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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5章 莼菜和鸡头米

    柴会长和白掌柜、周掌柜三人,跟着大头和小陆子,进了李桑柔他们新买的那座宅子。

    到了二门台阶下,柴会长三人站住,柴会长微微欠身,示意小陆子,笑道:“请陆爷和李爷,先进去禀报,在下在这儿等着。”

    “那您稍等一会儿。”小陆子笑了句,和大头一前一后,还没迈过门槛,大头就扬声道:“老大,有个姓柴的会长,说是青州商会的,有事儿找你。”

    李桑柔正蹲在廊下,烤着条腌渍过一夜的青鱼,听到小陆子的喊声,头也不抬的扬声道:“请他进来吧。”

    柴会长听到个请字,忙示意了白掌柜和周掌柜,三个人,一前两后,跨过门槛,沿着游廊,恭恭敬敬走到李桑柔面前四五步,拱手长揖。

    “别客气别客气,我正忙着,腾不出手,你们别这么客气,坐吧,早饭吃过没有?”李桑柔正翻着切成几段的青鱼,往青鱼身上抹米酒,只好抬下巴示意柴会长三人。

    “吃过了,大当家客气了。”柴会长恭敬答话。

    “坐吧。”李桑柔再次示意柴会长三人坐。

    黑马一手提着茶壶,一只手拿着叠在一起的三个杯子,将杯子一一放到三人面前的桌子上,倒了茶。

    “你们什么时候到杭城的?来做生意?”李桑柔刷好翻好青鱼,看了眼三人,笑问道。

    “前天刚到,来晚了。”柴会长一声长叹,一脸苦笑,“听说泾州商会在大帅破城隔天,就进了杭城了,还有新安商会,也已经到了小十天了。我们晚了。”

    “嗯,泾州商会到的是很早,还有扬州商会、襄樊商会,你们是晚了一点儿。”李桑柔笑道,“不过,我的掌柜比你们还晚,她要今天才能到呢。”

    柴会长一个怔神,下意识的看向白掌柜。

    周掌柜张嘴想说话,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从后面捅了捅柴会长。

    “大当家的掌柜过来,不知道大当家要做什么生意?”柴会长陪着一脸笑,小意的问了一句。

    “南北大战前,南梁把杭城和周边的船厂,都收归南梁朝廷了。

    “前儿,潘帅司说,这些船厂,若是原主能拿出证据,自然是归还原主,若是无人认领,那就定了价卖了,卖得了钱,用以赈济城内灾民,重建房舍。

    “听潘帅司说,无主的船厂很不少,我打算接上几家。”李桑柔笑道。

    “那?”柴会长两眼亮闪,从白掌柜看到周掌柜,又看向李桑柔,“大当家准备接几家?余下的船厂呢?”

    白掌柜还好,周掌柜满眼渴望的看着李桑柔。

    “两三家就足够了,余下的,你们要是有兴趣,你们就去接,帅司衙门门房里,有各个船厂的清单。”李桑柔顿了顿,笑道:“你们先去看看,我的掌柜是杭城人,几代人经营船厂,你们要是想打听什么,等她到了,去找她就行。

    “她是个爽利大度的,你们问她,她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了,她婆家姓余,都称她余大嫂子,算起来,午时前后就该到了。”

    “多谢大当家指点!”柴会长急忙站起来,长揖到底。

    白掌柜和周掌柜紧跟着站起来,长揖致谢。

    “不客气,有什么事儿,只管过来。”李桑柔笑道。

    柴会长再三谢了,和白掌柜、周掌柜三人,连连拱着手,辞了李桑柔,退后几步,大步流星出去了。

    柴会长三人迈出门槛时,如意正一只手提着只提盒,利落无比的从马上跳下来。

    柴会长三人急忙让到一边,侧着身贴着墙,站成一排儿,看着如意提着食盒,从三人面前一路小跑进去。

    三人中间,年青的周掌柜好奇心最重,用力斜着眼珠,看着如意急步进了二门,紧两步,夹在柴会长和白掌柜中间,下了台阶,再走出十来步,周掌柜先往后看了看,再往前伸头,和柴会长压着声音道:“会长,您瞧见没有,刚才那位,那位,那是位?”

    周掌柜抬着手,在自己喉结前来来回回的动。

    “不该聪明的时候,别犯聪明!”柴会长横了周掌柜一眼。

    “会长教导的是,我的意思是说,肯定是大帅的小厮吧?也就大帅,能用……”周掌柜抬起手,又往喉结上来回拉,“是吧?”

    “会长都让你别犯聪明了,你看你,还问!还改不了了!”白掌柜抬起手,从后面往周掌柜头上拍了一巴掌。

    这位年青的周掌柜是他嫡亲的外甥,他拍得起。

    “我是说,大当家这脸面,可真是!”周掌柜啧啧有声。

    柴会长斜瞥了他一眼,“那当然,那是大当家!”

    ………………………………

    如意提着的食盒里,装了一碗刚剥出来的鸡头米,一碗莼菜,一路急步进来,小心的放到桌子,和李桑柔笑道:“小的们早上出去采买,买到了上好的鸡头米和莼菜,世子爷吩咐,给大当家送来一半。

    “世子爷说,这样的好东西,只有送到大当家这里,才不算糟蹋了。”

    “多谢。”李桑柔刚刚烤好青鱼,站起来,掀起食盒盖子,看了看,笑谢道。

    “大当家客气了。

    “世子爷让小的跟大当家说一声:他一会儿要去查看南梁国库,中午不得空儿,傍晚能赶回来,世子爷说,晚饭请大当家到西湖画舫上用,不知道大当家可得空儿。”

    “好。”李桑柔笑应。

    如意顿时眉眼里全是笑,连声应了,冲忙着摆碗筷的黑马和小陆子眨了眨眼,算了打了招呼,退后两步,告退回去了。

    大常端着一大砂锅鲜虾青菜粥,放到桌子上,李桑柔站起来,看着还在翻滚的粥,急忙拎过半开的一壶水,冲了冲那碗鸡头米,沥干,将鸡头米倒进翻滚的粥里。

    “这个呢?”黑马端起那一大碗莼菜,也想往粥里倒。

    “清鸡汤还有吗?”李桑柔止住黑马,看着大常问道。

    “还有两碗,我去端。”大常正要转身,李桑柔拦住他,“把这个拿过去,放笊篱里冲一冲,倒碗里,把鸡汤热开,倒进碗里就行。”

    大常应了,端着那一大碗莼菜,没多大会儿,就端着两碗鸡汤莼菜过来。

    “这可是好东西,风雅!雅物儿!”黑马伸头看着那两碗莼菜。

    “黑马喝一碗,余下一碗,你们分了。”李桑柔吩咐道。

    “那你呢?这么风雅的东西!”黑马惊喜问道。

    李桑柔冲黑马挥了挥手,端起粥抿着,没答话。

    黑马伸手捞过一碗,急不可耐,吹了又吹,呼噜了一口。

    这一口呼噜下去,黑马呆了呆,咂巴着嘴,片刻,又砸吧了下,皱着眉,又呼噜噜吹了几吹,再喝一口。

    这一回,黑马瞪着眼,用力咬着,一伸脖子,又呆了。

    “老大,这莼菜,这啥东西,一进嘴就往肚子里滑,咬也咬不住,就是鸡汤的味儿,这真是莼菜?”

    “嗯。”李桑柔笑眯眯嗯了一声。

    旁边,连大常在内,一人分了三五口莼菜鸡汤,都已经喝完了,听着黑马的话,大头不停的点头。

    “没啥吃头。”大常总结了句。

    “根本就没东西,这就叫风雅?真跟一阵风一样,就是鸡汤的味儿,这莼菜,就是吃了股风儿!”小陆子咂巴了几下。

    “你再尝尝!你再尝尝就不是一股风了!”黑马急忙端起面前那一大碗莼菜汤,要往小陆子碗里倒。

    “我不要!我要喝虾肉粥,我吃鸡头米!”小陆子赶紧抄起碗,站起来往旁边躲了两步,躲过黑马,拿起勺子盛粥。

    “我也不要!”大头也赶紧抓起碗。

    黑马郁闷的看着满满一碗莼菜汤,这一大碗清鸡汤水下肚,他可就喝不成鲜虾粥了!

    唉,瞎叔说文人最会骗人,果然不错!

    上当了!

    ………………………………

    吃了早饭,李桑柔没出去,坐在廊下,翻着一摞杭城的新书,等余家大嫂子过来。

    午初前后,余家大嫂子跟着蚂蚱窜条,风尘仆仆进了二门。

    “辛苦了。”李桑柔看着瘦了整整一圈儿的余家大嫂子,直起上身,笑道。

    “哪有什么辛苦的。”余家大嫂子深曲膝见了礼,坐到李桑柔示意的椅子上,接过小陆子递过的茶,一口接一口,片刻就喝完了。

    小陆子干脆把茶壶拎过来,放到余大嫂子旁边,又端了一碟子点心放过来。

    余大嫂子又喝了两杯,才向李桑柔欠身笑道:“路上没怎么赶,又是坐船,一点儿也不辛苦,这是入城之后,急着见大当家,路上走得快了些,大当家别见笑。”

    “饭吃了吗?”李桑柔问了句。

    “吃了,我们一起吃的。”窜条扬声答了句。

    “好了,能说话儿了。”余大嫂子接着笑道。

    “江州那边的船厂怎么样?”李桑柔笑问道。

    “大体还好,我重新挑了个管事儿,原先是管运料的苦力头儿,姓张,今年才刚三十岁,船厂里各个工,从进料到出船,他虽然不会做,却样样知道门道,极好。

    “这管事儿,懂就行,用不着他亲手去做,我就斗胆,作主换了。”余大嫂子欠身陪笑道。

    “这些事你作主就行,不必事事告诉我。”李桑柔笑道。

    “是。”余大嫂子笑着应是。

    “原本被南梁朝廷征走的船厂,除了原主拿证据领走的,余下,还有不少,后天一早开始发售。”李桑柔转了话题,“你家船厂,有证据的吧?”

    “有。”余大嫂子忙点头,“当年,先夫和翁翁先后故去的时候,我带着阿娘,弟弟妹妹,逃出杭城,别的都没带,只把船厂的书契带上了。”

    “嗯,那你一会儿就去帅司衙门认领你家船厂。

    “之后,再好好看看那些无主的船厂,再挑个两家就行,余下的船厂,就放给别人吧。”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咱们这船厂,就是做最大的船?做出来最大的船容易,再往后呢?做成天下最大的船厂?”余大嫂子看着李桑柔问道。

    “不要最大,要最好。”李桑柔顿了顿,“我们的船厂,要有其它船厂没有的好东西,比如,我们能不能做出来最省力的船?我们能不能做出来不管什么风,都能用上风的桅杆和船帆?还有,我听说有用水车织布的,我们能不能用上水车?锯木头?”

    余大嫂子大瞪着双眼,瞪着李桑柔,好一会儿,轻轻吸了口气,“大当家的意思,我有点儿懂了,可这,这可都是花钱的事儿!”

    “又不只做这些,你不是还要造船的吗,造船挣了钱,先用来做这个,要是,”李桑柔顿了顿,笑起来,“我们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好法子,可以卖给其它船厂,只卖给另外一家两家,高高的价儿卖。”

    余大嫂子失笑,片刻,再次点头而笑,“这法子还真不错,那高高价儿买了的,必定不舍得教给别家。

    “我懂了,大当家放心。”余大嫂子说着,站起来,“我先去帅司衙门看看,挑好船厂,再过来跟大当家禀报。”

    李桑柔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余大嫂子脚步急促,往门走了。

    李桑柔看着余大嫂子出去,伸手拿过刚刚送过来的晚报,一页页慢慢翻着,时不时抬眼出一会儿神。

    到今天,春节时往那场法会上散过银子的商会,大小商号,几乎都已经赶到了杭城,各有所奔。

    泾州商会先找了孟娘子,直奔江南的织坊,这会儿,大约已经心满意足了。

    新安商会来之前,就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利用顺风路网,往外铺他们新安一带的茶叶,墨和纸,这一件,她已经传信给邹旺和枣花,让他们过来和新安商会商量。

    青州商会拿到船厂,想来也是满意的,至于其它各家,各有所奔,据孟彦清他们打听到的信儿,至少家家都没落空,至少是多是少,那就是凭他们自己本事了。

    这一份晚报上,是不是该加点儿什么了,比如瞎子师门内那些有意思的东西……

    李桑柔慢慢悠悠想着,并不着急,急是急不得的。

第316章 半章

    李桑柔看完朝报晚报,喝了杯茶,出了院门,接着逛杭城的大街小巷。

    中午前后,李桑柔挑了家相当有名气,从欢门到两层的小楼都十分气派的酒楼吃了饭,接着逛到傍晚,径直往西湖边上过去。

    离长堤不远,李桑柔就看到了站在岸上,时不时踮起脚,伸长脖子四下看的如意。

    李桑柔忙扬起手,冲如意挥了挥。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冲着李桑柔迎上来。

    “大当家到的早!

    “本来,世子爷也该已经到了,可世子爷说,他看了一天库房,那库房里到处都是灰尘,味儿呛人,世子爷说他得洗一洗,换身衣裳,一会儿就能到了,也就一会儿!”如意迎上来,急忙解释。

    “是那条船吗?咱们先上船?”李桑柔嗯了一声,指着靠在岸边的画舫笑问道。

    “是,大当家请。”如意忙让着李桑柔上船。

    李桑柔上了画舫,从船头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到船尾,再从船尾看回来时,顾晞已经踏上了跳板。

    “在看什么?看到什么了?”顾晞在岸上时,就看到了李桑柔那幅细细打量的模样,脚还没踩上前甲板,就笑问道。

    “头一回坐画舫,看看这西湖上最富贵的画舫长什么样儿。”李桑柔笑道。

    “那,可还看得入眼?”顾晞背着手,一脸认真的问了句。

    “很精巧,很雅致。很平稳。”李桑柔答的也很认真,神情也很认真。

    “大当家觉得好,我就放心了。”顾晞一边笑,一边让着李桑柔坐下。

    如意从旁边一条小船上接了壶滚水过来,沏了茶奉上。

    “建乐城有七十二家正店,杭城比建乐城奢靡,上好的酒楼更多,我吃过几家,味道都极好,你尝了几家了?”顾晞端起茶抿了口,笑问道。

    “一天一家,没几天,才吃了四五家,头一回,到头一家时,掌柜说,铛头家里被火烧了,死了人,在家料理,没能过去,说铛头有几样拿手菜,做的很不错的。我去的时候,这几样拿手菜都做不出来。

    “今天这家还不错,人手东西都齐全,酒楼里也很热闹。”李桑柔语调温和。

    顾晞眉头微蹙又松开,嗯了一声,“中午好了什么?有什么想吃,还没吃着的?”

    “暂时没有,晚饭准备了什么?”李桑柔看向如意问道。

    “莼菜鱼圆汤,西湖醋鱼,菊花鸡丝,八宝豆腐,糟烩鞭笋,荷叶蒸肉,素三鲜。”如意报的很快。

    “都是这儿的名菜,咱们尝尝。”顾晞笑道。

    李桑柔笑着点头。

    画舫已经撑离岸边,一条大船靠近过来,送了饭菜过来。

    李桑柔细细品着,慢慢吃完,湖面上,已经一片暮色。

    “那里就是伎家云集的地方,你想好怎么动手了?”顾晞指着长堤一头的湖中岛,以及连接着岛和岸边的那一片狭长。

    “潘帅司找过我了。”李桑柔叹了口气,“说了一堆,唉,等等再说吧。”

    “他说什么?”顾睎扬眉道。

    “说杭城被困,已经差不多一年,这半年多,若有饥饿,必定是这城里穷苦之人,说是这一场大战虽然极是顺利,可皇城那场大火,损伤极大,说杭城万民需要轻柔呵护,休养生息。”李桑柔再叹气。

    “这话,倒也是。”顾晞一脸干笑道。

    “算了,以后再说吧。”李桑柔挥了挥手。

    “是算了,还是以后再说?”顾晞打量着李桑柔,笑道。

    “是以后再说,这里,和扬州,这两处的花楼,我打算给她们做做规矩。”李桑柔眯眼看着月光下微波闪闪的湖面。

    “那这城里的乞丐呢?”顾晞斜着李桑柔,突然问了句。

    “那是你的事,你大哥的事儿。”李桑柔伸直了腿。

    “大哥的婚期定了,八月十四,让我替他请你观礼。”顾晞说完,微微屏气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远眺着湖面,干脆随意的点头,“好。”

    顾晞暗暗舒了口气,片刻,斜瞥着李桑柔道:“你还真是行止随心。”

    “不是。”李桑柔转头看向顾晞,认真道:“上次听你说,你大哥的亲事定下来了,是周家大娘子,我就决定了要去观礼的,你大哥很辛苦很不容易,能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知已陪在身边,多么幸运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肯定要去看看的。

    “是那个时候就决定了的,你大哥请不请,我都会回建乐城观礼。”

    “那你什么时候启程?”顾晞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问道。

    “你呢?”李桑柔反问了句。

    顾晞笑起来,“我这趟回去,得摆出仪仗,路上还要巡查沿途各部。

    “从杭城到建乐城,咱们轻装简从,也就半个月,可摆出仪仗,这么走,就慢了,得两个月。”

    顾晞说完,紧盯着李桑柔。

    “那就是快要启程了?”李桑柔扬眉道。

    “嗯,五月初六,钦天监卜的吉日。”顾晞看着李桑柔。

    “嗯,我跟你一起走吧,见识见识你的仪仗。”李桑柔笑道。

    “这有什么好见识的,你要是喜欢,也给你摆一副,你要不要?”顾晞笑出了声。

    “不要!我就看看你的,足够了。”李桑柔干脆拒绝。

    “咱们走水路,从杭城,一直到建乐城,大哥让咱们看看这一路的河道,看看哪里需要好好疏浚,咱们调几条万石船。”顾晞兴致勃勃道。

    李桑柔看了他一眼,只笑没说话。

    ………………………………

    隔一天,邹旺和枣花一前一后,赶到了杭城,李桑柔交待了和新安商会合作铺路网的事儿,邹旺和枣花忙着和新安商会诸人商量细节,讨价还价,李桑柔吩咐大常和孟彦清,准备启程。

    窜条和蚂蚱几个人买齐了大大小小的网,钓杆钓钩,以及各种各样搬虾捉鱼的物什,大常和孟彦清倒没什么好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年货早就吃完了。

    五月初六天还没亮,李桑柔带着大常和孟彦清等人,登上两条大船,跟附在顾晞近百条船中间,往建乐城回去。

第317章 一章半

    过大江前,顾晞几乎不在船上,沿河巡查刚刚归到各地的诸营,看营地安扎训练,以及沿海的匪徒清剿。

    李桑柔带着大常和孟彦清、董超几个,沿路查看各处顺风递铺,以及各地的米粮行,顺便看一看三教九流。

    黑马和窜条几个,又买了一大一小两条渔船,往沿途的大小湖泊中,钓鱼网鱼,看着一堆一堆的鱼,当天就网上了瘾,天天昼伏夜出,忙上一夜回来,能钓到网到满满两船鱼。

    好在人实在多,又多半是闲人,比如跟随大军征战多年的书办小吏大夫们,个个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摸清了门路。

    一大清早,一个个的,守在船边,等着黑马他们的小船经过时,或是趴在船边,指点挑选着,讲究的,干脆顺着绳梯下去,亲自挑上一条两条鱼,或是兜上半斤一斤虾蟹鳝鱼什么的,拿回去,小炉小锅自己做,配上一壶好酒,三两个说得来的凑一起,一顿牙祭舒心畅快,可比伙头军大锅乱炖的杂菜好吃太多了。

    黑马手里拎着根长长杆儿的捞鱼小网,站在船头,在四周一圈儿的招呼声中,高声喊着:这条?那条?哪条?到底哪条!

    意气风发。

    黑马和窜条、蚂蚱等人凫水捞鱼的本事,在过大江时,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

    李桑柔和顾晞都赶了回来,坐在顾晞那条万石楼船上,看黑马和窜条等人网鱼捞鱼。

    黑马和窜条徒手捞鱼的本事不相上下,蚂蚱和小陆子、大头就略差了,可蚂蚱、小陆子撒网撒得好,一把撒出去,那网溜圆,大头钓起鱼来,简直就是一甩就是一条。

    几个人在诸人的围观拍手口哨声中,尽情卖弄,得瑟无比。

    “中午吃鮰鱼。”李桑柔看着黑马和窜条用网子捞上来的几条肥鱼。

    “你动手?”顾晞回头看向李桑柔。

    “嗯,你这儿不方便,到我们船上吧。”李桑柔指了指跟在旁边,她那条小了不少的船。

    “好。”顾晞立刻应好,掉转目光看向举着网向窜条乱晃的黑马,笑道:“我记得,头一回看到黑马,他就笑成这样,那会儿天黑,我没看清楚他的脸,就看到一口黄牙,两只眼睛亮的吓人。

    “好像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笑成这样儿,还有他们。”顾晞示意着冲黑马拍水的窜条,和蚂蚱他们,再转头看向旁边两条船上,蹲满船边的老云梦卫们。“个个都这么快活。”

    “这就是无牵无挂,没有家累的好处。”李桑柔摸出瓜子,慢慢嗑着。

    顾晞看向李桑柔。

    “你眼见的那些烦恼,有多少是因为父母兄弟,儿孙子侄,又有多少是为了家族未来?

    “这些,我们都没有。”李桑柔笑道。

    “是为了不烦恼,还是为了快意恩仇,凭心意而活?”顾晞看着李桑柔。

    “不想烦恼,凭心意而活,算是,快意恩仇不是。

    “我从来没有过成家的打算,不生孩子不要传人,不是为了什么,而是。”李桑柔顿了顿,笑道:“算是我懒吧。

    “有了家,要顾忌照顾的就太多了,比如,我厌恶应酬,只喜欢看热闹,看文会,就连豫章城那场大文会,我也是悄悄进去,找个别人看不到我的好地方,看到不想看了,说走就走。

    “要是有了家,就不能这样了。

    “某一家的宴请,就算一点儿也不想去,你也得去应酬,因为这一家,是你弟媳妇娘家,不去就是打你弟媳妇的脸,不但要去,还是应酬好。

    “那一家,也不能不去,那一家的家主,是你丈夫的上司,或是对你丈夫来说极要紧、要拉拢的人,你不能不去,不能不应酬好。

    “再有了孩子,你要想的就更多了,从孩子的品行个性开始,他过于不怕人,要担心他会不会莽撞,他怕人,又要担心他会不会懦弱。

    “之后,你就开始时时衡量,该怎么安排,才能让你的孩子过得好,小时候要他学业优秀,大了想他富贵荣华,或者,至少不会招忌被杀。”

    李桑柔的话顿住,长叹了口气,“一层一层的蛛网罩下来,我就不是我了。”

    “你想的太多了。”顾晞闷了半天,斜着李桑柔道,“成家生子,自然而然的事而已,要是都像你想的这么多,那还得了。”

    “她们不是我。”李桑柔声调悠悠,片刻,笑道:“僻如你,身为一国统帅,这几年,你恣意过吗?是不是再苦再累,也得撑着?

