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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0章 差错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桑柔要去高邮县城内的塾学看看,顾晞没什么事儿,换了件寻常富贵子弟常穿的素绸长衫,白玉簪挽着头发,没戴冠也没戴幞头,拿着把几个大钱的竹折扇,打扮好出来,上下看了看,自觉十分普通。

    李桑柔喝了半杯茶,等到顾晞打扮好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光看衣裳,算得上普通,可他这个人一来太好看,二来,气势太足,一把竹折扇,哗的甩开,摇上几摇,生生摇出了几分杀气腾腾的感觉。

    “怎么样?普普通通吧?”顾晞对自己一身打扮十分得意。

    “嗯,衣裳挺普通,折扇也挺普通,还不如黑马那把。”李桑柔认真夸奖了句,站起来,和顾晞一起往外走。

    一大清早,买早饭的时候,小陆子已经顺着指点,往塾学去过一趟,这会儿,和蚂蚱、窜条、大头几个,说着笑着,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指指点点,一幅无事闲逛的模样。

    大常跟在李桑柔后面,胖儿趴在大常腰间的布袋里,探着头,时不时汪一声。

    黑马跟在顾晞一边,昂首挺胸,晃着膀子,得意的时不时手脚顺拐,这幅得瑟样儿看的大常眼疼,干脆一把揪过他,把胖儿塞到了他怀里。

    如意等人自然也是一幅寻常人家小厮长随打扮,散在四周跟着。

    塾学偏在南城,很大一片院子。

    “统共三个门,那里是正门,往这边过去有个侧门,再过去一面墙,还有个侧门。”小陆子指点着介绍。

    “走侧门。”李桑柔示意小陆子。

    顾晞噗的笑出了声。

    李桑柔斜看向顾晞。

    “潘定山说他头一回见你,你翻墙而入,他差点把你当贼拿了。”顾晞笑道。

    “从正门进太麻烦。”李桑柔解释了句,“要不你走正门,我走侧门,正好一前一后的看。”

    “我没什么要看的,我是来陪你的,你走哪个门,我就走哪个门,我就是想起来,说说。”顾晞往前一步,跟紧李桑柔。

    李桑柔跟着小陆子,绕到侧门,小陆子上前,小心的推了推门,门被推开了一条宽缝。

    小陆子绷着嘴伸着头,看了看,两只手伸进去,捅了几捅,捅开锁,开了门。

    大常伸手从黑马怀里拿过胖儿,站在侧门外等着。

    黑马在胖儿头上拍了拍,三步两步上了台阶,扎了进去。

    小陆子和大头、蚂蚱和窜条分成两路,往两边过去,黑马紧跟在李桑柔身后,直奔中间那一排正屋。

    顾晞紧跟在李桑柔身边,看着一群人默契无比又分工明确,十分赞叹。

    乔安说过一回,大当家和她的兄弟们,是最锋利的刀,天下无人可匹敌。

    离最后一排正屋还有十几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响起。

    李桑柔顿住步,凝神细听。

    “你听什么?这是诗韵,看来都是小孩子。”顾晞凑上去,一幅侧耳倾听状。

    “小孩子的声音分不出男女。”李桑柔应了句,看了看,往左边的月洞门过去。

    过了月洞门,是一条宽宽的抄手游廊,李桑柔往前走几步,看向门窗宽敞的正屋。

    五开间的正屋里,一张张桌子摆的整整齐齐,坐满了八九岁的小男孩,一个个摇头晃脑,正跟着来回踱步的先生念书。

    “这间塾学打理的不错,真不错!”顾晞四下看着,压着声音夸赞道。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转身往前。

    再穿过一个月洞门,李桑柔刚看向正屋,正屋里的先生也看到她了,立刻几步冲出来,点着李桑柔和顾晞,厉声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我们过来看看。”李桑柔在顾晞答话前,接话道。

    “这是学堂!不是能随便乱逛的地方!你们怎么进来的?老张呢?”

    看起来这是位管事儿的先生,训斥了几句,扬起叫起来。

    “这位先生……”顾晞拱手要说话,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看好了,咱们走吧。”

    顾晞嗯了一声,跟着李桑柔,径直往正门出去。

    “成何体统!”先生被李桑柔的说走就走,给气着了。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迎着小跑进来的杂工老张,先生厉声呵问。

    “不,不知道啊,我就在门房,没看到人哪。”老张莫名其妙。

    “岂有此理!”看着呼啦啦跟在顾晞和李桑柔身后的黑马和如意等人,先生气的连着几个岂有此理!

    出了院门,顾晞紧前一步,和李桑柔并肩,皱眉问道:“这就看好了?你到底要看什么?”

    “你看到女孩子了吗?”李桑柔看着顾晞问了句。

    “好像没有。”顾晞想了想,摇头,“你就看这个?那其它呢?这山长管的好不好,先生教的好不好,你不看看?”

    李桑柔看了顾晞一眼,往前走了十来步,叹了口气,“譬如你要买匹马,眼前是一头牛,你还要看这牛壮不壮,好不好吗?”

    顾晞呃了一声,跟了几步,唉了一声,“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重新办一座学堂?”

    “等邹旺到了,问清楚了再说。”李桑柔闷声说了句。

    “不是大事儿。”顾晞又跟了几步,想了想,笑劝道:“做事情就是这样,不是这样的错,就是那样的错,一边错一边改,慢慢就好了。”

    “嗯,是没什么。”李桑柔看了眼顾晞,笑道。

    ………………………………

    隔一天,傍晚,邹旺一路急行,赶到了高邮城。

    李桑柔吩咐邹旺先去歇息,邹旺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吃了早饭,赶紧过来请见。

    李桑柔和顾晞刚刚吃了饭,坐下廊下,喝着茶等邹旺过来。

    邹旺拿捏无比的见了礼。

    他虽然现在也是个响当当的大掌柜了,可顾晞这样的大帅、亲王,皇上的弟弟,他哪儿见到过,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坐吧。”李桑柔示意邹旺。

    “是。”邹旺僵直坐着,一眼不敢看顾晞,只敢看李桑柔。

    “叫你来,是问问塾学的事儿,这高邮城三座塾学,一个女孩子都没有,怎么回事?”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是!”邹旺先咕咚咽了口口水,“是,我还真不知道,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竟然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先前有,这事儿,大当家先容我查一查。”

    邹旺抬手抹了把汗。

    “三座塾学,是三个人管,还是统归一个人管?这个人,是你挑的?”李桑柔皱眉问道。

    “三位先生,各管各的塾学,三个先生都是我看过的,人品正派,学问也不差。”邹旺一听一个女孩子没有,知道办差了差使,顿时神思归拢,话语爽利,思维敏捷起来。

    “你走一趟,三家塾学从今天起暂时停课,把三位先生叫过来,当面问吧。”李桑柔冷脸吩咐道。

    “是。”邹旺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走,走出两步,才想起来还有位亲王,赶紧站住,一个旋身,冲顾晞躬了躬身,再一个旋身,边走带跑往外奔。

    他这差使办差了!

第331章 言无不尽

    高邮地方不大,邹旺一路紧赶,午末前后,就将三家塾学的山长,都请到了邸店。

    顾晞表示他很闲,一定要跟着,看看李桑柔处理这件事儿。

    还是在院子里,高邮县城里的塾学,和临泽镇上的塾学,两位山长到的早,邹旺带着最后一位山长,赶的一头一身热汗。

    大常拎了四把椅子,用大杯子倒了四杯茶,递给三位山长和邹旺。

    邹旺提着心,时不时瞄一眼李桑柔,这会儿,他可顾不上那位王爷了。

    三位山长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一身蟒纹常服的顾晞身上。

    “这义学要怎么办,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李桑柔看着邹旺喝完了一杯茶,缓声问道。

    “大当家当时说,要多办几座义学,教女孩子们识字念书,最好再能学点儿手艺。”邹旺急忙欠身答话。

    “那现在,高邮县这三座义学,每家各有多少女孩子?”李桑柔扫了眼三位山长。

    三位山长正全神贯注在顾晞身上,没留意到李桑柔的话。

    “王山长!”邹旺只好伸手拍了下离他最近的王山长,“你那学里,有多少女孩子?”

    “嗯?”王山长一个怔神,“女孩子读什么书?学里哪能有女孩子!”

    “当初让他们主理义学时,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李桑柔问邹旺。

    “就是说的是女子义学,只收女孩子,这是大当家交待过的。”邹旺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后来,王山长说,女孩子极少,那么大的一座学堂,不过两三个人,先生比学生多,这不合适,是不是能招几个男孩子,以免浪费,我就答应了。”

    “那最初的那两三个女孩子呢?哪儿去了?”李桑柔看着王山长问道。

    王山长下意识的先看了眼顾晞,再一眼还是看向顾晞,“男女混杂,成何体统。”

    “你们两家呢?”李桑柔看向另外两位山长,“你们的学堂里,有女孩子没有?有多少?”

    “王山长说得对,义学里哪能有女孩子,男女混杂,成何体统。”

    “穷人家哪有女孩子读书的,就是大富之家,也不是都教女子读书。”

    另外两位山长你看我、我看你,呵呵干笑着,你一句,我一句。

    “你们三家,从最初,就没想过要招过女孩子,就没招过女孩子,是吧?

    “邹大掌柜的话,说到你们那里,你们全当他放屁了,是吧?”李桑柔看着三位山长。

    三位山长一起皱眉,恼怒的横了眼李桑柔,下意识的看向顾晞。

    这个女人实在太粗俗!王爷肯定要发脾气了!

    “大当家问你们话呢!”顾晞哗的收了折扇,咣一声敲在椅子扶手上,冷脸厉声道。

    三位山长一起哆嗦了下,齐齐看向邹旺。

    “大当家问你们话呢!”邹旺紧拧着眉,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摆手,“看他们这幅样子,不用答也知道了。

    “把他们赶走,把他们请的先生一起赶走,把他们招的学生统统赶走,就现在!”

    三位山长没能反应过来,邹旺脸色泛白,唉,他这差使,办的差的厉害了!

    蹲在院门口看热闹的孟彦清立刻站起来,招手示意了小陆子几个,一起往外走。

    “走吧走吧!”黑马站起来,挥着手往外赶三位山长。

    “我送送他们。”邹旺站起来,垂手垂头道。

    “嗯。”李桑柔嗯一声应了,看着邹旺将三位懞头转向的山长送出院门。

    邹旺转回来,垂手站在李桑柔面前。

    “不能全怪你,是我没交待清楚。”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以往的大事小事,我交待一句,你们都能妥妥当当的办好,这件事,我就大意了,你们没经历过,不能怪你。

    “好在,这事儿能纠正弥补。

    “到现在,一共办了几家义学,都在哪里,山长是谁,你列出来,我们挨家看,挨家纠正。”李桑柔声音和缓。

    “是,是我的错,我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自己做了主,我该问清楚的,是我托大了,不会再有下回!”邹旺急忙欠身认错。

    “嗯,你去拟一份告示,咱们这三家塾学,招山长和先生,山长和先生都只限女子,暂时先招识字念书的先生。

    “写好之后,立刻交到高邮,以及周边府县的各家派送铺,派送张贴出去,越快越好。”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是!”邹旺响亮的应了一声,赶紧出去写告示。

    这会儿,他不怕大当家吩咐的事儿多,就怕大当家不吩咐他做事儿。

    看着邹旺连走带跑的出去,顾晞折扇收起抖开,抖开再收起,看着李桑柔,笑道:“你这个,说赶就赶,连学生也都赶走了,你就不怕他们要闹事儿?”

    “有你呢。”李桑柔看了眼顾晞。

    顾晞哈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哗的抖开折扇,自在的摇着,“那倒是,本王在此,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闹法!

    “都说这高邮民风彪悍,咱们就领略领略!”

    ………………………………

    在领略高邮县的彪悍民风之前,伍县令先找上门了。

    伍县令换了一身干净官服,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可看起来,也没比一身泥水的时候精神多少,还是那幅压力巨大、愁眉苦脸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顾晞打量着瑟缩苦楚的伍县令。

    “是,不算,也算,那个,是义学那边儿,说是,”伍县令没敢把头全抬起来,只好抬出一额头抬头纹,看了眼李桑柔。

    “谁找你的?山长?那些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人?”李桑柔问道。

    “三位山长,还有学里的先生,还有几位秀才。”伍县令急忙答道。

    “找你干嘛?”李桑柔接着问道。

    伍县令呃了一声,“说是,大当家的把义学关了?”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伍县令连连眨着眼,憋了一会儿,“说是,说关就关了,说是孩子们没地方上学,那个……”

    伍县令看了眼认真看着他的李桑柔,下意识转眼看向顾晞。

    “他们找你,是让你出面说项?说什么?让这义学晚几天关呢,还是别的?”顾晞接话道。

    “说是,不该关,义学一关,那么多孩子,就没地方念书了。”伍县令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相比于桑大将军,王爷和气多了。

    “要不,咱们一起,见一见这高邮县的缙绅?

    “一来,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话,二来么……”顾晞嘿嘿笑了几声,“我觉得,最好先震慑一二,以后你的女学开张,就能顺当不少。”

    “好。”李桑柔答应的极快。

    女学开出来,必定要承受压力,这会儿能震慑一二,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这事儿你张罗。关于大当家关了义学这件事儿,这高邮县地面儿上,但凡觉得有话要说的,都可以来,让他们来跟本王和大当家当面说说,言者无罪么。

    “这事儿,就明天下午吧。”顾晞转头吩咐伍县令。

    “是是是。”伍县令连声答应,出了邸店,站住呆了片刻,才恍过了神。

    女学?把山长、先生和学生们都赶走,是为了办女学?

    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看着伍县令出去,顾晞眼睛微眯,片刻,嘿笑道:“这等大事儿,让孙学志他们过来看看热闹,长长见识。”

    李桑柔扬眉看向顾晞。

    顾晞往李桑柔那边过去,压着声音道:“得让那帮耍嘴皮子的见识见识你的威望,震慑么。

    “孙学志给你牵过马,这点破事儿,他在我面前都炫耀过一两回。”

    “孙将军他们常驻高邮?”

    “哪能常驻!常驻就废了。

    “驻守两年,这两年里,训练新兵,之后领兵北上戍边,他练的兵,他领着。”顾晞顿了顿,看向李桑柔,“那一回你说的募兵,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极好,就说给大哥听了,大哥也觉得很好。

    “这个事儿,枢密院和兵部已经议了好一阵子了,他们打算先从京东京西和两淮开始,募壮丁入伍,练兵两年,戍边三年,之后要么升职留任,要么解甲返乡。

    “孙学志他们,一共十几个,是我亲自挑拣出来的,都是极爱护下属的人。”

    顾晞说着,嘿笑起来,扫了眼四周,再往李桑柔侧身过去,声音压的更低,“这事儿,朝廷那边,大哥让杜相主理,庞枢密为副。

    “杜相这个人,老奸巨滑,再三跟我说什么,募兵不易,头几年,一定要伤亡少,立功多,练兵这两年,最好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回趟家。

    “你听听,啧!”顾晞啧了两声。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说话,片刻,犹豫了下,问道:“你让孙学志过来,算调动兵将,或是插手地方军务吗?”

