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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四喜汤圆【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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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春儿注意了一下那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只见她形容颇为俏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头上还簪了一朵绢花,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衣,通身这么一副打扮,倒不似普通庄户人家女儿的模样。傅春儿知道这是大伯家的大堂姐傅兰儿,只见这位兰儿姐姐的眼光就朝自己与傅阳身上晃过来,打了打转,便收了回去,嘴角往下弯了弯,随即露出些笑容来,只是这笑容带了几分鄙夷之色,让人觉得不真诚罢了。

    傅阳带着傅春儿一一招呼了这拨堂兄弟姐妹们。大房二房的孩子大多年纪相仿,最大的傅坚已经快十六岁了,长子长孙,个子已经与傅小四差不多高了,大房除了傅坚与傅兰儿,还有一个姑娘,叫做傅香儿,与傅阳差不多年纪。据说她当时出生的时候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都盼望长子长房能再添个孙子,可是偏偏是个女儿,颇令大家失望,因此傅香儿在家中并不算太受待见,人也长得黄瘦些,性子很是闷闷的。这不,傅春儿见她一个人走在后面,无精打采地,穿的衣衫也不太合身,半旧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傅兰儿穿过的,小了才会给的傅香儿。

    其余堂兄弟们围住了傅阳相互问候着,他们都听说傅阳已经离家出去做学徒了,都纷纷拉着他问长问短。而傅兰儿也在旁边驻足听了一下,听傅阳只说些大德生堂之中的琐事,便撇了撇嘴,走开了。

    眼看午时即到,傅元良出来,将傅家的孙辈都招呼进了堂屋。傅兰儿对傅春儿与傅香儿说:“一会儿祭祖我们只能在后面站着看的,不若现在我们去厨下看看娘他们有什么要帮手的吧!”傅春儿与傅香儿都应了,傅兰儿便带她们二人往灶间去。

    将将走到灶间门口,便听见一个妇人大着嗓门在说:“娘,老三媳妇这次没来,不是故意给您脸子吧!村里哪个妇人不是下地干活一直干到娃落地的。怎么偏她这么娇贵了!”

    另外一个妇人便细声细气地说:“三弟妹出身好,是秀才家的女儿,娘家是有功名在身的,二弟妹啊,你当她能和咱们这些乡下妇人相比?”

    “嗤——”先说话的一人刚想说些什么,傅兰儿赶紧叫了一声,“娘,二婶儿,春儿妹妹来了!”

    灶间里烟熏火燎的,傅兰儿口中说着,脚下却停住了不想往里迈。里面的人立即静了静,一会儿便有个妇人出来,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道:“春儿来啦,快来快来,你们奶奶正在包汤圆呢!”

    傅春儿见这妇人长得颇为圆润,一张银盆脸,面上露着笑容,说话之际细声细气,知道这应该就是大伯娘了,张口便问了声好:“大伯娘!”

    傅春儿的大伯娘金氏听了,笑道:“好好,春儿,你家铺子生意还好吧!”说着就过来牵了傅春儿的手,将她往灶间里面带。傅兰儿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跟了进来。而傅兰儿则在灶间外面转着,就是不肯进灶间。

    灶间里还有个妇人,正在灶下忙着,这应该就是刚才背地里说杨氏闲话的二伯娘邵氏了。傅春儿就当没曾听过一般,与二伯娘打了声招呼,转头一看,只见傅家老太太正端了个小爬爬,坐在案边,手中搓着一个一个汤圆。

    傅春儿连忙叫了一声奶奶好,傅老太太稍稍抬眼看了看她,没答应,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对还留在外间的傅兰儿说:“兰儿,带春儿和香儿去净手。一会儿要包这么多人的汤圆,叫几个小的来帮忙吧!”

    傅兰儿应了,带傅春儿与傅香儿去院里一角的一眼水井旁边。她身量颇高,力气也挺大,当下从井里舀了一桶水上来,给两个小的递了一块胰子,看着她们将手都洗净了之后,便说:“我去看看堂屋那边有什么要帮手的,香儿你和春儿先过去灶间吧!”

    傅香儿点点头,待傅兰儿走远了之后才嘟哝了两句,只是声音小小的,也没让傅春儿听清。两个小姑娘便往灶间过去。

    到了灶间,傅春儿两个站到傅老太太身边等着她吩咐。傅春儿便开始打量案上摆着的四样汤圆馅儿,分别是荠菜馅儿、肉馅儿、芝麻与豆沙馅儿。傅老太太手边有一大盆调好的糯米粉,她仰起脸,对傅春儿与傅香儿说:“站着看干什么,还不快点帮手!”

