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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有路大家走

    孟彦清安排的很快,一两个时辰后,二十来个老云梦卫,扮成一个小商团,有掌柜有伙计,牵着驴骑着骡子,出城直奔泾州。

    建乐城这边,孟彦清和黑马小陆子几个,一起出动,不过两三天,就将建乐城的绸缎行打听的明明白白。

    建乐城里,稍大点儿的绸缎庄,都有点儿杭州来的新货,可是都不多。

    来源呢,就像包平说的那样,那条江那么长,怎么看得住?总有胆大不要命的,偷运一船两船过江,这些绸缎庄在沿江各有各的点儿,常年有人蹲守。

    半个月后,往泾州打听的云梦卫,递回了头一封信。

    泾州的毛料,都集中到长安各大商会,再转运各地,他们留了一多半人在长安打听,另外几个人,继续赶往泾州。

    几天后,一个年轻点儿的老云梦卫黄良,一身顺风骑手的装束,星夜兼程,赶回到建乐城,下了马,直奔递铺后面。

    “不是急事,先喝口水,缓一缓。”李桑柔看着嘴唇爆皮的黄良。

    “不累,没事,就……”黄良话没说完,嘴唇就干粘的说下去了。

    “赶紧坐下。”黑马按着黄良坐下,将茶递给他,提着壶等在旁边,黄良喝完一杯,就添上一杯。

    黄良一连喝了五六杯,长长打了个嗝,“好了舒服多了。”

    “不急,慢慢说。”李桑柔笑道。

    黄良又打了个嗝,长长舒了口气,“好了。

    “走前,孟头儿交待说要机密,老董就没敢再写信,怕万一泄露,就让我赶回来一趟。

    “长安周边,不光泾州,别的地方,也出极好的毛料,他们看毛料好歹,有一样,就是看份量,份量越轻越好,一匹料子,不超过一斤,就都叫作泾州细毛料。

    “听说周边的毛料都集中到长安,再从长安往外出货,老董就说长安得细查,让老裴带了两个人,赶去泾州,余下的,都跟他留在长安打听。

    “长安那边,倒是好打听,做毛料生意的,最大的一帮,是泾州商会,最好的细毛料,基本上都在泾州商会手里,老董就亲自看着泾州商会,找机会潜进他们帐房,抄了这一两年的帐。”

    黄良说着,解开外衣,再解开夹衣,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皮袋,解下皮袋,拿出两本小册子,递给李桑柔。

    “这里头是泾州商会和河东商会两份年帐。

    “老董看了这两份年帐,刚看完就让我赶紧送回来,说越快越好。”黄良指着两本小册子,“老董还说,看这帐上记的,开年后头一批货,都是三月初就启程了。

    “他说他带人缀上去,长安留个两三个人。”

    ”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好好歇歇,辛苦你了。”李桑柔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这有什么辛苦的,一路上什么都便当,马鞍马蹬都给调的好好儿的,咱们自己的递铺,是真方便。”黄良站起来,欠身辞了李桑柔,再和黑马几个点头告了别,回去睡觉。

    “大常呢?叫他过来,蚂蚱去找老孟,让他立刻过来,黑马去请陆先生过来。”李桑柔先吩咐了诸人,再翻开小册子,仔细的看。

    大常就在仓库里,过来的最快,李桑柔将小册子递给他,“这是泾州那边,两家最大毛料行去年一年出货的明细,你看看。”

    “这最大的一笔,占了一半多,就一个黑圈,去哪儿了?”大常看完小册子,纳闷道。

    “肯定是过江了,老董他们已经缀上去了。”李桑柔声调愉快,飞快的转着手里的探花茶针。

    大常拧眉看着李桑柔,院门外,黑马在前,陆贺朋一只手拎着棉袍前襟,紧跟进来。

    “给他看看。”李桑柔示意大常。

    孟彦清也跟着蚂蚱进来了,从陆贺朋手里接过那两本小册子,仔细看过,将两本册子递给黑马,看向李桑柔。

    “我打算做几年绸缎生意。”李桑柔看着诸人,开门见山道。

    除了陆贺朋,其余诸人,都十分淡定。

    从李桑柔吩咐大家查绸缎庄,查毛料行那会儿起,他们就想到了,老大这是看上了绸缎和毛料这两行了。

    “这几年绸子是贵得离谱。”见诸人都十分淡定,陆贺朋忙接了句,以掩饰他的惊讶。

    “现在的绸缎生意,只有一条难处,就是怎么样从江南运到江北。”李桑柔接着笑道。

    “那些绸缎庄,各家都有点儿,一家一家都抢过来?”黑马挽了挽袖子。

    “都是老鼠洞,不值一抢。”李桑柔摆了摆手,“咱们要做,这量,不能说跟打仗前一样,至少得有一半吧。得另找路子。”

    李桑柔拍了拍桌子上的两本小册子,“这个,你们都看过了,两家最大的毛料行,六成以上的货,去向是个黑圈儿。”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众人。

    “都是泾州最好的细毛料,这些细毛料,在江南卖得极好。”陆贺朋拧着眉毛,“这是去年的?那跟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比,这总量,有没有变化?”

    “一会儿,你去查查,看看长安附近府县,有没有递过折子,说毛织户日子难过之类,我觉得,应该没有。”李桑柔看着陆贺朋吩咐道。

    “建乐城的绸子都是天价,泾州毛料的价儿可没什么变化。”大常看向李桑柔,闷声道。

    “建乐城这边没什么变化,长安那边,也没什么变化,我问过黄良。”孟彦清接了句,拧眉看着李桑柔,“大当家的,这个黑圈儿,只怕是过江了,只能是过江了。

    “这量可不少,这会不会是私通南梁,资助南梁?”

    “这是生意。”李桑柔拍了拍册子。

    “先得想想,这些毛料,真要是过江南下了,那南边的绸子,为什么没北上过来?

    “有去无回,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意思?”李桑柔看着众人。

    大常不说话了,听他家老大这话意,肯定是有主意了,不用他操心。

    “照理说,这路,都是有来有往。”陆贺朋拧起了眉。

    对啊,有去无回,这可就怪了!为什么呢?

    “老董他们应该已经缀上去了。”孟彦清被李桑柔一句生意堵了一回,不敢乱说话了。

    自从老大说了那句她是生意人,他就总是想偏。

    而且,他对生意两个字,特别是老大嘴里的生意,总觉得,生意这俩字,不是生意的意思。

    “嗯,陆先生赶紧去查查这两三年的公文,不用太细,问个大概就行。现在就去。”

    “好。”陆贺朋干脆应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李桑柔看向孟彦清,“老董他们要是缀上去了,这两天就该有信儿递过来,回去让大家准备好,有了信儿,咱们就出发,把能带的人都带上,卫福留下,下一趟再让他出门。”

    “好。”孟彦清站起来,拱手告退。

    “准备准备,随时准备启程,带上陆贺朋,也许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黑马去一趟阳武县,跟你瞎叔说一声。”李桑柔接着吩咐大常和黑马。

    黑马脆应了一声,往院子里挑了匹马,直奔阳武县外的庄子。

    傍晚,黑马从阳武县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他林姐。

    林飒头发扎在头巾里,一身短打,后面背着剑,腰间挂着刀,架上放着枪,脚上穿着牛皮快靴,从马上跳下来,英姿勃勃。

    李桑柔刚刚回到炒米巷,站在廊下,无语的看着大步走到她面前,一幅你看我怎么样的林飒,掉头看向黑马,“你带她来干嘛?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我能说啥,我真没……那个啥,林姐她功夫好。”黑马缩脖子往后躲,“不是我,是瞎叔说的,说让林姐跟着咱们,长长见识,我哪敢,大常你说,你说是吧?”

    黑马一路躲到大常身后,捅了捅大常。

    “黑马说你们要去南梁运绸子。”林飒气势下跌,肩膀都耷拉下去了。

    米师弟说她跟过去,就是个累赘,果然……

    “算了我回去吧。”林飒垂头转身。

    “来都来了。”李桑柔叹了口气,“大常帮你林姐收拾收拾,明儿去给她买几身衣裳,置一套行李。”

    “嗯,林姐算啥?”大常应了,打量着林飒,看向李桑柔问了句。

    “咱们大当家的。”李桑柔看着林飒,叹了口气。

    瞧她这通身的气派,只能是大当家了。

    大常嗯一声应了,黑马长长呼了口气,叉起了腰。

    “我当丫头就成。”林飒眉眼都是笑,赶紧表态。

    “你这样的丫头,这气派,谁用得起?”李桑柔拍着林飒的肩膀,“行了,去歇歇吧。你那屋干干净净,黑马天天打扫。”

    “咱们什么时候走?明儿一早?”林飒迫不及待。

    “得等有了信儿,说不准,不过,明天一早肯定走不了。

    “你先去把这一身行头脱下来,洗洗过来吃饭吧,今天吃春饼,扁尖老鸭汤。”李桑柔再次拍了拍林飒。

    “行。”林飒大步往旁边偏院,换衣服洗漱。

    ……………………

    三天后,一大早,董超的信上画着顺风内部的最高等级急件标识,送到了李桑柔手里,中午前后,李桑柔等人就出建乐城西门,直奔南阳。

    董超的信是从蓝田递出来的,信上说,据泾州商行商队的一个马夫说,他们要去商洛。

    从商洛出来,南阳是必经之路。

    孟彦清带着一半的人打前站,余下的,一大半跟着李桑柔等人,扮成往襄樊的商团,其余的人,三五成群,各自装扮,缀在后面。

    自从北齐拿下襄樊,像这样的小商户结伴出行,往襄樊,再从襄樊往荆州各处,甚至冒险往蜀地的小商团,络绎不断。

    李桑柔这一小团,大常赶车,林飒骑着大马跟在旁边,陆贺朋坐在大常旁边打盹,蚂蚱和大头一边一个坐在车尾,袖着手闲嗑牙,李桑柔蜷在车里睡觉。

    黑马和黄良,以及另外两个云梦卫搭一队,骑着骡子,带着驮驴,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高谈阔论。

    窜条搭进另一团,其余云梦卫,分成四团,各自一辆大车,几匹骡马。

    几小团人走在一起,却又阵营分明,时不时互相递点吃的喝的,说笑几句。

    走到第三天,林飒还以为除了黑马和窜条那两小队,其余的,都是真正搭伙的行商。

    要赚钱的商人当然是尽量赶路,到第七天中午,一行人就住进了南阳城外的大车店。

    孟彦清前一天已经到了,点了人往商洛迎过去。

    从蓝田往商洛,以及从商洛往南阳,是在大山之间穿绕而行,一行人等了四天半,傍晚,长长的泾州商队,住进了南阳城外另一家大车店。

    陆贺朋一身读过书的行商打扮,和林飒扮作夫妻,带着黑马和李桑柔,比泾州商队晚了两刻来钟,也住进了大车店。

    收拾停当,陆贺朋带着林飒和黑马,进了闹闹哄哄的大堂,叫了伙计,要了几样荤素菜。

    李桑柔拎着一筐脏衣裳,往后院井边洗衣裳。

    过来吃饭前,照李桑柔的说法,林飒跟着陆贺朋、黑马,就是去吃饭,至于要打听什么,李桑柔去打听。

    很快先摆了几样凉菜上来,林飒和黑马两个人,一口带着南召口音的官话,时不时夹杂一句两句的南召土话,挑挑拣拣的吃着凉菜,点评着这儿不行,那儿不够味儿。

    黑马的本事,陆贺朋可没有,就是一口纯正的建乐城官话,扬声叫伙计:拿两斤酒上来。

    林飒急忙招手,示意伙计多拿两个杯子,黑马跟着叫:多拿一斤酒,两斤哪够。

    陆贺朋拿筷子吃菜,不理两人。

    一会儿功夫,酒拿上来,一两样热菜也上来了。

    林飒见一钵羊肉汤浓白诱人,盛了一碗,端起来,轻轻吹几下,喝一小口。

    邻桌一个汉子扬声喊了两嗓子,见伙计忙不过来,站起来自己去旁边拎热水瓶。

    黑马正拍着桌子高谈阔论,眼角瞄见那汉子侧着身,正要从林飒侧旁过去,一声高喊:“姐你小心!”

    林飒抬头转身往汉子看,黑马一脚踹在林飒和陆贺朋那条长凳上。

    “唉哟!你这个婆娘,你这汤这么热……”陆贺朋一声唉哟,抬手一挡,将林飒手里那碗浓白的羊肉汤,打飞出去,砸在汉子身上。

    “姐你看看你!成天这么毛毛躁躁!你看看你!你说你吃个饭,你怎么连坐都坐不稳?”黑马一窜而起,一迭连声的抱怨着林飒,冲上去,先把一大片羊肉,从汉子衣裳折子里拎出来。

    “不是我!有人踢我板凳!”林飒急眼了,“谁踢我板凳了?”

    “姐你就别找借口了,大伯娘说你那些话,可真是一句都没说错!”黑马回头怼了林飒一句。

    “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

    “拙荆是个笨人,成天毛手毛脚,家里碗碟,不知道被她打翻了多少。

    “实在对不住,这衣裳,兄弟你脱下来,我让人给你洗一洗,或是,我让内弟赶去买件新的给你?

    “实在对不住!”陆贺朋对着被泼了一身羊肉汤的汉子,愧疚无比的长揖陪礼。

    “是有人踢我板凳!刚才你要是不招手,这碗也不能翻!”林飒又气又急,“刚才谁踢我凳子了?有本事踢,你有本事站出来!”

    “劝劝你姐!”陆贺朋恼怒的拍了黑马一巴掌。

    一直努力在用袖子擦羊肉汤的黑马冲汉子陪笑哈腰,一步窜回去,推着林飒,“姐,你就别闹了,咱姐夫也没怪你,你看你!”

    “我!”林飒看着冲汉子不停陪笑拱手的陆贺朋,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哼哼的坐下了。

    “我姐功夫好,特别好,我跟我姐夫,都打不过她。”黑马冲着一圈儿看热闹的汉子,堆着一脸干笑,拱手解释。

    “你这个姐,一看就是厉害的。”旁边的一大群汉子,从林飒看到明显脾气极好的陆贺朋,对陆贺朋相当的同情。

    “算了算了。”被泼了一身羊肉汤的汉子憋了一肚子气,可陆贺朋和黑马态度实在太好,那个婆娘虽然可恶,可他总不能跟个女人计较,唉,算自己倒霉了。

    “兄弟大人大量!”陆贺朋再次拱手欠身,“要不,兄弟和诸位兄弟今天这饭钱,在下会帐,就算在下代拙荆陪罪了。”

    “那还是算了!”汉子乐了,手指一划,“你看看,这二三十桌,全是我和诸位兄弟,这帐,你会得起?”

    “唉这个这个。”陆贺朋顿时尴尬万分,“在下眼拙,还真是,那要不,就给每张桌子添两斤酒,这个,倒是添得起。”

    “明明是有人踢我板凳!”林飒瞄了一圈儿,气儿不打一处来。

    原来周围全是他们的人,那踢她板凳的,肯定也是他们的人,她被他们欺负了,还要给他们添酒陪礼,岂有此理!

    “姐,你行了!你要是再这样瞎闹乱吵,回去我肯定告诉大伯娘,到时候你挨了打,可别怪我!”黑马冲林飒拍着桌子。

    “怎么着?你这姐姐,这功夫,是她娘教的?那你大伯呢?挨过打没有?”旁边桌子上的汉子们起哄笑道。

    “这事儿可不能细说。”黑马一脸干笑,“岂止我大伯啊,我姐她外公,啊,呵呵,不说了不说了!”

    陆贺朋已经招呼伙计,给每张桌子上两斤酒。

    “酒来咧!”伙计响亮的招呼着,打了酒,挨桌送上去。

    大堂里顿时热闹起来,陆贺朋又让伙计端了盆热水,亲自给汉子擦衣裳,两个人说着话儿,擦好衣裳,陆驾朋干脆坐到汉子那一桌,和众人倒起了苦水。

    黑马也跟隔桌的汉子搭上了话,拖着凳子挨过去,嘀嘀咕咕说他大伯娘娘家的娘家的闲话儿,说的连隔壁几桌的人都站起来听,听的哈哈大笑。

    林飒一个人坐着,对着一桌子冷菜热炒,闷头吃饭。

第211章 大圈子和大用处

    第二天,天还没亮,泾州商行诸人就已经起来了,收拾打点,准备启程。

    一个四十来岁的微胖中年人从屋里出来,正来回看着,时不时指点几句的护卫头儿老许忙迎上去。

    “王掌柜起来了。

    “昨儿个,我跟老左换了间屋,老左那间,就是昨儿那对儿隔壁。”老许迎上去,压着声音笑道。

    “嗯?”王掌柜站住,凝神细听。

    “听不清姓陆的说什么,就听那婆娘拍着桌子叫,说:拿我当傻子呢!还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就这两句,也没叫几句,很快就没什么动静了。

    “那婆娘的弟弟,姓林的那小子,喝多了,是小黄和老莫扶他回去的。

    “老莫说把他放床上就打上呼噜了,老莫就在他隔壁,说是后半夜被隔壁吵醒了,叮叮咣咣的,肯定是醒了口渴,老莫说听动静,像是摔了一跤,还砸了个杯子。”老许声音压得很低。

    “昨儿个,我瞧着那婆娘咋呼成那样儿,就觉得没啥事儿。真要是不是好人,就那婆娘那样儿的,谁敢带出来?”王掌柜笑道。

    “可不是,跳着叫着喊人家踹她凳子了。她那凳子,要踹,除了她弟弟,还能有谁?

    “还说她男人那手要是不抬,她那汤也不能洒老刘身上,可她那男人不抬手,她那汤,不得扣她男人一脸哪!滚烫的汤!”老许忍不住笑,“真要是作戏下套,她那么一喊,那还得了!”

    “一个愣婆娘,她男人倒是挺有心眼的。”王掌柜和老许并肩,一边看着伙计们忙碌,一边低低说着话儿。

    “昨儿个,净听老陆说他家那些琐碎事儿了,听了吧,就觉得不能是假的,编可编不了那么真,好些事了,真跟老左家一个样儿。”老许瞥了眼袖着手站在灯光下的帐房老左。

    王掌柜失笑出声,忙咳了一声掩饰,“老左那婆娘,可比昨儿那个厉害多了,真是又厉害又有心眼,也不怪老左怕的厉害。

    “昨儿个,老左跟那个老陆,搂着脖子,大哥都叫上了,可真是,同病相怜。”

    “可不是!老莫跟我说,那婆娘的弟弟,也是个愣头货,说他姐,要不是嫁妆厚,肯定嫁不出去,说他姐身手好得很,昨儿那婆娘,可比老左媳妇虎多了。”老许嘴角往下扯,扯着扯着,笑出了声。

    “那婆娘是个有福的。”王掌柜伸头看了看灯火明亮的大堂,看着伙计端了大筐大筐的煮鸡子儿,油饼,咸蛋,绿豆粥等等,送进大堂。

    “可不是,听老陆说话,跟建乐城衙门里,熟着很呢,可是个能干的,脾气是真好,跟老左一样好。”老许又斜瞥了眼帐房老左。

    “两口子好着呢。”王掌柜嘿了一声,“你瞧瞧昨儿个,老陆说会帐,后头又说送酒,一口说出来,看都没看他那个婆娘一眼。

    “后头,他自己说的,说他当初是家徒四壁娶回来的这个媳妇儿,现如今,家里的钱都是他媳妇的嫁妆。

    “后头,他那婆娘跟他吵,可一句没提钱的事儿。

    “老陆是当家人,小事让着他那婆娘,大事儿上头,那婆娘指定听他的。”

    “可不是,不过吧,也是得老陆当家,那个婆娘,又虎又愣,她那个弟弟,滑头是够滑头的,可也是个傻货,能说不能说的,啥都往外说!”

    “肯定是过继的,那个婆娘有福,她爸妈指定是个精明人儿,给她挑了个好男人,你瞧老陆的面相,一瞧就是个好人,过继的这个弟弟,你瞧,跟她多亲,这一个亲字,最难得。太精明了,反倒不好。”王掌柜啧啧。

    两个人正闲嗑牙八卦老陆一家子,黑马打着呵欠出来了。

    “你们都收拾好了?怪不得我听着外头人喊马叫的,活生生被你们吵醒了。

    “你们怎么这么早?对了,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襄阳?”黑马一边说一边用力伸着懒腰。

    “你昨儿不是问过了。”老许看着黑马就想笑。

    “我问了?要是问了,你们肯定也没说,要不然我不可能不知道!”黑马语气坚定。

    “说了你也记不住,你昨天喝多了!”王掌柜笑道。

    “好像,也是,昨儿个我怎么回去的?半夜里我醒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在哪儿。唉!”黑马挠着头,“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咋行。

    “看到我姐和我姐夫没有?他们起没起呢,这么吵,肯定起了。”黑马一边说,一边转圈四下看。

    “还没看到,不过,你家那个小丫头,刚刚进去了。”王掌柜往大堂里指了指。

    “你是说小翠?唉,我姐我姐夫来了!”

    林飒和陆贺朋一前一后出来了。

    黑马急步迎上去,陪着一脸笑,“姐,你起来啦,今天早饭不错,闻着挺香。”

    林飒横了黑马一眼,径直过去,抱着她那匹高头大马,拍拍马脸,再搂一搂。

    “姐,小翠去给你备早饭了,我好像瞧见了。”

    黑马伸着脖子喊了句,缩回头,压着声音和王掌柜嘀咕道:“我姐这个人吧,从来不冲下人发脾气,有啥事儿,小翠比我姐夫都好使。”

    “你姐是个良善人,心眼好。”王掌柜笑道。

    “咦!瞧你这话说的!谁敢说她心眼不好!”黑马用力往林飒那边瞥了一眼。

    老许噗笑出声,王掌柜也忍不住笑出来。

    “我们要往信阳去,咱们得分手了,唉,真舍不得你们。”黑马袖手叹气。

    老许笑个不停,看了眼王掌柜,抬手拍在黑马肩膀上,“昨儿个你问了又问,敢情真忘了个一干二净。我们也往信阳,要是不嫌弃,搭个伴儿吧。”

    李桑柔一行四人,出了大车店,黑马赶着大车,陆贺朋坐在旁边,李桑柔缩在车尾,似睡非睡。林飒骑着马,一车一马,跟在泾州商团中间。

    林飒拧着眉,神情严肃。

    出建乐城前,李桑柔交待她,只要出了建乐城门,第一不许提绸缎两个字,第二不许提南梁两个字。别的就什么都没跟她说。

    接着就是昨天,突然说让她和陆先生扮夫妻,黑马是她堂弟,大当家的当下人,就这些,别的,又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这到底要干什么?

    中午,商队停下来歇息两刻钟。

    车队一停下来,黑马就赶紧从车上抱下干柴,烧火蒸饭,李桑柔生了火,先用小铜壶烧上水,接着爬上车拿案板,拿腊肉,拿青蒜拿白菜,回来水开了,拎过去给陆贺朋。

    陆贺朋已经慢条斯理的拿好了茶叶茶壶茶杯,再拿下小马扎,扬声叫老左过来喝茶。

    老左捏着俩大包子,坐到老陆对面,闻着腊肉米饭的香味,手里的大包子,就有点儿咽不下去了。

    李桑柔蹲回去,切腊肉切青蒜切白菜,再炒腊肉青蒜,炒酸白菜。

    林飒总算找到机会,蹲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总得跟我交待个一句半句的吧?你这真是做生意?这做的哪门子生意?”

    “是找生意做,这不是还没找到么,做生意这事儿,跟你们后山打猎一样,不能急,得慢慢找。

    “这白菜,是呛拌,还是酸炒?”李桑柔指着白菜问道。

    “酸炒吧。”林飒长长松了口气。

    原来是还没找到,那就好,她就说,她总不能真是个睁眼瞎,总不能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吧!

    原来是还没找到!

    腊肉、青蒜和白菜都是洗好的,切切就能炒,也就是个蒸饭的功夫,菜也齐了。

    李桑柔先盛了碗饭,铺上腊肉青蒜和酸白菜,端给陆贺朋。

    陆贺朋接过,示意老左,“我看你别啃这凉包子了,跟我们吃点儿算了。”

    “这怎么好。”老左舌头打结,含糊推辞。

    “给老左盛碗,老左饭量不大,跟我这差不多就行。”陆贺朋一边吩咐李桑柔,一边从老左手里拿过那两只凉包子。

    林飒问明白了,这心情就好起来了,下午就开始和几个和她一样骑着马的护卫搭话,中间还表演了一回百步穿杨,博得一片叫好声。

    护卫头儿老许见林飒确实是真功夫,英雄惜英雄么,再说,林飒的脾气,爽直干脆,一股子英雄气,老许从一口一个婆娘,换成了林娘子,又换成了他林姐。

    搭伴走了没几天,老左和陆贺朋已经莫逆的几乎无话不说。

    老许等几个有本事的护卫,和林飒比划过几回,心服口服,难得林飒又不藏私,老许也罢,几个年青护卫也罢,但凡有什么请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博得商团上下,交口称赞。

    他林姐当得起侠女二字!