    顾晞眉毛高高扬起,看着李桑柔,片刻,笑起来,“你这是,替我担心吗?你明知道我跟大哥那份亲厚,还能跟我说这样的话。”

    顾晞笑出了声,拖着椅子往李桑柔靠过去,“既然说到了,咱俩就好好说说这事儿。”

    李桑柔拖着椅子往后挪。

    “这种话儿,只能出我口,入你耳,得离近了说。”顾晞再往前挪了点儿。

    “守真说你,是他见过的最警觉的人。大哥也这么说,大哥说你这份警觉是天生的,所以你这个杀手,也是天生的,大哥还说,他一直很想看看你那把剑,不过,他怕他今天看了你的剑,明天你就飘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出他口,入她耳的,就这样的话儿?

    “这是闲话,说正事儿。

    “一统天下之后,我何去何从,这事儿,守真,还有致和,我们三个议过。

    “致和不提,他就是个听话儿的,守真问我,拿下杭城,军中士气最高时,我能不能剑指建乐城,逼皇上退位让贤。”

    李桑柔扬眉看着顾晞,顾晞冲她摊着手,“我和守真说,我要是振膊一呼,什么什么的,连如意在内,大约都要觉得我失心疯了。

    “守真说,他也会觉得我失心疯了。”

    李桑柔失笑。

    “伍相,杜相,还有潘相,庞枢密他们,皇城内外,对大哥,忠心耿耿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伍相说过不知道多少回,说他逢遇圣君,什么什么,军中,大哥的威望,也在我之上,就连你,也很服气大哥对不对,要说挑一个人做皇上,你肯定挑大哥,不会挑我,是吧?

    “至于我,打仗是没话说,别的,你觉得我还有哪一条比大哥强?就算打仗,运筹帷幄,纵横布局,我觉得大哥也能比我强。

    “大哥从小到大,一直比我强,照曹嬷嬷的话说,大哥七个月起就没尿过床,我到一岁半!

    “这些,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满朝文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边阿玥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说,我从来没有过那个野心,我懒得操心管事儿,那座王府我都不想管,老三定亲,是大哥过眼看的,我可没功夫!

    “要我像大哥那样,天天埋在折子里,不是看折子就是议事,不是议事就是看折子,我得疯!

    “至于亲戚家人借势作威作福,犯法连累,嘿,我的亲戚,全是大哥的亲戚,跟我可不相干!

    “至于别的,你看咱俩多懂事儿呢,咱们可从来没作威作福过,咱俩都不是那样的人。

    “大哥从小把我带大,他最知道我,他没想过别的,就想着怎么使唤我,还有你!

    “仗没打完,大哥就替我想了一堆的事儿了,唉!

    “你不用担心这个。

    “噢对了,试行兵制这事儿,是我统总,杜相花花肠子多,真到行军打仗,调度布局,他不行,老庞老了,我这身上,还是领着节制兵马的差使呢。”

    顾晞伸直腿,连声叹气。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幸好这附近没什么人。”李桑柔斜着顾晞。

    “咱们两个。”顾晞坐直,看着李桑柔,一脸严肃,“我觉得,我跟你,没什么不能说的,言无不尽,你跟我,也能这样。”

    李桑柔看着顾晞,片刻,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

第332章 搓揉

    邹旺这个大掌柜,久经历练,办事爽利迅速,拟好招聘告示,给李桑柔看过,隔天一大清早,高邮县各个派送铺,已经拿到招聘告示,夹带在朝报和晚报中间,送到各家,也张贴到了各个路口村头。

    当天下午,一个挨一个进到邸店大堂的高邮县缙绅们,人人都已经看到过那份招聘告示,进到邸店,三五成群,嘀嘀咕咕。

    伍县令到的最早,站在邸店大常门口,将缙绅们一个个迎进去,眼里看着心里数着,嗯,差不多都到了,伍县令正要进去,街道尽头,一队轻骑人马鲜亮,一阵疾风般,直冲而来。

    伍县令看的上身后仰,用力靠在大堂门框上,眼看那队轻骑要冲到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他不用害怕,仗打完了,这是自家官兵。

    “将军!就是这里!”冲在最前的一员偏将冲过邸店,勒转马头旋转而回,冲后面的队伍喊道。

    “他娘的!知道就是这里,你还叫恁响!扯这么大喉咙,你就不怕吵着大帅和大将军!真他娘的!”

    后面的将军一边骂娘一边下马。

    伍县令有几分呆滞的看着呼啦啦下马的将军和诸位偏将。

    这位称将军,是驻守在他们高邮城外的孙将军?不是说孙将军是员儒将么?

    哎,他这嗓门儿,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小啊!

    “你就是伍县令?我见过你一回,你没看到我。”孙学志孙将军走到伍县令面前,拱手笑道。

    “不敢当,是是,在下伍员,本县县令,见过孙将军。”

    伍县令一向反应不快,被孙将军等人疾冲过来的煞气冲击的心惊肉跳,对着笑容可掬的孙将军,一句话说完,才恍过神来。

    “同饮高邮水,都是一家人,咱们不用客气。”孙将军声调爽朗高扬,尾音没落,上前一步,凑到伍县令面前,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大帅和大将军已经到了?”

    “还没。”伍县令被孙将军这一调朝天一调落地,问的又要懞。

    “那就好!”孙将军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认认真真的整理他那一身崭新鲜亮的戎装。

    跟在孙将军身后的几位偏将,也赶紧严肃认真的整理仪容。

    伍县令直着眼看着孙将军和他的偏将们从头到脚一通整理。

    “好了,伍县令请!”孙将军整理好,往前一步,严肃认真的冲伍县令一拱手。

    “不敢不敢!孙将军请。”伍县令急忙让到一边,连连欠身,往里让孙将军等人。

    “客气客气!”孙将军拱着手,一脚踩进门槛,对着满屋子畏惧的目光,拱着手转了半圈,一眼瞄见侍立在大堂侧门口的小厮百福,直奔过去,垂手站在百福旁边。

    百福眼皮不抬,垂手侍立。

    这位孙将军,照吉祥的话说,是块粘牙糖,只要搭上话,除非他不想说了,不然,那就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孙将军笔直站着,四五位偏将在他身后,笔直站成一串儿。

    伍县令本来就不敢坐,这会儿,简直是站着都找不好地方了,照理说,他是不是也该站侧门口迎着?可侧门口没地方了啊!

    孙将军和他那些偏将屏声静气站的笔直,伍县令垂手站着,满屋子的人,谁也不敢坐下,几位六十往上的缙绅,一向饱受尊重,原本一进来就坐下了,这会儿,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孙学志孙将军笔直站了片刻功夫,大堂侧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孙将军立刻全身绷直,绷出十二分的精气神,在顾晞踏进门槛时,猛一声喊:“恭迎大帅!恭迎大将军!”

    顾晞见怪不怪,冲孙学志摆着手,示意他让一让。

    李桑柔眉梢扬起,打量着孙学志。

    他给她牵过马,可给她牵马的那几回,都是一窝蜂拥上来,她没法留意谁是谁。

    孙学志迎着李桑柔的打量,再一次全身绷直。

    李桑柔眉梢抬的更高了,往旁边侧过一步,冲孙学志拱了拱手。

    “大将军好!”孙学志啪的拱起手,抡圆了,长揖下去。

    “你别理他。致和说过他,人家是三分颜色开染坊,他是半分颜色,就能开三家染坊。”顾晞稍稍顿步,和李桑柔并肩,指着孙学志,一脸嫌弃道。

    “大帅过奖!文大将军过奖!”孙学志哈腰下去。

    李桑柔失笑出声。

    “都坐吧,伍县令替本王扶几位老先生坐下,伍县令请坐,孙将军也坐。”顾晞抬了抬手,算是见了礼,扬声笑道。

    伍县令急忙上前,按年纪大小,依次虚扶几位老先生坐下,自己往后,退坐到几位老先生下首。

    “大家都坐,别客气,今天没什么王爷不王爷,咱们就是说说闲话儿。”顾晞一脸笑,看起来十分的平易近人。

    大堂里早就放好了一排排的凳子。

    原本,这些缙绅们凑在一起,落坐的时候,你推我让,没个两三刻钟坐不下去,可这会儿,虽说顾晞笑的十分好看,可满堂的缙绅,还是提着心,拘谨胆怯,没人敢你推我让,离哪儿近,就赶紧在哪儿坐下。

    几个小厮送了茶上来。

    孙学志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小厮捧给李桑柔的那杯茶,欠身递上去。

    “不敢当!孙将军请坐。”李桑柔忙欠身致意。

    “大当家就赏末将个面子,回头老弟兄们见面,喝酒说话,末将给大将军奉过茶,这面子,那可就足足的了。”孙学志虽说压着声音,可还是足够响亮的笑道。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他,接过茶,再次示意孙学志,“孙将军请坐。”

    “是!”孙学志一声应诺,紧几步过去,坐到李桑柔下首。

    “今天要议的是,”顾晞折扇拍手,想了想,“噢,义学的事儿,是吧?”

    顾晞看向伍县令,伍县令赶紧点头。

    “大家也都知道,本王行伍出身,是个粗人,这义学不义学的,大家说说,大家只管说,这事儿,得听大家说。”顾晞看起来爽直谦虚,折扇点了一圈儿,点到了伍县令头上,“伍县令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伍县令双手抚在双膝上,毕恭毕敬,“本县三所义学,突然关了,就是这事儿。”

    义学关门这事儿,他听过山长和几位缙绅的愤怒谴责,可他也看到了一点儿王爷和大将军的态度,他虽然不圆滑,可趋利避害这个本能还是有的,这事儿,说的越少越好。

    “接着说,你说说。”顾晞点向挨着伍县令的老者。

    老者忙挪了挪屁股,探身出来,“老……小民,小民以为,这义学说关就关,实在不应该,这义学关了,那些孩子,让他们到哪儿去念书?都是穷人家孩子,这实在不应该!”

    “嗯!”顾晞高挑着眉毛,响亮的嗯了一声,挨着指下去,“接着说接着说!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客气!”

    “小民觉得,吴老太爷说得对,这义学,哪能说关就关!不能这样,哪能由着性子,一句关了,就关了,这可不行!这孩子上学,那可是大事儿,这说关就关了,这让人家孩子不能上学,这可不行,小民觉得,这样可不行!你们说是不是?啊?我就说,上学是大事儿……”

    紧挨着的另一个老者,絮絮叨叨,老者后面,一个中年人轻轻拍了拍他。

    “噢,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说这些,上学是大事儿!”老者不停的挥着手。

    “学生说说吧。”

    后面一排,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冲顾晞拱手道。

    顾晞冲他抬了抬折扇,示意他说。

    “照理说,行善发自愿心,没有强迫的理儿,这义学,也没有强迫非办不可的理儿。

    “可好好的义学,说一声关,立时就赶走先生赶走学生,连一时半刻的回缓都没有,这就太过了。

    “这是其一,其二,学生听说,这义学不是关了,而是改招女子,就连山长和先生,也要招女子,学生虚度三十七年,也算是博览群书,从来没听说过山长、先生,学生全是女子的塾学。

    “学生想问一句:女子不能科考,不能为官,学了学问,有什么用?这些银子,花在这样无用的事情上面,这样的善行,善在何处?”

    “嗯,说得好!”顾晞折扇拍着手,赞同了句,转着折扇指了指,“接着说,都说说。”

    “学生以为,钱秀才说得极是。”和钱秀才隔了几个人,另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本县这三所义学,每所塾学都有十来位先生,最少的一处塾学,也招了近百名学生,这样的塾学,还不是一座,用作女学,实在是笑话儿了。”

    “说得好!还有谁?”顾晞折扇转着,点来点去。

    “学生以为,这塾学不能说关就关,真要想让女子也识字念书,不如另设女学,附在塾学之旁,有个一间半间屋,就足够了,女学生哪有几个。”旁边一排,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欠身道。

    “对啊,本县三间塾学,都是能容上百人的大学堂,用作女学,实在是笑话儿。”

    旁边几个人附和道。

    “本王听下来,你们要讲的,一,义学说关就关了,这些学生怎么办?其二,三座义学用作女学,可惜了。是这意思吧?

    “还有别的吗?”顾晞折扇转圈点着诸人。

    “我,我说两句。”坐在最上首的老者,双手拄着拐杖,提起敲了敲,颤颤巍巍道。

    “老先生请讲。”顾晞忙示意老者。

    “说啥事儿呢?”老者拧身往后,响亮的问了句。

    顾晞眉毛高抬,李桑柔也扬起了眉。

    敢情这位老先生还不知道说什么事儿呢。

    “义学,赶学生,改女学的事儿!”老者身后,一个中年人一脸尴尬,却又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了句。

    “噢,对,女学。”老者挥着手,示意中年人不用多说了,他懂了。

    “我今年,七十九了!到明年,就八十了!八十!”

    老者岔开拇指食指,对着所有人示意了一遍。

    “我跟你们说,女学好!我早就说过,女学好!

    “这女人识了字,念了书,那才能知礼贤惠,贤者,多才也,惠者,一曰泽及,一曰慧,此谓之:贤惠!

    “这女人,不识字不知书,那可不能算贤惠。

    “我跟你们说,等过了年,我就八十了,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多!我告诉你们,这女人,一定得贤惠,娶妇娶贤……”

    “阿爹!”坐在老者后面的中年人,脸都白了,赶紧拍他爹。

    “我还没说完呢!过了年,我就八十了!”老者回头怒目儿子。

    “王爷!”中年人急的两眼冒火。

    “又说王爷啦?那我想想,想想再说!”老者点头。

    “老先生说得极好!”顾晞再拍折扇,环顾诸人笑道:“还有哪位?还有什么没说到的?”

    见众人没再有说话的,顾晞看向李桑柔,李桑柔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要说的。

    “你姓钱?钱秀才是吧,你们钱家子弟,也在义学念书?”顾晞点向刚才慷慨陈词的中年秀才。

    “是,学生族中虽说不算富贵,族学却还过得去,钱氏子弟,皆在族学就读。”钱秀才急忙起身答话。

    “嗯,那你们家呢?子弟是在族学,还是在义学?”顾晞接着问另一个秀才。

    “回王爷,鄙家子弟,也是皆在族学就读,不敢占义学的便宜。”另一个秀才顺便表白了句。

    “你们呢?”顾晞折扇点着,问过一圈,呵呵笑起来,“诸位都是富裕之家族,都有族学,看起来,这族学都不错。

    “刚才议的头一件事儿,本王看,这样吧,义学那些学生,你们各家族学领些回去,就在你们族学附读吧。

    “本王跟你们说,本王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一来,这是积阴德的好事儿,二来么,这些学生,以后要是飞黄腾达,就算不是你们的族人,也是你们族学里出来的,总归与别人不同。

    “这是极好的事儿,诸位说,是不是?”

