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格局
何水财出去回来的很快,听到脚步声,顾晞闪身避进了帐房小屋。
何水财一脚踏出门槛,先飞眼看了一圈儿,没看到顾晞,也不多问,出了门槛,让一步站住,抬手示意,门槛里,两个年青女子,一前一后,进了顺风后院。
李桑柔坐着没动,端着杯茶,侧头打量着两个年青女子。
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短裙短衣,都是寻常船家打扮。
前面的女子柳眉凤眼,削肩柳腰,看起来很是妩媚乖巧,后面的女子略有些粗壮,紧紧抿着嘴,神情木然。
“过来坐。”李桑柔笑着示意。
“这位就是大当家,坐吧。”何水财往前一步,欠身介绍了李桑柔,一只手拖着一把椅子,拖的略远些,示意两人坐。
前面妩媚女子低眉顺眼,深曲膝见礼,后面的女子紧跟着前面的女子,同样的深曲膝见礼。
李桑柔带着笑,看着两人见了礼,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再次示意:“坐吧。”
妩媚女子再次曲膝谢了,规规矩矩坐到竹椅上,后面的女子如影随形,曲膝致谢,再坐下。
“你姓马?她呢?”李桑柔看着低眉垂眼的妩媚女子,笑问道。
“她是我叔家堂妹,叔叔死得早,婶子改嫁,她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妩媚女子从神态到语调,恭恭敬敬。
“那你是马大嫂。”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笑道:“还是称你马大娘子吧,她是二娘子?”
“是。”马大娘子应了一声,顿了顿,抬头扫了眼李桑柔,低低道:“多谢。”
“老何说你要亲手杀了侯强,你打算怎么杀?”李桑柔倒了两杯茶,递给姐妹两个,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里,笑问道。
“侯强投到他姐姐姐夫那里,他姐夫号称黑背蛟龙,他们蛟龙帮有七八百人,侯强的姐姐侯翠嫁给黑背蛟龙的时候,我跟着去过他们蛟龙帮的寨子,我知道怎么走,我愿意带官兵过去。
“侯家帮已经散了,再灭了蛟龙帮,海上,就没有敢跟官兵当面硬呛的了。
“我只要杀了侯强。”马大娘子说到杀了侯强,一脸狠厉。
“杀了侯强之后呢?”李桑柔凝神听了,嗯了一声,接着问道。
“你真在官兵面前说得上话?”马大娘子没答李桑柔的话,盯着李桑柔问了句。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何叔说你是大将军,你不像大将军。”马大娘子紧跟了句。
“你也不像海匪老大。”李桑柔笑道。
“我确实不是,你也不是?”马大娘子接话极快。
“杀了侯强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李桑柔没理会她这句疑问。
“你真是大将军?”马大娘子没答李桑柔的话。
“你跟老何启程往建乐城来的那一刻,就拿定了主意,要赌一回,现在,你坐在我面前,这豪赌,已经赌了一半儿了,不如不管不顾的赌下去。”李桑柔看着马大娘子,笑道。
“你不像个大将军。”马大娘子飞快的上下看了一趟。
“我是大当家。”李桑柔笑道。
“我没想过,我能活着杀了侯强,就是观世音菩萨保佑了。”马大娘子神情沧然。
“你该站得高些,依你的格局,杀侯强这件事,小到不值一提。”李桑柔看着马大娘子笑道。
“大当家知道我的八字?”马大娘子愕然。
“我看面相。”李桑柔再次打量马大娘子。
“那大当家觉得,我该怎么打算?”马大娘子看着李桑柔,几乎立刻问道。
“想当大当家吗?”李桑柔笑眯眯。
“只有我们姐妹两人。”马大娘子沉默片刻,看了眼妹妹。
“有我呢。我没有人给你,不过,我可以给你钱,给你船,最好的船,给你刀枪弓箭,可以让你借西南文大将军和杨大将军的势力,够不够?”李桑柔一脸笑。
“你要做什么?”马大娘子声音落低。
“称霸海上。”李桑柔同样落低声音。
马大娘子瞪着李桑柔,好一会儿,失笑出声,片刻,敛了笑容,侧头看着李桑柔,眼珠转了半圈,声音落的更低,“那朝廷呢?”
“第一,不能骚扰南边沿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第二,不劫大齐商船,别的。”李桑柔嘿笑一声,“黄金珠玉多的是,对吧?
“四成给朝廷,余下的,你我对半分成。”
马大娘子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片刻,转头看向何水财,何水财听的正不停的眨眼。
他家大当家气魄大他是知道的,可这个这个!
“大当家这话?”马大娘子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么分成,朝廷肯不肯,大约还要商量商量,应该是能肯的,四成不少了。”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这么信得过我?”马大娘子呆了片刻,突然冒了一句。
“你要是死在侯强前头,我替你杀了侯强。”李桑柔看着她。
“你看呢?”马大娘子转头看向堂妹马二娘子。
“侯老大不如你。”马二娘子答的极快。
“你真能说动朝廷?”马大娘子转头看回李桑柔。
“嗯。”李桑柔再次肯定的嗯了一声。
“真能让我调朝廷的兵?”马大娘子再问了句。
“嗯。”李桑柔同样肯定的嗯了一声。
“刀枪暂时用不着,我要银子。”
“好。”
“还有,三月里,侯老大想趁着两家打仗,到海门做笔生意,没想到海门驻着军,没做成生意,倒折了一条船进去。
“那条船上有我的人,何叔打听过,说是都关在通州府大牢里,能不能把这些人给我。”顿了顿,马大娘子接着道:“最好做个局,让我救他们出来。”
“好。”李桑柔答的干脆无比。
“有这些,就够了。”马大娘子看着李桑柔道,“我们姐妹歇几天就启程。”
“你们两个,学过兵法吗?”李桑柔问了句。
马大娘子摇头。
“那先不要急着启程,我找个人教教你们兵法,你们先回去歇着,等我找好人,让老何过去请你们。”李桑柔笑道。
“多谢。”马大娘子谢了句,看着李桑柔,犹豫了下,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侯强?”
“为什么?”李桑柔看着马大娘子。
“我们家,一大家子,家里有两间铺子,两百来亩田。
“那一年,夏天,天热得很,我们一家,一是看着收粮食,二来,也是避暑气,一家人都到了庄子里。
“晚上,侯家帮围住了庄子。”
马大娘子的话顿住,片刻,接着道:“我们那里,像样点儿的人家,都修的有暗室,我家庄子里也有,一家人都藏在暗室里,侯强就让人在屋子里烧花椒,太婆呛的受不住,咳的厉害,一家人,一个一个,被拉出来。
“大哥求侯强,说大嫂怀着身子,让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侯强就剖开了大嫂的肚子,说既然看在孩子的份上,那就得先看看孩子。
“我还有两个妹妹,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被他们轮流,就当着我们的面……”
马大娘子声音低低,平缓无波。
“侯强杀了全家人,我和阿蜜能活着,是因为侯强在替他爹挑几个新鲜玩意儿,侯老大只喜欢十五六岁,到二十岁左右。
“为了不让我们生下孩子,和他争抢,侯强一脚一脚,把我们踹到阴挺。
“侯强抢了六个人,当场踹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带回去,死在了侯老大身下。我和阿蜜命大。”
“建乐城外有个大夫,很擅长治阴挺,我陪你们去看看。”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马大娘子道。
“嗯。”马大娘子低低嗯了一声,站起来,曲了曲膝,和妹妹阿蜜一起,转身往外。
何水财忙起来,冲李桑柔欠了欠身,跟在马大娘子后面,一起出了顺风铺子。
第346章 看病
顾晞从帐房小屋出来,站在院子门外,看了片刻,转过身,走到李桑柔旁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抿着茶,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两只脚高高翘在桌子上,慢慢晃着脚,嗑着瓜子。
“这一对儿姐妹,挺不简单,可要称霸海上……”顾晞拖着尾音。
“我以为你要先问四六分成的事儿。”李桑柔斜看着顾晞,笑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四成不少了,确实不少了,不过,得看大哥怎么想。
“这四成里不能包括兵器,要兵器,她们得拿钱买,这是纯利!你那三成也是,她们要的东西,给可以,得拿钱。”顾晞欠身往前,一脸严肃道。
“我还没想到那些,我现在只想到,通州府大牢那场戏,现在就得开始,先放放风,就说一定要杀头,遇赦不赦。
“她们没有人手,就姐妹俩,不过,这事儿我不能伸手,怎么劫,得让她们自己想办法。”李桑柔晃着脚,笑道。
顾晞失笑出声,“好吧,是我想得太远了。着眼眼前,你打算让谁教这姐妹俩兵法?”
“长沙王府石王妃。
“九溪十峒神神道道,地形崎岖复杂,用兵上头,跟你们这些动辄十万百万,轻骑战阵的路子不同,九溪十峒的兵法,更适合她们。”李桑柔笑道。
“跟我想的一样!”顾晞哈哈笑起来。
“你跟你大哥好好说说,四成不少了,她那边,一帮海匪,压榨太过,就没法归心了,我这边,我要修路,金山银海,就靠这个了。”李桑柔放下脚,看着顾晞,认真商量道。
“我尽力。”顾晞没敢说大话。
“我去一趟长沙王府。”李桑柔站起来,“马家姐妹要尽快回去。”
“好,我进宫去找一趟大哥,说说马家姐妹这事儿。”顾晞跟着站起来,和李桑柔一起往外走。
………………………………
李桑柔从长沙王府出来,回到顺风总号,牵了三匹马出来,往对面邸店叫了马家姐妹,出城往别庄过去。
进了别庄,李桑柔带着两人,径直往乔先生那座院子过去。
院门虚掩,李桑柔推开门。
院子里,四五个十五六岁的男女围着只笼子,李启安站在一圈人外面,弯着腰伸长脖子看着那只笼子。
听到动静,李启安先转头看向院门口,见是李桑柔,急忙迎上来,“大当家来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李桑柔伸头看向站起来的少年男女,和那只笼子。
“他们养老鼠,里面有只老鼠在生小老鼠。”李启安笑答了句。
“是乔师父让养的,不是玩儿。”还蹲在地上,仔细看着笼子的一个女孩子扬声答道。
“快看着老鼠,别分心,看看,又生出来一个!”旁边一个男孩子招手示意众人。
“你们看你们的老鼠。”李桑柔忙交待了句,推着李启安,斜过去几步,压着声音问道:“乔先生呢?忙什么呢?我有事找她,有两个病人。”
“在那边。
“乔师伯忙什么,我可不懂。”李启安看向跟在李桑柔身后,低眉垂眼的马氏姐妹,含笑致意。
“乔师伯这一阵子心情不怎么好。”李启安压着声音,“要是有机会,大当家劝劝乔师伯。”
“发脾气了?”李桑柔笑道。
“乔师伯跟王师伯一样,心情不好了,就是不说了不笑了,一个人坐着发呆,多数时候,还不好好吃饭,可让人担心了。
“照我师父的话,还不如发顿脾气呢。”李启安抱怨了句,叹了起了气。
“你乔师伯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庄子的事儿,还是她那些尸首什么的?”李桑柔问道。
“庄子的事挺顺当的,唉,一会儿见面,您问问她吧,正好再劝劝她。”李启安接着叹气。
跟在后面的马家姐妹,飞快的对视了一眼。
尸首的事儿!
李桑柔和李启安没说几句话,就到了一排儿五间正屋前,李启安站在台阶下,扬声叫道:“乔师伯,大当家来了,找你有事儿。”
虚掩的屋门从里面拉开,乔先生倒穿着件白色罩衣,探头看了眼,又缩回去,“我脱了衣裳就过来,这衣裳脏。”
乔先生再次出现,已经脱掉了那件本白罩衣。
“怎么样了?不大顺当?”李桑柔往正屋抬了抬下巴。
“唉,全无头绪。”一句话问的乔先生拧着眉头,一脸愁容。
“你太心急了,这哪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能做成的事儿。”李桑柔微微侧身,指着马家姐妹,笑道:“我给你带来了两个病人,阴挺,你给看看。”
“多大了?”乔先生仔细看着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的脸色,伸出手,抓在马大娘子手腕,按在脉上。
“二十出头,可能还没出头。没生过孩子,被人踹的。”李桑柔答了句。
“可怜的孩子!”乔先生松开马大娘子的手,握着马二娘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来,怜惜的抚了抚马二娘子的脸颊。
马二娘子眼泪夺眶而出。
“到这边来,让我瞧瞧。”乔先生松开马二娘子,抬手示意两人。
李桑柔和李启安跟在三个人后面,往一射之地外的两间屋子过去。
“逢单日,乔师伯就在这里看诊。”李启安示意那两间屋,笑道。
“病人多吗?”李桑柔顺口问了句。
“开始不多,后来就越来越多了,现在,一天能有二三十人。”李启安笑道。
到了屋门口,马家姐妹跟着乔先生进了屋,李启安站住,李桑柔却脚步不停,也进了屋。
屋里很明亮,中间拉着白布帘子,白布帘子里面,放着张特制的床,乔先生指挥着马大娘子,先躺到了床上。
李桑柔站在帘子旁边,从马大娘子头的方向,看着微微弯腰,仔细检查着的乔先生。
“你这伤得重,回不去了,生不了孩子了,唉。”乔先生仔细检查过,叹了口气。
“不求生孩子,只求能少些苦楚。”马大娘子看着乔先生,泪水潸潸。
瘦小温和的乔先生身上,散发出的那份宽厚的爱怜,让她想大哭一场。
“那就切掉吧。”乔先生轻轻拍了拍马大娘子,“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女人活着,不是为了生孩子。”
乔先生再给马二娘子查看好,看向李桑柔道:“切掉要养一阵子,她们有合适的地方吗?”
“没有,就在你这里将养吧。”李桑柔答了句,看向马大娘子,“今天就留在这里?尽快?”
“嗯。”马大娘子看了眼妹妹,点头。
“今天就行,我让她们准备。”乔先生往屋外叫人。
“那我先走了,等你们好了,我来接你们。”李桑柔和马大娘子交待了句,出来别了乔先生,往建乐城回去。
第347章 太闲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桑柔打发黑马去看看马家姐妹怎么样了,黑马抱着嗷嗷乱叫的胖儿,一路和胖儿吵着架,赶往城外皇庄。
李桑柔和大常一起,刚出了炒米巷,迎头就撞上了如意。
如意忙紧前几步,拱手欠身,笑道:“大当家早。我们爷吩咐小的过来跟大当家说一声:文先生要替公主挑一处陪嫁用的菜园子,文先生说,只他一个人去,不大好,非得让我们爷陪着,我们爷推脱不得,今天只好陪文先生去看菜园子了。”
李桑柔眉梢微扬,顿了顿,噢了一声,看着如意,等他接着往下说。
如意看着李桑柔那一幅要接着听下去的模样,忙欠身陪笑道:“就是这几句,王爷没再交待别的。”
李桑柔再噢了一声。
就这几句?那他让如意跑这一趟,就跟她说这几句干什么?
他跟她说这些话,多余了。
“老大有什么打算?”走出几步,大常闷声问了句。
“什么什么打算?”李桑柔反问了句。
“王爷。”
“王爷怎么啦?”李桑柔看了眼大常。
“前儿老左说,你要是嫁进睿亲王府,他是不是能算个陪嫁管事儿,还说王府的管事儿不好当,瞧着挺愁的。”
“我不会嫁进睿亲王府,不会嫁人。”李桑柔语调淡然。
“老孟和老董也说过这事儿,老孟说,你嫁不嫁人,都是大当家,大家伙该做什么事儿,还是做什么事儿。”大常接着道。
李桑柔脚步微顿,再次看向大常。
“我跟黑马他们几个,也这么觉得,你不嫁人是大当家,嫁了人,还是大当家。”大常没看李桑柔。
“大常啊,咱们认识,十年了吧?”李桑柔语调感慨。
“快十一年了。”大常闷声道。
“这么些年,自始至终,都是我往前走,你们跟着我,包括老孟他们,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们,怎么怎么样过。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跟着我,不是我为了你们。
“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不嫁人,不嫁进睿亲王府,不是因为你们,而是,我自己要这样。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喜欢自由自在,毫无牵绊的自由自在,我不会因为喜欢什么,就舍弃自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自剪翅膀。
“你们跟着我,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还是这样。
“所以么,老左怎么想,老孟他们怎么想,你们怎么想,跟我,都没关系。”
“嗯!”大常一声嗯,尾音上扬。
李桑柔顿住脚步,斜瞥往上,看着大常。
大常被李桑柔看的尴尬起来,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不是,我没……那个,是黑马,说什么要是老大当了王妃,我们几个,要是住进王府吧,就跟下人一样了,要是不住进王府吧,就我们几个,那怎么过日子?
“没别的意思,我没有,黑马也没有,他就爱瞎讲。”
“你们最近太闲了,闲出花儿来了!”李桑柔哼了一声,“去找一趟老孟,让他和老董立刻过来,我有事儿交待。”
“好!”大常爽快答应,往前一段,拐进另一条巷子,大步流星,脚步轻快,去找孟彦清。
李桑柔进了顺风总号,迎着老左满脸的笑,由看而斜,片刻,抬手在老左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做你的顺风管事儿。”
“是!”老左下意识的赶紧应是,看着李桑柔过去,站在原地,不停的眨眼,大当家这话,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一会儿得问问常爷!