    到信阳前几天,老左已经知道了陆贺朋的心事,以及他们这一趟的真正的目的:

    陆贺朋老家呢,在信阳南边,六七岁上,跟着在庆安老号做伙计的父亲,到建乐城学做生意,没想到他跟到建乐城没几年,父亲一场急病没了。

    后来,由庆安老号的余三掌柜牵线,他娶了林飒。

    原本是说要入赘的,后来他丈母娘说,她闺女脾气太大,再入赘,就怕闺女脾气大到过不成日子,到时候,还是她闺女受苦受罪。

    再说,他们林家,既不是公侯之家,也没有万贯家产千倾良田,不是非得有人担起来不可。

    就这么着,他就娶了林飒,后头,他老丈人作主,让他好好读了几年书,考了个刑部小吏,做了十几二十年,也没博出什么前程,后头,先是他丈母娘走了,没两年,老丈人也走了,他就干脆辞了小吏的活儿,回家打点生意。

    黑马跟林飒同族,十二三岁上没了父母,他丈人丈母娘心善,就把他接到家里,反正,也就是添碗水的事儿。

    没两年,两位老人过世,黑马就一直跟着他跟林飒,他和林飒,拿黑马一半当弟弟,一半当儿子疼。

    这一趟往南,是因为过年的时候,老家来了人,捎来了秋茶,也捎了信儿,说他老娘病了。

    陆贺朋说到老娘病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老娘故土难离,不肯跟他到建乐城。老娘已经是七十有余的人了,这一病,唉!

    他难过的年都没过好。

    至于这个信阳南边,到底在哪里,陆贺朋就闭口不说了。

    老左是个明白人,听陆贺朋抹了眼泪说两三年没回过家了,就知道这个信阳往南,是要南到江那边去了,也就只能跟着抹眼泪叹气了。

    长安也有好些老家江南的生意人,还有好些蜀地的,这两年,每逢年节,长安城里城外,各大寺院多出来不少法事,都是这些有家不能回的南边人托的法事,出只能遥望故土,做几场法事了。

    到信阳前一天,陆贺朋请老左出来,在大堂里喝几杯小酒,提前告个别。

    过了信阳,他们就准备直奔无为,大家就要各分东西。

    老左和陆贺朋喝了两三斤酒,回到屋里,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背着手,往隔壁房间去找老许。

    老左先说了陆贺朋这心事,以及过了信阳,他们就要往无为去这两件事儿,接着道:“老许啊,你看,咱能不能帮一把?”

    “庆安老号我还真知道,是有位余三掌柜,休宁县的。这老陆,真在刑部做过?”老许拧眉惊。

    “假不了。你还记得咱们商会曹老会长大儿子那场官司吧?那事儿,可是大事儿,可曹家上下打点的厉害,硬是压住了,知道的人可不多,他就知道!

    “不但知道,知道的还挺细。他说因为那个官司,他有两三个同僚都吃了挂落,说他当时差点被扯进去,他说他见曹老会长往刑部去过一回,说大冬天,那天正好下雨,曹老会长站在他们刑部那块训诫石边上,一件皮袄淋的湿透,就那都不敢动,说冻的可怜。

    “这事儿,曹老会长说过好几回,是吧?说衣服都淋透了,浑身上下都冻透了,冻的差点儿大病一场。”老左啧啧道。

    “嗯,这事儿,要不是亲眼见,编可真编不出来。

    “我就瞧着,他那气度不一样,还真是当过几天差使的,说起来,也算半个官身。

    “他往无为,无为有门路?”老许问道。

    “他没说,不过,我瞧着,不像是有什么门路的,要是有门路,也不至于这两三年一趟没回去过,他老娘,都七十有三了。唉,七十三八十四!

    “他往无为,唉,这沿江,不是成天都有提着脑袋过江的,瞧他那意思,是要拿命博呢。”老左叹气。

    “那可是九死一生。”老许跟着叹气。

    “就是这话儿,所以,我才想着,咱们能不能帮他一把?去年,袁招福带着他大儿子,不就这么回去的?”老左压着声音道。

    “这事儿。”老许拧着眉,十分犹豫。

    袁招福十几岁就在他们商行做护卫,十几年的老人了,是他们商会的人。

    自己人回老家,和老陆这个,可不能算一样的事儿。

    “老陆这个人,肯定是信得过的,他那个媳妇儿,多爽快多大气的人,他那个妻弟也好得很,口无遮拦,热心的很,一家子好人。”老左劝道。

    “这不是小事儿,要不,明儿咱俩一起跟王掌柜商量商量?”老许犹豫道。

    “那先谢你了,王掌柜也是个好人。”老左一听老许这么说,松了口气。

    有老许跟他一起说,这事儿,就有个六七成了。

第212章 路道粗

    隔天天黑,刚刚住进信阳城外的大车店,老左就叫上陆贺朋,进了王掌柜的房间。

    “你要往南的事儿,老左跟我说了……”

    “你看你!”王掌柜话没说完,陆贺朋就急了,瞪着老左。

    “放心放心!”王掌柜乐了,“老左,老许,我,都是要帮你,不是害你。你别急,听我说完。”

    王掌柜推着陆贺朋坐下,老左倒了杯茶,递给陆贺朋,“别急,你先听王掌柜说完。”

    “都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至少老左跟你,算是倾盖如故。”王掌柜坐到陆贺朋旁边。“老左七八岁上,就在我们泾州商号当学徒,当年,我跟他,铺一个通铺。”

    “那可是自打小的交情。”陆贺朋语带感慨。

    “兄弟一样,老左替你打了保票,哪,老许也替你打了保票。”王掌柜从老左点到老许。

    “林姐是个好人。”老许欠了欠身。

    “他俩都打了保票了,你这事儿,就不能不帮。

    “这事儿,是这么着。”王掌柜挪了挪椅子,靠近陆贺朋,压着声音,“你也瞧见了,我们这几百头骡子,驮的全是细毛料,最好的泾州料子,这些料子,都是要过江的。”

    “啊!”陆贺朋惊的两只眼睛溜圆。

    “嘘!”王掌柜手指抵着嘴唇,“我们这生意,全凭江那边的商号手眼通天,这条过江的路,稳妥得很,就是离你老家远了点儿,跟稳妥比,宁可远点儿,你说是不是?”

    “打哪儿过江啊?还有,”陆贺朋看起来满脸疑虑,“真能信得过?”

    “从黄梅县。”王掌柜欠身过去,俯耳说了句,“你放心,信得过。

    “这家商号,跟我们做了十四五年的生意了,先头都是一路水运,从扬州过江,那时候多好,太太平平。

    “这几年,从大前年,不是不太平了么,江那边就捎了信儿,让改从,”王掌柜手指点了两下,含糊了黄梅两个字,“从这儿过江,一直到现在。

    “你放心,那边厉害得很,怎么过江怎么怎么,全是那边安排,回回都稳稳妥妥的,你也算是半个官身人,这事儿,你肯定懂,不能多说的事儿。”

    “难道是……”陆贺朋一句话没说完,抬手捂在自己嘴上,“我懂了,可是,真要这样,我,能行吗?人家能肯?”

    “去年我们商号有个护卫,家也是南边的,就他带着他大儿子在长安,也是这么回去的,放心吧。”老左笑道。

    “他们那边,也带过来过两回人,有一回,还是个带着奶娃儿的小媳妇,跟我们一路到长安。

    “到时候,咱别多说,就说你是我们商号的帐房,不是要存心欺骗什么的,省得多费口舌,咱们,都是信得过的。”老许也笑道。

    “要是这样,那就太谢谢三位了。”陆贺朋站起来,长揖到底。

    “别客气,相逢是缘,这是咱们的缘份。”王掌柜伸手拉起陆贺朋。

    “既然这样,我就跟着三位了,全凭三位安排。”陆贺朋再次长揖到底。

    “放心放心。”王掌柜再次拉起陆贺朋。

    老左长长舒了口气,一脸笑。

    ……………………

    夜半,陆贺朋听着外面三更的梆子声,悄悄坐起来。

    里间,林飒呼吸绵长,帘子掀起,李桑柔悄无声息的出来,坐到陆贺朋旁边。

    陆贺朋贴到李桑柔耳朵边,将王掌柜要送他们过江的话说了。

    李桑柔凝神听完,站起来回去了。

    第二天,李桑柔和平时一样,天不亮就起来,往后厨洗菜洗肉,准备中午那顿饭。

    黑马一路打着呵欠,晃着膀子,往后厨进来,看到李桑柔,老远就扬声问道:“小翠,咱中午吃啥?让我瞧瞧。”

    “第一,让孟彦清提前赶往黄梅县,藏好行迹,第二,让他查查黄梅县附近,以及对面江州城的要紧人物,守将,府尹等等,越仔细越好。”李桑柔对着从她面前伸着头,这翻翻那看看的黑马,吩咐道。

    “这臭豆卷不错!中午吃拌面?挺好挺好。”黑马翻看过一遍,拍了拍手,表示了满意,打着呵欠往外走。

    ……………………

    四月中,李桑柔一行四人,跟着泾州商团,进了黄梅县,从黄梅县外经过,绕往桂墎镇。

    桂墩镇是个富庶的鱼米小镇,镇头的童家老店的招牌高挂。

    童家老店的童掌柜看到长长的驮队过来,远远就迎上来。

    “王掌柜!真是您!我算着你们也该来了!”童掌柜喜笑颜开,和王掌柜、老许等人拱手见礼,一路小跑往前,将众人让进大院,扬声喊着伙计。

    “哟,老童,你这院子扩出来了,这房子也盖起来了么。我瞧着,那边儿,是不是又新开了一家?”王掌柜背着手看了一圈,和童掌柜笑道。

    “托咱们大帅的福!”童掌柜气色和精神都极好,“现如今,荆州是咱们的了,这会儿,那条江可没人敢走,沿着江边这条路,就热闹起来喽!往荆州去的,从荆州过来的,这沿江一线,全是从咱们这儿走!商队一家接一家,多得很!

    “我这院子房子,赶着正月里起起来了,足足多出了一倍的工钱!

    “那边一家!”童掌柜嘴角往下扯成八字,“瞧着这脚店生意起来了,紧赶慢赶新盖了房子出来,要不是他们抢工匠,我也不至于多出那么多钱!

    “他家在县里有人!可这县里有人,也没法子逼着人家往他家店里住!

    “您瞧我这儿,满满当当!您瞧他那儿,哪有人气儿?嘿嘿!这老店跟新店,能一样?”童掌柜冲隔壁新店方向啐了一口。

    “做生意就是这样,你这生意一起来,指定有人跟进来,抢生意抢钱。

    “不过这做生意跟做生意,差得大着呢,你这房子院子起得好,多一倍工钱也划算!”王掌柜笑道:“行商行道儿,讲究个熟字,头一回在你这店里住下了,以后来来回回,就都在你这儿了,你这是老字号,这房子院子又起起来了,这个先字,你就占定了。”

    “就是这话儿!”童掌柜哈哈笑起来,“您是老行商,懂!

    “这一趟往哪儿去啊?往西?往东?”

    “去荆州瞧瞧。”王掌柜笑道。

    “有眼光!”童掌柜竖着拇指笑夸了句,欠身往里让进王掌柜等人。

    泾州商团午后进店歇下,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长长的驮队才出了童家老店,不紧不慢的往西赶路。

    天快黑的时候,驮队停在一处荒滩,整个商团都紧张起来。

    老许指挥着诸护卫往四下警戒出很远,老左和王掌柜再次清点了一遍各只骡子上的货物。马夫伙计们忙着再喂一遍骡子后,接着给骡子衔上枚,再一只只系成一串儿,以防走失,

    天黑下来,星光微弱,老许领头,长长的商团沉默疾行,竟然走出了丝丝急行军的味道。

    一直疾行到丑末,前面,江涛拍岸声清晰可闻,走在最前的老许舒出半口气。

    离江岸还有一射之地,旁边草丛中站起来几个人,迎着老许过来。

    王掌柜和老左急忙迎上去。

    几个人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到老许,以及迎上来的王掌柜和老左,露出笑容,“小半年没见了,一路上还顺当吧?”

    “顺顺当当。”王掌柜看到中年人,不加掩饰的呼了口气,抬手抹了把热汗。

    这一路赶得急,他出了一身热汗。

    “赶紧装船吧。”老许将刀收进刀鞘。挥胳膊指挥众人。

    众人看起来都是极熟悉的,解开骡子,一只只牵到岸边。

    旁边一处江崖凹陷处,几条大船撑出来,靠到岸边,刚搭上跳板,泾州商团的伙计、马夫等人,就扛起料子,急急往船上送。

    老许指挥着十来个护卫散开警戒。

    王掌柜和江那边来接货的周掌柜交接了明细,看着周掌柜将册子交给了随行在侧的年青人,王掌柜拉了拉周掌柜,往旁边两步,“老周,有件事,得麻烦你。”

    “怎么了?你只管说。”周掌柜跟过去,低低问道。

    “我们商号里有个帐房,姓陆,陆贺,老家休宁县的,老娘七十三了,病了,带着媳妇,想回去看看,哪,那就是他媳妇。

    “他媳妇会功夫,家传的功夫,两口子人都好得很。你看,能不能把他们一家子捎过去?”王掌柜压着声音。

    周掌柜转过头,看着伸长脖子左看右看的林飒,和站在林飒旁边,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一眼的陆贺朋,陆贺朋脚旁蹲着黑马,一个小丫头背一个包袱,抱一个包袱,瑟缩站着。

    “行。”周掌柜打量了一遍,爽快答应。

    这是小事儿。

    王掌柜松了口气,紧几步过去和陆贺朋说了。

    船一只只撑过来,装到半船,就立刻撑往江南。

    也就一个来时辰,最后一条船装满,周掌柜和王掌柜拱手告别,招手示意陆贺朋,一起上了最后一条船,往江南撑过去。

    船逆流而上,穿过江心,靠着陡峭的江南岸,绕过石钟山,进了鄱阳湖。

    天明时分,船靠到一处小镇码头上,周掌柜拉开船舱门,放出船舱中的陆贺朋四人,站在船头,和陆贺朋笑道:“就在这里下船吧,到镇上雇辆车,或是买辆车,先往东至,再往祁门,到祁门,就离休宁不远了。”

    “多谢您,周掌柜您真是……”陆贺朋激动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一个长揖接一个长揖。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赶紧走吧,早一天到家,也好让老娘少一天牵挂。”周掌柜扶起陆贺朋。

    “这是一点谢意。”陆贺朋袖出一卷银票子,往周掌柜手里塞。

    “可不敢!”周掌柜赶紧挡回去,“我们东家规矩严,带个人过江,这没啥,要是收了你的银子,那可就不得了了。

    “再说,我也不少银子用,你们赶紧回去吧。”周掌柜推回银票子,笑着示意陆贺朋。

    陆贺朋再三谢了,带着林飒三人,下了船,往镇上去了。

    ……………………

    江北那片荒滩,太阳高高升起,照着半人高的碧青的芦苇和荒草。

    大头蓬头垢面,头发打着结,沾满了草屑,从一堆干草中爬出来,用力伸着懒腰,转着圈,“你,哎,人呢?”

    “啥时候啦?”另一个草堆里,窜条和蚂蚱一前一后爬出来。

    “饿!”窜条拍着瘪瘪的肚子。

    “这里是哪儿?咋没人家来?”蚂蚱手搭凉棚,转着圈儿看。

    “咱往哪儿走?”大头跟着蚂蚱转圈。

    “那边那边!那是烟不?”窜条指着远处似有似无的青烟。

    “我瞧着是,就往那!”蚂蚱用力勒了勒草绳,“走!”

    大头和蚂蚱跟着窜条,三只愣头傻脑的乞丐,伸长脖子,直奔北方。

    午时前后,累的饿的有气无力的三个人,虽然没找到村子镇子,可好歹找到路了,路边,四五个赶路的行商正坐在吃饭歇息。

    “行行好。”大头扎过去,冲孟彦清伸出手。

    “唉哟,怎么这么脏!可真臭!”孟彦清上身后仰。

    “您是大好人哪!”大头伸手抢过孟彦清手里那碗茶,双手捧着,咕咚咕咚的喝。

    他真是渴坏了!

    “这几个都是大好人,给。”旁边几个云梦卫,一边笑一边倒了水,递给蚂蚱和窜条。

    “怎么样?”看着大头三个喝够了水,孟彦清忍不住问道。

    “过去了。”窜条含糊答了句,猛咬一口菜饼子。

    “过江了?”孟彦清接着问道。

    这一回,窜条三个,谁都没理他,各自抱着只菜饼子,只顾猛啃。

    连吃了三四个菜饼了,蚂蚱打了个嗝,“娘的,什么都让老大料着了,果然是条,呃!大鱼!足有二三十条船,都是大船,呃!”

    “饱了,走吧,我们三个绕一圈再回黄梅县,你们先回去吧。”蚂蚱站起来,摸着肚子。

    “老大这胆子,唉。”孟彦清一边站起来,一边叹气。

    “放心吧。”窜条冲孟彦清挥了挥手,和大头、蚂蚱两个,顺路往前走。

    ……………………

    李桑柔一行四人,往东至县走到第三天,中午,在一座四通八达的镇子里吃了午饭,换了装束,调头往江州绕回去。

    “怎么又回去了?不是往南边买那个啥?”林飒纳闷了。

    本来,她已经明白了。

    这小妮子说要做绸缎生意,好绸缎都在江南,她们这是要往江南买绸缎去!

    可这掉头回去,是怎么回事?

    “回去找生意啊。”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林飒。

    “回去找什么生意?”林飒一句话没说完,醒悟过来了。

    江南江北这绸缎生意,难的不是买绸缎,而是运绸缎,难在怎么把绸缎运过那条江!

    “你要抢老许他们那条过江的路子?”林飒这一醒悟,就全明白了。

    “瞧你这话说的,大路朝天,怎么抢?这是做生意,不是当山匪。

    “他们做他们的毛料生意,我做我的绸缎生意,各做各的风马牛不相及。

    “是看看他们那条路是怎么走通的,他们能走得通,咱们肯定也能走得通。”李桑柔看着一脸醒悟的林飒。

    林飒呆怔片刻,瞪着李桑柔,“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有这条路的?你什么时候打上他们的主意的?

    “肯定挺早,从南阳?不对,还得早,老许他们刚到南阳,你就踩着人家脚后跟,跟人家住进了一家店。

    “从建乐城?小马去找我的时候,从那个时候,你就打上主意了!”

    “林姐姐真聪明!”李桑柔拍手赞叹。

    “聪明个屁!”林飒双手一起抹脸,“我真是!都这会儿了!你就不能跟我说个一句半句的?”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林飒。

    “姐,你那个,什么都在脸上呢。”黑马干笑着,在自己鼻子脸上点来点去。

    “那现在怎么办?我都知道了!”林飒有点儿急了。

    她真藏不住!

    “从明天起,咱们就分开走,你跟陆先生一起,还是扮夫妻,到了江州城里,各处看看,吃吃喝喝,赏赏景。”李桑柔笑道。

    “那你俩?”林飒指着李桑柔和黑马,不等李桑柔说话,立刻接着道:“就当我没问。你别说!”

    “姐姐真聪明。”李桑柔笑眯眯。

    “再说我聪明,信不信我打你?”林飒没好气的横了李桑柔一眼。

第213章 一位夫人

    隔天,陆贺朋带着林飒,换了一身装束,扮作有点儿钱的读书人老夫妻,绕个圈子,往江州过去。

    李桑柔和黑马一对儿船家小夫妻打扮,直奔江州。

    隔天一清早,黑马挑着两筐鲜鱼,李桑柔背着一篓子活虾,顺顺当当进了江州城。

    两人先往鱼市卖了鲜鱼活虾,出来吃了饭,换了身衣裳,两人分开,各自去逛。

    黑马逛了一圈儿,挑了家离守将府不远的脚店住下。

    这会儿的江州城里,几乎没有什么行商旅人,脚店里一大半都是空的,伙计由着黑马挑挑拣拣挑了一间客房。

    李桑柔和黑马分开之后,先找到家香水行,仔仔细细洗了澡,把一身的鱼腥味儿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找到黑马落脚的脚店,沿着脚店一圈儿没走完,黑马就将窗户推开条缝,冲她示意。

    李桑柔见四下无人,从窗户跳进了黑马的房间,上床睡觉。

    黑马拖了把椅子,坐在窗前,贴着那条细细的窗户缝,看着对面的守将府。

    傍晚,黑马买了一大包猪肉包子回来了,李桑柔吃了两只,从窗户跳出去,转过一条街,抖开一块黑灰粗布,裹在身上,在满街的热闹中,沿着街角阴影,往守将将后面绕过去。

    守将府不算大,李桑柔绕一圈看过,正巧,后角门开着,两个粗使仆从正将大桶的泔水从角门里抬到车上,李桑柔瞄着时机,闪身进了后角门。

    这处后角门旁边就是厨房。

    厨房里灯火通明,婆子们正进进出出的忙碌。

    李桑柔藏在一大丛紫薇中间,凝神听着厨房里的闲话。

    “大爷的夜宵做炒鳝面。”一个婆子从外面回来,扬声道。

    “大爷不爱吃面。”一个婆子接了句。

    “这是夫人的吩咐!”带话进来的婆子咬着夫人两个字。

    “周魁家的赶紧收拾鳝鱼,大爷的宵夜,做份炒鳝面,再煎一碟子羊油韭菜饼,配上香油酸笋丁,凉拌藕丁。”另一个声音吩咐道,“夫人和姨娘的汤水快好了,仔细看着,别过了头。”

    “洪嬷嬷,我这儿都收拾好了,您过来瞧瞧。”又一个声音笑道。

    “收拾好了就回去吧,你们也是。”

    这位洪嬷嬷,看来是管厨房的头儿。

    李桑柔缩在紫薇丛中,饶有兴致的听着厨房里的闲话。

    “白嫂子呢?夫人和姨娘的汤水好了,送过去吧。”是那位洪嬷嬷的声音。

    李桑柔悄悄往后,从紫薇丛中,挪到一团树下阴影中,看着一位中年妇人提着提盒,从厨房出来,悄悄缀了上去。

    守将府不大,却十分曲折,楼台亭阁,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奉命送汤水的白嫂子左折右转,进了一处花木扶疏的富丽院落。

    院子里灯火明亮,四周的女墙高低起伏。

    李桑柔躲在院门外一丛月季花后,等着白嫂子出来,跟着她回到厨房,接着听闲话。

    一直听到厨房里封了火,熄了灯,除了一个当值的婆子,其余人都走了,李桑柔才离开厨房,回去脚店,从窗户跳进去睡觉。

    一连五六天,白天,黑马一口江州土话,凑在兵卒和小吏爱去的小食铺、以及茶坊里,听闲话闲嗑牙,李桑柔除了睡觉,其余时候,就藏在守将府某一处,听府里下人们各种闲话儿各种抱怨。

    到第七天,早上起来,黑马接着去听他的闲话,李桑柔没去守将府,绕了几条街,直奔文庙旁边的茶坊。

    陆贺朋坐在茶坊里喝着茶,看到李桑柔,仰头喝光了那碗擂茶,结了帐,背着手,悠闲的出了茶坊,缀在李桑柔后面,进了文庙旁边一间说书茶坊。

    两人坐在最后面一张桌子两边,在周围时高时低的热闹声中,低低说着话儿。

    “先去的几间大寺,那个,”陆贺朋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个孟夫人三个字,“大施主,说她是个大善人,城外的泽漏园,城里的育婴堂,她年年都拿不少钱。

    说特别大度,和那个,”陆贺朋又在桌子上写了个吴字,“亲如姐妹,她自己无出,待这位生的那孩子如同已出。

    您吩咐过,只能听,不能问,能听到的极少。”陆贺朋说着,见茶坊伙计过来,扬手扬声,要了茶水点心。

    李桑柔灰布裹着头脸,一幅想听说书,又觉得不该来听的纠结小媳妇模样,小意的缩在椅子里。

    “杨将军,说是员猛将,脾气暴躁,出手豪阔,说是很宠小妾吴氏。也就这些。外头的闲话少得很。”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趁着说书的一段结束,站起来讨赏的空儿,起身往外走了。

    李桑柔回到脚店,等黑马回去,好好睡了一觉,吃了晚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身黑衣,扣好小手弩,把弩箭扣满,跳出窗户,往守将府过去。

    ……………………

    进了守将府,李桑柔熟门熟路,直奔孟夫人的正院,绕到正院后面,借着那棵美人梅,从低矮处跳进院子里。

    正屋后面是一排丫头们居住的后罩房,这会儿,后罩房和前面只有四五尺宽的一个窄院一片黑暗。

    李桑柔贴到正屋墙上,凝神听正院和正屋的动静。

    这间院子里虽然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来来往往的大小丫头脚步不急不缓,轻声细语的说话,她能听到说话声,却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这几天看下来,这座守将府处处井井有条,法度严谨,那位孟夫人治家有方。

    李桑柔不敢冒险,只贴着墙凝神听动静。

    院门外不停的有婆子进来,偶尔碰到个声频高的婆子,李桑柔勉强能听到一句半句,比如:大爷说念书累了……

    戌正前后,几个丫头出来,沿着围廊熄灯,和往常一样,只留了两处矮灯架。

    大小丫头们或是出角门,或是往后罩房进去。

    李桑柔翻上围廊横梁,蹲在黑暗中,看着五间正屋里灯光昏暗下来,两个大丫头出来,带上门,提着明角小灯笼,往后院过去。

    和往常一样,一直呆在上房的吴姨娘还在上房。

    上房东厢,灯光稍亮,两个人影映在纱窗上,如同一幅温馨的剪影画面。

    李桑柔又等了一会儿,像只猴子般,从围廊横梁上,爬到靠近上房东厢的位置,贴近窗户,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夜深人静,纱窗内的温声细语,听的十分清楚。

    “老爷一发脾气,大哥儿就不过来请安,回回都是这样。”是那个极温柔的声音。

    “能怎么样,大哥儿是儿子,总不能不让老爷教导他。”另一个声音清亮冷淡。

    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要不,我跟老爷说说,前儿那事儿,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用。”清亮声音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发脾气,不是因为前儿的事,前儿的事,不过是个引子,是个借口。”

    “那……”

    “他知道咱们,明白的时候,觉得挺好,齐人之福,可总有不明白的时候,就要时不常的气恼一回两回。

    “不必理会,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他这样教大哥儿,大哥儿一天比一天长大,却一天比一天跟您离心,我是一想到这个,就愁的睡不着。”温柔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和难过。

    “大哥儿还小呢,这会儿这样,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别想那么多。”清亮的声音温柔起来,“大哥儿小时候,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你不是还急过,说要是个傻子怎么办,今天不要愁明天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唉。”温柔的声音还是忧虑忡忡,“大哥儿不小了,有一回,他问我,是不是夫人逼迫你。”

    最后一句落的极低,李桑柔简直要把头伸进窗户里了,才勉强听清楚。

    “下次,他再这么问你,你不要回答他,只泪眼盈盈看着他就好了。”清亮的声音平淡依旧。

    “你这话说的!”温柔的声音里有几丝恼意。

    “我从没疑心过你。这是为了你好。”清亮的声音很是温柔,“让他们都以为你是受我逼迫,要是我先走了,就能安心的走,不至于不放心你。”

    “我知道,我不是说你疑心我,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温柔的声音微微哽咽。

    “不说这个了,北齐大军,已经往长沙压过去了,长沙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清亮的声音顿住,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一旦长沙胶着,北齐说不定会从顺流而下,攻打江州,算了,不说这个了。”

    “从这仗打起来,就没个舒心的时候了,先前多好,太太平平。”温柔的声音十分低落。

    “这一仗总是要打的。

    “说起来,真不该太平那一二十年,这人哪,太平惯了,再打起仗来,就觉得千苦万苦。

    “要是像当初,八方混战,天下大乱,打到像现在这样,满天下的人,就要遍地烧高香谢诸天菩萨八方神圣了,个个都要庆幸,可算太平点儿了。”清亮的声音重新清亮起来。

    “倒也是。”温柔的声音失笑,“蒋婆子就是这样,我记得刚跟在你身边时,一说起哪儿哪儿又打起来了,又乱了,蒋婆子就唉哟一声,说这算什么,这能叫乱起来?你们是年纪轻啊,没见过什么叫乱起来!你们可知足吧,接着就是要说想当年,她跟着她姐姐哥哥,如何如何。

    “前年听说咱们和北齐打起来了,蒋婆子当时就哭了,说好好儿的,怎么打起来了,又要乱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天哪!

