘛都要管?”金毛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一脸稀奇。

    “瞧你这话说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这能叫管?这叫关心!关心你懂不懂?

    唉,跟你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儿,我跟你,真是没话说!”黑马昂着头,往里面进去。

    李桑柔拐进潘楼街,左看看右看看,溜跶了半条街,进了家杂物铺,转着圈看了半天,看中了一只长柄的青玉不求人,一问才半两银子,李桑柔给了银子,拎着不求人在手里晃着,往东华门过去。

    李桑柔熟门熟路进了潘定邦那两间小屋,把那柄青玉不求人递给潘定邦。

    “这是什么?”潘定邦接过不求人,拎起来看了看,又挠了两下,问道。

    “不求人,痒痒挠,孝顺子,搔杖,如意,你叫什么都行。”李桑柔认真解释。

    潘定邦乐出了声,“瞧你这话,我还能不知道这是痒痒杖,我是问你,你拿这个给我干什么?”

    “谢谢你啊。”李桑柔照旧自己拿杯子自己倒茶,“刚刚盘过帐,这个月还不错,赚了点儿小钱,得好好谢谢你。

    可怎么谢你这事儿,实在愁人。

    你什么都不缺,我能买得起的东西,你都看不上眼。

    我就想着吧,请你吃顿饭,可听说你媳妇儿厉害得很,要是我请你吃了顿饭,害得你回家被你媳妇儿教训,那不是谢你,那是坑你,你说是不是?

    想来想去,正好看到这个,又实用,又吉利,我又买得起。就买来送给你了。”

    “你还挺客气。”潘定邦听的先是笑,接着瞪起了眼,“什么我媳妇教训我?胡说八道!谁跟你胡说八道的?世子爷?”

    “咦,头一回见面,你不是就说过,你媳妇厉害得很,后来你又说过好几回,说你家里有头河东狮,凶得很。”

    李桑柔一脸稀奇的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举着不求人挠了两下头,“我那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行吧,说都说了。

    我媳妇也不是很厉害,厉害是厉害了点儿,真算不上河东狮,就算是河东狮吧,其实还好,总归比十一郎他媳妇强点儿。

    你别听别人瞎说,特别是世子爷,我跟你说,他说我什么你都别信,我跟他有过节,他这个人记仇的很,这么多年,他逮着机会就作贱我,不管跟谁!”

    “十一郎是谁?咦,你怎么跟世子有过节?你不是挺怕他的?”李桑柔稀奇了。

    “田十一郎,我媳妇她弟弟。

    我跟世子爷这过节,唉,你这话说的不对,他再是世子爷,我能怕他?”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唉,算了你也不是外人,我是挺怕他的,就是因为那次过节,我才怕他的。”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桑柔将椅子往前拖了拖,两只胳膊趴在桌子另一边,一脸八卦。

    “这事儿吧,”潘定邦先扫了一圈,也往前趴到桌子上,先咯咯笑了几声,“你知道吧,世子爷还是只童子鸡!”

    李桑柔被潘定邦一句话呛的,拍着桌子乱咳。

    潘定邦往后倒在椅背上,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的?你说你说!你接着说!”李桑柔连咳带笑。

    “老早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没定亲,一点正形儿没有,跟田十一他们几个,成天胡闹。

    有一回,听说世子爷还是个童男子,我和十一郎,还有好几个,一群人,就想送他份大礼,让他知道知道这男男女女才最乐呵,也让他有点人气儿。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刚出宫没几年,就是冷若冰霜四个字,简直不像个人。

    阿爹说是因为先章皇后大行,他难过,唉,这父母长辈,都得比咱们先走,难过一阵子就算了,不能成年累月的板着脸难过,你说是吧?

    我也是好心,就借着十一郎过生日,请他出来,我们一群人,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把他灌了个差不多,叫了两个最会侍候人的红伎去侍候他。

    唉,那一回,都怪我多嘴,出来看到致和,说了一句世子爷正开荤呢,让他别等了,致和就冲进去了,眨眼功夫,就把世子爷扛出来了,扛出来的时候,裤子都脱了一半儿了。

    隔天,世子爷堵住我,把我打的……”

    潘定邦心有余悸的咝了一声,“就差一点儿,就把我当场打死了,从那起,我才怕他的,下手太狠了!”