李桑柔烧了水,沏好茶,孟彦清和董超就到了。
李桑柔示意两人坐,给两人倒了茶,从孟彦清打量到董超。
两人大约听大常说了什么,迎着李桑柔的打量,两脸干笑。
“有两桩差使,你们两个分头安排。”李桑柔冷着脸,直接说正事儿。
“西南海上,有几个大匪帮,其中之一,是侯老大的侯家帮。
“侯老大身边有两个女子,都姓马,是姐妹俩,其中长姐,被那些匪徒称为马大嫂……”
李桑柔仔仔细细说了侯家帮,马家姐妹,以及何水财等等前情,才接着吩咐道:“今年三月里,海匪侯老大犯境海门,海门驻军捉到了不少侯老大的人,现在关在通州府大牢,这中间,有些是马大嫂的人。
“老董挑些人,先过去通州城,好好看看这些人,分清楚哪些是侯老大的人,哪些是侯强的人,哪些是马家姐妹的人,再放出话,要把他们全部斩首示众。
“等马家姐妹到了,配合她们劫狱救人时,把侯老大的人杀了,侯强的人,挑一个留下来,给马家姐妹备用。”
“是!”董超应声干脆。
“先去找一趟王爷,马家姐妹的事儿王爷知道,跟他请一道手令,这事儿,得请通州府衙协同。”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是。”董超这一声是里,那股子说不出的味儿浓的孟彦清狠瞪了他一眼。
“不该想的事儿,别想的太多!”李桑柔冷哼了一声。
“是。”董超一声是后,猛咳了一声,“没敢多想,那个,我先走了。”
“听完再走。”李桑柔转向孟彦清,“放出去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卫福呢?回来没有?”
“他们去的地方有近有远,得到下个月底。卫福前儿刚走,他说想好好看两天,得个十天八天。”孟彦清欠身答道。
“先挑几个人,分两拨,带上桑字旗,往文大将军和杨大将军军中,告诉他们,我打算收拢些海匪,让他们跟在军中,有海匪的信儿,留心听着。
“这件事儿,在杭城时,我就和文大将军和杨大将军说过了。”李桑柔接着吩咐。
孟彦清欠身应是。
“其余的人,分成几批,赶往西南各处,留心打听所有海匪的信儿,你和老董过去之前,西南暂时由卫福统总。
“等马家姐妹养好伤病,你和我一起启程,先到通州城,再赶往西南。”李桑柔接着道。
“是!”孟彦清和董超上身挺的笔直,一起应是。
第348章 伤心潘
老左送了当天的邮袋过来,李桑柔拆开,一封封理好,该交出去处理的,叫了大头过来,给陆贺朋等人一一送过去,余下的几卷,是枣花递过来的女学帐册。
李桑柔对着帐册,仔细核算了一遍,铺开地舆图,看着和枣花仔细商量后确定下来的各地女学,算着一年的总帐。
女学要一家家开出来,费用要一点点增上去,几年后,女学都开出来,正好军邮结束,顺风的收益,还是裹得住的。
她这边还有孟娘子那边的收益,药材叶家的收益,用来灵活调度,做她随眼看到,想心到的事情,差不多了。
她那条从南到北的简陋版高速路,就靠东南沿海的海匪们了,希望他们能富裕些。
李桑柔细细盘算着一笔笔的银钱,再一次盘算起修路的人手。
这条路怎么修才最便捷又利益最大,这事儿太大,又过于复杂,她和她这些人,肯定不行,得找那个皇上,这事儿得尽快。
还有统筹修路的人选,这个人极其重要,人品和能力,都得能担得起,她手里能用的人,已经拨过来拨过去的盘算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没有!
她认识的人中,倒是有一个,她觉得肯定能行,就是那个王章,可王章这会儿,正领着襄樊,下一步,就是一路帅司或是漕司,再往上,一部尚书,或是相位,都不是不能想。
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翘起脚,慢慢晃着,想了一会儿,站起来,拿了纸笔过来,一笔一划,给王章写了封信。
信很短,寥寥几句,全是大白话:她想修一条从建乐城直通杭城,未来,也许直通福州的宽阔大路,像修建乐城的御街那样修,路两边各留出一丈宽,种上树。
写好这几句话,李桑柔提起纸,看了看,十分满意,再签上李桑柔的大名,放进羊皮信封,用封漆仔细封好,正好黑马回来,李桑柔接过胖儿,将信递给黑马,吩咐他到前面铺子,把信递送给襄樊府尹王章,越快越好。
黑马递好信回来,拖了把椅子,坐到李桑柔旁边,一边看着兴奋乱窜的胖儿,一边和李桑柔说着马家姐妹的情形。
“没见着乔先生,李师姐说顺顺当当,说马家姐妹厉害的很,说乔先生动刀时,马家姐妹都没喝麻药,硬生生撑过来的,她和几个师弟按着的时候,都没怎么用力,马家姐妹就是自己咬牙不动,瞧李师姐那样子,佩服得很。
“我站门口瞧了一眼,说是喝了药刚睡着,李师姐说,得等养好,少说也得半个月,不过,有个三五天,就能下床走动走动了,就是不能多走。”
李桑柔凝神听着,嗯了一声,正要吩咐黑马去找一趟清风,她要见见皇上,院门里,一阵脚步急促,潘定邦一头扎了进来。
李桑柔和黑马齐齐看向潘定邦,在河边钓鱼的窜条和蚂蚱,也被惊动了,扭头回看,胖儿吓的嚎的一声,一头扎进黑马怀里。
“你看看你!瞧你把胖儿吓的!”黑马抱着胖儿捋着毛,瞪了眼潘定邦。
“怎么啦?”李桑柔惊讶的潘定邦。
潘定邦那幅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下一步就腿一软扎在地上,就地化成一滩软泥。
“我都,不想活了!”潘定邦一屁股瘫进黑马拖给他的竹椅子里,话音没落,眼泪下来了。
“咦!你这是怎么了?你媳妇不要你了?”黑马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窜条和蚂蚱支上钓杆,三步两步窜过来,一左一右,仔细打量着潘定邦。
“不是。”潘定邦有气无力的挥了下手,“我太难过了,我真,不想活了!”潘定邦抹了把眼泪。
“端盆水来,再拿个帕子,侍候你们七公子洗把脸。”李桑柔吩咐窜条和蚂蚱。
窜条和蚂蚱端水拿帕子,还体贴的渗了半壶热水进去,端到潘定邦面前,拧了湿帕子,递给潘定邦。
“不用。”潘定邦说着不用,却伸手接过帕子,按在脸上,用力的擦。
“喝杯茶,上好的香茶,透透气。”黑马倒了杯茶,递给潘定邦。
潘定邦接过茶,仰头喝了,将杯子拍到黑马手里,长长吸了口气,“实在太难过了!”
“谁欺负你了?”李桑柔再次打量潘定邦。
“唉!”潘定邦一声长叹,冲李桑柔摆着手,哽咽难言。
“缓缓,别急。”李桑柔安慰道。
黑马弯着腰,一下一下的捋着潘定邦的后背。
“我好多了,你手太重!”潘定邦拍开黑马的手。
“我没敢用劲儿!”黑马收回手。
大常也从仓库里出来,站在黑马后面,看着潘定邦。
“唉!实在是,难过!”潘定邦抹了把脸。“宁和,不是要嫁人了么,我大哥,现在不是在礼部么,最近礼部事儿多,今天早上,散朝后,他就没回家,大嫂就让我带点儿吃的给大哥送过去。”
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顺手摸了把瓜子,听潘定邦特有的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事儿。
“我大嫂这个人,仔细的很,让我看着我大哥吃了饭再走,大嫂说我反正不忙,我就留下来,看着我大哥吃饭是不是。
“礼部,确实事儿多,这个典那个典,宁和嫁人这事儿吧,我瞧大哥重视得很,也是,皇上最疼宁和,这事儿谁都知道,皇上还好,大度不计较,王爷心眼小,有哪儿不好,当场就能翻脸,我大哥不容易。
“我大哥一顿饭都吃不安生,回事儿的一个接一个,一个个的,好像晚一会儿,天就塌了!
“我在旁边,也没什么事儿,就听他们说事儿,对吧。
“我大哥快吃完饭的时候,有人进来,说宁和婚礼上,送嫁的事儿。
“宁和这大婚吧,我听起来,挺乱的,你说公主下嫁,还要有人送嫁,这主意也不知道谁出的,不说这个,就说送嫁。
“说送嫁的人,王爷算一个对吧,可一个人肯定不行,还得再挑几个,我就说了,要不我去送嫁。
“我跟王爷,自小一起长大,说起来,得算是跟王爷一起,看着宁和长大的,对吧?
“谁知道,我大哥把筷子啪的一拍,点着我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说我说跟王爷一起长大,是我一厢情愿!
“你听听!
“我也是有脾气的对吧,我就驳回去了,我说我怎么一厢情愿了?我这个人,本事上是差了点儿,可我为人,那是一等一!我跟大当家,就是跟你,我们俩这交情,对吧?
“你知道我大哥怎么说?
“我大哥说,大当家理会你,那是因为你是潘相的儿子,你以为是因为你?
“你听听!
“我气的,我又吵不过他,我气的!我就回去找大嫂了,你知道大嫂怎么说?”
潘定邦一脸哭丧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眉梢扬起,“你大嫂怎么说?说你大哥胡说八道?”
“不是!我大嫂说:你大哥跟你说这个话,也是为了你好。”潘定邦学着他大嫂的语气,学到一半,哭出来了,“还说我,清醒点儿比糊涂了好。
“你听听,你听听!”
“你大嫂怎么也这么说话!”李桑柔眉毛高抬。
“就是啊!我也这么说!我说大当家不是那样的人!
“大嫂说,大当家,就是你!说你当初搭理我,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是潘相的儿子,说后来,大约处着处着,处出情份来了,大嫂说我傻,说你是看着我傻,才处出来的情份,让我自知!
“这让我怎么自知?啊?这怎么自知!”
李桑柔放下手里的瓜子,忍着笑,用力咳了几声。
黑马蹲在潘定邦旁边,一脸同情,不停的点头。蚂蚱和窜条一边一个,一脸不忍的啧啧不停。
大常看着潘定邦,抬出了一额头的抬头纹。
“这个,我跟你说说。”李桑柔拖着椅子,离潘定邦近些,再用力咳了一声,一脸严肃的看着潘定邦,“我问你,你头一回见我,你叫我对吧,那时候,你为什么叫我?”
“咱俩怎么认识的?”潘定邦眨着眼,没想起来,他太伤心了!
“你坐车上,哎哎的叫我,你问我,沈家大郎对我好不好。”李桑柔只好提醒他。
“噢!我想起来了,唉,沈家大郎,唉!我叫你,就是因为沈家大郎,你跟他,还真是,唉!”说到沈家大郎,潘定邦伤感起来。
“你那时候,为什么叫我?是因为我人品高洁吗?”李桑柔拍了下潘定邦,打断了他的伤感。
“你人品高洁?”潘定邦嘴角往下扯,“我叫你,就是因为觉得奇怪,后来,你说是你送王爷回来的。”潘定邦的话顿住,“我那时候,是存了一点儿小心眼,我得罪了王爷,挺怕他的,虽说你收了他十万银子,可你还是救了他的命,我就想着,跟你有点儿交情,也算是巴结王爷了。”
“那后来呢?”李桑柔笑眯眯。
“后来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咱俩多说得来,你这人又仗义,后来我真没想过这个了。”潘定邦认真解释。
“你看,你当初跟我交往,也是存了心的对不对?后来么,咱们处得来,存的这心,就没了,是吧?”李桑柔看着潘定邦,潘定邦不停的点头。
“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啊,最初,我想着你是潘相的儿子,我那时候,正愁着立女户的事儿,这事儿是你给我办的,记得吧?
“后来,咱俩说得来,你这个人待人真诚不使心,我也就没再想过你爹是谁不是谁的,就跟你一样,就想着你这个人不错,咱俩投缘儿,对吧?
“人吧,都是这样,最开始,你想着这个,我图那个,要么就是你看我长得好,我看你穿的阔,后来,处着处着,就处出情份了,对吧?
“这人的人品啊,投不投缘这些,看不见摸不着,要是有哪个人,张嘴就是冲着你人品高洁,那就是睁着俩大眼说瞎话,对吧?”
潘定邦不停的点头。
“你大哥大嫂这话呢,也没说错对吧。
“最开始,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打的什么主意,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后来!咱们处出情份来了!对吧。”李桑柔拍了拍潘定邦的肩膀。
“嗯!”潘定邦用力点头。
“我们老大一点拨,你就明白了!”黑马也拍着潘定邦的肩膀。
“可不是,咱俩都不是聪明人……”潘定邦仰头看向黑马。
“嗐!你怎么说话呢!你不是聪明人,我可聪明着呢,我黑马大家出身……”黑马不干了。
“呸!你在我面前,也敢提什么大家出身?”潘定邦张嘴呸了回去。
大常嘿了一声,转身往仓库回去。
“哎!鱼咬钩了!”窜条窜向河边。
胖儿嚎一声,追着窜条冲向河边。
“小心胖儿!”蚂蚱跟在胖儿后面追上去。
胖儿收不住脚,扑进河里,不是一回两回了。
第349章 见面分半(昨天的)
大常进了趟皇城,和清风说了李桑柔请见的事儿。
午后,清风亲自到顺风总号,带着李桑柔,进了庆宁殿。
庆宁殿内,顾瑾和周皇后对面而坐,正在吃饭。
李桑柔眼力好,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看到两人对坐吃饭,就要缩脚回去。
清风已经扬声通传了进去。
周皇后看向殿门口,笑道:“已经用好饭了,大当家请进。”
周皇后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顾瑾冲她笑道:“大当家不是外人,你不用回避,沏杯茶过来,一起听一听。
“她找上门来,必定又有什么有意思的大事儿了。”
“好。”周皇后笑应。
几个女使撤了碗碟,送了茶席上来。
周皇后依旧坐在顾瑾对面,洗茶沏茶。
“不必多礼,请坐。”顾瑾净了手脸,示意榻前的扶手椅。
李桑柔还是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又冲周皇后长揖一礼,这才坐到顾瑾指向的扶手椅上。
周皇后沏了茶,站起来,先递了一杯给李桑柔,李桑柔急忙站起来,微微欠身,双手接过茶。
顾瑾看着李桑柔坐回去,笑着示意她说事儿。
“我想修条路。”李桑柔将茶放到旁边高几上,看着顾瑾,直截了当道。
“嗯,你说过。”顾瑾接过周皇后递过的茶,看着周皇后笑道:“总觉得你沏的茶分外的香。”
李桑柔转过头,看向殿角那盆垂垂累累的吊兰。
“你接着说。”顾瑾瞥了眼那盆吊兰。
“先从建乐城修到杭城,之后,要是有钱,再一路修到福州,或者往北。
“这条路,该怎么走向,经过哪里,这条线路的安排制度,我做不来,朝廷能不能给个路线?
“就给个路线就行,这条路经过的地方,不用朝廷征地,我拿钱买地,买不下来的,或是别的什么事儿,比如庙宇风水什么的,就得绕一绕,要是得绕道,怎么绕,最好也能有个地方,随时可问。”李桑柔欠身道。
“听听,朕跟你说,她要修这样的路,不是笑话儿吧。”顾瑾先看向周皇后说话。
周皇后迎着顾瑾的目光,笑着点头。
李桑柔垂眼端坐。
“自从你说过要修这条路,朕就一直在想这条路,该怎么修,真要修好了,会怎么样。
“现在,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顾瑾话里带笑,“这条路该怎么制度规划,不是小事儿,更不能仓促,你得给朕点儿时间,朕让几位相公统总,协同各部,得好好规划。”
顿了顿,顾瑾接着笑道:“修这条路可不容易,这份工量,堪比治河,你打算让谁统总?”
“我手里没有能担得起这件事的人,有一个人,我觉得行,就是襄樊府尹王章,不过,王章大好前程,修路有些可惜了,刚刚我写了封信给他。”李桑柔看向顾瑾。
“嗯。”顾瑾沉吟片刻,“王章胆大坚定,机敏擅变,又是寒门苦出身,确实很合适。
“你既然给他写了信,看他吧,他要是肯。”顾瑾笑起来,“朕对他的观感,就要再加上目光长远,人品贵重,就算从此不在仕途,朕也绝不会亏待了他。
“只看他自己的选择吧。”
“嗯。”李桑柔欠身点头。
“银钱呢?”顾瑾看着李桑柔,“马家姐妹?”
“马家姐妹能不能收拢东南海上,还在两可,就算能收拢,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她们那一块的钱,五年之内,肯定指不上,五年之后,也不会太多,要十年,才能算有钱进帐。
“我打算沿着东南沿海走一圈,昨天已经打发孟彦清他们,分批南下了。”
顾瑾眉梢扬起,“你这个打算,你家王爷知道吗?”
“很早以前就和他说过。”李桑柔委婉的答了句。
顾瑾慢慢吞吞嗯了一声,“南边地形艰难,水网密布,加之海上对阵,和陆上全然不同,致和和杨致立两部,在南边推进缓慢,这是朕的意思,天下已经大定,要稳步推进,不必急于求成。
“收拢南边之后,对面还有一片飞地,朕打算也收拢过来,就全凭水军了。
“你纵横江南江北,可到了南边,就大不一样了,你手里,也就是孟彦清他们这一群老汉,都是旱鸭子吧?”