    傅春儿留心地看了看傅老太太包汤圆的手势,也学着样儿,从糯米粉团上揪下来一团,掐了个窝儿,然后填了些荠菜馅儿进去,将口封上,再搓成个圆形。这荠菜馅儿里面加了猪油与小小的火腿丁,闻起来喷喷香。傅老太太看着她干活,一直没说话,临了板着脸说了一句,“搓成个蒜头形的。”

    傅春儿看了看傅老太太已经搓出来的汤圆,果然见是四种形状,蒜头形、葫芦形、鸭蛋形和圆形,大约是以形状来区分汤圆的口味吧。傅春儿又看了看傅老太太搓汤圆的手势,观察了一阵,手下慢慢地换了方向搓着,果然这蒜头形的汤圆就给搓了出来。她接着又做了两三个,手下便很快了。

    旁边傅香儿的架势却不容乐观,头一个汤团就捏破了,油绿油绿的荠菜馅儿蹭在洁白的糯米面上,甚是难看。傅香儿的头便低低地垂下去,却偷偷伸出手,想将这个破汤团混到已经包好的汤团里去。傅老太太这时候却眼疾手快,一手拿过来,作势就要塞到傅香儿嘴里去,口中说道:“叫你藏,叫你藏,你是非得要毁了一锅汤水才好是不?老大媳妇你来看看,早点将这赔钱货给我送出门子去!”

    农家小院里煮汤圆,自是烧一锅开水,将汤圆一批一批地放进去煮。所以汤圆还是要搓严实了,只要破了一个,汤圆水就混了,泛上油花,不好看而且不好喝。但是傅香儿看样子就是没做惯厨下的事情的,又是与傅春儿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做坏了一个汤圆,想要藏起来,也很正常。傅春儿心中便想,不至于这般打骂吧!果然傅香儿“哇”的一声,哭着就往院子里奔去。

    这下傅春儿就尴尬了,她一人在傅老太太跟前接着包圆子,有些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傅老太太却看她手下出的活儿还不错,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傅春儿突然觉得后脊梁骨有些发凉,稍稍一回头,便吓了一跳。只见她的大伯娘金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她身后冲她笑着,见她回头,才开口细细说道:“我们家那两个,怕是没得指望了,小一辈的囡囡,也就算春儿最能干了。”

    傅春儿自然明白她意下所知,当下也不答腔,只专心包她的圆子。而傅老太太坐在傅春儿的对面,这时候倒是抬起眼来,瞪了金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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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祭祖【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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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春儿与傅老太太和两位伯娘待在一处,同辈的堂姐傅兰儿与傅香儿都不在,她一人呆着甚是尴尬,当下什么都不说,只是手上加快,帮着傅老太太将汤圆一个个地都包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却是傅阳前来唤她去堂屋。“春儿一个小囡囡,这会儿正是祭祖宗的时候,叫她去干啥!”傅老太太开口相询。

    “奶奶,”傅阳很镇静地开口,“是爷爷说的,他要再说一遍家训,要家中的女娃也一起去听。大堂兄已经寻了兰儿姐和香儿妹妹去了。”傅老太太一听说是傅老爷子要说家训,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春儿,你跟你哥哥去吧!”

    “唔!”春儿刚好搓完一个汤圆,在汤圆上又均匀地沾了些干的糯米粉,才放到了已经搓好的那一堆汤圆里去。“奶奶,大伯娘,二伯娘,我随哥哥去了!”

    “去吧去吧,春儿好好去听听老爷子说家训去!”金氏笑笑说着。

    傅春儿这才和傅阳一起出了灶间。在路上,傅阳轻声问傅春儿:“奶奶和伯娘们没有骂你吧!我看刚才香儿在哭,很是担心你!”

    傅春儿听见哥哥关心自己,心中颇为感动,笑着说:“哥哥,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傅阳低声对傅春儿说:“爷爷这次特地乘了祭祖的时候说家训,就是因为四叔的缘故。待会儿你见到四叔可别吃惊,他这会被爷爷打得可狠了,看样子腊月里都不知道起不起得来床!”

    傅春儿一吓,“这怎么说?”

    “听说是四叔拿了爹从铺子里支的钱拿去赌,都输光了。爷说这是犯家规的大事,要严惩的,就将四叔打了一顿,估计是打重了,奶还跟爷置了一场气。眼下奶心里估计不那么待见爹呢!”

    “有这等事!”傅春儿心里着实替傅老实抱屈,自家老爹可是按老太太说的,一个字都不差全做了,四叔干活干成那副模样,傅老实还给了他钱,临到头来,还落得一身不是。她心中便对傅老太太更有些气——这个才真的是,只知道宠小儿子,却不知道教人家。临到头来小儿子犯了错,还尽往别人身上找碴。

    少时到了堂屋,傅春儿见到堂上的供桌上已经供上了祖宗牌位和香炉。堂上缭绕着香烟,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道。傅家祖宗牌位似乎不甚多,大约与傅家才从歙州府出来到江都定居还没有几代吧!