    “他打你不应该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再说,你是好心哪。”李桑柔撇着嘴,为潘定邦抱不平。

    “就是这话儿!”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长叹了口气,“隔了一天,守真过府看我,跟我解释了半天,说是世子爷自小就练文家的功夫,那功夫没大成之前,不能行男女之事,说什么破了元阳,那功就没法大成了。”

    “这种讲究真没听说过,什么叫破元阳?精水外流?就是没女人,他该流还是得流啊,对吧,大清早起来,夜里做个梦什么的,是不是?”李桑柔一脸的不以为然。

    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片刻,两只手一替一下拍着桌子,笑的声音都变了。

    李桑柔慢慢悠悠喝完了两杯茶,潘定邦才抹着眼泪,总算能说出话了:“唉哟哟哟!唉哟,唉哟喂!李大当家,唉哟,李大掌柜!你厉害!唉哟笑死我了!你说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哪?唉哟哟我这肚子,唉哟笑死我了!”

    “你当初听说世子还是童男子,这话从哪儿听说的?谁先说起的?这不是坑你么。”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潘定邦。

    “早不记得了,这话我阿爹也问过,可就算当时,我也不知道谁先说的,大家一起玩笑,随口说话,谁有功夫去去记你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再说也记不住不是。

    那时候,我们那一群人,个个都是没正形,没正事儿,不说正经话儿的,成天瞎闹,谁去管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什么什么!

    世子爷那时候那样子,一说他还是童男子,大家都信,不像我跟十一郎,要说我俩还是童男子,那得把人家大牙都笑掉。

    世子爷那一顿,那下手是真狠,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总算好点儿,能下床了,我阿爹又把我打了一顿!我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又被我阿爹打回去了!又躺了足足半个月!”

    李桑柔噗一声笑起来。

    “唉呀那个惨哪,大半年出不了门!从那之后,我就怕他了,他下手狠成那样,搁了谁谁不怕?还有,他打了我,我阿爹还得再打我一顿,这谁受得了啊!

    我跟你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我阿爹才跟我大哥商量,说得给我找个厉害媳妇儿,管着我,唉!祸不单行!

    后来吧,我问过守真,世子爷忌女色这事儿,是真还是假,我跟你一样,也觉得守元阳这事儿,挺扯。

    有一句说一句,守真是个好人,问什么说什么,说的清清楚楚,他这人脾气又好。

    守真说是真的,还说,就因为这个,文家的男人成亲都晚,二十五六、二十七八再成亲,他们文家都多的是,我一想可不是,文家还真是这样,他没说之前,我真没留意。

    这事儿是真的,那你说,世子爷不就是一只童子鸡?他那功,我可没听说大成了,你呢?听说过没有?”

    潘定邦一脸八卦加幸灾乐祸。

    “你都没听说,我到哪儿听说?照这么说,他们文家这功夫,要是一辈子都大成不了呢?那就一辈子守身如玉?”李桑柔比潘定邦还八卦。

    潘定邦笑的咯咯咯咯,一边笑一边挥手,“那就不知道了,我倒是想打听来着,这功法这讲究,挺有意思是不是?

    可我阿爹警告过我,说他们文家这功法不功法的事儿,别说打听,就是多说一个字,都犯忌讳要招祸,不许我多说多打听,我就没敢再打听过。

    哎,你跟世子爷,过过招没有?世子爷功夫好得很,我看到过,瞧你这样子……”

    潘定邦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撇着嘴啧啧了几声。

    “我这样子怎么啦?人不可貌相。

    当面一拳一脚的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他,不过,”李桑柔拖长声音,往后靠进椅背里,再翘起二郎腿,“要论杀人,我能杀了他,他不一定能杀得了我。”

    “哟!”潘定邦撇着嘴,斜眼瞥着李桑柔,“反正你也不敢杀了他,大话谁不会说!”

    “那你问问世子,看他怎么说。”李桑柔抬了抬下巴。

    “我哪敢问他!”潘定邦上身往李桑柔倾过去,“我跟你说,去年出使南梁那回,我一时疏忽,被人骗了,扔下他先走了。这事儿,到现在,他还生着气呢,我请了他三四回了,一趟也没请出来。”

    “虽说那骗子可恶,可这事儿,你确实对不起他,换了我,我也生气。”李桑柔态度中肯。

    “换了我我也生气!换了谁都生气,可我……唉,算了算了,不说了,这事儿,只能慢慢回转了。唉,做人难哪。”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十分感慨。

    “出使南梁那回,世子怎么没把文四爷带上?听说文四爷是他的侍卫统领?我瞧他走到哪儿,文四爷就跟到哪儿。”李桑柔趴在桌子上,接着八卦。

    “这你都不知道?也是,这事儿知道的人不算少,可也不算多。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哪一朝末年,都是天下大乱。