“那皇上的意思呢?”李桑柔看着顾瑾,笑问道。
“大当家是朝廷的大当家,当背靠朝廷。
“你家王爷和朕说过扩充水军的事儿,朕也觉得水军是大事,这件事儿,已经放在杨致立手里,由他先行主持。
“你早些过去也好,可以帮一帮杨致立,那些海匪中间,必定有不少能用的,若有能用的,比如马家姐妹这样的,多挑些给杨致立。
“你要抄检那些海匪,不如调用杨致立的人手,也算是替他练练兵了。”顾瑾笑道。
李桑柔看着顾瑾,没说话。
“五五分成。”顾瑾迎着李桑柔的目光,笑道,“不用解交回建乐城,就地交给杨致立,充作杨致立的军费。
“朝廷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江南刚刚经过战事,需要休养,已经免了两年的赋税,还请大当家担待一二。”
“嗯,那条路,我打算修一段用一段,有了这条路,就可以拉着一串儿大车跑马,货物南来北往,能便利很多,商人们最得利。
“朝廷的商税,我听七公子说过一回,好像挺少,要是商税能多收些,农人的粮税,是不是就能少征一点儿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实在太苦了。”李桑柔犹豫了下,还是提醒了句。
“已经想到了,户部正在忙这件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朕恨不能一天当成两天用。”顾瑾感慨了句。
“嗯,那我告辞了,路线什么时候能出来?”李桑柔拱了拱手,问了句。
“最快也要三四个月,这不是小事儿,明年出了正月吧。”顾瑾笑道。
“嗯。”李桑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大当家等一等。”周皇后叫住李桑柔,站起来,从使女手里接过一只小包袱,走出几步,递给李桑柔,笑道:“总听三爷说起你家那只小胖儿,可爱的不行,这是我身边几个丫头,闲暇的时候,给小胖儿做的几件小衣裳。
“大当家下趟过来,把胖儿带过来吧,给她们几个小丫头看看。”
“多谢娘娘。”李桑柔急忙双手接过,欠身道谢。
“你要是不嫌弃,就跟阿玥一样,喊我大嫂吧。”周皇后笑道:“还有件求着大当家的事儿。”
“不敢当,娘娘只管吩咐。”李桑柔忙拱手欠身。
“听阿暃说,你用的弩箭,最能辟邪,能不能给我一支?
“是我弟弟家的大闺女,八字身弱,常常受惊受邪。
“听潘相府上那位七奶奶说,大当家用过的小箭,辟邪最好,我弟妹到处求找,求到了我这里,我只好厚着脸皮,跟大当家求一支箭,给孩子打个护身符随身戴着。”
李桑柔眉毛高抬,下意识的看向顾瑾。
顾瑾一脸无奈,“她信这个,你要是有,给她一支吧。”
“这个,最好让阿玥找文先生要一支,我手上都是没用过的,文先生那里收了不少用过的,听他们说,用过的管用。”李桑柔无语解释。
“早就去讨过了,守真那里的,早就被人拿光了。”周皇后唉了一声。
“那我回去拿两支新的,交给清风,先用着,以后有了用过的,我让人递回来给你。”李桑柔忙欠身道。
“多谢多谢。”周皇后笑谢。
“不敢不敢。”李桑柔想笑又忍住,捧着小包袱,拱手欠身,告辞出去。
第350章 为了月票!
应天府。
卫福一身脚夫打扮,进了应天城门,沿着城墙根走了一段,拐个弯,进了条巷子。
一条巷子接着一条巷子,连转了七八条巷子,再往前一条巷子里,就是他和老董年初送艳娘到应天府时,给艳娘置办的宅院了。
应天府递铺传回去的信儿,艳娘一直住在这里,深居浅出。
卫福绕到艳娘宅子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抓住伸出来的一根粗树枝,纵身上去,跳进院子里,再从这里院子后面,进了艳娘的院子。
宅院是艳娘自己挑的,不大,后面是一个小园子,中间铺了块青砖地,四圈儿的菜地里,种的茄子青菜等等,长的极好。
卫福仔细看了看,沿着墙根,贴到月亮门后听了听,侧身穿过月亮门,进了前面的院子。
前面的三间正屋旁边搭着两间耳屋,东边两间厢房做了厨房,没有西厢,院子里青砖漫地,干净的砖色清透,东厢旁边一棵石榴树,垂满了硕大的大红石榴,院门西边,一排三间倒座间,倒座间门口,一棵桂花树根深叶茂。
艳娘正坐在桂花树下,做着针线,看着推着学步车,在院子里咿咿呀呀的小妮儿。
卫福屏气静声,看一眼错开一眼,仔细看着艳娘。
艳娘看起来气色很好,时不时放下针线,站起来扶一把小妮儿,和冲她咿呀不停的小妮儿说着话儿。
一阵拍门声传进来,“妮儿娘!是我,你老王嫂子!”
“来了!”艳娘忙放下针钱,站起来去开门。
“建乐城过来的!你瞧瞧,这么一堆!”一个爽利干脆的婆子,一边将一个个的小箱子搬进来,一边说笑着。
艳娘看着那些东西,没说话。
卫福紧挨月亮门站着,伸长脖子,看着堆了一地的大小箱子。
“你这些箱子,用的可是我们顺风的信路,你真是咱们顺风自家人?”老王嫂子一样样搬好箱子,随手掩了门,再将箱子往里挪。
“嫂子又瞎说。”艳娘含糊了句。
“行行行,你不想说就算了,嫂子我这个人,就是多嘴这一样不好!”老王嫂子挪好箱子,爽朗笑道。
“嫂子辛苦了,嫂子坐,我倒杯茶给你解解渴。”艳娘顺手拉了把挥着手,兴奋的差点绊倒的小妮儿,紧跑几步,去厨房倒茶。
“用个大杯子,是渴了!”老王嫂子扬声嘱咐了句,拉了把椅子坐下,伸手拉过大妮儿的学步车,将大妮儿抱出来,“唉哟妮儿唉,又沉了,压手得很。”
大妮儿咯咯笑着,挥着两只手,去抓老王嫂子头上亮闪闪的银簪子。
“妮儿这牙可长了不少了,乖妮儿,叫大娘,会叫娘了没有?”老王嫂子逗着大妮儿,迎着端茶过来的艳娘,笑问道。
“算是会叫了,她脚比嘴快,松了手,已经能走上五六步了!”艳娘将茶放到婆子旁边的桌子上,伸手接过大妮儿。
“这孩子虎生生的,瞧着就让人高兴。”老王嫂子端起茶,一气儿喝了,笑道。
“皮得很。”艳娘一句抱怨里满是笑意。
“张妈呢?”婆子转头看了一圈儿,问道。
“今儿是她男人忌日,她去上坟去了,我让她不用急着回来,到她闺女家住一晚。”艳娘笑道。
张妈是卫福和董超送她过来安顿时,替她典下来帮做家务的仆妇,她和张妈处得很好。
“这一眨眼,大妮儿都会走路了,等大妮儿大了,你得送她去学堂吧?”老王嫂子欠身问了句。
“过了六岁就送过去,大妮儿聪明得很。”艳娘笑道。
“这聪明可随你!”老王嫂子笑起来,“妮儿娘,我跟你说,你不能老闷在家里,这可不行,你去给我帮帮忙吧,记个数,算个帐什么的,我帐头不行,你帐头多清呢。”
“嫂子又说这话,我带着妮儿,再说,我也不少那些钱。”艳娘笑道。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跟你说,你看,你家也没个男人,你再成天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瞧着,外头出了什么事儿,不管大事小事儿,你都不知道,这哪能行!”
“知道那些干嘛。”艳娘笑道。
“你瞧你!那要是有什么事儿呢?你这往后,就什么事儿也没有?有了什么事儿怎么办?那不抓瞎了?”
艳娘没说话。
“还有!你家妮儿现在还小,以后大了,要说亲吧?你成天关着门闷家里,你搬过来,小一年了吧?我瞧着,也就我来来往往的,也是因为给你递东西。
“刚开始,你说你从建乐城搬过来的,我还当你老家在建乐城,往后你要把妮儿嫁到建乐城,后头我问过你,你说建乐城没亲戚,妮儿也嫁不到建乐城,那你家妮儿,得嫁在咱们应天府了?
“那你这闭门不出的,往后,怎么给妮儿说亲哪?别说远的,就是这邻里邻居的,你都不认识,人家说不定都不知道你家有个妮儿,那以后,你怎么说亲哪?”
艳娘眉头微蹙,还是没说话。
“唉,你这个人,主意定得很。
“我家大妮儿说亲的事儿,我跟你说过没?”
艳娘摇头。
“我家里,从前穷,我在酒楼里端茶递水,我们当家的在后厨干杂活,那时候,哪有人瞧得上我们家,后头,我不是当了这顺风的掌柜,钱就不说了,咱顺风这工钱,那可没得说!”
老王嫂子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不光钱的事儿,这身份地步儿吧,也不一样,还有件事儿,我先说我家大妮儿的事儿,再跟你说。
“先头穷的时候,我看中的一两家,唉,人哪,是吧,水往地处流,人必定往高处走,我家此一时彼一时,我家大妮儿这亲事,也是此一时彼一时。
“可人家来说的那些家,从前都在咱们头顶上,根本没来往过,咱们就啥也不知道,是吧?
“我就挺愁,我跟你一样,是个疼孩子的,儿子娶媳妇还好一点点,媳妇儿人好,别的,能将就,可闺女嫁人,这人品家教,可一点儿也将就不得!
“先头,是我们当家的打听,先说黄秀才家小儿子,可哪儿都好,我们当家的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做梦都带笑声,那孩子我也见过好些回,常到铺子里买朝报,人生得好,瞧着脾气也好得很。
“可我想想,还是得打听打听。
“我就去打听了,你瞧瞧,像我这样,做着顺风的掌柜,成天在铺子里,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来来往往好几年,这能打听的人,就多了是不是?
“你说要是你这样的,成天不出门,你就是想打听打听,你找谁打听?
“这是你不能关着门过日子的头一条!你记着!
“后头我一打听,说黄家小子哪哪都好,就是爱和伎姐儿来来往往,今儿这个,明儿那个。
“我回去,就跟我们当家的说了,我们当家瞪着我,说这算啥毛病,男人不都这样,那是秀才家,家里也不少这点钱,就是玩玩,这没啥。
“你看看,这是男人看男人!他们觉得没啥!
“要是咱们呢?我跟我家大妮儿一说,大妮儿就摇头,你看看,我跟你说,这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不一样!
“男人都讲什么大节,睡个伎儿纳个小,不管家事不体贴,那都不是事儿,男人嘛,可咱们女人,知道这中间的苦,对不对?
“我知道,你家里必定不简单,肯定有人支撑,可你得想想,谁替你家妮儿打算这些的细事儿?
“我家大妮儿这亲事,要不是我有本事打听,我要是不当这顺风的掌柜,这亲事搁她爹手里,就嫁到黄家去了,她爹还得觉得他对闺女那是掏心窝子的好!”
艳娘拧起了眉头。
“再说那一件事儿!”说到那一件事,老王嫂子声调扬了上去,语调里溢着笑意。
“这事儿,我是一想起来就想笑,一想起来就想笑!”老王嫂子拍着手。“我婆家不能算穷,当年我嫁过去的时候,家里有五十多亩地。
“我们当家的是老大,后面四个妹妹,再一个弟弟,老生子儿,我那翁姑俩,疼这小儿子疼的,恨不能割肉给他吃。
“后头,我嫁过去,也就五六年吧,四个妹妹都嫁了,我那舅姑俩,就说,趁着他们老俩口还活着,先给他们兄弟分家。
“这家怎么分的呢?就是这城里那处宅子,给我们,五十多亩地,给他弟弟,那老俩口说,他们跟着弟弟养老,平时不用我们给钱,逢年过节,拎点儿东西过去看看他们就行了。
“唉,公不公道的,不提了。
“这是前情,后头我那家翁死了,家姑还在,上个月,家姑找到我们家来了。
“我这个家姑吧,从分了家,这么些年,就没上过几回门,先头我们家穷,她从来不来,我们当家的说,她说她不来,是因为看着我们过的那日子,心里难受,眼不见为净。
“后头,我做了顺风掌柜,这日子,多好!
“我没理她,我们当家的,去接他娘,接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总算接过来一回,我们当家给他娘买绸衣裳,吃这个买那个,老太太就住了一天,隔天一清早,非走不可。
“为什么呢,瞧着我们日子过得太好,想想她小儿子,还是心里难受!
“不说这个了,我这嘴,越来越碎。
“说回去,上个月,我那家姑突然就来了,还不是她一个人来的,她小儿子推着她来的,你瞧瞧这架势,这就是有事儿来了。
“事儿吧,还不小。
“今年不是新造户册么,各个乡里村里,地要重新量,人头要重新点,我们当家的那个弟弟,不会为人,一辈子占便宜占惯了,不管什么事儿,先生出一片占便宜的心,这一回,这便宜,占错了。
“他又不会为人,把他们乡里的里正得罪的不能再得罪了,人家就看着他报人头,把我们一大家里,也报到他家里去了,人家就一声没响!
“这一核下来,他那一大家子,加上我们一大家子,这人头钱可就不得了了!他就急眼了,推着他娘,就找到我们家来了。
“我就问他,这么大的事儿,再怎么你也得去里正,让他给你改过来。
“他说了,找了,人家里正说,你老娘还在,你跟你哥就是一大家子,报在一起是应该的。
“这话也是。
“他来找他哥,我们当家的,从前在后厨干杂活,现在还在后厨干杂活,他能有啥本事?
“他就跟我说,要不,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头钱,我们出,反正我们出得起。
“我当时就火了,我说你要出你出,从你挣的钱里出,你媳妇孩子不养也行,我替你养,你弟弟的钱,你自己出,你别用我的钱!
“我们当家的就那点儿钱,他出不起,就闷了。
“我一想,我家姑还活着呢,这事儿不替他们想想办法,我那家姑,不得天天给你生事儿啊。
“我就说了,我认识衙门里的粮书,我找他问问。
“我们当家的说我,自从当了顺风的掌柜,简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人家衙门里的粮书,能理你?这是男人的事儿,一个老娘儿们!
“我没理他,隔天,粮书家的朝报晚报到了,一大清早,我让我家大小子看着铺子,我亲自送过去的。
“我说有点儿事儿跟粮书说,他那个老仆,就带我进去了,我就跟粮书说了这事儿。
“老粮书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听说我们是就自立了户册,就说这确实是错了,他到了衙门就问问这事儿,让我放心。
“我回到家,跟我们当家的一说,我们当家的还不信,说我一个娘儿们,人家肯定不能理我,说这是男人的事儿。
“后头,就当天,傍晚,说起来,老粮书人真好!就当天,老粮书那个老仆往铺子里去了一趟,说已经改过来了,让我放心。
“我回去就说了,我们当家的,他弟弟,他娘,都不敢信,不过还是回去了,隔一天,他弟弟来了,头一回!还了好些东西,鸡啊鸭的,说里正找他了,改了!
“唉哟!他弟弟见了我,那个客气啊,一句一个大嫂,给他当了这么几十年的大嫂,从前几十年里,他喊的大嫂,加起来没那一天喊得多!啧!”
老王嫂子昂着头拍着手,又是鄙夷又是傲然。
“我们当家的更好玩儿,他弟弟来那天,我回到家,他看到我,站起来,拿了把椅子给我,椅子拿完了,又进屋倒了杯茶给我。
“我当时,唉哟!
“我们当家的这个人,人是不坏,就是动不动男人怎么样,娘儿们怎么样。
从前我没挣钱时,他也没亏待过我,后来我挣了钱,他对我好一点儿,我回家,他也不过喊一声:二壮呢,给你娘倒碗茶,小妮儿呢,给你拿个凳子,这一回,他自己拿椅子倒茶,这真是!
“我乐的,你瞧瞧!这女人,就是不能窝在家里,这男人瞧得上你,可不是因为你大门不出,你得有本事。
“这话说远了,你这个人性子淡,你用不着这个。
“我跟你说,你得想想你家妮儿,嫁人这事儿远,咱先不说,往后,妮儿上了学堂,跟谁在一起玩儿,那人是什么样的家里,父母为人怎么样,你这么闷在家里,你怎么知道?
“万一,妮儿让人家带坏了呢?
“你得替妮儿想想。”
“嗯。”艳娘轻轻拍着窝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妮儿,低低嗯了一声,片刻,抬头看着老王嫂子,“我识的字儿不多,写的也不好看,帐头清都是心算,不会打算盘。”
“能识几个字儿就错了!能写就行,咱们又不考秀才!打算盘我会,我教你!
“我跟你说,我找你,是因为咱们顺风,又有新生意了!邹大掌柜又发小本本了!
“这一回是做生意,这么大一大张纸,印的那叫好看,都是好东西,要是有人买,钱交到咱们这里,货到了,咱们给他们送上门。
“这个帐,要说难,我瞧着不怎么难,就是得心细,人仔细耐得住,就你这样的最合适!
“咱们做事儿,咱不拖,说做就做,明儿个张妈就回来了?你明儿个就到铺子里去!”老王嫂子喜笑颜开。
大掌柜让她找个副手,她早就瞄上妮儿娘了,像妮儿娘这样,主仆俩就带着一个孩子,没男人没婆家没家务,人又仔细本份,帐头清爽又识字,给她当副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好,我笨得很,嫂子别嫌弃我就行。”艳娘笑道。
“那我走啦!明儿你安顿就过去。以后把妮儿也带过去,你家妮儿成天就跟着你,有点儿怕人,这可不好,让她到铺子里见见人,咱们铺子里,不光人多,还净是书香气呢!这书香气,可是咱们府尊说的,咱们府尊是位翰林呢!
“行了我先走了,咱们明儿见!”