    顾晞折扇点着诸人,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被顾晞点到头上,问过族学的诸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有没反应过来的,至于反应过来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至于第二件,三座义学,用作女学可惜了。”顾晞呵呵了几声,“不瞒诸位说,桑大当家办女学这事儿,本王我也想不明白。

    “大家都知道,本王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

    “皇上曾经教导过本王,说桑大当家高瞻远瞩,本王这个粗人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今儿本王把皇上这句话,送给大家,想不明白,那就不是尔等该想的事儿,更不是尔等该管的事儿。

    “本王的话,都听明白了?”

    顾晞声音转厉,折扇转着圈,点着诸人。

    满堂的人都站了起来,垂手垂头应是。

    李桑柔扬眉看着诸人,再看到顾晞,打心底赞叹。

    这一番搓揉威吓,真不愧是从小跟着那些老奸巨滑的相公们学出来的。

第333章 头一位先生

    满堂的人都退了出去,就连孙学志孙将军,也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出去了邸店。

    李桑柔站起来,长长呼了口气。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一边转身往后院走,一边笑道:“晚饭我们吃涮锅吧,窜条他们钓鱼去了。”

    “再杀只羊?”顾晞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后院走。

    “好啊。”李桑柔笑应了句,顿住步,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去挑只羊,一个护卫进来禀报:有人来应征义学先生。

    “请进来,我陪你见见。”不等李桑柔说话,顾晞先扬声道。

    “那你坐远点儿,别吓着人家。”李桑柔指了指廊下略有些阴暗的地方,自己从廊下拖了两把椅子过来,放到院子中间的香樟树下。

    李桑柔刚刚放好椅子,护卫带着个满身污脏,身后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的女人进来。

    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女子。

    女子衣裳脏破,头发蓬乱,脸色青黄,瘦的两颊吸了进去,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坐吧,拿碗吃的过来,酥酪什么的最好。”李桑柔示意女子坐,扬声吩咐。

    女子一头扎坐到竹椅子上,将怀里的孩子放到膝上,李桑柔已经上前,滑出狭剑,直接割开背着孩子的布带,将孩子抱下来。

    女子怀里的孩子极小,大约刚刚出生,背后的孩子,也不过一岁左右,手上脸上,污脏粘腻。

    “有奶水吗?”李桑柔抱着大些孩子,看着女子问道。

    “有一点儿,我……”女子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

    “看能不能找到新鲜的羊乳或是牛乳,煮开了端过来。让大常煮碗鸡汤面,卧两个荷包蛋,放一把菠菜,快一点儿。”李桑柔先吩咐了送汤水吃食过来的如意,接着示意女子,“你先吃点儿。”

    “多谢你。”女子垂着眼,伸手端过那碗酥酪,三口两口,吃的极快。

    李桑柔怀里的大孩子,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几样点心,往前扑抓。

    “拿些温水来。”李桑柔吩咐了句。

    片刻,小厮送了温水帕子等过来,李桑柔抱着孩子,仔细的给她洗着手脸。

    “多谢您。”女子吃完一碗酥酪,看着李桑柔小心的给孩子洗着手脸,低低谢了句。

    “你刚生完孩子?几天了?恶露还没干净?”李桑柔小心的擦着小孩子黄瘦的脸,问了句。

    “今天早上。”

    李桑柔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儿,却没想到她这孩子,是早上刚生的,给孩子擦脸的手微顿,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我……”女子听到了李桑柔的吸气声,顿时仓惶起来。

    “先别说话,你和孩子,都得好好洗一洗,吃点儿药,好好睡一觉,先别管别的,你和孩子的命要紧。”李桑柔示意了女子,再次扬声吩咐,让大常把药袋拿过来,烧开水煮药汤,准备沐浴,再去买几身衣裳……

    如意和大常等人一通忙碌,照顾娘儿三个从头到脚洗干净,泡过药汤,换上干净衣裳,将娘儿三个送到一间刚收拾出来的空屋子里。

    李桑柔跟着进来,先看了眼沉沉睡着了的大孩子,再看向正在给小孩子喂奶的女子,微笑道:“你先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事儿,都等你睡醒了再说,你放心,不管你遇到的是什么事儿,我肯定会帮你,肯定能帮到你。”

    “好。”女子喉咙哽咽。

    李桑柔看着女子抱着孩子躺下,退出屋,带上门。

    顾晞站在院门口,见李桑柔出来,迎出几步,指了指女子那间客房,低声道:“我问过了,说是看到像是有人陪她过来,离咱们这间邸店一个路口,才让她一个人过来的,说像是个婆子,没看很清楚。

    “我让人去找了,没找到。”

    “明天问她吧。”李桑柔叹了口气。

    刚生完孩子,这样背一个抱一个,一路奔逃到她这里,能有什么事儿呢?

    “我去看着挑只羊,先用骨头炖上汤。”李桑柔笑着岔开了话题。

    ………………………………

    第二天清早,李桑柔起来的时候,顾晞已经练好功,刚刚回来,靠近李桑柔,冲院外女子那间屋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是天亮前就起来了,拿着孩子的尿布,要找脚盆用一用,说是已经洗出来了,晾在屋里了。”

    李桑柔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晞好几眼。

    李桑柔和顾晞一起吃了早饭,才让人请女子过来。

    顾晞在廊下阴影处,李桑柔还是坐在昨天的香樟树下,女子跟着小厮进来,冲李桑柔曲膝见礼。

    李桑柔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至少唇上有几丝血色了。

    “坐吧,孩子睡着了?”李桑柔示意女子。

    “小的睡着了,有位小哥帮忙看着。”女子答着话坐下。

    “你是来应征义学先生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是。”女子微微屏气答了句。

    “那说说你自己吧。”李桑柔温声道。

    “小女子姓宋。”女子说到姓宋,喉咙猛的哽住,片刻,才接着道:“名吟书。家在扬州城外望远镇。父亲宋讳知明,是位秀才,以教书为生。

    “扬州失陷前,父亲让大哥带着母亲和我,两个弟弟,北上避难,他留在家里看着塾学。

    “我们走得晚了,刚过了真武镇,就乱起来了,有人抢我们的马和车,大哥被他们打死,小弟弟从车上摔下来,被人群踩死。”

    宋吟书的话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和母亲、大弟弟挟裹在人群中逃难,天黑的时候,我失脚滑落到沟里,和母亲弟弟失散。”

    宋吟书的话顿住,闭了闭眼,“后来,我被人带至龙头镇下安村,卖给了吴大牛。

    “前年,我生了大女儿,吴老娘说不要丫头片子,要扔出去,我护了下来,说留着带弟弟,长大了也能替弟弟换点儿彩礼钱。

    “昨天生了第二个,还是个女儿,我借口到村后埋了,看到村口贴的告示,就抱着孩子过来了。”

    “谁帮你过来的?”李桑柔看着宋吟书问道。

    “是我自己!”宋吟书答的极快。

    “龙头镇离这儿六七十里路,你自己过不来,是顺风的人带你过来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不……”

    “说实话。”李桑柔打断了宋吟书的话。

    “是我自己!”宋吟书咬牙道。

    “你怕连累她,先不说这个了。

    “你是逃出来的,要是吴家找过来怎么办?下安村离这儿不过六七十里,很快就能找过来。”李桑柔看着宋吟书问道。

    “我会作诗,也能写制艺文章,我念过很多书,你要招的先生,总不能都是没有家的。”宋吟书下意识的抓着胸口衣襟,紧张的看着李桑柔。

    “有家的,也该是家里点了头的,你这个,找上门来,你打算怎么办?”李桑柔看着宋吟书。

    宋吟书紧紧抿着嘴,片刻,抬头直视着李桑柔道:“我和他无媒无凭,没有婚书,也没有买卖身契,我不是他们吴家人。”

    “嗯,你那两个孩子呢?”李桑柔接着问道。

    “孩子是我的,她们跟我姓宋,她们是我的孩子!”宋吟书护雏的母亲一般。

    “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小孩子,在县城里便当些,就在县城的塾学吧,先好好将养几天,等人招齐了,再去塾学。”

    李桑柔的干脆,让宋吟书呆怔住了,“您?”

    “一会儿我让人往吴家捎个信,让他们过来一趟。

    “我走之前,最好经由官府,把你和吴家这份撕扯,清掉截断。”李桑柔接着道。

    “您……”宋吟书从椅子上滑跪下去。

    “起来,不光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孩子也是如此,不要轻易跪下。”李桑柔伸手拉起宋吟书,“你刚刚生产,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就安心将养。”

    “您的大恩……”宋吟书泪水潸潸。

    “她们都称我大当家,这不算什么大恩,是你自己帮了自己,我不过是顺手替你帮一把你自己,回去歇着吧。”李桑柔笑道。

第334章 世情

    宋吟书一岁左右的大女儿,被几个不当值的小厮抱在院子里,逗她说话,扶着她走路,拿着拨郎鼓给她玩,高兴的笑个不停。

    大约长这么大,就没有人像这样爱惜过她、关注过她,在其它人眼里,她还不如一只鸡崽,她的阿娘疼她爱她,可她阿娘有心无力。

    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十分瘦弱,唯一的一点儿力气,都用来吃奶了,吃饱了,就睡着了,她还没有力气哭闹。

    宋吟书煎熬高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干干净净,被褥松软,饮**心,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父母身边。

    李桑柔仔细吩咐了宋吟书母子三人的饮食,又吩咐每天煮一大锅药汤,给宋吟书母子浸泡衣裳尿布。

    顾晞看着宋吟书出了院门,踱出来,听着李桑柔吩咐好大常,叹了口气。

    李桑柔看了眼顾晞,走到院门口,扬声叫进黑马,吩咐他去把高邮县派送铺的掌柜请过来。

    “是你的掌柜帮那位宋娘子逃出来的?这得算是一桩善事。”顾晞看着李桑柔道。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见李桑柔没答他的话,顾晞转了话题,“上门来闹,吴家肯定不敢,告官,大约也不敢,咱们就是官,十有八九,要等咱们走了再说。”

    “不一定不敢,照吴家看,他们理直气壮,有什么不敢的?先让人捎信给吴家,看看他们怎么做,再说下一步。”李桑柔叹了口气。

    “不能全由着他们,你想让他们怎么做?你觉得怎么处置最好?找个人给他们指点指点,让他们照着咱们指的路子走。”顾晞抖开折扇晃着。

    “我想先看看他们怎么做。”李桑柔笑道。

    “嗯,那也是,先看看。”顾晞十分赞同。

    “这位宋娘子,这份狠劲儿难得,刚生完孩子,就这么背一个抱一个,就算有人帮忙,也极不容易。”顾晞想起刚才的感慨,感慨起来。

    “嗯,也很有决断,心思清明,再打听打听,我觉得她能做个山长,正好,她家里原本就是开塾学的,算是门里出身。”李桑柔笑道。

    “她家是扬州的。”顾晞提醒了句。

    “她要是想回扬州,就让她到扬州的女学,这没什么。”李桑柔答道。

    “嗯,那倒也是,你这女学,要办的满天下都是?”顾晞笑问道。

    “这会儿,我就两个打算,办女学,修一条路,只要挣了钱,就做这两件事。”李桑柔竖起两根指头。

    “修路还好,女学可是要年年都要钱的,你得想的长远些。”顾晞想了想道。

    “嗯,一直在想。”李桑柔叹了口气。

    她做的事,她活着,怎么都好,她死后该怎么办,她一直在想,还没想好。

    好在,没什么意外的话,她还有几十年能活,还能想上二三十年,之后,再试上几年十几年,运道好,也许能试上几十年。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说着闲话,没多大会儿,黑马带着高邮派送铺的王掌柜,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

    王掌柜瞄着坐在李桑柔旁边的顾晞,拿捏无比的见了礼,垂手垂头站着,一动不敢动。

    “坐吧。”李桑柔笑着示意王掌柜。

    黑马按着懞头转向的王掌柜坐到竹椅子上,再倒了杯茶塞到他手里。

    “你铺子里,往各处送信,是轮着送,还是一人固定一处?”李桑柔笑问道。

    “都是定了地方的。”王掌柜急忙欠身答话。

    “那龙头镇送信的是谁?”李桑柔接着问道。

    “是封婆子。”王掌柜答的极快。

    “姓封的婆子?还是疯婆子?”李桑柔眉梢微抬。

    “开头是个疯婆子,后来她说她姓封,大家都叫她疯婆子,也叫习惯了,花名册上是姓封的封。”王掌柜连答了几句话,稍稍松缓了些。

    “说说这个封婆子。”李桑柔笑道。

    “她没犯什么事儿吧?

    “她早年疯疯癫癫,后来她说她认字儿,要送信,虽说开头是看着她可怜,可她接了活儿到现在,派信派的极好,从来没错过,从来没误过。

    ”她没犯什么事儿吧?”王掌柜的心提起来了。

    “她很好,要犯事儿,也是好事儿,你不用担心。”李桑柔笑道。

    “那就好。”王掌柜松了口气,挪了挪,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了。

    “封婆子是个可怜人,我头一回看到她,是……”王掌柜拧眉掐指。

    “二十五,二十六年前了,大当家也知道,我那时候挑着担子卖小面,头一回见她,是腊月里,那一年冷得出奇,我一大清早出来,看到她在人家屋檐下,被雪埋了半尺多高,那会儿,我以为她已经冻死了,还往外绕了两步,谁知道,她睁开眼,冲我喊了句大哥。

    “唉,我有个妹妹,十来岁上病死了,这一句大哥,唉,我就放下挑子,给她煮了碗小面。

    “日子艰难,我也就能帮上一碗小面,后头,有好几年,再没碰到过她,我也没怎么留心过,也记不清她长啥样儿,唉,要饭的都差不多。

    “再后头,卖小面挣不到钱,家里又添了俩孩子,我就学着人家,去跑单帮,跑单帮常年不在家,再说,我也忘了。

    “再见她,是一群孩子,连我家那个大小子在内,追着她扔小石头,喊她疯婆子,我去打我家大小子,她看到我,喊了句大哥。

    “唉,这一句大哥,我认出她了,可怜哪,我买了四五个肉包子给她,这是第二回。

    “后来,是我家大小子,常说那个疯婆子怎么怎么疯。

    “我家大小子壮实,街坊邻居一群小小子,都听他的话,我家大小子被我狠揍过一回,不敢再欺负可怜人,连带着,我们那两三条街上的小小子们,也不欺负她,她就常在我们那几条街上晃荡,我媳妇要是看到她,就给她口吃的。

    “到后来,我接了咱们派送铺的活儿,也就半个月,她找到铺子里,说她识字,要领一份送信的活儿,当时,她说她识字,我吓了一跳,识字的人儿可不多,女人更少!