    文家老家在宣城,在前朝就是仕宦大族,当时的文太师领了皇命,带着几万人平叛,平着平着,就平回他们老家,占了半个江南路。

    现如今的南梁皇族杨家,老家杭州府的,跟文家是世交姻亲,刚开始的时候,两家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后来,两家都是越来越兵多将广,江南就数他们两家最厉害。

    有一年吧,杨家的姑娘,和文家公子订了亲,成亲那天,杨家姑娘百里红妆,杨家去了很多人送嫁,抬了很多酒。

    说是当时热闹的,满城欢庆,那酒,说是就连从城外路过的,都是想喝多少就给多少。

    到夜里,杨家人就杀起来了,杀了个满城漂血。

    文家男女老幼,五百多口人,只逃出十来个人,一路往北,投奔了咱们。

    说是他们文家人,会说话就要立血誓,要诛尽杭州杨家。

    我跟世子爷上一趟去南梁,是给人家皇上贺寿的,带上文四,那就不是贺寿,是去砸场子了。”

    “唉,这个仇……”李桑柔连声叹气。

    “我大哥说过,当年的文家和杨家,都是想要谋天下建帝业的,谋天下这事儿吧,无所不用其极。

    咱们不说这个,再说下去就难受了,说别的!”

    “那说说进奏院吵架的事儿。”李桑柔立刻转了话题。

    潘定邦咯的笑起来,“人家那不叫吵架,叫时事之辩,其实就是吵架,要现场听才最有意思,我跟你说,打起来的时候都多的是。

    他们三天两头吵,明天我带你去看,要是他们打起来,你还能点评点评谁功夫好!”

    潘定邦说着,拍着椅子扶手,哈哈大笑。

第58章 一箭之仇

    李桑柔和潘定邦聊到中午,吃了顿相府盒饭,回到铺子里,摸过纸笔,将这一个月收了多少封信,多少寄信钱,支出多少,余下多少,写个大致数目,折了个信封装上,吩咐金毛给顾晞送过去。

    金毛还没回到铺子里,如意骑着马先到了,传了顾晞的话,晚上李姑娘要是有空,他请李姑娘一起吃饭,说说话儿。

    李桑柔点头答应,她也正要跟他说说生意上的事儿。

    傍晚,顾晞提前了半个时辰,从户部出来,先去了明安宫。

    “大哥看看这个。”顾晞在顾瑾旁边坐下,将李桑柔写给他的那张纸递给顾瑾。

    顾瑾接过,仔细看了看那几行数目,笑起来,“很不错。”

    “她买马买铺子,还有那根杆子之类的琐细东西,这些本钱没算进去,我让守真估了估,就是全算上,也还有将近一半的利。”

    “关键在量,一天一千封,和一天三五十封,本钱几乎一样,可进帐却是天渊之别。”顾瑾再看了一遍那几行数目,递给顾晞。“这个月捧场的多,下个月只怕就没有这么多了。”

    “从这个月开始,各地赴考春闱的士子,已经陆续到建乐城了,无为这一条线上的士子,上千的人呢,还有过来涨见识游学会文的,这样的人更多,到了建乐城,总要写封信报个平安。

    接着就是春节,有了这顺风速递,只怕写信拜年的就要多起来了,实在方便,又不贵。

    她很会选时候。”顾晞接过那张纸,再看了一遍,一脸笑。

    “嗯,李姑娘很会做生意,你见了她,问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有没有再远一步的打算。”顾瑾看着顾晞笑道。

    “好!我一会儿就请她出来,好好问一问。”顾晞笑应。

    “还有件事,”顾瑾看着顾晞,“从江都城撤回来的那些密谍,你打算怎么安排?”

    江都城发生范平安找武将军联手,刺杀顾晞这件事后,稳妥起见,从春节前,顾晞就将江都城的密谍,陆陆续续撤换了回来。

    “打算把他们放回军中,原来都是极好的哨探,还有一两个捉生将。大哥另有打算?”

    “嗯,上次听你说,江都城这些密谍,最晚一个到南梁的,也是五年前了。离开军中这么久,最年青的一个,也三十五六了,再回军中,很难再有什么作为。

    各地吏治民情,要是能时常监察一二,那就好了,这事儿,很多年前,皇上就说过。

    可这个监察,放在哪儿都不好,单独立出来,就更不宜了,很怕尾大不掉,成了祸患,这事儿,皇上说了很多年,也就是说说。

    前儿我和皇上提了提,不如把这些人送到李姑娘的铺子里去,人头还是归在谍报,还放在你那里,差使上暂时归到我这里,你和李姑娘说说,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好。”顾晞沉吟片刻,点头,“这些人真要放进去,能监察吏治民情,也能监察李姑娘那边,她要是不肯,大哥别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先问问她是什么意思。”顾瑾笑道。