老王嫂子从站起来,说到走到院门口,直到迈出门槛,才住了话音。
卫福看着艳娘抱着妮儿往屋里进去,贴着墙根退到后院,拽住树枝,翻墙走了。
艳娘过得很好,他很安心,也很高兴。
第351章 为了打赏吧(手动捂脸)
马家姐妹比李桑柔预想的更加急切,到了第五天,一大清早,李启安赶着辆车,将马家姐妹送到了顺风总号。
马家姐妹在前,李启安跟跟在后面,紧盯着两人,两条胳膊微微张开,一幅随时准备扶住两人的模样,进了顺风总号的后院。
“能出来走动了?”李桑柔急忙站起来,拿了两张椅子,送到马家姐妹面前。
“她们觉得她们能!
“乔师伯说,除非性命交关,这位大娘子当时就接上了,说就是性命交关,乔师伯没办法,只好让我送她们过来了,说硬压着,她们心不宁,也不好。”李启安看着两人坐下,舒了口气,一脸无奈。
“没事儿了,也就是有点儿小伤口没好,在肚子里呢,没事儿。从前比难多了。”马大娘子忙笑着解释。
“什么性命交关的事儿?急成这样?”李桑柔仔细看了看姐妹俩的脸色,放下心来。
两人脸色都挺好,充满了生机和神彩。
“我想着,学兵法这事儿,不使力不受苦,也就是动动心眼,我和阿蜜这会儿就能学,天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太耽误事儿了。”马大娘子带着一脸小意的笑。
“就这事儿?这算性命交关?你早说啊,我替你跑一趟,把先生请过去就是了!乔师伯都生气了!”李启安唉了一声。
“哪能让先生过去,太不恭敬了。”马大娘子陪笑解释了句。
“她们每天要清洗吗?药呢?”李桑柔看向李启安问道。
“每天药熏一次,便后都要清洗,药还好些,乔师伯让师弟她们给她做成药丸,一天三顿,一顿一把呢!”李启安再次叹气。
“我们自己就行!熏蒸也行,是吧李师姐?”马大娘子赶紧再解释。
李启安白了马大娘子一眼。
“回去跟乔先生说一声,看能不能请位你师兄或是师弟过来,照顾她们一阵子。”李桑柔看向李启安道。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就行,都忙得很。”马大娘子急忙摆手。
“我跟师伯说一声。”李启安爽快答应,“那人交给你,我先走了。”
李启安站起来,又交待道:“她们两个不能久坐,不能久站,最好坐一会儿躺一会儿稍稍走动一二,吃食上禁忌不多,辛辣少点就行,还有,一定要干净,衣裳被褥什么的。”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站起来,将李启安送到院门口。
送走李启安,李桑柔转回身,看着马家姐妹道:“我给你们两个找的先生,是长沙石王妃,就是杨大将军的夫人,九溪十峒峒主夫人,确实不宜让她上门。”
马大娘子愕然,下意识的看向马二娘子,马二娘子也是一脸错愕。
“九溪十峒地无三里平,山水相间,打仗的风格类似海匪打斗,这是一。
“其二,现在文大将军和杨大将军一起南下,收拢南方,南方初定后,文大将军撤回,杨大将军留守南边,训练水军。
“杨大将军伉俪情深,石夫人不光是杨大将军的夫人,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你们师从石王妃,和杨大将军,也算是攀上了几分交情。”
李桑柔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提过小泥炉,放上沙铫子,放上山泉水,放了银耳红枣进去。
“多谢大当家。”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对视了一眼,欠身致谢。
“不用客气。”
李桑柔盖上沙铫盖,站起来看了看,扬声问道:“大常,谁在你那边?”
“我!”蚂蚱从库房中扎出来。
“你去趟长沙王府,问问石王妃什么时候得空,我带上次和她说的两个学生过去。”李桑柔吩咐道。
“哎!”蚂蚱一声脆应,三步两步出了院门。
沙铫子里的汤水煮好,李桑柔放了几块冰糖进去,盛了两碗,递给马家姐妹。
蚂蚱很快回来,石王妃现在就得空儿。
李桑柔让蚂蚱套了辆车,蚂蚱赶车,李桑柔坐在车前,带着马家姐妹,往长沙王府过去。
车子停在长沙王府偏门,偏门口,早就有婆子等着了,李桑柔跳下车,冲婆子笑道:“府上有暖轿没有?”
“有有有!”婆子连声答应,看一眼相互扶着下车的马家姐妹,连着声儿吩咐:“快去抬三顶暖轿来。”
“两顶就行!”李桑柔急忙纠正,她可不坐什么暖轿。
暖轿抬过来的很快,李桑柔和婆子在前,后面跟着两顶暖轿,穿过半个园子,进了园子侧后的一座小校场。
石阿彩一身利落短打,迎在小校场入口,看到李桑柔,急忙快步迎上来。
“大当家。”离了七八步,石阿彩深曲膝见礼。
“不敢当。”李桑柔急忙长揖还了礼,指着后面两顶暖轿笑道:“她们两姐妹刚刚在乔先生那里动过刀,就用了暖轿,王妃见谅。”
“大当家客气了。那咱们进屋再说话吧,把暖轿抬进去。”石阿彩忙吩咐了句。
石阿彩和李桑柔并肩往小校场一排宽敞上房过去,笑道:“我让人去请南星了,她用兵打仗上头比我还强呢,她又最喜欢跟人讲排兵布阵的事儿。”
正说着话,杨南星也是一身利落短打,骑着马,从小校场另一条路上,一冲而进。
李桑柔扬眉看着纵马而来的杨南星。
叶家宗妇这身份,是有点儿委屈她了。
暖轿抬进屋,马家姐妹下来,迎着进屋的李桑柔三人,齐齐跪了下去。
“快起来!”石阿彩和杨南星紧前两步,一人一个,拉起马家姐妹。
“这么小啊。”杨南星拉着马二娘子,仔细看着她,感叹了句,“我以后再也不说我命苦了。”
“贱命之人。”马二娘子喃喃道。
“没有贱命,只有自以为贱命,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们大当家说的。”杨南星推着马二娘子坐下,笑道。
“是,谢王妃。”马二娘子欠身。
“噢!我可不是王妃,哪,她是王妃,她是我大嫂,我是她小姑子!”杨南星笑起来。
“我姓石,石阿彩,她姓杨,杨南星。”石阿彩笑着介绍,“你们姐妹的事儿,大当家跟我说过,过往都已经是过往,咱们不再提。
“大当家说你们想学些行军打仗的规矩,让我跟南星跟你们说一说。
“能得大当家这份委托,我跟南星荣幸得很,行军打仗上,我和南星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把经过的,见过的,说一说而已,大娘子和二娘子不要嫌弃才好。”
“王妃太客气了。”马大娘子站起来,马二娘子急忙跟着站起来。
“快坐下,都是自己姐妹。”石阿彩忙按着马大娘子坐下。
“你们慢慢客气,我先走了,蚂蚱的大车等在外面。”李桑柔笑道:“她们两个伤口未愈,不能久坐,最好让她们半坐半躺,王妃和南星姑娘多担待了。”
“大当家放心,那今天就先不多说,挑两本入门的兵法,让她们回去先看看。”石阿彩忙笑道。
李桑柔笑应了,示意石阿彩等人不用送,出来上房,到小校场门口,和婆子一起,往偏门出去。
第352章 如愿
李桑柔收了两回鲜菜瓜果之后,午后,顾晞进了顺风总号后院。
李桑柔沏了茶,又切了只早上如意送过来的小甜瓜,放到顾晞面前。
“中午和大哥大嫂一起吃的饭。”顾晞看着那碟子小甜瓜。
“嗯。”李桑柔端起杯子抿茶。
“大哥说你要南下了?”顾晞由甜瓜看向李桑柔。
“嗯。”
“说走就走了?”顾晞闷了片刻,问道。
“嗯。”
“我呢?”顾晞看着李桑柔。
“你在建乐城当王爷?或是,别的什么?”李桑柔摊手。
“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不只一次,我不会陷入家事家务,以及,生儿育女,你我之间,没有办法有什么。”李桑柔直截了当道。
“也许,你根本没办法生儿育女呢。”顾晞沉默片刻道。
李桑柔失笑,“要是咱俩换一换,你是女人,我很愿意试一试,不能生儿育女最好,要是能,那你就留在家里,十月怀胎,生下来,生好一个,接着生第二个。
“现在,女人是我,我不做这样的冒险。”
“那也不用远避南下。”顾晞闷了好一会儿。
“南下这事儿,早就在我计划里了,不过,最近就启程,早是早了点儿,原本我是打算明年下半年,船造出来之后。
“现在走。”李桑柔的话顿住,看着顾晞,片刻,笑起来,“确实是避开,我对你有情,有情就有诱惑,不如避开,我有很多事要做。”
“你这话。”顾晞苦笑起来,“让人欢喜,又刀戳人心。”
“没有办法。”李桑柔声音低低。
顾晞一脸颓然,往后靠进椅背里,仰头望天。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你,这不如意,不过四五而已,往好处想。”李桑柔安慰道。
顾晞没理她,好一会儿,顾晞坐正了,“乔先生那些冰窖,挖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圈了一座小山,上千亩地,慢慢挖吧。”李桑柔叹了口气。
在这个蜗牛速度的时代,她早就磨出耐心了,一切,都只能慢慢来。
“明天一早,我过去看看。”顾晞跟着叹气。
“急是急不得的,慢慢来吧。”李桑柔再叹气。
“我领了差使,先走了。”顾晞站起来,指了指那碟子甜瓜,“这瓜一根藤上结不了几个,味儿不错,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嗯。”李桑柔伸手拿过碟子。
………………………………
宁和公主大婚,往炒米巷送了两张贴子,一张是给李桑柔的,请李桑柔和诸位兄弟观礼,另一张,是单给黑马的。
黑马拿到单独送给他的那张大红泥金请帖,兴奋的手舞足蹈,原地转了几个圈,没敢往李桑柔面前冲,一头扎到正在打年糕的大常面前,激动的语无伦次。
“你看!看看!快看看!我!我的!你看这名字,我!马少卿!”
大常斜瞥了他一眼,拎着黑马的衣领,将他拎到了台阶下。
黑马原地再转了一圈,扑向另一边。小陆子和大头正脸对脸,仔细挑干净竹扁里的芝麻。
“看看!你们看看!老大一张!我一张!瞧我这名儿!瞧见没有!”
大头伸头看了眼,瞄着一动没动的小陆子,又缩回了脖子。
黑马原地转了一圈儿,那股子兴奋无论如何压抑不住,挥着请帖喊了句,“我去问问七公子收到没有!”
大常顿住,无语的看着一头扎向外面的黑马。
“让他去,七公子指定羡慕的不行。”李桑柔头都不抬的说了句。
“真是,七公子跟马哥最说得来,上一回,马哥说他去甜水巷,一路上净是喊着马爷给他请安的,七公子羡慕的,跟在马哥后面,马哥长马哥短的喊了整整一天!”小陆子啧啧有声。
“七公子还邀马哥去逛甜水巷呢。
“马哥说老大说了,逛花楼就是逛花楼的规矩,银子不能少。
“马哥说他就十个大钱的零用,再多了,就得从常哥手里现支,逛花楼的银子常哥指定不给他,问七公子有银子没有。”大头伸着头接话,“七公子说,他就是没银子,才叫马哥一起去的。”
“那后来呢?去没去?”小陆子挺好奇。
“后来常哥让我扛东西去了,不知道。”大头摇头。
“蚂蚱肯定知道,蚂蚱!”小陆子一声高喊。
“干嘛?”蚂蚱从月亮门里冲进来。
“那一回,七公子邀马哥去逛甜水巷,后来呢?去没去?”小陆子看着蚂蚱问道。
“前几天那回?去什么去啊,他俩凑了半天,一共就凑了五十来个大钱,买了一包炒栗子,俩人分着吃了。”蚂蚱撇嘴摇头。
“炒栗子要五十个大钱一包了?”李桑柔惊讶道。
“没,还是二十个大钱一包,一大包,余下的,我吃了两串羊肉签子,还有二十个大钱,给常哥了。”蚂蚱嘿笑道。
“去买点儿炒栗子回来吃,今年栗子比前几年好吃。”李桑柔吩咐道。
………………………………
皇上的大婚,先是庄严庄重,到宁和长公主下嫁,就以热闹为先了。
本朝公主下嫁,不是头一回,前面嫁过不知道多少位了。
不过,第一,长公主是头一个,第二,之前的公主,没有一个能有宁和长公主这份圣眷的,以及,也没有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站在旁边想一出是一出的指挥。
宁和长公主下嫁,还是潘相统总。
潘相老人精了,非常明白这两场大婚的分际在哪里,皇上的大婚,气势第一,宁和长公主下嫁,热闹为先。
对顾晞那份想一出是一出,潘相几乎照单全收,就是要热闹么,要花团锦簇么,别的都不要紧。
为了这场婚礼,李桑柔特意准备了一身新衣裳,靛蓝裤子,枣红半裙,枣红夹衣,头发虽然还是挽成一团,不过梳的整整齐齐,还用了一根红珊瑚簪子。
顾晞担着送嫁的重任,一同送嫁的,还有周皇后的弟弟周宜山。
黑马一条惨绿绸裤,一件大红半长衫,幞头是刚刚从潘定邦手里买下来的二手货,摇着他那把三十个大钱的名家折扇,和潘定邦一处看热闹。
小陆子和蚂蚱、窜条三个人,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决定跟着黑马,马哥那儿热闹!
大头不掂量,他就跟着他们仨。
大常不怎么放心黑马,也跟了过去。
通往那座崭新的文府的街道拐角,是披红挂彩的班楼。
李桑柔坐在班楼二楼廊下横梁上,在两大朵大红喜庆的绸花中间,自自在在的晃着脚,看着冲洗的干净无比的街道。
远远的,一阵明显水准极高的鼓乐声传过来,李桑柔双手撑着横梁,伸头看过去。
最前面,是充当鼓乐的皇家乐坊,鼓乐后面,是一排儿一排儿的官伎,甩着长长的水袖,一路走一路舞。
这一片舞蹈的官伎,据说是潘定邦的主意,顾晞竟然点了头,潘相只好捏着鼻子加了进去。
还真是挺好看的。
李桑柔挨个打量着官伎中的熟人,一边看一边笑。
舞蹈的官伎后面,是一对儿一对儿的一等官媒,捏着帕子,步态要庄重,脸上又要喜庆,倒是拿捏的挺好。
官媒后面,是十来对骑在马上的护卫,这是顾晞从他的亲卫中挑出来,为什么要加这十来对护卫,潘相没想通。
护卫后面,是六对儿迎亲的傧相,都是从泰州赶过来的文家子弟,年青稚嫩,骑在马上,绷着喜庆,目不斜视。
六对儿傧相后面,是绿底红团花,鲜亮夺目的新郎倌文诚。
李桑柔上身微微前倾,从马头上的大红绸结,慢慢看到文诚抓着缰绳的手,顺着流光溢彩的缂丝衣袖,看到甩在马后的斗蓬,再看向仿佛发着光的文诚。
这是幸福的光辉啊!
李桑柔定定的看着文诚,笑容从嘴角溢出来。
他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挚爱。
虽然这是另一个时空,就当眼前的,是无知无觉的他吧,这一世,爱情没有辜负他。
李桑柔笑看着文诚,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经过,往皇城远去,抬起手,慢慢挥了挥。
这一生,都要幸福啊!
第353章 求赏(为了月票啊)
李桑柔看着迎亲的队伍过去,又回来。
宁和长公主坐在流光溢彩的花檐子上,李桑柔侧着头仔细看,晃动的竹帘空隙间,宁和长公主满头的珠翠,和身上的丝绸珠玉,流动闪烁着欢快的微光。
看着花檐子过去,看着后面长长的陪嫁队伍过去,看着大街上撤了封禁,瞬间挤满了闲人。
李桑柔从横梁上跳下来,抓着窗台,跳到酒楼院子里,站着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出了酒楼角门,往张猫家过去。
李桑柔转进石马巷时,正好看到张猫家宅院门口,一群人花枝招展的往院子里涌进去。
李桑柔紧走几步,伸手推住正要关起来的院门。
“咦!”大壮关门关到一半,关不动了,奇怪的咦了一声,伸头看到李桑柔,顿时一声尖叫,“姨姨!”
“你又嚎啥!”张猫吼了一声。
“大壮喊的是姨姨!你这耳朵!”秀儿白了她娘一眼,转头就看到了推门而进的李桑柔。
“姨姨!”翠儿和果姐儿一左一右,奔着李桑柔扑上去。
“你瞧你俩,都多大了!看把你姨扑倒了!”张猫紧前一步,要去抓翠儿和果姐儿,却抓了个空,果姐儿和翠儿已经扑上去,一左一右搂在李桑柔腰间。
“大当家怎么来了,大当家没去喝喜酒?”谷嫂子急忙上前招呼。
“大当家这一身,这是备着喝喜酒的,还是喝好喜酒回来了?这可有点儿早。”赵锐他娘杨嫂子一脸笑,打量着李桑柔那一身新衣裳。
“我去烧水,曼姐儿呢,快去把你婶子家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曼姐儿阿娘韩嫂子赶紧往厨房去烧水。
“快坐快坐。”谷嫂子搬了张椅子,用帕子掸了掸,递到李桑柔面前。
“你们这是看热闹刚回来?”李桑柔一只手一个,搂着翠儿和果姐儿坐下,打量着众人,笑问道。
“一年里头,看了两回大热闹了!”谷嫂子笑。
“敢情,来过我们家一趟,杨嫂子娶儿媳妇那回,上门添礼的,真是公主?”张猫头伸到李桑柔面前,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就是公主就是公主,你就是不信!”秀儿叉腰看着她娘。
“嗯?”李桑柔抬眼看着廊下两只半人高的大红填漆礼盒,“这是公主给你们送过来的?喜饼?”