    “像你大哥,我觉得他挺喜欢治国这件事,可肯定不是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喜欢,朝中诸臣子,各路官员,也不可能个个都是他喜欢的人。

    “累到烦到想掀桌子,对着极不喜欢可人家没错的臣子,他也得忍着是不是?

    “在成家和为人父母上,我跟你们一样,做了,就要尽到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我厌恶那样的日子,所以我不做。这一条上,我要凭心意而活。”

    李桑柔翘起二郎腿。

    “快意恩仇么,从前是,可是早就不是了。

    “一把剑,一张弩,能杀几个恶人?况且,杀恶人之前,要先查清楚这恶人是不是恶人,这一件,极耗心力功夫,快意恩仇这事儿,不仔细容易出错,仔细了,也就铲不了几桩不平。没意思。

    “我不是为了快意恩仇。”李桑柔将瓜子壳吐进大江里。

    “付娘子是怎么回事?”顾晞看着李桑柔,片刻,问道。

    “她觉得有些官司判错了,她想说,该让她说说话是不是?”李桑柔看着顾晞,认真问道。

    “大哥已经在修订律法了,还打算把鞫谳分置,各不干涉。”顾晞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笑意融融,将手里的瓜子递向顾晞,“吃瓜子?”

    ………………………………

    船队过了大江,沿江一直排到扬州码头。

    顾晞往城外祭祀亡灵,李桑柔去找孟娘子,看选好的修塔的地方,和已经开始栽种琼花的河段。

    扬州城外的祭祀十分隆重,仪礼完成,顾晞在临时搭起的小帐蓬里换了便服,出来,绕到做着水陆法会的僧众后面,看着坐在旁边简陋芦棚里的慧安。

    慧安仰头看向顾晞,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旁边,“坐会儿?”

    顾晞坐到慧安指给他的蒲团,再次仔细打量他。

    “我很好,你看起来,有了风霜。”慧安也仔细打量着顾晞。

    “一直打仗。李姑娘一直说你很好,你瘦了不少。”顾晞伸手抓过慧安的手,抚了抚满手的硬茧,“饮食起居,都是自己打理?跟你的人呢?”

    “我是慧安,不是你二哥。”慧安抽回手,不满的斜了顾晞一眼。

    “嗯,看起来是比从前强了点儿,你们佛门里,能这么看人?”顾晞学着慧安,斜了一眼。

    “虽然现在我不再是从前的你二哥,可肉身凡胎,总有来处,这一眼不在佛门中。”慧安迎着顾晞斜过来的那一眼。

    “有长进了,嘴皮子好使了,挺有圆德的味儿,看起来你是挺好。

    “大哥大婚,你什么时候启程回去?”顾晞转了话题。

    “我还在犹豫。”慧安皱着眉。

    “犹豫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了,肉身凡胎,总有来处,就算不是为了看大哥一眼,周家姐姐出嫁,总要贺一贺吧。”顾晞伸手摸了摸慧安的头。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慧安拍开顾晞的手,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回去一趟吧,还有阿玥。”顾晞顿了顿,唉了一声,“守真下个月启程,不过,他轻车简从,要比我早到建乐城。

    “阿玥可正经老大不小了,她跟你最亲近,她出嫁,你难道不回去送一送?

    “再说,阿玥这嫁的,多不容易啊。”顾晞一幅语重心长的模样。

    慧安眉毛抬的额头起了一片皱纹,打量着顾晞,“你怎么,你这话,这腔调,怎么跟那位大当家一样,从前你可不是这样。”

    “我心情不错。你什么时候启程?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算了,路上也能方便些,咱们也能说说话儿,你跟我说说佛法什么的,我觉得我也挺有慧根的。”顾晞建议道。

    “不跟你走!”慧安拒绝的十分坚定,“我自己回去,下个月吧。”

    “那我让守真接上你,你跟他一起走?你要是不跟着守真,我就留几个人在这里,到时候侍候你。”顾晞再建议。

    慧安再次斜瞥顾晞,“我跟守真一起走。”

    “那行啊,你们两个,一直挺能说到一起的,什么意境悠远。

    “你是不是缺挺多东西?你看你这衣裳,旧成这样了,看这领子磨的,还有袖口。

    “听说你在修寺是吧?银子够不够?还有,要不要挑几个人过来侍候你?这一带太平吧?要不要给你拨几个护卫?”顾晞从慧安的衣领看到衣袖。

    “都不要!什么都不用!你别打扰我!”慧安用力拽回衣袖。

    “行行行,李姑娘还说你脾气比从前好了,也没好哪儿去,你想吃什么?一起吃饭?”顾晞又拎起慧安的僧衣,看了看破了个洞的僧鞋。

    “不用!你赶紧走吧!”慧安拍开顾晞的手,用僧衣盖住鞋子,往外挥着手。

    “行吧,那我走了,这边,江漕司知道你,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他。

    “出不出家的,再怎么,你都是大哥的弟弟,我的二哥,你真受了委屈,或是过于磨难,江漕司肯定有不是,你别委屈自己,也就是不难为别人,佛法上也是这么讲究的是吧?”顾晞交待道。

    “我知道,你赶紧走吧。”慧安接着挥手。

    顾晞站起来,看着慧安,“那我走了。”

    慧安没答话,只不停的挥手,听着脚步声远了,慧安抬头看向护卫人群中的顾晞,露出丝丝笑意。

    顾晞上了马,看向如意,不等他问,如意忙欠身道:“刚刚船上来禀,大当家已经回到船上了。”

    “嗯,走!”顾晞抖动缰绳,纵马奔往码头。

    ………………………………

    李桑柔正坐在她那条船上前甲板芦棚下,架着个极大的红铜锅儿,一样样往锅里铺食材。

    顾晞径直上了李桑柔那条船,走近到李桑柔身边,伸头去看,“这是什么吃法?”

    “杂烩。”李桑柔答了句,将空提盒递给大常,打开另一个提盒。

    “哪儿来的食材?买的?”顾晞看向堆的满满当当的提盒。

    “从孟娘子家酒楼后厨拿的。”李桑柔挟着年糕条放进去。

    “这也能放?”顾晞看着手指大小的一根根年糕。

    “嗯。”李桑柔随口嗯了一声,接着放发好的海参。

    顾晞看的笑起来,“你这还真是杂烩,也只能叫杂烩了,你打算放多少样儿?”

    “放满。”李桑柔放了七八条海参,接着放鲍鱼、鱼翅,鱼肚,这一层之后,是晒得半干的菘菜,各式干豆角干菜叶。

    顾晞看的哈哈笑,“你这可真是杂烩,真能好吃?我得尝尝。”

    李桑柔一层层摆好,最后拿过一大碗新鲜羊脑,放在最上面,大常端过一大锅开水,从边上缓缓倒进去,倒到水和食材齐平。

    李桑柔盖上厚重的木头锅盖,大头引着火,蹲在灶前,将火烧的不急不缓。

    顾晞自己找了把椅子,挑了个上风口坐下。

    李桑柔盖上锅盖,沏了两杯茶,递给顾晞一杯。

    “这是哪儿的吃法?”顾晞指着大锅笑问道。

    “乞丐的吃法。乞丐们要了饭回来,要是有锅有火,就把要来的饭倒在一起,重新煮开,只要有一块肉,那就是大家都吃上肉了。”李桑柔笑道。

    顾晞有几分无语的看着李桑柔。

    “吃了饭,你还想去哪儿逛逛?”顾晞转了话题。

    “去乔先生那里看看。”李桑柔笑道。

    “米瞎子那个师兄?做什么不怀胎的东西的?”顾晞记得这个乔先生。

    “嗯,不是不怀,是想怀就怀,不想怀就不怀。”李桑柔纠正道。

    “我跟你一起去。”顾晞看着李桑柔。

    “好。”李桑柔点头。

    煮了两三刻钟,厚重的锅盖四周喷着热气,也喷着浓郁的香味儿。

    李桑柔掀开锅盖,见脑花已经熟了,示意大头撤火。

    大常端来一大碗蒜泥葱韭香油等调好的蘸水,小陆子几个拿了几双长筷子长勺子,以及碗筷,黑马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堆高几,放到各人面前。

    李桑柔用勺子盛了半勺脑花,放到顾晞碗里,指了指蘸水笑道:“浇上一点儿,这个要趁热吃。”

    顾晞吃了脑花,学着李桑柔,用长筷子挑拣出自己喜欢吃的,沾了蘸水吃。

    虽然她说她杀人的手艺更好,可他觉得,还是她做饭的手艺更好。

    顾晞吃好,看着大常风卷残云般吃光了余下的大半锅,再一次赞叹。

    吃好饭,喝过一杯茶,顾晞跟着李桑柔下了船,上马往乔先生的住处过去。

    ………………………………

    乔先生已经搬到了大相国寺和孟娘子庄园之间的一个小庄子里。

    庄子四周围着雪白的墙,院门不大,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居住。

    李桑柔在院门旁边的墙边勒停马,踩上马鞍,攀上院墙跳下去,从里面开了院门。

    顾晞示意如意等人等在院门外,进了院门,看着李桑柔无语道:“是不是有点儿无礼?”

    “乔先生这里可以。”李桑柔笑应了句,扬声叫道:“启安!启叶!”

    “是大当家!”

    一个惊喜的声音先传过来,李启安随着声音,从离院门最近的三间厢房里直冲出来,冲没几步,看到顾晞,立刻顿住步。

    “他就是那位大帅,睿亲王世子。”一句话没说完,李桑柔看向顾晞道:“你还是世子?”

    “这趟回去承袭爵位。”顾晞打量着李启安,随口答了句。

    “你们称他世子爷就行。”李桑柔转向李启安,接着介绍。

    李启安恭敬的长揖见礼。

    “你乔师伯呢?在不在?她最近忙什么呢?”李桑柔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在,乔师伯最近……”李启安看了眼顾晞,略有些含糊,“刚得了具新鲜大体,乔师伯已经一天两夜没出屋了。”

    “大体?”顾晞看向李桑柔。

    “尸首。”李桑柔干脆的解释了句,接着和李启安说话,“能进去吗?要是能进去,不用她出来,我们进去说话。”

    “能,大当家肯定能,世子爷也能。”李启安忙点头笑道。

    李启安带着两人,走到小庄子中间,一棵巨大香樟树下的三间正屋,敲了敲门,“师伯,大当家来了。”

    门立刻从里面拉开,一个年青人拉开门,年青人穿着件白棉布倒装长袍,束着腰,头发全数扎在白头巾里,有点儿分不清男女,伸头看出来。

    “这是我吴师兄。”

    李启安话音没落,乔先生从李启安她吴师兄背后伸头过来,“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不陪你说话儿了。正忙着。”

    “没什么事儿,我们想进去看看。”李桑柔赶紧伸出胳膊,推住那扇门。

    乔先生转头看向顾晞。

    “这位是大帅世子爷。”李启安赶紧介绍。

    “他有钱。”李桑柔跟在后面介绍了句。

    这一句他有钱,说的顾晞两根眉毛一起抬,这可真够直接的。

    “你们要是……你们肯定都不怕,进来吧。”乔先生后退一步。

    李启安的吴师兄急忙让开。

    顾晞跟着李桑柔,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混着酒味儿的尸臭味儿。

    这三间正屋全部打通,沿墙摆了一圈儿台子,台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以及瓶瓶罐罐。

    屋子正中,一张半人高的台子上,放着具女尸,尸首上身用白布蒙着,露出的下身,已经剖开。

    “能撑几天?”李桑柔皱眉看着尸首。

    “天热了,也就两三天,到了夏天,只怕更短,冬天好些。”乔先生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她已经两夜没睡了。

    “这样不行。咱们出来说话。”李桑柔看着明显已经有些巨人状的尸首,示意乔先生。

    “我没空……”乔先生不满的瞪着李桑柔。

    “我帮你解决尸首的事儿。”李桑柔点了点台子。

    “那行!”乔先生立刻转身,从李桑柔后面,抢到李桑柔前面,出了那间屋。

    “你们也出来吧,透透气,回头把她好好葬了。”李桑柔回头示意屋里的四五个年青男女。

    “听大当家的。”看着看向她的弟子们,乔先生忙摆手道。

    “怎么解决?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出了屋,乔先生一边脱最外面的白罩衫,一边急不可耐的问道。

    “你见过冰窖吗?”李桑柔看着乔先生问道。

    “嗯?”乔先生一个怔神。

    “要挖的比冰窖再深上几丈,要能通风,还要方便进出,我找个懂行的人看着挖,你只想好,先要挖出哪些地方,最好把地方留得足够,宁多勿少。”李桑柔干脆直接道。

    “那得多少银子!”乔先生一声惊叫。

    “银子我出。”顾晞笑道:“内诸司有几位家传做冰窖的,宫里的冰窖极大,除了储冰,也储放别的东西,常常要进进出出,一样讲究通风,让他们过来一趟。”

    “那要挖多久?快不快?”乔先生一脸兴奋。

    “很快。”顾晞忍不住笑。

    “快不了,不过可以一块一块的挖。”李桑柔几乎和顾晞同时道。

    乔先生瞪着李桑柔。

    “这个地方也不行,我是说扬州,河网密布,一挖下去,就成了湖了,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北上吧,先到建乐城。

    “建乐城水土应该可以,只是,建乐城现在人烟过于稠密,要想找个千余亩的庄子,只怕不容易,要是没有,就得另外再找地方。”

    “千余亩!”李桑柔的话被乔先生一声惊叫打断。

    顾晞也瞪大了眼睛,这千余亩的庄子,都挖出来?那得多少银子?

    “地下和地上要通连起来,还要有运重物上下的东西,你们山上那种就挺好,旁边最好再多买一两千亩地,备着以后。”李桑柔看着圆瞪双眼的乔先生,语重心长道。

    顾晞猛一声呛咳出来。

    他刚才,好像大意了。

第318章 凯旋

    七月初,顾晞那支旗帜招展的船队,缓缓驶进了建乐城南水门码头。

    南水门码头早就肃清了闲人,清水冲地,乐坊诸人一身新衣,沿着码头靠河的两边,正在吹奏着一支接一支的凯旋曲。

    码头上,伍相为首,杜相在左,潘相在右,再往旁边是庞枢密和戴计相,再往后,是六部尚书,和人在京城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

    楼船缓缓靠近岸边,宽宽的跳板放下来,顾晞一身大礼服,踩上跳板,大步而下。

    “大帅辛苦了。”伍相迎前一步,拱手长揖。

    “大帅辛苦了。”伍相身边,诸人拱手长揖道辛苦。

    “不敢当!小子何德何能!

    “此一战,乃上天眷顾,皇上之福,也是诸位辛苦之功,打仗打的是后方后勤,小子不过是托皇上之福,托诸位之功。”顾晞急忙长揖到底,一一还礼。

    “大帅立下泼天的功劳,倒是比从前谦虚多了。”庞枢密迎着顾晞的还礼,一边再拱手,一边笑道。

    “皇上说,本该他亲自来迎你,可他……让我替他请大帅体谅。”伍相拱手笑道。

    “怎么敢!”顾晞急忙再拱手欠身。

    “皇上说,是为了你们兄弟之间,当初的约定。”伍相被顾晞接的极快的一句怎么敢打断了话,干脆笑起来。

    “小时候的戏言,有一年大哥过生日,我那时候小,豪气得很,就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打下杭城,给大哥贺寿。”顾晞也笑起来。

    “大帅可是说打下,就打下了!”戴计相接话笑道。

    “原本,礼部安排了凯旋献俘,皇上说,大江南北,兄弟之争,献俘就免了,不过,皇上说大帅是个好体面的,得让大帅威风热闹的凯旋进城。”杜相在旁边接话笑道。

    “岂敢!皇上这是取笑我呢,小时候不懂事儿。”顾晞拱手笑着,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走在最前,伍相等人也上了马,跟在后面。

    ………………………………

    李桑柔等人的两三条船,早就脱离了顾晞的船队,泊进东水门码头,下了船,将行李搬上车,往炒米巷回去。

    一行十来辆车,沿着南门大街,到离御街不远,前面人挤人人挨人,堵的水泄不通。

    “出事儿了?我去看看!”黑马从大车上一跃而下,一头扎进人群。

    黑马的挤人堆儿看热闹的本事真没话说,没等诸人把大车赶到路边停好,黑马已经一头扎回来了。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世子爷!游街呢!游街!”黑马激动的两眼放光。

    “那叫凯旋仪仗,不叫游街!”孟彦清赶紧纠正。

    “老大老大,世子爷,世子爷!威风极了!威风凛凛!太威风了!好看极了!太好看了!咱们世子爷……”黑马兴奋的挥着胳膊,口水乱喷。

    “你闭嘴!”李桑柔顺手抓了个包袱,挡在黑马嘴前。

    “是!闭上了,真好看。”黑马两只手一起捂着嘴,挣扎着再说了句真好看。

    大常腰间布袋里的胖儿醒了,从布袋中伸出头,看到黑马,顿时兴奋的大叫起来。

    李桑柔刚让黑马闭了嘴,听到胖儿的汪汪大叫,忍不住叹气。

    此起彼伏。

    迎着黑马、小陆子等人渴望的目光,李桑柔只好挥手,“去瞧瞧。”

    “咱们也去瞧瞧!”卫福愉快的叫了一声。

    “去吧去吧,都去吧,我看着车子,有啥好瞧的,天天瞧,还没瞧够?真是!”董超撇着嘴冲诸人挥手。

    不就是大帅么,有啥好瞧的?他瞧了两三个月,再好看也瞧腻了。

    李桑柔等人都是能挤擅挤的,虽说人挤人,照样很快就挤到了前面。

    大常将胖儿放到肩膀上,胖儿两只前爪紧紧抱着大常的脖子,从大常下巴下,抖抖瑟瑟往外看,一眼看到顾晞身后的如意,顿时兴奋了,流着口水,汪汪大叫。

    那是肉干!

    顾晞侧头看向比人群高出一个头的大常,再看到大常侧前的李桑柔,和拼命冲他挥着手的黑马,笑容绽放,微微欠身致意。

    人群中哄然雷动,淹没了胖儿的汪汪声。

    ………………………………

    顾晞在宣德门前下了马,穿过大庆殿前的空地,进了大庆殿。

    自建成以来,除了元旦朝贺,从未动用过的大庆殿,从里到外,站满了官员和护卫。

    顾瑾端坐在大庆殿正中的宝座上,笑看着大步走近的顾晞。

    顾晞在大殿正中跪下,高高托起虎符和帅印。

    “臣晞,不负陛下所托,江南蜀中,已归入我大齐版图。臣,缴旨。”

    “起来吧。”顾瑾从脸上到声音里,都透着笑意。

    清风上前,小心的从顾晞手里接过虎符和帅印。

    “朕让他们把仪礼都简洁些,走,咱们到后殿说话吧,庆功宴在晚上。”顾瑾笑道。

    清风等几个内侍抬着肩舆,顾瑾坐在肩舆上,差不多和顾晞并肩,往后殿过去。

    进了宣佑门,肩舆绕过庆宁殿,一直往后,进了奉神殿。

    奉神殿东厢,供奉着先皇的牌位,西厢,则供奉着先章皇后的牌位。

    清风等人将肩舆径直抬进西厢,放到先章皇后的神主位前,垂手退出。

    顾晞上前,捻了三根香,在旁边蜡烛火上点燃,递给顾瑾,自己也燃了三柱香。

    “阿娘,当初,我答应您的三件事:活下去,照顾好三哥儿和阿玥,一统天下,到今天,儿子都做到了,阿娘在天有灵……”

    顾瑾喉咙猛的哽住。

    “姨母在天有灵,就放心去吧,或是稍等一等,看过大哥成亲再走。”顾晞欠身祈祝,接过顾瑾手里的三根香,将六根香插在香炉里。

    顾瑾看着顾晞插好香,抬起目光,看着写着长长尊称的神主位,片刻,深吸了口气,看着顾晞笑道:“走吧,咱们到庆宁殿喝茶说话儿,你该饿了吧,大哥已经让他们把你喜欢吃的,都做出来,都摆上来。”

    “那怎么吃得了!大哥太能惯着我了。”顾晞笑应了句,扬声叫进清风,抬起顾瑾,出了奉神殿,往庆宁殿过去。

    进了庆宁殿,顾瑾看着清风沏了茶,摆了摆手。

    清风急忙示意满殿的内侍,诸内侍脚步轻巧,全数退了出去。

    “过来!让大哥好好看看,老二说你有了风霜,看起来还好么。”顾瑾笑着示意顾晞。

    顾晞站起来,坐到顾瑾旁边,“二哥才是有了风霜。”

    “他那不叫风霜,叫有了些豁达之意。

    “你上次伤的重不重?都好了?”顾瑾仔仔细细打量着顾晞。

    “早好了,都是皮外伤,伤的不重,就是饿的难受,被南梁困在了山上。”顾晞老老实实答道。

    “救出你之后,那位大当家,给我写了封信,只有三五行,说找到你,带回来了,说你很惨,不过应该没大事儿。就这几句。”顾瑾和顾晞笑道:“倒是楚兴的折子里,还写得仔细些,说你带着大当家,闯关而出,如天神下凡。”

    顾晞一口气呛着了,“那时候我被捆在马背上,已经神志不清,哪有什么天神?

    “楚兴这货!”

    “楚兴的折子还说,大当家为了你,一夜白头,真白了头了?我怎么觉得,大当家这个人,为了谁都白不了头。”顾瑾接着笑道。

    “她白什么头?她那么聪明的人,没几天就找到我了,根本没来得及着急。

    “当时,南梁的驱着咱们的俘军,让俘军认人。

    “军中好些人都认识她,她只好连头发带脸,都染成了灰白,抹的那样,再弯着腰,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这楚兴!这心眼耍的,简直丢人!”顾晞无语之极。

    顾瑾笑出了声,“不是他一个,还有一个呢,守真回来头一天,风尘仆仆,还没能和阿玥说上话呢,潘定邦脚长脖子长,先找上门了,说早就等着守真回来了,问守真,他是到杭城好呢,还是留在建乐城好。”

    顾晞两根眉毛抬的高高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玥说,守真告诉他,听说杭城的妓家很刁,坑蒙拐骗,最爱欺负外乡人,让他找大当家商量商量。”顾瑾笑的颇为八卦。

    “这个夯货!真想再打他一顿!”顾晞错着牙。

    顾瑾眉毛抬起,打量着顾晞,“他又怎么了?怎么惹着你了?”