    “我就问她,家在哪里,姓什么,她一个字儿不说,我说你不说姓什么,我这花名册都没法报,她说那她就姓封吧。唉,可怜人哪。

    “后头,我想着,也是条活路不是,就让她试试,她能干得很,从来没错过,从来没误过。

    “现如今,她在派送铺旁边的一条街上,赁了半间小院儿,小归小,独门独院,她是个怪人,不住大杂院。

    “她真没犯什么事儿吧?”王掌柜说到最后,不放心的又问了句。

    “真没有。”李桑柔笑着确认了句。

    “那就好,她是个可怜人,疯疯癫癫的,脾气怪,可她干活好,人也好,从来没给谁添过麻烦。”王掌柜小心的补充了几句。

    “高邮县的派送铺,你打理的极好,做人,你也做的极好。”李桑柔冲王掌柜欠了欠身,“邹大掌柜和枣花大掌柜都夸奖过你,果然没有虚言。”

    “大当家的过奖了。”王掌柜顿时局促起来。

    “封婆子要是回来了,你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放心,让她也放心,她没犯事儿,没有任何错,我只是问她几句话。”李桑柔看着王掌柜笑道。

    “今儿信少,她午后就能回来了,她回来,我就让她过来。”王掌柜一边应声,一边站起来,冲李桑柔欠了欠身,再冲顾晞欠了欠身,退了几步,转身走到院门口,又转回身,再次欠身。

    “这个人,过于仔细,过于谨慎,废话真多。”顾晞看着王掌柜出了院门,呼了口气。

    他听他说封婆子,十句话里,也就半句有用的,太能旁逸斜出了。

    “这样不是挺好,连当时的世情都能知道些了。”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顾晞,自己也倒了一杯。

    “嗯。”顾晞叹了口气,“这位封婆子,是装疯,为什么要装疯?世情逼迫?什么样的世情?”顾晞皱起了眉头。

    “女人,像骡马一样。”李桑柔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要是好好儿的摆在那里,没个主儿,那就太可惜太浪费了,世情就要伸手,把她配给某个男人,要是疯了,那就没用了,也就没人要了。”

    顾晞呆了一瞬,看着神情冷漠的李桑柔,片刻,叹了口气。

    ………………………………

    午末刚过,当值的护卫带着封婆子进来。

    李桑柔打量着封婆子,蓬乱的花白的头发,颇为脏污的衣裳,黑瘦干瘪,很是苍老,一路走到李桑柔面前七八步,始终垂着头。

    “宋娘子母女平安,就在隔壁,你先去看看吧。”李桑柔看着封婆子,笑道。

    封婆子抬头看向李桑柔。

    “先去看看,再过来说话儿。”李桑柔笑着示意。

    封婆子犹豫了下,顺着李桑柔的指向,往隔壁院子过去。

    片刻功夫,封婆子回来,再站到李桑柔面前,看着李桑柔,“是枣花大掌柜说的,说您看女人,跟看男人一样,说您最肯帮苦命人。”

    “坐吧。”李桑柔笑着示意,倒了杯茶,递给封婆子。

    封婆子坐到竹椅子上,接过茶,捧在双手里。

    “枣花大掌柜说的不全对,我对女人,一向高看。

    “因为同样的事,女人能做到和男人一样,就要比男人辛苦数倍,数十倍,甚至几十倍。

    “比如枣花大掌柜,她比邹大掌柜艰难,她能做到和邹大掌柜差不多,那她就比邹大掌柜能干许多,也比邹大掌柜辛苦许多。”李桑柔看着封婆子笑道。

    坐在旁边的顾晞,听的眉梢高抬,片刻,又落了下去,这话听着不顺耳,不过,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说说你,说说宋娘子?”李桑柔尾音上扬,十分客气。

    “高邮县过兵,我跟着王掌柜,避到递铺里,回到高邮,头一回到下安村送信,我就见到了宋娘子。

    “她很聪明,知道装傻,装顺从。

    “下安村不大,没有读书人,也就里正识几个字,也不多,村里有五家家里有人吃兵粮的,就是他们有信,因为三个月能寄一封不花钱的信,这五家,就让我三个月一趟,帮他们写信寄信。

    “我第二趟再去的时候,宋娘子已经大着肚子了。

    “再一回去没见到她,再一回,她背着大妮儿在院子里忙,人瘦得很,脸色很难看。

    “我找了机会,悄悄问她,要不要我替她写封信寄出去。她就问我扬州怎么样了,听说了扬州屠城的信儿,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没地方寄信了。”

    封婆子的话顿住,低低叹了口气,“我也帮不了她,直到前两天,大当家要招先生,我先去了下安村,去的太早,没见到她,我不死心,绕了一圈儿,又去了一趟,这一回巧了,她抱着孩子出来,我才知道,她刚生下第二个妮儿。

    “我就给她看了那份告示,她就说要拼一把,说左不过一个死字,说她不拼这一回,二妮儿立时就得埋土里,她也活不了几年,大妮儿也活不下去。

    “我替她背着大妮儿,一口气走了五六里路,她运道好,顺顺当当逃出来了。

    “到镇上,我花钱雇了辆车,怕下安村的人顺着车夫找上来,半路上就下了车,我和她走进城,看着她进了您这里,我就折回去送信了。”

    封婆子避过了自己,只说宋吟书。

    “嗯。”李桑柔凝神听了,不再追问封婆子的过往,只看着封婆子笑道:“我走之前,会帮宋娘子了结掉吴家的事儿,让她安心在女学教书。

    “你也到女学领份差使吧,送信这差使,一来,你也有了些年纪,二来,宋娘子是借了你的力逃出生天这事儿,只怕瞒不过,你再在常年在城外奔波,我不放心。”

    “我就是识几个字,没什么学问,做不得先生。”封婆子苦笑摇头。

    “女学里以后要供一顿或是两顿膳食,笔墨纸砚也由学里供给,这些事情要有人打理,这个,你必定做得来的。”李桑柔笑道。

    “好。”封婆子略一思忖,点头答应。

    “就从今天开始吧,回去跟王掌柜说一声,把差使交待出去。女学开张之前,你帮一帮宋娘子,照顾她做个月子吧。”李桑柔接着笑道。

    “好。”封婆子应了一声,看着李桑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以后,好好照顾女学里的女孩儿们。”李桑柔笑着嘱咐了句,抬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封婆子点头应了,转身走出几步,抬手抹了把眼泪。

第335章 第二位先生

    看着封婆子出了院门,顾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折扇抖开又合上,合上又抖开,开口却从溺婴说起,“溺婴,特别是女婴,一直是民间顽疾。”

    李桑柔看向顾晞。

    顾晞叹了口气,“姨母病重的时候,有一回,我和大哥上课回来,和姨母说先生的课业,让我们想想该如何禁绝溺婴,特别是溺杀女婴。

    “姨母那时候病的很重了,听着我和大哥,还有老二,一替一句的出主意,一直摇头,说都是治标不治本,后来,姨母就叹气,说,那些女孩子,即刻坠入轮回,也许是福气呢。

    “过了很久,我才能体味到姨母这句话里的悲苦,今天,唉。”顾晞叹了口气。

    李桑柔看着顾晞,片刻,移开目光,说起了别的事。

    “我打算让枣花接手义学的事儿,以枣花为主,让邹旺帮着她打理些官府的事宜。

    “还有,我想让乔先生她们,一年里头,到义学里上个几回课,教一教女孩子们平时怎么照顾自己,生孩子时怎么照顾自己,怎么照顾小孩子。”

    “这主意不错,民间愚昧陋习极多,从小教一教女孩子们,事倍功半。”顾晞笑道。

    “还有律法,她们也应该懂一些。”李桑柔接着自己的话道。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长长叹了口气,“你看,这个女学,不是为了让她们做学问,让她们治国平天下,我只是想让她们学一些活下去的本事,学会活下去,不是像个傀儡一样,从生到死,任人摆布。”

    “以后,不是再像从前那样的乱世了,世间父母,虽说注重男儿,可多数,是一样疼爱女儿的,你别想太多。”顾晞温声道。

    好一会儿,李桑柔嗯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两天都是让人郁闷的事儿,出城逛逛?窜条说城外湖中水很好,很清亮,今天的月亮好像也不错。”

    “好!”顾晞笑应了,正要站起来,当值的护卫进了院门,欠身禀报:有人来应征山长。

    顾晞忙看向李桑柔。

    “看好再走吧。”李桑柔笑道。

    顾晞往后靠回椅背,冲护卫挥了挥手。

    片刻功夫,护卫再到院门口,侧身站住,让跟在他后面的妇人进去。

    李桑柔依旧坐在香樟树上,打量着正微微提着裙子,迈过门槛的妇人。

    妇人三十来岁,靛蓝裙子,靛蓝褙子,里面一件靛蓝上衣,衣领竖起,护住脖子。妇人头发梳的极其光滑,一丝儿碎发都有,头发在脑后绾成发髻,发髻上插了银簪子。

    妇人神情端直,身形端直,连走的路线,也一路端直过来,过于端直,仿佛是用夹板把整个人都夹紧了一样。

    李桑柔看着妇人走到她面前五六步,站住,一丝不苟的福了半福。

    李桑柔微微仰头看着她,坐着没动,手指点了点,微笑道:“坐吧。”

    吉祥送了茶过来。

    妇人端坐在竹椅子上,端直着脸,眼角余光扫过送茶的吉祥,目不斜视的看着李桑柔,先开口道:“您这样头发蓬乱,这一身衣裳不伦不类,坐没坐相,过于无礼了。”

    李桑柔被她说怔了。

    “这是一,其二,男女有别,您这里看门的是男人,递茶送水的竟然也是男人,全无体统。”妇人板着脸,接着道。

    李桑柔高抬的眉毛落回去,微微欠身道:“受教了,您贵姓?来这里,有何贵干?”

    “小妇人是王氏妇,王张氏,朝廷要办义学,教导贫寒女子礼仪之道,这是极好的事儿,小妇人来应征山长。”王张氏坐的笔直端方。

    “王氏妇,王张氏,你准备教导哪些礼仪之道?”李桑柔直视着王张氏。

    “当教导以圣贤之学,女子卑弱,须得谨守妇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之四德,不可或缺。”王张氏慨然答道。

    “嗯,王张氏,妇德之中,从夫从子,你到这儿来应征,你男人知道吗?”李桑柔看着王张氏问道。

    “小妇人是未亡人。”

    “喔,那你儿子呢?知道吗?”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妇人一子早夭。”

    “继子呢?继子也是子,对吧?”李桑柔紧跟问道。

    “小妇人没有继子。”王张氏眉头微蹙。

    “没有过继!”李桑柔一张惊讶,“你竟然没有过继?难道你要让你男人这一支断了香烟?断子绝孙?那你百年之后,你男人由谁祭祀?”

    “承祠祭祀,是族中大事,自有族长族老作主,这不是妇道人家该置喙的事!”王张氏直视着李桑柔,正声驳回。

    “喔,是这样啊。那你过来应征,是你自己作主,还是你们族长族老让你过来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妇人岂敢自专,自然是长辈的吩咐。”

    “你男人死了,你是未亡人,照妇德来说,你难道不该清静守节,心如枯井,或是,一心求死么?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什么山长?登堂宣讲,这难道不是违了妇人四德?”李桑柔眯眼看着王张氏。

    “教化乃是大事,小妇人舍小节取大节。”

    “真会说话。”李桑柔笑起来,“我觉得,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更有利于教化。

    “身为山长,或是先生,比如你,你要教导女孩子们妇人四德,你先要自己做到,对不对。

    “你自己不安于室,抛头露面,高坐宣讲,不守妇道,却要教导别人卑弱安静,这样做一套,说一套,如何服众?

    “你该以身作则,作为未亡人,就是活死人是吧,你该像死了一般活着,或者,烈性一些,殉夫而去,说不定,你能挣到一块牌坊。

    “高高的牌坊立在那里,千秋万代,那才是真正的教化。是不是?”李桑柔看着由直视而怒目的王张氏,笑起来,“你要教导别人的,你自己,先要做到,做好!

    “在你挣到你的妇德牌坊前,你没资格教导别人!

    “我会让人看着你回去,以防你路上多看了一眼,多听了一句,妨碍了你的妇德,回去之后,你应该闭门不出,好好的,枯井无波的守着你的妇德,直到守到一块牌坊。

    “等你守到了你的牌坊,我会敲锣打鼓请你登高台,宣讲你的妇德,和你的牌坊。”李桑柔带着笑,一字一句。

    王张氏脸都青了。

    “送她回去。”李桑柔吩咐了句,小厮立刻过来,站到王张氏面前,微微欠身,示意她出去。

    “生气了?”顾晞从廊下几步过来,打量着李桑柔。

    “不是生气,我让她回去守节,是因为为人师表,先要言行一致。”李桑柔神气平和。

    “乱世里,礼乐废弛,太平时候,礼乐就成了要紧大事,一直都是这样。”顾晞含糊的劝了句。

    “嗯,我也想到了,这些女学,得赶紧开出来。”李桑柔叹了口气。

第336章 随心

    李桑柔和顾晞从最近的城门出去,不紧不慢赶到甓社湖边。

    南梁军沿河北上的劫难,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湖边几处胜景,已经开始恢复生机。

    曾经在湖面上来往如织的游船,被南梁军劫掠一空,这会儿,又一艘一艘出现在湖面上。

    如意早就雇了条游船,清空了船夫等人,靠在岸边,等着顾晞和李桑柔了。

    两个人上了船,船不紧不慢,撑往湖中。

    旁边一条船上送了饭菜过来,两人坐在四面敞开的船舱中,慢慢吃了饭,出来坐到船头,吹着湖风,看着浩淼无边的水面,慢慢喝着酒。

    远远的,暮色苍茫,湖面上的小船急急的往回赶,小厮提了灯笼出来,正要挂上去,却被顾晞止住,“不用灯笼。”

    小厮应了,撤下一盏盏灯笼,吹熄。

    苍茫的暮色涌上来,天边,圆圆的月亮斜挂出来。

    “你护送我回建乐城的时候,我伤好一些,头一回出船舱,就是这样的月色。”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圆月。

    李桑柔慢慢抿着酒,仿佛没听到顾晞的话,好一会儿,李桑柔重新给自己倒上酒,又给顾晞斟上酒,抿了一口,看向顾晞道:“我要在这里呆一阵子,看着招好高邮这三所女学的山长和先生,安顿好,就赶往下一处。

    “邹旺已经开出来的六个地方十四家女学,我要一家一家的看过,大约还要一家一家的看着重新找山长和先生,一时半会儿的,回不去建乐城。”

    顾晞看着李桑柔,眉头微蹙。

    “你要查看两姓械斗,高邮这边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该启程了。”李桑柔慢慢晃着手里的琉璃杯,接着道。

    “我已经让人往各处查看了,顺风那边,你不是也让邹旺传话留心了么,等有了信儿,再赶过来也来得及,我在这儿陪你,女学也是大事。”顾晞看着李桑柔。

    “女学是我的大事,不是你的大事,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你等我我等你,太耽误事儿了,人生苦短。”李桑柔声调缓和。

    “你又想到什么了?”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片刻,仰头喝了杯中酒,一边拎壶倒酒,一边看向顾晞笑道:“想了很多,头一条,人生苦短。”