    “我说她,你不是常说,你年青时候那打仗,才叫打仗,那个乱,才真叫乱呢,这会儿,再怎么也不能像你年青那时候那样了,你天哪什么?

    “她就说,她一把年纪无所谓了,可她小孙子小孙女儿还小啊,哪经得起乱。”

    “也不见得就不会打成她年青时候那样。”清亮声音叹了口气。

    “武大帅攻扬州的时候,就屠了扬州城。

    “到现在,北齐还没有久攻不下的时候,真要是哪座城久围不下,久攻不下,急眼了,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手段。

    “就算不屠城,围城围上半年一年,一年两年,得饿死多少人哪。”

    “唉。”温柔的声音低低叹了口气。

    “这一仗,要是三年五年就能打完,倒还好,拖得久了,民间穷困不安,就要起动荡,就要礼仪崩坏,人心崩塌,就是人间地狱了。

    “南梁北齐,这会儿,从君到臣,到百万兵卒,还是君是君,臣是臣,人是人,可君、臣,和人,都是一天一天陷落的。

    打仗耗费极大,就算是攒了二十多年的国库家底,也打不了几年,等到把家底打完了,怎么办?打还是要打的,那就只好今天加一份税,明天多征一份赋,一趟一趟役使民夫。

    “君也罢,臣也好,就一天比一天狠厉,一天比一天不像人。

    “等打到强弩之末,打到精穷,就只能打下去了,那时候,就是扩马扩粮,就只能洗劫天下。”

    “别说了!”温柔的声音微微颤抖。

    “说来说去,净是些不该说的。”清亮的声音笑起来,“不说了,算了咱们不说话了,打双陆吧。”

    “好,我去拿。”

    “昨儿他们送了幅螺钿棋盘,说是用青玉白玉做的棋子,拿过来咱们看看做的好不好。”清亮声音说着,拉了拉铃绳。

    当值的丫头进来,听了吩咐,往厢房取出那幅双陆,捧着往上房回去。

    李桑柔如同一片落叶,从丫头身后飘落下来,紧几步跟上丫头,闪身进了上房。

    丫头摆放好棋盘,收走用过的杯碟,垂手退出,掩上了门。

    李桑柔站在垂垂累累的纱帘珠帘里,看着榻上的两个人。

    孟夫人四十岁左右,眉眼清晰,算不上好看,却有股雨后天睛的清爽气息,坐在孟夫人对面的小妾吴氏,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眉眼婉转,温柔似水。

    孟夫人眉头微蹙,突然转头看向李桑柔藏身处。

    李桑柔从帘子中间一步走出,迎着孟夫人犀利的目光,一脸微笑,拱手见礼,“孟夫人。”

第214章 利同则合

    孟夫人后背笔直,直视着李桑柔,抬手示意吴姨娘不必惊慌。

    “我是来找夫人做笔生意的。”李桑柔拱着手,语笑盈盈,“就我一个人,赤手空拳。”

    说着,李桑柔松开手,微微抬着胳膊,转了一圈给孟夫人看。

    “你是谁?”孟夫人目光冷冷。

    “我是从江北岸过来的。”李桑柔垂着双手,恭敬笑道。

    孟夫人眼睛微眯,再次问道:“你是谁?”

    “无名小卒,奉我们大当家的吩咐,来找夫人,做笔生意。”李桑柔微微欠身。

    “我跟你们江北人,有什么生意好做?你是来劝降的?”孟夫人仔细打量着李桑柔。

    “夫人要是降了,这生意就没得做了。”李桑柔笑容谦和,“江北,从无为府到建乐城,绸缎贵得离谱,杭城新出的天青灰,有钱也买不到。”

    李桑柔看着孟夫人身上的灰蓝绸衣。

    “姑娘找错人了。请回吧。”孟夫人淡然道。

    “绸缎生意肯定比毛料生意更赚钱,再说,夫人难道不想从江北人手里挣点儿钱吗?”李桑柔语笑嫣然。

    孟夫人再次打量李桑柔。

    “我来找夫人,肯定不是瞎猫来抓死耗子。”李桑柔摊着手,“我们大当家不做小生意。”

    “你这算威胁我吗?”孟夫人说的很慢。

    “不是,我赤手空拳在夫人家里,在江州城里,我拿什么威胁夫人?

    “我只是觉得,和夫人这样有见识有胆识的人说话,该坦诚相待。”李桑柔笑道。

    “你是谁?”孟夫人嘴角带着丝丝讥笑,再次问道。

    “我姓李,名桑柔。”李桑柔沉默片刻,微笑道。

    “啊!”已经定下心来的吴姨娘,惊恐的叫了一声。

    孟夫人紧盯着李桑柔,抬手示意吴姨娘别慌。

    “夫人问了三回,不答不是因为想隐瞒夫人,而是,”李桑柔示意脸色泛白的吴姨娘,“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风传,看来这风传,好像不怎么好。”

    “大当家有什么名声,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孟夫人声音微微有些生硬。

    “夫人在外头是什么名声,夫人知道吗?”李桑柔笑问道。

    “桑大将军深夜光临寒舍。”孟夫人话说到一半,看着李桑柔,没再往下说。

    “你看,这就是风传,第一我不姓桑,第二,我是个生意人。”李桑柔摊手道。

    孟夫人露出丝讥笑。

    “夫人肯定知道,我最早落脚在江都城,从南城根下几条花街开始做生意,后来接手了夜香行,有了点儿本钱,就打了些船,原本是想着,接下来就做漕运生意,没想到,风云突变。

    “我身边有几位兄弟,其中一个,姓毛,外号金毛,南梁突袭北齐那年,金毛和他姐姐一家六口,死在永平侯父子手里,除夕那天,我到永平侯府,杀了永平侯父子。就被充了军。”

    李桑柔笑眯眯。

    “没想到,我杀永平侯父子那天夜里,南梁突袭北齐,睿亲王世子替我但保,皇上许我立军功赎罪。

    “合肥之战,是我赎罪之战,那一战之后,我就回到建乐城,接着做我的生意。

    “我是个生意人。”

    “怎么听说鄂州、襄阳,都有你的身影?”孟夫人语调微缓。

    “这两年里,我收拢了北齐各大米行粮行,替他们改了改规矩;将顺风线路铺遍荆州,以及襄樊,还买下了半个扬州城。”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要把天底下的金银,都挣到手吗?”孟夫人盯着李桑柔。

    “顺风一开始就不挣钱,现在,唉。”李桑柔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想着,先把邮路铺出来,不是用邮路挣钱,而是借着这邮路,做其它生意挣大钱,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始挣钱,就打起来了。

    “这仗一打起来,前年去年,顺风的费用翻了一倍还要多,再打下去,这费用还要增高。

    “这两年,我从鄂州看到南阳,从江陵到密州,到处查看各处递铺,各条路线,花样百出的开源节流,想方设法的省钱,前年还想求一个不亏,去年,就是求亏得少些,到今年,唉。

    “至于米行粮行,我改了规矩,你肯定听说了,这一处,也没钱赚。

    “扬州城被打烂了,城里想找出个完整的宅子都很难,这笔生意,全部亏了进去。

    “要不是穷极了,我这样的懒人,肯定不会挖空心思,挖到了绸缎上,眼下,这是来钱最快,利润最高的生意。

    “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撑到这场仗打完,只要能撑过去,撑到这场仗打完,之后,米行粮行不提,顺风和扬州,都能财源茂盛达三江。”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大当家这么说,我几乎要相信你了。”孟夫人斜睨着李桑柔。

    “听说顺源商号原本是运绸缎北上的大商号,当时,北上的绸缎,比南下的毛料多多了。

    “开战之后,顺源不做绸缎生意,是因为江北没有有能力接手的人。

    “现在,我可以。”李桑柔微笑道。

    “桑大将军。”孟夫人只说了桑大将军四个字。

    “夫人是顺源商号的东主,可要是只是顺源商号的东主,我不会来找你。

    “我是生意人,可要是只是一个普通生意人,夫人肯定不会和我做这个生意,是不是?”李桑柔摊着手,笑眯眯。

    孟夫人看着李桑柔,沉默不语。

    “我不缺银子。”好一会儿,孟夫人淡淡道。

    “夫人一生下来,就不缺银子吧?”李桑柔叹了口气,“我缺银子,一直都缺。越缺越多,现在,顺风要贴补,扬州半座城的宅子,要重新修起来。

    “我在扬州城找到了一位极好的制度房宅园林的先生,眼光极好,可是太会花钱了,原本我打算换掉他,实在太贵了,可看了他制度的宅子园林,又实在舍不得,唉!”

    ”好东西都很贵。“孟夫人慢腾腾接了句。

    “虽说你我各有身份,不过,在商言商。

    “试一试怎么样?夫人把绸缎送过江,靠岸之后,就交给我,至于损毁承担,以江中为界,利润对半。”李桑柔笑道。

    孟夫人没说话。

    “夫人和吴姐姐再商量商量,天儿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夫人和吴姐姐了。

    “夫人要是想好了,就让人到后面太平街上孙家老号找孟家娘子。”李桑柔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外。

    看着李桑柔转过帘子,吴姨娘急忙看向孟夫人。

    孟夫人冲她摆了摆手,侧耳听着门极轻微的开关声,急忙起身,冲出上房门,正看到李桑柔踩着墙边的太平缸,跳出低矮的女墙。

    “走了?”吴姨娘紧跟出来,声音微颤。

    “嗯,进去吧。”孟夫人推着吴姨娘进去,掩上了门。

    “真是那个人?”吴姨娘惊魂未定。

    “应该是。”

    “怎么办?要不要?”吴姨娘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传说中的那个人,杀人不眨眼,冷酷残忍。

    “第一,不一定拿得到她。”孟夫人声音低沉,“第二,拿到她,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吴姨娘不说话了,慢慢呼吸了两口气,站起来,从暖窠中提出茶壶,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孟夫人。

    “她真是来做生意的?”喝了半杯茶,吴姨娘缓过来些,看着孟夫人问道。

    “只怕是。”孟夫人垂眼抿茶。

    “那?”吴姨娘忧虑的拧着眉。

    “让我好好想想。”孟夫人看着吴姨娘,缓声道。

    ……………………

    李桑柔出守将府,裹上那块灰黑细布,径直往守将府后面的太平街,进了孙家老号,要了一间上房。

    进了屋,栓上门,推开后窗,李桑柔纵身跳出去,沿着墙根走到屋角,转过马厩,进了后厨,从后厨后面的角门出了邸店,悄悄上了斜对面的望火楼。

    望火楼里当值的厢兵正呼呼大睡,李桑柔蹲在黑暗角落里,俯看着孙家老号。

    天明时分,老厢兵打着呵欠爬起来,李桑柔悄悄下了望火楼,从后角门回到邸店。倒头睡觉。

    午后,李桑柔起来,刚刚洗好脸,帮闲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进来,拍着门,扬声道:“孟娘子,有人找。”

    李桑柔拉开门,婆子曲膝笑道:“我们娘子请孟娘子到对面茶坊喝茶说话儿。”

    李桑柔嗯了一声,直接出来,掩上门,示意婆子,“走吧。”

    果然就是对面的茶坊,出了邸店,穿过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就进了茶坊,上到二楼,临街的雅间里,孟夫人一身家常打扮,正凭窗坐着喝茶。

    李桑柔笑着拱手。

    “请坐。”孟夫人示意对面。

    李桑柔坐下,伸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几样茶点,看着孟夫人笑道:“刚起来,还没吃饭,让他们送碗炒蟹面吧。”

    “要碗炒蟹面,再配几样小菜。”孟夫人转头吩咐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婆子。

    婆子答应一声,出门吩咐。

    “大当家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送一碗下了毒的炒蟹面?”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道。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李桑柔倒了杯茶,端起抿着。

    “这已经是午后了,刚起来?大当家昨天夜里没在邸店?”孟夫人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

    “嗯,在那边望火楼上守了一夜,天明才回去睡下。”李桑柔指了指旁边的望火楼。

    “大当家挺实诚。”孟夫人这一句,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夸奖。

    “不是一直这么实诚,要看人。

    “夫人是个聪明人,极其聪明,跟夫人说话,就轻松简单,有话直说就行了。”李桑柔笑看着孟夫人。

    “确实,跟蠢人说话,思前想后,掂量再三,还是难免误会。”孟夫人看着李桑柔,话锋一转,“我还以为,你要说是信得过我的人品。”

    “我北你南,这会儿讲人品。”李桑柔嘿笑了一声。

    孟夫人失笑,冲李桑柔举了举杯。

    “大当家什么时候到这江州城的?”孟夫人闲闲问道。

    “这句不能答,夫人这么聪明的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到的,稍稍查一查,想一想,就能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李桑柔坦然笑道。

    “嗯,也是。”孟夫人侧头看着李桑柔,“大当家可真是滴水不漏。”

    “毕竟,我是那边的大当家,您是这边的守将夫人,你我,利同则合而已。

    “而且,这份生意,还不知道能做多久,唉。”李桑柔叹了口气。

    “北齐大军有用兵江州的打算了?”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问道。

    “第一,我不知道,第二,你我,该谨守生意本份,不探话,不探听,我是这样,夫人也是。”李桑柔认真严肃道。

    孟夫人看着李桑柔,没说话。

    门外婆子的禀告声传进来,炒蟹面送来了。

    李桑柔看着婆子摆好,掂起筷子,冲孟夫人笑道:“我先吃面,饿坏了。”

    孟夫人抿着茶,看着李桑柔快却丝毫不显粗鲁的吃完了一碗面,和几碟子小菜。

    “我已经让人去采买绸缎了,所谓的杭绸,并不都是出自杭城,这个,想来不用我多说,先在这一带采买几船,大当家那边,还是要先试过一回的。”

    看着李桑柔吃完饭,孟夫人直截了当道。

    “好。”李桑柔干脆直接,“最好的绸子,才能卖出最好的价,赚到最多的钱,这一条线走起来不容易,自然是利润越高越好,这一条,夫人比我更明白。

    “采买这一块,全由夫人做主。”李桑柔说着,解下最外面的细布腰带,卷起放到桌子上,“这是二十万银票,一点定金。”

    “嗯。”孟夫人示意门口的婆子。

    婆子过来,将腰带细细卷紧,收进怀里。

    “大当家要在这城里盘桓几天,等到收齐了绸子,大当家跟着一起过江吧。”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道。

    “好。”李桑柔答应的极其爽快。

    “大当家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孟夫人斜瞥着李桑柔,赞叹了句。

    “富贵险中求。”李桑柔笑看着孟夫人。

    孟夫人没答话,站起来,微微曲膝道:“就这三两天吧,货齐了,我让人去对面找你。”

    “晚上我去找你说话儿?”李桑柔跟着站起来,笑问了句,“长夜实在无聊。”

    孟夫人顿住步,侧头看着李桑柔,片刻,淡然道:“想来就来吧。”

第215章 闲扯

    陆贺朋带着林飒,从一进城,就在孙家老号包了小小一间小院,见李桑柔住进来,知道一切顺当,找机会告诉了黑马,三个人每日闲逛闲听,等着李桑柔的下一步。

    李桑柔从对面茶坊回到邸店,换了一身靛蓝衫裙,从上房出来,一幅邸店里帮闲妇人打扮,直接去了后厨,从后厨旁的角门出去,绕了个圈子,进了守将府。

    在守将府柴房里睡到傍晚,李桑柔起来,拍打干净,听了一会儿动静,出了柴房,往正院溜过去。

    正院门口,垂手侍立着两个小厮。

    李桑柔看着小厮,眼睛微眯,加快脚步,往后院绕过去。

    跳进矮矮的女墙,李桑柔换了个地方藏身。

    上房内,江州城守将杨将军的声音宏亮,底气充沛。

    “……不愧是我的儿子!百发百中!不用念那么书,以后多跟我巡营,带兵这事儿,你得跟在你老子后面,好好学学!这才是正事儿!哪有功夫念书?

    “嗯,这个菜不错。

    “范府尹媳妇病了?噢,没事儿就好,我说他前儿见了我,千恩万谢的,几根老山参,也值得谢成那样,当真是个穷官儿!

    “又买到碧粳了,我就说,有钱怎么能买不到,老子就爱这一口!

    “又弹劾,张将军有什么错?那是打仗!不是过家家!那帮子酸丁,就没一个好东西,有本事他去啊,让他对着扬州城,念他的道德经,看看能不能把扬州念下来!

    “什么东西!

    “行了行了,别跟老子说这些废话,打仗就是这样!就得死人!不想死人,那就别打,自己抹脖子得了!”

    ……

    杨将军的声音自始至终的宏亮,李桑柔听了小半个时辰,屋里一阵细杂声音响起,围着杨将军落地沉重的脚步声,帘子掀起,浓郁的酒味儿散发出来。

    杨将军身材魁梧,红光满面,脚步沉稳,看起来喝的不多,一只手按在儿子肩上,一只手揽着吴姨娘。

    “行了别送了,这些虚礼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请安,我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行了,你回去吧。”

    杨将军一只手按着一个,头也不回的摞了句,穿过天井,径直往外。

    孟夫人站在廊下,看着杨将军按一个搂一下,出了垂花门,暗暗呼了口气。

    李桑柔趁着混乱,闪身进屋。

    孟夫人转过身,看着丫头们掀起帘子,挨个打开窗户,端了清水擦洗,重新熏香。

    屋子里的酒味儿很快就没有了,淡淡的柑桔香味儿从熏炉中往四处飘散。

    小丫头们重新关上窗户,放下厚纱门帘。

    孟夫人进屋,经过重重累累的帘幔,抬眼就看到了帘幔中的李桑柔,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都去歇着吧,真珠在外头看着,我想静一静。”孟夫人扬声吩咐了句。

    “是。”外面一声清脆答应,片刻,从里到外,安静下来。

    李桑柔从帘子里出来,见孟夫人示意她往榻上坐,指着榻前的扶手椅,笑道:“我就坐这里,脱鞋麻烦。”

    “这是大当家的习惯?”孟夫人坐到榻几旁,将茶盘拉近些,洗茶沏茶。

    “算是吧,站起来就能跑。”李桑柔笑应。

    “也不容易。”孟夫人叹了口气。

    “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李桑柔从专心沏茶的孟夫人,看向榻几对面那只半旧锦垫,再转头打量起屋里的陈设。

    “可还入得大当家的眼?”孟夫人沏好茶,递了一杯给李桑柔。

    “很富丽,这个宅子,夫人重新制度过?”李桑柔接过茶。

    “嗯。”

    “制度宅院园林的,都是男人吗?夫人见过会制度宅院的女人吗?”李桑柔看着孟夫人,认真问道。

    “没有,这不是女人擅长的事儿。”孟夫人抿着茶。

    “擅长不擅长,分人,不分男女。

    “杀人应该不是女人擅长的事儿,我杀人的手艺,非常好,做生意不是女人擅长的事儿,夫人做生意的本事,也是少有吧,照理说灶台是女人的地盘,可大厨全是男人。

    “顺风两个大掌柜,一男一女,顺风各个递铺,钉马掌的师傅,女的越来越多。

    “会制度宅院园林的女人,肯定有,只是咱们没遇到。”李桑柔也抿着茶。

    “大当家不是找到一个极好的了?嫌太贵?找女人,是因为用女人便宜吗?”孟夫人斜瞥着李桑柔。

    “我那个制度大家姓周,周沈安,他人倒不贵,是他制度出来的宅子园子贵。

    “不是嫌他贵,是觉得,男人制度出来的宅院,总有些地方,不适合内宅。

    “比如厨房,都是又小又矮,四下不靠,要是下雨刮风,做好饭,端进正屋,来来回回,吃好饭,再收拾回去,又是来来回回,实在不方便。”

    “嗯,小户之家,确实都是这样。”孟夫人点头。

    “为什么不能把厨房盖的宽敞高大,用青石或是青砖铺地,屋里要有井,有出污水的地方,连通外面,像你们厨房那样。

    “灶台要高一些,案板也要高一些,最好跟着女主人的高矮搭配。一半做饭,另一半,放张桌子吃饭,多好。”李桑柔道。

    “是挺好。”孟夫人想了想,露出丝笑意,“大当家想的挺好。”

    “我已经让周沈安把中等宅院的厨房,照这样安排,有空得去扬州看一趟。”李桑柔抬了抬下巴。

    “大当家把扬州的宅子盖起来做什么用?再卖出去吗?”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问道。

    “当然。”李桑柔叹了口气,“扬州收回后,城里城外一片废墟,我又收了不少宅子,一大半,说不定能占到七成,都是我的,不卖出去怎么行。”

    “中等人家一处宅子,也不过三四分地,有老有小,有儿有女,哪有空地方盖大当家说的这种厨房?

    “大当家盖出这样的厨房,这样的宅子,人家要嫌弃的。”孟夫人嘿了一声。

    “我准备把扬州城里的中等宅院,都盖成这样的厨房。”李桑柔笑眯眯。

    孟夫人眉梢微扬,看着李桑柔,片刻,呵了一声,“大当家高兴就行。”

    “扬州城外大大小小的湖泊很多,城外的护城河,景色极好。”李桑柔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护城河被尸首淤塞,现在还在清理,等到清干净了,我打算沿着护城河,种满琼花。”

    “琼花整株都可以入药。”孟夫人沉默片刻,接话道。

    “嗯,扬州城外,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把那些无主荒地都买下来了,有主的田地,愿意卖的,也都买下了,现在都荒着,真是可惜。

    “我请了大相国寺的大和尚,去扬州建一座大相国寺。”李桑柔闲闲的说着闲话。

    “大当家的很看好扬州。”孟夫人露出丝丝笑意。

    “多好的地方。嗯,我还想在扬州办几家书院,每年搞两场文会什么的,女伎也不能少。”李桑柔说的笑起来。

    孟夫人失笑。

    “我想做的事很多。”李桑柔叹了口气,“你知道有一种棉花,这么大的一个棉桃,里面全是白生生的棉絮,听说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李桑柔比划着。

    孟夫人点头,“知道,有一阵子,杭城很时兴用棉桃插瓶。”

    “插瓶可惜了,这种棉花,一棵可以结很多棉桃,每一个棉桃里,都能拉出一大把棉絮,这些棉絮,稍稍一拉一捻,就能捻成结实的棉线,这种棉絮非常暖和。

    “这是南召县一个和夫人差不多年纪的姐姐,拿给我看的,真是好东西。

    “我给她找到了不少种子,从密州找到的,给她找了一个庄子,就在阳武县边上,临着汴河,让她在那儿试种。

    要是能种出来,明年就种上几百亩上千亩,然后找人做纺线的机子,纺好线织布。

    “现在织布织绸子,都是一家一户的织,就是有作坊,也小得很,第一好坏不一,第二,产量太小,我想一排儿摆上几百几千上万张织机,就放在扬州,多好。”李桑柔眯着眼,向往的叹了口气。

    “杭城有不少大当家说的这种织坊,多的,有上百张织机。”孟夫人的话顿了顿,叹了口气。

    现在,这些织坊都十分艰难。

    “上百张太少了,要上万张。”李桑柔笑道。

    “上万张织机,就要两三万人,大当家可真敢想。”孟夫人有几分无语的看着李桑柔。

    “也就两三万人,有什么不敢想的。”李桑柔声调愉快。

    “也是,也就两三万人。大当家挣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孟夫人上下打量着李桑柔。

    “先办女学,不在扬州这样的地方办,到小县小乡,穷乡僻壤去办,教女孩子们识字,念书,做手工,学一点点医术,学点儿天文地理。”李桑柔说的很慢。

    “女学?只收女子?这可少见。”孟夫人凝神听着。

    “对,只收女子,要是男女同收,最后,就都是男人了,收男人的义学多得是,不差我这一个。”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

    孟夫人慢慢嗯了一声。

    “办个育婴堂,只收女孩子,收了养大,到女学里去教书,教手工,或是织绸织布,自己挣够嫁妆钱,自己嫁人,或是不嫁人,还是不嫁人自在。”李桑柔接着道。

    “只收女孩子。”孟夫人轻轻哈了一声。

    “天下人皆苦,女人更苦。”李桑柔叹了口气。

    “我觉得,一家子,要是帮男人,男人多半先顾自己,有了余量再给家人,要是帮女人,女人几乎都是先顾孩子,老人,丈夫,常常是最后才到自己。

    “而且,男人有了仨俩余钱,先硬实起来的,是下身那二两肉。媳妇孩子还没吃饱,他先要跑去嫖,甚至打点起纳小的主意。女人有了钱不会这样,是不是?”