    “嘴太臭!”顾晞哼了一声。

    顾瑾明了的噢了一声,“他往你军中送军械的时候,又胡说八道了?跟谁?你军中那些人?”

    “他就是欠打!”顾晞再错牙。

    顾瑾笑了一会儿,看着顾晞问道:“大当家跟你一起回来的?她可还好?”

    “她能有什么不好?她好得很,吃吃喝喝了一路。”顾晞的话顿了顿,看着顾瑾道:“经过扬州的时候,她把南召那边的乔先生带过来了,说要在建乐城找一片地方,建冰窖让那位乔先生剖死人用。”

    顾晞的话顿住,看着顾瑾,笑道:“说是要做敦伦之间,不至于怀孕的东西。

    “我觉得,应该是好事儿,李姑娘觉得穷人家一直生孩子,又养不起,孩子生下来,只好闷死,或是扔掉,有伤天和,有碍人伦。要是能有一样东西,让夫妻两人不想生时就不会怀上,也是一件好事儿。”

    “这是大当家的主意,大当家让她们做的?”顾瑾微微蹙眉。

    “应该是,这样的主意,也只有李姑娘能想到。。”顾晞不怎么确定的答了句。

    “嗯,要是真能有这样的东西,也就不至于生死全凭天道。”顾瑾眼睛微眯,似乎在自言自语。片刻,顾瑾看向顾晞,笑道:“现在市面上卖得极好的两样药,神仙丸和一贴灵,听说就是乔先生她们做出来的?”

    “是,一贴灵治外伤极好,我从鄂州城递到兵部的那张药方就是,李姑娘说,南召山里还有不少好药,说乔先生她们,治病的本事也十分高强。”

    “嗯,大当家要找多大的地方?”顾瑾笑问了句。

    “她说要两三千亩,说备着以后,她打算的多,还说什么风车水车的。”顾晞看着顾瑾。

    “你带她到几处皇庄看看,她要是看中了,就拨给她。”顾瑾看着顾晞笑道。

    顾晞眉毛扬起。

    “看皇庄的时候,顺便看看棉花,大当家跟你说过棉花吗?”顾瑾看着顾晞高扬的眉毛,笑道。

    顾晞摇头。

    “真是极好的东西,也是南召山里那些人种出来的,这棉花,说不定能让天下人都有衣穿,你去好好看看。”顾瑾一脸笑。

    顾瑾和顾晞说说笑笑,一直到晚上的庆功宴开始。

    庆功宴后,顾晞辞了顾瑾,往睿亲王府回去。

    在睿亲王府大门外,如意等人侍候顾晞换上白棉布孝衣,顾晞上了台阶,看着门槛内男东女西,站着顾昀、顾暟和顾暃,还有宁和公主。

    “你怎么在这里?怪不得庆功宴上没看到你。”顾晞先和宁和公主说话。

    “庆功宴上又不得说话儿,正好,我陪阿暃在这里等你。”宁和公主笑道。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以后,不用这种虚客气。”顾晞扫过顾昀和顾暟,面无表情说完,片刻,又淡而无味的补了句,“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些虚礼。”

    顾昀脸色青白,顾暟垂头垂手,欠身应是。

    顾暃紧紧抿着嘴,垂下了头。

    “都回去吧,你跟我来。”顾晞说到你跟我来,点了点宁和公主。

    “你陪我!”宁和公主抓着顾暃。

    顾暃用力挣了几下,没挣出来,被宁和公主拖着,跟在顾晞后面,往顾晞那间正院过去。

    文诚等在正院门口,看着跟在顾晞后面,用力拖着顾暃的宁和公主,无语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阿玥这是想拉近世子和这个妹妹的情份,可这拉拢,不是这个拉法啊!

    “世子爷累了吧?酒多了没有?”文诚和顾晞说话,却看着宁和公主。

    “大哥累了!”顾暃立刻站住,伸手去掰宁和公主的手。

    “那……”宁和公主迟疑了。

    她家文先生的言外之意,她也听懂了。

    “进来吧。”顾晞斜了眼文诚,转身示意宁和公主。

第319章 花儿

    宁和公主犹豫了下,心一横,拽着顾暃进了院门。

    反正,来都来了!

    文诚背着手,跟在后面往里进。

    进了上房,顾晞接过小厮递过的湿帕子,擦着手,斜着宁和公主问道:“说吧,这么急慌慌的,什么事儿!”

    “瞧三哥说的,好几年没见你,就是想你了,能有什么事儿!是吧阿暃?咱们就是想他了!是吧?”宁和公主一脸正气。

    顾暃脸色微白,垂着头一声不响。

    “你要是不说,那可就算了,我就今天得空儿,也就这一会儿,你看这天,也不早了,你要是没事儿,让守真送你回去。

    “明天起,我就要忙大哥大婚的事儿了,一丁点儿空儿都没有。”顾晞斜瞥着宁和公主。

    “三哥你!”宁和公主气的呼了口气。

    “到底有事没事儿?”顾晞头往前伸,看着宁和公主再问道。

    “有事有事!三哥真烦人!还是二哥好。”宁和公主气的跺脚。

    “有事儿就说吧,直说。”顾晞嘴角上挑。

    “你说?”宁和公主拉了把顾暃,顾暃拧过头,“我没事儿,我说过,怎么样都行。”

    “怎么能怎么样都行呢!你不说我说!”宁和公主极有气势的一拧头,“三哥!阿暃老大不小了,我是说,虽然阿暃老大不小了,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挑个人家,就把她嫁了。”

    “噢~”顾晞拖着长音,“难道,她也跟你一样,自己看好了?”

    “那倒没有,要是看好了,我早去找大哥了。”宁和公主干脆坦诚。

    “大哥说你跟着李姑娘,学了个皮糙肉厚,还真是!”顾晞嘴角往下扯成个八字。上上下下打量着宁和公主。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怎么皮糙肉厚了?大哥说我皮糙肉厚,是笑着说的,真笑!根本不是你这个样儿!”宁和公主怼了回去。

    “行行行,我错了,你现在能吵架能打架,能文能武,我惹不起,我错了。

    “阿暃的事儿。”顾晞点着顾暃,“你自己看,自己挑,就连嫁不嫁,都随你,我自己的事儿还管不过来呢,哪有功夫多管你们这些闲事儿!

    “你们俩商量。”顾晞从顾暃点到宁和公主,“不过,你这眼光,可不怎么样儿,要是拿不准,请你家文先生掌个眼!”

    “我这眼光怎么不怎么样了?文先生不好吗?”宁和公主不干了。

    顾晞呃了一声,瞪着文诚,“她怎么这么牙尖嘴利了?”

    “托大当家的福。”文诚欠身笑了句,看向宁和公主,笑道:“事儿办好了,咱们走吧,你三哥是真累了。”

    “三哥好好歇着吧,我们走了,我和阿暃学着蒸发糕呢,明儿蒸出来,送给三哥尝尝。”宁和公主办成了大事,心情愉快。

    “谢谢大哥。”顾暃冲顾晞深曲膝下去。

    “好好挑,不要急,别管什么年龄大不大的。”顾晞看着顾暃,交待了句。

    “嗯。”顾暃喉咙微哽。

    ………………………………

    回到炒米巷宅子里,大常他们忙着打扫,李桑柔出来,买了几包点心,往石马巷去看果姐儿和秀儿她们。

    石马巷张猫儿家院门紧锁。

    李桑柔惊讶的看着院门上那把大锁。

    这是自从张猫家搬到石马巷以来,她头一回看到院门上锁了!

    张猫家典的有佣工,家里一直有人,这院门怎么会上锁?

    李桑柔将手里的点心包放到门台上,左右看了看,退了几步,往前助跑几步,纵身跳起,抓住从院墙里伸出来的一根粗树枝,站到树枝上,往院子里仔细看了看,又侧耳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跳进院子里。

    院子里该收的都收进了屋,该盖的都盖好了,正屋门锁着,厢房门也锁着。

    李桑柔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儿,跳出院墙,拎起那几包点心,想了想,往隔两条巷子的曼姐儿家过去。

    曼姐儿家和张猫家一样,院门上锁,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锁着门。

    李桑柔出来,站在巷子口,犹豫了下,叫了辆车,往城外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她们的作坊,买的时候因为图便宜,离城不算近,只不过,这几年里,建乐城往外扩延了好几里,张猫她们作坊远还是远,却是不荒凉了。

    夜幕垂下来时,车子照李桑柔的指点,停在了张猫她们作坊门口。

    作坊里灯火通明,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上前拍门。

    门立刻就开了,还是上次那个凶悍的把门婆子,一看到李桑柔,一声唉哟!“我认得你,大当家,你怎么又来了?”

    李桑柔被她这一句怎么又来了,说的差点噎着。

    “大当家快请进!大当家你是找我们几位掌柜吧?张掌柜?谷掌柜?还是都找?”婆子热情无比。

    “都找,都在呢?”李桑柔进了院门。

    “在在在,不过没在这里。”婆子一脸笑。

    “没在这里?那在哪里?”李桑柔顿住了步。

    “那边院子里!就隔壁!大当家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掌柜又接大生意了!大得不得了的大生意!哪!你看到没?就贴隔壁!你看你看!多亮!就那儿!”婆子得意的指着隔壁一片灯光。

    “怎么过去?”李桑柔指着婆子指的那一片灯光。

    “从咱们这院子就能过去,不过,谷掌柜说,这会儿太忙,这边那边,来来回回的穿来穿去,容易乱,就把中间那道门儿,暂时锁上了。

    “大当家要过去,得绕过去,哪,从这里出去,往这边,往那边也行,差不多远,沿着围墙一直走,看到扇跟这差不多的院门,那就是了。

    “那边儿守门的是宋大嫂子,我俩好得很!她可比我凶,大当家你当心点儿。”

    守门婆子细细的叮嘱李桑柔,李桑柔连声应了,谢了守门婆子,沿着围墙,往另一半过去。

    走了两三刻钟,李桑柔看到了另一扇院门。

    另一位更凶的守门婆子宋大嫂子,见过李桑柔一回,让着李桑柔进来,扯着嗓子往里喊。“大当家来了!”

    “姨姨!”翠儿和果姐儿一前一后,尖叫着冲出来。

    “姨姨姨姨!”大壮紧跟在后面,架着胳膊跑的呼呼生风。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学里放假了?”李桑柔张开胳膊抱住翠儿和果姐儿,笑道。

    “阿娘说,但凡能动的,都得过来帮忙,我们有车,早上坐车去上学,放了学坐车回来,写好课业就得干活!”翠儿一如既往的接话快说话快。

    “阿娘凶得很!”果姐儿赶紧接了句。

    “打人!”跑的喘着粗气的大壮说着打人两个字,一脸惊悚。

    “没真打。”果姐儿拍了大壮一巴掌。

    “谁让你睡着了!打你活该,我和果姐儿就没挨过打!”翠儿顺手拍了大壮一巴掌。

    “你们阿娘这又干什么呢?又接什么大生意了?忙成这样?”李桑柔推着三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织布!”翠儿扬声答道。

    “真是大当家!”赵锐他娘杨嫂子从头一排屋子里伸头看过来,惊喜的叫了一声。

    “大当家回来了!”

    “真是大当家?”

    “唉哟真是大当家她张婶子快!”

    ……

    左右各四五排屋子里,顿时一片喧嚣。

    “大当家您回来了,你这一趟去的时候可不短!”

    “大当家你这是刚回来?”

    一群半老娘儿们,围着李桑柔,连说带笑,连拍带打,将李桑柔簇拥进了两排屋子中间的两间厢房里。

    “都回去练活儿!别分心,早练好早回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张猫叉腰站在几排屋子中间,扬声叫道。

    各排房子之间一个个的戴着花儿的黑脑袋你推我搡,赶紧回去了。

    “你们这个,又接了什么新活儿?”李桑柔迎着进屋的张猫问道。

    “大当家先喝碗浆水,去去暑气。”谷嫂子递了碗浆水给李桑柔。

    “大当家吃饭没有?刚出锅的三丁包子,我给您拿两个?”韩嫂子伸头问道。

    “大当家怎么还带东西来?”

    “翠儿你下来!还有果姐儿,大壮你多大了!都下来下来!”

    “再拿条冰过来!瞧这屋热的,大当家怕热!”

    ……

    李桑柔的问话淹没在一片热闹中。

    李桑柔接过碗冰镇浆水,慢慢抿着,等这帮娘儿们安静下来。

    十几个风风火火的娘儿们一通忙,往打通的两间屋里加了两大条冰,摆了满满一桌子吃的喝的,外加各色冰镇瓜果,再沏了一壶据说是多贵多贵的名贵茶,总算,安静些了。

    李桑柔正好喝完一碗浆水,在桌子上看了看,挑了碟子河虾放到面前,看了一圈诸人,笑问道:“你们这,又接了什么生意?”

    “大生意!”张猫声调高昂,顺手抓了只包子,咬了一口,含糊道:“大得不得了!”

    “有个扬州来的大商号,要在咱们建乐城找织坊,人家教纺线织布,咱们出地方,出人,出钱置纺线织布的机子,织布的料子人家给,织出来的布人家全收,工钱合适得很!”

    谷嫂子兴奋接话。

    “扬州?”李桑柔挟河虾的手微顿。

    “对!说是现在在扬州,说从前是杭城的大织坊,唉呀,人家那手艺,好的没话说!那可真是!不得了!有钱的很!天天来咱们这儿的那个,才是个三等管事儿,就一身绸子,再换一身,还是一身绸子,啧,不得了!”张猫啧啧有声。

    “识书达礼,还会念诗呢。”赵锐他娘杨嫂子伸头插话。

    “用什么织布?城外新种的棉花?”李桑柔慢腾腾问了句。

    “对啊,你怎么知道?”张猫一脸惊愕。

    “你说大当家怎么知道?还能有大当家不知道的?”曼姐儿她娘韩嫂子白了张猫一眼。

    “棉花已经收了?”李桑柔接着问道。

    “还没呢,快了,说是就这几天了,就是因为快收了,才急的不行!”张猫一下下,响亮的拍着巴掌。

    “人都是现招的,机子现做的,纺线织布现教的,这把我们几个,急的不行!”谷嫂子也啪啪拍着手。

    “你们这,机子现做的,人是现招的,纺线织布你们都不会,现教,那这生意,你们怎么接下来的?”李桑柔问道。

    “我们有这一大块地儿!”张猫得意无比的伸着胳膊,划拉了一圈儿,差点打着李桑柔。“这会儿,咱们这建乐城,要有这么大一块地方,那可不容易!”

    “这是咱们猫儿的功劳!”谷嫂子笑起来,“当初我还不让买,说买那么多荒地干嘛。

    “是猫儿说,大当家买宅子,一买就是两座三座,从来没一座一座买过,买地也是,买一块,必定再带一块,猫儿说,大当家多会做生意呢,她这么买,咱们也要这么买。

    “就买了!”谷嫂子猛一拍巴掌。

    “我们猫儿做生意可是真厉害!这桩生意,也是猫儿先看到,说是大生意,我们才去争过来的!”韩嫂子接着笑道。

    “棉花是人家的,织了布也是人家的,你们出地方出机子出人,这帐怎么算?”李桑柔看着张猫问道。

    “头一年,就是给工钱,布织出来,她们来人评等,一等二等三等,都定好了价儿的,钱也不少。

    “从明年起,咱们用她们的棉花也行,用她们的棉花,就跟今年一样,拿工钱,咱们自己收棉花也行,自己收棉花织的布,另商量卖价。

    “从明年起,五年内,咱们收的棉花,织出来的布,要有一半卖给她们,其余一半,随咱们卖,给她们也行,给别家也行,咱们自己卖也行!五年后,就全随咱们!”张猫声调高昂。

    “我们算过了,就算是拿工钱,那钱也不少!还有,她们这织棉布的手艺,也能织绸子,我们商量过了,等秋天里,我们就收点儿丝进来,织织绸子!”谷嫂子一脸笑。

    “那绸子多贵呢!指定挣钱!”韩嫂子笑的眼儿弯。

    “我们打算好了,头一年两年,就拼着不赚钱,亏点儿也行!”张猫捋了捋袖子。

    “扬州那边,来的是谁?姓什么?”李桑柔慢慢吃着河虾,问了句。

    “姓高,高掌柜,利落得很,大掌柜气派!有见识得很,利害!”张猫答了句,呆了呆,瞪着李桑柔,“你这话,来的是谁?姓什么?难不成,扬州这大商号,你认识?”

    “嗯,这棉花的生意,我有点儿股份。”李桑柔吐出只虾壳。

    张猫两只眼睛都瞪圆了,从李桑柔瞪向同样两眼溜圆的谷嫂子,再看向她瞪谁谁瞪她的诸人。

    “敢情!”张猫猛一拍大腿,“早知道是你的生意,唉!为了这笔生意,我们从上到下,吃奶的劲儿都努出来了!早知道是你的生意!唉!敢情!”

    “咦,我的生意就好拿了?

    “这生意真不能算我的,我就是有点儿股,这生意的东家,精明厉害得很,你们小心点儿。”李桑柔斜了张猫一眼。

    “你瞧瞧,瞧瞧!”谷嫂子一下下拍着大腿,“我就说,咱猫儿厉害得很!瞧瞧瞧瞧!猫儿这一爪子下去,看看!这一把抓下去,就是大当家的生意!瞧瞧咱猫儿这眼光!”

    众人七嘴八舌,屋子里再次热闹的掀翻屋顶。

    李桑柔一只手堵着耳朵,一只手挟着河虾慢慢吃。

第320章 成双成单

    隔天一大清早,李桑柔进到顺风总号后院时,两大桶山泉水已经送到了。

    老左从铺子门外,一路跟进来。

    这几年,他胖了不少,面团团一脸笑,绸衫上也是喜字暗纹,比从前更显喜气,这会儿,跟在李桑柔后面,笑的见牙不见眼,整个人,从上到下,就是一团喜庆的笑。

    “昨儿个世子爷凯旋,天大的喜事儿!又好看又热闹,我就做主,关了一会儿门,让大家伙儿都去看个热闹,咱们也沾沾喜气。

    “说起来,世子爷这一趟凯旋,这天下可就真是太平了!多好!以后,满天下就都是咱们大齐的了!南边儿也是咱们大齐!多好!多大的喜事儿呢!

    “大当家您说是不是?

    “昨儿个看到世子爷凯旋,世子爷可真威风,好看极了!看到世子爷,我就想着,大当家也该回来了,说不定是跟大帅一起回来的呢!果不然!

    “大当家也是昨天回来的吧?跟咱们世子爷一起?

    “昨儿我就想到了,今天一大清早,我特意早了半个时辰过来,果然!我才刚到,这山泉水就送到了,我就知道,大当家的回来了!

    “大当家您不知道,这山泉水一送进来,根本不用我说,这一个两个的,唉哟这个勤快,不能再勤快了,一个两个的,都抢不到抹布,您瞧这里里外外,干净吧?您看看,都发亮了。

    “大当家这一趟回来,能长住了吧?不用再老往外跑了吧?说起来,大当家这几年是真辛苦,就没在家里呆过,辛苦啊……”

    李桑柔进了后院,往壶里添上水,烧上,再拿出茶壶茶杯,拿出带来的茶叶,眼看着一壶水都要烧开了,老左这一气儿没停过的话,还没说完。

    “你回回都这么早!”

    老左的小河流水般的絮叨,被宁和公主一声脆喊打断,老左急忙一个转身,对着宁和公主长揖见了礼,又对着顾暃长揖见了礼,拱着手,赶紧往前面去了。

    “你也早,阿暃姑娘早。”李桑柔笑应了句,示意两人坐。

    “这是什么茶?杭城的茶吗?”宁和公主坐到李桑柔旁边,伸头看茶叶罐里的散茶。

    “这是福建的新茶,长沙王爷给我的,杭城的茶也有,那一罐就是,要尝尝吗?”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和顾暃笑问道。

    “长沙王?噢!阿岩他爹!”宁和公主换了个称呼,看向阿暃,“南星她哥。

    “杭城的新茶我们尝过了,早上刚刚喝过,三哥给的,还是尝尝这个吧,要是好,我去找阿岩阿娘要!”宁和公主小心的捻了几根茶叶,闻了闻。

    “瞧你挺高兴的,见到文先生了?”李桑柔扫了眼宁和公主,笑问道。

    “见到他有什么好高兴的!”宁和公主说着有什么好高兴的,却笑出来,“早就见过了,我高兴不是因为他,他又没什么。

    “我高兴,是因为昨天三哥回来,我拉着阿暃,去跟三哥说了,让他别逼着阿暃嫁人,三哥真好,他还说阿暃呢,说别管什么年龄大不大的,三哥真好。”宁和公主笑的眼睛弯起。

    “你二哥三哥呢?”李桑柔看向顾暃,问了句。

    “三哥有心仪的人,他说他去跟大哥说,前一阵子,他有点儿担心,今天一早上,我就让人捎信给他了,让他放心去找大哥说话,大哥肯定不会难为他的。

    “二哥想得多,他挑门第儿什么的。”顾暃含糊了句,“三哥说,二哥明明挺笨,还偏偏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又爱钻牛角尖儿。

    “三哥说我们不理他,说理了也没用,他根本不听我跟三哥的,一说起来,就是你们小,你们不知道,你们懂什么,从前是,现在还是这样。”

    顾暃叹了口气。

    “嗯,都是大人了,各人有各人的脾气,各人担当各人。

    “你自己呢?有相中的人没有?”李桑柔看着顾暃笑问道。

    “就是没有,不过我肯定会嫁人的,以后我用点心挑!最好孝期里挑好,出了孝就能过礼什么的。”顾暃叹了口气。

    “让你家文先生帮帮忙,文先生眼光好。”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早就跟他说了,他说了几个人,不过都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都还在军中呢。

    “还有致和呢,也老大不小了,文先生让我留心,替致和挑个媳妇儿。

    “我也就刚刚露了点儿口风,前儿吧,钟二奶奶跟我说,她娘家侄女儿,怎么怎么好,钱三奶奶娘家嫂子,特意过来找我,说她们钱家姑娘,怎么怎么好,还有尉家,还有杜相家!还有几家。”

    宁和公主抬着下巴,“这一阵子,净听她们说她们家姑娘怎么怎么好了,唉,真是,可会夸了。”

    李桑柔失笑。

    宁和公主还没嫁过去,这份当家大嫂子的模样,已经十足十了。

    “南星好不好?阿岩和他妹妹阿乐呢?”李桑柔看向顾暃问道。

    “南星怀上了,前一阵子难受得很,最近好些了,可还是不怎么好,怕闻味儿,回回我们去看她,都是洗的干干净净,上一回,阿玥疏忽了,有只帕子熏了香,也不算熏香,就是沾了点儿,也没拿出来,她就闻到了,就吐起来。

    “唉,瞧着她那样子,真难受,人也瘦了不少,唉。”顾暃连声叹气。

    “阿岩乖得很,有一回我们带着他去看南星,南星正在吃蛋羹,没吃几口就吐了,阿岩吓的哇哇哭,一边哭一边往外掏东西,说: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不不你别这样。

    “南星难受成那样,都被他逗笑了。

    “不过!我现在最喜欢阿乐!阿乐可虎了,什么都不怕,手脚快的出奇,长沙王妃说,等长大了,练功打仗什么的,只怕阿乐要比阿岩强。”宁和公主接话笑道。

    “我们都等着呢,要是他们长沙王府下一代出个女将军,那就好玩儿了!”顾暃声调高扬。

    “我们俩商量好了,要是以后阿乐真有本事当女将军,我们俩就帮她,使劲儿帮!让她去做女将军,多威风啊!”宁和公主跃跃欲试。

    “对!让阿乐当他们九溪十峒的大将军!”顾暃顺手捋了把袖子。

    李桑柔扬眉看着两人,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宁和公主不干了。

    “我是高兴!我也帮,帮阿乐,也帮你们,尽全力,怎么样?”李桑柔赶紧表态。

    “这还差不多!”宁和公主翘着嘴角,哼了一声。

    “唉哟!你们俩好长的腿!”院门里一声唉哟,潘定邦哗哗摇着折扇,一头扎出来,“也是,你俩没有差使不用应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俩可真舒坦!”