    傅家祖宗牌位跟前供了不少鸡鸭鱼肉之类的“硬菜”,傅老爷子背着手立在供桌前,后面傅老实与大伯傅元良、二伯傅元德站在一处,旁边四叔傅元诚——也就是傅小四,此刻半躺在一只担架上,勉强支着身子,看起来伤得真不轻。

    在傅老实他们一辈后面,小辈们站成了一排。傅阳与他的堂兄弟们去站了一处,而傅春儿见傅兰儿与傅香儿都在,便站到傅香儿身旁。她耳中只听见傅香儿还在轻轻地抽泣着,忍不住安慰道:“香儿姐别哭了,我出来的时候奶奶那边已经没事了。”

    “都是你,凑到奶那里显能干,衬得我被奶骂,我怎地就得罪你了——”傅香儿突然压低了声音,抱怨了一通。傅春儿一惊,怎么这火给烧到自己身上了。她稍稍一抬眼,就见到傅兰儿眼中露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只是这神色稍纵即逝,傅兰儿马上又换了一副长姐面孔出来,拉了拉傅香儿,说:“香儿别说话了,爷要说家训了呢!”

    果然老爷子在堂上已经开始说起家训来。他先是重述了一下傅家的渊源,也就是傅家祖上是何时搬来江都的,然后才开始重点陈述家训之中对子孙后代品行的要求。

    傅春儿先是听得津津有味,她还从来没有听人详细说过傅家祖上三代的来历与故事。原来傅家祖籍在歙州府,原先是住在距离六安不远的山里面。直到傅老爷子的祖辈,才因为行商的关系从歙州府出来,到了扬州做生意,小有些积蓄以后,才在这江都县邵家村买了几块田,定居下来,但是不是地主,最多只能算是自耕农。

    傅春儿越听越觉得傅家祖上的发家史有意思,她一边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开小食铺攒一些银钱,日后一面在乡下买上两块地,佃出去种,一面在城里买上一间铺子,自家想开店就开店,不想开店就收租子,这样的日子,才算是迈入小康行列吧!

    她一面自顾自想着,另一面傅老爷子已经开始说到家训之中严禁傅家子孙后代酗酒赌钱一事,越说越大声,便又口沫横飞地将傅小四狠狠地臭骂了一顿,傅老实也饶上了好些不是。但是没有人开口反驳傅老爷子,只是任他大声在堂上说着。结果,傅老爷子越说越激动,突然重重地将手中的竹杖在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大响。傅小四半躺在担架上,仍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傅春儿虽然站在伯伯兄弟们的后面,可是她还是看清了傅老爷子面上的神色——这老爷子分明疼爱傅小四疼爱得紧,才如此地恨铁不成钢,希望严加管教能够将傅小四的种种恶习给去去。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这傅小四这般好逸恶劳,分明是傅家老两口给惯出来的,只是不知道眼下傅老爷子发现问题了,终于开始管教了,是否能收到成效。话说这位四叔也真的不小了……

    待到傅老爷子板着面孔把家训说完,堂屋中的气氛总算松了下来。这时候金氏与邵氏上来,将供桌上摆着的菜都给收了下来,这些菜要一会儿回锅重新烧过以后,才会摆到饭桌上,给傅家人享用。

    这回傅春儿可不想再出头了。她乖乖地低着头没动,若是在自己家里,怕是她早已抢上去帮父母的忙去了。可是在这里,她可不想当出头鸟被人打了。这时候大伯傅元良倒是发了话:“兰儿,你看你娘与婶娘在这里收拾,你这么大了,有手有脚的,怎么不来搭把手?”

    傅兰儿看了看那油渍渍的菜盆,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新衣,就满心地不乐意起来。她瞥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傅春儿,心道:你刚才不是出风头出得挺好,怎么现在不往上抢了?她想了想,便说:“香儿、春儿,咱们一起去搭把手吧!”