    孟夫人失笑,一边笑一边点头。“是不会,女人也没地方去嫖,大当家志向远大。”

    “是挺远大的,要是女孩子都能识几个字,能有一点两点机会,能自己养活自己,那要穿衣吃饭,就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了,多好。”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大当家想的挺好,可是,世事人情,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孟夫人长叹了口气。

    “改变不改变,我没想那么多。夫人会下围棋吗?”李桑柔突兀的问了句。

    孟夫人点头,她是围棋高手。

    “我不喜欢下围棋,一个子儿落下去,对手有几种应法,自己又该怎么应,变化太多想的太多,想到后来,就暴躁的想摔棋盘。

    “我做事,觉得该这样做,就去做,至于会怎么样,会生出什么变化,我没想过。”李桑柔嘿笑了一声。

    孟夫人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确实,世事变幻,想无可想,防无可防,倒不如眼睛一闭,往前就是。”

    “思虑过多,容易裹足不前,我想得少,所以,要做什么,说做就做了。”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想的可不少。”沉默片刻,孟夫人叹了口气,“女人的难处,不在银钱,有时候,银钱反倒是更大的累赘。”

    “夫人是说自己吗?”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孟夫人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夫人比起没钱的,还是自在多了,是不是?要不是夫人有钱,会赚钱,夫人今天这样的日子,只怕不能有吧?”李桑柔看着孟夫人,笑问道。

    孟夫人垂着眼皮,好一会儿,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钱,很要紧的。

    “乡下女孩子,市井女子,有嫁妆和没嫁妆,从说亲起,就大不一样,嫁妆厚底气就足,要是自己再能挣钱,日子多半都很好过。

    “可穷人家,一根银簪子都算是份嫁妆了,穷家出来,没见识,不会手艺,唉。”李桑柔叹了口气。

    “大当家慈悲心肠。”孟夫人跟着叹了口气。

    “我就是这样的穷家出身。这茶不错,后味甘甜,曼松?”李桑柔抿了口茶。

    “嗯。大当家见多识广。”孟夫人微笑。

    “我该走了。”李桑柔站起来,“明天去山上看看景,晚上再来找夫人说话。”

    “大当家慢走。”孟夫人坐着没动,看着李桑柔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第216章 绸子

    建乐城,人静时分。

    庆宁殿里灯光明亮。

    顾瑾批完高高一堆折子,放下笔,慢慢转着头颈,目光落在长案旁边几封未拆封的书信上,眉头微蹙。

    “大福呢?”片刻,顾瑾问了句。

    “小的在。”曹大福从柱子旁的阴影中上前几步。

    “有大当家的信儿吗?”顾瑾沉默片刻,问道。

    “最近的信儿,是三月中旬,大当家到了南阳,之后,就没有信儿了。”曹大福垂手答道。

    顾瑾慢慢嗯了一声。

    这个信儿,他三月下旬就知道了,一直到现在,又一个月过去了,她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江,杳无音信。

    顾瑾再次看向那几封没有拆封的信。

    世子的信中每次都要问到她,到哪儿去了?可还好?

    她到哪儿去了?

    好,必定是好的。

    “要不要,小的让人……”曹大福时不时瞄一眼顾瑾,小心翼翼道。

    “不用,一来,不见得能找到她,二来,也不过才一个来月,没事儿,朕就是随便问问。”顾瑾缓声道。

    “是。”曹大福心落回去,垂手应是。

    他极不愿意去盯那位大当家的行踪,他们这样的人,最厌恶被人紧盯不放。

    那位大当家,他很敬重她。

    ……………………

    黄梅县里,孟彦清数着日子,度日如年,越数越上火。

    大当家从过江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这万一要是有个万一……

    孟彦清不敢再往下想,大头蚂蚱窜条三个人,每天钓鱼摸虾,这么吃那么吃,简直没心没肺!

    别的人,连老董在内,他都不敢多说,大家伙儿都看着他呢,他这急相一露出来,这军心就要乱了。

    孟彦清一个人闷着憋着,着急上火的嘴角起了一圈儿油亮燎泡。

    一天一天熬着日子,熬到四月最后一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孟彦清就带着董超等十来个人,出县城北门,在头一间五里亭的栏杆上,蹲成一排儿,看着北方,望眼欲穿。

    中午前后,一队长长的。满载货物的大车队逶迤而来。

    孟彦清目无焦距的看着大车队,他等的是大常,不是大车。

    董超和其它十来个人,蹲在孟彦清两边,无聊之极的一辆辆数着大车。

    虽说这黄梅县的商队一天比一天多,可这么长一条大车队,还不大常见。

    而且,这一队大车,满载货物,油布裹的严严实实,可除了一辆车一个车夫,竟然一个护卫保镖都没有,难道这车上拉的全是麦秸稻草?不怕偷不怕抢?

    唉,最近大半个月,无聊加上火,今儿一大早,他们被孟头儿叫过来,就一直蹲在这儿,蹲在这儿干嘛?他们都不知道!

    这大半个月,孟头儿这心情可相当不好,火气大得很,他们不敢问不敢多说话,反正,等着呗,该他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要想活得长,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这一条排在身手好前面。

    长长的大车队经过孟彦清,头一辆车上,赶车的车夫冲他招手,“老孟!”

    “谁?哎!”孟彦清一声谁没喊完,就看清楚是大常了,从栏杆上一跃而下,直冲上前。

    董超等人在孟彦清后面,跟成一串儿,冲向大车队。

    “你这是……”孟彦清一只手往车队后面挥过去。

    “先上车。”大常示意孟彦清和董超等人。

    小陆子从大常腋窝位置探着头,眉开眼笑的冲孟彦清和老董他们招手。

    孟彦清跳到大常旁边坐下,挥着手道:“老董坐后面,你们往后面车上坐。”

    董超哎了一声,跟着车跑了两步,将蒙的严严实实的油布往里推了推,跳上车,挪了挪坐好,车子一个颠簸,董超往后靠过去,这一靠,却靠了个虚空,董超往后跌进油布里,再从油布那一边,摔下了车。

    “老董你干……”孟彦清一回头,看到被扯开的油布下,空空荡荡的大车,立刻转头看向大常,“你这?”

    “老董没事儿吧?赶紧把油布盖好。”大常话没说完,小陆子已经笑的咯咯的,爬到后面重新撑油布。

    董超被这一摔,摔的老脸通红,极其利落的爬起来,用力拍了拍满身的灰土,紧跑几步跟上车,掀开油布,探头看了看空空的大车。

    “这他娘……”

    “上来。”小陆子蹲在车旁边,冲董超伸出手,董超握住小陆子的手,借着点儿力,重新坐回车上。

    “老大交待的地方,在哪儿?要进城吗?”大常看着前面的岔路,问道。

    “不进城,往东。”孟彦清指了路,回头看向董超,“老董进城,回去跟大伙儿说一声,让大家都准备好,等我的信儿。”

    董超答应了,跳下车,冲大常等人挥挥手,大步往县城回去。

    “你这,多少辆车?全是空的?”孟彦清用力拧着头,伸长脖子往后看,这车队真挺长。

    “赶得紧,就找到这些车,百十辆吧,全是空的。用竹篾做的撑子,掩人耳目。老大交待的。”大常赶着车,转向往县城东边的岔路,从县城外绕过去。

    “准备运绸子的?”孟彦清拧着眉,“老大过江,到现在,大半个月了,到现在!一点儿信儿都没有,你看看我这嘴,都是急的,你这倒好,这大车都赶来了。老大?”

    “不把大车赶过来,绸子到了怎么办?”大常斜瞥了孟彦清一眼。

    “我是担心老大!你这还绸子!”孟彦清没好气的斜了大常一眼。

    “老大是去买绸子,才大半个月,你急啥?”大常十分淡定。

    他对他家老大的本事,见识的可不是一回两回,老大可没那么容易出事儿,再说,老大是去买绸子,又不是去杀人。

    “也是。才,半个月!”孟彦清呆了一呆,长长呼了口气,“我这个,算是当局者迷吧,也是,老大是去买绸子,要是到杭城现买绸子,这会儿也就是刚到杭城,也是。哎哎!往东往东!”

    孟彦清指路,大常赶着车,天黑透之后,长长的车队才赶到了桂墎镇外。

    远远看到这支长长的车队,三四个提着灯笼的伙计一起往上冲。

    “掌柜要住店吗?到我们家看看吧,正宗老店,干净齐整,掌柜您过来看看,只要看一眼,准保您就看中了!”

    “这位掌柜,咱桂墎镇的老店,就我们童家老店一家,咱桂墩镇,新店有几家,可老店,正宗,就是我们童家老号一家!

    这位掌柜一看您就是行家,您肯定知道,我们童家老店,那才是正宗老店!”

    “掌柜住我们家吧,到我们家看看,我们家铛头做的一手好饭菜,桐城府请来的大师傅,保您满意!”

    ……

    “多谢各位,多谢多谢!我们来来回回,都是童家老店,童掌柜呢?”孟彦清跳下车,扬声叫道。

    “来了来了!唉呀孟掌柜!是您哪!您说十天半个月准回来,还真是准准的!快请进快请进!唉哟孟掌柜您这生意,这车,这有多少辆?还都是大车。

    “孟掌柜您这可是大生意!”童掌柜一溜小跑迎出来,看到长长的车队,高兴的笑眯了眼。

    ”孟掌柜您先请进,这车,我来安排,您放心,您只管放心!咱桂墎镇别的没有,就是空地方多!“童掌柜热情无比的往里让孟彦清。

    “唉,别提生意了,我们东家病了!

    “倒不是什么大病,昨儿个他一身大汗,仗着自己年青健壮,洗了个冷水澡,一下子就激着了,今天早上就有点儿起烧。

    “你赶紧收拾一间上房出来,最好是套间,让我们东家好好歇几天,只能歇几天,等他好了再再赶路了。”孟彦清示意裹着被子,蜷缩在车上的大常。

    “好好好!您放心!小三儿!让你娘赶紧熬一锅葱白汤,告诉她,有位大掌柜伤风了,快去!老赵呢!带孟掌柜和东家进去,快点儿!”

    孟彦清和小陆子一边一个,扶着大常,大常裹着被子,曲着腿儿,曲成和常人差不多身高,慢慢挪进了上房。

    大车实在太多,童掌柜送进孟彦清等人,立刻往隔壁找了交好的另一家大车店,将一半大车,放到了隔壁的大车店里,这一单生意,只能两家一起担。

    孟彦清将大常扶进上房,立刻出来,看着大车拉进两间大院,转圈排好,安排云梦卫轮流值守,再去看过一遍骡子,又安排了众车夫的饮食居住,出来再巡过一遍,才进了上房。

    大常这一支车队,每辆车都是两匹健骡,还有备用的几十头骡子,统共两三百头骡子,赶进马厩,洗刷喂饮,两家大车店的掌柜伙计,都忙到了半夜。

    孟掌柜带来的这位常东家,洗了个冷水澡激出来的寒热病,并不怎么严重,隔天一天,虽然那位常东家没出屋,可那饭量好得很呢。

    童掌柜原本提着的心。

    开大车店,虽说死人的事免不了,可最忌讳的,也是死了人。

    一大清早,童掌柜去上房关切询问之前,就听伙计说送了多少多少早饭进去,吃的一滴儿没剩,童掌柜这心就彻底放下了,能吃,这病就重不了!

    隔天半夜,黑马一身黑衣,伸头伸脑溜进童家老店,一个箭步藏到那一片大车旁边,伸出手,探进油布,手在空荡荡的油布里转了转,按到车厢板上,正犹豫着,要不要钻进油布里,一抬眼,看到了巡逻过来的一个老云梦卫,急忙伸着手乱摇。

    “咦,你!那老……我带你进去,没事没事,咱人多,他们认不清。”老云梦卫看到黑马,立刻就想问老大怎么样了,问到一半赶紧咽了下去,带着黑马往孟彦清和大常那间上房进去。

    孟彦清开的门,一眼看到黑马,一口气猛松下来,“老大?”

    “明儿就回来了。”黑马从孟彦清胳膊下挤进屋,随口答了句,扑到桌子前,一只手抓杯子,一只手从暖窠中提起茶壶,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老大买了多少?我就带了一百来辆车,够不够?”看着黑马一口气喝完了一壶茶,大常才压着声音问道。

    “那我不知道,老大没说,就说让明天晚上到那地方等着。”黑马伸长脖子打了个水嗝,“有吃的没有?”

    “先垫垫。”小陆子早就端着一碟子云片糕等着了,立刻塞到黑马手里。

    黑马三口两口吃了,孟彦清提着空茶壶出去,又要了一茶壶热茶进来。

    “那头,那边,守将家。”黑马招手示意大常、小陆子和孟彦清靠近些,咬着耳朵道。

    孟彦清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大常和小陆子十分淡定,他俩,对守将这个词,都没什么认知,守将,听着像是个官儿么。能做这生意的,肯定是官儿,这个,他们都想到了。

    “嘿嘿。”黑马得意的笑了几声,“今天,是昨儿了,这都丑时了,昨天早上,老大让我出城,过江回来,让准备好,说是,就今天夜里,说船就要到了,她跟老陆,还有我林姐,跟船回来。

    你们不知道,那边的水,是真好,窜条指定喜欢。”黑马砸吧着嘴,“还有啥要问的没有?没有我睡了,我从江州城游过来的,累!”

    “你睡吧。”大常示意黑马。

    “窜条他们三个都知道路,咱们跟他们,直接到地方碰头?”孟彦清压着声音和大常商量。

    见大常点头,孟彦清接着道:“上回,那一家,是午时前后才从店里走的,咱们也这个时候走?不远,半天就能到,到早了不好。

    “那明天,你还裹着被子?那就这么定了,我让老魏现在就回去,让老董他们早点到,散出去警戒。”

    孟彦清出来,往隔壁屋叫老魏。

    ……………………

    第二天天黑透时,车队停在泾州商团停留过的地方,重新整顿了车队,大常牵着头车的两头骡子,跟在黑马身后,沿着已经踩好的路,到了上次泾州商团卸货的地方。

    月初的月亮细弯昏暗,满天星辉洒在大江两岸,一只只黑魆魆的大船首尾相连,悄无声息的滑过江面,靠到岸边。

    跳板刚刚从船下滑出来,李桑柔跟着下滑的跳板,跳到岸上,挥手示意孟彦清和大常,“装到大车上,快!”

    孟彦清急急的挥着手,指挥着诸云梦卫一个个站过去,一个递一个,从船上传下来每五匹包成一扎的绸缎,装到车上。

    一只船卸空,撑离岸边,往对岸回去。

    一共八条船,一百来辆车,空了十来辆,径直往黄梅县过去。

    “你跟大常押车回去,卸了货再过来。”李桑柔示意林飒。

    “好。”林飒答应一声,赶紧跟上大常。

    她实在懞得厉害。

    半夜里,陆先生突然把她叫醒,带她出来,说要回去了,她跟他,先上了小船,再上到大船,就看到了李桑柔,一路上不许说话,就这样,她跟着她,带着这七八船绸缎,过江回来了!

    这绸子,说买,就这么买回来了!

    这不是做生意,这是变戏法!

    “老孟呢,你挑二十个人,和大常一起,把绸子送回去,到建乐城立刻原路返回。”李桑柔接着吩咐孟彦清。

    “好!”孟彦清答应了,点了董超和他的小队,护送绸子回建乐城。

    一行人跟着车队,到黄梅县城外时,天刚蒙蒙亮,大常和董超等人,护卫着车队绕城而过,李桑柔等人进了黄梅县。

    第二天一早,孟彦清等人兵分三路,往潜山,直至怀宁、桐城,觅雇车辆人手,采买健骡健驴。

    半个月后,孟彦清等人带着四五百辆大车,赶回黄梅县,歇了两天,从黄梅县城外,直奔江边。

    将近五百辆大车满装绸缎,由孟彦清带着黑马、小陆子和蚂蚱,以及诸云梦卫护卫着,连夜启程,赶回建乐城。

    陆贺朋照李桑柔的吩咐,和窜条一起,留在黄梅县守着,李桑柔带着大头,赶往鄂州城。

第217章 借钱

    黄梅县离鄂州也就四百多里路,李桑柔带着大头,半夜启程,沿着顺风递铺,一路换马,到傍晚,太阳还挂得老高,就到了鄂州城外。

    李桑柔将马放到城外递铺,带着大头,进了鄂州城,直奔府衙后院。

    潘府从上到下,对李桑柔自然是熟悉极了。

    守门的两个婆子一看李大当家来了,唉哟几声惊喜,都不用李桑柔说话,一个随手抓了个小丫头,催着赶紧赶紧跑快些,快去禀告三奶奶!

    另一个婆子,殷勤无比的引着李桑柔,往钱三奶奶的正院进去。

    小丫头才七八岁,守门婆子的惊喜,到她这儿,全数化成了兴奋,一路飞奔,远远看到钱三奶奶就开始喊:“三奶奶三奶奶,有个李大当家!门房郭婶子说赶紧赶紧!说是李大当家!”

    钱三奶奶被小丫头喊的简直想挖挖耳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侧身在前,一脸笑容,走两步就欠一欠身的守门婆子,以及跟在婆子后面,婆子欠身,就微笑颔首的李桑柔,看着李桑柔,钱三奶奶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前儿还听说她往南阳去了,怎么突然就到鄂州了?

    “真是大当家!我还以为是别的哪个李大当家,您怎么说来就来了?看我这话说的!您这真是,从天而降一般。”钱三奶奶迎上李桑柔,见了礼,亲自打起帘子,往屋里让李桑柔。

    “有点儿急事,就直冲上门了。”李桑柔伸手接过帘子另一边,欠身笑让钱三奶奶。

    旁边两个大丫头忍着笑,急忙上前,一边一个举着帘子。

    钱三奶奶见李桑柔一幅非得让她先进的坚定模样,笑起来,抬脚先进了屋,欠身让进李桑柔。

    “什么急事儿?大当家这一身的汗,味儿可挺重,赶了几天的路了?饭吃了没有?要不要先洗洗?”钱三奶奶从暖窠中拎出茶壶,倒着茶,一眼接一眼的打量着李桑柔。

    “就一天,天儿太热了。”李桑柔抬胳膊闻了闻,味儿是有点儿,还好。

    “从黄梅县过来的,事情有点儿急,潘府尹在城里吗?”李桑柔接过茶,一口喝了,示意钱三奶奶将茶壶给她,自己喝自己倒。

    “在,就在前衙,我让人叫他立刻过来。”

    “嗯。快一点儿,我还要出城。”

    钱三奶奶应了一声,到门口吩咐大丫头跑快些,接着吩咐道,“翠墨去一趟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赶紧拿过来,让厨房赶紧做点儿吃的,不拘什么,越快越好,再沏壶茶送进来。”

    潘定江跟着大丫头,连走带跑,进来的很快。

    李桑柔正吃着羊肉包子,见潘定江进来,忙放下包子,起身见礼。

    “大当家别客气,都不是外人。您坐,先吃先吃。”潘定江急忙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也不多客气,坐回去,拿着羊肉包子,几口吃了,喝了口茶,笑道:“文先生现在巴陵,还是在这里?”

    “在巴陵,大帅一攻下巴陵,他就跟过去了。”

    “我找他有急事,吃点东西就走,往巴陵怎么过江?”李桑柔接着问道。

    “大军在巴陵对岸,东头村那一带沿江驻守,北岸军由蒋将军统领,蒋将军认得大当家,我再写封信。”潘定江答的很快。

    “那就麻烦您了。”李桑柔欠身笑谢了。

    潘定江站起来,往东厢书房写信。

    钱三奶奶催着厨房,又送了几样小菜,一钵子野鸡汤。

    李桑柔吃饱喝好,潘定江拿着信过来,递给李桑柔。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李桑柔辞了潘定江夫妻出来,大头一只手提着只不小的白麻布袋子,已经等在侧门口了。

    “他家羊肉包子好吃得很,比常哥包的还好吃!刚蒸出来,我一气儿吃了十个!还有三十个,我都拿上了,咱们路上吃!”看到李桑柔,大头急忙举着白麻布袋子,一脸显摆的来回晃着。

    “多谢。”李桑柔回过头,指着包子,再次谢钱三奶奶和潘定江。

    钱三奶奶忍不住笑出来,潘定江还能忍住,拱手欠身,“不值一谢。”

    钱三奶奶和潘定江站在侧门里,看着大头拎着包子,跟着李桑柔,脚步很快,直奔东门去了。

    ……………………

    隔天人静前后,李桑柔带着大头,赶到巴陵对面,在蒋将军大营中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船过江,进了巴陵城。

    蒋将军的亲卫带着李桑柔和大头,径直进了齐军大营,看着百城一溜小跑迎出来,亲卫站住,和百城打了招呼,垂手退出来,赶紧回去禀告蒋将军。

    “你怎么来了?赶成这样,出什么事了?”文诚迎出上房,拧眉急问道。

    李桑柔脚步很快,再往前两步,文诚就被她身边浓浓的汗臭味儿扑的呃了一声,连见礼都没顾上,直视着李桑柔,愕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桑柔站住,眉头微蹙,抬手低头,将口鼻埋在胳膊肘里,仔细闻了闻。

    “汗儿太重了?嗯,是有点儿重,瞧我这一身的汗碱。

    “没什么急事儿,就是赶的急了些,天儿太热了。从黄梅县过来的,路过鄂州,到潘府尹那里吃了顿饭。

    “我还是先去洗洗吧,这味儿是不好闻,先前没留意。”

    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

    文诚往前跟了两步,想喊住她,可那股子扑面的汗味儿又呛上来,把他的话呛住了。

    算了,还是让她先洗洗吧,她这一身汗碱衣裳,粘在身上,肯定也很难受。

    反正要现买衣裳,百城带着几个小厮,干脆连沐桶都新买了一个,挑了紧挨着大帅的两间正屋,送进了大桶大桶的热水凉水。

    大头就简单多了,直接往后面诸亲卫洗澡的井边,让几个亲卫提着水,往他头上倒,天儿实在热。

    李桑柔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换上百城新买的干净衣裳,把头发擦到不滴水,随手挽上,出来往文诚那间小院过去。

    “世子爷往城外查看去了,说是回来吃午饭。你怎么赶这么急?”文诚仔细看着李桑柔。

    她好像瘦了些。

    “时不我待哪。”李桑柔端过已经放到她手边的清茶,几口喝了。

    文诚呆了一呆,失笑出声,“什么事让大当家这么感慨?你这,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李桑柔左右看了看,上身往前,压着声音道:“我是来借钱的。”

    “呃!”文诚差点儿噎着。“你?干嘛?”

    “借钱。”李桑柔搓着手指。

    “跟我借钱?”文诚点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有钱?”李桑柔眉梢高扬,打量着文诚,惊讶问道。

    “我当然没钱,你既然知道我没钱,那你准备借什么钱?”文诚有几分无语。

    “我做了笔生意,很赚钱,非常赚钱,不过本钱巨大。

    “现在,我有点儿穷,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银,想从你这里拆借一笔,就用一个月,我给你三十的利。”李桑柔冲文诚晃着三根手指头,笑眯眯道。

    文诚眼睛都瞪大了,“三十?你做的这是什么生意?一个月三十的利?还只是借钱的利息?这简直!你要借多少?”

    “最少五十万,再少就不借了,太少不值得。要是能再多点儿倒是行,不过不能超过一百万,再多就用不着了。”李桑柔笑眯眯。

    文诚一个子呛着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做生意?你得把话说清楚,五十万,一个月三十的利,三十!不是三成?你打算把这巴陵城抢一遍?抢一遍都不一定够吧?”

    “抢一遍肯定不只五十万两。”

    李桑柔笑看着文诚,顿住话,竖着耳朵听了听,上身前倾,勾着手指,示意文诚也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道:“买杭城的绸子,我有一个极好的卖家,手里有的是上好的绸子,全是杭城最新最好的货,她给送过江。”

    文诚呆了片刻,抬手按在脸上,用力揉了好几把。

    “昨天,世子爷还在说你,说你从三月里就下落不明,他很担心,不知道你又做什么大事去了,你还真做大事去了,你从哪儿找的这极好的卖家?有这样的卖家?杭城的绸子?”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银子,你从这里给我,我在建乐城还你,你在建乐城指定个人,我跟他交接就行。”李桑柔一脸笑。

    “这事儿,我作不了主,你得找世子爷商量。”文诚心眼转的飞快,由愕然而狐疑不定。

    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像不只借钱那么简单,也不光是私运绸子的事儿。

    “这事不能告诉他,这是咱俩,你跟我的事儿。

    “我要是找他商量,这银子,你没有,他也没有,对吧,那这银子的事儿,他指定得写个折子什么的,这一写就麻烦了。”李桑柔认真道。

    文诚默然。

    他手头确实有这么一笔银子,这银子不是他的,也不是世子爷的,这是荆州今年的春赋,要押解进京的那一部分。

    她跟他商量的,就是这笔银子。要调用这笔银子,必定是要世子爷点了头,可绕了这么一个弯,隔了一层,世子爷就能强行装作不知道。

    她借银私运绸子,这事儿,世子爷要装不知道,皇上也要装不知道。

    她给三十的利,这是要上交绸子税呢!