“可不是!一大清早就送到了!真没想到!你也不早说!”张猫每一句都是浓墨重彩的感叹。
“早就跟你说了,秀儿也跟你说过,是你不信。”李桑柔笑道。
“瞧大当家说的,这谁敢信!”谷嫂子啧啧。
“说起来,我家锐哥儿那媳妇,可是长公主眼瞧着娶进门的!”杨嫂子笑的合不拢嘴。
“这话,你都说过八百遍了!”谷嫂子有点儿嫌弃的斜了眼杨嫂子。
“多大的脸面呢!我们锐儿媳妇多好呢!到底是长公主眼瞧着娶的。”杨嫂子笑出了声。
“你说说你,你早说,那时候,我好好跟公主说说话儿,我都没看清楚!”张猫坐在李桑柔旁边,遗憾的不行。
“提盒里是什么?拿来我瞧瞧。”李桑柔没理会张猫,示意秀儿。
“都是好吃的!”翠儿叫道。
“是宫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果姐儿紧接了句。
“我也吃了!肉馅的最好吃!香得很!”大壮将头伸到李桑柔面前。
“拿一块给我尝尝,饿了。”李桑柔招手示意。
“晚上在这儿吃饭?我给你烙油饼!”张猫总算从遗憾中抽出来,赶紧张罗吃饭的事儿,天快黑了。
“把那只公鸡杀了,我烧个公鸡。”谷嫂子挽袖子。
她的烧公鸡,那可是一绝!
“再让曼儿娘烧条鱼,那缸里有。”张猫站起来,解扣子脱外面的绸夹衣。
“我再包一锅包子!秀儿帮我割两把韭菜!有虾仁没有?瑶柱也行,赶紧拿黄酒蒸上。”杨嫂子也赶忙道。
她最会包包子。
张猫和谷嫂子几个人,一起涌进厨房,忙着做菜做饭,秀儿割了半竹扁韭菜,送进厨房,赶紧又出来了。
厨房里已经有四个大人了,至少这会儿用不着她。
曼姐儿和秀儿点了连枝灯出来,秀儿送了两个连枝灯到厨房,曼姐儿点了两个连枝灯,一左一右放在廊下。
两个人又拿了针线出来,这才坐到李桑柔旁边。
果姐儿挤在李桑柔怀里,翠儿紧挨李桑柔坐着,大壮羡慕的看着果姐儿,围着李桑柔转了两圈,拎了个小板凳,坐到了李桑柔对面。
“秀儿和曼姐儿今年十四了?过了年十五了?”李桑柔吃了块点心,看着像模像样做着针线的秀儿和曼姐儿。
曼姐儿笑着点头,秀儿一声叹气,“照我娘的话说,长的也太快了!”
“是挺快,我头一回见大壮,他还抱在怀里呢。”李桑柔笑道。
“我今年十岁,过了年就十一了!”大壮赶紧接话。
难得有他能接得上的话儿。
“你娘,还有你娘,给你们看婆家没有?”李桑柔接着笑道。
“看倒是看了,没有看中的,不是我看不中,就是我娘看不中。”秀儿大大方方道,“我娘说不着急,说嫁了人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是没完没了的操心劳累,说能多当几年姑娘,就多当几年。”
“我娘也这么说,不过。”曼姐儿一句不过之后,脸色微红。
“曼姐给洪师兄做了个荷包,是我给送过去的!”翠儿急忙叫道。
“还有我!”果姐儿赶紧举手。
李桑柔眼睛瞪大,看着曼姐儿道:“你怎么敢让这两个大嘴巴给你送东西!”
“实在没人用。”曼姐儿一张脸通红。
“洪家找韩嫂子提过一回亲了,韩嫂子嫌洪家兄弟姐妹太多,洪师兄又是老大,下头四个弟弟,五个妹妹,最小的妹妹,还不会走路呢,韩嫂子说曼姐儿过去的人家当大嫂,太累了。”秀儿叹气道。
曼姐儿低下了头。
“洪师兄人可好了。”翠儿拉了拉李桑柔。
“挺难的。”李桑柔表示同情,这种事儿她极度不擅长,她可说不出什么意见,更帮不了什么忙。
“我娘也说,要是换了我这样的脾气,还好些,说曼姐儿脾气太好,怕曼姐儿以后受气,谷嫂子也这么说,唉,挺难的。”秀儿伸手拍了拍曼姐儿。
“我也没怎么样,给他做荷包,是因为他老给翠儿和果姐儿,还有大壮买吃的,还个礼。”曼姐儿低着头道。
“以后别吃人家的东西了!”李桑柔伸手过去,挨个拍过三个脑袋。
“嗯嗯嗯!”三个人一起点头。
“姨姨,你什么时候嫁人?”果姐儿搂着李桑柔的脖子问道。
“姨姨不嫁人。”李桑柔笑道。
“那我也不嫁人!”果姐儿愉快的叫道。
“你不嫁人,那你干什么啊?”翠儿拍着果姐儿。
“我想像付姨那样!我喜欢付姨!我可喜欢付姨了!”果姐儿拖着长音,叹了口气。
“那好啊,那你得好好念书,像你付姨那样,学问少了可不行!”李桑柔笑道。
“我也喜欢付姨!”大壮赶紧喊了句。
“姨姨可别跟果姐儿说这样的话,她要当真的!”秀儿忙笑道。
“当真怎么啦?”李桑柔笑道,“果姐儿,你要像你付姨那样,就一条,学问得够,只要学问够了,你想跟着你付姨,那你就去给你付姨当徒弟。”
“果姐儿那针线,倒挺像付姨的。”曼姐儿抿嘴笑道。
“秀儿,曼儿,过来包包子。”张猫从厨房伸头喊了声。
秀儿和曼姐儿哎了一声,放下针线往厨房去。
“走,咱们也瞧瞧去。”李桑柔站起来。
张猫家厨房阔大,她喜欢听着她们的闲话,看着她们做饭,以及,她要跟张猫说一句,果姐儿真要像付娘子那样,谁都不该拦着她。
第354章 离别
冬至前两天,朝廷彰表王锦的诏书,印到了朝报上。
王锦因种棉有功,封庆成殿大学士,昌瑞侯。
晚报上,在最显眼的位置,印了篇昌瑞侯王大学士的生平,文章是几位女学士写的,很平实,却很能打动人。
诏书颁下来,印在朝报晚报上那天,上午最热闹的时候,王锦一身大礼服,在御前侍卫,以及几十名官员的拱卫下,在宣佑门外就上了辆装饰华丽的大车,端坐在四面敞开的大车中间。
大车出了皇城,沿着御街,一路锣鼓,出去南熏门,往先农坛和地坛祭祀。
建乐城的冬至大过年,冬至前几天,建乐城里,每天都挤满了京畿一带进城采买的农人,或是不买什么东西,就是进城开开眼界的姑娘媳妇们。
今年进城采买的农人格外多,进城玩耍的姑娘媳妇们,也格外的多。
今年是个难得的丰年,棉花又卖了不少钱,今年一年的收益,抵得上平时两年,有了钱,这一年的年节,就分外喜庆隆重。
进城采买的农人,围站在御街两边,伸长脖子,看着骑在马上,衣甲鲜亮,威严的侍卫们,看着一脸庄重的官员们,看着仪仗队伍中间,端坐在大车上,一身华服的王锦,惊讶不已,议论不停。
车上的那位贵人,他们竟然认识!
这两三年,特别是去年和今年,他们几乎人人都见过她,不只一回!
她到他们村里,找到他们家里,让他们种棉花,教他们怎么种棉花,还教他们种麦子,种菜,她还特别会剪果树,经她手剪过的果树,结的果子,能压弯枝条!
敢情,这是位贵人!
李桑柔和顾晞站在南熏门上,沿着笔直的御街,一直看到宣德门,看着王锦的仪仗,从宣德门出来,往南熏门而来。
顾晞看着李桑柔,李桑柔看着缓缓而来的仪仗,一脸笑。
“后天大哥要出城郊祭,这是大哥登基以来,头一回出宫城。”顾晞看向越来越近的仪仗。
李桑柔嗯了一声。
“去看看郊祭?挺有意思,过了年再走。”顾晞接着道。
“来不及了。马大娘子准备赶在大年三十那天劫狱,通州城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她要收拢的,是一帮亡命匪徒,不见血不行,又不能拿官兵给她杀人练兵,得诱几支小匪帮到通州府,给她练手,我得过去,除了调度,还要好好看看马家这姐妹俩,看看人,看看本事。”
李桑柔看向顾晞,仔细解释。
顾晞勉强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要很久吧。我在杭城有座宅子,你知道的,不过那宅子位置一般,过两年有空了,我想再挑个好位置,面水背山,盖一片屋。”李桑柔语调随意。
“你这是打算一去不复返了?”顾晞眉头蹙起。
“那肯定不会,我还想看看那一千亩的冰窖能挖成什么样儿,乔先生那边还有事儿。
”再说,张猫她们,也都在这里,秀儿出嫁时,只要能调度得开,我肯定会回来看热闹。
“顺风总号也在这里,我肯定不会一去不复返,只不过,要过好几年才能得空儿。”李桑柔笑道。
“你说我是人生不如意十之五六,我觉得是十成十。”顾晞一声长叹。
“皇上一统了天下,这会儿的朝廷如臂使指,又娶到了周皇后,可他没有了双腿。
“潘相有个潘定邦,听说七个孙辈,都是资质一般。
“伍相连丧两子,两子都是人中龙凤,十几二十岁上,刚刚崭露头角时,一命呜呼,膝下两子,资质出众的那个,病病恹恹,健康的那个,才具平平。
“杜相的儿子孙子,个个才具平常。
“你看,人,没有圆满的,都有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缺憾。”李桑柔带着笑。
“我的缺憾,也是你的缺憾吗?”顾晞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仔细想了想,笑道:“这是我早就摒弃在外的东西,不能算吧。
“这几年,能和你相识,相知,忆经有了这样的几年,对我,是锦上添花,已经足够幸运,足够美好了。
“不是缺憾,遇到你,是多出来的一段绚烂。”
顾晞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城墙下的熙熙攘攘。
“走吧。”李桑柔擦过顾晞,往城墙下去。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顾晞跟在李桑柔后面。
“收拾好了就走。”李桑柔脚步轻快。
“水路还是陆路?”
“陆路,水路弯弯绕绕,太慢了。”李桑柔头也不回的答道。
“从南熏门走?”
“陈州门。”
隔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顾晞已经站在陈州门城楼上,背着手,看着城外驿路两边一个接一个的大红灯笼。
天边泛起鱼肚白,灯笼一个接一个熄灭,一缕霞光穿破晨雾,泼洒下来。
挑着白菜萝卜的农人多起来,脚步飞快。
先是黑马骑在马上,昂昂然出了陈州门,接着是一辆双马大车,车檐伸出来,顾晞只能看到大常一条胳膊,和扬起的长鞭子。
大车两边,小陆子几个骑着马,悠悠哉哉的随行在大车两边。
顾晞定定的看着那辆大车。
大车离城门远一些,驿路上没那么拥挤了,那根长鞭子挥了个鞭花,两匹马小跑起来。
大车转个弯时,顾晞看到了坐在车前的李桑柔,怀里抱着那只小胖狗。
没等顾晞看清楚,越跑越快的大车就进了一片林子后,大车穿过林子,再出现在驿路上时,已经远的只有一个小黑点儿了。
顾晞远眺着已经什么也看不到的驿路,呆站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垂着肩膀,慢慢转过身,拖着脚步,往城墙下去。
他从来没敢想过能把她娶回来,可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他觉得有点儿孤单,有点儿寒冷。
她说遇到他,是她的一段绚烂,她才是那段绚烂,她走了,他的绚烂没有了,眼前的人流热闹,一片黑白。
好生无趣。
第355章 荆棘之花
大年三十,通州城里。
午时前,铺子还开着门,城里还有不少急匆匆最后采买的人,等过了午时,铺子关门,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满城飘溢着油香肉香,以及香烛的味儿。
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却又热闹非凡。
通州府衙各个门上,也贴上了通红的对联,换了桃符。
府衙后宅的偏门开着,一个老仆在前,后面跟着十来个长随,提着提盒,抬着酒瓮,出了府衙后宅,先往几处城门,再往通州府大牢,各留了几个提盒,几瓮酒。
他们府尹是个讲究人,大过年的,当值的守军和牢头们辛苦了,送点菜送点酒,是个心意。
通州府监狱的地牢里,一个个戴着枷,脚上锁着粗铁链的海匪们,闻着飘进来的肉香酒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屏着气提着心,盯着地牢入口。
祭灶那天,马大嫂进来探监,留了话儿,说打算趁着年三十,救他们出去。
马大嫂走了之后,他们怀着满腔的期待,却又不敢相信。
马大嫂说侯老大已经死了,侯家帮被侯老大的女婿杀的杀,吞的吞,已经烟消云散,马大嫂身边,就她妹妹一个人。
两个娘儿们!
可再怎么不可能,他们还是一颗心旺炭一样,盼着万一成真。
上头的文书已经给他们宣读过了,正月里,就要杀了他们,据说是为了祈福,真他娘的!
一阵浓过一阵的酒香,不停的飘过来,海匪们那颗旺炭一般的心,随着酒香,腾出了火苗!
地牢门口,火把的光猛的摇动了一下,海匪们几乎同时,扑向牢门。
两个瘦小的人影,贴着石头墙,飞快的溜了进来。
“大嫂?”一个年青的海匪试探着喊了一声。
“闭嘴!”马大娘子一声厉呵。
年青海匪赶紧紧紧抿住嘴。
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一人一大串钥匙,挨个开牢门,开木枷,开锁链。
最早脱身的海匪,奔着地牢门口就要冲出来。
“站住!你知道往哪儿跑?”马大娘子一个转身,扬手给了海匪一记耳光。
被甩了一记耳光的海匪定定站住,没敢吭,也没再动。
马二娘子闷着头,一声不响只管一个一个的开锁。
将近三十个海匪全部脱出身来,在地牢里站成一团儿。
“牛大疤呢?还有曹三丁。”马大娘子扫了一遍,问道。
“死了。”一个五短三粗的海匪答道。
马大娘子嗯了一声,再一次扫过众人,压着声音,厉声道:“都给老娘听好了!这一回,是逃命!不是杀人劫货!一路上不准多事儿,不准惹事儿!听清楚了?”
“是。”离马大娘子最近的一个海匪欠身点头,其余诸人,或是点头,或是应是。
先借着她逃出去再说。
“跟着我,走吧。”马大娘子转身往外。
马二娘子跟着马大娘子,走到地牢门口,站住,示意众人快走。
地牢门口,两个狱卒烂醉如泥,一个靠着墙角,一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五短三粗的海匪走到趴在桌子上的狱卒旁边,扬起胳膊,就要往狱卒脖子砸下去,马二娘子抽出短刀,手起刀落,斩断了海匪扬起的手。
海匪一声惨叫叫了半声,就被后面的高个海匪一把抱住,紧紧捂住了嘴,马二娘子上前一步,一刀捅进了五短三粗的海匪胸口。
马二娘子抽出刀,看向后面的海匪,面无表情道:“谁耽误了大家伙儿逃命,死!”
高个海匪丢了已经气绝的海匪,急步往外。
地牢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马大娘子猫着腰,一路小跑走在最前。
马二娘子提着刀,看着诸人,跟在最后。
诸海匪是被头套黑布袋,车外又罩着黑布送进通州府大牢的,根本不认识路,又是漆黑的天,只能一个紧跟一个,亦步亦趋跟随在马大娘子身后逃命。
马大娘子带着诸人,到了水门前,马大娘子没有半刻停顿,一头扎进了河里。
后面的海匪一个接一个,跳进河里。
到了水门前,马大娘子抬手招了招,一头扎进水下。
海匪们一个接一个,跟在马大娘子后面,从水门下面一处缝隙里,钻了出去。
马大娘子游出十来丈,上了岸,趴在地上,飞快的爬进了十来丈外的一棵大树下。
大树下面,放着两个巨大的包袱。
“换上!快!”马大娘子伸手掏出一身棉衣棉袄,闪到包袱另一边,飞快的换衣裳。
诸人换好衣裳,湿衣裳扔的满地都是,跟着马大娘子,接着奔跑。
离这棵大树一射之地的另一棵树上,李桑柔坐在树枝上,眯眼看着仓皇逃命的海匪。
她对马家姐妹安排的这场逃狱,十分满意。
马家姐妹这份安排,要是没有她的放水和帮助,把灌醉狱卒改为杀了狱卒,大约也能逃出来。
这姐妹俩,非常好!
李桑柔看着海匪跑的几乎看不见了,从树上跳下来,吩咐从灌木丛中跳出来的黑马,“通知城里,可以追出来了。”
“好!”黑马一声脆应,吹了几声鸟叫。
没多大会儿,城头上灯笼晃动,守军奔跑,接着城门大开,轻骑步卒,冲出四门,散开搜寻。
天色泛起丝丝曙光时,马大娘子一头扎进了座还挺新的小庙里,一只手抓着门框,示意跑的精疲力竭的诸海匪,“快!躲进去!快!”