    ……………………

    李桑柔到长庆楼雅间时,顾晞已经到了。

    看到李桑柔,顾晞笑着示意她坐,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那个信封,笑道:“一个月一千五六百两银子的净利,这生意真是不错。”

    “那不是净利,是毛利。”李桑柔坐下,看着如意沏了茶送过来,端起抿了口。

    “马匹铺子这些,守真算过,摊进每个月,有个一两百银子就够了,你这里的铺子二十两就买下了,其它地方的递铺、铺子,只怕也都是极便宜的吧?”顾晞笑道。

    “不便宜,这间铺子是捡了便宜,哪能处处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马匹铺子这些还好,再怎么贵也有限,贵的是以后的买路钱。”李桑柔叹了口气。

    顾晞一个怔神,买路钱?

    “你上回说,朝廷每年用在邮驿上的钱,近百万两,这些钱,至少一半是用在修桥补路上,我现在可是白用这路,白用的事儿,哪能长久。

    早晚有一天,朝廷要找我要这修路钱,这笔钱,得留出来。”李桑柔再叹了口气。

    “这钱……”顾晞话没说完,就卡住了,这钱,大哥是说过,只是没提要收多少,这钱也确实该收。

    顾晞话锋一转,“你留了多少?”

    “一半吧。”

    “那还有多少净利?”顾晞皱眉问道。

    “没了,要是算上天灾人祸,比如马突然死了,骑手出事儿了,或是大风大雨,淋湿了包裹信件,或是丢个一包两包信,或是失了火什么的,那就亏了。”

    李桑柔瞄着提着提盒的小厮从外面急奔进来,将杯子往旁边推了推。

    “饿了?中午没吃好?”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不是,我们丐帮的规矩,要尊重饭菜。”李桑柔随口胡扯。

    顾晞失笑出声,“这规矩好,那咱们不说话了,好好尊重尊重这饭菜。”

    吃了饭,顾晞吩咐推开门,又让人温了酒,两个人对着后面虽说不大,却布置的赏心悦目的小园子,抿着酒说话。

    “你今天挺高兴?”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

    “是。”顾晞笑起来,“你看出来了?正要跟你说,咱们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

    “嗯?”李桑柔刚抿了口酒,尾音上扬看向顾晞。

    “武怀国,江都城那位武将军。”顾晞解释了一句,“布了网,借刀杀人还不够,还要自己举刀杀了我,这事儿,总不能一声不响就让它过去。

    武怀国这个人,一心一意要再打到建乐城下,这些年咱们和南梁交好,武怀国没少上折子给他们皇上,说朝中诸人鼠目寸光,贪图安逸,误国误君,和北齐交好是养虎为患,甚至点名道姓,某某是国贼,惹得南梁朝中群臣,十分厌烦。

    我把他私递给江宁城邵明仁的那封信,略改动了几个字,放给了他指名道姓的那位’国贼’。

    从春天里,武怀国就开始上折子解释他写信给邵明仁的事儿,可这事儿,他怎么解释得清?南梁朝廷里,厌恶他的人又实在太多了,借着这个机会,要报一箭之仇的人多的是。

    解释到上个月,南梁那边已经另委了人镇守江都城,调武怀国回杭州府待查。”

    顾晞话没说完,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我可是有仇必报。”

    李桑柔叹了口气,将杯子往空中举了举,“武将军是个好官儿,他治下的江都城,很公道。”

    “嗯,以后平了南梁,要是武怀国还活着,又愿意效忠,大哥肯定愿意重用他。

    别担心,新点去的也姓武,武怀义,在兵部做了七八年的侍郎,精明能干,官声很不错。”

    “兵部?纸上谈兵?”李桑柔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不至于,武家人都会打仗。

    武怀义也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前儿,大哥还担心这个武怀义比武怀国更会打仗。”顾晞说着担心,却是半分担心的模样也没有。

    李桑柔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叹了口气。

    那位明显手握重权的大皇子担心武怀义更会打仗,北齐和南梁,又要打起来了么?