    不只是这么简单,她要这税银,肯定还有别的想法,这位大当家,不是七窍玲珑,她是满身的洞点儿!

    “从前,江南过来的绸子,最少也要收一半的税银,南下了毛料,南梁也是这么收。”文诚想到绸子税,瞄着李桑柔,先试探道。

    “那就五十,不能再多了,我还担着风险呢。”李桑柔爽快答应。

    “你的绸子,从哪儿过江?那个极好的卖家,你就这么信得过?”文诚眉头拧成一团。

    世子爷一直担心她,这几个月不声不响,又要生出什么大事,唉,还真是,这事儿可不能算小!

    而且,只怕这还是浮在上面的,底下还不知道有什么!

    “江州,我已经运了头一批绸子过江,一共五百车,再有几天,这五百车绸子就能到建乐城了。这五百车绸子,足够担保我借的这笔银子。”李桑柔干脆直接的答道。

    听到江州两个字,文诚眼睛再次瞪大,“江州!那你……”

    “别打那些没用的主意!在商言商!”不等文诚说完,李桑柔断然拒绝。

    “我没让你怎么样!你想哪儿去了,算了我不问了。”

    李桑柔这份干脆直接的拒绝,仿佛一巴掌怼在文诚脸上,差点把他憋着。

    “我先跟你说一声,几十万银子,也不算多。”李桑柔打了个呵欠,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从黄梅县过来,日夜赶路,困得我这心里一团糊涂,五十的利好像多了。

    “我先去睡一会儿,你好好想想,中午别叫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好。”文诚忙站起来,将李桑柔送到小院门口,看着百城带着她,往旁边空着的几间上房过去。

    午时前后,顾晞回来,文诚急迎上去,“大当家来了。”

    “嗯?”顾晞十分惊讶,“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让人去找我?人呢?”

    “从黄梅县日夜兼程赶过来的,好几夜没睡,说先睡一觉,不让打扰,睡着呢。”文诚忙指了指旁边那两间上房。

    “她没什么事儿吧?”听文诚说李桑柔日夜兼程赶过来,顾晞眉头皱起。

    “真不能算没事儿。”文诚一脸苦笑,先让着顾晞进了屋,才压着声音,将李桑柔要借钱,以及私运绸子的事儿说了。

    “她这是找描补来了?”顾晞眉毛扬的老高。

    “只怕不光是找描补。”文诚苦笑摊手。

    “能从江州城运五百车绸子过江,这人,是谁?”顾晞眼睛微眯,看着文诚问道。

    “我刚才也在想,还有,她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一出手就是五百车绸子,那人,就这么信得过她?”文诚声音落低。

    “咱们能拿出来多少银子?”顾晞想了一会儿,看着文诚问道。

    “刚收齐了荆州的春赋,春赋都是现银,咱们的军费不能动,还有八十万两,都在鄂州城,前天收到潘府尹的信,说是已经重铸好了,随时可以运往建乐城。”文诚答道。

    “都给她。”顾晞抬了抬手指。

    “要是她把这银子运往江州城?”文诚拧眉看着顾晞。

    “江州城……”顾晞拖着声音,嘿笑了一声,“她要运过去,就让她运过去,一会儿我写个密折,跟大哥说一声。

    “江州城那个杨文,一个莽夫而已,能从一个偏将,做到如今的一品将军,驻守江州城,全凭运气好,也是因为这二十来年没打过仗!

    “不知道她搭上的是谁,我觉得肯定不是这个杨文。嘿。”顾晞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杨文可是出了名的治军有方,他驻守过的地方,城墙堡垒必定修的极其结实,兵卒衣甲鲜亮,诸般种种,肯定比别处齐备。”文诚接话。

    他对南梁各处守将,都十分熟悉。

    “我去南梁那一回,没少听人调侃他,说人家当兵打仗是为了养家糊口,他当兵打仗,是因为钱太多了,得往外散散。

    “她搭上的,也许是杨文那位夫人,听说是商户出身,极擅做生意,不过都说那位夫人眼里只有钱,风评不大好。

    “这个不用多想,我信得过她。”顾晞拧起的眉,又舒开了。

    “这八十万两,都是现银,可不轻,能抵四百来人的份量,要不要?”文诚看着顾晞,低低问道。

    “不用。”顾晞沉默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咱们大军要是靠近,对方必定紧缩回去,这船就不能靠近。

    “江州城那样的险要地方,四五百人能顶什么用?再大的本事,也是送死。

    “杨文那位夫人是不是个真正的生意人,咱们不知道,可李姑娘肯定不是生意人,她只是偶尔做做生意。

    “她心里有数的很。

    “把咱们手里的金子,都挑出来给她,这样轻便些,她也能方便些。她要船要人,你替她安排好,一步不要多做。”

    文诚点头,“好。”

第218章 送礼

    李桑柔一觉醒来,出了门就看到了如意。

    “给大当家请安。”如意一溜小跑上前,躬身见礼。

    “不敢当,好久不见。”李桑柔拱手欠身。

    “差不多一年了。

    “小的,还有百城他们,这小一年,一直念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当家,没想到大当家说来就来了。”如意的话,难得的多了几句。

    “我看百城脸上伤了一块,你没事儿吧?”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如意。

    “小的没事儿,百城脸上那伤,是有一天下雨,他跑的太快,一个打滑,摔着了。”如意压着声音道。

    李桑柔笑出了声,同样压低声音,“多谢你,那我就不问他了。”

    李桑柔那两间正屋离顾晞的住处极近,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如意看到迎出来的顾晞,垂手站住。

    “睡好了?”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突兀而来,打扰。”李桑柔拱手欠身。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突兀,也不打扰,先吃饭吧,你没吃中午饭,该饿了。”顾晞往里让李桑柔。

    上房里摆着冰盆,凉气习习,吉祥和几个小厮刚刚摆好饭菜,垂手退出。

    顾晞讲究食不语,李桑柔真是有点儿饿了,两人对坐,埋头吃饭。

    吃了饭,如意送了茶上来。

    顾晞指着茶笑道:“这茶就出自湖中岛上,味道很不错,守真特别喜欢,你尝尝。”

    李桑柔端起,看着清亮的茶汤,闻了闻,“今年的春茶?”

    “对,这茶就是当年的新茶最好,确实很清香。”

    李桑柔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嗯,上佳的君山银针。

    “怎么样?”顾晞看着李桑柔微微眯起的眼。

    “是很不错。”

    “守真那儿有不少,一会儿让如意去拿些过来,你拿去喝。”顾晞笑道。

    “那就算了,这茶太雅,适合文先生,不适合我。”李桑柔笑道。

    “茶还有雅俗之分?嗯,也是,看守真喝这茶,是挺雅,要用水晶杯,摆好再倒水,要三起三落,他忙成那样,还有闲心看什么三起三落。”顾晞撇了撇嘴。

    “那还是不够忙。”李桑柔认真道。

    “这话极是!”顾晞拍掌赞成。

    两人笑了一会儿,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这巴陵,之前来过吗?”

    “没有。”

    “要不,咱们到城墙上走走?景色不错。今晚月色好。”顾晞往外面看了看。

    “好。”李桑柔站起来。

    两人出来,走没多远,沿着道陡峭的石梯,上到城墙。

    城墙上风很大,风中满是清透的水腥味儿,扑面而来,令人有丝丝窒息之感。

    李桑柔深吸了一大口。

    她喜欢这样充满水汽的润泽气息。

    顾晞侧头看着她,片刻,移开目光,“守真说你从黄梅县过来的?上次知道你的信儿,说你去了南阳。”

    “嗯,建乐城的绸子贵的离谱,我正好缺钱,就想着,能不能做做这绸子的生意。

    “建乐城的绸子极贵,毛料却不便宜,这就有点儿奇怪了对不对。”

    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嘿笑一声。

    “这条江,沿江都是来来往往的小洞眼儿,我想找个稍微大一些的。

    “后来,在南阳碰到一支商队,有点儿小门路,我就借着他们这点儿小门路,到了黄梅县对面的江州城。

    “听说江州城守将府的孟夫人商家出身,很会做生意,我就去找了她。她在杭城,平江,武进,大约还有其它地方,都有织坊,积压了挺多绸子。我和她一拍两合。”

    “建乐城的毛料不便宜,是卖到江南来了?那位夫人是挺会做生意,这份胆量,令人佩服。”顾晞哼了一声。

    “商人挣钱,一靠眼力,二靠胆量,富贵险中求么。”李桑柔笑道。

    “你打算买多少绸子?全买过来?”顾晞斜看着李桑柔,问道。

    “她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我是生意人。”李桑柔认真道。

    “真为了买绸子?”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嗯,不然呢?”李桑柔奇怪的反问了一句。

    “我不怎么信。”顾晞含糊了句。

    “我就个生意人,就是做生意,没想过别的。”李桑柔认真严肃。

    顾晞斜瞥着李桑柔,片刻,扬起眉梢,哈了一声。

    “你这生意,赶得很急?”走出一段,顾晞问道。

    “嗯,要不赶紧些,等你把南梁打下来,这生意就做不成了。”李桑柔笑道。

    “没那么快。”顾晞随口应了句,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什么时候走?”

    “文先生那边要是好了,明天就走。”

    “银子都在鄂州城,明天让如意和百城跟你一起去鄂州,当面交待潘定江,这事不宜书信往来。”沉默片刻,顾晞低低道:“你要小心。”

    “嗯,我知道。都是重新铸过的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嗯。新制的荆州关防。不方便?”顾晞眉头微蹙。

    “没什么不方便,我想着,肯定要重新铸过的。果然是这样。”李桑柔拖着声音,慢吞吞道。

    顾晞斜瞥着她,“要我安排些人手,以防万一吗?”

    “不用。”李桑柔答的干脆。

    顾晞脸上滑过丝失望,片刻,又斜瞥向李桑柔,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转了话题。

    “年前,我给你写了不少信,你都看到了?”

    “嗯。”

    “我没收到你的回信,你没写?”

    “嗯。”

    “你该回封信,我也好知道你好不好。”

    “我要是不回信,那就是好。”

    好一会儿,顾晞低低哼了一声。

    “最近就在黄梅县了?”

    “不在,陆贺朋在黄梅县接应。

    “这一趟之后,就回建乐城了,赵掌柜的大儿子八月初成亲,我想去看看热闹。”李桑柔笑道。

    “嗯,守真跟我说了,八月初四,说是那个瞎子给挑的好日子?”

    “八月初四不好吗?”李桑柔反问道。

    “好,我没说不好。守真说这是瞎子撞日。”

    李桑柔失笑,“他不讲究这个,也就是翻着黄历,瞧着宜婚娶就行。

    “从前他给人算命,也是这样,碰到心情好,就劝几句,心情不好,就刺几句。

    “他说世无常法,无常规,今天吉利的东西,到明天,说不定就成了凶恶不好了,讲究这些没意思,就是善恶,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变的,是向善之心。

    “他万事随心,他觉得好就好,他觉得善就善,他不忍心就帮,不想帮就不帮。

    “他是难得的大智慧。”

    顾晞凝神听着,沉默良久,看着李桑柔,转了话题,“阳武县外那座庄子,老二给你了?”

    “我找他要的。

    “那座庄子是他的心魔,正好我想找个试种棉花的地方,那座庄子哪儿都合适,真要试种出来,纺出纱线,织出粗布细布,为天下人遮身避寒,也是一桩功德。”

    李桑柔想着那六幅画轴中的美妙女子,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真能纺线织布?”

    “不知道啊,你见过那种棉株长出来的棉桃吗?”李桑柔摊手。

    顾晞摇头。

    “我见过,一个棉桃里有这么大一团,非常松软,握起来很舒适,只是轻轻的拉,这么大一团,能拉成一条细细的线,线的韧性非常好,比现在的棉线结实得多。

    “现在的棉,要纺出线,很麻烦很难学,这个肯定简单,随手一拉就行,拽断了,再捻一起就行。

    “密州有家海商,在园子里种了些,他家花工说,挺好种,一株能结十几个、几十个棉桃。

    “我觉得应该能行。”李桑柔比划着。

    “大哥很关心这个,好几封信里,都说到了这种棉花。”顾晞看着笑眉笑眼的李桑柔,跟着笑起来。

    “海外来的。”李桑柔眼睛微眯。

    “又在想你的大海船了?”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出海看看。”顾晞声调随意。

    李桑柔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建乐城。

    宁和公主身后跟着五六个宫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几匹绸子,进了庆宁殿。

    “大哥。”宁和公主曲膝见礼。

    “怎么啦?”顾瑾放下手里的朱笔,从宁和公主,看向跟在她后面,抱着整匹绸子的宫人,“让大哥帮你看料子?”

    “不是,大哥天天忙成这样,我哪还能那么不懂事。

    “这些绸料子,是大常送过来的,刚刚送过来。”宁和公主点着那些绸料子,紧蹙着眉头。

    “大常?顺风那个?大当家回来了?”顾瑾招手示意,“拿过来,让朕瞧瞧。”

    “大常回来了,大当家没回来。”宁和公主侧身坐到顾瑾旁边,“千山说,大常一身汗臭,说是刚刚到,立刻就过来送绸子了。

    “千山说,大常就这样,两只手提着两大包,先给他一包,说这是老大给公主挑的,又给他一包,说这是老大给世子他妹妹挑的。

    “千山说,他被两大包绸子压得站都站不住,大常拍拍手就走了。”

    顾瑾被宁和公主说的笑起来。

    “千山送进来时,我一听也懞了,平白无故的,给我送什么绸子?我就赶紧让千山跑一趟,去找大常问问清楚。

    “千山就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千山说,顺风铺子前面,半条街上,满满当当堵了上百辆大车,大车裹的严严实实,有人看着,看不清楚装的什么。

    说顺风铺子的门框都锯下来了,好把大车拉进去,说大常忙得很,他绕了几圈,实在进不去,就先回来了。”

    顾瑾听到上百辆车,眉梢微扬,仔细看了看那些绸子,片刻,看向清风道:“叫个针线上人过来,会认绸子的。”

    “是。”清风应声,很快就叫了个管衣料针线的宫人进来。

    “你看看这些绸子。”顾瑾示意宫人。

    宫人上前,仔细看过,垂手道:“回皇上,这些都是今年的新花色新纹样,这一样,叫桃腮,听说是今年江南新出的花色。婢子上个月在绸缎庄见过一回。”

    “嗯。”顾瑾挥手屏退宫人。

    “江南新出的花色,那大常?”宁和公主瞪向顾瑾。

    “拿回去,跟阿暃做几条新裙子穿吧。”顾瑾指着绸子笑道。

    宁和公主站起来,退了两步,站住,犹豫了下,往前靠近顾瑾,声音压的低低的,“她哪儿来的江南的绸子?还是最新样儿的?”

    “大哥也不知道,等大哥问清楚,再告诉你。”顾瑾也压着声音,笑道。

    “好。”宁和公主松了口气。

    看着宁和公主出了门,顾瑾眼睛渐渐眯起,片刻又舒开,轻轻哼了一声。

    她这胆子,可够肥的,这是从哪儿偷运过江的?巴陵?

    江南最新花色的绸子,说是已经卖到了一匹七八两金,她这百余车绸子,也许还不止百余车……

    嗯,等世子的信到了再说。

    顾瑾挪了挪,接着看折子。

    ……………………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如意、百城和李桑柔、大头四人,过了江,直奔鄂州。

    傍晚时分,一行四人纵马直入鄂州北门,直冲到鄂州府衙。

    几个衙役出来接过马匹,如意在前,径直进去,在二门内,迎上了迎出来的潘定江。

    “潘府尹。”如意和百城上前一步见礼,李桑柔在两人后面,笑着冲潘定江拱手欠身。

    “两位客气,大当家客气。”潘定江惊疑不定的看着三人,“进屋说话吧。”

    潘定江将三人让进自己办公的两间上房,正要让人上茶,李桑柔笑道:“事情急。”

    “大当家请讲。”潘定江忙拱手示意。

    李桑柔看向如意。

    “小在奉大帅令。”如意神情严肃,百城拱手紧跟道:“小的奉我家先生吩咐。”

    “小的和他,是一件事。请潘府尹将八十万税银立刻装船,交给大当家。”如意接着道。

    潘定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顿时愕然。

    “我家先生说,让潘府尹先挑黄金,金锭不够,再用银锭补足。”百城欠身补了句。

    “这个……”潘定江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竖指唇上,接着笑道:“一条船能装得下吗?”

    “应该,差不多。”潘定江用力咽下疑问,“现在就装吗?天快黑了。”

    “现在,我要顺江而下,趁夜最好。”李桑柔笑道。

    “看着装好船,小的和百城还要赶紧赶回去,禀报大帅和他家先生。”如意笑道。

    “好。”潘定江立刻答应。

    他虽然满肚子惊疑不定,但眼前的三人,完全可以确定这道古怪的军令,肯定是出自大帅和文先生,这就足够了。别的,必定是不该他知道的事。

    潘定江示意三人先坐,大步出屋,叫齐了人,布防警戒,和李桑柔三人一起,打开库房,清点金银装船。

第219章 闺阁之中

    八十万银子,一半儿是金锭,照李桑柔的安排,装了两船,不大两条船,都是吃水过半,两只船一前一后串在一起。

    “这个,怎么交待的?”潘定江拿着税银出库的押解单,递到如意面前,问道。

    “给大当家。”如意示意潘定江。

    潘定江强压下满肚皮疑问,将押解单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用油纸细细包好,递给大头,大头解开裤带,贴肉绑在腰上,再系好裤带。

    “我们走了。”李桑柔看着大头重新系好裤带,笑道。

    如意和百城拱手欠身,潘定江紧拧着眉,不放心的挥着手,“人我都交待好了,全听大当家吩咐,大当家路上要小心哪。”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船上,那可是八十万税银哪!

    李桑柔和大头上了船,船上二十来个潘府家丁都是寻常船工打扮,拽起锚,将船撑离码头,贴着江北岸,在夜色中顺江而下。

    大头掌舵,李桑柔坐在船头,她那把钢弩和成筐的弩箭放在身后船板上,潘府家丁撑着长长的竹蒿,一趟趟从船头走到船尾。

    两只船顺着江水,又快于江水,飞快的往下流而去。

    天色近明的时候,李桑柔指挥着,两条船泊进一片荒芜的芦苇丛中。

    众人安静的吃饱喝好,安排好警戒,轮流值守,其余各人,各找地方睡觉。

    李桑柔靠着低矮的船舱门,半坐半躺,似睡非睡。

    金乌西落,满天星辉下,两条船撑出芦苇丛,继续顺流而下。

    寅正前后,船过了一处大沙洲,很快,前面一条狭长的沙洲隐约可见。

    到黄梅县城界了。

    “靠岸,你们上岸吧。”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示意潘府诸家丁。

    诸家丁一句不多问,沉声应是,将船略往岸边靠近些,一个接一个,飞快的跳下船,几个水性好的家丁,举着钢弩,顶着弩箭,往岸边游过去。

    李桑柔和大头一人一根竹蒿,将船撑离岩边,摇着橹,往江对岸过去。

    船头在狭长沙洲前横斜过去,顺流斜往江北,进了通往鹤问湖的狭小入口。

    “把灯点起来。”两条船都滑进了入口,李桑柔立刻吩咐大头。

    大头从一只大筐里摸出只缨络缠的乱七八糟的小小琉璃灯,吹亮火折,点着琉璃灯里细细的红蜡烛。

    几乎立刻,岸上也亮起盏同样流转不停的琉璃灯,大头忙吹熄了琉璃灯,撑着船靠近岸上灯亮的地方。

    船撞上烂泥滩,烂泥滩上伸出块长长的跳板,搭到船上。

    李桑柔和大头一前一后,从船上下来。十几个壮汉上了船,抽起跳板,撑着船往鹤问湖进去。

    李桑柔径直进了岸上林子里。

    “这边。”一个柔软的女声招呼了句,见李桑柔跟上来,转身急步往前。

    ……………………

    天边露出头一缕曙光,两条船缓缓泊进一处庄院的私人码头。

    孟夫人裹着件灰黑连帽斗蓬,站在码头上,船刚刚泊好,孟夫人就往前一步,跳上了船,两个中年女管事紧跟在孟夫人身后,也上了船,一起进了船舱。

    两个女管事抬开船舱里的船板。

    孟夫人看着船板下码的整整齐齐的金锭,往前一步,踩在金锭上,走了几步,弯腰拿起一块。用手指掐了下,翻过来,眯眼看着金锭底部清晰的大齐荆州关防。

    两个女管事一左一右,伸头看向孟夫人手里的金锭,看到金锭底部明晃晃的大齐荆州关防,四只眼睛一起瞪大,屏着气,用力将瞪大的眼睛眨回原样。

    孟夫人转着看了一会儿,放回金锭,示意两个管事盖上船板,走到后面,随便点了一块,示意两个管事打开。

    这一块船板下是银锭,孟夫人弯腰拿起块银锭,转过来,看着银锭底部,同样的大齐荆州关防的标识。

    片刻,孟夫人放回银锭,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两个管事,“这两条船,你们两个亲自看管,不许人靠近,等我吩咐。”

    “是。”两名管事垂手答应,跟着上了岸,孟夫人径直往宅子过去,两个管事各召人手,安排看管。

    李桑柔跟着裹着头脸的女使,进了一处小小的宅院,沐浴换了衣服,上了辆车,从问鹤湖这一边,绕往江州城。

    老车夫赶着车,大头缩在老车夫旁边,蜷成一团,睡的呼噜有声。

    李桑柔在车里,也是睡的香甜,接她的女使坐在紧靠车门坐在车里,半开着车门,看着外面,时不时看一眼沉睡的李桑柔。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夫人对她很敬重。能让夫人敬重的人,可没几个。

    午时前后,车子进了守将府后角门。

    大头打着呵欠,跟着老车夫往后面马厩进去,李桑柔一身女使装束,跟着接她的女使,进了孟夫人正院。

    “大当家辛苦了。”吴姨娘迎在上房门里,让进李桑柔。

    南窗下的榻上,孟夫人正坐着喝茶。

    “夫人刚回来。”吴姨娘转身跟进,微笑解释了句。

    “一共八十万两。”李桑柔拱手,孟夫人欠身。

    “大当家真是大手笔。”孟夫人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坐到榻前扶手椅上,接过吴姨娘递过来的茶,欠身先谢吴姨娘。

    “跟夫人做生意,总要拿得出手。”李桑柔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笑答道。

    “大当家这笔生意,要分出去多少?”孟夫人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

    “四十万。”李桑柔干脆直接的答道。

    “那不算多。”孟夫人慢吞吞道,“余下的钱呢,大当家接下来准备做哪桩生意?”

    “暂时没有打算。这笔钱能撑一阵子。

    “扬州城的宅子,银子再多都没用,人手不够,工匠更少,一年里用的银子有限,顺风要贴补,可也不至于太多。

    “还有一样,就是棉花,要是能种出来,就要找人改纺车织机,这些都要钱,不过,应该不会太多。

    “别的,暂时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李桑柔看起来很是轻松自在。

    “大当家这是过路财神。”孟夫人看着李桑柔。

    “挣钱不就是为了花钱么,这怎么能叫过路财神,难道夫人挣了钱,全堆起来不用?”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做了挺多事,比如这晚报。”孟夫人指了指榻角堆着的一摞晚报。

    李桑柔笑着,没说话。

    沉默片刻,孟夫人看着李桑柔问一句,“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李桑柔反问了句。

    “大当家挣了如山似海的银钱,再一把一把散出去,大当家自己,用不了几个钱吧。”孟夫人打量着李桑柔。

    “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这些都是我能做的事,能做么,就顺手做了。

    “挣来了钱,总要用出去,要不然,银子都堆在那里,等我死了之后,不也是便宜了不知道谁,要是那样,还不如在我手里,由着性子漫撒出去。”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这是要留芳千古了。”孟夫人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

    “你喜欢声名远扬吗?”李桑柔看着孟夫人,认真问道。

    孟夫人没答李桑柔这句问。

    “我很不喜欢。

    “声名扬出去,就很难再自由自在,我还是觉得能自自在在的到处走,到处闲逛,随心行止,才最自在。

    “而且,声名这东西,活着是累赘是拘缚,死了,真要被人写了文儿,写了什么什么传啊记的,写进了史书里,那就必定要遭人议论,被人评说。

    “一个个的庸货俗人,用他们的小鸡肚肠,鼠目寸光,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说你必定这样,肯定那样。

    “可偏偏你又死了,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憋屈。”

    “可就算你竖了面桑字旗,该知道你姓李不姓桑,知道你是谁的,还是知道了。”孟夫人失笑出声。

    “有多少人知道?”李桑柔看着孟夫人,“你们府上,你知道,她知道,杨将军知道,还有谁知道?”