    潘定邦顺手捞了把旧竹椅子,举着折扇试了试,挑了个风大的地方,放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论腿长,谁能比得过你啊,文先生回来,你伸头先到了,三哥……咦!三哥回来,你怎么没抢个头眼啊?”宁和公主斜着潘定邦。

    “头眼?头眼是什么?”潘定邦没听懂。

    “头一眼!”宁和公主再横了潘定邦一眼。

    文先生回来,他居然抢在她前头,这事儿还耿在她心里没过去呢!

    “你三哥,哈!”潘定邦哈了一声,哗的抖开折扇,“虽说我跟他是自小的情份,可你三哥,他是大帅么,他忙!”

    “世子上回提到你,错着牙要打你,你怎么惹他了?”李桑柔笑眯眯问道。

    “我说呢!”宁和公主哈哈大笑,顾暃也笑出了声。

    “我哪惹他了,他这个人,霸道不讲理,不让人说话。

    “你看,咱们说的好好儿的,能不能别提他?我有事儿!大事儿!”潘定邦一脸严肃。

    “就是你去不去杭城的事儿啊?”宁和公主笑过了,用帕子试了试眼角,笑道。

    “这事儿吧,”潘定邦拖了拖椅子,面向李桑柔,以示他不跟宁和公主和顾暃一般见识。

    “主要是为了十一,唉!”潘定邦一声长叹,“你不知道,十一可怜哪!

    “我这差使,虽说一趟一趟的,操碎了心,可好歹,是有去有回,回来还能歇几天,对吧,到现在,我这差使,大功告成。

    “十一就惨了,落到我二哥手底下,差使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不说,十一说,”

    潘定邦上身前倾,压着声音道:“十一写信说,他觉得,他那些差使,错处肯定比功劳多多了!功劳不功劳的,他根本不敢想,他只求别犯了大错,你说说,可怜吧?”

    潘定邦猛一拍巴掌,把宁和公主和顾暃都吓了一跳。

    “那不至于吧。”李桑柔上身往后。

    “说不定!我二哥那人,多狠的手呢!保不准!唉,十一可怜!”潘定邦连声啧啧。

    “那你去杭城干嘛?替十一犯错儿?”顾暃问了句。

    “你看你这话说的!”潘定邦横了顾暃一眼。“是这么回事。”潘定邦转向李桑柔,压着声音,一脸神秘,“我二哥这差使,临时的,没几个月,说不定没几天,就该回来了,杭城是个好地方对不对,多好的地方呢,离建乐城又远,你说,我和十一,要是到杭城……”

    潘定邦搓着手指,一脸兴奋,“多好,是吧?”

    “十一已经就地转任杭城了?”李桑柔斜着潘定邦。

    “对啊!我一听说,赶紧就给十一写信了,用你们顺风最贵的那个急脚递,到杭城,6天!

    “我知道的早,说是那会儿还算战时,六品以下,我二哥就能任用,再报给吏部就行,十一跟我二哥一说,我二哥就答应了,让十一自己挑的地方,离杭城最近的一个小县!”

    潘定邦愉快的拍着折扇。

    李桑柔一脸同情的看着潘定邦,“那你呢?也打算去杭城了?”

    “对啊!不过我不想做县令,我想到杭城府衙里,差使么,越清闲越好,不清闲也行,大不了多带几个幕僚!”潘定邦再次抖开折扇,愉快无比。

    “十一的任命,已经出去了?吏部那边?”李桑柔声调里都是同情。

    “出去了!我盯着吏部出的!一丝儿没耽误!”潘定邦哗哗摇着折扇。

    “第一,你二哥,杭州路帅司,兼杭城府尹,不是临时的。第二,你二哥这帅司,和府尹,是要一连做两任的,十年。”李桑柔冲潘定邦举起巴掌,再翻过来。

    潘定邦连人带折扇一起僵住了,宁和公主和顾暃托腮听着,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你你!”潘定邦缓过口气,指着李桑柔。

    “我说的,是有旨意的,临时这话,谁告诉你的?”李桑柔打量着潘定邦。

    “我大嫂!”潘定邦一声嚎叫,“我阿爹忙得,根本见不着,就是见得着,我也不敢问他,我问我阿娘了,她不跟我说,二嫂也不告诉我,我大嫂正好回来了,我就问我大嫂,我大嫂说……”

    潘定邦的话猛然卡住,片刻,眼睛瞪起,一折扇拍在桌子上,“是我听岔了!我大嫂是说,你往好处想,你二哥这差使是临时的,过一阵子就回来了!前面有一句,往好处想!”

    宁和公主和顾暃笑的声音都变了。

    “喝杯茶。”李桑柔示意潘定邦喝茶,“还是要往好处想。”

    “十一……”潘定邦没喝茶,抬手捂在自己脸上。

    “要不你也去杭城吧,陪着十一,你陪着他,再怎么,他也没话说。”李桑柔认真劝道。

    “那还是算了,已经折进去一个了,总不能再折进去一个。”潘定邦立刻摇头,随即一声哀叹,“没有十一,我……”

    潘定邦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他和十一,从小儿志趣相投,最能说得来,两个人形影不离,十一不在建乐城这一两年,他根本就没有这儿逛那儿逛的兴致,一个人瞎逛,有什么意思?

    可去杭城……

    算了算了,二哥的狠手,他绝不想再领教!

    唉,他和十一,一北一南,从此形单影孤,十一可怜,他也可怜哪!

第321章 并无不同

    顾晞忙了三四天,和兵部、枢密院交接清楚,往顺风总号后院约请了李桑柔,和乔先生等人一起,又叫上几位祖传数代挖冰窖的老供奉,以及几位堪舆的先生,一行二三十人,去京畿一带的皇庄查看挑选。

    带上几位堪舆的老先生,这是伍相公听说这事儿之后,特意找顾晞交待的。

    照伍相公的说法,第一,挖这么大的地方,做这样的事儿,他觉得,这得算是大事儿,最好看看风水,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二来,风水风水,看风看水看地形,这毕竟是往地下挖,要是挖下去才发现地下有水脉,或是挖好了,逢上百年不遇的大雨,才发现地势过洼,雨大了积水什么的,那可就不合适了。

    顾晞一听,觉得很对,就从钦天监那边,把几个据说最厉害的堪舆先儿,全请出来了。

    一大清早,顾晞带着挖冰窖供奉,堪舆的先儿,出了北城门,会合了等在城门外的李桑柔、黑马等人,以及乔先生、李启安等人,不紧不慢,往头一处皇庄过去。

    从城门往外,房舍摊贩到处都是,人烟若倒扇形往外漫延,由稠密到稀疏,足足连绵了七八里。

    众人勒着马,一边走一边看,过了这七八里路,阡陌纵横之中,一座靠着官道的村庄不大,挨着官道的打麦场上,竖着根两丈多高的杆子,一面布幌子有半根杆子那么长,红底上三个雪白大字:收棉花。

    顾晞得过顾瑾的交待,又特意让如意细细打听过这棉花的事儿,看到收棉花三个字,立刻勒住马,看向李桑柔笑道:“你的棉花?”

    “不是我的。跟我没什么相关。

    “最早种棉花的,是瞎子他王师兄,慧眼识珠一力推广的,是皇上,瞧出这棉花的好处,铺本钱收棉花织线织布的,是扬州的孟娘子,好像还有别的有眼光的商家。

    “这事儿,你看,都和我无关。”李桑柔笑道。

    顾晞斜瞥着她,片刻,笑道:“行,你说跟你无关,那就和你无关。咱们去瞧瞧。”

    收棉花的布幌子下,一边放着三个半人多高的大竹筐,一边放着两只三尺来高的木头箱子,大竹筐里放着棉花,木头箱子里堆满了亮闪的铜钱。

    布幌子下,对着两个伙计一个车夫,已经排了七八个人,个个都抱着破竹筐,破竹筐里,堆着或多或少的棉花。

    两个伙计,一个正仔细查验棉花,一个托着垫板提笔记帐,车夫拎着秤,等着伙计查验好棉花过秤。

    李桑柔和乔先生等人一向不起眼,顾晞今天一身便装,料子式样都十分普通,带的人又少,勉强算不太起眼。

    他们这样一群人,在贵人云集的建乐城,在见多识广的建乐城周边人眼里,不算太惊动。

    “这棉花什么价?”顾晞在官道边上下了马,将缰绳递给护卫,走到布幌子下,伸着头,这看看,那看看,笑问道。

    “一等的,二十个大钱,二等的,十六个大钱,三等,十二个大钱!”记好帐的伙计急忙陪笑答道。

    “一个村里,能收多少棉花?”顾晞仔细看了看装棉花的三只大筐。

    “看村子大小,也看种的多少,少的也就十来斤,大的,四五百斤呢,”伙计陪笑欠身。

    “你们是本地的,还是从扬州过来的?上头管事儿是谁?”李桑柔跟在后面,问了句。

    “小的是扬州过来的,这两位是咱们建乐城本地人,小的们是跟着高管事过来的。”验好棉花的伙计听李桑柔这句问话问的不一般,急忙欠身答道。

    “有多少人在收棉花?高管事呢?”李桑柔接着笑问道。

    “和小的一起过来的,总计二十个,每人搭两个人,总计二十队,高管事,小的就不知道了。”伙计陪笑答话。

    李桑柔嗯了一声,看向顾晞,顾晞正兴致勃勃的挨个看着排队的农人筐子里的棉花。

    “咦,你这筐里,就这些,怎么这么少?”顾晞看到第三个,是位老妇人,破竹筐里,一层棉花连筐底都没能盖满。

    老妇人横了顾晞一眼,没理他。

    “她把棉花苗儿拨了喂鸡了。”后面一个妇人,声调里明显透着幸灾乐祸的味儿。

    “我想喂,我喂鸡咋啦,关你啥事儿!”老妇人猛回头,冲妇人吼道。

    “我没跟你说话,我跟这位大爷说话!”妇人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拍着她那大半筐棉花。

    老妇人狠狠的剜了眼妇人那大半筐棉花,猛的转回了头。

    顾晞看着乌眼鸡般的老妇人,往旁边退了两步,接着往后看,却不敢轻易多话了。

    老妇人的棉花太少,攥着四个大钱,再次狠剜了眼正盯着伙计验棉花的妇人,气哼哼的走了。

    妇人拿了近百个大钱,眉开眼笑,抱着装着铜钱的竹筐,连走带跑。

    后面的一位老妇,竹筐里堆着满满的棉花,顾晞往前半步,微微伸头看着筐子里的棉花,笑道:“你家棉花这么多,这棉花看着不错,你家多少地?”

    “是多!我一颗苗都没拨!”老妇满嘴的牙掉的漏风,拎了拎破竹筐,浑身都是笑。

    验棉花的伙计迟疑了下,顾晞忙往旁边让了两步,示意两个伙计和车夫,“你们收你们的,别管我们。”

    验看棉花的伙计欠身应了,拉过老妇那筐塞的满满的棉花,细细验看。

    伙计将老妇筐子里的棉朵一个个挑出来,分成三堆儿,过了秤,旁边的伙计记好帐,从木头箱子里一把把抓出大钱,蹲在地上,点给老妇。

    老妇两只眼睛圆瞪,先是全神贯注的紧盯着验棉花的伙计,看他往三等的放一朵,就心疼的往前一伸头,看着往一等里放几朵,就笑的看不到眼睛。

    车夫过秤时,老妇伸着头,屏着气,看着车夫提着秤,秤尾低的秤砣差点滑掉下去,笑成一朵花儿,不停的欠身道谢。

    再到记帐的伙计一把一把抓出铜钱,老妇蹲在地上,一个一个,细细的数。

    总共数了一百九十八个大钱,十个一堆放在地上,老妇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再点过一遍,一把一把,小心翼翼的将铜钱放进她那个破竹筐里。

    老妇看着破竹筐底上铺的满满一层的铜钱,小心翼翼的抓起一把铜钱,手一松,铜钱咣咣噹噹掉进钱堆里,清脆的叮噹声,能听到,也能看到,老妇笑出了声。

    “有钱了?”顾晞凑过去,笑道。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八!”老妇冲顾晞喊。

    “我是说,你有钱了!”顾晞提高声音。

    “可不是,我没舍得拨!他们都拨了,我没舍得!那嫩生生的苗儿,多好呢!瞧瞧,长出来的都是钱!大钱儿!瞧这大钱儿!”老妇慈爱无比的端祥着她的大钱儿。

    顾晞无语的看着她。

    李桑柔失笑出声,上前一步,贴近老妇耳边,高声问道:“这钱给谁啊?”

    “不给谁!做身新衣裳!还想吃顿肉!我的钱!”老妇搂着破竹筐,瞪了李桑柔一眼。

    “好!就该这样!”李桑柔冲老妇竖起大拇指。

    老妇斜瞥着李桑柔,一把抱起破竹筐,“就是我的钱!我的!”

    顾晞哈哈大笑,拉着李桑柔往后一步,“你过来,那是她的钱,你别打主意。”

    李桑柔也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往后几步。

    “走吧。”顾晞示意李桑柔。

    两个人回到官道上,上了马,接着往前。

    刚到头一处皇庄,乔先生就连声说好,就这里了,赶紧定下来!赶紧动工!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她,李启明赶紧推乔先生,“您先别说话,大当家还没说话呢。”

    “这里多好!赶紧动工……行吧,你们看吧。”乔先生转头看到李桑柔那一脸的无语,一脸讪讪。

    五六个挖冰窖的行家里手,和四五个堪舆先生,一边拿着细长的铲子,一边拿着罗盘,神情严肃,举止庄重,沿着庄子边,一边走几步铲一铲,一边托着罗盘,掐着手指,念念有词。

    顾晞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向着李桑柔侧头过去,压着声音,先抬下巴示意挖冰窖的那一伙,“这边还好,能挖不能挖,实实在在的,虽说肯定也得挑一挑,显显本事,毕竟有限。

    “那几个。”顾晞再冲几位堪舆先生努嘴,“你瞧着吧,不把皇庄看遍了,他们指定挑不出来,就是看遍了,也得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绞尽脑汁儿的模样,不过但是的挑毛病,然后肯定要行一行什么祈禳之法,非得显够了本事不可!

    “烦人得很!”

    “那你为什么带他们来?”李桑柔斜着顾晞。

    “伍相公说的,说他们能看风水,就会看地势,你要挖那么大一块地方,咱们都不会看地势,万一没看好,碰上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不遇的大雨,怎么办?

    “忍一忍吧。”顾晞叹了口气。

    “嫌弃的是你,说忍一忍的也是你,我觉得挺好,多认真呢。”李桑柔看着严肃认真的堪舆先生们。

    “就是嫌弃,才要忍一忍,不说这个,这个庄子他们肯定看不上,咱们去下一个庄子吃中午饭,那个庄子有一片果园,果园里养的鸡,是吃掉下来的果子长大的,肉味儿鲜香,还有上好的桃胶,我昨天就让人过去,让他们先准备着。”顾晞转了话题。

    “咱们吃叫花鸡!”李桑柔搓了搓手指。

    “叫花鸡?”顾晞有几分惊悚的瞪着李桑柔。

    “是不怎么干净,你要是嫌脏,让如意他们做给你吃,我们吃叫花鸡。”李桑柔示意跟在堪舆先生后面的黑马和小陆子几个。

    “我什么嫌你脏过?咱们一起吃叫花鸡。”顾晞下意识的往李桑柔身边挪了一步。

    李桑柔斜眼往下,看着他挪过来的那一步,往旁边挪出同样的一步。

    顾晞也斜眼往下,看着李桑柔挪过去的那一步,片刻,抬眼往上,从眼角往下看着李桑柔,李桑柔背着手,认真的看着越走越远的堪舆先生,和跟在堪舆先生后面黑马等人。

    这个皇庄,挖冰窖的行家,和堪舆的先生,两边都没看中,一行人上了马,往下一处皇庄过去。

    一路上,经过的村庄,都能看到那面大大的收棉花的布幌子,布幌子下,都是一样的两个伙计一个车夫。

    顾晞和李桑柔没再靠近,离了几十步,勒马看一看,就往前走。

    走到一半,迎面四五匹马,离了一射之地,就放慢马速,避往路边。

    李桑柔冲顾晞示意了下,纵马往四五匹马过去。

    离得近了,四五匹马中最前一匹马上,一个看起来极是利落的中年妇人,迎着李桑柔笑起来,“是大当家。”

    “查看各处收棉花?”李桑柔冲到高管事面前,勒住马。

    “是,收棉花倒还好,王先生让我们几个帮忙看着各村收棉花,说别收早了,棉桃还没干透,那就卖不出价儿了,辛苦一年,就因为心急,早了一天两天,那就太可惜了。”高管事言词爽利。

    “辛苦你了。”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这一句辛苦,哪里敢当,我们大娘子的差使,大当家又不是不知道,办走了样儿,大娘子立时就得翻脸,十几年的老脸都没了。”高管事欠身笑道。

    “我也怕你们大娘子翻脸,说翻就翻,讨厌得很。行了,你忙吧,有什么事儿,就去顺风总号找我,或是去炒米巷,你都知道。”李桑柔笑说了句,拨转马头往前。

    “是,多谢大当家。”高管事在马上欠身谢了,让过李桑柔,抖动缰绳,纵马往前。

    “这是江州城那位孟娘子的手下管事儿?”顾晞和李桑柔并行,笑问道。

    “是扬州城的孟娘子。这是她手下最得用的大管事之一,早先是个绣娘,她男人打她,打断了她两根手指,没法再做绣娘,她男人就把她典出去了,辗转到孟娘子手里,孟娘子把她买下来,做了大管事。”李桑柔回头看了眼已经纵马跑得很远的高管事。

    “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顾晞也回头看了眼。

    “男女之间,身体有别,仅此而已,就像人和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美有的丑,有的聪明有的笨,有的强有的弱,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不一样,而已。”李桑柔语调轻缓。

    顾晞看着她,片刻,嗯了一声。

第322章 艰

    果然像顾晞说的那样,堪舆的几位先生看过第二座庄子,就表示一定得把皇庄全部看过一遍,才能说出哪一座皇庄最好最合适。

    挖冰窖的几位行家连声赞同,他们也觉得必须全部看过一遍,只有看过一遍儿,才能把最好的挑出来。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可这么看,顾晞肯定没空,从第二天起,顾晞和李桑柔就不再跟着去看庄子了,顾晞要忙顾瑾大婚的事儿,李桑柔就是不忙,也不愿意一处处看庄子,她既不懂风水,也不懂挖坑。

    乔先生再心急,也知道急不得,只好把这份心急,用在了催促堪舆先生和冰窖行家们早出晚归上,每天天不亮就出发,挨个皇庄堪看,一直看到天近黑。

    七月中,又是一个酷暑天。

    天色大亮时,李桑柔进了顺风总号后院。

    后院临河的芦棚已重新搭过,高了些,宽阔了不少,顶上盖上了厚厚一层麦秸,再大的阳光也晒不透,芦棚下十分阴凉。

    芦棚对着角楼,正好是护城河拐弯的地方,不管哪边来风,都能吹过芦棚,这座临水芦棚,算是处避暑的上好地方。

    李桑柔极少用冰,一个夏天,也就是最热的那半个月,实在是热的睡不着觉,才在睡觉前,往屋里放上两条冰。

    她要让自己时时刻刻适应于周围,不能时时在冰块之中,由凉爽骤入炎热,那一瞬间的窒息不适,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瞬。

    大常从新打的井里汲了水,灌进只扁平的皮袋里,将皮袋放到芦棚下,胖儿愉快的汪了一声,立刻扑上去,摊开四爪趴在上面。

    这只皮袋是黑马特意给它订制的消夏水床。

    黑马蹲在水床旁边,挠了挠胖儿,起来砸了两条冰,放进木头冰鉴里,将从炒米巷带来的绿豆百合汤等吃食放进去。

    李桑柔用铜壶灌了山泉水,放到红泥炉上,洗茶壶放茶包,沏好一大壶茶,坐在风口,翘着脚看当天的朝报和晚报。

    大常拖着两条冰,往库房收拾东西,黑马捏了撮茶叶,去西瓦子听书。

    西瓦子新来的一个说书先儿,说的是什么封神,黑马最喜欢听了,正好最近也闲。

    李桑柔刚刚翻了一半朝报,就听到竹杖乱敲的声音,放下朝报,看向院门口。

    果然,米瞎子一只手挥着瞎杖,一路乱敲,从地上的青砖敲到门框,奔着李桑柔,直冲过来。

    米瞎子后面跟着付娘子。

    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先仔仔细细打量付娘子。

    付娘子又黑又瘦,不过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桑柔站起来,拖了把椅子,示意付娘子坐。

    “昨晚上,这胖儿毛怎么没了,黑马给剪的?没毛的胖儿可真丑,都是一样的丑货!”米瞎子打量着趴在水床上的胖儿,胖儿时不时冲他汪呜一声,一幅热坏了,懒得多叫的模样。

    “天儿太热,剪了毛凉快。”李桑柔随口答了句,看着付娘子笑问道:“早饭吃了没有?”