    也是,太平了几十年了。

    唉,米瞎子最厌恶打仗。

    “对了,差点忘了。”顾晞欠身,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有件事,我就是跟你说说,你觉得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是大事。”

    “嗯,你说。”李桑柔点头。

    “范平安找武怀国联手,偷袭了我,范平安是江都城的谍报总管,这事儿,江都城的密谍中间,还有谁参与其中,有谁知情,或是,武怀国通过范平安,挖出了哪些密谍,极难清查,我就把整个江都城的密谍,全数撤回,换了新人。

    撤下来的这些人,我原本的意思,是不追查不追究,还放他们回军中效力。

    可大哥的意思,这些人久离军中,又都上了年纪,回到军中难有作为,倒不如找个地方,还让他们做谍报的差使。

    大哥就想把这些人放到你这里,借着你这邮路,查看各地吏治民情。

    大哥就是随口一说,我还没答应,你要是觉得不好,有的是让他们效力的地方。”

    “好。”李桑柔答应的快而干脆。

    “嗯?”顾晞两根眉毛抬的老高,“你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文四爷挑给我的那些骑手马夫中间,谁知道都是什么人。

    我不管这些,不想管,管不了,也无所谓。

    不过有句话要说到前头。

    你,或者别的人,文先生,文四爷,潘七公子,或者其它谁谁,不管是谁,荐进来的人,我看中了就要,看不中就不要。

    在我这里干活,干不好就卷铺盖走人,不管谁的人。

    还有,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耽误干活,真要耽误了,我请他卷铺盖走人,你别来找我说项,找了也没用。”

    “那是自然。这些人除了我,就是守真知道,到时候,让守真荐人过来。”顿了顿,顾晞接着道:“潘七要是往你这里荐人,一个都不能要,他这个人眼瞎耳聋,经常被人用到团团转,还浑然不觉。”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这句被人用到团团转,是说她呢?

    “我还是跟潘相说一声吧。潘七这个人,就一条好处,听话。”顾晞拧着眉头道。

    李桑柔移开目光望天,没接话。

    ……………………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让大常倒了壶酒出来,坐在院子里,喝着酒,对着炭盆发呆。

    “出什么事儿了?”大常拎了只凳子,坐到李桑柔旁边。

    蹲在炭盆旁边,正一边喝酒,一边往炭盆里添炭的金毛急忙抬头看向李桑柔。

    “武将军要回杭州城了,新来的还是武将军,就是他们武家在兵部的那个。”李桑柔叹了口气。

    “啊?那?”金毛眼睛都瞪大了,直觉中,他觉得这不是好信儿,可哪儿不好,他又想不出来。

    “哪儿不好?”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道。

    “听说这位武将军,是以军法治家的。”李桑柔连声叹气。

    金毛一脸茫然看向大常,大常拧着眉,他也没明白。

    “老大,以军法治家,哪儿不好?他们武家都是名将,都通军法,军法治家怎么了?”金毛挪了挪,问道。

    “他们武家武将归武将,用军法治家的,可没几个。太平年间,又是在杭州城,以军法治家的,他们武家只有这位从前的武侍郎,现在的武将军一个人。

    他这个用军法治家,是因为他这个人禀性苛刻,不近人情。

    这样的性子,在他治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会不会翻旧帐?”大常拧着眉。

    “嗯,我就是担心这个。

    上个月,我让何老大捎信,让米瞎子过来,那时候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李桑柔连声叹气。

    “就是来得及,田鸡他们也不能走。”大常也叹了口气,“田鸡媳妇家,一大家子,几辈人都在江都城,田鸡离不开他媳妇,还有狗蛋他们,都娶了媳妇成了家了,日子舒服,根本就不想动。

    从前一起要饭的时候,在破屋里避雨,你跟他喊,房子要塌了快走,只要没倒下来砸到头上,他们都不动,非得等砸到头上再跑。

    来得及也没用,老大想开点儿。”

    “大常说得对,上趟回去,田鸡问我老大怎么样了,我说肯定不能回江都城了,只怕要在北齐落脚。

    小陆子说,要过来找老大,田鸡就说,他是在江都城扎了根的人,哪儿都动不了。”金毛急忙补充。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一口一口喝光了杯中酒,低低叹气道:“田鸡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赵明财一家,不知道会怎么样。”

    大常听到赵明财,眼睛瞪大了,“世子爷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没问。”李桑柔沉默片刻,再次叹气。

    她没问,一是因为她没法跟顾晞解释她从哪儿知道武怀义以军法治家,以及,她怎么会知道武怀义的禀性脾气。

    再说,也来不及了,上个月就委了武怀义,那这会儿,武怀义应该已经到江都城了,他们武家人赶路,都是急行军。

    吉人自有天相吧。

第59章 新业务

    十月过半,李桑柔的生意已经十分稳妥,每天从建乐城发出,以及从其它四州发出的信件,上下起浮已经不是很大,李桑柔又去找了趟顾晞。

    顾晞和李桑柔一起吃了午饭,出来直奔明安宫。

    顾瑾坐在炕上,正对着厚厚一本画册,一页页翻着细看。

    “这是什么?”顾晞凑过去。

    “尚衣库新出的衣服样子,阿玥让我给她挑些花样儿,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挑幅最好看的,她绣在上元节的斗蓬上。”顾瑾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气。