    “我没觉得人生有多苦短,我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成就了一统天下的军功大业,实现了毕生夙愿,对我来说,人生长得很呢。”顾晞打断了李桑柔的话,看着她,极其认真道。

    “那更正一下,是我的人生苦短。”李桑柔笑道。

    “你比我还小几岁,你也不必苦短。”顾晞认真道。

    “那不说这一条了,说第二条吧,你我相识不算长,却从认识那一天,就是患难与共,这几年,你待我与别人不同,我看你,也和其它人不一样。”

    李桑柔声音缓缓,如流动在湖面上的月光。

    顾晞挪了挪,坐直了些。

    “要是有一天,我想成家了,头一个想到的,或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了。看起来,你也愿意跟我男婚女嫁。”

    “求之不得。”顾晞立刻点头。

    “我只是说一份心境而已,成家这件事,我从前从来没想过,现在从没考虑过,未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我,在朋友之上,夫妻之外。”李桑柔看着顾晞。

    顾晞迎着李桑柔的目光,眉梢微扬。

    “男女如饮食,这话是男人说的,也是对男人说的,对女人来说,男女最大的意味,是生育。

    “生育不光让女人脆弱和衰弱,还会让女人陷入无休止的母爱之中。

    “母爱不是发自心,而是发自血肉,从肚腹中出来,那根脐带,永远剪不断,血肉模糊的爱,永不何止的爱,付出一切的爱。

    “生育不是让女人完整,而是让女人从此不再完整。

    “要是这样,我就不是我了,我绝不会让自己沾上生育这件事,那男女这件事,也就沾不得。

    “你的功夫,早就练成了吧?”李桑柔看着顾晞。

    顾晞看着李桑柔,没说话。

    “你看,我跟你,我们两个,只能到朋友之上,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像现在这样,相距不过尺余,喝着酒,无所保留的说说话儿,仅此而已。

    “你是男人,你的男女就跟饮食一样,你又有足够的力量养育照顾妻儿,你该成个家,饮食男女,子孙后代。

    “你娶妻成家,并不妨碍你我像现在这样,赏景喝酒说说话儿,现在,我这样待你,你成家之后,我还是这样待你,并无分别。”李桑柔接着笑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像寻常女子那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甚至……”顾晞拧眉想了想,“就没想过娶嫁之事。

    “大哥倒是提过一回,问我,我和你是怎么打算的。”顾晞露出笑意,“你看,大哥是问我和你怎么打算,他不是问我是不是打算娶你,或者你是不是打算嫁给我。

    “我没怎么想过成家的事儿,之前,是肩上压着重担,大哥和我,一旦手握帝国,就要一统天下,或者,被人家一统天下。

    “攻下襄樊之前,我和守真、致和,都没想过成家的事儿,拿下襄樊那天,我和守真说,他可以想一想他跟阿玥的事儿了。

    “那之后,守真大约天天想,我还是没想过,直到现在,我唯一想过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这样的好酒,这样的月色,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话儿。

    “至于以后会不会想,以后再说吧。

    “从前,我以为一统天下,要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现在,这会儿,咱们已经一统天下了,可我还不到三十岁,未来很长,不用苦短。

    “你觉得人生苦短,我不这么觉得,我拿我长出来的人生,陪一陪你。”

    顾晞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李桑柔看着他,没说话。

    “月色真好,要听曲子吗?”顾晞抿了口茶,笑问了句。

    “不用,这天籁更好。”李桑柔笑道。

第337章 空口无凭

    龙头镇下安村的吴大牛,听到拐了两个弯递到他耳朵里的信儿,和里正,三四个见多识广的族老,以及十来个年青强壮的族人村邻,赶到高邮县城,找到邸店外时,刚刚赶到的枣花正和李桑柔坐着说话儿。

    给吴大牛递话这事儿,在黑马和小陆子安排的,两个人算计着时间,吃了午饭,小陆子就和大头一起出了城,一左一右蹲在城门外守着,远远看到吴大牛等一群人颇有气势的来了,大头一路小跑回去报信,小陆子缀在一群人后面,备着指个路什么的。

    黑马则蹲在邸店门口等着,看到大头一路小跑的回来,黑马急忙站起来,往里面报信儿。

    “老大老大!来了!”黑马一脸愉快的指着外面。

    “嗯,跟邹大掌柜说一声。”李桑柔吩咐了句,再看向枣花笑道:“你去跟宋娘子说一声,再问她一遍。”

    “好!”枣花站起来,往隔壁院子过去。

    枣花过去回来的极快,和李桑柔笑道:“我一说吴大牛来了,宋娘子吓的脸都青了,没等我问完,就不停的摇头,说她们娘儿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唉,一句话没说完,眼泪都下来了,我就没再多问。”

    “嗯,那就好,咱们去瞧瞧。”李桑柔站起来,转头看向坐下廊下,捏着本书看的十分认真的顾晞。

    “我也去瞧瞧。”顾晞扔下书站起来。

    “咱们走。”李桑柔没等顾晞,笑着示意枣花,两人在前,顾晞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抖开折扇摇着,出了院门,上到大堂楼上,推开半扇窗户,看向外面。

    邸店大门外,因为拆了欢门,而显得格外宽敞疏朗。

    李桑柔从来不知道威仪为何物,顾晞也是个不喜欢摆出架子的,他们包下这间邸店,也就是为了警戒,拆了欢楼,再由邸店挂了个暂不待客的牌子,当值警戒的护卫,都是在邸店内,从外面看,这间邸店并没有任何异样。

    吴大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的年青人走到邸店门口,推了推门,刚要往里伸头,黑马从门里伸头出来,一脸笑,“找谁?”

    黑马伸头伸的太快,年青人吓了一跳,“找……找大牛嫂子。”

    “大牛嫂子是谁?”黑马一边问,一边迈出门槛。

    年青人连往后退了几步,“大牛嫂子,就是大牛嫂子。”

    “这位老哥,我们村上上吴大牛的媳妇,带着孩子,前儿跑没了,听说是到了这邸店里,麻烦老哥把大牛媳妇叫出来。”

    十几个人中,一个穿着件绸子夹衣,五十来岁的老者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

    黑马斜瞥着老者,“老哥?我哪儿老了?”

    老者呃了一声,无语的看着黑马,片刻,一脸干笑道:“那就小哥,这位小哥,麻烦你把大牛媳妇叫出来。”

    “什么大牛媳妇?从来没听说过,行了,这种破事儿,你跟我们大掌柜说吧。”黑马一脸的不高兴,揣起手,转身往里,一边走,一边扬声叫:“大掌柜,有人到咱们这儿找媳妇来了。”

    邸店大门被黑马咣的关上,片刻,又从里面拉开,邹旺出来,打量着站成半圈儿瞪着他的下安村和吴家诸人。

    “诸位,有什么事儿吗?”邹旺浑身的和气一脸笑,拱起手,转了半圈。

    “您是大掌柜?小老儿姓吴,是下里村和上里村的里正。

    “是这么回事儿,我们下里村吴大牛的媳妇儿,大前天跑了。

    “昨儿傍晚,听常常来往我们下里村和上里村的货郎说,看到大牛媳妇在同德老号进进出出。

    “小老儿就和大牛,还有诸乡亲过来看看,接大牛媳妇回去。还请大掌柜成全,大掌柜也知道,这要是藏人不给,可是犯着律法的。”

    吴里正见多识广,一番话有软有硬,十分妥当。

    “您说的什么大牛媳妇,真没听说过。”邹旺仔细听了,拱手笑道:“不过,大前天,确实有位妇人,背后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妮儿,怀里抱着个刚刚出生的小妮儿,到了我们这里,投了我们大当家的缘法,我们大当家就把她收到麾下了。”

    “对对对!这个就是大牛媳妇!”里正拍着手笑起来,“大前天早上,大牛媳妇确实又生了个丫头片子。烦大掌柜把她叫出来,让我们带她回去。”

    “您说的这位大牛媳妇?姓什么叫什么?婚书带来了没有?”邹旺客气笑道。

    里正一个怔神,转身看向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有几分呆傻的中年汉子,“大牛,你媳妇姓什么?”

    “我没问过她。”大牛摇头。

    “我们乡里人,说起来,都是哪家媳妇,这娘家姓什么,没人在意,还请大掌柜把大牛媳妇叫出来,只要把人叫出来,一看就知道了。

    “您看,我们这么多人,绝不会认错了人。

    “还请大掌柜把人叫出来,这藏人妻女,可是大罪。”里正再提了一遍律法大罪。

    “不瞒您说,到我们这儿来的妇人,我们大当家是仔细问过的,妇人有名有姓,那两个孩子,是奸生子,妇人是怎么被抢被奸,说的清清楚楚。

    “您要说这妇人是这位大牛兄的媳妇儿,那得拿出证据来,媒人,婚书,或是别的什么。

    “要不然,我跟我们大当家可没法说话,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空口无凭,您说是不是?”邹旺客气依旧。

    “大牛媳妇嫁到吴家,已经二年多,这还能有假?”里正有点儿恼了,“你看,这么多人,这人证还不够?

    “大掌柜的,咱们得讲理!”

    “有没有假,不能凭你说,也不能凭我说,得有凭证,你说是娶,那得有媒有证有婚书,你要说是买,那得拿出身契。

    “你要说凭人证,我这里也多的是人证,这些,都是人证呢。”邹旺顺手划拉了一圈。

    邸店大门两边,蹲成两排儿,正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儿的董超等人,赶紧点头,“大掌柜说得对,咱们都是大掌柜的人证!”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你藏着大牛媳妇孩子不给,你想干什么?这高邮县地面上,是讲王法的地方!”里正恼了。

    “我们大当家也这么说,这高邮县地面,是讲王法的地方,请里正老爷和这位大牛兄弟,到衙门递状子吧,这事儿,咱们公堂上见,最好不过。”邹旺笑容依旧,话却极不客气。

    “你!”里正气的脸都青了,手指点着邹旺,“你等着!我这就去衙门递状子!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儿,岂能容你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大牛媳妇,就是大牛媳妇儿!”

    “在下就在这儿等着,您请!”邹旺微微欠身,往县衙方向示意里正。

第338章 风花

    龙头镇下安村吴家一群人呼啦啦来,被邹旺几句话怼出去,一群人在里正的带领下,往县衙方向呼啦啦而去。

    小陆子一直跟在这群人后面,这会儿还是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站住,里正和几个吴姓族老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还是里正在前,带着这一群人,没往衙门去,出城回去了。

    顾晞听了小陆子的禀报,很是意外,“怎么?就这么算了?不告了?”

    “告状是大事儿,哪能说告就告。”枣花笑道:“先得找人写状子。

    “再看看能不能攀个门路,族里既然出面了,亲戚攀亲戚,邻居托邻居,总归能找到一丝半点儿门路。

    “还有,官府老爷们,可没几个喜欢接状子的,往堂上告状的,多半要挨上几板子,家里要是有女人,多半是让女人出面递状子,特别是这样跟媳妇打官司的。”

    顾晞听的扬眉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摊开手,“看看就知道了。”

    “你都准备好了?”顾晞关切的问了句。

    “嗯,邹旺这个大掌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点小事儿,他肯定应付得了。”李桑柔笑应了句,看向枣花道:“吃了午饭,咱们就开始看先生。

    “这几天,过来应征先生和山长的,比我预想的多不少。”

    “咱们顺风的牌子在那儿呢。”枣花说到咱们顺风的牌子,下意识的挺了挺后背,“这是招先生,得有学问,女人家有学问的,多半家境不差,肯出来的不多。

    “咱们顺风招人的时候,只要识字就行,回回都是刚刚挂出去,就挤了一堆的人了。

    “这事儿,是邹大掌柜细心,说要是来一个看一个,看好了再看,浪费功夫,看好了就不看了,那家远的怎么办?就不公道了。

    “现在顺风招人,告贴挂出去,留五天的功夫,第六天一起看。”

    枣花一边说话,一边尽量多和李桑柔说顺风的事儿。

    李桑柔凝神听着,笑道:“邹旺细心体贴这一条,很难得。

    “他那个大儿子,汪大盛是吧,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想着上一回见到汪大盛,已经好几年前了。

    “正想跟大当家说说。”枣花声调里透出了几分小意,“大盛今年十八了,去年刚过了年,邹大掌柜跟我提过一回,说大盛跟我家大妮儿,挺说得来。

    “我就想着,我这领着大掌柜的差使,邹大掌柜也是大掌柜,咱顺风,通共两个大掌柜,结了亲,这有点儿,不大合适。”

    说到不大合适,枣花看着李桑柔的脸色,语气虚浮。

    “倒是挺好的一对儿。”李桑柔那一回在枣花家,看到大盛和大妮儿头抵头说话的情形,笑道。

    枣花眼里透出喜色。

    顾晞眉梢微挑,从枣花看向李桑柔。

    “新安商会借顺风路线铺货,这事儿,我以前也想过,咱们也能做,先从针线绣样、胭脂花粉这些小件儿做起,放到你手里,你先想想。

    “至于你和邹旺结亲的事儿。”李桑柔看着枣花,“顺风没有不许同仁结亲的规矩,也用不着定这样的规矩,大妮儿能找到说得来,不嫌弃她,真心待她好的人,这多好。”

    “是。”枣花喉咙猛的哽住,“都托大当家的福。”

    “这是你替她修的福份。大妮儿要是能接一份活儿,别把她拘在家里。”李桑柔接着道。

    “大妮儿仔细,帐头清得很,这几年,我手里的帐,都是她替我在盘。”枣花说着话,笑意从心底往外流淌。

    “等安排好这十几家义学,你去一趟扬州,找孟娘子,跟她商量商量用咱们顺风路线铺货的事儿,让她出出主意。做生意上头,你多跟她请教。”李桑柔自在坐着,想到哪儿交待到哪儿。

    “好。”枣花笑应,“我见过孟娘子两回,头一回是我路过扬州,咱们扬州派送铺的管事儿老曹嫂子说,有位孟娘子想见见我,说是有生意,我就去了,生意倒没什么生意,她说她就是想见见我。

    “第二回,是我找她,咱们船不够,我找她借了十来条船。”

    枣花心情松驰而愉快,和李桑柔一替一句说着不闲的闲话儿。

    闲话到中午,吃了午饭,应征义学山长和先生的女子,已经陆续到了,李桑柔和枣花两人,就坐在院子里,枣花提笔记着,仔细看着听着李桑柔问话,揣摸着李桑柔的用意。

    顾晞依旧坐在廊下阴影中,捏着本书却没看,兴致十足的看李桑柔和那些应征的女子说话。

    一个下午,李桑柔一共看了十三四个女子,挑中了五位,让她们隔天就带着行李先到邸店。

    看好最后一个应征者,枣花急忙忙出门上车,去看三座义学,以及抓紧一切时间处理跟在她后头送过来的书信事务。

    李桑柔和顾晞从后面巷子里,往旁边酒楼吃了饭,天黑下来,两人沿着高邮县城的大街小巷,闲逛闲看。

    “那个姓郭的,学问很好,人也温婉,你怎么没要?”顾晞和李桑柔并肩,看着两边的热闹,笑问道。

    “太温婉了,丈夫打她,婆婆虐待她,她就是一个忍字,躲进诗词里自欺欺人的怡然自得。

    “这些女学,不是让女孩子们风花雪月自欺欺人的,我让她们识字知书,是想让她们懂一些道理,有一些立身的依恃,她不合适。”李桑柔抬手拨了拨一只走马灯的灯穗。

    “那第二个呢,学问不错,很强悍。”顾晞接着笑问道。

    “她说,她的孩子,从来不敢对她说半个不字,她的家里,一切都照她的安排,不错分毫。

    “这是女学,又不是练兵,每一个女孩子,不管是在家当姑娘,还是以后嫁了人,怎么安排家事,怎么教导子女,该是千人千面,而不是千人一面。

    “她不知道什么叫人和人不一样。”李桑柔闲闲答道。

    “受教了。”顾晞凝神听了,笑起来。

    李桑柔回头看向顾晞,“你昨天不是说,要好好看几本书。”