第六十三章 傅阳护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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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春儿听说堂姊妹三个都去帮手,觉得自己没那么打眼了,便应了一声,跟在傅兰儿身后过去。她可不想凑到前面去。

    这时候傅兰儿端了一盆“红菜”出来,似乎脚下一滑,手中一歪,她手中的那盆红菜似乎就要往傅春儿身上泼过来。要知道,这所谓“红菜”就是指的用酱油烧红的菜肴,浓油赤酱的,泼出半勺卤汁来这衣服就没办法见人了。

    眼看这盆菜的菜汁就要淋到傅春儿身上,旁边一人伸手一扶,正好扶住傅兰儿的一只手臂,那菜盆便改变了方向,好在没泼出来多少,只溅了几点在傅兰儿衣袖上。傅兰儿惊得几乎连手中的菜盆都要脱手了,那人手一伸,顺便扶住了菜盆,不是别人,正是傅阳。

    “三弟,你——”傅兰儿柳眉倒竖,差点就斥出口来。

    “大堂姐,我看你没站稳,扶了一把。”傅阳神色不变,淡淡地道。

    金氏的声音又细细地开口了,说:“兰儿啊,还不快些,帮娘把这些都端到灶间去。”傅兰儿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傅春儿与傅阳,自己端起菜盆下去了。傅春儿看着她的背影,一转头,见傅香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唉!”傅春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对姐妹,怕还真是不好相与的。她这么想着,也上前端了两只菜碟,傅阳低声说:“我来帮你。”说着就想从傅春儿手中接过菜碟。岂知站在傅阳身边的一名少年看了看傅阳这架势,就拉拉他的衣袖说:“三弟,这都是她们娘儿们做的事情,你伸啥手!”傅家的分工似乎非常清楚,男人们都是干活做生意的,所有的家务都由女人来做。所以傅阳要帮手做家务,这令傅阳的堂兄弟们还真看不下去。

    傅阳没理他,还是作势要从傅春儿手里接过菜碟。傅春儿颇为体谅地说:“哥哥,没事的,我来吧!”傅阳听了傅春儿这话,这才退到一旁。先前说话的那少年看上去比傅阳大不了多少,脸庞瘦削,眼角有些往上吊,颇有几分邵氏的模样。再加上他管傅阳叫做三弟,傅春儿便知道这是二堂哥傅强了。傅家小一辈的男丁,按照坚强阳刚的顺序起名字,倒也是蛮好记的。

    傅春儿端着菜碟往灶间去,路过院中的时候,只见傅兰儿正蹲在井边,用力搓着左手衣袖上的几点酱渍。她见到傅春儿过来,眼中便露出几分似要将傅春儿吃了的神色。傅春儿没说什么,只稳稳托着菜碟过去了。她绝对不会惹事,但是有人没来由地欺到自己头上,她是不会傻到任人欺侮的。

    灶间里,傅老太太与邵氏这时候已经将火生好,打算一会儿开始将每道菜都回一遍锅。这样,这些看上去就诱人的菜品就会从祖宗享用的“供菜”变成一会儿傅家人饭桌上的大菜。热完这些菜之后,傅家就会开始下汤圆。其他的菜都还好说,这汤圆倒是每年冬至祭祖之后,江都一带人家必吃的。

    傅春儿可是饿得狠了,早上吃饭吃得太早,其实她还没到邵家村便开始觉得饿了。只是她是个女孩子,不能够上桌与家中的兄弟伯父们一处吃饭,只端了一张小爬爬挟了些菜坐在旁边吃的。不过傅春儿对此早有心理预期,只安静地在一旁闷声发大财。此刻她手中托了一碗汤圆,碗里正好有四个,各是一种形状,一种味道,正应了“四喜”汤圆之名。眼下这一碗温温暖暖的汤圆在手,那汤圆皮儿极其滑嫩,而馅心又是极鲜的,吃到嘴里香喷喷,吃到肚里饱饱的。傅春儿可不曾想到在邵家村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吃食。在此之前,傅春儿还尝到了不少乡间的“土菜”,甚至还有一些茨菰烧肉,傅阳偷偷多挟了一小碟子茨菰笼在袖中倒到她碗里,也不甚打眼。可是要知道那红烧肉的鲜味已经全浸到了茨菰里面,令傅春儿吃得身心俱个愉悦。

    待到她吃饱了,感觉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傅兰儿这才从门外进来,同时狠狠地瞪了傅春儿一眼。傅春儿装作全不在意的样子瞥了过去,只见傅兰儿袖子上原来小小的几点酱油渍此时被她洗得固然淡了不少,可是却成了浅浅的一大团。傅春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好歹忍住了笑,面上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出来。

    傅兰儿见已经没什么菜了,就自己去锅里舀了汤圆来吃,但是她一心想着刚才的“恨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没曾想那汤圆的馅心还是极烫的,这下子几乎将她烫地要跳了起来,看来舌头上烫个大泡是在所难免的了。

    吃罢午饭,傅家的男女老少们都要去祖坟上叩头。傅家祖坟并不太远,只是在村外,两棵槐树下便是。傅老爷子亲自先给先人叩了头,然后又将中午祭祖的时候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便是傅元良这一辈的上前叩头,接着是傅阳这一辈,最后才是家中的女眷们。傅小四没有被从家中抬出来,大约傅老爷子觉得不肖子抬出来会把先人给气着,或是会让邻居说嘴吧。