    “这个不错。”顾晞手指点过去。

    “嗯。”顾瑾拿笔勾下,“这个也不错。”

    两个人看着勾着,厚厚一本册子勾了小半本,顾瑾叫进小内侍,吩咐给宁和公主送过去。

    “没什么事儿吧?”顾瑾打量着顾晞,笑问道。

    “不算什么事儿。”顾晞站起来,给顾瑾换了杯茶。“刚刚李姑娘找我,问我能不能荐个刑名师爷给她,说要个真正厉害的,她坑人的时候,这师爷得能顶得出去。”

    “坑人?”顾瑾惊讶道。

    “我刚听到,也跟你一样,问了她两三遍,她说就是坑人。

    我就说她,你要坑人,有大常不就够了,还用得着刑名师爷?

    她说大常不行,都是直来直去的坑人,只能坑一趟。

    说她们都不懂刑名律法,也不懂当官的判案时那什么存乎一心的心,到底在哪儿,说她们都不懂从哪儿下手,才能占到这存乎一心的便宜,说是得找个厉害的师爷。

    还跟我说,她要坑人,这师爷不但要厉害,还不能太一身正气,否则上来先教训她,那就不是帮忙,而是祸害她了。”顾晞摊着手,想笑又忍住了。

    顾瑾笑出了声,“她倒实诚,她要坑什么人?你答应了?”

    “没说死。”顾晞含糊了一句,紧跟着解释道:“我是觉得,我要是不给她找,她指定得去别的地方找,找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倒不如咱们找给她。”

    “李姑娘行事为人,内里有一团正气,她坑人……”顾瑾的话顿住,再次笑起来,“我倒挺想看看。你手头有这样的人吗?”

    “有,在守真身边帮办杂务的陆贺朋,极精刑名,因为总是出一些不上台盘的主意,常被守真教训,照李姑娘这意思,他出的那些主意,李姑娘应该觉得挺好。”顾晞一边笑一边答道。

    “嗯。其它的人呢,她什么时候要?”顾瑾问了句。

    顾晞知道他说的是江都城撤下来的谍报,笑道:“她说过几天应该要一两个人,其它的,要等明年出了正月,她开第二条线路的时候了。”

    “嗯,这事儿不急,江都城那些人,辛苦了这些年,先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吧。”顾瑾笑道。

    ……………………

    隔天,陆贺朋领了吩咐,找到李桑柔,两个人坐在铺子后面那块菜地旁,一边看着大常翻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儿,说了半个来时辰,陆贺朋冲李桑柔拱手告别,眉开眼笑的走了。

    李桑柔将陆贺朋送出铺子,叉着腰站在铺子门口,愉快的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叫上黑马,去找她早就看中的那两家小报的东家。

    两天后,顺风速递铺的新业务就上线了。

    京城卖得最好的两份小报,夜里印出来,一大早,被骑手们和信件一起,带往四州。

    两种小报,一个是新闻朝报,朝廷昨天出了哪些新的任命;谁谁上了什么折子;朝廷正在议什么大事儿;谁跟谁上折子互相攻讦,被伍相当庭训斥了;昨天进奏院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打起来,谁谁战力惊人,谁谁战力太差回回挨打;谁跟谁不对付,在东华门外差点打起来;以及昨天金水桥下发现无头尸首如何如何。

    另一份就风花雪月多了,哪位官员新纳了小妾,结果后院倒了葡萄架,府里直闹了一夜;某官家里河东狮吼,早上去衙门时脸上指痕鲜艳;哪位名妓又新唱了什么曲子,穿了什么新衣;哪个才子迷上了哪位女伎;哪位才子又填了什么新词;以及某条街上新开了家茶坊,布置的十分清雅,可是茶实在不怎么样……

    ……………………

    顾晞是隔了两天,才知道顺风速递铺推出的这项新业务,赶紧去了明安宫。

    顾瑾听顾晞说到顺风速递铺往四州卖小报时,一口茶呛进了喉咙里。

    他一直在想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卖小报!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也是,这小报,必定极好卖!,

    “进奏院的朝报,送到地方要几天?”顾瑾一阵猛咳,没等咳嗽停下来,就拍着桌子问道。

    “进奏院把当天的朝报理出来,要先拿给庞枢密,庞枢密为人仔细,回回都要改上三五遍。

    之后再送给三位丞相,快的话,两天审结,要是有什么大事,来来回回改上几趟,三五天都常有,审定之后再现刻出雕版,再将雕版送到地方,走步递,一天40里,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左右,到了淮阳府,还要现印出来。