马二娘子最后冲进小庙,和马大娘子一起,关上了庙门。
“没人。”一个年青海匪支撑着,往后面看了一遍。
“当然没人!这是老娘清理过的!”马大娘子鄙夷的斜了眼年青海匪。
“这是哪儿?”累的瘫软在地上的一个海匪转头打量着,问了一句。
“这是你该问的?”马二娘子冷眼横过去。
“信得过我,跟着我走,信不过,门在那儿,请便。”马大娘子冷冷道。
“大嫂这脾气,我就问问。”海匪没敢倔强,逃命要紧。
“把吃的拿出来。”马大娘子冷哼了一声,示意马二娘子。
“你,还有你!”马二娘子点了两个海匪,摸出钥匙,开了大殿旁边一间小门,示意两个人进去。
两个海匪一人提了两只竹篮子出来,先在马大娘子面前放了一个竹篮子,再进去,来回几趟,提了七八个大竹篮子出来,接着又抱出来三四只水袋,同样先给了马大娘子一只水袋。
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对着堆着满满的熟肉熟鸡大馒头的篮子,提着水袋,吃着喝着。
其余诸人,分吃着余下的几只大竹篮里的吃食,轮流喝着水袋里的水。
吃饱喝足,马二娘子将她和姐姐那只篮子递给旁边的海匪,“赏给你们了。”
“外面肯定在搜索咱们了,好好睡一觉,天黑了再走。”马大娘子吩咐。
“这是哪儿?我是说,这里,能藏得住不?”一个海匪问了句,又赶紧解释。
“这是城里统领家的家庙,放心睡吧。”马大娘子冷冷答了句。
海匪们各找地方躺下,坐在众人中间,一直斜瞥着马大娘子的一个中年海匪,站起来,晃着肩膀,走到马大娘子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嘿笑了一声。
“老大已经死了,大嫂以后怎么办哪?要不,跟着我算了,就算你生不了孩子,我也指定不能亏待你。”
马大娘子慢慢抬头,看着中年海匪,片刻,弯起眼,笑容妩媚,抬手招了招,柔声道:“你坐这儿,挨着我,咱们说话。”
中年海匪咯的一声笑,紧挨着马大娘子坐下,脸往前,贴到马大娘子脸边,正要说话,马大娘子抽出刀,狠狠的捅进了中年海匪胸口。
“老娘拼着性命救你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骑到老娘身上?”
中年海匪两眼圆瞪。
马大娘子猛的转动刀柄,血从中年海匪嘴里涌出来。
“把他拖到后面。”马二娘子淡然吩咐道。
“我们姐妹,拼了性命救你们出来,一是咱们好歹有份香火情,我马老大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马大娘子慢慢擦着刀上的鲜血。
“其二,也不用瞒大家,我马老大,要自立山头了!
“侯强父子,一对儿蠢货,老娘瞧了几年,就恶心了几年,侯家帮要是在老娘手里,早就是海上霸主了!”
马大娘子说着,猛啐了一口。
“诸位可以在这儿安心歇到天黑,想到天黑。
“天黑之后,愿意跟着我马老大,扬名立万打江山的,就当着神明的面儿,歃血效忠。
“不愿意跟着我的,请就此自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马大娘子拱了拱手。
“大姐先睡吧。”马二娘子伸手,从架在屋角的大鼓里,掏出一床薄被,递给马大娘子。
马大娘子裹着薄被,靠墙躺下,马二娘子握着刀,坐在马大娘子身边。
提心吊胆狂奔了一夜,诸人都累了,吃饱喝足,一觉好睡,醒来时,夜幕已经开始垂落。
马二娘子开了另一间小门,几个海匪进去,提了篮子水袋出来。
诸人吃过,马大娘子看着众人,“都想好了吧,愿意跟着我马老大的,站到这边,不愿意的,门在那里,天已经黑了,请便。”
有十来个海匪极其干脆的站了过去,还有七八个,犹豫片刻,也站了过去,余下的七八个人,站着没动。
“大嫂总要把我们带到海边,反正,也是顺便。”站着没动的七八个人中间,有一个年纪略大的海匪,一脸干笑道。
“你们全都逃了,这事儿有多大?只怕满通州的兵,都在外面找你们呢。
“要是就我们姐妹两个,怎么样都不怕,没人能找得着我们姐妹,也没人能抓得住我们姐妹,带着他们,就难了,再带上你们?”
马大娘子一声冷笑,斜睨那七八个人。
“这会儿,可是人越少越好,我们凭什么替你们担风险?
“门在那里,这些吃的,许你们带上,走吧。”
七八个海匪你争我抢,瓜分了余下的吃食,刚才那个海匪,再次笑道:“大嫂总要指个路。”
“往东是海,往南是江。”马大娘子答的干脆。
“大嫂这就算指路了?”问话的海匪一声冷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后会有期,大嫂这份指路之情,必当厚报。”
“想要忘恩负义,你得先能逃出命,别忘了,离地三尺有神灵。”马大娘子冷笑道。
“借大嫂吉言,别过!”海匪冷笑着,拱了拱手,转身往外。
其余几个人,跟在后面,出了小庙。
余下的人看着马大娘子。
“外面有棵树,铁签爬树上看着他们往哪里走了,多看一会儿。”马大娘子吩咐道。
“是。”被点了名的海匪几步出去,窜到树上张望。
两刻钟的功夫,铁签急步窜进来,“大……老大!他们往东边去了,刚刚,东边有火把!”
“再看!”马大娘子厉声吩咐
“是!”铁签转身奔出去。
片刻功夫,铁签再次冲进来,“老大,火把,从四面,都往东边去了!得有几百支火把!”
“咱们走吧。”马大娘子站了起来。
诸海匪跟着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出了小庙,直奔往南。
李桑柔站在小庙旁边一棵大树上,一个个数着马大娘子身边的海匪。
分道扬镳的没过半数,嗯,很不错,咦!还少了一个!
“庙里应该还有一个,去看看,小心。”李桑柔往树下吩咐。
“老董去,多跟去几个人。”孟彦清压着声音接着吩咐。
董超带了四五个人,往小庙摸进去。
片刻,董超出来,看着已经跳下树的李桑柔,笑道:“死了,是那条船上的头目,看起来是马大娘子杀的。”
李桑柔嗯了一声,舒了口气。
远处,一队火把疾奔而来。
一队轻骑冲到孟彦清面前,最前的统领勒停马,“禀上官,那八个人已经乱箭射死。”
“沿着先前划定的两条线搜索,把他们赶到黑石滩。”孟彦清紧绷着脸。
“是!”统领应声,勒马奔驰回去。
“走吧,咱们到黑石滩等着。”李桑柔吩咐了句,和众人一起绕到小庙后面,上了马,直奔黑石滩。
第356章 推倒推倒!
通州城离黑石滩不远,就算是黑夜,骑着马,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李桑柔一行人就赶到了黑石滩。
黑石滩前前后后,方圆十来里,李桑柔早就仔细勘查过了,替马家姐妹挑好了逃入海中的路径,也替自己挑好了俯看海边的最佳位置。
在离黑石滩最近的一个赵家镇外,李桑柔下了马,几名老云梦卫将马匹拢进镇子,李桑柔和大常、孟彦清等人,往面对着大海的一处陡峭山崖过去。
离山崖还有一段路,黑马从一簇灌木丛中窜出来。
“我就算着老大该到了!”黑马几步扑上来,“那边的人到了。”黑马交待了句,扬起胳膊,用力的挥了几下。
另一丛高大许多的灌木丛后,站起来七八个人,往李桑柔这边走过去。
离了十来步,后面几个精壮汉子垂手站住,最前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继续往前,走到李桑柔面前,曲膝跪了下去。
“快起来!”
这一跪出乎李桑柔的意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大常弯腰去扶时,中年人已经俯身磕了头。
中年人磕过了头,顺势被大常扶起来,看着李桑柔笑道:“头一回见大当家,无论如何,要给大当家磕个头。”
“您太客气了。”李桑柔打量着中年人。
“不敢当您字。”中年人听到一个您字,急忙欠身拱手。“小的是石家下人,哪里当得起大当家这个您字。
“小的在我们二爷身边侍候,二爷头一回挑长随,小的就被挑中,到现在,在二爷身边侍候了二十多年了。”
中年人顿了顿,看着李桑柔,接着笑道:“小的长女,在王妃身边侍候。”
“阿左吗?”李桑柔看着中年人笑道。
“是。”中年人有些意外。
“阿左眉眼像你。”李桑柔笑着解释了句,“你贵姓?怎么称呼你?”
“大当家好眼力!小的姓左,大当家称小的老左就行。”老左欠身笑道。
李桑柔噢了一声,原来阿左这名儿,是因为她姓左。
“阿左七岁那年,就挑到王妃身边侍候了,当时一共挑了八个小丫头,王妃小时候皮得很,就照着左右前后,东西南北起了名儿。”老左极其敏锐,忙笑着解释。
“我只见过阿左和阿右。”李桑柔笑道。
石阿彩的这份不拘一格,确实能起得出这样的名儿。
“八个小丫头,跟着王妃征战,死了三个,一个重伤,两个轻伤,王妃身边,只余下阿左和阿右了。”老左低低叹了口气。
李桑柔也叹了口气。
“大当家见过阿左?”老左犹豫着,问了句。
“她很好。见过好些回,腊月初,从建乐城走的时候,和王妃辞行,还见过阿左一回。
“岩哥儿一看到他姑姑,逃跑的时候,都是揪着阿左大叫,姑姑来了快跑。”李桑柔笑道。
“大娘子还那么爱逗小少爷?”老左失笑。
“听你们王妃说,你们大娘子生下长女,她带阿岩和阿乐去看你们大娘子时,阿岩和阿乐对着襁褓里的小婴孩,怜惜无比,说妹妹太可怜了,肯定天天被姑姑欺负。”
老左笑出了声。
“这一趟是你们二爷来的?”李桑柔转入了正题。
“是!二爷自小爱水,极小的时候,就一心一意要去剿海匪。
“王爷领了训练水军的诏令后,就将二爷点到了水军,这一趟,王爷说:能跟在大当家身边习学,机会难得,就点了二爷过来。
“二爷这一部总计七十条船,除去船工杂役,一共九百兵,在福建时,已经对阵过海匪,大大小小十一次,是水军诸部中,对阵海匪最多的。
“七十条船都过来了,已经泊进了松江府码头东五里,准备停当,随时听候大当家调遣。”
老左的答的详细而干脆。
“我们对海上帮派所知不多,这一趟诱过来的两股海匪,不知道是大帮还是小帮,要是小帮,不用你们动手,要是大帮,就得要你们二爷出面劫杀。
“你现在回去,让你们二爷率部移过来吧。停靠的地方,黑马带你看过了?”李桑柔道。
“看过了,是。”老左欠身应是,往后退了两步,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往回赶。
“石家帮到哪儿了?”李桑柔看着老左走远了,回头问道。
“两刻钟前递的信儿,在张王庄,看样子是走错路了。”董超答道。
“那还早,小陆子和大头在这儿看着,两个时辰后,蚂蚱和窜条过来替换,等着卫福他们。
“把那几条船撤走,看来都要赶在明天夜里了,正好和那两帮海匪碰上,咱们那几条船就省下了。
“咱们先回去镇上,好好歇一天。”李桑柔吩咐了,转身往镇上回去。
石家姐妹这会儿还在张王庄,那就要到明天夜里,这黑石滩才有热闹了。
………………………………
石大娘子带着诸匪,跑出去没多远,她们曾经躲藏的小庙方向,就火把通明,人声杂乱。
铁签三下两下爬上一棵树,看了几眼,从树上滑下来,压着声音禀报:“老大,看样子,追过来了!”
“跟上我,赶紧走!放心,必定平安无事。”马大娘子一个转身,调头往东。
“老大,咱们是不是该往那边,到了水边,咱就不怕了。”一个海匪紧前几步,建议道。
“真能放屁!咱们是什么人?人家不知道?要是你,你往哪儿搜?你盯着哪儿?
“都别废话,跟着我才是活路!走!”马大娘子顿住步,连骂带解释。
“老大说得对。”旁边一个海匪捅了捅问话的海匪。
跟着马大嫂这个娘儿们跑了一夜一天了,这一路上,她确实能算计,确实厉害,至少这会儿,跟着她才是活路。
马大娘子走在最前,一会儿狂奔,一会儿谨慎异常的慢慢挪,到后半夜,竟然真将一直阴魂不散的那些火把甩得看不见了。
到了一大片荒芜的灌木丛里,马大娘子站住,压着声音吩咐众人,“铁签和老黄警戒,大家歇一歇,老二跟着我,得去周围看一看。”
马大娘子说着,猛啐了一口,“娘的,本来老娘打算的好好儿的,被那几个蠢货搅了局!呸!”
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一前一后,穿出灌木丛,往远处的村子摸过去。
老黄伸长脖子,看着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很快就钻进灌木丛,看不见了,左右看了看,缩身下去,和挤在一起的几个关系好的,低低道:“我闻着,这儿水味儿挺浓,咱们是不是?那个?”
“我也闻着咸水味儿了。”旁边一个低低接话。
“咱们往哪儿去?”另一个问道。
“能往哪儿去,海上呗。”老黄鄙夷了一句。
“你有船?就算能抢到船,就咱们这几个人,往哪儿去?侯老大死了。”另一个海匪立刻鄙夷了回去。
“老大多厉害,能说死就死了?咱侯家帮,家大业大,咱那海上,有哪家能比咱们侯家帮厉害的?
“肯定是那娘儿们胡说八道!”老黄信心满满。
“老大要是活着,那小娘儿们能在这儿?老大可是半会儿也离不开那个小娘儿们。”对面一个海匪,伸头说了句。
“老大是死是活,咱们侯家帮还有没有,到底怎么回事,等到了海上,一问就知道了。
“可这会儿,咱们就是两眼一抹黑,得跟着她。”坐在后面的一个中年海匪道。
“老张说得对。”鄙夷老黄的海匪立刻赞成道。
“我也这么觉得。”
“对对对,先跟着她,下了海再说。”
……
诸海匪七嘴八舌,拿定了主意,老黄接着警戒,诸人东倒西歪似睡非睡。
一个时辰后,马二娘子在前,马大娘子落后两三丈远,一前一后,回到了灌木丛中。
马二娘子将扛在肩上的布袋扔到地上。
“就找到这些吃的,一人一个馒头,余下的老黄收着,以备万一。”马大娘子吩咐了句。
诸人一人拿了一个馒头,老黄扎紧了布袋,拎到自己面前。
“前面再有七八里路,就到黑石滩了,天快亮了,到处都是兵,白天不能赶路,就在这儿歇着,天黑再走。”马大娘子接着道。
“老黄和铁签歇着,你们两个警戒,一个时辰后,你们俩警戒,也是一个时辰,再接着是你们俩。”马二娘子冷着脸,点着诸人,分派警戒。
见马大娘子收拢枯叶,几个海匪急忙上前,帮着拢起厚厚一堆枯叶。
马大娘子蜷缩在枯叶上,闭上了眼。
马二娘子靠着马大娘子,闭着眼,似睡非睡。
这一天艳阳高照,搜索的官兵从远处来回穿行,离他们最近的一次,他们甚至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官兵们的抱怨和闲话。
海匪们吓的屏气静声,马大娘子不过坐起来听了听,打个呵欠,躺下接着睡。
马二娘子用小刀将一根根的木棍削尖,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眼皮都没抬。
这让诸海匪十分敬佩,就这份临危不惧大将之风,比侯老大确实强了点儿。
好在有惊无险,
夜幕垂下来,马大娘子吩咐一人再发一只馒头,带着诸人,往黑石滩摸过去。
诸匪听到海浪拍岸,闻到扑面而来的腥咸的水汽时,激动的差点一头扎进海里。
“稳住!”马大娘子压着声音,厉声警告,“越到最后,越要稳住!
“老黄,老张,去看看!”
被点了名的老黄和老张,从队伍中出来,猫着腰,往黑石嶙峋的海边摸过去。
片刻功夫,老张和老黄一前一后,跑的飞快。
“老大,有船!像是,咱们的人!”老黄兴奋的声音都抖了。
“咱们的人?咱们的人都在这里,蠢货!”马大娘子扬手给了老黄一记耳光。
“有十来条船,往这边来了,先回去跟老大禀一声,我再去看!”老张就聪明多了,交待了一句,转身再往海边跑。
“往后站着!再要犯蠢,老娘挖你一只眼!”马大娘子刀子指着老黄的眼,老黄吓的连退了几步,赶紧站到后面去。
“铁签去看看。”马大娘子接着吩咐。
铁签胸膛一挺,压着声音应了声,急忙跑向海边。
没多大会儿,老张再次跑回来。
“老大!像是螃蟹的人!我看到了瘸子,铁签也看到了!他们快靠岸了,铁签看着呢。”老张紧张的气息都粗了。
螃蟹他们跟他们侯家帮仇深似海。
侯老大曾经捉了螃蟹的媳妇,让他们兄弟痛快,螃蟹杀了侯老大的小儿子,侯老大又杀了螃蟹的弟弟……
“咱们手无寸铁,得先躲一躲。
“你和铁签继续盯着,看他们船上留多少人。”马大娘子转身藏往旁边巨石堆中。
老张答应一声,弯着腰,借着巨石的掩护,奔回海边。
其余诸人,散在马大娘子四周,藏在巨石之间。
螃蟹帮走成散乱的一长队,连走带跑,扑向不远处的赵家镇。
他们得了确定无疑的信儿,镇上的富户赵家,吃兵粮的儿子封了侯,带着几百车的金银珠玉,还有十几大车赵侯爷收集的精兵利器,据说里面还有十来把钢弩,就是传说中箭无虚发的那种钢弩。
侯家帮溃散后,海上各帮混战,群雄相争,正是大好时机,这一波生意要是做成了,他们螃蟹帮,就有了招兵买船的本钱,海上第一大帮,就非他们螃蟹帮莫属了!
揣着满怀旺炭的螃蟹带着帮众,连走带跑奔向赵家镇。
螃蟹帮过去,老张再次摸过来。
“老大,十一条船,就留了七八个人,船被他们一条一条拢在一起,搭了跳板,看样子,是要做大生意了。”老张压着声音,看了眼螃蟹帮消失的方向,十分羡慕。
这种派势,他们都懂,这是极肥,又全不费力的大肥羊!