    “吃了,大当家这儿真凉快。”付娘子坐下,从桌子上拿起蒲扇扇着。

    李桑柔从井里拽出只西瓜,一只手托着,飞快的削去瓜皮,对着只大碗,将西瓜切成大小合适的块儿,拿了两只银叉放上去,将在井里冰了一夜的西瓜块放到桌子上。

    米瞎子顾不上嫌弃胖儿丑了,拎过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拿起银叉,一口一块。

    付娘子也吃了几块,放下叉子,和李桑柔笑道:“我不敢多吃凉瓜。”

    李桑柔嗯了一声,站起来,拿了碗,从木头冰鉴里拿了七八个酥螺放到碗里,又拿勺子盛了些绿豆百合,浇在酥螺上,递给付娘子。

    “给我也来一碗!”米瞎子指着李桑柔手里的碗,急忙叫道。

    “那儿有碗,自己去盛,想吃多少盛多少。”李桑柔将碗递给付娘子,坐到付娘子旁边。

    米瞎子哼了一声,飞快的吃了三四块西瓜,站起来,拿了只碗,拣了满满一碗酥螺,再捞了两勺子绿豆百合浇上去,尝了尝,拿起旁边的蜂蜜,厚厚浇了一层。

    “我和米先生……”付娘子吃了两口酥螺,刚开口要说话,李桑柔笑着示意她,“不急,先吃完再说话。”

    付娘子嗯了一声,吃完了酥螺绿豆百合汤,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大当家真是会过日子,酥螺这么吃,不甜不腻,还真是好吃。”

    “她活着就是为了吃!”米瞎子接了句。

    李桑柔没理他,只看着付娘子。

    “哑巴那案子,一趟一趟,过了十七回堂,从本朝律法,说到前朝,前前朝,又说到先贤经义。

    “经义我不擅长,陆先生就带我去见了尉四太太,还有另一位年青的尉奶奶,多亏了她们,特别是那位尉奶奶,真是厉害。”

    付娘子语速略慢,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晰。

    这大约是一趟趟过堂,练习出来的,只要这样说话,才能让台上堂下的人,不至于错听漏听了她的话。

    “到上个月初,京府衙门从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得了回复:证词乃用以查证事实,当兼听推理,以勘明真相。

    “到这里,证词这一条,算是有了松动。”付娘子露出笑意,舒了口气。

    “水到渠成而已。”米瞎子呼呼噜噜吃了一大碗酥螺汤,长长打了个嗝,“晚报上天天你辩我论,到上上月底,已经论出个一二三了。”米瞎子冲角楼努了努嘴,“那上头,鸡贼着呢,必定是瞧着晚报的论辩一边倒了,才下的定论。”

    “本该如此。”付娘子看着米瞎子道。

    李桑柔一脸笑,斜横了米瞎子一眼。

    “到弑父这一条上,案子更加艰难。”付娘子叹了口气,“刚好,郑县有个案子,是林大姐从郑县回来,说给我听的。

    “也是桩弑父案。

    “郑县大叶镇上,有一家人家,姓陈,陈家家主陈当,是个牙人,媳妇马氏,是个媒婆,家境殷实。

    “陈当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了。

    “端午前一天,陈当二儿媳妇孙氏在家里洗澡,陈当喝了些酒,回到家,进厨房找水喝,撞见孙氏洗澡,搂着就要强上。

    “孙氏呼救,正好,孙氏的丈夫陈二郎回来,说是天黑,没看清楚是谁,陈二郎抄起挑水的扁担,搂头一扁担,把陈当砸死了。

    “事后,马媒婆哄骗孙氏,说要是说陈二郎打死了陈当,那就是十恶不赦,要是孙氏认下了,有陈当想强她这事儿在前,孙氏打死陈当,就有情可原,算不上十恶不赦。

    “马媒婆还说,如今天下一统,和皇上大婚两件大喜的事儿,必定要大赦的,到时候必定就跟着赦了,孙氏要是认了,也就是进去牢里呆上一阵子,她再花点儿钱打点打点,孙氏也不用多受罪。

    “孙氏就答应了。

    “可马媒婆心急了点儿,没等到孙氏秋后问斩,听说有个嫁妆丰厚、没生没养的寡妇在找人家,立刻就替陈二郎上门求娶。

    “陈二郎和孙氏只生了一个女儿,今年七岁,陈大郎生了两个儿子,陈大郎的媳妇王氏,就悄悄儿的,把陈二郎定亲寡妇这事儿,告诉了孙氏。

    “孙氏就托王氏叫了娘家兄弟过来,说了实话,打死陈当的不是她,是陈二郎。

    “孙氏的兄弟,就替孙氏递状子喊冤屈。

    “递状子喊冤那天,正好林大姐路过郑县,在县衙对面吃饭,打听了原委,回来就告诉了我。

    “米先生说过,我要做的事,只哑巴这一桩案子不行,这样的案子越多越好,我和米先生,当天就启程赶往郑县。”

    付娘子叹了口气,李桑柔倒了杯茶推给付娘子,等着她往下说。

    “马媒婆是个厉害的,听说孙家兄弟递了状子,当天就赶到县城,和孙家兄弟说,只要他们撤状子,就把孙氏的嫁妆,退给孙家。”

    付娘子的话顿住,片刻,一声长叹。

    “我和米先生赶到时,孙家兄弟已经撤了状子了。

    “我假说是孙氏的表姐,拿了点儿钱打点,见到了孙氏,把事儿都跟她说了,包括她杀了陈当,跟她丈夫杀陈当一样,都是弑父,十恶不赦,秋后必定问斩的。

    “我跟孙氏说,我愿意替她打官司,替她讨还公道。孙氏答应了,隔天,我就替孙氏递了状子。”

    付娘子的话顿住,端起茶,垂头垂眼的抿。

    李桑柔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看付娘子这样子,事情必定不如她所预想。

    “递了状子当天,马媒婆和她二儿子陈二郎就赶到了县城大牢。

    “后来,孙氏跟我说,马媒婆说,只要孙氏不再翻案,她就给孙氏的女儿定下了孙氏早就看中的人家,再把她死后,陈二郎该得的家产,全数给孙氏的女儿做嫁妆,孙氏要是觉得行,她立刻就回去下草贴子细帖子,把嫁妆单子仔仔细细写在草贴子细贴子里。

    “孙氏就答应了。”

    付娘子沉沉一声叹息。

    “我劝了她,说你女儿还小,你秋后问了斩,万一有个万一,怎么办?

    “孙氏说,要是她死咬着不放,咬死了陈二郎,她带着女儿,留在陈家,过的得是什么日子?要是带着女儿回娘家,她娘家兄弟,和陈家有什么两样?

    “倒不如她死了,她的闺女,再怎么也姓陈,也是陈二郎的闺女,是马媒婆的亲孙女儿。”

    付娘子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我没再多劝,她这案子,照律法,就算翻了案子,陈二郎斩,她也要流放,确实,她死了最好。”

    “我告诉过她,看着陈家那一家子,别让他们见着孙氏,她不肯,说什么道什么道什么道!”米瞎子一脸烦恼的挥着手。

    “米先生说,马媒婆能对孙家兄弟使出还嫁妆的手段,就知道是个不简单的,去之前,他就说了,我是没答应。”

    付娘子看着李桑柔,“我要做的事,你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事儿,只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该使手段,不能使手段。

    “再说,孙氏,确实走投无路,我使了手段,把她拖入走投无路,把她的女儿也拖入走投无路的境地,只为了我要做的事,为了达到我所思所想,不顾别人意愿,我觉得这不应该。”

    “嗯,你照你的心意做,他是帮你的,不是替你当家作主的。”李桑柔点头。

    “嗯。”付娘子低低嗯了一声,看起来有几分消沉,垂着眼抿了半杯茶,抬头看向李桑柔道:“听说一统天下,和皇上大婚的大赦,但凡不是极恶之案之人,都能赦免,不知道哑巴,是不是也能进到大赦之中?”

    “我让大常去问问。”李桑柔沉默片刻,扬声叫大常。

    大常过来,李桑柔看着他吩咐道:“你去找一趟七公子,问他大赦天下这事儿归谁管,再让他带着你,找管这事儿的人问问,京府衙门哑巴的案子,在不在赦免之列。”

    大常点头应了,大步往外。

    “十有八九要赦免,晚报上替她求情的,这建乐城里替她求情的,多得很。那位圣君,最会顺应民意。”米瞎子连声叹气,“这案子要是赦了,再要找这样的案子,可就不容易了。”

    付娘子看着李桑柔,“哑巴这案子,证词兼听这一件,已经十分艰难,后一条,我没有把握,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要是能赦免最好,要是为了我的想法,把哑巴置于死地,我心不安,不该这样。”

    “我瞧那哑巴,是个狠人儿,你最好问问她。”米瞎子翘起二郎腿。

    付娘子没说话。

    大常回来的很快,带回来的信儿简单明了:哑巴的案子,于理虽说列于十恶,可于情,应该赦免,可赦可不赦。

    李桑柔看向付娘子。

    “你去问问哑巴,这是她的事。”米瞎子晃着腿,看着付娘子道,“我陪你去,劝劝她!”

    “不用你去!”付娘子立刻拒绝,看向李桑柔道:“大当家要是得空儿……”

    “嗯,我陪你去,现在吗?”李桑柔站起来。

    “嗯。”付娘子跟着站起来,和李桑柔一前一后,出了顺风总号,往府衙大牢过去。

第323章 喜事

    府衙大牢的狱卒们看起来和付娘子极是熟稔,迎着付娘子,笑着招呼,“付大娘来了,可有一阵子没见您了。”

    “出了趟门。”付娘子笑着应声。

    “来看哑巴?”狱卒一句笑问里,没什么疑问的意思,一边说,一边探身进屋,拎了一大串儿钥匙出来。

    “哑巴还好吧?”付娘子回头看了眼李桑柔,见她亦步亦趋紧跟着她,转回头,接着和狱卒说话。

    “还那样。伍头儿给她调了活儿,把后面那块菜地交给她了,她还挺会种菜。”狱卒说笑着,带着付娘子和李桑柔,一道道开了门,进了大牢后面。

    大牢后面,一大片空地上种着绿油油各种各样的菜蔬。

    茄子地中间,一个瘦小的身形,裤腿高高捋起,正拿着水瓢,弯着腰,一棵一棵的给茄子浇水。

    “哎!付娘子来看你了!”狱卒高喊了一声,指了指旁边树下的石头桌凳,“那儿能坐,喝不喝茶?我们这儿没什么好茶。”

    “不用不用,多谢你了。”付娘子笑谢了,拎了一串儿二三十个大钱递过去,“天儿热,拿去买杯凉水,消消暑气。”

    “谢付大娘赏。”狱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那串儿铜钱,袖进袖子里,冲付娘子欠了欠身,往外出去了。

    哑巴撩着水桶里的水,洗了手,放下裤腿,浑身上下拍打了一遍,再洗了手,才往付娘子和李桑柔这边过来。

    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哑巴。

    哑巴很瘦,很黑,眉眼口鼻都很细巧,头发挽在脑后,用一根细滑的木棍别住,一件本白粗布斜襟上裳,和一条本白粗布裤子,洗的干干净净,补的整整齐齐。

    乍一看,分不清男女,仔细看,还是分不清。

    付娘子打开随身的竹提盒,拿出纸笔,看着李桑柔,解释了句,“她听的清清楚楚,就是说不出来,我就想着,教她认几个字,也算能说说话儿,谁知道,她聪明的很,一教就会,已经能认能写好几百个字儿了。”

    哑巴低眉垂眼坐着,仿佛付娘子说的并不是她。

    付娘子将纸笔放到哑巴面前,往砚台里倒了点儿水,哑巴伸手拿过墨锭,细细的研。

    “今儿来看你,是有件大事。”付娘子看着哑巴。

    哑巴还是低眉垂眼,专注的看着转来转去的墨锭。

    “咱们这官司,我上回也跟你说过一回,虽说头一步,这证词的事儿,算是咱们赢了,可后头更难,我跟你说过,要想翻案,不过万分之一的希冀。”付娘子语调轻缓。

    哑巴垂头垂眼,磨好墨,放好墨锭,手垂下去。

    “这会儿,天下一统,皇上又要大婚,眼看着,要大赦天下,我托人替你问了,你这案子过于凄惨,替你求情之人极多,虽说是不该赦的十恶之罪,可律法不过人情,上头说,也是能赦的。”

    哑巴抬头看向付娘子。

    “我替你求下这个赦免吧,这样,你就能出狱,就能活下去了。”付娘子迎着哑巴的目光,笑道。

    “那官司呢?”哑巴垂下眼,提起笔,颇为熟练的写了几个字。

    “赦免之后,官司就不用再打了。”付娘子笑道。

    “要是不舍,官司就能在打了?”哑巴垂头垂眼,接着写道。

    “嗯,可要是不求这个赦免,你只怕活不了,你这官司,极难翻案,连万一之望,都是多说了。”付娘子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打官司。”哑巴再写了三个字,放下笔。

    “今年这样的大赦,百年不遇,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咱们先活下去。”付娘子从打官司三个字,看向垂头垂眼的哑巴。

    “打官司。”哑巴伸手拿起笔,又写了一遍。

    “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李桑柔看着一直垂头垂眼的哑巴,问了句。

    哑巴垂头垂眼,仿佛没听到李桑柔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付娘子重复了李桑柔的问话。

    “你想打。”哑巴写了三个字。

    “你不要为了我,没有你这个案子,还有别的案子,案子多的是,我也不是非你这个案子不可。”付娘子看着哑巴。

    哑巴垂着头。

    “还是先活下去吧。”付娘子温声道。

    哑巴抬手,挨个点过打官司三个字。

    “你替她打下去吧。”李桑柔看着付娘子道。

    付娘子看着始终垂头垂眼的哑巴,片刻,一声长叹。

    ………………………………

    李桑柔回到顺风总号,老左急忙迎上来,压着声音,透着神秘,说如意已经来过两趟了。

    李桑柔斜了老左一眼,嗯了一声,穿过铺子,进了后院。

    李桑柔刚刚坐定,如意又到了,看到李桑柔,一幅松了口气的模样,紧前几步,拱手欠身,笑道:“我们王爷让小的过来问问大当家,中午可得空儿,若是得空,王爷想请大当家到唐家酒楼吃浆水饭。”

    “咦,你们爷袭爵了?恭喜恭喜。”李桑柔先恭喜了句。

    “我们王爷袭爵,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当初,先章皇后挑小的几个到王爷身边侍候,就吩咐过小的们,说今日的世子爷,和他日的睿亲王爷,一而二,二而一,让小的们用心习学,万不可大意。”如意笑应。

    “先章皇后令人敬佩。”李桑柔笑道。

    “小的们也这么觉得。”如意欠了欠身,以示恭敬,“先章皇后之前,宫里一直没个正经人主事儿。

    “太祖爷是个爱打仗的,听说一年里头,得有十个月在外头征战,就没怎么在宫里住过,太祖又是个只追封皇后的。

    “到仁宗爷,大当家也知道,仁宗爷在位的时候短得很,登基前就病着,后宫一直空着,一直到先章皇后,这宫里,才算有了正经儿的主事人。

    “如今的宫里,这么严谨规顺,全是先章皇后定的规矩,就连大臣们的朝服,大礼服小礼服什么的,上朝的规矩,休沐的规矩,还有皇城里的餐饭什么什么的,都是先章皇后制定的。”

    如意感慨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先章皇后厉害得很。先章皇后走后,沈娘娘主持宫务,可从来没敢错过先章皇后的规矩!”

    “沈娘娘也是个聪明人。”李桑柔笑道。

    “可不是,大当家别嫌小的废话多,小的告退。”如意笑容如花儿一般,后退两步,才转身往外。

    ………………………………

    中午前后,李桑柔看着时候差不多,出了顺风总号,往唐家酒楼逛过去。

    顾晞已经到了,迎着李桑柔,笑的明显比平时高兴得多。

    “恭喜恭喜!”李桑柔先拱手恭喜。

    “嗯?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顾晞惊讶的高扬着眉毛。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他,“如意都改称他家王爷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说怎么知道的!”

    顾晞噢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额头,笑个不停,“说岔了,不是这事儿。这王爷不王爷的,有什么好恭喜的,从我一生下来起,睿亲王府这王位,就是我的。”

    李桑柔嘴角往下扯了扯。

    “先吃饭!”顾晞愉快的挥着手,“你不喜用冰,我就挑了这里,这一片湖足够大,正好今天也有风,我让他们在那边放了几条冰,风吹过来,带上了凉意,又不至于太冰。

    “这家的浆水做的极好,冰镇之后,极其爽口。

    “他们这湖是用来种藕养鱼的,我让他们做个鱼脍,再做个酸汤鱼,蒸个荷叶鸡,再配几样清爽素菜!”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桑柔打量着明显过于兴奋的顾晞。

    “先吃饭!民以食为天,食色,性也,先吃饭!”顾晞挥着手,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坐下,上上下下打量着浑身上下抖落着喜气的顾晞。

    “听说扬州那位孟娘子,收了棉花,就在建乐城纺线织布?”顾晞转了话题。

    “嗯,早几个月就找好了织坊,从扬州来了七八位师傅,带着纺车织机,在建乐城,照着样子,现做了几十架纺车和织机,现教人纺线织布,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李桑柔倒了杯茶抿着。

    “那家织坊是你的产业?”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不是,开那家织坊的,是当初跟着我从江都城和江宁城过来的孤儿寡妇。

    “在北洞县被人追杀时,咱们逃了,船上的人都死了,这些人的孩子媳妇,愿意到建乐城来的,我让何老大一船带过来了。

    “到了建乐城,为了让她们有口饭吃,我就把做顺风邮袋和骑手号衣的活儿,包给她们做。

    “除了她们,还有个叫张猫的,我跟你说过,还有,赵掌柜的媳妇也在,管帐。”李桑柔介绍的很仔细。

    “不是你的产业。”顾晞皱起了眉头,“我大意了。”

    “怎么啦?你把那织坊给卖了?”李桑柔扬眉问道。

    “不是卖。”顾晞唉了一声,“上午,戴计相过来找我,说这棉花纺线织布的手艺,要是农家家家都会,自己种了棉花,纺线织布,不用花钱,就有衣穿,勤劳些的,还能织布换钱,问我能不能求一求你,把这纺线织布的手艺,教给农户,我以为是你的产业,就……”

    顾晞摊着手,一脸干笑。

    “我的产业你就能答应了?”李桑柔扬眉看着顾晞。

    “不是,不是因为是你的产业,我就敢答应,是我知道你,像这样授天下农户以渔的事儿,你肯定愿意,就算戴计相不说,只怕你也要想办法教会农户纺线织布。

    “我跟戴计相说,你是个有大义的,不过不能亏都让你吃了,我让他想办法拿点儿钱出来,贴补给你。”

    李桑柔哼了一声。

    “现在。”顾晞摊着手,一脸干笑。

    “纺线织布的事儿,戴计相太着急了,今年就京畿一带种了点儿棉花,全都收上来了,农户手里连棉花都没有,怎么教?

    “这几天,王先生正忙着看着人剥棉种,查看棉种,看看能收多少种子,够种多少地,到明年,要是棉花还是今年这样的价儿,一斤棉花二十个大钱,你觉得那些农户舍得留着棉花纺线织布?

    “要等到棉花种的到处都是,不值钱了,再教,才有人学呢。

    “急什么!”李桑柔白了顾晞一眼。

    “不是我急,是戴计相,我瞧他是兴奋的太过!”顾晞被李桑柔一通话说的有些讪讪,顺口刻薄起了戴计相,“从前我就瞧着庞枢密不够稳重,可庞枢密武将出身,这养气的功夫差了点儿,也算有情可原,没想到,戴计相这养气功夫还不如庞枢密!

    “你看看,好几年之后的事儿呢,他现在就急上了!

    “还有呢!他还非要过来见你,说要好好谢你,你猜什么事儿?”

    李桑柔没猜,只斜瞥着顾晞。

    顾唏只好接着往下说,“今年南边丰收,大米一船一船涌进建乐城。

    “戴计相说,他天天看着下面报上来的各个码头的米船数,正急着从哪儿省一笔钱下来,买米以防谷贱伤农,谁知道,建乐城的米行,家家都是一船一船,不要钱一样的买米,他就让人去各家米行盯着看。

    “看了几天,说是买米的农户骤然增多,一问,说是因为卖棉花,平白得了一笔钱,听说大米好吃,最养人不过,家家都买,少的买几斤,多的,几十斤是上百斤的买。

    “戴计相说这事儿得谢谢你,一边是没了从前的米行,如今粮船直接卖给米铺,顺当得很,还多收了不少税钱,另一边,棉花的事儿,也多亏损了你。”

    “我收米行是为了抢钱,没抢着,还贴进去不少,棉花不关我的事儿,下次你替我解释解释。”李桑柔摊手道。

    听到李桑柔让他替她解释,顾晞顿时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点头,“你放心!”

    几句话间,如意已经指挥着诸小厮,摆了满桌子饭菜上来。

    浆水面,宽汤少面,酸汤鱼,荷叶鸡,透亮的鱼脍,清炒嫩藕,糖莲子,菜不多,看起来清爽适口。

    李桑柔和顾晞吃了饭,挪到水台上,李桑柔端着那碗糖莲子,慢慢悠悠吃着,看了眼顾晞,“什么喜事?”

    “我今天上午就忙了一件大事!”顾晞拎着长衫前襟,抖了抖,放下,看起来简直有几分黑马的得瑟之意。

    李桑柔忍不住由看而瞥。

    “请了你那位乔先生,和太医院两位太医一起,给大哥……”顾晞挥了挥手,含糊道:“查了查。”

    李桑柔坐直了上身,“为了大婚查的?查的怎么样?”

    “嗯。”顾晞看着李桑柔,片刻,才嘿一声笑出来,“很好!”