    等拜完祖宗回到家中,傅老实这时才有空闲将车上的节礼一一卸下来。傅家三房这次准备的节礼大多是风鸡风鱼开洋火腿之类,广陵城中比较好买的南北货,另外还有捎给傅家老爷子老太太的几匹尺头。另外那拆成四盒的戴凤春妆盒也颇为打眼。傅兰儿在骡车旁边见到那四个精致的妆盒眼睛都快直了。待到傅老实说了将这四盒送与老太太、金氏、邵氏与姑奶奶之后,傅兰儿面上更是抑制不住喜色。她自然知道金氏的那一份她一定可以留了去。

    傅老太爷看了这份节礼,却又说了好几遍太过抛费,一定要傅老实答应以后不再送这么重的节礼了。然而老爷子身边的傅元良与傅元德兄弟两个,却没怎么搭腔,心中在想,三房眼下日子好了,爱怎么显摆就怎么显摆,老爷子管这么多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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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傅老爷子的请求【一更】

    傅老实一家三口人在江都老家吃了晚饭,打算歇宿一宿,第二日一早往广陵城里去。傅春儿这一日起得太早,到了晚间,众人还没睡,她却已经眼皮快要粘起来了。

    金氏见傅阳与傅春儿两个都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张罗着让两个孩子先去睡。傅春儿被金氏引到了傅兰儿与傅香儿的屋里,她实在困倦,便和衣倒在床上先眯着,只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一会儿,便被争吵的声音吵醒了。

    只见傅香儿扑在傅兰儿床上,作势想抢傅兰儿手里的那个妆盒。傅兰儿缩在床内一角,将那个妆盒紧紧抱在怀中,大声呵斥着傅香儿:“这个妆盒是三叔送给娘的,娘给我的。我是傅家长女,这个自然是我的。”傅香儿一阵气苦,说:“三叔就说送给我们长房的,可曾听他提起你傅兰儿不曾?”

    “姐,从小到大我都在穿你穿小的衣衫,用你用过不爱了的玩意儿。妆盒里这么多妆品,你好歹也分我一些儿。”傅香儿开口相求,可见也实在是喜欢这个喜欢得狠了,“这个妆盒里又不止一件妆品,你便分我一些儿又当不得什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分你?我的就是我的,就算是给你,也得等我先试过了。”傅兰儿是傅家长女,说话之间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傅香儿便缩了回去,可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傅兰儿打开了那妆盒,将里面的香件与妆品一件件拿出来把玩。突然,傅香儿觑着傅兰儿一个不注意,扑上去想从傅兰儿手里抢过一只她刚刚打开的小瓶儿。只听“啪”的一声,那小瓶摔在地上,滚了滚,竟然没破,只是里面的香露撒了不少出来。

    傅香儿与傅兰儿这下呆了。

    “完了完了,你这臭丫头,”傅兰儿怒道,“我明天还得还给娘呢!”

    她吃惊之际,马上便想着怎样去掩饰。傅兰儿的眼光在屋里打了打转,却见原来躺在傅香儿床上的傅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就这样吧!反正这小瓶也没破,回头我们就说,是春儿看不惯咱们乡下人用这么好的货色,就给我们洒掉了一些去。”

    傅香儿六神无主之际,听傅兰儿这么说,当下马上跟着应道:“是!就是她,我们两个一起见到的。”

    “是呀,那个小丫头,自己就觉得自己是城里人了。她怎么就这么好的命,怎么偏就三叔能提出来分家,自己搬到城里去?眼看着咱家认识的在城里做生意的人一个个都发了财,前几日我和爹说过这事,爹只是不肯。”傅兰儿坐在床上,很是些郁闷地抱怨着。

    “有次我听娘与二婶闲话时说起过,好像三叔分家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傅香儿有些迟疑地说。

    “哦?有这等事?”傅兰儿这时似乎已经浑忘了片刻之前,她还在与这个妹妹争抢着,“好香儿,说来听听!”

    姐妹两个在屋里说得起劲,全然没有想起傅春儿这会儿会在哪里。傅春儿这会儿当然在听壁脚,只不过不是在听傅家长房两姐妹编排自家爹娘。

    傅春儿在被傅兰儿与傅香儿吵醒之后,就出了屋子。她可不想全程观战,多尴尬呀。待往后听到了傅兰儿关于城里人的那一番话,傅春儿更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在城里生活难道就不艰难了么?不过她倒是藉此明白了为什么傅兰儿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实在听不下去,干脆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等那两人消停了,再回去。话说,院子里也真有点冷,只不过乡间的空气很清爽,都是泥土与青草的香气,夜空中的星星也似乎比城里要更亮一些。

    傅春儿只走了几步,便发现院门边有一个人,看身形却是傅阳,这时候正贴着里院的门板后面,在听着些什么。

    傅春儿蹑手蹑脚地过去,傅阳一转头见是她,连忙一把拉着她,两人一起缩在门板后面。

    外院那边传过来一阵水烟的味道,只听傅老爷子开口说:“老实,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了。”

    傅老实不说话,按照傅春儿对傅老实的了解,他的潜台词就是:是的,确实难为我了!