    “军中裨将,倒有不少知道的,不过,传说中,你女生男相,膀大腰圆,黑脸有须,十分凶残,还有说你爱吃人的,最爱吃心肝。”吴姨娘柔声笑道。

    “挺好。”李桑柔听的扬眉而笑。

    “确实,做生意赚钱,漫撒银子,都很痛快,扬出了名,却是又麻烦又累赘。”孟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

    李桑柔冲孟夫人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杭城那边的绸子,这两天就能到了,大当家就在这江州城盘桓几天,等绸子到了,一同过江?”孟夫人笑道。

    “好。”李桑柔爽快答应,站起来,“能给我找个地方睡一觉吗?两夜没怎么睡了。”

    孟夫人看向吴姨娘。

    “大当家跟我来。”吴姨娘站起来,带着李桑柔,推开通往西厢的暗门,再从西厢出去,转了几道弯,进了两间耳屋。

    “那扇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极小,有扇角门,出了角门,就出府了。角门钥匙在那个抽屉里。”吴姨娘指着耳屋,和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谢了吴姨娘,进了耳屋。

    耳屋里齐全整洁,李桑柔看过一遍,打个呵欠,上床睡觉。

    吴姨娘回到上房,坐到孟夫人对面,“你刚才要说什么?”

    李桑柔到时,孟夫人刚刚回来,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送来的八十万,是荆州的税银。”孟夫人声音低低。

    “你怎么知道,有印记?”吴姨娘话没问完,就反应过来。

    “嗯。大齐荆州府。”

    “那怎么办?要全部重铸?八十万两,只用咱们的人,要好一阵子。”吴姨娘拧着眉。

    “这税银,她怎么弄到手的?不过几天功夫。”孟夫人像是在问吴姨娘,又像在自言自语。

    吴姨娘看着她,没说话,她不是要问她,她只是在想这件事。

    “他要纳的人,看好了?”沉默良久,孟夫人垂眼问道。

    “看好了,一个是府衙书办家姑娘,还有一个,是唐秀才的孙女儿,他说他不是贪婪女色,这是为了子嗣着想,两个人都是宜生养的面相。

    “这两位,他让人带给我看了,都是腿粗臀宽,确实都挺宜生养的。”吴姨娘微微提着心,答道。

    孟夫人垂眼抿茶,好一会儿,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他纳就让他纳吧,多生养也好,家里又不是有王爵侯爵,只能挑一个承袭,就算他以后真挣到了爵位,那又怎么样?你难道还把这些看眼里?

    “他纳了抬了的,生就生吧,也不过多几个人吃喝。

    “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孩子多了,也省得他总是盯着大哥儿一个人,跟大哥儿说这个说那个,教的大哥儿一天比一天跟咱们离心。”吴姨娘小心的劝道。

    “大哥儿心高气傲,可他的才智胆色,却撑不起他的心高气傲,这些年,我越来越担心大哥儿,担心他长大了,真要做了官,做了这一家之主,只怕,还不如他父亲呢。”孟夫人声音低低。

    吴姨娘神情黯然,垂着眼没接话。

    大哥儿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狠话,她从来没敢跟她提过,她比她更加担心大哥儿长大之后,真要到大哥儿长大了,做了官,做了一家之主,她和她,该怎么办?

    这些忧虑,她常和她说起,她总让她别担心,说有她呢,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大哥儿这样的脾气,要有人压着才行。”沉默良久,孟夫人慢吞吞道。

    “嗯?”吴姨娘看向孟夫人。

    “让我好好想想。”孟夫人抬手止住了吴姨娘的疑问。

    ……………………

    一个月后,在黄梅县等的急的百爪挠心的陆贺朋,终于等来了江南过来的绸子船。

    急急赶回来的孟彦清和黑马等人,带回了五六百辆大车,再次装满绸子,连夜往回赶。

    陆贺朋接到了绸子,却没看到李桑柔,大头也没在船上,陆贺朋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却一个字不敢问不敢说。

    大当家明明说了跟绸子船回来,这绸子到了,船到了,大当家人呢?大头也没回来,这是怎么了?

    可绸子到了,至少,这生意是好好儿的,生意还做着,大当家的必定也是好好儿的,他不用担心,一点儿都不用担心!

    几天后,一大清早,沿着江北岸来来往往的商团,就觉得对岸江州城城头上的大旗,好像跟从前不怎么一样,怎么越瞧越像是他们大齐的皇旗呢?

    陆贺朋没看到江州城头的大旗,城头换旗当天,一大清早,他就被百城的小厮找上了门,传了文先生的话:

    世子爷已经把江州城打下来了,他的生意做不成啦,赶紧收拾收拾回建乐城吧。

    陆贺朋自然认得百城的小厮,目瞪口呆之后,压下满肚子的不明白,立刻背着小包袱,急急慌慌往建乐城赶回去。

    事儿太大了,啥都别说了,等见了大当家再问吧,大当家肯定什么都知道。

    ……………………

    江州城到底是怎么沦陷的,北齐这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那么几个人,个个嘴巴紧闭,一个字不说不提。

    至于南梁,江州城突然沦陷这事儿,简直比平地摔了一跤还突然,南梁朝廷从上到下,乱成一团吵成一团,可这城到底是怎么没的,没人说得清。

    江州城沦陷当天,守将杨文的头颅就被高高悬挂在城墙之上,杨文投降献城,那肯定不可能了。

    几个死里逃生的裨将,以及杨文身边的亲卫,说辞一致:

    他们都正睡着觉,被一大群蒙面人杀进去,他们赤手空拳,正睡着觉呢!被人家砍菜切瓜一般的杀啊,眨眼就杀了个干净,他们这样那样,总之,都是拼死才逃出了一条命。

    至于守城的兵卒,也有逃出去的,他们的说法是另一样:

    他们一回头,发现北齐人就站在他们身后,刀贴着他们的脖子!

    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啊!

    满城的市井小民,就更懞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头天晚上关城门的是梁军,城头上是大梁的旗,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开城门的就成了北齐军了,城头飘着北齐皇旗,要不是城头上吊着杨将军的头,他们还以为是杨将军献城了呢!

    杨将军以身殉国,一妻一妾和独子下落不明,都说肯定是死了,这是明摆着的!

    从上懞到下的南梁朝廷遥祭了杨将军,追封追赠,可这江州城到底是怎么沦陷的,猜测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入情入理,听起来个个都对。

    杨将军以下的偏将,个个值得怀疑,家眷没随在江州城的,家家被变着法子的又审又问,可偏偏除了杨将军明确是死了,其它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带人接守江州城的是文诚,忙了两三天,各处初初妥当,文诚才慢慢松出来一口气。

    江州城只怕不用费太多力气,他和世子爷想到了,可一来没想到这么容易,二来,没想到这么快!

    他和世子爷不说措不及手,可确实有点儿慌乱,好在,总算一切顺利。

    “爷,外头有位妇人,拿了这个,说先给你看看。”守门的亲卫一溜小跑进来,将一个包的严严实实,四面都盖满封漆的四方小包,捧给文诚。

    百城上前接过,手往下沉了沉。

    “什么东西?小心打开。”见百城手往下沉,文诚皱起了眉。

    “是。”百城应了,小心捧着,放到门外地上,抽出刀,小心的用刀尖挑开。

    伸头看清楚了,百城呃了一声,一把抓起小包,几步冲到文诚面前,压着声音,“银子!”

    文诚一把撕开,翻过银子,看着底上的荆州关防的标识,立刻吩咐百城,“请进来。”

    一个中年妇人跟着百城进来,恭敬的曲膝见礼。

    文诚拱手还礼,“嬷嬷客气了。”

    “先生客气了,婢子奉了我家太太吩咐,留在这里等先生,有两条船,要交还给先生。”中年妇人垂着手,恭恭敬敬道。

    “有劳嬷嬷了。”文诚欠身,吩咐百城,“你带些人去,把船撑过来。”

    百城一听就明白这两条船是什么船了,答应一声,急忙出去召人。

    “嬷嬷怎么回去,要我这边安排吗?”文诚看向中年妇人问道。

    “多谢先生,不用了,我们太太还吩咐了别的差使。”中年妇人垂手退了几步,出了门,看到百城过来,往外出去。

    文诚站在门里,看着妇人裹上块半旧灰布,夹杂在兵卒中间出去了,对那位未能谋面的孟夫人,再佩服一回。

    大当家说,闺阁之中,灿若星辰。此话半点不虚啊。

第220章 老孟和老吴

    建乐城。

    庆宁殿里,坐着三位丞相和庞枢密,以及戴计相,正在传看刚刚一路金锣,飞马递到的喜报。

    世子爷刚刚拿下了江州城。

    戴计相拧着眉,扫过一遍短短的喜报,再认真仔细的看第二遍。

    三位丞相和庞枢密脸上浮着喜气,却明显压不住浓浓的困惑。

    照既定策略,世子应该先取长沙,拿下潭州,稳定之后,再往西推进,取豫章,两面夹击取江州,这会儿,怎么突然拿下了江州城?

    三位相公和庞枢密时不时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再瞄一眼顾瑾。

    顾瑾气色精神都极好。

    伍相瞄了眼再看一遍喜报的戴计相,耐心的等着戴计相看完,再等着皇上发话。

    这件事儿,肯定有蹊跷,他得先听听,听准了再说话。

    戴计相总算看完了喜报,一边将喜报递给紧挨着他的杜相,一边看向庞枢密。

    这喜报,他没怎么看懂,除了拿下江州城这一句写的明白,别的,写的都太含糊了,确实的说,别的,就没写什么!

    这江州城是怎么拿下来了?难道伸一伸手就拿下了?

    顾瑾看着放到他案头的喜报,放下杯子,挨个看过诸人,笑起来,“从昨天晚上收到世子的密折,朕一直在犹豫,这密折,要不要给你们看一看。

    “现在看起来,还是得给你们看看,否则,万一你们茫然无知之下,失了分寸,那就不好了。”

    顾瑾说着,从案子上拿起封信,递给伍相,“江州城怎么拿下的,都在这里,你们仔细看看吧。”

    伍相看的很快,屏着口气递给旁边的潘相,轻轻拍着膝盖,一脸赞叹,可也就是一脸赞叹,这事儿,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评判,以及怎么说,还是得先等皇上发了话。

    潘相看完,递给庞枢密,想了想,连眨了几下眼。

    戴计相这回看的快了,将密折递回去,只觉得有点儿懞。

    刚才那份喜报,是江州城从天而降砸的懞,这会儿,是这密折的内容,这江州城的来历,让他有点儿懞,这事儿,可有点儿没法说。

    大当家的私贩绸子,贩到了江州城守将杨文家里,可巧不巧的赶上了杨文和夫人闹家务,大当家的仗义出手,把杨文割了脖子了。

    这叫啥事儿!

    “一个月前,世子递了份密折,说把荆州八十万春赋,借给了大当家,用一个月,四十万的利,这笔钱。”顾瑾看向戴计相。

    戴计相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呃了一声,连连点头,“已经交进来了,都交进来了。

    “是顺风那个叫常山的交进来的,臣奉旨,会同户部点收的,有银票有现银,十分杂乱,现银也都是杂银,银票已经全部兑出现银,杂银也都验过成色,都已经收进了库房,臣递了密折。”

    这件事,皇上突然把他叫进来,口谕他会同户部到顺风收荆州的春赋银子,他当时就纳闷极了。

    收银子的时候,户部史侍郎不停的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哪知道啊!他只好紧绷着脸一字不答。

    他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怎么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也罢,户部也好,收到的荆州春赋明细上,明明写的是八十万现银,怎么皇上让他收进一百二十万?为什么要从顺风收?从顺风收也就算了,怎么收进来的全是杂银?竟然还有银票子!

    荆州的折子里,都写明了的,银子已经重新铸过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看起来,史侍郎嘀咕说,难道是大当家把荆州税银拿去贩绸子了,他还把史侍郎训斥了一顿,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那这江州城,是大当家贩绸子顺道贩回来的,还是为了江州城,大当家才去贩的绸子?

    戴计相正胡思乱想,皇上缓声道:“江州城这件事,所涉两人,大当家和孟氏,都是不欲为外人知,那这件事的内情,就到朕和诸位。”

    “是。”诸人忙欠身应是。

    “税银的事,戴相知道就行了,户部那边,你和潘相想个说辞,解释一二,以免他们胡猜乱想。”

    “是。”戴计相和潘相忙欠身答应。

    “江州城的功劳,记到文诚头上吧,至于如何取城,这功劳的详情如何,只字不提,就让南梁君臣,好好猜一猜吧。”顾瑾嘿笑了一声,

    “是。”诸人也笑起来。

    这可够南梁君臣好好猜一猜了,就是他们,现在看过那份密折,想一想,还是觉得想不到,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咱们的守将,家眷?这个!”庞枢密突然冒出个念头,顺口就说出来了。

    “这天下,只有一位大当家。”顾瑾有几分无语的瞥了庞枢密一眼,“从前,是方大当家,现在,是李大当家。”

    “是,臣,那个,净想不该想的。”庞枢密欠身干笑。

    “前有方大当家,如今又有李大当家,这是天佑我大齐!”伍相忙欠身道。

    “确实邀天之幸。

    “议正事吧,江州那边,要赶紧挑个府尹出来。

    世子攻取长沙以及豫章,只怕也要比预计的早,也许要先取豫章了。”顾瑾的话顿了顿,露出丝丝笑意。

    “照世子的脾气,这会儿,只怕已经借着江州的船只,辎重,以及兵力,袭取豫章了,这样的机会,世子不会错过。

    “取下潭州和洪州,只在旦夕之间,要赶紧挑好人手,让他们立刻启程,从平靖关到鄂州等候赴任。

    多挑些新科士子,让他们跟过去习学。”顾瑾微笑道。

    “是。”几个人忙欠身应是。

    “修订刑统的折子朕看了。”顾瑾垂眼抿了几口茶,接着道:“添上两笔,一是女子嫁妆,由其处置,父兄子侄,皆不得干涉;二是,析分家产,未嫁女子应有其份,以为嫁妆,为其兄弟一半吧。”

    几位相公都是一怔,怎么突然说起刑统?

    “是。”伍相反应最快,一怔之后,下意识的欠身应是。

    “嫁妆一事,民间风俗,就是由女子自行处置,只是未明列刑统,如今明列上去,倒没什么,析分家产一项,向无此例,是不是?”杜相拧眉道。

    刑部由他分管,修订刑统这事儿也是他统总,有疑问他不能不说。

    “总有先例。”顾瑾声音温和。

    杜相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伍相斜瞥着他,忙咽下到嘴的话,欠身应是。

    又议了几件事,几位相公告退出来,出了宣德门,杜相靠近伍相,皱眉道:“刑统的事儿,您?”

    “第一,给未嫁女子留一份嫁妆,不是没有先例,前朝有过一份政令,只是未列入刑统而已。”伍相落低声音,直说正事儿。

    “第二,今天皇上提到两位大当家,方大当家,和李大当家。

    “方大当家是皇上的长辈,李大当家,国之大功臣,先提了两位大当家,后头,再说到的刑统,这事儿,你想想,是不是?”伍相伸出一根手指头,从这边点到那边,来回的点。

    “嗯!我也是这么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反正,哪家嫁女儿不能嫁妆?嫁妆总得给。”杜相不停的点头,他也想到了。

    这是酬劳那位大当家的大功劳呢。

    ……………………

    七月流火,凉爽的秋风吹拂着大地。

    一队二三十辆车,二三十匹马,骑着马的,有男有女,女多男少,由西往东,走在驿路上。

    驿路两边的农田里,忙碌的农人直起腰,看一看这支悠闲的队伍。

    车队最前,孟夫人一身骑装,骑着匹高头大马,旁边一辆宽敞的桐木大车,大头赶着车,李桑柔坐在大头旁边,曲一条腿踩在车前座上,嗑着瓜子,和骑在马上的孟夫人说着话儿。

    李桑柔身后,车门敞开,车帘高高掀起,吴姨娘坐在车上,抿着茶,看着路两边的景物,听两人说话。

    “骑马多好!”

    “累!”李桑柔干脆无比的打断了孟夫人的话。

    吴姨娘失笑出声。

    孟夫人哼了一声。

    “你住城里,还是住城外?想好了没有?还是住城里吧,仗还没打完呢,等打完了仗,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反正,也快了。”李桑柔嗑着瓜子。

    “住城里吧。”吴姨娘立刻接话道。

    “嗯。”孟夫人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今天午时前,就能进扬州城了,能住人的那十来处宅子,位置你都看过图了,样子也跟你说了。”李桑柔的话顿了顿,干笑道:“算了,你就当我没说,什么样子,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实在记不清了。

    “新修的宅子,应该也修好几个地方了,这几处在哪儿,反正,进了城就知道了,你一起看看。

    “这些地方,还有别的地方,大半个扬州城,都随你挑,随便挑!

    “不过你得快点儿,最好今天挑好,我去找江漕司,连夜过户,明天一早,我就回建乐城了。”李桑柔笑道。

    “那十来处,差不多算好!差不多而已,而且,都不大吧?新修的宅子,大半年就能修好的宅子,都很小吧?”孟夫人居高临下的斜着李桑柔。

    李桑柔诚恳点头。

    确实都不大,可她买的宅子,有大的吗?

    她真不知道,她连黑马买了多少宅子都不知道!

    “我点头,不是说没有大的,是说我不知道。”李桑柔苦恼的挥着手,“算了,你今天不用挑好了,要不,我把扬州城的宅子都给你算了,反正我也不住,你……”

    “都给我?你那是宅子?你那是填钱的窟窿!

    “我不要,我没那么多钱修半个扬州城,你自己修吧!”孟夫人断然拒绝。

    “那你还挑不挑宅子?你要是不挑,等会儿我就不用进城了。”李桑柔干脆的问道。

    “挑,为什么不挑!好歹还能省个地契钱呢!”孟夫人不客气道。

    “我跟你说,人哪,太精明了不好,城外的地你要,宅子你不要,真是。”李桑柔叹气。

    “城外的田也都是荒田吧,有种上庄稼的吗?这一两年,早就荒草遍地了,光割草都得不少钱。

    “再说,现在到哪儿能雇到人手种地?都不是钱的事儿,有钱都找不到人!要是能雇到,你能这么痛快把地给我了?”孟夫人不客气道。

    李桑柔被她噎的吐瓜子皮连瓜子仁都吐出去了。

    “棉花也给你了!”李桑柔再叹气。

    “那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第一,能不能种出来,不知道,第二,种出来能不能纺线织,不知道,第三,织出布来,能不能用,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不知道,都在两可之间。”孟夫人一二三的伸着手指。

    李桑柔仰天一声长叹,“那你要不要?”

    “要!”

    “你都一二三了,干嘛还要?这棉花我没说给你,是你自己要的!”李桑柔用力嗑着瓜子。

    “我只是告诉你,这事儿得说清楚,这些,都是八字没一撇,都是要填银子进去,要担风险的事儿,可没有现成的好处。

    “我是告诉你,你给我的,都是风险,不是现利!”孟夫人斜瞥着李桑柔,“我要是能赚钱,那是我的眼光,我赌出来的,可不是你白给我的。

    “你那一堆,这个那个,往我面前一摊,不是给我好处,你这是甩锅呢!”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孟夫人,“我告诉你,我看人走过眼,看生意,还真是从来没看走眼过。”

    “我也是。看人走过眼,看生意,可没走过眼,唉,人哪,字好写人难看。”孟夫人一声长叹。

    “看走了眼也没什么,杀了就是了。”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孟夫人。

    吴姨娘一口茶呛着了。

    “前面,那就是扬州城了。”李桑柔站到车前横栏上,指着前面已经能够看到的一座城池。

    “进了扬州城,你赶紧挑好地方,我得赶紧回建乐城,我走之前,需要我做什么,什么什么,你赶紧想好了。”

    “没什么,从我父亲过世,这几十年,早就什么都没什么了。”孟夫人淡然道。

    “杀人也不用?”李桑柔看着她,慢吞吞问道。

    孟夫人看着李桑柔,片刻,笑起来,“不用了。我还是喜欢杀人于无形,像你那样,动刀动枪了,有点儿落了下乘了。”

    李桑柔扬着眉,片刻,嘿了一声。

    车队不紧不慢到了扬州城外,穿过城门洞,进了扬州城。

    扬州城门外,以及城里的热闹,出乎李桑柔的预料。

    看起来,那位江漕司很能干么。

    “这么热闹!”吴姨娘坐直,看着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的摊贩铺子,来来往往的人流,以及随时可见的废墟和忙碌的工地。

    “竟然这么热闹了。”李桑柔收起瓜子,放下腿,坐直了,伸头看着两边。

    “有钱赚的地方,必定热闹。”孟夫人勒着马,仔细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摊贩,和吴姨娘笑道:“老吴,你说,咱们先开间什么铺子?”

    大头跳下车,牵着骡子,沿着热闹的街道,往城东去。

    孟夫人挑中的几处地方,首选的一处,在城东。

    孟夫人和吴姨娘挑宅子挑的极快,随手圈了一大片,李桑柔干脆无比,圈多少给多少,只多不少!

    李桑柔亲自往府衙走了一趟,见了江漕司,将孟夫人圈下的一大片宅院,以及城外的田庄,过到孟夫人名下,隔天一早,就带着大头,离开扬州,直奔建乐城。

    她要赶在八月初四之前,回到建乐城。

第221章 到家

    李桑柔带着大头,风尘仆仆回到炒米巷时,窜条正蹲在院门口点灯笼。

    “你干嘛呢!”大头一声喊。

    窜条抬头看到两人,一声尖叫,“老大回来了!”

    光顾着拧头喊,手里的油灯差点把灯笼点着了。窜条干脆呼的吹熄了油灯,拎着灯笼往李桑柔迎上去。

    “咱家门口啥时候点上灯笼了?”大头指着窜条手里的灯笼,稀奇道。

    除非有什么事儿,否则,他们从来不在大门口点灯笼。

    大常觉得一点一夜的灯笼,不管挂在哪儿,都是浪费。李桑柔觉得,她们这一行,黑灯瞎火比较安全。

    “就是月初的时候,有一天大阴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老董在咱们门口崴了一脚。

    “常哥说,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回来,别万一赶上个黑天,就说挂个灯笼吧。

    “才挂上没几天,就这么大一点儿的小灯,一夜就得大半斤灯油,常哥老心疼了。”窜条提着灯笼,也是一幅肉疼样儿。

    “以后不用浪费这大半斤灯油了。”李桑柔看着院子里呼啦啦跑出来的几个人,笑道。

    转过影壁,大常拎着把菜刀,看到李桑柔,咧开嘴笑。

    “晚上吃什么?”李桑柔闻了闻,笑问道。

    “腊排骨炖豆芽豆腐白菜,排骨少炖点儿,我看看还有什么菜,多炒两个,要不,让黑马再去买点儿?”大常拎着刀,和李桑柔一起往里走。

    “洗手蟹正新鲜!”黑马立刻伸头道。

    “嗯,去买几斤洗手蟹,南桥头那家的秋梨拌百合莲藕,开始卖没有?买点儿。”李桑柔道。

    “还有生炒肺!多买几斤。”大头说着,吸溜一口口水。

    “别的你再看着买几样。”大常接了句。

    “好咧!蚂蚱跟我去!”黑马脆声应了,从廊下吊着的篮子里拿了钱,和蚂蚱一起,一溜烟儿跑出去买菜。

    大常接着做饭,窜条、小陆子两个,忙着烧水拎水,让李桑柔和大头洗漱,再赶紧烧水沏茶。

    李桑柔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

    黑马和蚂蚱已经买菜回来,大常的腊排骨炖豆芽豆腐、青蒜炒鸡蛋两样菜也好了,几个人坐下吃饭。

    李桑柔盛了碗腊排骨豆芽豆腐晾着,端起杯子先喝茶。

    “原本你说五月底六月初,跟着第三批绸子回来。

    “陆先生等到绸子,没等到你,说是文先生的小厮的小厮说江州城被世子打下来了,咱们的生意做不成了,让他赶紧回来。

    “陆先生,还有老孟,担心得很。”大常吃着腊排骨,不耽误说话。

    他们没有食不语的规矩。

    “是把江州城打下来了,我绕了一圈,把孟太太她们送到扬州城,从扬州回来的。”李桑柔吃着梨条拌莲藕,答了句。

    “那个孟太太,是个厉害人儿!”大头塞了满嘴生炒肺,竖着大拇指赞了句。

    几个人吃了饭,黑马收拾了去涮锅,小陆子几个,端着水拿着抹布,到处擦。

    没想到老大突然回来了,家里可不怎么干净,趁着大晚上的,老大看不清楚,赶紧擦干净了!

    大常搬了桌子,点了蜡烛,拿出算盘帐本,准备报帐。

    “帐放着我明天看,绸子还有多少?”李桑柔问道。

    “还有六七成呢。城里好几家大绸缎庄,天天找我,都说有多少要多少,我没给他们,我想着,与其他们屯着,不如咱们屯着。”

    “有多少要多少?”李桑柔扬眉。

    “他们不知道咱们有多少,我和老孟每次也就放个一二十车。

    “后头两批绸子,都没进城,堆到阳武县外的庄子里了。”大常闷声道。

    “一二十车太少了,多放些出去,尽快,这一两个月放完,正好让他们过年卖。”李桑柔吩咐道。

    “嗯?”大常皱眉看向李桑柔。

    “潭州、洪州,也就年里年外,就能拿下来了,这两个地方,都出上好的绸子。”李桑柔压着声音。

    “呃,好!”大常赶紧点头。

    “这个,”李桑柔指了指大头顺手放在窗台上的那张油布包着的库银押解单,“明天你送到……那一百二十万你交接给谁了?那就把这单子也给戴计相。”

    “戴计相客气的很,有一回我去找七公子,刚出工部,碰到戴计相,戴计相叫住我,问忙不忙什么的,问了半天,还说你不在家,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找他,别客气。”大常压着声音。

    “还有一回,伍相坐着车从咱们门口那条路上过,让人把我叫过去,也是这么问了半天,也说有什么事儿就去找他。太客气了。”大常看着李桑柔,紧拧着眉。

    李桑柔慢慢悠悠嗯了一声,“你恭敬点儿就是了,这些相爷城府深得很,花花肠子多,有事儿也不能找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有啥事儿,有七公子呢。”大常松了口气。

    他这边的事儿,找七公子足够了。

    黑马涮好锅,几步过来,蹲到李桑柔旁边,看大常不说话了,“你说好了?你说好我说啦。

    “老大,你知道吧,七公子,跟十一爷,又被人骗了!”