    “很好?我记得你说过……”

    “是说过,我一直以为,大哥三条腿都瘸了,是他跟我这么说的,我也亲眼见过太医给他诊治。

    “大哥说,是姨母交待他的,他那个学道的师父,也是姨母悄悄找给他的,是那个老道士,给他配了药。”

    顾晞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一直以为,那几年,我和大哥一样艰难,现在才知道,大哥比我艰难了不知道多少。

    “先皇想方设法试探大哥,女人男人,各式各样,不停的试,大哥是硬生生熬下来的。

    “先皇试探了两三年,就放了心,那之后,大哥才稍稍能缓过口气,可还是不敢大意,直到大哥立太子之前,夜里睡觉,那个老道士都要守在床角。”

    李桑柔慢慢呼出口气,“周家大娘子不用守空房了。”

    顾晞一个怔神,随即高扬眉毛瞪着李桑柔。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挥着手,“那位老道士呢?还在宫里?”

    “大哥登基前一天走的,说是熬了这么些年,快受不住了,要回山里,清风明月的,好好养养。”顾晞十分感慨。

    “真是真人不露相,从前他在大哥身边的时候,我常见他,总是觉得他是个招摇撞骗的老骗子,没想到,倒是个有真本事的。”

    “你大哥不容易。”李桑柔感慨了句。

    “嗯,好在,熬过来了。”顾晞拿过李桑柔手里的莲子碗,扎了只糖莲子,扔进嘴里。

第324章 借机

    乔先生跟着堪舆先生和挖冰窖的行家看了四五天庄子,一大清早,就往顺风总号找李桑柔去了。

    乔先生抿着嘴绷着脸,神情严肃,径直冲到李桑柔面前。

    “从扬州启程那天,到现在,两个半月了,我就没有一天能安安心心做点正事儿!

    “我今年都三十九了,还能活几年?这一耽误就是两个半月!

    “这一天天,急死个人!”

    李桑柔被她这股子急切愤慨,喷的上身后仰。

    “我不能再看什么庄子了!我得去做我的正事儿!”乔先生接着喊道。

    李桑柔上身再往后仰,下意识的觉得,她喊这两句的时候,该用力挥几下胳膊。

    “你说完了?”李桑柔干脆把椅子往后拖了拖。

    “说完了!庄子我不看了!”乔先生紧绷着脸。

    “第一,你才三十九,还能活很多年,至少还能再活个三十九年吧。

    “第二,那庄子你看不看,我哪管得着啊?你爱看看,不爱看就不看呗。”

    乔先生被李桑柔一句爱看看,不爱看不看,说的呆了。

    “只不过,到处看庄子,是给你们挑你们以后要用的地方,你们要的那一片地方,是人烟稠些好,还是人烟稀少些好,是靠山还是临水,诸如此类,这些,只有你们知道吧?

    “堪舆的先儿最擅长的,可是挑墓地,挖冰窖的更不用提了,全凭这些人看,你能放心?我无所谓,又不是我用。”李桑柔接着道。

    乔先生闷了好一会儿,“我们几个轮着去,要不,等他们挑好了,我再去看。”

    “随你!这是你的事儿,你自己安排。”李桑柔摊手。

    乔先生嗯了一声,转身要走,李桑柔叫住她,“我养了只胖儿,一只小男狗,你能不能帮我,给它,”李桑柔顿了顿,“去个势?”

    “你找煽匠不就行了。”乔先生简直想翻白眼。

    “煽匠太粗鲁,再说,也是给你一个练刀的机会,你总不能光割尸首吧,总得在活物身上动动刀,活人不行,活狗活猫活老鼠,拿来练刀不是正好。”李桑柔笑道。

    “猫狗我们都用过,老鼠太恶心。”乔先生皱眉。

    “老鼠多好,又多又小,嫌野生的脏,你们可以自己养,养一只狗的地方和粮食,可以养几十只老鼠,甚至上百只,多到你随便用。”李桑柔笑眯眯。

    乔先生呆了呆,接着皱眉,“老鼠跟人,差多远呢。”

    “个儿差得远,其它的差不差,你得割开看看才知道,是不是?”李桑柔一幅诱惑模样。

    “容易养倒是真的,也不心疼,从前在山里,猫狗养了一年多,养大了,要用的时候,经常下不去手。”乔先生沉吟起来。

    “试试么。”李桑柔眯眯笑。

    “嗯。”半晌,乔先生嗯了一声,再看向李桑柔,郑重确认,“我不去看庄子了,我要去忙我的正事儿了!”

    “我从来不管你们的闲事儿!”李桑柔摊开手。

    ………………………………

    刑部任尚书占用了一排儿两大一小三间屋,边上的小间,归任尚书身边头号幕僚曹先生使用。

    曹先生一件件拆开刚刚送到的案卷,扫过一遍,在面前分成几堆。

    一件件拆看完,曹先生拿起建乐府衙递过来的厚厚一摞卷宗,一页页翻着,细细看过,拧着眉想了想,再翻一遍,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出去。

    正蹲在门口细细刷着幞头的小厮忙抬了抬下巴,“回来了。”

    曹先生嗯了一声,拿着卷宗出来,进了旁边两间大屋。

    “有要紧的东西?”任尚书正写着什么。

    “陈留县哑巴的案子,陈留县那边重新查证的东西到了,和那位付娘子说的,并无二样。”曹先生说着,将卷宗放到任尚书案头。

    “噢,还挺快。”任尚书放下笔,拉过卷宗,一目十行扫着。

    “这会儿,这案子正是万人瞩目,好机会啊。”曹先生笑道。

    “嗯,确实是难得的机会,此事宜急不宜缓,我这就进宫请见,皇上很关心这个案子,得禀一声。”任尚书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官帽,戴在头上,抱起卷宗往外走。

    没多大会儿,任尚书就一头热汗的赶回来了,一进屋,将卷宗递给曹先生,摘下帽子,接过小厮递上的湿帕子,擦了热汗,和曹先生笑道:“皇上说,不宜久拖。”

    “那就是越快越好。”曹先生笑起来。

    “嗯,来,咱们议议,一,这案子在哪儿审,是在建乐城,让陈留县那些证人过来,还是到陈留县去审,二,这案子不能只是府衙审理,最好三司会审,毕竟,是已经判定的案子,三司会审,不算不合规矩。

    “第三,该怎么审,怎么判!”任尚书拍着卷宗。

    任尚书和曹先生对卷宗,细细商议了一个来时辰,定下来一二三,叫了刑部几位侍郎进来,再商定了诸般细节,分派下去,各自去忙。

    傍晚前后,付娘子得了府衙递过来的信儿,隔天去找了陆贺朋和米瞎子,三个人对着案卷,细细商量了一整天。

    傍晚,付娘子去了趟大牢,将隔天就要重新开审的信儿,告诉了哑巴。

    这场重新开审的案子,付娘子得了信儿那天,建乐城府衙就放出了告示。

    审案子的地方,也由府衙大堂,改到了贡院门口。

    府衙大堂不算小,可一来,这次来审案子的,有刑部任尚书、大理寺寺卿和御史台主事儿御史大夫,再加上负责审理讯问的白府尹,府衙那大堂,可就太挤了。

    除了审案子的,从陈留县拉过来的证人和苦主,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衙役,堂下更挤。

    再说,府衙大堂很不利于看热闹。

    照任尚书和曹先生商量的,这案子,就挪到贡院门口审理。

    得了回话儿那天,白府尹就和应推官往贡院门口看了又看,定好了在哪儿摆官案,证人站哪儿,闲人免进的线拉到哪儿等等。

    到了开审前一天,应推官看着搭起了芦棚,摆好官案,各处布置好,只等第二天开审。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看案子的最佳位置,比如离得近的树桠上,某块拴马石上,闲人免进那道线的头一排,早就被人坐上蹲上,抢得了先机。

    黑马和小陆子、蚂蚱、窜条、大头几个人,转了一圈,竟然一个像样点儿的位置都没有!几个人一起跺脚后悔,大意了!

    李桑柔没过去看热闹,和平时一样,坐在顺风总号后院里,对着清亮的河水和对岸的角楼,悠闲自在的盘帐看话本。

    付娘子头发挽在脑后,插了根白玉簪子,一条素白裙子,素白抹胸,一件素白窄袖褙子,昂着头,干净利落,气势昂然。

    陆贺朋跟在付娘子身边,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证词等等,准备随时递给付娘子。

    米瞎子蹲在证人那一片地方的角落里,拄着瞎杖,一幅愁苦模样。

    被建乐城府衙和陈留县衙役们带过来三十来个证人,以及苦主杜五媳妇,挨个从大车上下来,穿过汹涌的人群,被带到官案前。

    哑巴一身镣铐,叮咣响起,穿过人群,经过那一群证人时,站在最前的苦主杜五媳妇一声尖叫,扑上去,一把抓住哑巴的头发,伸手就往哑巴脸上挠。

    “你这个贱货!不要脸的贱货!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没死!贱货!骚货!不要脸的东西!”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放开她!你这个泼妇!”

    “你才是贱货!你放开她!衙役呢!都是死人吗?”

    “她骂的是骚货!她哪儿骚了?”

    ……

    “肃静!”

    白府尹急忙猛拍醒木,诸衙役一起敲起水火棍,齐声高喊:“威武!”

    沸腾被压了下去,白府尹暗暗松了口气。

    哑巴垂头垂眼,跪在正中。

    白府尹长篇大论念了案情,再念了一通三司的复文:原取证不妥,为查明真相,特调杜五街坊邻居等知情者,当堂讯问。

    陈留县杜五家街坊邻居,哪有人经过这样的阵势的,一个个战战兢兢,懵头昏脑的答话,也有三两个人来疯的,问一答百,说的口喷白沫。

    证人中间,孙媒婆被问的最多,答的也最多。

    街坊邻居中间,她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也不过到县里秀才老爷家说过几回话,往陈留县衙头家吃过一回喜酒。

    今天的阵势,她想都没敢想过,晕头涨脑,胆颤心惊,白府尹问什么,她答什么,就连她从中间贪了彩礼铜钱这事儿,也一个铜钱不少的交待了。

    重新审问的过程简单顺利,一群证人,全是有问必答。

    街坊邻居的这些证词,听的周围的闲人们时不时喧嚣声起,愤怒的高喊着,咒骂杜五夫妻不是人,死了活该,杜五媳妇也该死该杀,叫骂声不绝于耳。

    心软的男男女女,一边听一边抹眼泪。

    任尚书没怎么听那些证人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看热闹的闲人身上。

    嗯,眼前这样的群情激愤,令人满意啊!

    讯问虽然顺利无比,可毕竟证人的数目在那儿呢,一圈儿讯问下来,已经一两个时辰过去了。

    到付娘子代哑巴发声时,付娘子只问了两件:

    这桩婚事六礼不全,哑巴生父生母是把女儿卖给了孙媒婆,孙媒婆也没跟带来巴父母提一个嫁字。

    孙媒婆领着哑巴送到杜家,要说卖,没有身契,要说嫁,没有婚书,没有拜堂,没有见证,媒也不成媒,这是太平年间,盛世之下,不是战乱之时,若是这样的婚姻也算婚姻,那仪礼还有何用?

    第二件,就算哑巴是嫁进了杜家,嫁给了杜五的儿子,杜五当着儿子的面奸污儿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屡次行奸,杜五媳妇殴打哑巴近死,为父为母,毫无廉耻,全无德行。

    这样禽兽不如的一对儿夫妻,如今却要拿一个孝字,取哑巴性命,这一个孝字,是用来教化世人,还是拿来做禽兽吃人的法宝的?

    任尚书三人在周围一片喧嚣哭喊咒骂声中,头抵头嘀咕了一阵子,叫过白府尹吩咐了。

    白府尹再次拍响醒木,压下周围的喧嚣,宣布堂审结束,案子如何判决,待三司会议后,再行放告。

    这份放告出来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当天下午,府衙门口的八字墙上,就张贴出了三司的议判结果:

    哑巴和杜家的婚事,六礼不全,有媒无证,不能称其为婚,既无婚事,杜五夫妻奸污殴打哑巴,杜五反被哑巴所杀,乃咎由自取,哑巴无罪。

    建乐城里欢声四起,几家瓦子甚至放起了鞭炮。

    最近的喜事儿实在太多了!

    李桑柔坐在顺风总号后院,看着黑马跑出一身热汗拿回来的告示,慢慢看过一遍,放到桌上,端起杯子喝茶。

    如她所想,他们还是把这案子扭成了婚不为婚,父父子子,他们不敢碰。

    不过,哑巴能活,总是件好事儿。

    没多大会儿,付娘子带着哑巴,进了顺风总号后院。

    李桑柔站起来,笑看着付娘子,和依旧垂头垂眼,紧跟在付娘子身后的哑巴。

    “我带她来给你磕个头。”付娘子示意哑巴。

    付娘子话音没落,哑巴已经跪了下去,李桑柔上前一步,伸手拉起哑巴,“不要磕头,我不喜欢人家跪,更不喜欢磕头。

    “你要谢我,那就好好活着,好好待自己。”

    “她要跟着我,我答应了,她没地方去。”付娘子看着哑巴,想笑,眼泪却下来了,“是个苦孩子。”

    “跟着你就不苦了,也省得你成天冷一顿热一顿。”李桑柔笑道。

    付娘子失笑,“也是,家务事儿,我是真不行,这是我的福气。”

    “你给她起个名儿吧,让她跟着你姓付算了。”李桑柔笑道。

    “名儿起过了,叫静宜,她自己挑的姓,姓白。”付娘子笑道。

    “白静宜,真好听。静宜,你这么聪明,不要光做饭洗衣做家务,空的时候,多跟付娘子学学,你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能写字,一样是说话。

    “以后,在打官司上,你也要能帮得上付娘子。”李桑柔看着静宜,笑道。

    静宜猛抬头,直直的看着李桑柔,立刻又垂下头,连头带上身,一起点了点。

第325章 各随心意

    几天后,就陈留县哑巴一案,下了道旨意,为防止再有此类惨事,责令各路各府在查明案件过程中,须唯事实,不论亲疏。

    尊长孝礼,当在查明案情之后,依律再论。以及,朝廷将着手分离鞫谳,各自行事,力求公正。

    李桑柔细细看着那份长篇大论的旨意,轻轻呼了口气。

    几天后,新的户婚律印到了朝报上,隔天,又印到了晚报上。

    晚报上那份,一条一条,有解说,有对照,从前是怎么样的,现在是怎么样的,这中间什么分别,写的极其详细。

    因为这份解说的极其详细的户婚律实在抢手,隔天的晚报,干脆单印了一份有解说的户婚律,预订则可。

    这份让报坊日夜加印的户婚律以及解说,在建乐城却没有多大动静,因为整个建乐城的闲和不闲的人,都在伸长脖子,看皇上大婚的热闹。

    要知道,这可是大齐朝定国以来,头一回正正经经的皇家大婚,而且,成亲的,还是当今皇上!

    大齐太祖立国时已经年近半百,早就只纳不娶,太祖虽说有一大堆儿子,可他常年在外征战,儿子成亲这事儿,他就没顾得上过,就没哪个儿子正正经经的以皇子礼成过亲。

    仁宗不提了,年近半百登基,没两年就死了,先皇是仁宗还是皇子时成的亲,连热闹都不能算热闹,后来先章皇后没了,先皇的后宫就一直空着。

    当今皇上大婚,正正经经的本朝皇室第一婚。

    可这个第一婚,让礼部头大如斗。

    这个第一,就是前面全无参照,偏偏皇上又吩咐过不只一回:一切从简。

    可这是皇上大婚,一对儿结发夫妻,怎么简?

    何况,如今天下一统,他们的皇上,可不是从前北齐的皇上,而是江南江北,满天下的皇上,怎么简?

    可皇上说过,一切从简,又不能不简。

    好在,睿亲王爷打仗回来了!

    对于主理他大哥成亲这件事儿,刚开始,顾晞兴致高昂,可也就一天,顾晞就头大如斗,赶紧把文诚揪过来。

    文诚统筹打理在行无比,可皇上成亲这事儿,不缺统筹打理的人,缺的是拍板定调的。

    文诚听礼部堂官说了一个时辰,就跟顾晞一样,头大如斗,和顾晞对面坐着,对着刚才礼部堂官留下来的一堆东西,比如大婚当天的凤舆,周府大门窄小,只怕过不去,停在府门口行不行?

    前朝有过一回皇帝大婚,大婚当天,文武百官着大朝服,再往皇后行第,本朝是否照此?

    若照此,周府狭小,肯定站不下百官,怎么办?

    若不照此,那该怎么办?百官去不去?去几个?谁去?

    方案,礼部倒是拟出来了,七八个,怎么选?

    文诚对着顾晞,顾晞对着文诚,四眼相对,面面相觑。

    这可比调度全军辎重,以及攻城掠地,难的太多太多了!

    还是文诚主意多,赶紧提醒顾晞,这事儿吧,他得赶紧推出去,不是为了难,也不是躲懒,赶紧推出去,是为了别耽误了正事儿。

    顾晞拧眉攒额,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好找到顾瑾,老老实实的说,大婚这事儿,他实在主理不了,比打仗难多了。

    顾瑾笑了一会儿,挥着手示意顾晞别管了,把大婚的事儿,交到了潘相手里。

    顾晞一把汗抹下来,一身轻出来,想了想,径直往顺风总号过去。

    顾晞一件黑底龙纹长衫,大步流星,直冲入顺风总号,把正在收信记录的几个伙计吓的直瞪着他,忘了招呼。

    老左一头冲出来时,顾晞已经穿过前面的铺子,进到马厩院子里,站住,对着冲他喷着鼻息的几匹骏马,仔仔细细的打量。

    老左不敢从他旁边挤过去,又想递个信,只好在铺子门里一跳一跳,往院门外面看,徒劳的想看到个人,或是让人看到他。

    顾晞看过几匹马,大步穿过院子,一脚迈出门槛,看着坐在河边芦棚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李桑柔。

    胖儿从李桑柔面前的水床上一窜而起,在它冲出去之前,李桑柔弯腰抄起它,抱在怀里。

    “胖儿这是怎么啦?”顾晞走近几步,仔细看着肚子包着一圈儿细纱白布,散发着药味儿的胖儿。

    “我让乔先生给它动了刀,省得以后祸害别家小母狗。”李桑柔小心的抱着胖儿,将它放回到凉凉的水床上。

    “省得祸害?”顾晞一句话没说完,噢了一声,“你把它骟了?”顾晞打量着胖儿,啧啧连声,“骟马骟狗脾气好,这胖儿,怎么还是这么凶。”

    “心情不好,看你心情挺好?”李桑柔站起来,从木头冰鉴里提出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顾晞。

    “大哥大婚的事儿,我管不了,刚刚跟大哥说,以后不管了。”顾晞伸直长腿,自在的晃了晃。

    “你大嫂也有嫁妆吗?”李桑柔兴致盎然的问道。

    “当然有,照前朝的规矩,这嫁妆多得很,不过本朝不比前朝,不过,好像也不少,我没留意,你想看,我让人抄一份给你看?”顾晞笑道。

    “看这干什么,就是随口问一句,大婚那天,在哪儿看热闹最好?”李桑柔接着问道。

    “宣德门上。”顾晞摊手道。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接话。

    “我说的是实话,嫁妆和凤舆,都要从御街过来,进宣德门,在大庆殿成礼,站在宣德门上,往外能看到嫁妆和凤舆一路过来,往里,看大礼最好看。”顾晞认真解释道,“要不,大婚那天,我求一份护卫的差使,咱们上宣德门看热闹?”

    “不去。”李桑柔断然拒绝,“这么看热闹没意思。”

    “嗯?那怎么看有意思?”顾晞扬眉问道。

    “看热闹,当然要人挤人,人挨人,一边挤一边看,一边听闲话儿,比如皇后娘娘生下来的时候,屋脊上站了只凤凰啊,他小孩舅四大爷的二堂婶亲眼看到的!”李桑柔笑眯眯道。

    顾晞听的哈哈笑起来,“你这么一说,这热闹,好像确实得这么看!”

    顾晞顿了顿,“大婚那天,我要在大哥身边,要不然,咱们一起看热闹,多好。”

    “你刚才不是说,大婚那天,要求一份护卫的差使?站在宣德门上?”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你去不去?求下来你去宣德楼,别忘了,你也是大将军,桑大将军,威风得很呢。”顾晞摊手笑道。

    “哈!”李桑柔哈了一声,接着摇头,“不去!”

    “你太小心了,不用这么小心,你想去就去。”顾晞欠身过来,对着李桑柔,认真道。

    “我不去,不是因为小心,是因为不喜欢,我不喜欢高高在上,我喜欢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刚才说过了。”李桑柔看着顾晞,同样认真道。

    “我也觉得你就是喜欢,大哥觉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他怎么会觉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你刚到建乐城的时候,刑部那几个堂官,说你嚣张,跟我差不多嚣张。”顾晞仰靠回去。

    “你那时候是嚣张吗?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炸起的毛罢了,现在你就不用嚣张了。

    “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是这样。”李桑柔翘起的脚晃了晃。

    “咱俩挺像的。”顾晞点头笑了句。

    “咱俩不像,差得远呢。”李桑柔不客气道。

    “挺像的。”

    “不像!”

    “行吧,你说不像就不像,大哥跟周大娘子也不像。”顾晞欠了欠身,一幅随和模样。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叹气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呆太久,我喜欢四海为家,这种飘泊的日子,不适合你。”

    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拘束自己,你也不必,人生短暂难得,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而不是迁就别人,委屈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成就,而不是为对方做牺牲。

    “我是这样,你也该是这样。”

    “我觉得最委屈的,大概就是过没有你的日子,别的,都不如这个委屈委屈的厉害。”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桑柔,“而且,我挺喜欢自由自在,四海为安,像打仗时那样。”

    顿了顿,顾晞垂眼道:“你在的时候,我特别安心,这种安心的感觉,在遇到你之前,大约只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才有过。”

    “不管你怎么样,娶不娶,娶了谁,我都和现在一样,我在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来,说说话儿,喝茶吃饭,喝点儿小酒。

    “你需要的时候,我必定赶到,只是,以后,你应该不会再有像从前那样的时候了。”

    李桑柔的话微顿,片刻,笑道:“饮食男女,我只能取前一半,实在没办法是不是。

    “我们是知己的朋友,仅此而已。”

    顾晞看着她,片刻,笑道:“那就做知己的朋友,至于我的日子怎么过,像你说的,没必要迁就别人,委屈自己,我也是过我想要的日子。”

    李桑柔眉梢扬起,片刻,冲顾晞摊手笑道:“喝酒吗?”