    “爹知道,这么些年,你娘是太过偏着你弟弟了,委屈了你,”傅老爷子砸吧了两口眼,接着开口说道,“老实,爹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儿,这回只求你看在爹面上,帮帮你弟弟吧!”

    “爹,小四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啊!”傅老实终于出声。他这么一开口,门板后面的两个小的听了,都是松了口气。

    “……铺子里生意忙,小四有时候插不上手,我又走不开,难免就疏忽了他。”傅老实这话一说,傅春儿与傅阳都是相视摇了摇头,傅小四哪里是插不上手啊,根本就是袖手旁观,甚至捣乱么!

    “还有,爹,为什么一定要小四寻间铺子,在铺子里上工?”傅老实言下之意就是为啥不让傅小四在家安安分分地种田。

    “唉,这都要怪你娘——”傅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那阵子小四在城里的时日,你娘为他寻了一门亲。”

    “哦?”这不禁令人吃惊,也同样牵动了在门板后面傅春儿八卦的神经。

    “要是错过了这门亲,小四要是再寻,怕是难了。”傅老爷子话中其实还是有话的。

    “女方是刚来村里不久的一户人家,姓王,与咱家一样,也是从歙州府出来的。那女娃子品貌与小四都还算登对。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那时你娘跟人家说广陵城里那间铺子是咱们家开的,小四平日里在铺子里做活,每旬来家——”

    傅老实听了这句话,没开口,不知道这老实人作何想法。只是傅春儿与傅阳在门背后怄得要死,傅家已经分家出去的儿子,开的小食铺,被说成是老家的铺子,那傅小四岂不还成铺子主人了?

    “这件事情是你娘做的不对,我已经将她好好说了一顿,”傅老爷子说着,“老实,你看这样行不行,先再让小四去你铺子做工做一段时间,等他成了亲,爹再借口不能让他们小两口分住两地,让小四回家来务农。”

    “老实,你到底是咋想的,跟爹说说!”傅老爷子等了一会儿,见傅老实不说话。

    “爹,从小您不是就教老实,做人要实在,不能骗人吗?”傅老实憋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第六十五章 傅老实的心酸【二更】

    傅春儿刚听见傅老实的这句答复,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过了一会儿,才咂摸出些味道来。傅老实这话说得心酸那——傅老实这般实诚的性格,自然与他年幼之时,父母所教的相符。或许是他性情耿直,直接将父母所言的那些大道理简单地奉做了金科玉律。可是如今,他的父母做了与之相悖的事情,反而先想到了将错就错,稍许牺牲一下傅老实,将事情先圆过来。这给傅老实带来的打击,恐怕远远甚于傅家老两口的擅自决定给广陵傅家带来的影响。

    傅春儿在门板后面听着,看了看傅阳,只见傅阳脸上也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而外院那边,傅老实沉默了许久,才涩然说道:“可是,可是儿子,不会管教小四啊!”其实傅老实内心还是愧疚的,他自觉傅小四在广陵住的那几日,他自己忙于店里的生意,没有顾得上管教这唯一的弟弟。况且当日傅小四染上赌钱的恶习,手中的银钱就是傅老实所给的。

    傅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道:“老实啊,你娘或许不明白你,爹是明白你的啊!你生性淳厚,小四说什么,你总是容让那么几分,这样下去自然不行。”

    老爷子也顿了顿,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闷了好久,才说:“我就将小四送与你打白工,他干活,你才给他吃三餐饭,工钱你一文钱都不用出。若是小四问起,你就说直接送到江都这边来给他聘媳妇用的。”

    傅老实细想了想老爷子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果傅小四在广陵这样的大城里,手中没有一文钱,除了做活,他还能做什么?