    “嗯?”李桑柔眉梢扬起。

    “骗的挺惨。

    “咱建乐城这两年不是人越来越多么,几条甜水巷生意都好,有好些外头来的,在甜水巷找不到地方的,就往东水门外头,一直到景德寺,那一路,就热闹起来了。

    “都是外地来的,新鲜,又比甜水巷便宜,便宜多了!七公子和十一爷吧,就常去逛。

    “有一回吧,七公子和十一爷逛了一家,吃好玩好出来,在院子里被几个男人堵住了,说他们是良家,说七公子和十一爷骗奸良家女子,先头要钱,后来听说七公子是相府公子,就说他妹妹怎么怎么没见过外人,让七公子把他妹妹抬进府做小,一通吓唬,让七公子写下了文书。

    “七公子哪敢抬回家做小,他往东水门外头去逛这事儿,他都不敢让他媳妇知道,实在没办法,他就来找我了。”

    黑马得意的竖起大拇指,往后指着自己。

    李桑柔斜瞥着他,抿着茶,听他往下说。

    “我听了吧,毕竟是七公子的事儿,咱不能不管,老大您说是不是。

    “大常忙,老孟也忙,正好,老董闲,我就去找老董,和他商量这事儿。

    “我跟老董一商量吧,这事儿得先看清楚,到底是不是良家,万一呢,老大你说是不是。

    “我就走了一趟,我进去,老董在外头藏着,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一眼就看出来了,良家肯定不是良家,哪有开门做皮肉生意的良家?

    “本来,我一听七公子说,就知道肯定不是良家,不过,老大你交待过,凡事不可大意。

    “走了这一趟,看清楚了,我和老董就商量着吧,这事儿,再怎么着,不好瞒着七奶奶。

    “老董吧,就往那窝骗子那里,走了一趟,说他是相府老下人,奉七公子吩咐,先送二两银子过去家用,跟那一窝子骗子说,七奶奶如何如何善良,相府从老夫人到七奶奶,都是书香人家出身,怎么怎么饱读诗书,一家人闲着没事就是看书,从老夫人到七奶奶,怎么怎么善良大度。

    “老董是真能瞎说,说得吧,那一窝子,隔天就找到潘府门上了,说是七公子的外室,拿了七公子写的文书,要给七奶奶磕头敬茶。”

    黑马啧啧有声。

    “七奶奶是真厉害,后来的事儿,我跟老董都没看到,都是后头听听喜说的。

    “听喜说,他家七奶奶,三言两语,就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货色了,这边稳住,那边就报了官。

    “城门外也有里正啊,是不是,一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拿鹅头讹诈,讹到相府门上了,照老董的话说,无知无畏啊。

    “七公子跟十一爷吧,都挨了打,打了好几顿,挺惨,啧。”黑马一脸同情。

    “你帮了大忙这事儿,七公子知道吧?”李桑柔看着黑马问道。

    “没告诉他,我跟老董一商量,还是别说了,老董说这叫,事了拂衣去。”黑马甩了把袖子。

    ……………………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桑柔就进了顺风铺子。

    刚刚收拾好坐下,陆贺朋一溜小跑就到了,一眼看到李桑柔,顿住步,长长吐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

    李桑柔无语的看着他。

    他这口气,从五月一直憋到现在了?那可不容易。

    “江州,到底,那个,是怎么回事儿?您没事儿吧?”陆贺朋上前一步,拧眉问道。

    “文先生不是说,他找人去跟你说了,没跟你说?世子把江州城打下来了,还能怎么回事?”李桑柔反问了句。

    “大当家这话说的。”陆贺朋嘴角往下扯了扯,“行了,您回来了就好了。

    “江州城,说是文先生的大功劳,花团锦簇一篇文章,听说是杜相的亲笔,大当家以后得改个说法,是文先生把江州城打下来了,别说错了人。”

    “也是。”李桑柔眉梢扬起,“确实是文先生的大功劳。”

    跑过去接管江州城的,确实是文诚,这功劳没算错。

    “大当家的能歇一阵子不?年前还出去吗?”陆贺朋见李桑柔神情气色都不错,心情轻松起来,看着李桑柔笑问道。

    “还没想好,离过年还早呢。听说你回来之后,打了几场官司?”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问道。

    “大当家怎么知道的?都是小官司。

    “一个就在郑县,咱们递铺里的马夫当值时喝醉了酒,一群二三十匹骡子马跑出去,糟蹋了人家十一亩半地的庄稼。

    “递铺管事儿照一亩地二百斤干小麦赔了十二亩,管事儿家也有地,比被啃的这十几亩地好,年成好了,也就一百五六十斤,年成不好,七八十斤的时候都有,照理说,不少了,可那户人家说光赔粮食不行,得让他大儿子到递铺干活儿。

    “管事儿没答应,那户人家就说赔少了,往衙门递了状子。

    “谁知道县令说毁坏粮食在大罪,光赔不行,得罚,判了咱们赔四百斤一亩,递铺管事儿不服,就给邹大掌柜递了信儿,邹大掌柜就转给了我。

    “我就走了一趟,往府衙递了状子,告郑县县令处置不当,罚咱们认罚,可罚的这个麦子,不该给农户,要是靠这个能赚钱,还能赚到多出一两倍的钱,这钱得来的太容易,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民风都要带坏了。

    “后头就改了,还是照一亩地二百斤赔,再罚两千四百斤粮食,交到义仓。

    “其它几件,也是这样的小事儿。大当家放心。”

    “马夫呢?”李桑柔问道。

    “扣了工钱,永不再用。这是邹大掌柜处置的,说这回是骡马跑出去啃庄稼,还是小事儿,要是碰到有军务急递这样的大事儿呢,那还得了。

    “邹大掌柜出了名的不留情面,不过这事儿他做得对。”陆贺朋替邹旺解释了几句。

    “嗯。”李桑柔嗯一声应了,这样的处置很妥当。

    顺风工钱给得高,但规矩严苛。

    陆贺朋絮絮叨叨又说了几件事,告辞回去了。

    李桑柔翻开帐本看帐。

    ……………………

    中午前后,清风送来了军报,李桑柔一件件仔细看完,连锦袋都扔进炉火里烧了,眼看太阳西斜,正准备站起来,往张猫家看看果姐儿和秀儿她们,潘定邦一头扎了进来。

    “你真回来了!我还以为听喜又看错了,上一趟他就看错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不像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到哪儿去了?

    “哎对了!你现在做绸子生意了?大常,啧!现在可不得了了,大大大掌柜了!”

    李桑柔听潘定邦这声调不对,扬眉问道:“大常得罪你了?”

    “瞧你这话说的,他哪能得罪我?你的兄弟,多懂事儿呢,哪能得罪我?就算得罪了,我能跟他计较?我这个人,大度,不管怎么着,我也不能跟他计较,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计较啊,你说是吧!

    “我跟你说,你这几个兄弟,窜条蚂蚱不提,都好,黑马和大常,我告诉你啊,黑马是真好!真正好!仗义!大常就,也好也好,咱也不能说不好对不对!

    “你说,唉,算了不说了!”潘定邦一脸忿忿然。

    “你找大常买绸子了?”李桑柔明了的看着潘定邦。

    “你怎么知道?大常跟你说了?他还恶人先告状了?

    ”我没找他买绸子,我就是说说,就是问了句,他一口回了,连半点缝都没给我!买什么买?我连个买字都没能说出来!”潘定邦把扇子摇的哗哗乱响,看起来是气坏了。

    “你买绸子干嘛?给你家阿甜买的?你家阿甜可是有钱人,不差这点儿绸子钱吧?”李桑柔惊讶问道。

    “不是我买,我买绸子干嘛,我连自己穿什么都不管,不是我,是十一。

    “你知道十一这个人,钱没几个,偏偏爱撑架子,跟我商量,说拿几匹绸子送人,我跟你说,现在这建乐城,拿绸子送人最体面!

    “我就是替十一问一句。”潘定邦手里的扇子摇的没那么响了。

    李桑柔斜瞥着他。

    他跟十一这送人,只能往女伎怀里送,除了女伎怀里,别的,不管往哪儿送,这礼,都得是家里打点好的,他俩不从中间顺出来仨钱俩钱就不错了,绝不可能自己出半个大钱!

    “这是我交待过的。我们只做大生意,要拿货,最少一百匹,不零卖,要不然,这建乐城这么多熟人,都跑来三匹五匹的买绸子,那我这顺风,不成了绸缎庄了,这生意还怎么做?

    “我的话,大常他们可半点儿不敢错。

    “这事儿你可不能怪大常,要怪只能怪我。

    “这绸子,你还要不要?我送一百匹给你。”李桑柔笑眯眯问道。

    “一百匹?”潘定邦眼睛都瞪大了。

    “一百匹起送,少了不送,要不要?给你送到工部?”李桑柔一脸认真。

    “一百匹我哪敢要!我放哪儿?你这手笔,我算服了你了,算了算了,不要了!”潘定邦挥着手,心情明显好转,“我要是敢要,你真送我一百匹啊?现在这绸子什么价儿,你知道吧?”

    “一匹五两金?十两金?管他什么价儿,金钱如粪土,兄弟值千金!一百匹,二百匹也行,你真不要啊?够你和十一逛小一年甜水巷了。”李桑柔再问一遍。

    “逛什么甜水巷啊,我跟十一,”潘定邦舌头打结,“哪有钱逛甜水巷。一百匹太多了。

    “算了算了,还是没有的好,小十一这个人,没钱还好,有了钱,指定惹事儿,你不知道,算了不说了,没事儿了!”潘定邦用力咽下了他和小十一被骗的事儿。

    有点儿丢人,还是别说了。

    “唉,再说,小十一现在不在建乐城了,刚走,你不知道?十一调过去跟着我二哥了!”潘定邦一声长叹。

    “这我哪能知道,已经去了?你二哥,现还管着马匹呢?”

    李桑柔是真不知道,像田十一这样的六七品小官的调动,军报里可没有。

    “走了,前天走的。

    “我二哥这马,说要管到打完仗,早呢。

    “我跟你说,我二哥那差使,苦得很呢,五月里,我二哥回来过一趟,又黑又瘦,一身马尿味儿。

    “小十一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不过他到了我二哥手里,熬不住也得熬,我二哥手狠着呢,跟十一又不见外。

    唉,小十一可要惨了。”潘定邦说着惨,可瞧着那神情,不但不惨,还相当愉快。

    “那你呢?小十一都去历练了,你阿爹没替你打算打算?

    “这仗打到现在,胜局已定,你阿爹难道不想把你也送出去,历练历练,挣点儿功劳什么的?”李桑柔看着潘定邦,笑眯眯问道。

    潘定邦呆了一会儿,脸色变了,“我阿爹好像说过一回……”

第222章 娘们儿凶猛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桑柔和大常、孟彦清几个人一起,出城往阳武县外的庄子过去。

    大常和孟彦清带着二三十辆大车,拉绸子往绸缎庄交货,李桑柔去看米瞎子和林飒她们,以及棉花。

    进了庄子,大常和孟彦清几个,赶着车直奔堆放绸子的库房,李桑柔跳下车,往已经一片雪白棉桃的棉田过去。

    棉田里,几只看起来很凶的肥壮母鸡公鸡昂着头,跑来跑去,李桑柔盯着一只肥壮的公鸡,蹲下来,摸了块小石头,正准备砸出去,背后一声呵问,“你干嘛呢!”

    李桑柔忙扔了小石头站起来,“林姐姐。”

    “这只公鸡最壮,要留着配种的,我要再晚一晚,这种鸡就得成鸡汤了。”林飒嘴角往下,斜瞥着李桑柔。

    “这公鸡红烧好吃。棉花长的不错。”李桑柔岔开话题。

    “这是第三期。”林飒伸手拨了拨一只棉桃,“王师兄说再长几天看看,第一期已经摘好了,前两天下雨,冒雨摘的,幸好不多,师兄在那边,今天摘第二期。”

    “第一期第二期,怎么分的?”李桑柔跟着林飒,沿着田埂往旁边走。

    “密州那个花工说,他每年出了正月播种,好不好他也说不清。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播种最合适,就把种子分成九份,从出了正月,每十天播种一份,一共就是九期,现在看起来,第三期第四期出芽最多,长的最好。”

    林飒一边说,一边挥着手指过来指过去。

    李桑柔嗯了一声。

    她从前从来没留意过农事,也从来没养过花种过草,这棉花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她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王锦这种方法,听起来很科学嘛!

    前面细长的一条田里,七八个年青男女,有的抱个小筐装棉桃,有的背着大筐装棉桃,还有一个,拎着杆秤。

    王锦站在中间,一脸严肃,对着棉桃,先仔细看,再仔细捏,摘下来,再看一遍,旁边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哥儿,捧着简易笔墨架子,捏着笔在记。

    李桑柔伸头过去。

    “大……”林飒一个大字没说完,就被王锦抬手止住。

    李桑柔拉了把林飒,往后退两步,看着王锦仔细查看一遍棉株,数一遍棉桃,再亲手挨个摘下,仔细看细细闻过,放到小筐里,称过重,再摘去棉壳,再分别称重,再去棉籽,再分别称重,再数棉籽。

    李桑柔看的啧啧赞叹,转身往庄子过去。

    “咦,你不是来看棉花的?”林飒见李桑柔转身走了,紧几步追上,奇怪道。

    “看过了。我就看看长什么样儿。那几个小娃儿是从你们山上来的?你们养了多少鸡?”李桑柔一边走一边问道。

    “嗯,都是王师兄的徒弟,年后过来的,来了十几个呢,你问鸡干嘛?现在不是吃鸡的时候。”林飒跟着李桑柔往庄子里走。

    “咦?吃鸡还分时候?那你们的规矩,这鸡是中午吃还是晚上吃?”李桑柔奇怪道。

    “不是中午晚上,差点忘了,这是你的庄子,你想吃就吃。”林飒抬手挥了挥。

    “瞎子呢?”李桑柔打量着四周,转了话题。

    “看着人修房子呢。”林飒往庄子边上指了指。

    离庄子边的工地隔了二三十丈,树荫浓密的大槐树下,茶炉茶桌茶具摆的齐齐全全,米瞎子坐在把宽大的扶手椅上,翘着脚,抿着茶,哼着小曲儿。

    “那边的工地,你从这儿能看到?”李桑柔站在米瞎子身后,伸头看了看。

    “咦!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儿回来的?”米瞎子没站起来,只拧身回头,看着李桑柔问道。

    “扬州。”李桑柔随口答了句,拽了把椅子过来,坐到茶桌旁边,自己动手沏茶。

    米瞎子爱喝茶汤,还喜欢点茶,她喝不惯苦涩的茶汤。

    “扬州?你去江州城贩绸子,把江州城贩回来了?搭上谁了?杨文可是死了。”米瞎子打量着李桑柔。

    “这盖的什么房子?这么高这么长。”李桑柔指着不远处的工地。

    “织布用的。怎么从扬州回来了?你去扬州干嘛?”米瞎子再问了句。

    “纺线织布,以后都放到扬州吧。

    “我把扬州城外的庄子田地,转给了一位姓孟的巨商。

    “这位孟太太,是华亭县人,家里几代人都是开织坊的,最懂织布纺线,交给她,比咱们自己做,事半功倍。”李桑柔沏了清茶,倒了一杯给林飒。

    “孟!”米瞎子猛喊了一声,眼睛眯起,斜着李桑柔,片刻,一声干笑,“我就说!”

    “你就说什么?”林飒伸头往前,忍不住问了句。

    “她把人家媳妇拐跑了。”米瞎子嘿了一声。

    “孟太太是你拐的?”这一回,林飒反应倒是挺快。

    “孟太太很会做生意,很爽利的一个人,会吃会喝会玩儿,你跟她肯定聊得来,以后去扬州找她玩儿吧。

    “还有,她不像我,一出手就要人命,她喜欢慢慢把人挫磨死,跟你挺像,这上头,你俩肯定能聊得来。”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里,看着林飒笑道。

    “我什么时候把人挫磨死了?我从不杀人,也不挫磨人,最多打一顿。

    “你这说的,她明明跟你一样,你是明着杀人,她是暗着杀人呗。”林飒张嘴堵了回去。

    米瞎子拍着椅子扶手,哈哈大笑,“我告诉过你,我林师姐,是个明白人,看人都是一眼看到骨子里。

    “师姐这话说得好。”

    “我瞧着王姐的棉花种的挺好。”李桑柔转了话题。

    “照她这么种,是挺好。”米瞎子嘿的一声哂笑。

    “她带着她那十来个徒弟,天天在地里转,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巴掌大,天不亮就下地转,一直转到天黑,我瞧着吧,每一片棉花叶子,每一天!至少被她瞧三回。

    “浇水是拿着瓢一棵一棵浇,上肥是可着劲儿上,那虫,根本等不到长起来,落她棉花上歇个脚,都得被她瞧见,一把捏死,这么种,能不好?

    “真好还是假好,得等下到大田里,靠天吃饭,才能看得出来。”米瞎子撇着嘴。

    林飒斜瞥着他,要不是隔着李桑柔,估计得啐他一口。

    “再怎么精心,也是头一回种在地里,不是园子里。

    “听说在园子里的时候种一棵活一棵,现在看,也差不多种一棵活一棵,看起来这是个泼辣东西。”李桑柔晃着脚,拧头看着周围的棉田。

    “这也是。还挺能结。”米瞎子自在的伸直了腿,“你这趟绸子,赚了多少钱?”

    “你问这干嘛?”李桑柔斜了眼米瞎子。

    “乌师兄说,后山伸手要钱的,比往年多出来不少,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你说的那什么怀不上的东西。”米瞎子看着李桑柔,一脸的这都怪你。

    “我没钱,不过,我可以给你乌师兄指条明路。

    “拿上你们山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扬州城,找孟太太,看能不能卖给她,她是真正的有钱人,往上至少三代,都是江南巨商,个个都是赚钱的好手,家里有不知道多少座银库。”李桑柔笑眯眯。

    “她肯买?”米瞎子皱着眉。

    “巨商,头一条,就是眼光好,她要是不买,那就是你们东西不好。

    “还有,巨商做生意,有一样很讲究,就是不做绝户生意,你们山上那些东西,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值多少钱,嘿。”

    李桑柔嘴角往下,扯成个八字。

    “照你们自己要价,指定是翡翠卖个白菜价,拿着只咸菜疙瘩当宝贝,你跟你乌师兄交待一声,别开口要价,凭人家给吧。”

    米瞎子哼了一声。

    “山上哪有值钱东西?”林飒凝神听着,拧眉想着,叹了口气。

    李桑柔和米瞎子只当没听见。

    中午,王锦忙得顾不上回庄子吃饭,看样子米瞎子和林飒都习惯了,做好饭,先拿了只大碗,连饭带菜堆一碗,再装了几大提盒,让人送到地里。

    “王师兄忙起来的时候,抓到什么吃什么,要是不把菜堆碗里,她就吃一碗白米饭。”林飒一边往大碗里堆菜,一边和李桑柔解释。

    李桑柔笑着,看着林飒仔细的挑去菜里的调料,把鸡腿抽出骨,再堆进碗里。

    李桑柔和林飒、米瞎子一起吃了中午饭,坐在大树下,懒懒散散的喝了一下午茶,要了十斤棉花,骑着马往建乐城回去。

    ……………………

    隔天,李桑柔吩咐黑马把十斤棉花分成两箱,递往扬州城,自己出了炒米巷,往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和谷嫂子的商号早就不只做顺风的生意,城里地方小,地价高,两年前,她们就把作坊搬到城外去了。

    李桑柔直奔城外的作坊,

    作坊地方选的挺好,挨着河,自己修了个小小的码头,船停过来,卸货装货都非常方便。

    李桑柔站在码头上看了一会儿,推开虚掩的两扇大门,抬脚往里进。

    “哎!我们这儿不能随便进!嗐,快出去!”正在扫地的看门婆子一边喊着,一边挥着手往外赶。

    “我姓李……”

    “姓李咋啦?姓张都不好使!出去出去!”看门婆子高大健壮,怼着李桑柔往外推。

    “唉唉!我找张掌柜!张猫!谷掌柜也行!还有你们杨帐房,韩掌柜也行!”李桑柔把张猫、谷嫂子,赵锐他娘,以及她能想到的姓,赶紧都祭出来了。

    “哟!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到门外等着!”看门婆子继续怼着李桑柔往外推。

    李桑柔只好站到了门外。

    看门婆子肩膀抵着一扇门,手里的扫帚挡在另一扇门里,扯着嗓子叫:“香儿她娘!香儿她娘!跟里头说一声,有个姓李的,找咱们大掌柜,不知道是谁!没见过!”

    “等着!”里头扯着嗓子应了,没多大会儿,里头的大嗓门又响起,“问她叫啥!”

    “李桑柔。”李桑柔赶紧答了句。

    “李啥柔!”看门婆子一声大吼。

    “李啥柔啊?”张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是我。”李桑柔从门缝里探头进去,挥着手,有气无力的喊了声。

    “唉哟还真是你!不是说你在鄂州呢!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王嫂子让她进来,这是咱们大当家。”张猫拎着裙子跑过来。

    “咦!你还真认识我们大掌柜!”看门的王嫂子拉开门,让进李桑柔。

    李桑柔先冲看门的王嫂子欠身陪笑,“多谢多谢。”再看着张猫笑道:“你们家这门户,现在可真严实。”

    “没办法,四月里,出了件大事,差点闹出人命。

    “就这旁边村里,有家大姓,看中咱们坊里一个小妮子,说亲不成,竟打起了抢亲的主意,守在咱们这门口抢人,呸!”

    张猫猛啐了一口。

    “也不打听打听,没听说这作坊是一群母老虎开的?

    “我拎着刀就出来了,还有谷嫂子,唉哟我真没想到,谷嫂子那个狠啊,抡着棍子,都是搂头打!

    “我们!一直打到他们村口,把人抢回来了。

    “后头,他们又来打过两回,都被我们打跑了。”张猫猛拍了一巴掌。

    李桑柔听的眉梢高扬,正要说话,谷嫂子几个,呼呼啦啦迎出来了。

    “真是大当家的!大当家真是说回来就回来!”

    “大当家瞧着瘦了,大当家这一趟,大半年呢。”

    谷嫂子、韩嫂子等人围着李桑柔,连说带笑往里走。

    “大当家喝茶。”

    “大当家吃这个。”

    “大当家再加个垫子,软和了舒服。”

    ……

    一群人围着李桑柔,递茶拿点心,还有甩着帕子给她掸灰的。

    “行了行了。”李桑柔被这帮中年妇女围着拍打,缩着头失笑出声,“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我先问一句。”

    李桑柔看向张猫,“后来呢?现在还你来我往的打着呢?没伤着人吧?”

    “啥事儿啊?”谷嫂子伸头问道。

    “就是徐家那妮儿被人抢亲的事儿。”张猫先答了一句,“头一趟把人抢回来,我们几个就商量这事儿,我就记得你说过,不能斩草除根,就一定要打到他望眼怕!

    斩草除根肯定除不了,打到望眼怕,也难,那是个大村,两三百的人呢,一个村都是同姓,后头,是杨嫂子想起来的,到底读过书,说这抢亲,那是犯律法的事儿,我们就去告状了。”

    “一村子都不要脸,啥都敢胡说八道!”谷嫂子接了句。

    “非说定了亲了,找了一堆假证人,他找,咱们也找,这咱们不怕他,这官司,咱们打赢了,可也就是枷了十天。”张猫无缝接话。

    “后头,他们还是来闹,那个村穷得很,懒汉多光棍多,又穷又赖,呸!”

    张猫再啐了一口,压低声音。

    “我们几个一商量,还是得把他们打怕了。咱们是人少,是都是女人,是力气小,可咱们有钱哪,是不是,咱有的是钱!

    我就找了家镖行,一口气,请了小一百能打能杀的,都男扮女装,这一回,是咱们找茬儿,一路打到了他们村里,把能砸的全砸了,一个村,砸了个稀烂。

    他们就报了官,府衙里来了人。

    我就说,你瞧我们,全是女人,我们才多少人,他们多少人,他们又都是男人,后来府衙就说他们诬告。

    就这一顿,就打怕了,从这一顿起,就真是望眼怕了。”张猫得意的拍着衣襟。

    李桑柔听的哈哈大笑。

第223章 雌虎头儿

    围了一圈儿的中年雌虎们七嘴八舌,说着那一天的热闹,以及从那之后,那个村,以及附近闲汉对她们的惧怕,热闹的沸反盈天。

    “……你说走就走了,后来大常回来,带了老多绸子,开始卖绸子。”

    张猫的话被谷嫂子打断。

    “大当家的,你知道常爷把你那绸卖什么价儿吧?”

    “你瞧你这话问的,我不是跟你说了,大常黑马他们,从来都是大当家说啥就是啥,让放火绝不杀人!”不等李桑柔说话,张猫一句话怼了回去。

    李桑柔一口茶呛着了。

    “大常带着绸子回来的时候,杨姐那绸子还没买呢,我说咱们去找大常买绸子,杨姐脸皮薄,我说我去,我就去了。”张猫拍开谷嫂子,接着说。

    “大常倒是干脆,说你说了,不零卖,一百匹起卖,不拆包不挑花色,挨排拿,贵倒真是不贵,比绸缎庄那价,便宜的太狠了!