“到处都是官兵,还敢想好事儿。”马大娘子一声冷笑,不知道是在说螃蟹,还是在说老张。
“跟我走!这是海神娘娘赏给咱们的船!”马大娘子率先扑往海边。
海匪们立刻兴奋起来。
………………………………
李桑柔坐在高高的石崖上,笑眯眯看着拢在一起的十一条船,一条接一条的沉入海中,只除了最大的那一条。
第十条船沉入海中时,那条最大的船扬起风帆,冲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李桑柔滑下巨石,在石头后伸了个懒腰,踮起脚,看向灯火通明的赵家镇。
“一半的通州军都埋伏在那儿呢,一个也跑不了。”孟彦清胳膊抱在胸前,看着赵家镇,一脸笑。
“嗯,把沉船的位置告诉他们,这一场大功,足够弥补走失犯人的过错了。
“走吧,咱们去福建。”李桑柔愉快的笑道。
………………………………
冬去春来,好像就是一个眨眼,又要过年了。
李桑柔懒懒散散的歪在只宽大的软椅上,苦恼的看着堆着站着,挤满了一院子的人。
胖儿趴在李桑柔腿上,专心的啃着块干透的鸡胗,啃的李桑柔裤腿上湿了一大片。
中间一张宽大却矮的饭桌四边,坐着四个人:大常和孟彦清、董超,以及卫福。四个人都是一脸严肃。
卫福提着笔,拧着眉认真的写,旁边已经放了十来张写满了字的纸。
四人之外,或蹲或站的人,指指点点,不停的出主意。
“多打点儿鱼丸,好吃!”
“鱼丸得现打的才好吃,你别出馊主意!肉松!做上几百斤肉松!配粥多好!”
“还有鱼松,比肉松好吃!老大喜欢吃鱼松!”
“得做几回佛跳墙,还是咱自己做的好吃!”
“佛跳墙就老大能做,大常做的可不好吃,你跟老大商量?”
“虾酱虾酱!做几缸虾酱!多下饭!”
“你们这都不是咱老家的东西!咱们过年,那得过出老家的味儿!得有咸羊腿!多腌点儿!”
“老孟,后头那户人家,盖了新房子,搬到城东去了,那房子说是要卖,要不,咱们买了吧,他家那口池塘,多好,有活水,咱买下来,挖大一点,养一塘鱼,养一群鸭子,还是活物好吃啊!
“老鸭汤多鲜!”
……
李桑柔听的托起了腮,就因为要吃活羊,她们从福州城里,搬到了城外,唉,确实,这会儿,她们家里,就缺个大池塘养鱼养鸭子养大鹅了!
“老大!王爷来了!”当值看门的老云梦卫伸头进来,扯着嗓子喊了句。
“哪个王爷?”黑马反应最快,一窜而起。
“还能有哪个王爷,睿亲王爷。”
“王爷王爷!”黑马猛一个转身,眼睛瞪的溜圆,指着外面,对着李桑柔狂喊了两声,推开众人,一头扎了出去。
在黑马和鸡胗之间,胖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黑马,丢了鸡胗,从李桑柔腿上跳下去,跟在黑马后面,嗷嗷叫着往外冲。
李桑柔眉梢微扬,片刻,按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孟彦清推着大常,董超冲众人挥着胳膊,卫福一把搂起纸笔,端着砚台,跟着众人,呼呼啦啦往旁边院子里撤。
“老大老大!真是王爷!王爷!”黑马一头扎进院门,激动的手舞足蹈。
胖儿紧跟着黑马,嗷嗷乱叫着,没刹住脚,从台阶上叽里咕噜滚了下去。
“黑马!过来沏茶!”大常从通往偏院的月亮门伸出头,一声吼。
“啊?啊!知道知道!我去给王爷沏茶!”黑马原地转了一圈,一头扎进月亮门。
胖儿跟在黑马后面,扑过月亮门时,被大常一把抄住,咣的关上了门。
“你来巡查,还是来主持军务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过年了。”李桑柔打量着有些黑瘦的顾晞。
“不是巡查,也不主持军务,我来找你的。”顾晞站到李桑柔面前,低头看她。
李桑柔往后退了一步,扬眉看向顾晞。
“坐下说话吧。”顾晞拎了把椅子,放到那把软椅旁边,“着急想见你,日夜兼职,累坏了。”
顾晞说着,欠身过去,从另一边的小茶几上,拿杯子倒了杯茶。
“找我,有事儿?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坐下,一只脚踩在椅子边上,看着仰头喝茶的顾晞。
“户部有个堂官,姓丁,年近四十,无子无女,他媳妇前前后后,给了他两个通房,又纳了两房妾,五个人,都怀不上。
“听说乔先生医术高明,他媳妇带着两个通房两个小妾,去找乔先生看诊,乔先生说她们都好好儿的,让他媳妇把老丁带过去,她瞧瞧老丁。
“老丁就去了,在乔先生那儿看了大半天,乔先生说,是老丁不能生,说十有八九,是精索不通,说她从前治过这种病,只有极少能治好。
“老丁想儿子都想疯了,万一之望,也要治。
“我就跟着去看了。”
李桑柔听的眉梢扬起。
顾晞嘿嘿笑了一会儿,“动了刀,没治好,他那精索,我看到了,太细了,粘在一起,根本没用。
“后来,我就问了乔先生,乔先生说,她能断了精索,让男人一切如常,只是不能生儿育女。”
“你怎么敢!”李桑柔眉毛高扬。
“我可谨慎着呢,我就去找了潘定邦。”顾晞笑个不停。“潘定邦喜欢床笫之间的乐趣儿,可他媳妇,嫁给他七年,生了五胎,苦于生育,不让他近身。
“他爱去甜水巷,也算有点儿有情可原。
“我跟他说,我有办法让他尽享床笫之欢,又不会让女人怀上,他媳妇高兴,他偷腥什么的,也不会惹出麻烦。”
李桑柔眉毛高抬。
“乔先生是个讲究人儿,非要跟潘定邦当面说清楚,好在,潘定邦我还对付得了,把控住了大局,没误事儿,半坛酒灌醉了潘定邦,也不过一个来时辰,就好了。
“我盯着他看了三个月,给他找了俩花魁,亲眼看了三四回,才去找的乔先生。”
顾晞翘着脚,十分得意。
“你也切了?”
“嗯!”
“这事儿,你大哥知道吗?”
“这是咱俩的私事儿,他用不着知道。”顾晞掸了掸衣襟。“睿亲王这个爵位,我跟大哥说过了,要是我无子,就让他挑个儿子,替我承继了。
“对了,大嫂怀上了,我来的时候,才两个月,不让说,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能说了。”
李桑柔长长噢了一声,站起来,勾手指示意顾晞。
顾晞跟着站起来,李桑柔伸手按在顾晞胸口,一边笑,一边推着他屋里去,“进来,我看看乔先生的手艺怎么样。”
………………………………全文完
后记
这一本,应该是闲更新态度最好的一本书了,希望下一本更好,在更新上。
这一本,也是闲写的最愉快的一本书。
今天最后看过一遍,写上全文完三个字,对着电脑,有诸多感慨,但更多的,是愉快和轻松。
这也是写文十余年来,结文时,心情最愉快最轻松的一本。
写九全十美时,闲除了应试作文,以及公文之外,也就是在论坛上发过三五个贴子,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新人。(虽然年纪不小了)
九全很青涩,写成这么多年,闲从来没有回看过,因为看的时候,总免不了一丝接一丝的羞耻尴尬。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知了。
到花开春暖时,有了一点点心得,那会儿身边一切顺利,心情温暖而愉快,投射到书中,就是你们常说的,春暖让人温暖。
榴绽时,闲遭遇了困境,对于当时的写文,不满意,可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甚至不知道哪儿不好,就是直觉中的不满意。
榴绽腰斩了。
榴绽之后,一个极其资深的出版人和闲聊了很久,他说:不要想着突破,你只需要沉下心,在你擅长的地方深耕。
所以接下去的一本,就沉下心写出来,可是,写得很累。
再之后的一本,名门贵妻,扑成狗,你们都看到了。
那也是闲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多。
有人说,写作即是思考,写作本身,也是剖析人生,剖析自己的过程。
别人是不是这样,不知道,闲是这样。
写了四五年之后,闲对自我的认知,崩溃坍塌。
那一年多,闲从一百挂零,胖到140多斤。
夜里,不知道自己睡着还是醒着,从极幼年起的一件一件事,清晰无比的浮现在眼前,这些事不是曾经的认知,而是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到的,和曾经的认知完全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那一年多崩溃坍塌的痛苦,不想多说,印象中那一年多,上海每天都在下雨,天上阴云密布,四周一片潮湿灰阴。
感谢孩子和家庭,让闲支撑出了那一段的至暗。
之后,有了锦桐,略硬涩,却是闲想写的东西,你们也很喜欢,真好。
写到今天这本,闲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大约也是因为闲的这份轻松和愉快,你们也看的很爽是不是?
作者的情绪无法隐藏,至少闲不行。
作者闲已经奔五,年近半百这个词闲不喜欢,不用!
这个年纪的好处,是经历足够多了,心房磨的足够宽,也足够平了,对身外之物之事,几乎都可以平淡看待了。
这些,让闲能够专注于写作本身,用写作愉快自己,愉悦大家。
现在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这个后记,散乱无边,就这样吧。
最后,和大家说一句:
闲写文,先是让自己愉快,再能愉悦你们,闲是加倍加十倍加百倍的快乐!
你们看文时,享受看文这件事,第一重要。
至于打赏啊票啊,闲是商业写手,靠这个吃饭,时不常的喊一嗓子,是必须的,你们觉得给闲打赏啊投票能让你们高兴,那就让我们一起来高兴一下!
如果觉得不高兴,就不要理会好了。
毕竟,每一个人,先要对自己负责。
闲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首先对自己负责,都能先好好的爱自己!
闲爱你们!
番外-乞巧
天还没亮,范九姑悄悄起来,从床头架子上摸出脸盆,踮着脚出了屋。
院门口的灯笼随着轻风微微晃动,红红的灯光探进廊下,又退出去,显得院子里格外的安静。
范九姑抱着脸盆,踮着脚,穿过月洞门,进了厨房院子。
当值的杂役婆子看到范九姑,笑道:“又来一个,瞧瞧你们这些小妮子,一个两个的,起这么早干嘛,要乞巧,那得晚上,等月亮出来才行呢。”
“你们都这么早!”范九姑紧前两步,
院子中间两排洗脸台边上,已经有七八个年纪不一的小娘子,正忙着梳洗。
“今天是乞巧节,我们都是领着差使的,要张罗你们乞巧赛手艺的事儿,这已经晚了,你这么早干嘛。”一排人中间,领头的巧娘一边举着靶镜仔细看,一边笑道。
“你都说了今天是乞巧节。”范九姑笑道。
“你该多睡一会儿,养好精神,要不然,赶着比赛的时候,你困了,那可就糟了。”巧娘旁边的一个微胖小娘子笑着打趣。
“就是睡不着了,才起来的。”范九姑将脸盆放到巧娘旁边。
“哪,这根红绳给你。”微胖小娘子正梳着头,将系了一半的红头绳拉下来,递给范九姑。
“你今天用这根红绳扎头。”巧娘用手里的梳子敲了下范九姑的头,“你月姐去年扎着这根红绳,得了第七,前年,你梅姐扎着这根红绳,得了第十一,大前年,你兰姐扎着这根红绳,得了头名呢。”
“谢谢月姐!谢谢巧姐!”范九姑捧着红绳,两眼放光,先谢了微胖的脸上一团笑的月姐,再谢巧娘。
“洗好脸,梳好头,好好吃饭,别急别慌,就跟平时一样,凭你的手艺,前十稳稳的。”巧娘笑着嘱咐。
“嗯。”范九姑赶紧点头。
“你们几个的饭好了,九姑得再等等。”厨房里的婆子探头笑了句。
“咱们去吃饭吧。”巧娘招呼诸人。
“九姑别紧张,别急别慌。”几个小娘子经过范九姑,笑着交待了几句,送回脸盆,进厨房吃饭。
范九姑小心的收好那根红头绳,仔细洗了脸,擦了牙,再细细梳好头,系上那根红头绳,举着靶镜,左看右看,再将自己前后左右看一遍,确定没有不妥当的地方了,收好脸盆,将脸盆送回屋里。
她们这一舍的同伴已经陆陆续续起来了,洗脸台两边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今天乞巧比赛的事儿,说着说着,话题就偏到了晚上去哪儿玩儿,听说今儿晚上的西湖边上,热闹极了,好看极了,她们这一舍都是今年刚进织坊的,还没看过杭城乞巧节的热闹呢!
范九姑头一个进了厨房,拿了一个馒头,盛了半碗米粥,又挑着爱吃的,挟着半块腐乳,两块熏鱼,一碟子拌杂菜,看了看,又舀了小半勺虾酱。
范九姑端着早饭,坐到桌子边上,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饭,平理着情绪。
她家离杭城很远,在山里,很穷。
她八岁那年,县城里的女学到她们村上招女学生,村上一共十一个女孩子,先生头一眼就挑中了她。
她跟着先生,进了县城里的女学。
她十三岁那年,阿爹摔断了腿,又淋了雨,抬到县城,说要治好,得十来吊钱。
阿娘要把她嫁出去,镇上,县里,都有人家要娶她,肯给十吊钱的彩礼。
五哥说:九姑那么聪明,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得让她把学上完。
五哥就把自己典给了窑厂,典了五年,一年两吊钱。
她去看过五哥两回,五哥比牛马还累,烧炭烫伤胳膊,半边胳膊焦黑。
隔一年,杭城的织坊到女学里招人,她就报了名,考进了织坊。
织坊工钱高,管吃管住,她一文钱都不花,进来大半年,已经存了二两一钱银子。
织坊的规矩,乞巧节上,当年新进的织女,比赛接线,穿梭,织花样儿,前一百都有钱,要是能进前十,就有二两银子,还有一匹最新样儿的绸子,她要是能进前十,替五哥赎身的钱就足够还能有余了!
范九姑稍一多想,心又跳起来,赶紧咬一口馒头,一口一口嚼着馒头,稳着心绪。
不能急,不能躁,只要稳住,她肯定能进前十!
乞巧节这一天,织坊停一天工,上半天,当年新进的织女们比赛手艺,这场比赛,由前一年进织坊的织女们张罗安排,再前面进织坊的织女们,围在周围看热闹。
天字号等等工坊的领班们三五成群,说着笑着,仔细打量着场地中间的新人,瞄着今年要抢哪个,挑哪个。
比赛结束,中午饭后,织女们三五成群,呼朋唤友,有往杭城去的,多半是到西湖边上,好好的玩上半天半夜。
这会儿,偌大的织坊里,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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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坊大门一侧的望楼上,孟娘子一身银蓝,摇着柄团扇,看着楼下的热闹,和李桑柔说着话儿。
顾晞一件银白长衫,慢慢晃着手里的折扇,兴致盎然的打量着楼下你拍我打,笑着闹着的织女们。
吴娘子让人重新送了山泉水,看着人沏了茶,指点着调换了几样点心,再盯了一会儿汤水,又盯着让人赶紧再送两个冰鉴过来。
她和老孟是在织坊门口碰到大当家和王爷的,这茶水点心,大当家是真不挑剔,可那位王爷,照如意大爷的话说:他家王爷也不挑剔,也就是茶最好要这样,点心最好要那样,汤水最好这样那样……
唉,这份不挑剔。
“这些女子,从各个女学招过来,要是以后嫁了人呢?怎么办?”顾晞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听着孟娘子和李桑柔说话,突然皱眉问了句。
“从女学里招来的织女,也就十四五岁,进织坊,最少做三年,三年之后,要是嫁人,那就放她们回去嫁人。
“她们走的时候,织坊送一台新织机做嫁妆,在织坊这三年里头,她们能攒不少钱,二三十两银子总归有的。
“大当家交待过,从她们进织坊起,就要让人交待她们,这些银子,不能全贴补家里,要至少留下一半,一是用来办嫁妆,二来,留着做买丝买棉的本钱。
“嫁人成了家之后,买丝买棉,织出绸布,绸布怎么分等,什么价儿,她们都是知道的,自己去卖也行,走顺风卖回织坊也行。
“嫁了人,也不耽误她们织布挣钱。”孟娘子笑道。
“还有些人,被天字织坊挑中了,她自己也愿意去,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再回去了,或是嫁到这杭城,或是织坊给搬家银子,把家搬到织坊附近。
“进了天字坊的,一个月最少也有二两银子,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李桑柔笑道。
“这是你定的规矩?”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她定的,我不管这些。”李桑柔接过吴娘子递过来的茶,转手递给顾晞。
“送织机当嫁妆是大当家定的。”孟娘子笑道。
“前年头一批回家嫁人的织女里,有一个姓陆的,叫陆彩,你认得她。”吴娘子又捧了杯茶给李桑柔,看着孟娘子笑道。
孟娘子点头,“那妮子泼辣得很。”
“陆彩家在镇上,嫁到了县里,成亲隔月,就教街坊邻居照咱们的法子织细布,上个月,陆彩和她男人一起,到咱们织坊买了十台织机回去,开起织坊了。”吴娘子接着笑道。
“这是好事儿。”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嗯,这些小丫头们,多热闹。”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满院子花枝招展的织女们。
院子里,乞巧比赛已经开始了,孟娘子伸长脖子看着赛场中间,吴娘子忙拿了只嵌着宝石的千里眼过来,递给孟娘子。
“这是海上过来的?”李桑柔瞄着那只奢华闪耀的千里眼。
“马大当家给我的见面礼。”孟娘子举着千里眼,仔细看着赛场中间。
………………………………
赛场中间,范九姑一口气结完了所有的丝线,退后一步,慢慢呼出口气。
她做到了,没慌没乱没出错,像平时一样。
范九姑屏着气,看着裁判的前辈织女们挨个看过,看着她们一脸严肃的嘀咕了一阵子,亮声喊出了范九姑三个字。
范九姑大瞪着双眼,片刻,抬手捂在脸上,热泪盈眶。
她做到了,她得了第一!她有银子了,她现在就能把五哥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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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女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涌出织坊。
李桑柔和顾晞并肩,出了织坊,安步当车,往杭城过去。
“潘定山把杭城经营的极好。”顾晞看着周围的热闹,感叹了句。
李桑柔哼了一声。
顾晞失笑出声,伸手揽在李桑柔肩上,“西湖那条长堤,咱们再下手抢,哪还用抢?连放句话都不用,你就在这儿说一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再说,抢到了又怎么样?也没什么意思。”
“意思还是有意思的,我是看在钟二奶奶的面子上,我欠她人情。”李桑柔唉了一声。
“要不,今天晚上,咱们把这杭城的女伎都请过来,让她们比赛吃鱼?”顾晞扬眉建议道。
“明年吧,得把七公子请过来,说过请他来裁决的。”李桑柔笑道。
“这夯货,一恍眼,有五六年没见他了。”顾晞感慨了句。
“文将军该到建乐城了吧?”李桑柔问了句。
“嗯。”
“他什么时候成亲?咱们回去看个热闹?”李桑柔看着顾晞建议道。
“他还在议亲,嗯,他年纪不小了,议好亲立刻就要成亲。正好,也能见见守真他们。”顾晞笑了句,示意前面,“这湖上这么热闹了,咱们也弄条船到湖中飘一飘?”