    建乐城里那些小报,现在都用上了活字排版,当天出来的新闻,当天晚上写好,夜里就印出来了,早上被顺风的骑手带走,傍晚就能在淮阳城里售卖了,和建乐城比,只晚了半天。”顾晞知道顾瑾的意思,摊手道。

    “这事你记下,明天廷议时你来提,进奏院那边得改一改,当天的朝报,最好当天夜里印出来,就算不能当天,最多隔天。

    你再告诉李姑娘,她卖一份小报,得搭上一份朝报!”顾瑾再拍桌子。“还有,你告诉她,她再有什么新花样儿,先得……”

    顾瑾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了回去,强咽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是让她先说了再做,只怕她就什么都不做了,先就这样吧。

    李姑娘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她这新鲜花样儿,一个接一个!”

    “就算她不做这生意,建乐城的小报,也一样往四处散播,各路官员,各大世家,在建乐城都安排的有人,专职递送折子,朝报,建乐城里各种小报。”顾晞替李桑柔辩解道。

    “这能一样吗?啊?”顾瑾的火气都要上来了。“第一,她这顺风速递,让淮阳城的人,能看到建乐城当天的小报,就是无为府,也不过晚上三四天!

    那些官员世家,凭着安排在建乐城的人手,看到小报,要几天?

    第二,你让人去看看,她这小报,在四州卖多少钱一份,必定跟建乐城差不多,她必定是想靠量,不是靠价儿赚钱!必定是但凡识字的,都能买得起!

    那些官员世家,拿到一份小报,得多少银钱?

    这能一样吗?

    现在,淮阳府和建乐城一样看当天的小报,到无为府,也不过四五天!这条线上,各个衙门,学子士绅,书院学堂,现在,只怕已经人手一份了!”顾瑾忍不住再拍桌子。

    顾晞看着顾瑾,不说话了。

    “这件事……唉,让我想想。”顾瑾苦恼无比的揉着额头。

    “大哥,你之前不是一直发愁,政令不能通达至万民,现在,这不是个好法子吗?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只要把建乐城这边的源头看紧了,不要让他们造谣生事,就不会有什么大事。”顾晞看着顾瑾道。

    “唉,我知道。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跟她说说进奏院朝报的事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朝报也跟小报一样,隔天就能印出来。”顾瑾揉了半天眉头,看着顾晞道。

    “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请教。”顾晞站起来,走出两步,站住,回头看向顾瑾,“大哥,真要是牵涉过多,我跟李姑娘说一声,这小报就不要再卖了,她肯定没想这么多。”

    “不用,就是太突然了,略一多想……没事。唉,事情都是这样,没法防患于未然,你刚才说的对,这不是坏事,这是件麻烦事儿。”顾瑾连声叹气。

    ……………………

    李桑柔正对着当天的帐簿,愉快的畅想着未来,如意进来,一脸笑传达了他家世子爷的邀请,就在隔不远的潘楼,他家世子爷已经到了。

    李桑柔收起帐簿,扬声叫进大常,交待了几句,跟着如意,往潘楼过去。

    顾晞果然已经到了,正对着一排四五只白色琉璃杯仔细的看。

    “你上回说梅子酒,我找了几桶,你过来看看,这是宫里进上的,这是我在南边的一个庄子里酿的,这是他们潘楼东家的家酿,这一桶是皇庄孝敬大哥的,看这颜色,这一个不错。”顾晞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凑过去,扫了一眼,“都是浊梅酒,浊梅酒好喝,这个不能靠看,得喝,我尝尝。”

    李桑柔拿过杯子,从四只琉璃杯里挨个倒半杯尝了,指着潘楼东家那杯,“我喜欢这家的味儿,你尝尝。酒这个东西,因人而宜。”

    顾晞细细品尝过,指着自己家庄子里酿的那杯,笑道:“我觉得这个好。”

    不用顾晞吩咐,如意指挥小厮,从潘楼那桶酒里倒了一壶,放到李桑柔旁边,顾晞旁边,则放了他家庄子里那桶。

    吃了饭,李桑柔接着喝她那桶梅子酒。

    她酒量很不错,这梅子酒清甜可口,酒度很低,她可以当汤水喝的。

    两人坐着,吹着初冬的风,喝着酒,听着周围的笑语丝竹。

    好一会儿,顾晞才笑道:“你知道朝廷有份朝报吗?又叫邸抄。”