    “看了!看书也不妨碍听这些。”顾晞笑道。

    李桑柔转回头,哈了一声。

第339章 秉公

    隔了一天,下安村的里正,带着一群人,再一次进了高邮县城。

    这一趟的一群人,跟上一次的,就大不相同了。

    上一次那一大群人,全是年青的壮劳力,那是备着抢人用的。

    这一趟,除了吴大牛,其余的人,一多半是妇人,妇人中又多半是老妇人,另外一小半,是上了年纪的族老、村老。

    总之,不是妇就是老,或者老妇俱全。

    里正带着这么一群人,直奔县衙。

    离县衙八字墙二三十步,里正顿住步,一把拉出吴大牛,站到街边,冲一直紧跟在他后面的吴老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告状。

    吴老娘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卷状纸,小心翼翼的抖开,两只手托起过头,猛的一声哭嚎。

    跟在吴老娘周围的妇人们立刻跟着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节奏分明的拍着手,高一声低一声的诉说起来。

    一群人嚎哭诉说的像唱曲儿一样,走过那二三十步,扑倒到八字墙前,跪成一片,伴随着嚎哭诉说,高一声低一声喊起冤来。

    高邮县城的闲人们立刻呼朋唤友,从四面八方扑上去看热闹。

    小陆子和蚂蚱、大头三个人,从里正带着这一群人进城起,就一直缀在后面,这会儿抢到了最佳位置,看热闹看的啧啧赞叹。

    “这家伙!”蚂蚱连声啧啧,“厉害厉害!瞧瞧,讲究着呢!”

    “可不是,这么喊冤,我瞧着比咱们强。”大头伸长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那还是比不了咱们。”蚂蚱忙正色纠正。

    “咱们跟他们不是一个路子,没法儿比。”小陆子再纠正了蚂蚱,胳膊抱在胸前,啧啧不已。

    “咱们怎么办?就?看着?”大头踮起脚,从眨眼就聚起来的人群中找里正。

    “老大说了,就让咱们看着。”小陆子抬出一只手,像听曲儿一样,照着那群妇人的哭诉慢慢挥着。

    还真是,都在调儿上!

    ………………………………

    下安村的里正放话要告状那天,邹旺就亲自去了一趟县衙,请见伍县令时,一丝儿没隐瞒的说了宋吟书的事儿,并转达了他们大当家的意思:

    要是吴家递了状子,这案子,请伍县令一定要秉公审理。

    伍县令家算是寒门,家产小康,当官的人么,他是他们伍家头一个,在他之前,他们伍家最有出息的,是他二叔,秀才出身,一直专心读书考试,考到年过三十,家里供不起了,只好跟着妻舅学做师爷,当然,伍二叔秀才出身,就不叫师爷,叫幕僚。

    伍县令考中进士,点了头一任县令起,伍二叔就辞了旧主,赶到伍县令身边,帮办公务。

    送走邹旺,伍二叔从屏风后出来,眉头拧成一团。

    “二叔,这事儿,怎么秉公?”伍县令一把抓下官帽,用力挠头。

    “这事儿,只能秉公!”伍二叔坐到伍县令旁边。

    “我知道只能秉公,肯定是只能秉公,可这事儿,怎么秉公?”伍县令一脸苦楚。

    “那位邹大掌柜,话说的明明白白,那位宋娘子,被他们大当家,就是那位桑大将军,已经收到麾下了!

    “这句最要紧!收到麾下!那这人,她就是桑大将军的人了!”伍二叔一脸严肃。

    “这一句,我听到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句是题眼!

    “二叔,这些都不用说了,咱得赶紧议议,这案子,怎么既秉公,又……那个!”伍县令看起来更加苦楚了。

    “别急,咱们先好好捋一捋!”伍二叔冲伍县令抬手下压,示意他别急,“邹大掌柜说,吴家无媒无证,没有婚书,也没有身契,是这么说的吧。”

    “对。身契得要税契,伪造不易。

    “可那婚书,还有媒证,这不是,随手补一份不就行了,乡下人穷苦人,哪有什么婚书。”伍县令这是第二任县令了,对诸般手段,已经十分了然。

    “咱们就是秉公。”伍二叔拧着眉,“等他们来递状子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丝不苟,先看看再说。”

    “嗯,只好这样,二叔,瞧那位邹大掌柜那幅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不定,他们手里有东西。”伍县令欠身往前。

    “嗯,我也是这么想。一会儿我就到前面签押房守着,要是有人告状,别耽误了。

    “唉,不光这个案子,只要王爷和大将军在咱们高邮,只要有案子,就得好好秉公,不光秉公,还得明察!”伍二叔眉头就没松开过。

    “咱们哪一个案子没秉公?不过,以后,这案子还不知道怎么查怎么审,要是都像人命案子,咱们只查不审,那秉公不秉公的。”伍县令的话顿住,“查案子也得秉公。

    “秉公容易,明察难哪。”伍二叔感叹了句。

    “可不是,要是像评书上那样,能通阴阳就好了。”伍县令十分感慨。

    ………………………………

    伍二叔一直守在衙门口的签押房,下安村一群妇人跪在衙门口,哭没几声,衙门里就出来了一个书办和两个衙役,书办接着状子,两个衙役将跪了一片的妇人驱到八字墙后面等着。

    一会儿功夫,审案子的大堂里就铺陈起来,衙役们站成两排,伍县令高坐在台子上,伍二叔站在台下,看着下安村一帮人的两个衙役,将举着状子的吴老娘带进公堂,其余诸人,跪在了公堂门口。

    吴县令拎着状子,看着跪在大堂中间的吴老娘。

    吴老娘一只手捂着脸,哭一声喊一句大老爷作主。

    “别哭了,你这状子上,到底告的是谁?”吴县令抖着状纸问道。

    “就是那街口那大脚店里,那一帮人,抢了我儿媳妇,还有俩孩子,大老爷作主啊!”吴老娘哭的是真伤心。

    她是真难过,儿子三十大几才弄了个媳妇,生一个丫头片,生一个又是丫头片子,还没生出儿子,就跑了!

    “你们都是吴家的?谁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伍县令看向门口跪的那一堆。

    “小的是下安村里正。”里正急忙往前爬了几步,跪到吴老娘旁边,将大牛媳妇怎么跑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以及找到邸店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既然邸店里那位,你刚才说他姓什么?”伍县令问了句。

    “说话的时候,就听说他是大掌柜,后头,小人打听过,说是那位大掌柜姓邹。”里正忙答道。

    他打听到的,除了姓邹,还有句是顺风的大掌柜,不过这句话,他不打算说给伍县令听。

    “邹大掌柜!”伍县令拧着眉,扫了眼他二叔,从签筒里捏了根红头签出来,递给他二叔,“去传唤这位邹大掌柜。”

    两个衙役从伍二叔手里领了红头签,一路小跑,赶紧去请邹大掌柜。

    里正带着一群新人出现在城门外时,邹旺就得了信儿,早就准备停当,就等衙役过来了。

    邸店就在衙门外不远,大堂外,一层又一层的看热闹闲人还没来得及议论几句,邹旺带着几个小厮长随,就跟着衙役到了。

    邹旺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

    伍县令将状子递给他二叔,伍二叔再将状子递给邹旺,邹旺一目十行看完,双手举起状子,递还给伍二叔,看着伍县令笑道:“回县尊,小人的东家,是收留了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两岁左右,一个当天才刚刚出生,两个都是女孩儿。

    “至于这妇人是不是吴家这状子上所说的媳妇儿,小人不知道。”

    “你说他们东家,噢,你们东家是男是女?”伍县令正要问吴老娘,突然想起个大问题,赶紧问邹旺。

    “我们东家是位小娘子。”邹旺忙欠身陪笑。

    “那就好,我问你,你说他们东家收留的这女子,是你儿媳妇,你可有证据?”伍县令看着吴老娘问道。

    “你让他把人带出来!这都是我们村上的,你让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吴老娘底气壮起来。

    “我问你有没有凭证,不是问你人证,可有凭证?”伍县令沉脸再问。

    吴老娘看向里正,里正忙欠身答话:“回县尊:有婚书。”

    里正答了话,急忙示意吴老娘,吴老娘呃了一声,赶紧从怀里摸出婚书,递给衙役。

    伍县令拧眉看了婚书,再将婚书递给邹旺,“你看看,这可是物证人证俱全。”

    “回县尊:”邹旺扫了眼婚书,笑起来,“我们东家收容的这母女三人,和吴家无关,吴家这婚书上的吴赵氏,当是另有其人。”

    “县尊,您得让他把人带出来,我们村里人都认识吴赵氏,一看就知道了!这可瞒不过去!”里正感觉到了县尊对这位大掌柜的那份客气,有点儿急了。

    “县尊,我们东家收容的母女三人,是扬州人,姓宋,名吟书,出身书香门第,绝非什么赵氏。

    “我们东家一向仔细谨慎,收容宋吟书母女三人当天,就打发人往扬州打听底细。

    “如今,已经从扬州府调出了宋家户册,由扬州府衙写了明证,确如宋吟书所言。

    “我们东家怕有人纠缠不清,又四个寻找宋家邻居、宋家亲戚,以及宋老爷的学生等,找到了七八户,总计十六个认识宋吟书的,已经从扬州请到了高邮县,就在邸店,请县尊传唤。”

    伍县令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和他二叔对视了一眼。

    果然,大当家做事,滴水不漏!

    黑马一只手高举着从扬州府衙调出的户册,以及府衙那份盖着大印的证书,带着从扬州请过来的十来个人,进了县衙大堂。

    “县尊!您得叫大牛媳妇出来!当面问问她,她就这么狠心,让孩子没爹?”里正急眼了。

    “县尊,宋娘子投进邸店时,刚刚生产不足半天,九死一生,这会儿,正坐着月子。

    “这要真是他们吴家媳妇,他们难道不知道她还在月子里?要是知道,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带宋娘子出来,这是另有用心,还是没把媳妇儿当人看?

    “这是虐待媳妇儿!

    “这样虐待媳妇儿,要是在你们家,是你们的姐妹,你们会怎么办?是不是就要抬嫁妆断亲了?”邹旺说到最后一句,拧身看着敞开的大堂两面看热闹的闲人,扬声问道。

    周围顿时连喊带叫:

    “砸了他们吴家!”

    “打她们板子!”

    …………

    “邹大掌柜东家收留的母女三人,是扬州宋秀才之女宋吟书,有户册,有府衙证书,有人证,确认无误。

    “你们要是一定要说宋吟书就是你们媳妇儿,这婚书上,为什么是赵氏?这婚书是伪造?”

    “是她说她姓赵!”吴老娘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堂跪的那群人,是她们说她姓赵!

    “你所谓的大牛媳妇,无媒无证无凭无据,是吧?”伍县令冷脸看向里正。

    里正脸都青了,他实在没想到,成天半死不活的大牛媳妇,竟然是什么秀才之女,这会儿,才户册都出来了!

    “许是,认错人了。”里正还算有急智,认个认错人,最多打上几板子,伪造婚书,那可是要流放的!

    “认错人?”伍县令啪的一拍惊堂木,“这宋娘子,幸亏是逃到了邹大掌柜东家那里,要是逃到别处,岂不是要被你们硬生生抢去?坏了清白性命?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谁是主谋?”

    “是她!”里正飞快的指向吴老娘。

    吴老娘没反应过来。

    “念你村妇无知,又确实走失了媳妇儿,从轻发落,戴五斤枷,示众十天。

    “你身为里正,明知不法,推波助澜,这里正,你当不得了,打十板子,罚五两银,许你挑。”伍县令接着道。

    “罚银罚银!”里正急忙磕头。

    他年纪大了,十板子下去,说不定这命就没了。

    邹旺垂手站着,垂眼听着,一声不响。

    伍县令发落的极轻,这个,他想到了。

    “女学先生宋吟书母女三人,和下安村吴家无关,下安村吴家若再纠缠,必当重处!”伍县令再一拍惊堂木,声音严厉。

第340章 返

    再怎么,宋吟书还是提着颗心,直到封婆子连走带跑奔回去,告诉她县衙里判下来了,不光从此,就连从前,她们娘儿仨个,跟下安村的吴家,都全无瓜葛。

    判书在邹大掌柜那里,先拿去给大当家看了。

    那位马爷,这会儿正在衙门里给宋吟书母女三人立女户,等会儿,把户册和判书一起送过来。

    宋吟书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封婆子,话没说出来,眼泪先下来了。

    “大喜的事儿!”封婆子轻轻拍了拍宋吟书。

    “是,我是高兴的。”宋吟书用帕子按着眼。

    “你这是苦尽甘来。”封婆子从床上抱起睡醒过来,撮着嘴转着头找奶吃的小妮儿,递到宋吟书怀里。

    宋吟书解开衣裳,看着小妮儿看着她,用力嗦着奶,再次呼出口气,“小妮儿比她姐福气,大妮儿就没吃饱过。”

    顿了顿,宋吟书看了眼封婆子,有几分忧虑道:“大当家说,让我当山长,我能行吗?这几天,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大当家不是说了,先头肯定学生少,先生也少,正好,你学着当山长,等人多起来了,你也就学会了。

    “再说,你家里是开学堂的,门里出身,不学也懂三分,不怕。

    “小妮儿福气哟。”封婆子伸头看着嗦着奶,突然咧嘴笑起来的小妮儿。

    “好在有大娘你,有事儿能商量。”宋吟书用帕子擦着小妮儿嘴角流下来的奶水。

    “不怕!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多难,咱都熬过来了。”封婆子笑道。

    “我就是怕辜负了大当家,我特别想做好,把女学打理的好好儿的,跟大当家想的一样好。”宋吟书低低道。

    “放心,辜负不了,咱又不笨,只要用心,没有做不好的!”封婆子从宋吟书怀里接过吃饱了的小妮儿,小心的将她竖起来,轻轻拍着后背,让她打奶嗝。

    ………………………………

    半个多月后,李桑柔暂时定下了三个山长,以及六个先生,又从顺风挑了两个妥当人,往另外两家女学管理杂务,三家女学,算是撑起来了,招生的告示,由顺风派送铺送往各村各处,张贴在县城、镇上,村口路边。