“找条小船,就咱们俩。”李桑柔愉快笑道。
番外--胜景
帝国从南到北,胜景无数,论起哪家最佳,虽然有无数争执,不过,排在前三的胜景,一向是无所置疑的。
这三处胜景,分别是建乐城的牡丹,扬州城的琼花,杭州的秋桂。
这一二三的排列,不是照胜景的优劣,而是按这份胜景的时候先后。
阳春三月,建乐城的牡丹满城富贵,不光建乐城,整个京畿,到处都是牡丹,就连田头地角,都生长着一丛丛的牡丹,迎风怒放,娇柔的,泼辣的,唯我独尊的,连群结片的,各种各样,无所不有,实在是处处皆景,美不胜收。
牡丹还在盛开,芍药已经绽放,这场花王花相的恣意展示,要一直延续到五月里。
不过,讲究的,以及有钱有闲的赏景人可不会赏到五月,牡丹将残未残,芍药盛放,花王花相交相辉映之后,赏景的人群就开始连群结队的启程,赶往扬州城。
扬州城里城外,处处连绵的琼花,已经花苞饱绽,就要怒放了。
扬州城的琼花胜景,比之建乐城的花王花相,就是另一番风韵气象了。
扬州琼花最胜之处,要数扬州旧城外的护城河两边。
护城河水清且宽,两岸都是用巨大青石砌就,青石上青苔遍布,在别处视为珍物的菖蒲沿着青石缝隙,恣意生长.
花大如斗的琼花老枝粗壮,新枝柔嫩,老枝顶着硕大的花球仰承着阳光,柔嫩的新枝撑不起如斗的花球,往下垂倒.
泛舟河中,河水清澈,连绵的琼花婉若无数的仙子,或安静伫立,或随风婉转,其景之美,如若梦境。
赏琼花,也是讲究天色将明未明,以及傍晚时分,或是月光之下,一条小船,三五知已,实在是梦境一般.
扬州城中,家家户户,必有一盆两盆,多的,有十盆八盆、十几几十盆能拿得出手的琼花,必要摆放在大门外最显眼的地方,以彰显自家的底蕴和持家有方。
扬州除了琼花胜景,还有一样饮食之美。
以品评美食著称的潘老丞相幼子潘七公子,曾经说过:天下美食若是只有一石,扬州要分得七斗。
可见扬州美食之盛。
扬州美食,不只是在欢门高搭的奢华酒楼,而是在遍布大街小巷的小店小铺,甚至一幅小食挑子.
吃惯了美味儿的扬州人,个个嘴巴刁,吃东西讲究个品字.
有家数十年的老店,换上功夫没学到家的少掌柜,不过几天,就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
曾经有个因生了三个女儿,受婆家欺负不过,怒极和离的妇人,借了片屋檐,摆了个摊儿卖鸡蛋灌饼,美味异常,不过几天,就卖出了名声,摊儿还没摆出来,就有人排队等着了。
到了七月中,恋恋不舍的游人们开始启程,赶往杭城。
初秋的杭城,有两大盛事,其一观潮,其二,就是西湖边一场接一场的热闹事儿,尤其以长堤沿岸伎家的蟹宴最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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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近半,隔天就是中秋佳节。
杭城内外,已经弥满了节庆之气。
清早,北水门外,十来条朴实简洁,却结实非常的大船,挤进繁忙的码头.
头船上的船老大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喊着叫着,一会儿拱手陪笑,一会儿高声呵骂,不大会儿,就指挥着十来条大船,挤进了几乎密不透风的码头,抛锚靠岸。
二三十个精壮长随先下了船,拱卫着从中间一条船上下来的两女两男。
两女两男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
居中的是长姐,二十出头,神情温婉,举止端庄,正微微弯腰,用力拉住六七岁的弟弟,和他说着什么。
站在长姐旁边的少女十二三岁,眉眼疏朗,神情活泼,正指指点点,和旁边的兄长说着话儿。
兄长个子很高,大约是因为正在窜个儿,略有些瘦,直眉星目,眼神极是明亮,转着手里的折扇,一边听着妹妹的话,一边仔细打量着码头上的忙碌.
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商人,扛着货物,一路小跑一路呼呵着避让的扛夫。
这四个人是当今圣上膝下两女两子:长女顾珮,长子顾瑯,次女顾琳,幼子顾瓒。
姐弟四人奉命外出游历,半年前,牡丹芍药胜景之后,悄悄从建乐城启程,沿运河南下,一路走一路逛,看过扬州城的琼花,吃遍了扬州城的美食,顺流而下,赶到杭城过中秋。
“我就看一眼!”最小的弟弟顾瓒猛的挣脱长姐顾珮的手,撒腿就要跑,正转着折扇的顾瑯猛一步上前,一把揪回了弟弟。
“我就看一眼!一眼!”弟顾瓒被提的脚都快离地了,还是头往前伸,胳膊往前甩,腿往前蹬着,挣扎着大叫。
“这里过去西湖要多长时间?”顾瑯揪着弟弟,没松手,只转头问旁边的管事打扮的中年人。
“从城外绕过去,绕得远一点,快马一个半到两个时辰,要是从城里过去,最快最快,也得两个时辰。”管事欠身笑答。
“听到了吧,要么,我陪你去看,那咱们就不能再进城了,快马加鞭去西湖,要么,现在就得赶紧进城,你说吧,看还是不看?”顾瑯用另一只手里的折扇在弟弟头上敲了下。
“那算了进城吧。”正拼命挣扎的弟弟立刻掉头。
旁边长姐顾珮抿嘴而笑,顾琳只有十二岁,站在姐姐身边,看着掉头上台阶的弟弟,咯咯的笑个不停。
二三十名精壮长随围在四人周围,十来名管事打扮的中年和青年人前后跟着,一起往码头台阶过去。
最前几个人刚踏上台阶,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衫老者,拎着长衫前襟,从台阶上急急奔下来,直冲到顾瑯等人面前,一一见礼。
顾瑯示意老者先上去.
一行人上到码头台阶最上,顾瑯站在城门入口,往下俯看着整个码头。
“唉,这码头,都是因为我见识短浅!”老者是现任市舶司司使,原江南路漕司、杭城府尹潘定山,打量着码头,再一次懊恼不已.
潘定山早在七年前,就调入市舶司总司,辖下九处市舶司分司,统管着帝国所有的海外货物.
承平二十来年,帝国海运规模,已经大到令人咂舌,潘定山这位市舶司总司使,权重钱多,被朝廷上下戏称为财相。
这会儿,这位金光闪闪的财相潘定山,看着码头,再一次,懊恼不已。
“我见过你五回,你回回都要说一遍。”顾琳一向活泼好动,冲潘定山举着手来回的转。
“王先生跟你一样,每次见阿爹,必定感叹一句:见识过于短浅。”顾瑯笑道。
“等大爷看过杭南码头,以及南通码头,就知道在下的短浅,是真短浅.
“至于王先生,他比在下强多了,他也就是跟大当家比,略为短浅而已,再说,他那儿能改啊,他已经改了,可这个码头,您看,再也动不了了啊。”潘定山连声叹气。
“这里只连通内河,足够用了,这是三叔的话。”顾瑯笑道。
“王爷……”潘定山干笑了声,“大当家瞧在下不顺眼的时候,必定要说一句:北水门码头景色不错。”潘定山压低声音,垂眉耷眼。
顾瑯失笑,忙咳了一句,“景色是不错。咱们进城吧。”
潘定山跟在顾瑯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顾瓒拉着二姐顾琳,时不时踮起脚,看两边的店铺摆出来的琳琅满目的物什,看的目不瑕接.
顾珮又要看着两个小的,又想看街道两边的热闹,简直不知道顾什么才好。
“这里比建乐城热闹多了。”顾瑯也是眼花缭乱,忍不住感慨。
“未来福州之盛,只怕不亚于杭城。”潘定山又是感慨又是骄傲,“说是,大爷要从这里南下,是?”潘定山扫了眼四周,没敢问出来。
“嗯,看一看海上,这是三叔三婶的意思,阿爹觉得极好。”顾瑯淡然道。
“那大当家?”潘定山一个怔神,随即脱口问了句,手指往前点着,瞪着顾瑯。
“嗯,在西湖边上的庄园里.要不然,我们姐弟干嘛这么急着赶往西湖。”顾瑯笑道。
“哎!大爷该早说!”潘定山脸都白了。
“怎么啦?”顾瑯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潘定山。
“上个月,刚跟马爷打个场钱财官司。”潘定山压着声音。
“你赢了?”顾瑯明了的看着潘定山。
潘定山一脸干笑。
跟大常掰扯银钱,十回他能赢六七回,跟黑马,回回都是大赢.
“也就是受点儿排喧。”顾瑯笑出来。
一行人走一会儿,坐一会儿车,坐在车上,也舍不得放下帘子,到西湖边上时,已经是午正前后.
西湖四周人流如织,因为路极宽,车子照样能跑起来,一行人又累又饿,看不动了,由着车子飞快的跑。
跑过小半个西湖,车子转进一条稍窄的林荫道,林荫道尽头,是一座阔大的庄园。
车子离庄园大门还有一射之地,坐在门口石桌石凳上打叶子牌,以及围了一圈儿,七嘴八舌看热闹的老头中,脸冲着庄园外面坐着的董超头发已经全白了,看到车子,将手里的牌啪的扣在石桌上,指着车子叫道,“快快快,来了来了!”
“又想耍赖!啊,真来了?”
“哎,这回老董没耍诈,真来了!”
“挺巧,没错过饭时儿!”
“快快快,跟里头说一声,来了来了!”孟彦清拍着卫福。
卫福摸出只小哨子,吹了几声,一串儿欢快的鸟叫声飞出来。
一串儿几辆大车离庄园大门十来步,勒马慢下来。
从顾珮到最小的顾瓒,对着从庄园里一涌而出的一群白头发老头,其中几个,脸上还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条儿,四个人一齐瞪大了眼。
潘定山哈哈笑起来,“老孟,就你这牌技,还打什么牌,你也不嫌丢人!你瞧瞧你!回回都是你脸上纸条最多!”
“唉哟我这脸!那是我让着他们!”孟彦清急忙抬手扯脸上的纸条。
“孟叔好,诸位好。”
顾珮和顾瑯急忙欠身见礼。
“不敢当不敢当!大哥儿生的真好!”
“真是威武!”
“大娘子二娘子真好看,二哥儿真好看!”
“怎么夸呢,那叫威武!真威武!真英明!”
“对对对!英武好看!多好看呢!”
……
一群老头儿一边乱七八糟的还礼,一边乱七八糟的夸奖奉承。
顾琳被他们乱夸的笑出了声.
一行人刚走了没多远,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大步流星迎出来.
“大姐,大郎,二娘子,二哥儿.”
离得还有十来步,少年就拱手见礼.
“姑姑也来了?”顾琳先惊喜叫道.
对面迎过来的,是宁和长公主的长子文铄.
“阿娘没过来,我跟阿爹一起来的.”文铄笑答了顾琳的问话,再拱手和潘定山见礼.
顾琳失望的噢了一声,她最喜欢姑姑了.
“你怎么来了?”顾瑯落后一步,看着文铄,落低声音问道.
照年初的计划,文铄这会儿应该北上,到文顺之文大帅麾下历练.
“阿爹说,让我先跟你走一趟.”文铄也落低声音.
顾瑯轻轻喔了一声,随即笑道:“那姑父呢?也跟咱们走?”
“三舅舅让他沿岸调度,三舅舅说他上了船就成了累赘了.”文铄说着,笑起来.
“姑父的长处在统筹调度.”顾瑯一句话没说完,也笑起来,“咱们什么时候走?四叔说过没有?”
“都是大当家安排的,说是.”文铄左右看了看,伸头过去,凑到顾瑯耳朵,“都准备好了,等你到了,立刻就走.”
顾瑯惊讶的眉毛扬起,文铄冲他连眨了几下眼,又咳了一声.
“多谨慎都不为过,这是大当家的话.”文铄含糊道.
“那?”顾瑯冲前面的顾珮三人抬了抬下巴.
“不知道,没跟我说,我只知道,我跟着你.”文铄摊手道.
顾瑯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一行人进了层层绿树之中的一座宅院,两刻钟后,换了一身衣服,一幅普通士子打扮的顾瑯和文铄从宅院侧门出来.
侧门外就是码头,码头上泊着条中等商船.
两人上了船,黑马从船舱中探出头,眉开眼笑的冲两人招手.
“马叔,您亲自过来接我们.”文铄看到黑马就笑起来.
“那当然,别人来,老大哪能放心,这么大事铆,就得我老马亲自出马.
“大爷这个儿可真高,赶紧进来坐下,我搭眼一瞧,就知道你这下盘可不咋稳,个儿太高,都这样.”黑马让进顾瑯和文铄.
顾瑯被黑马一句个儿太高下盘不稳,说得哭笑不得.
“大姐她们怎么走?还有二爷,我跟大爷出来,她们还不知道呢.”文铄看着绡纱窗外飞快后退的小小码头.
“她们晚一晚,一会儿窜条和小陆子他们过来接.
“臣不密丧其身,哪能谁都知道!老大知道就行了.”黑马伸头出去,抽抽着鼻子闻味儿.
这西湖越来越香了.
“到了海上再一起走?”顾瑯好奇的打量着船上各种新鲜东西,笑问了句.
“到了海上也不能一起!”黑马缩回头,“老大说了,要首尾呼应,要……啥啥啥的.”
“马叔,什么啥啥?三舅母怎么安排的,你根本不知道吧?”文铄跟黑马熟,斜瞥着他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说啥啥,那意思就是不能说!多大的事儿呢,对吧!”黑马气势无比的怼了回去.
顾瑯笑出了声.
船行的飞快,太阳还斜挂在天边,前面的船越来越大,顾瑯他们的船显得越来越小.
小船在巨大的海船中间穿行,泊在一条简直看不到首尾的巨船旁边.
巨船上放下梯子,顾瑯爬到一半,回头往下看,凌利的海风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实在太高了.
“别往下看,别动,我拉你上来.”
巨船上面,大常喊了句,拉动梯子,将顾瑯拉上大船.
顾瑯站到甲板上,看着巨大无比的甲板,惊讶的两眼大睁.
折子上那些对巨大海船的描述,再怎么夸张的说法,也无法比拟他亲眼看到的这一切.
“傻啦?”顾晞伸手在顾瑯眼前挥了下.
“三叔.”顾瑯抽了口凉气,“是,太大了,真好!”顾瑯再吸了口气,兴奋起来.
“先上去看看,你三婶在上面,咱们这就启程了.”顾晞指着望楼示意顾瑯.
“好!”顾瑯原地跳了几下,这甲板上稳当的和地面没什么不同.
后面,文铄也上到了船上.
文铄自小就常常到海船上历练,早就习以为常,跟在兴奋不已的顾瑯后面,往望楼上去.
文铄紧几步走到前面,拉开通往望楼的轿梯,轿梯顺滑无比的上升,将三人带上望楼.
顾瑯跨出轿梯,就看到李桑柔站在轿梯外,笑着冲他招手,“过来看看,咱们要启程了.”
望楼里,马大当家笑着冲顾瑯拱手见礼.
“大将军.”顾瑯忙拱手还了礼,顺着马大当家的指引,站在望楼上,看着一艘艘巨大的海船,在他们前后左右,升起船帆,一片片巨大的船帆转动着角度,船队破开海浪,驶入浩瀚无边的海洋.停伫在桅杆上,船舷上的海鸟飞起来,欢快的鸣叫着,擦过顾瑯.
顾瑯用力握着围栏,兴奋的大叫大笑起来.
阿爹说,他应该去看一看天下有多广阔.
现在,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