    傅老爷子见傅老实有些意动,便加了把火,说:“老实啊,其实你弟弟也不是个笨人,只是自小被你娘惯得,总觉得上有爹娘,前有兄长,所以才养成了这副游手好闲的性子。你若是能将他看得紧一些,再让他学学与人打交道,小四未尝不能扳过来……”

    傅春儿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气恼起来,这惯儿子的,到底是傅老太太还是傅老爷子自己,倒还真是得两说。再说了,人常言道,三岁看老,人家三岁的娃娃,便能大致知道一生的性格,傅小四都已经这般年纪了,怎么还指着傅老实来将此人“扳”过来了。

    其实傅小四目下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坏的心思,除了好逸恶劳之外。然而令傅春儿最为生气的,是傅老爷子将他自己管教傅小四的责任推到了傅老实的头上。管得好就好,管不好责任是你的——这怎么行?况且傅老实看似是个耿直木讷的汉子,其实这个爹心思也很重,有时一件不大的事情会在心里藏半天。因此,傅春儿便认定傅老实又一次被自家人给“坑”了。

    “老实啊,”傅老爷子见傅老实还是在犹豫,便说,“你看我也狠狠地管教过小四了,那日将他打得那模样,你娘事后都直说害怕,怕我将你弟弟活活打死了。我想他应该记住这教训了。”

    “那四弟还能去城里上工么?”傅老实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唉,也是爹不好,当日实在是气急了,打重了。”傅老爷子言语之中真的有些后悔。“就让他在家养几日,过了年节去你那里吧!”傅老爷子很满意地接了这么一句,又说:“我会跟小四说,若是他不听你的话,行事有差池,你可以代我管教他,行家法。”

    傅春儿听了这句话真的只想翻白眼儿,傅老实哪里是能够对弟弟用家法的人,况且是已经分家出去的人,代父训弟这种事情就更不靠谱了。可是傅老爷子已经将傅老实每个婉拒的理由都给堵死了,傅老实实在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拖了——“爹,让小四在家安心多养几日吧!”

    “嗯——”傅老爷子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傅老实也是他的儿子,关切地问了问杨氏的身子,“老实,你媳妇的身子,还好吧!”

    “唔——”傅老实闷声答了一句,“大约过个把月就要生了。”

    “那岂不是要生在正月里?”傅老爷子这时挺大方地说,“回头你娘得空,叫她去看看你媳妇去。”

    “这——”傅老实一个激灵,正要推辞,傅老爷子却很不客气地摆摆手,似乎在嫌傅老实见外,说:“老实啊,一家人客气些什么。”

    “老实呀,也挺晚了,你们明早一大早就要出门子的。早些去歇着吧!爹自个儿抽会儿烟。”傅老爷子见一番劝说已经见了成效,很是高兴,习惯性地就要把这个听话的儿子打回去睡觉。

    “爹——”傅老实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傅老爷子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没什么,”傅老实低低地说,“爹也早些歇息,就要进腊月了,外边儿天凉。”

    听到这里,傅春儿与傅阳两个都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俩也算是见机快的,见傅老实要推门进来,连忙往后缩了缩,在门背后藏好。傅老实有些失魂落魄地进来,无知无觉地走进了他与傅阳两个暂居的客房里去。

    傅春儿与傅阳对望一眼,都没想出什么太好的法子。傅阳对妹妹说:“我先送你回房吧。”傅春儿心中郁闷,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向傅家女孩儿所居的那间屋子走过去。

    傅春儿走到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听见里面说着些什么,也愣住了,推门的手便停了下来。

    傅阳本已经转身打算离去了,见到傅春儿的异状,也驻足听里间人说话。

    “——姐,你说这真管用么?”听傅香儿的语气,似乎对傅兰儿言听计从。

    “你只管听我的,一会儿她回来你就拉着她问她为什么打了娘的香露。别的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就只管问为什么。”傅兰儿蛮有把握地说着。

    “凭什么这个小丫头可以住在城里,我们为什么就命这么不好,苦哈哈地在这乡下地方熬日子?”傅兰儿不知怎地,在自己妹妹面前,将对三叔一家的怨气全发泄了出来,“你看今日那小子还帮着小丫头跟我捣乱,这两个真是皮痒了,不记得捱过的打了。”

    “哼,总有一天,我要搬到城里去住,我要戴最好的花儿,穿最好的衣裳,我要做人上人——”傅兰儿在屋里信誓旦旦地说着。

第六十六章 翠娘的心意【一更 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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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傅兰儿与傅香儿在屋内静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傅春儿进来。傅香儿已经有些焦急,低声问:“大姐,要不要出去寻寻春儿妹子?”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傅春儿清脆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哥哥,都这会儿了,两位堂姐应该快睡熟了吧。我就不进去吵她们了,去你和爹那里挤挤混一晚吧!”傅阳便在外面闷声答应了,余者什么也没说。接着脚步声声,两个人就往客房去了。

    房内傅兰儿越想越觉得郁闷,觉得好不容易想出了给傅春儿添添堵的招儿,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对,是根本没打出去,白憋了半天力气。傅香儿偏偏凑了上来,问:“姐,这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现在闹将起来?”傅兰儿看了看傅香儿,越想越觉得小堂妹傅春儿颇有些鬼主意,而自己这个亲妹妹却就像是一根木头。她突然发现此刻傅香儿竟然是穿着鞋盘腿坐在她床上,当下尖叫了一声,接着又臭骂一顿,将傅香儿斥了回去。