第326章 夫妻

    要说八面玲珑会办事儿,潘相能排进本朝前三这话儿,半点儿也不虚。

    皇上大婚的事儿,在潘相手里,办的要热闹有热闹,要威仪有威仪,而且,没花多少钱!

    迎亲这一天的安排,在仪程上,和民间娶媳并没有什么分别,这一条,很得顾瑾赞赏。

    皇家娶妇仪同民间,一来,昭示了皇家的平易近人,二来,顾瑾的私心里,他和周家大娘子,和民间的结发夫妻,并无二致。

    仪程虽然一样,可到各个细节上,就大不一样了。

    比如抬嫁妆的汉子们,是潘相找到顾晞,由顾晞亲自从跟他征战多年的亲卫,以及轮驻京畿的精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照潘相的交待,好看排第二,头一条,气势要足。

    顾晞对气势的理解,那就是悍勇有杀气。

    这样一群抬嫁妆的汉子们,两人一抬抬着嫁妆,生生把抬嫁妆这事儿,抬出了攻城掠地的感觉。

    这一长队虎虎生风,杀气腾腾的嫁妆队伍从南门大街到东大街,从北城绕到西城,从西城再到南城,再沿着御街往宣德门,一路上看得建乐城的闲人们热血沸腾,兴奋的拍叫跺脚,扯着啜子尖叫。

    瞧瞧!瞧瞧!咱们大齐这气势!这威风!瞧瞧!

    到傍晚接亲,潘相别出心裁,没用文武百官,而是从翰林院,散在六部中的前一科进士,以及在建乐城待考春闱的士子,特别是江南以及荆州等地的士子中间,挑了近两百人,组成了十分好看的迎亲队伍。

    满城的闲人大饱了眼福,这一长队,那可是个个才貌俱全,人人都是未来的栋梁,夫婿的最佳人选。

    至于被挑中了迎亲的士子们,翰林进士们就不提了,好歹都是赴过琼林宴,面过君,经多见广,就算不淡定,也强撑着表示自己很淡定。

    那些待考春闱的士子们,可就淡定不了了,那股子兴奋荣耀就别提了。

    毕竟,春闱不是说考就能考中的,也不是谁都能考中的,这一场迎亲,说不定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高光时刻。

    当天仪礼结束,回到住处,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按捺不住,赶紧再一篇文章记述这本朝第一,说不定也是唯一的大盛事儿、大喜事儿。

    文章写好,当然是字字珠玑,赶紧抄出来寄给家人亲朋,寄完了,想想如此盛事,如此文章,只在亲朋好友之间看看,那就是锦衣夜行!

    聪明的,就想到了晚报,隔天一早,打发小厮,照字付钱,把自己的文章,印到了晚报上。

    一人开头众人学,参与迎亲的,基本人手一篇,那些没选中,虽然没能参与迎亲,可也是亲看亲历过的,看别人的文章,总觉得没写到位,某一处漏了,文无第一,都是才子,都是文采过人,自然要手痒,那就也写上一篇儿吧。

    既然写了,光自己看有什么意思?二十个字三十个大钱而已么!

    因为这个,晚报很赚了一笔。

    潘相一天天看着晚报上的文章,数着字儿算着钱,十分羡慕,这晚报,可比朝报赚钱多了。

    李桑柔沿着御街找地方,在南门大街上找到一家茶楼,花了大几十两银子,看热闹看的心满意足。

    顾瑾这大婚,再怎么仪同民间,送亲高坐这些也不敢有,到撒帐坐床,也是只有庄重,没人敢热闹。

    合髻之后,再饮了交杯酒,大吉大利,诸人垂手退出,只留了顾瑾和周娘子,以及近身侍候的几个人在屋里。

    喜庆红艳的喜烛下,顾瑾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珠翠满头,裹在一层层锦缎之下的周大娘子,他的妻,他的皇后。

    周皇后额头一层细汗,听着一片脚步声出了屋,门极轻的响了一下,先扫了眼门口了,再转回眼,正迎上顾瑾的注目,顿时红了脸。

    她浑身汗透,正在狼狈中。

    “辛苦你了,让她们侍候你把这些去了。”顾瑾笑道。

    周皇后嗯了一声,稍稍拉起铺开的裙子,侍立在屋角的侍女已经急步过来,替周皇后理着裙子,侍候往旁边去簪环梳洗。

    顾瑾缓缓往后,靠在靠枕上,慢慢转头,仔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百子千孙的挂帐,潘相说,这是老三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对儿一人来高的红烛,一对儿花开并蒂,帐钩儿是双喜,窗花是百年好合,触目所及,处处都是好兆头。

    顾瑾深吸了口气,平复着突然有些雀跃激动的心绪。

    他刚才,还没看清楚她。

    周皇后沐浴洗漱的很快,微湿的头发松松挽起,换了身宽松衣裳,走到层层的喜帐旁边,站住,看着往后靠在靠枕上的顾瑾。

    顾瑾转头,看着周皇后,片刻,笑容绽放,指了指自己旁边,“坐这里,你跟从前一样,回回进宫,都要先站在门口,看一会儿再进屋。”

    周皇后脸色微红,走过去,坐到顾瑾旁边,侧头看着他。

    “变了吗?”顾瑾指了指自己。

    “跟我想的差不多。”周皇后声音轻缓。

    “你和我想的不大一样。”顾瑾的话顿了顿,笑起来,“原本,我以为你像那些年近三十的妇人一样,可你还是旧模样,你跟我辞行,仿佛就是昨天,一恍眼,咱们又见面了。”

    周皇后哎了一声,转头而笑。

    “有一回,你戴的花钿很好看,我说好看,你也是这样,拧过头不理我,老二老三说好看,你把花钿拿下来,一人一个,给他们贴在脸上。”顾瑾笑道。

    周皇后红了脸。

    顾瑾侧头看着她,突然抬起手,在她脸上划了下。

    “你干什么。”周皇后抬手去拍顾瑾的手。

    顾瑾笑出了声。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周皇后嗔怪道。

    “你难道不是跟小时候一样?”顾瑾伸手握住周皇后的手,“从今日往后,你眼前之人,就托付给你了,直到终老。”

    周皇后喉咙哽住,只低低嗯了一声,挪了挪,抬手去解顾瑾的腰带。

    顾瑾不错眼的看着她,看着她拿下腰带,褪下长衫,上身前倾,凑到她耳边,低低笑道:“为夫腿脚不便,有劳你了。”

    周皇后嗯了一声,随即醒悟,通红着脸,白了顾瑾一眼。

    ………………………………

    隔天午后,顾晞熟门熟路的直奔顺风总号后院,替顾瑾邀请李桑柔进宫。

    李桑柔不解的看着顾晞,顾晞摊手,“说是大嫂想见见你,啧。”顾晞撇着嘴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大哥跟大嫂,那幅样子,啧!”

    顾晞再啧,“不是你瞧我一眼,就是我瞧你一眼,瞧就瞧呗,还笑,阿玥都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正好去看看。”

    “还得买衣裳。”李桑柔皱着眉。

    上次进宫置办的行头,她想着肯定用不着了,已经卖给旧衣铺了。

    “阿玥说你上回进宫换了一身的衣裳的事儿,大哥让我跟你说,不用换衣裳,说要让大嫂看到你平时模样。”顾晞看起来有点儿遗憾。

    “我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李桑柔抬了抬胳膊。

    “挺好看。”顾晞打量着李桑柔那一身本白。

    确实挺好看。

    “就这样,让你就这样,是大哥的话,算是口谕。”顾晞解释了句。

    “什么时候去?”李桑柔问了句。

    一来不能不去,二来,她也很想见见这位周皇后。

    她确实挺爱看热闹的。

    “一会儿咱们就走。”顾晞看了眼竖在那两桶山泉水旁边的滴漏。

    说了一会儿闲话,两人站起来,出了顺风总号,安步当车,往东华门进去。

    宁和公主和顾暃正伸长脖子等在宣佑门内。看到李桑柔和顾晞说笑着过来,宁和公主提着裙子冲出来。

    “你们怎么才来,我和阿暃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三哥吃了饭就走了,说去请你!”宁和公主连说带笑。

    “热不热?”李桑柔没理会宁和公主的问话,笑问了句,看向一身素白的顾暃。

    顾暃迎着李桑柔的目光,曲膝而笑。

    看着顾暃一身素白,李桑柔眉梢微动,扫了眼顾晞身上的官服常服。

    好像这一阵子,他一直穿着官服,嗯,不穿官服,他就得着孝服。

    “这里很风凉。大哥和大嫂在后园子里,文先生也在,他两刻钟前到的,本来,我让他在这儿等你们,大家一起过去,反正,大哥大嫂那个样子,肯定不想让人打扰他们。

    “可他说有事儿,就先进去了。”宁和公主挽着李桑柔,一边往里进,一边说笑着。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哪?”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笑问了句。

    “十月里吧,钦天监在挑日子了。”宁和公主努力显得大方不在乎,笑容却绽放出来。

    “十月里?十月里怎么来得及,你挑好府邸了?”顾晞从后面伸头问了句。

    “早就挑好了!”宁和公主横了顾晞一眼,“我都多大了?”

    “你这脸皮!”顾晞啧啧有声。

    “怎么啦?非得扭扭捏捏才好啊!”宁和公主不客气的怼道。

    “当然当然,你这样最好,最好不过,我是夸你!”顾晞赶紧拱手。

    “哼!”宁和公主冲他哼了一声,“你夸我也罢,笑我也好,我才不管呢。

    “前儿,我跟大哥说,三哥笑话我,说我恨嫁,大哥说:你三哥还有脸说别人?”

    李桑柔失笑出声。

    顾晞摸出折扇,哗的抖开,拧头赏景。

    “你二哥三哥的亲事,定下来没有?”李桑柔转头问顾暃。

    “三哥的亲事定下来了,二哥还没有。

    “三哥议亲的时候,说大哥二哥都没议亲,他该晚一晚,总要有个长幼有序。

    “皇上就叹气了,跟三哥说别计较这个了,要不然,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了。”顾暃笑道。

    顾晞哗哗摇了着折扇,只当没听见。

    “我跟大嫂说,大哥现在可爱一本正经的笑话人了,大嫂说大哥以前就这样!我都不记得了!”宁和公主笑道。

    “你小时候大便时红头涨脸,经常喷的到处都是,你大哥专门替你写过一首诗,有一句,什么什么地动山摇。”顾晞一脸笑。

    宁和公主瞪着顾晞,顾暃噗笑出声,李桑柔也笑出来。

    几个人说着话儿,进到后园。

    湖边的水阁里,周皇后慢慢沏着茶,文诚正和顾瑾说着话儿。

    看到顾晞和李桑柔等人过来,文诚忙站起来,顾瑾说了句什么,文诚应了,从水阁迎出来。

    李桑柔上到水阁,俯身往下跪。

    “不必多礼。”顾瑾笑着示意顾晞,“今天就是家人朋友说说话儿。”

    顾晞略顿了顿,等李桑柔磕了一个头,才用折扇搭过去,架起李桑柔。

    李桑柔再转向周皇后,不等她跪下去,周皇后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家人朋友相聚,不行国礼。”

    李桑柔忙拱手长揖见了礼。

    周皇后让着大家坐下,沏了茶,推到各人面前。

    “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顾瑾示意李桑柔,和周皇后笑道。

    “很不一样。”周皇后温声细语,“我听到的大当家的事儿,多半是军中战事,我一直以为,大当家必定像出鞘的剑,或是虽然锋芒尽敛,依旧不同凡响,没想到。”

    周皇后再次打量着李桑柔,“大当家半丝剑意都没有,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

    “传闻夸张了。”李桑柔欠身笑道。

    “我跟大嫂说的,半点没夸张,守真知道,是吧?”顾晞用折扇点着文诚。

    文诚赶紧点头。

    确实没夸张,甚至都没敢多说。

    李桑柔一脸笑,没理顾晞。

    “她是个极难得的,以后,你要是想找说话的人,找她就行。”顾瑾接着笑道。

    “皇上担心我以后拘于身份,没有能说说家常话的人。”周皇后笑道。

    顾晞用折扇捅了捅文诚,撇了撇嘴,文诚正襟危坐,没理他。

    “娘娘不嫌弃我粗鲁就行。”李桑柔欠身笑道。

    顾瑾眉梢微抬,片刻,抬手掩在嘴边,咳了一声。顾晞直接笑出了声。

    周皇后看向顾瑾,顾瑾冲她使了个眼色。

    顾晞斜瞥着两人,响亮的啧了一声,文诚继续正襟危坐,李桑柔认真严肃,宁和公主斜着顾晞撇嘴,她最近发现,她三哥挺烦人!

第327章 斗

    李桑柔和周皇后说了一会儿闲话,喝过几轮茶,告退出来,宁和公主和顾暃陪着李桑柔一起出来,两个人说着话儿,一直将李桑柔送出东华门。

    顾晞和文诚却被顾瑾留下了。

    傍晚,李桑柔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去炒米巷,顾晞穿过院子,直冲进来,看到李桑柔,舒了口气,笑道:“准备走了?还好赶上了,一起吃饭?你想吃哪家?有点事儿跟你说。”

    “就对面吧。”李桑柔指了指顺风对面的潘楼。

    顾晞笑应了,转个身,和李桑柔一起出顺风总号,进了潘楼。

    如意早就腿长脚长的直奔潘楼安排准备。

    潘楼的掌柜,早就在李桑柔,以及李桑柔和顾晞去过几趟之后,将顾晞最爱去的临湖雅间空出来,随时候着,听如意说王爷和大当家要过来吃饭,急忙吩咐茶酒博士备茶备水,往湖边雅间请。

    李桑柔和顾晞吃了饭,临水坐着。

    已经八月中,湖风吹过,凉意十足。

    “冷不冷?”顾晞打量着一身夏装的李桑柔。

    李桑柔脚翘在栏杆上,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这一问,抿了口酒问道:“你说有点事儿,什么事儿?”

    “噢。”顾晞往后靠进椅背里,“琐碎事儿。

    “头一件,孟彦清和董超请见大哥,希望以后跟着你,在顺风终老,大哥答应了。”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

    这事儿,孟彦清跟她说过。

    枢密院和兵部论功的时候,老云梦卫人人有功,功劳都不小,孟彦清来见她,说挨个问过了,这些功劳和封赏,他们不打算领受,跟大当家一样,事了拂衣去。

    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功劳和封赏。

    “第二件,从顺风开业,守真和我,就在顺风里安插了不少人,这事儿你知道。”顾晞接着道。

    李桑柔点头。

    “这些人中,很多都是从前在南梁做暗谍的,战起之后,直接转做军务,这些年,做的都是军务,这次论功,大哥的意思,要是他们愿意,就让他们由暗转明,论功封赏,各领差使。

    “从安插进去,特别是打仗这些年,这些人一直由守真掌管,封赏的事,也是由守真询问安排。

    “守真问下来,愿意由暗转明,只有五六个人,其余的,一多半想留在顺风,只做明面上那份顺风的差使,说是这些年熬油太过,如今太平盛世,想歇一歇。

    “还有一半儿,希望还和原来一样,明面上做顺风的差使,暗里,做朝廷的耳目。

    “大哥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我不管这个,这些人是谁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顺风的差使,有顺风的规矩,日常打理,有大掌柜呢,我也不管。”李桑柔笑着摊手。

    “守真说你必定这么说,你既然这么说,那就随他们心意了。这些年,他们确实累坏了。

    “还有一件。”顾晞的话顿了顿,看着李桑柔问道:“你听说过两姓械斗吗?”

    “哪里?”李桑柔惊讶问道。

    “你还真听说过,高邮,临泽镇。”顾晞烦恼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打?”

    “明面上是因为姚姓一个子弟,在镇上塾学附学,外出玩耍,淹死了。

    “姚姓说,是被两个张姓子弟按在河里淹死了,张姓说,是姚家子弟水性不济,自己淹死的,各执一词,就打起来了。

    “先是姚家对张姓两家,后来,越打越大,到现在,已经打了四场了,一场比一场大,把双方姻亲都扯进来了。”顾晞叹了口气。

    “实际上,大约是为了学额,纷争早就有了。

    “姚姓原籍如皋,据说是如皋盐奴,五六十前,朝廷一片乱相,顾及不到如皋沿海,南梁时常扰边,海盗横行,为了避难,姚姓举族西逃,到了高邮。

    “当时的高邮,刚刚被南梁洗劫过。”顾晞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你见过扬州,差不多的情形,姚姓就停留在了高邮临泽,安定下来,却一直没能落籍。

    “早些年,姚姓生存艰难,高邮是个好地方,十几年后,姚姓就渐渐富足起来,族中子弟开始有人读书,到近十来年,姚姓子弟读书的不少,据说才气不错,学问很好的,也不少。

    “张姓是当地大姓,族中有四五个秀才,据说一直连合姻亲朋友,压着姚姓子弟,不给担保。”

    顾晞顿了顿,看着李桑柔,“这件事,几年前,张姓压下姚姓两个子弟,不给担保,这事儿,顺风的暗谍,当时报给守真过,守真那会儿极其繁忙,也觉得只是一桩小事儿,就暂放一边了。

    “刚刚,守真已经请了罪。

    “这事儿,照理说,守真去处置最好,可是,守真九月里就要成亲了,大哥的意思,让我走一趟,一来,这一趟要解开两姓仇结,二来,沿运河查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事儿。

    “近百年,运河一线屡遭战乱,屡次迁移填充,只怕这样的事不少。”

    ”地方呢?县令呢?“李桑柔皱眉道。

    这样的事儿,需要他这位亲王亲自跑一趟?

    “高邮县衙一位县令一位推官,县衙里养了衙役、书办等一共二十一人,无力处置这样的两姓之斗。

    “高邮驻军不得插手地方,要调度高邮驻军,须得调用兵部勘合,从高邮行文到这里,再发文过去,一来一回,再怎么也要二十天,太慢了。

    “而且,大哥想让我走走看看,最好能想出个法子,彻底压住这种两姓械斗。”

    李桑柔嗯了一声,片刻,皱眉问道:“镇上塾学是谁家的?张家还是姚家?”

    “你家的。”顾晞看着李桑柔,摊手道。

    “嗯?!”李桑柔愕然,她从来没办过塾学啊!

    “就是你家的,你要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大哥的意思,也是让我请上你,说我性子急,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耐烦拆鱼头,你比我仔细。”顾晞仔细解释道。

    李桑柔紧拧着眉,嗯了一声。

    她是得去看看这个塾学是怎么回事。

    ………………………………

    李桑柔和顾晞都是说走就能走的人,隔天一大清早,李桑柔和大常、孟彦清等人,一人双马,在城外会合上顾晞等人,纵马赶往高邮县。

    在赶路这件事上,李桑柔和顾晞的态度高度一致:那就是能多快就多快。

    五天后,一行人赶到了高邮县。

    如意捧着顾晞的印信,直奔高邮县衙知会县令。

    董超带着老云梦卫中的大部分,在城外顺风递铺暂时歇脚,顾晞的护卫副统领带着百余名护卫,在高邮城内找了家客栈。

    顾晞和李桑柔带着大常、吉祥等二十多人,直奔临泽镇。

    如意奔到高邮县衙,高邮县衙内空无一人,如意立刻拨转马头,出城直奔临泽镇。

    李桑柔和顾晞等人赶到临泽镇时,平时挺热闹的临泽镇上,几乎空无一人。

    李桑柔示意黑马,黑马踩着马蹬看了看,瞄见镇子口的祠堂门口,有个拄着拐杖的老翁,正伸长脖子不知道看什么,忙跳下马,直奔老翁过去。

    “大爷,咱这镇上的人呢?”黑马一口高邮官话。

    “你这……”老翁用力拄着拐杖,挪过来,眯眼看着黑马,“你姓啥?”

    “姓马。姓啥怎么啦?”黑马一脸纳闷。

    “噢,马。”老翁指了指祠堂门口的栓马石。

    “咱这镇上的人呢?”黑马再问。

    “关你啥事儿?”老翁回头白了黑马一眼。

    “大爷您姓啥?姓姚还是姓张啊?”黑马看着一脸没好气儿的老翁,一个侧步,把头伸到老翁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当然姓张!姚,呸!”老翁往地上啐了一口。

    “是不是都打架去了?在那边?”黑马顺着老翁的视线指了指。

    “你个外乡人,赶紧走!”老翁没好气儿,提起拐杖,在地上用力敲了两下。

    “我就是冲着打架来的,好从死人身上摸点儿好处。”黑马冲老翁搓着手指。

    “你个坏坯!”老翁怒了,“滚,快滚!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是坏坯,坏坯!滚!”

    老翁冲黑马扬着拐杖。

    黑马连蹦带跳闪过,赶紧跑回去,指着老翁一直看着的方向,“赶紧赶紧,好像已经打起来了!”

    “快走!”顾晞立刻抖动缰绳,奔着黑马手指的方向,疾冲而出。

    李桑柔紧跟其后。

    冲没多远,就看到打架的人群。

    一片打谷场中间空着,两边站满了拿着铁锨、带枝叶的青竹竿,棍棒的青壮,彼此怒目而视,时不时骂几句讲几句,往前挪两步。

    两帮青壮人数众多,人群从打谷场,一直延伸到旁边的稻田里,把已经接近成熟的沉甸甸的稻谷踩的一片狼籍。

    两帮青壮中间,高邮县伍县令帽子没了,头发散乱,半身泥水,正高扬着两只手,从这头跑到那头,喉咙嘶哑的用力喊着:“都回去!回去!不能打!不能再打了!回去!”