    这中间,顾晞往北往南巡查了两趟。

    两姓械斗的事儿,礼部和刑部,以及户部联手发了公文,若有械斗,将扣减学额,以及械斗人命,将由各姓官员、有功名者,以及缙绅担责,这一纸公文下来,两姓械斗的事儿,至少暂时阻住了。

    顾晞和李桑柔在高邮一耽误就是一个来月,顾瑾一次也没催促过。

    照顾晞的说法,从小到大,大哥对他,就一个期望:带领大齐大军,一统天下。

    现在,这件大事儿他已经办好了,别的,那都是小事儿,能办多少是多少。

    李桑柔看着三家女学准备停当,在高邮县城里看了一天,就出了县城,顺脚往各个镇村蹓跶,看招生的告示贴了多少,看镇上村里的人,看没看告示,以及,怎么看这些告示。

    顾晞自然是一路跟着,李桑柔看她要看的,顾晞则详看各处的收成、民风等等。

    女学不要钱,连笔纸在内,都是学堂提供,一天还能管两顿饭,除了学识字,还教绣花织布打络子等等手艺,虽说肯让女孩子上学的人家不多,可三所女学,还是招了些女学生。

    李桑柔看着三所女学算是开张出来了,让枣花先往其余几所义学查看,自己和顾晞启程赶回建乐城。

    建乐城里,孟娘子在扬州织出的上等细绵布,以及张猫她们作坊织出来的普通棉布,总共近千匹布,以及弹好的棉花,全数交进了宫里,开炉节上,宫里赏赐出来的手笼,用的就是这种新的棉布,里面的填充,是这种新的棉花。

    这些棉手笼得到了上上下下一致的称赞,这种新的棉花做的手笼,比丝绸服贴暖和,极其舒适。

    户部和司农笼着崭新的棉手笼,忙着清点棉种,计算播种面积,确定除了京畿之外,先往哪一路推广。

    顾瑾写了信,他已经定下了日子,要给试种出棉花的王锦赐爵,问顾晞和李桑柔是否回京观礼。

    李桑柔对观这个礼,很有兴致,收到信隔天,就和顾晞一起,启程赶回建乐城。

    ………………………………

    回到建乐城,顾晞往皇城交旨,李桑柔见天色还早,径直出城,去那座皇庄看王锦在不在。

    李桑柔熟门熟路,直奔那座王锦等人日常居住的院子,推开门,就看到林飒正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握着剑鞘,拉着架子一动不动。

    小院没有影壁,李桑柔一脚门槛里,一脚门槛外,看着林飒惊讶道:“你这是干嘛?”

    “我打算创一套新剑法。”林飒看到李桑柔,忙收了架势,先扬声喊了句:“大当家来了!”

    接着,一边往里让李桑柔,一边笑道:“你刚回来?昨天我经过你们顺风总号,说你还没回来。”

    “刚刚回来,没进城,先到这儿来了,你王师兄呢?”

    “去户部了,这一阵子天天去,算种子,挑在哪一路试种,她忙得很!”林飒说到她忙得很,啧了一声,笑起来,“王师兄要封爵了,这事你肯定知道了吧?”

    “我就是为了这个赶回来的,这样的大事,总得亲眼看个热闹。”李桑柔笑道。

    “乌师兄也来了。”林飒指了指已经迎出来的乌先生。

    乌先生身后,米瞎子背着手,一幅懒散不情愿的模样,一步三晃的迎出来。

    李桑柔紧走几步,拱手见礼。

    乌先生恭敬客气的还了礼,米瞎子依旧背着手,抬着下巴,在乌先生转身之前,先转过身,往回走。

    李桑柔让着乌先生,跟在米瞎子后面,进了一座草亭。

    “乌先生是为了王师兄封爵的事过来,还是别的什么事儿?”李桑柔笑问了句。

    “就是为了爵位不爵位的事儿。”乌先生微微欠身,“照我们山里的规矩,是不能受朝廷官司的,可听说这个大当家的意思,王师弟就往里山写了信,我过来看看。”

    “看得怎么样?怎么说?”李桑柔扬眉笑问。

    “刚到那天,就去了趟礼部,王师弟这个爵位,就是个虚名儿,俸禄的事儿,我和王师弟商量了,也不要,就是个名儿,就是这名儿,也是照大当家的意思,为了激励世人。”乌先生缓声道。

第341章 情怀

    “俸禄不能不要,不过。”李桑柔沉吟片刻,笑道:“那些绸缎炭冰等等实物就算了。

    “但凡东西,都得有个好歹轻重,王先生这样的人,肯定没功夫顾及这些,时间久了,发过来的东西怎么样,就难说了,哪天生出什么事儿,或是东西过于差了,王先生不计较东西,可不一定不生气,犯不着。

    “只给现银最好,现银要多少,明天我去趟户部,和他们议个数目。

    “不能太少,一定要够王先生日常用度,再够养上十个八个徒弟的钱,能隔三岔五吃顿肉,绸衣就算了。

    “别的,恩荫不能要,不担税赋这一条,也不能要,祭祖的赏赐和赏银得有。”

    乌先生微微蹙眉,“大当家这打算,是为了以后?山外面?”

    他们山里都是孤儿,从来没有祭祖这一说。

    “嗯,不光是你们山里,以后,百工中间,有像王先生这样的,做出大事儿的,大约也会晋爵。

    “晋了爵之后,这些俸禄能让他们安心做他们手头的事,祭祖的赏银,让他们能够光宗耀祖,至于其它,最好没有。”李桑柔点头笑道。

    “唉。”米瞎子一声长叹,“就得这样,这好处要是太多了,太招人觊觎,必定要招来些心机工巧之人,像王师兄这样的,就成了一块踩完就扔的垫脚石了。”

    “嗯,就是这样,这好处要有,可不能多,要让把这些好处看眼里的人,没那么大本事,有那么大本事的人,不会看上这一丁点儿好处。

    “虽说不知道这样做,未来如何,可这会儿,先尽到力吧。”李桑柔也叹了口气。

    ”这件事儿,越想越大。“乌先生蹙着眉,凝神想了一会儿,眉头拧的更紧了。

    ”一步一步来吧,乔师兄的庄子看的怎么样了?挑好没有?”李桑柔看向林飒。

    “噢!挑好了,那一群这个先生那个先生都说好,我陪她去看的,米师弟也去看过了,米师弟也说很不错,你要去看看吗?”林飒还在琢磨她的剑招。

    “过两天我再去看,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让林师姐到炒米巷找我。”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乌先生跟着站起来,看到乌先生站起来,米瞎子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背着手,跟在乌先生后面,将李桑柔送出院门。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黑马一头扎上来,指着廊下一堆的本白棉布手笼,兴奋的两眼放光。

    “老大老大!清风!是清风亲自过来的!说是皇上的赏赐,还有皇后娘娘的,还有……”

    李桑柔上身用力后仰,躲避着黑马喷薄的口水。

    大常两步过来,拎起黑马的衣领,将他拎到一边。

    李桑柔呼了口气,上了台阶,伸手拿了只手笼。

    “说是,三品以上,一人只有一个手笼,三品以上,一个手笼,加一件棉马夹,咱们这!老大你看,你看看!这么多!一堆!全是手笼!全是马夹!”黑马从大常身后探出头,手指不停的点着那一堆的手笼棉马夹。

    “是挺不错,我留一件马夹,其它的你们看看要什么。”

    李桑柔一边说着话,一边一件件拎起来看,拎到最下面一件巨大的马夹,举起来往大常身上比划了下,“这是给你的,你试试。”

    “行,我就留这件。”大常接过,往身上比划了下。

    “我要个手笼!”黑马冲前一步,拎起只手笼,笼在双手上,得得瑟瑟的晃着。

    “我也要手笼,马哥这手笼一笼,真是雅致!”大头上前,拎了只手笼,学着黑马笼到手上,得瑟的晃着。

    “要手笼干啥!成天袖着手不干活了?马爷大家出身,你又不是!说你傻你就是傻!”小陆子在大头头上拍了一巴掌,上前拎了只马夹,“马夹多实用。”

    蚂蚱和窜条各挑了件马夹,大常将余下的二三十件马夹,一二十个手笼,用包袱包起来。

    “分开包,黑马走一趟,先把这些马夹给老孟他们送过去,再去一趟你猫姐作坊,问问她那里还有多少棉布棉花,要是够,老孟那边,一人添一件马夹。

    “这些手笼老孟他们用不着,小陆子跑一圈。

    “给付娘子她们俩送两个,给老左,陆先生、王壮各两个,燕春馆的漫云,金彩阁的锦织,泉香阁的湘兰,蒔花馆的纹月,还有美仙院的香蕊,各一个。再给七公子送去四只,另外两只,请他转交给十一爷夫妻俩。

    “余下的,给枣花和邹旺各寄两只,余下也没几个了吧,先收着。”

    李桑柔一口气分派完,小陆子一听就记住了,除了那几位头牌,别的,都是熟人!

    “瞎叔他们呢?”大常问了句。

    “他们肯定也有赏赐,不用咱们给。”李桑柔笑应了句,拎起那件马夹套到身上,理了理,十分满意。

    相比于木棉布和麻布,她还是喜欢这种细软的棉花布。

    十年的努力,她做成了头一件事:穿上了棉花布衣裳。

    李桑柔心情极佳,再次捋了把棉花布絮棉花的马夹,坐到椅子上,翘起脚。

    “大常,我跟你说,风起于青萍之末,巨变,在最初,都是极小的事……”

    “我去做饭了!灶台还没擦出来!”大常交待一句,拔脚就跑。

    “我去送衣裳!”黑马抱着马夹就跑。

    “我我我!我也送!”小陆子一把搂起那一包袱手笼,跑的飞快。

    “我的拖把呢!”

    “我的抹布!”

    “我的我的!”

    蚂蚱和窜条、大头三个,冲过去抓起拖把抹布,拎起桶,跑的飞快。

    李桑柔站起来,从厢房拎了坛子酒出来,揭开泥封,闻了闻,找了酒壶酒碗,提了红泥小炉过来,将酒烧的温热,再将从顾晞那里要来的地舆图挂到廊柱上,坐在廊下,抿着酒,一寸寸看着地舆图,盘算着她那条高速路的走向。

    这条路,年里年外就得开始买地,最好明年能开工,在她有生之年,她希望能在这条从北贯穿到南的路上,痛痛快快的跑上一趟。

第342章 四人会

    隔天,李桑柔进了顺风总号后院,刚沏好茶,潘定邦就到了。

    “多谢你的手笼。”潘定邦跟李桑柔一向毫不客气,这一句多谢,连拱手都没拱,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坐下,伸头闻了闻茶香,“这茶不错,香!”

    “这是洞庭茶,尝尝。”李桑柔示意潘定邦。

    “洞庭茶?那就是小十一常喝的茶。”潘定邦拿了只杯子,自己倒茶。

    “十一爷啊,今年大约喝不上,明年,你让他找你二哥要点儿吧。”李桑柔抿着茶笑道。

    “这茶这么难得!”潘定邦抿了口茶,“不错!真不错!”说着,潘定邦伸手拿过茶叶罐,倒了一点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啧啧,“这南边的东西,就是细腻,这茶芽可真细小,真够功夫的。

    “算了,不跟十一说这茶的事儿了,二哥也不一定有,二哥不讲究这个。”

    李桑柔瞥了他一眼,抿茶品茶。

    “你得了几个手笼?不是全给我了吧?我那个手笼,孝敬给我大嫂了,阿甜那个,孝敬给我阿娘了。”潘定邦喝了半杯茶,才想起来被茶香打断的话。

    “二三十个吧,都送人了。”李桑柔笑道。

    “嗐!”潘定邦正喝茶,差点儿呛着,“也是,我忘了,你!你可不得了!皇上欠你军功呢。咳咳,那也不能二三十个。

    “我阿爹就一个手笼,一件马夹,那手笼,我娘先试了试,说舒服,我阿爹还跟我阿娘解释了半天,说皇上赏赐的时候说了,上朝的时候也可以戴着,说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不好给我阿娘了。

    “那马夹倒是给我阿娘了,我大嫂给她改了改,我阿娘贴身穿了,说舒服得很。

    “二三十个手笼,你都送给谁了?”

    “燕春馆的漫云她们,一人一个,老左他们,一人一个,分一分就差不多了。”李桑柔笑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顿时眉开眼笑,“我两个!我就说嘛,咱俩关系不一般!”

    “不是你两个,是你一个,你家阿甜一个!”李桑柔不客气的纠正道。

    “差不多,漫云。”说到漫云,潘定邦拖着尾音,唉了一声,“好一阵子没见漫云了,还有锦织,湘兰,唉。”

    “怎么好一阵子没见了?她们不理你了?”李桑柔打量着潘定邦。

    “不是,我跟她们是知交,是我没去,十一不在家,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好这个,往常,我都是陪十一去的!唉!”潘定邦一脸惆怅。

    “你大嫂回来了,你们府上,现在谁管家?”李桑柔打量着潘定邦,慢吞吞问道。

    “还能有谁,我大嫂呗。我二嫂已经启程去杭城了,你不知道?噢!也是,你肯定不知道,二嫂是悄悄儿启程走的,是大嫂说的,没什么好声张的,声张起来事儿就多了,不好。

    “三嫂不在家,二嫂不在家,阿娘年纪大了,只能大嫂了不是!”潘定邦看起来颇有怨念,却不敢表露。

    “你大嫂挺厉害?扣你月钱了?”李桑柔眉梢微挑,用力抿着笑。

    “我大嫂说我已经成了家,也领了那么多年差使了,不该再照着没成家没领差使的子弟,按月派月钱,说我该跟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一样,要用银子,只管从帐上现支现用。”

    潘定邦语调里半分喜气也没有,李桑柔噗笑出声。

    “你笑什么笑!你以为这是好事儿?

    “当初,我也以为是好事儿,谁知道,根本不是这样!我一支用银子,全家都知道我用银子了!唉!”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李桑柔笑出了声,“你大嫂,挺体贴你的。”

    “我大嫂是宗妇,学问文章什么的,不如我二嫂三嫂,可治家的本事,唉。”潘定邦叹了口气,上身前倾,靠近李桑柔,“厉害得很!

    “大嫂回来隔月,潘家祠堂,跪了一大片!族学里的先生也换了两个,没人敢说她不好!”

    “你不是说你大嫂最疼你?”李桑柔也探身过去,和潘定邦咬着耳朵道。

    “我一生下来,头一个抱我的,就是我大嫂,当然疼,可我大嫂疼人,”潘定邦牙痛般咧着嘴,“唉,我都想去杭城了,鄂州也行。”

    “咦!你真是脚长腿长!”