    “回来我们一商量,一百匹就一百匹!买回来,杨姐拿大头,我们几个分一分,还不怎么够呢!我们就买了一百匹,大常。”

    张猫的话顿住,嘿笑了几声。

    “跟你说也没啥,大常让我们挑着拿的,你那绸子五匹一包,我们就五匹五匹的拿,拿的全是最好看的绸子!”

    李桑柔斜睨着张猫撇嘴。

    张猫得意的哼了一声,“我在大常面前,这点子脸面还是有的。”

    “不是说了这事不能跟大当家说!这话还是你说的!”韩嫂子拍着张猫。

    “我不说,大常也不瞒她,说了又能咋地。”张猫的底气,也就到咋地,就开始往外漏,小心的瞄着李桑柔,“大常跟你说过没有?”

    “我刚知道你们从我这儿买了绸子。”李桑柔慢吞吞道。

    “你瞧你!”韩嫂子一巴掌拍在张猫后背。

    “就是抠开点儿缝看一眼,没敞开挑,杨姐娶媳妇用的,怕拿到太素的。”张猫赶紧解释。

    “大常放水,你还敢说到我面前,你呀,这嘴快的毛病,以后要自己时时提醒自己。”李桑柔薄责了句。

    “我记下了记下了。”张猫松了口气。

    照理说,大当家一直和气得很,脾气好的不得了,就是有点儿什么不好,也一向大度。

    可她还是怕她,不是一般的怕。

    “以后我看着她!”韩嫂子赶紧表态。

    “赵大郎的亲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李桑柔看向赵锐他娘杨嫂子,“离正日子没几天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都准备好了!

    “亲家那边亲戚多人多,亲家母娶过两房媳妇了,嫁过一个闺女,懂得很。

    “亲家和亲家母说,咱们这是搬进建乐城头一场喜事,建乐城的规矩讲究,咱们不懂。从相好亲批好八字,这事儿定下来,这事儿那事儿,就都是亲家那边操心,该怎么办,该递话的递话,该安排的安排,咱们这边听安排就行。”杨嫂子眉开眼笑道。

    “她那亲家,人好得很,能干的不得了,又会过日子,她这个亲家挑得是真好!”谷嫂子一脸羡慕。

    “锐哥儿自己挑的!”杨嫂子笑出了声。“先头好几家说亲,我看中的是一户秀才家,那家姑娘生的好看得很!书读得好,文章写得也好,一笔簪花小楷,好看的不得了。

    “可锐哥儿说,秀才这家姑娘性子柔弱,娇养长大的,就怕能享福不能吃苦,说现在这家姑娘好,从小就在家看铺子,能干。”

    “刚说亲那会儿,她还哭过几场呢。”谷嫂子推开张猫,坐到李桑柔旁边,“她听说人家当街骂过人打过架,嫌人家姑娘太泼辣。

    “她家大哥儿过来找过我。锐哥儿真是个好孩子,跟我说了半天。

    “说他得找个能撑得住家的,万一……”谷嫂子含糊了万一后面的话,“这个媳妇得能撑得住家,我当时,眼泪都下来了,我们这些人,都是经过难过的。

    “唉,我和猫儿两个,把杨嫂子好一通说。

    “我说,这是哥儿娶媳妇对吧,他看中哪个就是哪个,你使什么性子?

    “后头,就定了这家,你看看,多好!”谷嫂子越过李桑柔,拍了杨嫂子一巴掌。

    “当初我们当家走的时候,我病着,都是我……”杨嫂子眼泪下来了。

    “瞧瞧瞧瞧,这怎么说到眼泪上去了!你这眼泪就是太多!”张猫拍了杨嫂子一巴掌,挨着谷嫂子挤坐过去,“锐哥儿娶媳妇那天,你去不去啊?热闹得很呢!”

    “去!当然得去,这热闹哪能错过!这礼怎么随?”李桑柔问了句。

    “大当家能来,那就是蓬荜生辉,还随什么礼!”杨嫂子顿时容光焕发。

    “这礼得随!她人不到,礼都得到呢!她多有钱呢!”张猫一巴掌拍开杨嫂子,“东西呢,都备齐了,色色都是齐全的,连绸子都多的是,啥都不缺,你就拿银子就行,实惠!”

    “行!什么时候给?现在?还是娶媳妇那天?”李桑柔爽快答应。

    “娶媳妇那天!这建乐城的规矩,有意思着呢。

    “说是当天上礼的,有多的,就得喊一嗓子,礼越多喊的越响亮。”谷嫂子伸头笑道。

    “多少算多?”李桑柔扬眉问道。

    “一般也就是一百个大钱,还说从前要少得多,五十八十的,说是这两年连随礼都见涨。

    “我们商量过了,我们这些从江都江宁过来的,一人十两。”张猫接过话。

    “我们都有孩子,杨嫂子家是头一桩喜事,以后不是嫁就是娶,有来有回,照礼说,多少都行,不过么,谷嫂子说的对,既然多少都行,那就热闹热闹,气派气派!

    “反正,这银子,咱们有!”

    李桑柔扬眉看着气派十足的张猫。

    ……………………

    李桑柔听过一通八卦,往作坊各处看过一趟出来,张猫拉了拉她,“你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我烙饼给你吃,有点事儿。”

    最后有点事儿四个字,张猫声音压的极低。

    “好。”李桑柔立刻点头答应。

    她现在没什么事儿,在哪儿吃饭都行。

    张猫见李桑柔答应了,眉开眼笑,叫上韩嫂子,两个人去大厨房做小灶饭。

    她们这作坊,中午管一顿饭,有个大厨房,十来个人专管做饭,诸事便当。

    张猫,谷嫂子几个人,和李桑柔一起吃了饭,韩嫂子和杨嫂子收拾了碗筷,给其它几个人使了眼色,诸人各找事儿出去,屋里只留了张猫和谷嫂子,以及李桑柔。

    谷嫂子沏了茶,李桑柔接过抿着,等两人说话。

    “这事儿。”张猫先开口,一脸为难的砸吧着嘴。

    “我说吧。”谷嫂子挪过来,“就是上回我们找镖行打人之后,生出来的事儿。

    “咱们那天要的人多,一个镖行的人不够,那家镖行,就找了另一家镖行,另一家镖行,是教头带着来的,就是这个教头,说是当天,就瞧上齐娘子了。”

    李桑柔眉梢扬起。

    齐娘子是和谷嫂子她们,从江宁城一条船过来的,她头一回到江宁城看望她们时,就记住了齐娘子。

    齐娘子人生得很细巧秀气,话少,爱笑,爱脸红,说是女红特别好。

    “这事儿,我们当时不知道,就是上个月,才知道这事儿。唉!”谷嫂子一声长叹。

    “齐娘子说,想嫁人,我们才知道!可真是!”张猫忿忿然。

    李桑柔眉毛扬起。

    “这事儿吧,简直是!唉!”谷嫂子拍着手,“齐娘子还有个儿子,这你知道吧,今年十岁了,找到我跟猫儿,也不知道谁跟他说的,说那男人,是贪图他们家家产,说他娘鬼迷了心窍。让我俩劝劝他娘,管住他娘。”

    “不是鬼,是被男人迷了心窍!”张猫恨恨的接了句。

    “真被骗了?”李桑柔眼睛微眯。

    “我问了,齐娘子说,那镖师,对了,姓余,叫余盛。

    “说余盛四五岁上就没了爹,他娘缝穷养他,他家隔壁就是他现在当教头的镖局,他小时候,常在镖局帮着打打杂,偷着看着,跟着学功夫。

    “后来,镖局当家的见他人聪明,是块材料,就收他入门,从小杂工开始,跟着走镖,后来就当了镖头儿。

    “因为常年在外头走镖,就没能成家,中间说过一门亲事,成亲前,女的一病没了,后来隔年,他押镖出了事儿,镖没失,人受了重伤,好了之后,有一条腿,使不上劲儿了,不能再走镖,他功夫好,就在镖局当了教头。

    “给咱们当打手那回,是他伤好了,当了这教头才半年。

    “当时,我一听齐娘子知道的这么细,就知道他俩不是谁骗谁,这是王八看绿豆,都看中了,我就跟猫儿说了这事儿。”

    “你瞧瞧,都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勾搭上的!齐娘子可真是,真能闷得住,一声不响!

    “你说说,都快四十的人了,儿子都快娶媳妇了,她又生出这样的事儿!这算什么?

    “男人有什么好?男人有好东西?男人哪有一个好东西!”张猫恼怒不已。

    “猫儿气坏了,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唉,齐娘子说,她听我的,我要是觉得不该嫁,她就不嫁,算了,她说她也没啥。

    “可她那样子,这事儿,唉,这女人,这个,唉。”谷嫂子连声叹气。

    “齐娘子跟她先前的男人挺恩爱的?”李桑柔明了的看着谷嫂子。

    “是。大当家的这话……”谷嫂子一脸干笑。

    “猫儿跟她男人,从来没快活过,她不知道独守空房这份苦。”李桑柔淡然道。

    谷嫂子尴尬更浓,张猫瞪着李桑柔,想说话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齐娘子要不要嫁人,关你俩什么事儿?”李桑柔从张猫指向谷嫂子。

    两人呆了一呆,一起瞪向李桑柔。

    “她跟那个镖师,王八绿豆的看中了,谁贴补谁怎么啦?齐娘子就是拿钱养男人,怎么啦?养男人不行么?她挣的这钱,能养孩子,怎么就不能养男人了?”李桑柔接着道。

    谷嫂子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直噎的脖子都长了。

    “你们拦着不让她嫁,跟捆着绑着,把她硬塞到男人床上,逼着她嫁人,有什么分别?”李桑柔从张猫斜到谷嫂子。

    “她要是被人蒙蔽了,被人家仙人跳了,被人家设计钻进套里了,你们帮她拆穿,该打打该杀杀,现在,是她跟男人两情相悦,他想娶,她想嫁,你们拦什么?

    “这男人有一天会负心?那也许这一辈子恩恩爱爱蜜里调油呢?

    “你们,这么辛辛苦苦,不就是图个日子可以自己作主么,现在,你们拦着她不让她自己作主,这叫什么事儿?”

    “她儿子……”张猫被李桑柔训的有点儿懞。

    “那个小兔崽子担心他娘嫁了人,家产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就这个吧?你们还帮着他?”李桑柔冷哼了一声。

    “要是有一天,你家大壮对你指手划脚,嫌你收留果姐儿了,不许你陪嫁果姐儿,不许你陪嫁翠儿,等你老了,你想吃口肉,也要看他脸色,你愿意?”李桑柔点着张猫。

    “大壮他敢,他凭啥……”张猫一句话没说完,脖子一缩,不敢往下说了。

    “齐娘子才三十出头,风华正盛,水葱一般,正是该想男人的时候,想有个男人,哪儿不对了?怎么不好了?

    “你们比亲姐妹更亲,都是为了对方好,可这个好,要明白怎么才是好,大家都是大人了,想要男人,不想要男人,要什么样的男人,这跟你爱吃肉她爱吃鱼一样,这是该管的?”

    谷嫂子和张猫两个人,垂着头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还有,养男人,怎么啦?我,养了一辈子男人,养了一群又一群的男人,怎么啦?不行啊?

    “你们要是愿意,去养面首啊,一个不行养两个,三个四个。”

    谷嫂子呛咳了,张猫上身后仰,两眼圆瞪。

    “养面首,唉,就是怀孕麻烦。”李桑柔叹了口气。

    谷嫂子连声猛咳,一张脸呛的通红。张猫呆了一呆,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抬手捂在脸上。

    大当家真不愧是从南城根下起家出身的!

    张猫和谷嫂子送走李桑柔,谷嫂子看着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走远了,慢慢呼了口气,手往后拍着后背。

    “你说,刚才大当家也没怎么着,声音都没怎么高,我怎么,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摸摸我这后背,是不是全湿了,我也不算胆小啊。”谷嫂子拎起后面的衣服扇了扇,凉的嗞了一声。

    “你见过大当家杀人没有?”张猫压着声音。

    谷嫂子摇头。

    “利落得很!比你杀鸡利落多了,就一抬手!杀完人,你半点都看不出来她刚杀了人,不是亲眼瞧见,你都不敢信,那人是她杀的!”张猫贴着谷嫂子嘀咕。

    “我听何老大说过,说她杀过不少人!”谷嫂子也贴过去,和张猫咬耳朵嘀咕。

    “大常说过一回,说大当家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她一身的煞气,能不吓人么!

    “我家果姐儿,刚来家的时候,常做噩梦,你知道,那是个可怜孩子,后头吧,我就把大当家一件旧衣裳,枕在了果姐儿枕头底下,果姐儿真就不怎么做噩梦了,你瞧瞧,鬼都怕她。”

    “杀人归杀人,大当家是好人。”谷嫂子抖着衣襟。

    “那可是!你说,齐娘子真要嫁了,咱们要不要热闹热闹?”张猫话题跳的很快。

    “这得随她。她家哥儿,你把他带你家,让你家秀儿教教他,他听秀儿的。还有,他家哥儿找过咱这事儿,别跟齐娘子说了。”谷嫂子压着声音道。

    “行,晚上我就顺路接他回去,干脆在我家多住几天。还有曼姐儿呢,也是个会说的,让这俩妮子教他。”张猫爽快答应。

第224章 瞎说

    宁和公主从清风那儿得了信儿,连找了两天,都没能见到李桑柔。

    第三天一早,大头找到千山,递了李桑柔的话儿:她这几天忙,不得空儿,初四那天,她请宁和公主和顾暃去看热闹吃喜酒。

    初四一大清早,宁和公主和顾暃就赶到了炒米巷,照大头递话时的交待,穿戴都相当普通。

    赵家离炒米巷不算远,李桑柔和宁和公主、顾暃三个人,安步当车走过去。

    到了赵家那条巷子口,李桑柔站住,从手里拎着的布袋子里,摸出两块金饼子,一人一块递给宁和公主和顾暃,“喝喜酒不能空着手,拿着,一会儿跟着我,我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宁和公主和顾暃这是头一趟看市井婚礼这种热闹,从得了信儿就开始兴奋好奇的和宫人打听这打听那,已经听说了些市井规矩了,这会儿见李桑柔一人给了一块又丑又大的金饼子用来随礼,两个人举着金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的脸都红了。

    “咱俩,像不像山匪?”顾暃举着金饼子,捅了捅宁和公主,压着声音道。

    “跟着她呢。”宁和公主笑的止不住,一边笑,一边抬着下巴示意李桑柔。

    顾暃笑的金饼子差点掉下来。

    赵家这场婚礼,是花钱请了四司六局来张罗的。

    这是赵锐他娘杨嫂子,和张猫、谷嫂子、韩嫂子几个人,仔仔细细算计过之后,决定请人来张罗。

    她们都忙,要是撂下商号和作坊里的事来张罗这个,那可就亏大了。

    赵锐媳妇家倒是有人,可让媳妇娘家人上门张罗,除了入赘,真还没听说过。

    请四司六局,也是赵锐丈人和丈母娘的建议,除了多花点儿钱,别的没毛病,银钱,赵家不缺。

    请的这家牙人行,也是赵锐丈人仔仔细细看过一遍,问过一遍,再三比较之后,定下来的。

    大门里,四司六局里专司收礼唱礼上礼单的专业人士,都是一身喜庆的黑红绸衣,满身满脸的喜色,迎上李桑柔,先拱手长揖。

    李桑柔递上金饼子,说了个李字,司礼双手托着接过金饼子,扫了一眼,高高举起,扯足了嗓门,透着喜带着惊,一声高喊:“李娘子金饼子一大块!”

    周围的专业人员立刻一个接一个的往四周喊出去:“李娘子金饼子一大块!”

    头一声响亮喜庆的高喊,已经让后面的宁和公主和顾暃瞪大了双眼,接着一圈儿的高喊,涟漪般喊向四方,听的宁和公主和顾暃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大瞪着眼睛,骇然而笑。

    宁和公主笑的太厉害,金饼子竟然掉地上了,赶紧弯腰捡起来,一步上前,塞到司礼手里,一个宁字,说的都变了调。

    幸亏司礼们个个见多识广,极其专业,再次放声大喊:“宁娘子!金饼子一大块!”

    顾暃紧挨着宁和公主,将金饼子拍到司礼手里,连激动带紧张,递金饼子时,一个顾字脱口而出。

    “顾娘子!金饼子一大块!”

    “唉!你怎么说顾!不是说了,随便说一个。”听顾暃说出个顾字,宁和公主伸手捂嘴也来不及了。

    “唉!我!那……”顾暃那字才出口,人群里,翠儿一身新绸衣,拉着一模一样打扮的果姐儿,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向李桑柔,“姨姨!”

    “还有姐姐呢。”李桑柔回身指向宁和公主和顾暃。

    “宁姐姐!”翠儿和果姐儿都记得这位有点儿傻的宁姐姐,一前一后冲宁和公主曲了曲膝。

    “这是顾家姐姐。”李桑柔指了指顾暃。

    “顾姐姐!”两人同时喊了一嗓子,就一左一右拉着李桑柔的手,“我们已经吃过一轮茶点了,姨姨你来晚了!”

    “走。”李桑柔回身招呼了宁和公主和顾暃,被翠儿和果姐儿一左一右扯着,往里进去。

    赵家当初买宅院时,建乐城的宅子还不算贵,赵家又有些家底,这宅子就是照着以后赵锐和他弟弟成亲之后也能住得下买的,十分宽敞。

    虽然宽敞,这会儿,也是里里外外摆满了桌子,挤满了人。

    后面不大一个园子里,靠着院墙搭了个戏台,这会儿,戏台上已经唱上了,正对着戏台,一排儿四五张桌子,是这场婚礼中最尊贵的坐席。

    韩嫂子先看到了被翠儿和果姐儿拽着的李桑柔,急忙拍着诸人,“大当家来了!”

    满桌子的人呼啦啦站起来,冲着李桑柔迎上来。

    “刚才那金饼子,是你添的礼?”张猫最利落,冲到近前,劈头先问了句。

    “光听见金饼子了,没听清是谁。”谷嫂子跟着笑道。

    “我带了两位贵客过来,这是宁娘子,这是顾娘子。”李桑柔先回身介绍宁和公主和顾暃。

    “咦!我听喊了三回!敢情不是喊了三回,是你们一人一块金饼子?三块?”张猫瞪大了双眼。

    “都是姐姐给的。”宁和公主好奇的打量着张猫。

    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秀儿的娘,娘儿俩长的真像。

    “怪不得带人来,敢情你这是找借口多送金饼子!”张猫一拍巴掌,悟了。

    “快入坐!坐下再说话!两位小娘子坐这边,这两个小娘子长的真俊!比曼姐儿还好看!”谷嫂子让着李桑柔三人,顺手在张猫后背拍了下。

    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贵客,众人呼呼啦啦你推我让,把最上首的位置让出来两个,重新调整了坐次,重新坐下,台上的戏,都已经唱过一出了。

    “曼姐儿和秀儿她们呢?还有大壮?”李桑柔看了一圈儿。

    “跟大桃她们一帮小妮子看嫁妆去了,大壮他们一帮小子在外头玩儿呢,别管他们。”张猫挥着手。

    “你们怎么没去看嫁妆?”李桑柔一边一个,搂着翠儿和果姐儿问道。

    “果姐儿说要等你,我陪她等你。”翠儿一如既往的接话飞快。

    “这是哪家姑娘啊?”旁边一张桌子,韩嫂子伸头问了句。

    “她是公主!”翠儿立刻扬声接话。

    张猫一口茶呛着了,一巴掌拍在翠儿头上,“净胡说八道!公主也是能瞎说的?这是要挨板子的!”

    “是姨姨说的!”翠儿立刻高声分辩。

    “姨姨瞎说,你也跟着瞎说?好的不学,学着她瞎说!”张猫再拍了一巴掌。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从冲她陪笑的张猫,看到淡定嗑瓜子儿的李桑柔,再看看一脸委屈的翠儿,眨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暃看了一圈儿,再看着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的宁和公主,噗一声,哈哈大笑。

    宁和公主和顾暃两人,看热闹看的,干脆跟着秀儿翠儿她们,袖子卷起,裙子一搂,踩着桌子,爬到墙头树上,抢占一切有利地形看热闹。

    反正也没人相信她是公主她是郡主,不怕失仪。

    ……………………

    赵锐娶媳妇这场热闹之后,李桑柔又忙了几天,临近中秋时,稍稍空闲一些。

    这几年,他们过不成年的时候,比好好过年的时候多太多了。

    这会儿就空闲下来,照大常的预计,今年这个年,只怕又要过不好了,眼下中秋在即,有钱有闲,大常和黑马商量着,得好好过这个中秋。

    可俩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商量出一句算了。

    中秋,对他们来说,实在没什么好过的。

    登楼玩月,他们这一群人,谁有这个雅劲儿?连老大都没有!

    听曲儿,咿咿呀呀的,听得人犯困,还是大戏好听,可中秋只听曲儿,不听大戏啊!

    别的,还有什么?

    这中秋实在没意思!

    俩人商量到最后,也就是等酒坊新酒的幌子挂出来,开始卖新酒的时候,去买几样价钱贵点儿的新酒尝尝,再去一趟阳武县的庄子,拿点儿瓜果梨枣。

    没等酒坊新酒的幌子挂出来,清风先带着十几二十多人,抬着二三十坛子新酒,送进了顺风院子后面。

    说这是东西酒库今年进上的新酒,皇上吩咐送过来给大当家尝尝。

    接着就是成串儿的送新酒的,黑马收新酒收的头晕,幸好送酒的人想得周到,酒坛上都贴着哪家酒坊什么酒,是哪个哪家送来的,请大当家品尝。

    除了酒,还有各种瓜果梨枣,都要带一句:自家庄子里新出的,怎么怎么比外面的强。

    大常是经历过粽子山粽子海的,也不用请老大示下,干脆直接的这边收,那边随手抓成三五斤一袋,交给骑手拿回家过节。

    至于酒,李桑柔转圈看了一遍,叹着气,吩咐大常也分装送出去。

    这会儿的酒,只宜新不能陈,新酒好喝,放长了,就算不坏,也不好喝了。

    ……………………

    中秋那天,李桑柔谢绝了从潘定邦起,这家那家的邀请,和米瞎子、林飒和王锦,以及大常等人,在阳武县外的庄子里,烤肉烤鱼,品酒过节。

    王锦的棉花大部分都称好数好,收进了仓库,余下的,播种太晚,和前面几批比,收成之差,肉眼都看的清清楚楚。

    第一年试种算是圆满成功,王锦心情极好,挨着李桑柔,抿着酒,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一年的栽种心得。

    “收了多少种子?明年能种多少亩地?”李桑柔时不时问一句。

    “八十亩左右,明年还要再试一年,再说,种子也不够,明年我想想栽得密一起,看看会怎么样。”王锦笑道。

    “那后年可以把种子分出去了,就在这阳武县试种,算是下大田了。”李桑柔笑意融融。

    “下了大田,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米瞎子不客气的接话道:“仗打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打完?”米瞎子将串好的鲜活大虾,拿了几个,放到火上烤着,站起来,拎了瓶新酒过来。

    “不知道。今年能拿下潭州洪州吧,年里年外吧应该差不多了,蜀中推进的慢些。”李桑柔随口答道。

    “攻蜀中都是这样,前期艰难,可要是前面守不住,失了地势之利,后面,就势如破竹了。

    “下一步呢?怎么打算的?”米瞎子接着问道。

    “这种战略上的事儿,我肯定不知道。”李桑柔斜了米瞎子一眼。

    “你不知道,行,算你不知道,那你自己呢?下一步想好没有?大常说,绸子已经卖光了,钱赚了不少吧,下一步,你要往哪儿去?”米瞎子将虾翻个面。

    “先去洪州,再去潭州看看,你呢?”李桑柔抿着酒。

    “我得去扬州看看,看看那位孟太太,唉。”米瞎子叹了口气,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想跑来跑去的辛苦!

    “你什么时候走?”米瞎子又叹了口气,看着李桑柔问道。

    “很快吧,世子已经拿下了豫章城。

    “洪州水网密布,和江北不同,我得去看看,顺风的线路,要怎么铺才合适。

    “还有,孟太太在洪州有不少产业,她托了我照看,这事不宜托付别人,我得亲自去看看。”李桑柔烤好了一条鱼,慢慢剥着吃。

    “还有人敢抢她的产业?齐军所到之处,不是说秋毫无犯吗?”米瞎子反应极快,问的也极快。

    “杨文死了,都以为她也死了,无主之财。”李桑柔哼了一声。

    “我忘了这茬了,也是。”米瞎子哈了一声,“这事儿是得你亲自去,论明抢这一行,你可是数一数二。”

    “我什么时候明抢过?”李桑柔简直想啐米瞎子一口。

    “南城根下不是你明抢过来的?”米瞎子一脸奇怪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呃了一声。

    “夜香行不是明抢?”米瞎子不客气的再问一句。

    李桑柔低头吃鱼,不理他了。

    “还有米行粮行。”米瞎子嘿笑起来。

    “米行粮行都没赚到钱。”李桑柔一声长叹。

    “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米瞎子啧了一声。

    ……………………

    中秋隔天,米瞎子拎着他的瞎杖,举着算命幌子,破衣烂衫,启程南下扬州。

    半个月后,李桑柔和大常、黑马等人,贩了些货,离开建乐城,赶往黄梅县,从黄梅县过江,进了江州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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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的李桑柔,遇到骄横跋扈的顾晞,就像王八看绿豆……墨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墨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墨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