    “知道。”李桑柔靠在椅子里,慢慢晃着脚,悠闲自在。

    “朝报要发送到地方,极慢,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之后。

    因为这个慢,早些年,皇上发过几回脾气,这几年,大哥也因为这个慢字,很是烦心。

    前儿大哥说,要让进奏院把雕版改成活字,印好了再发到地方,这样,不知道能快多少。”顾晞说的很是谨慎。

    “快不了多少。”李桑柔自在的晃着脚,“进奏院那一套,我听七公子说过,先是一帮翰林,谁主笔谁润色的吵上一通,你推我让,你争我抢,半天一天就过去了。

    接着就是哪件事上朝报,哪件事不上,谁的折子得写上去,谁的不能写,又得吵半天,有时候吵着吵着,吵成了群架。

    七公子说,他最爱到进奏院看翰林们吵架,听他们吵架,就觉得他们一个一个的,全是挥挥手就能平天下的大才。

    等吵完扯完,写出来,说是得两三天,然后拿给上官看,说从前的上官,姓什么来,挺爽气,改个三回五回就能过。

    现如今这个上官,改十回都是少的。说这个上官特别有才,常常因为是用推,还是用敲,一斟酌就是两三天。

    上官改完,送枢密院,听七公子说,庞枢密挺好,也就改个五回八回的,就能过了。

    之后再拿给几位丞相,七公子说他阿爹最干脆,改上两三回就行了。

    到最后,说有时候还得拿给你大哥看?说有时候皇上也看?你看过没有?改了几回?”李桑柔笑眯眯问道。

    顾晞被李桑柔这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听到最后,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她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儿,可跟实情,也差不了太多。

    “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朝报快起来,不说隔天,两天三天总要印出来吧。”顾晞一脸苦笑。

    “不用这么审,写出来直接印,就能快了。”李桑柔极其不负责的答道。

    顾晞斜瞥着她,闷哼了一声。

    这么一遍遍的审,一遍遍的改,不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怕出差错,都要博个尽了全力,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话说。

    不审就印,谁来担责?谁担得起?谁敢?

    顾晞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话题。

    “这个月二十九,是宁和的生辰,她早就说了,让我那天陪她一天,去夷山登高,看夕阳,要不,你也一起去?”

    李桑柔挑眉看着顾晞,他这份邀请,实在太突兀,也太不应该了。

    “唉,是这么回事。”顾晞迎着李桑柔眉眼间的疑问,苦笑连连,“宁和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我,我和致和都没耐性,守真脾气最好,陪着她做这个做那个,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等宁和大一点,这心思就生出来了,觉得就守真对她最好,女儿家的小心思,唉。

    可守真就是脾气好,他对谁都没不耐烦过。”

    李桑柔听到对谁都没不耐烦过,眉梢微挑。

    这话可不对,她多找他两趟,他就烦了。

    “从知道了宁和的小心思,守真就躲着她,偏偏宁和是个傻孩子,就是看不见,成天想方设法的找守真,要字帖,让他挑笔墨,让他替她选盆花,唉,也亏得守真脾气好。

    月底她生辰,她缠着要我陪她一天,我知道她的小心思,还是打着守真的主意。

    她还特意嘱咐了我好几遍:文先生是一定要到的。

    毕竟是她生辰,我也不好……”

    顾晞摊着手,一脸苦相,“你说是吧?可真要让守真对着宁和一整天,实在太难为守真了。而且,这对宁和也不好。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你也去,一来,人多了,好歹能替守真抵挡一二,二来,你看看能不能点一点宁和。

    再说,这个时候,夷山景色很不错。”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笑问道:“不是挺好的一对儿么,文先生说过他宁死也不娶公主?还是他另有心头爱了?”

    “你想哪儿去了,都没有。”顾晞的话顿了顿,“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守真是被人半夜里偷偷放到文氏祠堂门口的,身上系了个布条,说他是文氏子,却没写父母是谁,也没有生辰八字。

    守祠堂的族老说再怎么也是一条命,就抱回了家,当时看着他有一个月大小,就把看到他那一刻,往前推了一个月,算是他的生辰八字。

    守真自小聪明,长到六七岁,已经极为出色。

    当时,文氏子嗣凋零,人才更是稀少,族老们就把他收进文氏,取名文诚,入了族谱,接着送到我身边。

    他血脉来历不明。”

    顾晞垂下眼,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李桑柔提高声音,和顾晞笑道:“我带上大常他们,热闹些。对了,要不把七公子也叫上吧,还有他那个小舅子,我瞧他是个热闹人儿,照你这么说,那天是越热闹越好,是不是?”

    “好。”顾晞爽快答应,“我让致和去请潘七,他跟他小舅子在一起,确实十分热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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