    跟着伍县令过来的书办们躲在衙役后面,衙役们紧紧握着水火棍,跟着伍县令,挤成一团儿来回的跑。

    顾晞马速半分没减,从稻田中斜冲过去,冲到两群青壮中间。

    李桑柔紧跟在顾晞身后,顾晞勒马停在伍县令旁边,李桑柔也勒住马,松开缰绳,伸了伸左手,捋了捋袖子,从挂在马旁边的顺袋里拿出手弩,抬着手,将手弩往手腕上捆扎。

    “你是伍成思。”顾晞没理会两边的青壮,看着狼狈不堪的伍县令,扬声问道。

    “是,您是?”伍县令抹了把脸上的泥污汗水,仰头打量着顾晞,下意识的用了个您字。

    “你还不错。哪边是姚家,哪边是张家?”顾晞没理会伍县令那句您是谁,挥着马鞭,指着两边问道。

    李桑柔已经扣好了手弩,开始一根一根,往手弩里扣弩箭。

    两边的青壮不喊不骂了,一多半人盯着李桑柔捆扎手弩,一根一根扣弩箭,另个一小半,则打量着顾晞,和从两边冲入中间,横在两群人中间,两两背对,冷冷看着他们的诸护卫。

    两边的青壮都安静下来,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这些马这些人,令人心悸。

    “那边是姚姓,这边是张姓,您是哪位?”伍县令再抹了一把脸。

    “两姓族长呢?族老呢?”顾晞还是没理会伍县令的您是谁,接着问道。

    “我过来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没看到。”伍县令接着抹脸。

    “去把他们两姓族长族老,都带过来!”顾晞冷哼了一声。

    李桑柔眉梢微扬,露出丝丝笑意,冲孟彦清和卫福几个抬了抬手指。

    孟彦清和卫福等人纵马出去,和顾晞的亲卫各奔一姓,去带族长和族老过来。

    打谷场中间只余了顾晞和李桑柔,以及吉祥等两三个小厮,两边的青壮胆子大了起来,其中一边中间,有个中年汉子举着手里的铁锨喊道:“都是坏坯外乡人!赶他们走!”

    中年汉子话音没落,李桑柔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头上的发髻,左手抬起的同时,扣动了扳机,细小的弩箭呼啸而出,穿过中年汉子的发髻,钉进后面一个年青人高举的木棒上。

    中年汉子和年青人同时尖叫出声,年青人握着木棒抱住头,中年汉子扎头发的葛巾被射断,头发散了一脸。

    李桑柔不紧不慢,往手弩里补了根弩箭。

    “你是桑……桑桑桑……”伍县令圆瞪着双眼,刚喊到桑字,被顾晞一眼瞪过来,后面的话成了一串儿的桑桑桑。

    “都别动!不想死都别动!等你们族长来,等你们族老来!千万别动!”伍县令来回转着圈儿,挥着手,声嘶力竭的喊着。

    孟彦清等人去而复返的很快,两队人都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锦衣男子,纵马而来,扔到顾晞和李桑柔马前。

    “这是两姓族长族老?”顾晞用马鞭指着几个锦衣男子,看向伍县令问道。

    “是是是!这是伍族长,这是张族长,这些都是族老,下官跟他们费尽口舌,实在是……”伍县令挨个指着被丢成一团的七八个人。

    “身为族长、族老,要为你们族里身先士卒才是,要打,你们先打,要死,你们先死。”顾晞勒着马,转着被扔成一堆的七八个族长族老转了一圈,转头看向李桑柔,“他们想打,就让他们打,这几个,当场打死最好,要是没打死,你帮个忙,一人一箭。”

    “好。”李桑柔笑应。

    “走吧,咱们让开。”顾晞用马鞭推了推伍县令的肩膀。

    “啊?”伍县令目瞪口呆。

    卫福离伍县令最近,弯腰提起他,纵马往外。

    衙役和书办们紧紧跟着被提起来的伍县令,跑的比四条腿的马还快了不少。

    眨眼间,顾晞和李桑柔等人,连人带马,呼啦啦退了个干净,姚姓和张姓青壮中间,只余了还没能站起来的两姓族长和族老。

    两团青壮面面相觑,再看向抖着腿脚,一个挨一个站起来的他们的族长和族老。

    你扶我我扶你,站成两团的两姓族长和族老,看着不远处盯着他们的顾晞和李桑柔,再看看对方,再看看顾晞和李桑柔,两团族长和族老几乎同时,各自转身,一边往自家阵营过去,一边挥手道:“先回去。”

第328章 审

    高邮县伍县令看着人群散去,长长舒了口气,趔趄两步,往后靠在一棵小树上,抬手再抹脸。

    “怎么能让他们差点打起来?早干什么去了?”顾晞拧眉看着伍县令。

    “您?”伍县令下意识的先看李桑柔。

    李桑柔正手腕朝下,从手弩里往外退箭。

    “这是睿亲王爷。”吉祥在旁边介绍了句。

    “王爷!”伍县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刚才认出桑大将军时,他有点儿想到了。

    “下官……”伍县令咽口水咽的喉结乱动,“下官,无能。”

    “是无能了些,好在,你还算尽责。”顾晞冷哼了一声。

    李桑柔将小箭全部退出,放好,解着手弩,这才看向伍县令。

    “让你的人去姚家和张家,让他们现在就去县衙。”顾晞吩咐了句,勒马要走,却又顿住,“你们怎么过来的?”

    “有两头骡子,有辆车。”伍县令抬手去指,却没看到他的骡子和车。

    “留几匹马给他们。尽快赶回高邮县,我要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晞吩咐了句,勒转马头,奔往高邮县城。

    顾晞和李桑柔赶回高邮县城,径直先往县城的护卫们已经包下了一间邸店,热水茶点,早就准备着了。

    一行人一路急行,又从稻田中来回穿行,泥水满身。

    顾晞和李桑柔沐浴洗漱,换了衣裳出来,伍县令已经到了。

    虽说邸店离县衙不远,一身泥水的伍县令也没敢先回县衙换衣裳,和师爷,以及明知内情的两个老书办,在邸店大堂等候。

    顾晞出来,李桑柔已经坐着喝茶了。

    “伍县令在外头等了两刻钟了。”看到顾晞,李桑柔示意外面大堂。

    “先让他等着。”顾晞舒展了下胳膊,坐到李桑柔旁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等姚家和张家的人到了,一起见。”

    李桑柔嗯了一声。

    没多大会儿,小厮进来禀报:姚、张两姓的族长、族老,以及张姓几个秀才,已经到了。

    顾晞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和李桑柔笑道:“就在这里?虽说小了点儿,也够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你起来干嘛?坐着。咱们桑大将军可是超品,你站着,他们谁受得起?”顾晞抬着手,冲李桑柔往下压着。

    “用得着我?一群糟老头子而已。”李桑柔笑道。

    “你不看热闹了?再说,你避开了,我发了脾气,连个劝的人都没有了,咱们一起。”顾晞不停的往下压。

    “也是。”李桑柔笑起来,坐了回去。

    顾晞看着李桑柔坐下,示意吉祥叫人进来。

    伍县令在前,师爷和两个书办紧跟着伍县令,四个人都是一头一身泥水,十分狼狈。

    四个人后面,姚家一队,张家一队,互相瞪着眼,一队贴着这边门框,另一队贴着另一边门框,进了屋,赶紧垂头垂眼。

    “坐吧。”顾晞示意伍县令。

    伍县令急忙欠身谢了,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双手按着双膝,浑身紧张。

    顾晞没看跟在四人后面进来的姚姓和张姓诸人,李桑柔没看伍县令等人,却在挨个打量姚姓和张姓诸人。

    “说说,怎么回事?”顾晞沉着脸,冷声吩咐了句。

    “是。”伍县令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扫了眼正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两姓诸人的李桑柔。

    “下官是在姚姓和张姓打过头一场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儿的。”伍县令硬着头皮道。

    他本来就不擅言词,这会儿赶上这样的大事,眼前又是睿亲王爷和桑大将军这样高到云彩眼里的人物,他就更不会说话了,能不磕吧,讲清楚,就是努尽全身力气了。

    “说是姚姓一个孩子,在镇上塾学里上学的时候,课间出来玩耍,在河里淹死了。

    “姚家说是被张家两个孩子按水里淹死的,张家说是姚家孩子水性不济,自己淹死的,因为这个,两家越吵越凶,各找族里,就打起来了。”

    “这件事之前呢?姚家和张家有没有过节?”顾晞接着问道。

    李桑柔已经将两姓诸人打量过一遍,转头看向伍县令。

    “有。”伍县令欠身答话,“几乎年年有事儿,去年春天,因为张姓的牛跑到姚姓地里,吃了青苗,打过一回,好在没出人命。前年秋天,在秋社上打起来了,再之前,也打过。”

    “这些,淹死人,牛吃青苗,报过官没有?”顾晞看着伍县令,还是一眼没看姚姓和张姓诸人。

    “没有。”伍县令欠身道。

    “先说今年淹死人的事儿,为什么不报官?”顾晞看向姚姓和张姓诸人,脸色阴沉。

    “回这位大老爷,姚家娇儿被张姓孽畜所害,清楚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小民以为,不必再烦劳伍县令。”姚姓中间,一个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中年人站出来,拱手道。

    “你们姚家才是孽畜!忘恩负义的东西!”另一团的张姓里,一个老者愤然怼了句,呸了一口。

    “掌嘴。”顾晞吩咐了句,一个小厮上前,正反两巴掌,打在插话的张姓老者脸上。

    “我已经年过六十,你怎么敢!”张姓老者捂着脸,怒目顾晞。

    “看样子,你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为老不尊。”顾晞淡然道,“再有不问而说的,还是掌嘴。”

    姚姓诸人,兴灾乐祸的看着两边脸上都浮起手指印的张姓老者。

    “那凶手呢?拿到了?杀了?”顾晞看着刚才答话的姚姓中年人,接着问道。

    “还没拿到,请大老爷作主!”姚姓中年人扑通跪在地上。

    “该报官的时候,你觉得不必烦劳,这会儿,喊这一句作主,是看着打不过了?”顾晞眯眼看着姚姓中年人。

    “姚家不怕他们张家!”姚家中年人昂起头,傲然道。

    “不必烦劳,不用报官这事儿,是你作的主?”顾晞鄙夷无比的斜着姚姓中年人。

    “是。”犹豫了下,姚姓中年人稍稍欠身,应道。

    “把他拿下。”顾晞吩咐了句,看向伍县令道:“朝廷的律令,谋害人命,当以律处置,隐瞒不报,依律,当如何处置?”

    “视轻重……”伍县令有点儿懞。

    “嗯,交由你审理,该如何,就如何。”顾晞打断了伍县令的话。

    看着被两个护卫拧着胳膊捆住的姚姓中年人,姚家目瞪口呆,张家诸人,也傻了。

第329章 人之常情

    顾晞看着姚姓中年人被捆的结结实实,丢在两个书办旁边,转头看向姚姓和张姓诸人,接着问道:“你们打成那样,真是为了那个孩子?”

    “当然……”

    “在本王面前说话,要想清楚,掂量好了再说。本王可不是你们伍县令那样的好脾气。

    “本王再问一遍,真是为了那个孩子?”顾晞极不客气的打断了姚姓一位老者的话。

    姚姓老者看向姚姓诸人,片刻,欠身道:“王爷明察秋毫,确实不全是为了建哥儿。

    “姚张两家的恩怨,从三十年前就有了。

    “三十年前,小老儿的长子姚立言,才华出众,过目不忘,十六岁就考过了童生试,入到县学,回回都是头名,刚满十八岁时,被几个张姓同窗围住,殴打致死。

    “那一回,小老儿报了官,张姓拿族里一个二傻子顶了罪,官府就这么葫芦提结了案!”

    姚姓老者说到最后一句,声调激愤之极。

    “从那一回起,但凡姚姓有了会念书的孩子,他们张姓,就要想方设法的害死!

    “建哥儿也是死在他太聪明!建哥儿在学里,数一数二,先生说过好些回,说建哥儿至少一个举人!

    “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害死了建哥儿!”

    姚姓老者愤怒的指着张姓一群人。

    “你们说说。”顾晞冷着脸,转向张姓一群人。

    张姓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头往一起伸,飞快的嘀咕了几句,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往前一步,拱手道:“学生张秀蕴……”

    “说正事儿。”顾晞打断了张秀才的自我介绍。

    “是,”张秀才咽了口口水,“三十年前姚立言一案,当时在高邮县轰动一时。

    “姚立言目中无人,狂妄刻薄,这是公认,当年同在县学,或是认识姚立言的,到今年,也不过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王爷派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当时围殴姚立言的,有十数人,除了张姓两人,还有曹举人的孙子,当时府尊的次子,县学教谕长孙,以及黄秀才次子,王秀才的孙子,以及其它几个。

    “姚家不敢招惹其它几家,只盯着张家攀咬!”张秀才一字一句的咬着最后一句,用目光给了刚才的姚姓老者一记眼刀。

    “从那时起,姚姓就盯上了我们张家,但凡有点儿不好,就全是我们张姓人在使坏。

    “大约,”张秀才冷笑了一声,“他们觉得我们张姓人善好欺负,要在我们张姓头上下刀,取而代之,好在这高邮占上一席之地!

    “这三十来年里,他们姚姓不知道生了多少事,张姓担了无数的无妄之灾,这三十年里,已经折了二十七人命,我张家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奋力反击。

    “请王爷明察。”

    “各有各的理。”顾晞看向李桑柔。

    “抱团欺负压制外来户,不让他们分得一杯羹,常有的事。”李桑柔不客气道。

    张姓诸人脸色微青。

    “也是人之常情,物之常情,跟你家胖儿护食儿一样。”顾晞笑接了句,转头看向神色不一的姚姓和张姓诸人,从这一团,点到那一团,“你们,挨个说说,刚刚在临泽镇外拎棍拎刀,要砍要杀,你们各家去了谁,仔仔细细说清楚,去的是谁,叫什么,多大年纪。

    “这一回张姓先讲,开始吧。

    “拿纸笔来,你俩来记。”顾晞手指点向那两个书办。

    几个小厮动作极快,拿了纸笔,搬了两只高几,放到两个书办面前。

    张姓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冲上前的张秀才往后退了两步,推了推刚才挨打的老者。

    张姓老者上前,“小老儿家,去了两个护院……”

    “护院是家人?行啊,算本王没说清楚。”顾晞拎起衣襟,抖了下,放回去,“那本王就再说一遍,说清楚,你们也说清楚。

    “第一,先说清楚,你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儿子孙子现在何处,刚刚要砍要杀,去了几个,是哪几个。

    “好了,开始说吧。”

    张姓老者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小老儿有四个儿子,长子张秀山,今年三十七岁,现在家打理家事,长子生有三子……

    “刚才,都没过去。”

    顾晞一声冷笑,点着张姓老者,”你有四子九孙,一个都没去,嗯,不错,下一个,接着说!”

    李桑柔干脆摸出瓜子,慢慢嗑着,谁说话就看着谁,笑眯眯听着各家介绍。

    张姓一团人,和姚姓一团人一个接一个说完,两个书办记了满满十几页,到镇外拎棍拎刀拼命的,却是一个没有。

    姚姓一团人中,最后一个人说完,顾晞转头看向李桑柔笑道:“你听听。”

    李桑柔只笑不答,顾晞伸手端起杯子,一边笑一边抿茶。

    坐在旁边的伍县令紧紧抿着嘴,斜瞥着塌肩缩脖的两团人。

    “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咱们大齐正在修养生息,国力尚且不足,有一回,江宁江都起了纷争,咱们吃了点儿亏,南梁要议和,先皇就答应了。

    “当时翰林院和御史台一帮人,一天上了两大筐折子,要血战死战宁战死不能和。

    “先皇就让人挨个询问上折子要宁战死不能和的诸人:其一,家产几何,愿捐出多少家产以助军资,家中七岁以上男丁几人,愿出几人入伍厮杀征战。”

    顾晞抿了几口茶,看着李桑柔说闲话。

    李桑柔听的笑起来,抬下巴示意张姓和姚姓两团人,“他们再是要打,让他们自己先上。”

    “咱们在这儿看着,让他们先上容易,没人看着,他们怎么可能自己上。

    “他们打过几回了?死了多少人?从三十年前算起。”顾晞转头看向伍县令。

    “下官到任后,他们两姓,大大小小,一共打过七场,死于械斗的,张姓七人,姚姓五人。下官到任前,得查一查。”伍县令忙欠身答话。

    “这些就够了。”顾晞转头看向姚姓和张姓诸人,“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家好处,驱族人送死,对自己族人都能如此残忍,要是让你们入了仕途,做了地方官,你们就能立地成佛,爱民如子了?”

    张姓和姚姓诸人,听的脸都青了。

    “本王打算替你们两家请旨,先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那得等你们修好身齐了家,之后再说了。

    “就从伍县令到任算起吧,一条人命停考一年,张姓担姚姓的人命,五年,姚姓担张性的人命,七年。

    “本王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顾晞一脸笑。

    姚姓和张姓诸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晞。

    顾晞转向伍县令,“停了姚姓和张姓考试,高邮县要核减学额,该减多少,这是礼部的事儿,本王不敢逾越。

    “不过,你跟这高邮县的混帐王八蛋们说一声,本王必定尽力,替你们高邮县多减几个。”

    伍县令白着张脸,不敢不点头。

    看着姚姓和张姓诸人,一个个如丧考妣般出去,伍县令站起来,看看李桑柔,再看看顾晞,小心翼翼道:“王,王爷,真要核减?那……”

    “四五十年前,大齐积弱,南北动荡,逃荒迁徙者众,新旧争利,这样的械斗,不只高邮一处。”

    顾晞看着伍县令,声调还算平和。

    “今日之前,大齐一统南北,这一场征战,死伤无数,运河沿岸,被南梁血洗,各地死伤之惨烈,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是吧?

    “运河沿岸极其富庶,这些抛荒之地,必定要引人迁入,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新旧之争,又要兴起。

    “本王奉命巡视运河一线,是要看看有什么办法,至少要让这种纷争不至于酿成大祸。

    “核减学额也许是个好办法,这个,要等朝廷议处。”

    顾晞的话顿住,看着伍县令,微微蹙眉,“你这个县令,用心是用心了,却魄力不足,自己写折子请罚吧,我会替你解说几句。”

    伍县令看起来松了口气,长揖应是。

    看着伍县令等四人退了出去,李桑柔放下瓜子,叹了口气。

    “本地人欺负外地人,老兵欺负新兵,只能求一个不出大事儿。”顾晞看着李桑柔,带着几分劝解之意。

    “我知道,人性如此,以前,我常常想,要是连乞丐们也能不恃强凌弱,大约就真能天下太平了。”李桑柔再叹了一口气。

    “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恃强凌弱,弱的就不得不想着变强,或者,”顾晞顿了顿,“过于孱弱的,去弱存强,天道如此。”

    李桑柔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天道有多慈悲,就有多残酷。

    “你那个塾学?”顾晞看着有几分怔忡的李桑柔,转了话题。

    “大常去查了。”李桑柔答了句,转头找滴漏,已经申末酉初了。

    如意等人早就将邸店厨房打扫擦洗干净,开始准备晚饭了。

    大常回来时,李桑柔和顾晞正在吃饭。

    大常吃好饭,从后厨出来,见李桑柔和顾晞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将头往前伸了伸,探出半边身子,以便李桑柔能够看到他。

    李桑柔冲几乎探出整个上半身的大常招了招手。

    大常走到李桑柔和顾晞面前,看着用力仰头看着他的李桑柔,原地转一圈,找了把椅子拎过来坐下。

    “怎么回事?”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大常。

    “是咱们的。”大常接过茶。

    李桑柔皱起了眉头。

    “递铺管事只知道高邮县有三家学堂,都是由顺风供奉拿钱,别的,他就不知道了,说学堂的事儿,都是邹大掌柜亲手打理。

    “我已经捎信,让邹旺赶过来了,邹旺在泗县,离得不远。”大常三言两句就说完了。

    “你不是说过,你要办学堂?”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说过,我要办女学,不是办学堂。”李桑柔气色不怎么好,她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只等邹旺过来,确认一下罢了。

    “女学和学堂,没什么大分别,男女兼收就是了,毕竟,读书这事儿,还是男孩子居多。”顾晞想了想,笑道。

    “明天一早,你和黑马,还有小陆子几个,去看看这三间学堂,多少男学生,多少女学生。”李桑柔看着大常吩咐道。

    “好。”大常答应了,见李桑柔冲他挥了挥手,站起来,将竹椅子放回去,回去歇息。

    “庞枢密家的事儿,就是那个娶媳妇要娶有学问的,你知道吧?”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点头,眉梢微扬。

    “孩子生下来,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但凡母亲识字,孩子几乎没有不识字的,至于父亲。”李桑柔嘿笑了一声,看着顾晞,“顾不上是不是?

    “让一个女孩子识字念书,就是让她的子孙识字念书,教一个人,就是教一家人。

    “女孩子读了书,就像生出了第三只眼,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有了见识,明白了道理,也能长了本事,这些,她都会教导给她的孩子,教导儿子,也教导女儿,在遇到变故灾难的时候,她就不至于茫然无知,就能支撑起来,护住自己的孩子。

    “男人读书,修身为了齐家,齐家为了治国,治国为了平天下,都是用来成就自己的。”

    “姨母,”顾晞凝神听了,说了句姨母,又顿住,笑起来,“姨母学问极好,有一回,大哥和我抱怨先生的课讲的不好,周皇后的母亲俞老夫人就说姨母:你学问那么好,怎么不亲自教导他们哥儿俩。

    “先章皇后说:男人做学问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女人做学问,难道就是为了教导孩子,就不能为了治国平天下?”

    李桑柔眉梢高扬,片刻,失笑出声,“先章皇后这样的,人中龙凤。

    “世间女子,九成九都是普通人,识了字读了书,不过是明白些道理,以便持家有方,可以教导儿女,如此而已。”

    “潘相考中进士时,才不过二十出头,刚刚成亲,点了个小县县令。”顾晞一脸笑,不紧不慢的接着道:“潘相说他人不聪明,能读书有成,全凭苦力。

    “考中进士前,潘相连着两年,衣不解带,手不释卷,大约是心神耗费太过,赴任路上,淋了场小雨,潘相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说是小半年卧床不起,前后将养了一年,才捡回一条命。

    “潘相病重期间,蒋老夫人除了照顾好潘相,还代理了潘相的公务,包括审案子,说是蒋老夫人穿上潘相的官服,肩上垫棉撑起来去坐堂,中间还主持过一回县考,站在城头,带着全城抵挡过一回南梁军,甚至带人出城驱赶过盗贼,那时候,乱得很。

    “潘相头一任县令,三年任期,蒋老夫人做了一半儿。

    “也是因为这个,潘家娶媳妇儿,净挑学问好有性子的,最好学问比儿子好。

    “这事儿,潘家瞒的极紧,别说潘定邦,他那三个哥都不知道。

    “就是潘定江点到鄂州的时候,原本,大哥不让钱氏随行,怕万一有个万一,总不至于让孩子父母全无,潘相就和大哥说了他当年赴任的事儿,说钱氏不亚于蒋老夫人。”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慢吞吞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说闲话。”顾晞摊手,“我是说,要是女人也能支撑,像潘相这样,就是多了条命,是吧?”

    “以后天下太平了,女人识字读书,就是明白些道理,教导儿女而已。”李桑柔垂眼道。

    “嗯,天下蠢人居多。”顾晞伸直腿,叹了口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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