    院门里传过来一声清脆的咦,宁和公主和顾暃一前一后,进了顺风后院。

    “过来喝茶,洞庭茶,香得很!”潘定邦招手示意两人。

    “你昨儿不是说,今天公主府进大料,你不去看着进料,怎么跑这儿来了?”顾暃站在潘定邦面前,叉腰质问。

    “你一个没出门的小娘子,你瞧瞧你这样子!”潘定邦将椅子往后拉了拉,“我看什么看?我是能估料方,还是能看出好歹?我去看,就是白看。

    “你们睿亲王府的人在那儿看着呢。用得着你瞎操心!”

    “你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笑问道。

    “嗯,就是下个月二十八,大哥说,我也老大不小了,反正我嫁妆早就齐备了。

    “府邸不好事先修好,这会儿先收拾出一间院子,能成亲就行,成了亲之后,大哥让我跟文先生回一趟泰州,祭告祖先,就在泰州过年。

    “过了年,我们再去一趟青州,祭祀方大当家,等我们这一圈回来,府邸也该修好了。

    “我出嫁那天,你一定得来!”宁和公主语笑叮咚。

    “好。”李桑柔笑应了,看了眼顾暃,“你出嫁了,阿暃怎么办?”

    “我打算搬回王府,已经让人打扫收拾我的院子了。”顾暃答道。

    “大嫂留她,她非要回去住,昨天见到三哥,我跟三哥说:阿暃非要回去住,让他劝劝阿暃,三哥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说:那是她的家,我劝什么?我一想也是。

    “就是我们启程之后,阿暃挺孤单的。”宁和公主抬手拍着顾暃的肩膀。

    顾暃一脸嫌弃的拍开宁和公主的手,“建乐城这么多人,我孤单什么?”

    “以后你去找阿甜玩儿。”潘定邦伸头过来。

    顾暃横了潘定邦一眼,没理他。

    “中午我给你接风?”不等李桑柔答话,潘定邦立刻接着道:“还是算了,你忙,就这一杯清茶接风吧,咱们都不是外人。”

    “你接风不能支银子了?”李桑柔笑道。

    “不是跟你说了,我现在跟我大哥一样,给你接风,吩咐管事,哪儿哪儿,回头管事过去会帐。”潘定邦悻悻道。

    “那不是挺好?”宁和公主看着潘定邦的神情,纳闷道。

    “好什么啊,他不能打埋伏了!”顾暃哈哈笑起来。

    “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在这里,大常今天早上买了几只羊。”李桑柔拍了拍浑身晦气的潘定邦,笑道。

第343章 接风

    李桑柔清炖了一锅羊肉,炖的半熟,将一大块肋排捞出来烤上,将一条羊腿捞出来,剔骨切成不大不小的块,重新倒进去炖煮,炖到羊腿肉酥烂,放进青菜,青蒜末,香菜段,又用黄豆酱炒了鸡蛋酱,从对面潘楼买了现蒸的薄薄的蒸饼。

    潘定邦先拎了只蒸饼,抹一层鸡蛋酱,放一条外酥里嫩的羊肋肉,猛一口咬下去。

    宁和公主跟着拿了张饼,学着潘定邦,抹鸡蛋酱,放一条羊肋肉,一口咬下去,顾不上说话,只连连点头。

    顾暃先盛了碗羊肉青菜汤,拿了张饼,抹了薄薄一层鸡蛋酱,没放羊肋肉,咬一口饼,吃一口酥烂的羊肉,或是青菜。

    宁和公主吃完一张饼,学着顾暃又吃一张饼,喝了大半碗汤,已经有点儿撑着了。

    潘定邦一张饼吃完,盛了碗汤,只要汤不要肉,也不要青菜,再拿一张饼,抹了酱,这一回,放了两根羊肋肉。

    这羊胁肉外面烤的酥脆,里面被李桑柔一遍遍刷青花椒油,一股子浓浓的青花椒味儿,实在是香!

    潘定邦第二张饼刚咬了两口,正端起碗要喝口汤,顾晞一脚踩出院门,进来了。

    潘定邦背对着院门,顾暃和潘定邦对面坐着,先看到了顾晞,正要送进嘴里的一根青菜掉回了碗里,溅起的汤落到挨着她的宁和公主手上。

    “唉!你小心点儿……三哥来了!”宁和公主一句话没喊完,就看到了顾晞。

    李桑柔撕了张饼泡进羊肉汤里,正慢慢吃着,见顾晞进来,放下碗,站起来笑道:“你吃过饭了?”

    “还没有,听说潘楼的蟹菜上市了,原本打算请你去尝尝。”顾晞语调还算平和,只是眼睛微眯,斜着潘定邦。

    潘定邦刚咬了一大口,被他看的不敢嚼了。

    “明天去尝吧,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吃点儿?”李桑柔笑着邀请。

    “嗯。”顾晞嗯了一声,转过去,坐到李桑柔旁边的椅子上。

    李桑柔站起来,盛了碗羊肉汤递给他,又递了双筷子给他,指着饼和鸡蛋酱、羊肋肉笑道:“你自己来。”

    顾晞接过筷子,拿了张饼,放了块羊肋肉,卷起来,先斜着潘定邦道:“你大哥说你如今出息多了,你就是这么出息的?”

    潘定邦用力咽下嘴里的肉饼,想回一句他哪儿没出息了,话到嘴边,却没敢吐出来,只嘀咕了句,“饭总得吃。”

    “到这儿吃饭?公主府里忙得连守真都过去了,你这个正牌子管事儿,跑这儿吃吃喝喝来了?”顾晞接着道。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潘定邦不干了,“我这个总管事儿,不还是你荐的么,是你说的,就是我最好,不懂,也不爱管事儿,正好。”

    潘定邦转向李桑柔,“是他说的,说就让我挂个名儿,说守真正好闲着,让守真去看着修缮,我就是挂个名儿!

    “你看他现在又拿这个抱怨我,哪有这样儿的!”

    “真是你荐的?”李桑柔眉梢扬起。

    “你那饼要凉了!话怎么这么多!”顾晞没答李桑柔的话,点着潘定邦说了句。

    顾暃用力抿着笑,宁和公主笑出了声,和李桑柔笑道:“真是三哥荐的,三哥也确实是这么说的,是文先生告诉我的!”

    “你的废话更多!赶紧吃饭!”顾晞点着宁和公主。

    “你就是欺负七公子,七公子打不过你。”宁和公主可是一点儿也不怕顾晞。

    “我不跟他计较!”潘定邦胆气儿也上来了。

    “你不用不跟我计较,要不计较计较?”顾晞立刻转向潘定邦。

    “都说了不跟你计较!我肯定不计较!”潘定邦斩钉截铁。

    顾暃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宁和公主也笑出来,“三哥欺负人!有本事,你跟大当家过过招啊!”

    “吃饭吃饭!都凉了。”顾晞端起碗喝汤。

    “你跟他打过没有?你俩到底谁功夫好?”潘定邦看着李桑柔,一脸八卦。

    “功夫是他好,杀人他不行。你这个再不吃,真要凉了。”李桑柔答了句,点了点潘定邦手里的饼,郑重提醒。

    “杀人跟功夫有什么分别?怎么还功夫归功夫,杀人归杀人?”潘定邦咬了口饼,含糊道。

    “对啊!杀人不就是功夫?要不你们两个比划比划?”宁和公主兴奋的建议。

    “赶紧吃饭!”李桑柔提高声音说了句,端起了碗。

    “南星说过一回,说是她大嫂说的,说在大当家面前,功夫再好都没用,不等你拿出功夫,她已经把你杀了。”顾暃瞄了眼顾晞,说了句。

    “瞧瞧,阿暃比你们俩有见识多了!”顾晞点着顾暃夸了句。

    “南星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阿暃根本就没懂!阿暃一个劲儿的问南星,怎么叫不等拿出功夫,就杀了。”宁和公主一口气说完,冲顾晞哼了一声。

    “我真想看看你杀人。”潘定邦看着李桑柔,一脸向往。

    李桑柔无语的斜了他一眼,接着吃饭。

    “你赶紧吃饭,吃了饭赶紧到你家去一趟,你家守真找你呢!”顾晞没好气儿的点着宁和公主,从宁和公主又点到顾暃,“你跟她一起过去,你那院子要修,去跟守真说一声。

    “还有你!赶紧吃完赶紧走!工部找你都找到守真那儿去了!你瞧瞧你这差使当得!”

    宁和公主听说她家文先生找她,顾不上反驳顾晞,赶紧吃饭。

    三个人很快吃好,告辞出去。

    顾晞看着三个人走了,呼出口气。

    李桑柔早就吃好了,抿着茶,看着顾晞吃饭。

    看着顾晞吃好,李桑柔站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和顾晞笑道:“你从宫里过来的?又领了差使了?”

    “从城外回来的,工部做了一批弩,我去看看。”顾晞自己倒了杯茶。

    “怎么样?”李桑柔看向顾晞。

    “不怎么样,远了准头不行,近了和长弓无异,少了没用,多了太贵。”顾晞叹了口气。

    李桑柔嗯了一声,正要说话,老左的声音从院门里传过来,“大当家的,何老大回来了!”

第344章 匪

    “请他进来。”李桑柔立刻应声道。

    老左让进何水财,回去前面铺子了。

    何水财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却十分的亮闪精神。

    李桑柔站起来,仔细打量着何水财,笑道:“好像瘦了,看你精神还好。”

    “瘦倒没怎么瘦,就是黑了不少。”何水财长揖见礼,再转向顾晞,撩起长衫前襟,就要跪下。

    “不必!”顾晞抬手止住何水财,“在你们大当家这里,就得随你们大当家的规矩,所谓入乡随俗。”

    何水财还是跪了跪,再站起来,长揖到底。

    “你断了一年多的音信,大家都很担心你。”李桑柔示意何水财坐,倒了杯茶,推到何水财面前。

    何水财再冲顾晞揖了一礼,才小心坐下,和李桑柔笑道:“是有出了一点儿意外,好在没什么大事。”

    何水财说着,看了顾晞一眼。

    “你刚回来?回家没有?”李桑柔打量着何水财风尘仆仆的模样。

    “午前刚在西水门外下了船,直接就过来了。”何水财欠身笑道。

    李桑柔慢慢噢了一声,“出了什么意外?”

    “没什么大事儿。”何水财含糊说了句,再看了顾晞一眼。

    “他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李桑柔顺着何水财那一眼,看了眼顾晞,笑道。

    顾晞顿时笑出来,“你们大当家说的极是,你只管放心说。”

    何水财眉毛抬起来,看看顾晞,再看看李桑柔,突然咧嘴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是是是,老左刚才说了句。

    “是出了点儿事。”何水财端起那杯茶,连喝了几口。

    “一年半之前,我带着咱们那三条船,买了丝绸,往三佛齐去,离开泉州港第四天,遇到了海盗,连船带人,都被劫了。”

    何水财后怕的叹了口气。

    “我当时以为,必死无疑了。

    “谁知道,刀都举起来了,有人喊话,说是老大让把我带过去。

    “我被带到那个老大面前,那个老大姓侯,侯老大问我:哪里人,识不识字,会不会打算盘,我没敢说建乐城人,就说江宁城的,识一点儿字,会打算盘。侯老大就让给我解开绳子,说让我教他媳妇打算盘。

    “侯老大的媳妇姓马,才不过二十出头,那些海盗都称她马大嫂,侯老大已经四十多快五十了。

    “后来,我就教马大嫂打算盘,从教马大嫂打算盘隔天起,马大嫂就指点我,怎么讨好侯老大,怎么讨好二当家,三当家是什么脾气,还说,她学算盘,再怎么,两三个月,半年,也就学会了,等她学会了算盘,要是我还不能讨了侯老大的欢心,那我就活不了了。

    “我瞧马大嫂这意思,明显是要拉拢我,我就靠上了马大嫂。

    “马大嫂就教我,怎么显得有用,有马大嫂做内应,两三个月后,侯老大就挺信任我,开始让我下船去卖东西、换东西。

    “到今年初春的时候,马大嫂跟我说,她想杀了侯老大,另立老大,我就趁着下船换东西的空儿,分两趟,替她买了好几包砒霜回来。

    “四月中,侯老大过生那天,马大嫂动了手,把砒霜放到酒里,毒死了侯老大和他两个兄弟,二当家和三当家,马大嫂提着刀出来,把十六个小头目召集过来,说侯老大和二当家、三当家死了,以后,她就是老大了。

    “十六个小头目中间,有四五个不服的,马大嫂和她妹子,是有备而来,先是突其不易杀了两个,我也杀了一个,余下两个,正面拼刀子,没拼过马大嫂和她妹子,也被杀了,余下的,都愿意跟着她。

    “海匪中间,也有亲戚什么的,侯老大的闺女,嫁给另一伙海匪的老大,侯老大的儿子侯强,当时另带了一帮人出去做生意,就是抢船。

    “原本,马大嫂设了局,要杀了侯强,可侯强回来的路上,得了信儿,掉头跑了。

    “后来,侯强就去找到他姐和他姐夫,他姐夫又找了两伙海匪,三伙人一起,夹攻马大嫂,马大嫂刚把人拢到手,人心不齐,敌不过,就和她妹妹,还有我,上了条小船,逃上了岸。”

    何水财的话顿住,看着李桑柔。

    “马大嫂和她妹妹,跟你一起过来了?”李桑柔明了的问道。

    “是,我把她们暂时安顿在对面邸店了。”何水财点头。

    “为什么带她们回来?她们有什么打算?”李桑柔眼睛微眯。

    “马大嫂最想杀的,是侯老大的儿子侯强,她说她对天盟过誓,就算这一辈子杀不了侯强,下辈子也要杀了侯强,不管几生几世,必定要亲手杀了侯强。

    “我是想着,”何水财看向李桑柔,“大当家一直让我留心这些人,我是觉得马大嫂不简单。

    “她原本是泉州的渔家女,十四岁那年,被侯老大一帮人劫走,先头,她被侯老大占了的时候,侯老大的媳妇还活着,说是侯老大的媳妇凶悍得很,常常把她打的死去活来,她熬过来了,后来,还得了侯老大的欢心,据说,侯老大的媳妇,是被她调唆着,被侯老大推下海淹死的。

    “她一直隐忍,她头一回说要杀了侯老大时,我吓了一跳,我也不算太眼瞎的人,可我看她对侯老大,亲的不能再亲了。

    “后头,看她杀人,跟那个小头目对战,到后来和侯强他们拼杀,我才知道,她本事大得很,她杀侯老大之前,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是个厉害人儿,我想着,也许大当家能收服了她。”何水财有几分小意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转头看向顾晞,顾晞迎着她的目光,没说话先笑起来,“你先去看看,这事儿你作主,我在后头替你描补。”

    李桑柔嗯了一声,想了想,看向何水财道:“你去请马娘子和她妹妹过来,就在这里说话吧。”

    “好!”何水财忙笑应着站起来。

    看着何水财三步两步进了院子,顾晞犹犹豫豫的站起来,笑道:“我还是回避一二吧。”

    “不用,你到那边屋里听着。”李桑柔笑着,示意几步外的那间小帐房。

    “好!”顾晞笑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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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的李桑柔,遇到骄横跋扈的顾晞,就像王八看绿豆……墨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墨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墨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