    第二日早上,天还未全亮,傅老实就已经驾了来时的那辆骡车,上路回广陵去了。傅老爷子与大伯傅元良早早起来相送,而傅家其余人,尤其小一辈,都还不曾起来。傅老爷子吩咐傅元良将一早准备好给三房的回礼都放到骡车上去,大多是土产之类,其中有不少新鲜的冬笋,一大篓还沾着霜的荠菜、还有满满一大袋白果。除了这些吃食之外,还有两只小母鸡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也搁在傅老实的骡车上。

    傅老实大约第一次见老家给捎上了这么些节礼,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推辞。傅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爹和娘在老家,其实都惦着你们一家呢。老实啊,你媳妇生了千万记得给爹捎个信儿。”傅老实感激地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傅老爷子又说了一句:“昨儿晚上与你说的,我会与你娘再议一下,你且在广陵留心留心,有没有更合适小四的铺子。你娘那个意思,你家那个小食铺也辛苦,怕是小四身子骨弱,撑不下去。”

    傅老实的脸色稍微松了松,但是也没说什么别的,傅家三口只与傅老爷子与傅家大伯作别,傅老实赶着骡车,慢慢地出了村,走上了回去广陵的官道。

    傅春儿与傅阳见傅老实不乐意说话,便也不做声。傅春儿昨夜挤在客房的硬板床脚睡了一晚上,早起脖子就觉得有些僵,当下便倚在哥哥的肩头上,想稍微歇会儿。没曾想她便睡了过去,等迷迷糊糊地再醒来之时,大车已经将到广陵城外。傅阳见她抬头醒了过来,终于呼出一口大气,动了动肩膀。傅春儿睡熟的那会儿,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弄醒了傅春儿。傅春儿看了看傅阳耸着肩膀的怪样,而傅阳看着傅春儿睡着时候脸上压出的红印,两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间,从江都老家带回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终于回家了啊!

    然而傅老实却继续闷闷不乐。他回到家中,却并不曾将傅老爷子对他说的话告诉杨氏,只说老家给傅小四寻了一门亲。杨氏听了挺感兴趣的,就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也是住在村里的。只是刚搬来没有多久,听说那那女孩儿也是不错的,只是因为是长女的关系,所以家里留了几年,年纪有些长,但是与小四却是登对的。”傅老实老老实实地答道。

    “唔——”杨氏听着心想,傅小四若能娶个稍微年长成熟点的媳妇,能将他管住一点儿,这或许才是傅小四的福气。

    “淑卿,这两日,你可还好?”傅老实还是关心杨氏更多一些。

    “能有哪里不好呢?咱家的这个老三,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乖得很,总是安安静静地,只不知道是个男娃还是女娃。”杨氏将手轻轻抚着小腹,爱怜地说。“刘家姐姐昨晚收了铺子就过来陪我,她倒是个细心的人儿呢!回头年节的时候也不能忘记给她家稍上一份节礼。”杨氏对傅老实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是啊,刘嫂子一直是个周到人儿啊!”傅老实没怎么在意,回了一句,“今年年节安排节礼的事情,让春儿学着来吧,我看她平日里算账算得挺精的啊!”

    “噗嗤——”杨氏就笑了出来,“你道人情往来就是算账这么简单啊!”

    傅老实夫妇两个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事情,原没有避开傅春儿。傅春儿见自家老爹虽然一直在逗着杨氏说话,眉间却总是郁郁的。

    傅老实的这种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几日,以致他在铺子里做活的时候也经常没精打采的。傅春儿自然明白江都老家的事情对傅老实的影响,只是事涉傅老实的生身父母,她也无从劝解,只能靠傅老实自己想明白过来了。

    然而傅春儿渐渐觉出来,自家铺子里,还有些别的情绪上的变化——首先是沈舟说话说得多了些,有些见了自己会带着笑问候两句。其次是翠娘来铺子来得更频繁了些。不过翠娘也忙,每日不能来傅家铺子帮很久,但是她却经常来,似乎去震丰园之前,都要拐过来傅家铺子看看。

    傅春儿觉出这一点之后,便会留心这两人的说话行事。可是偏偏这两人即使在傅家铺子里,也没有什么交流,从来不相互交谈,眼神交流似乎也没有。然而越是这般,翠娘来得越发地勤。这两人简直怄得傅春儿心里直痒痒,她有时不得不自己上阵,乘翠娘在的时候问她点事,然后再将沈舟唤过来,请他帮忙生个火切个菜之类,然后自己找个由头退出去,希望能让这两人接触的机会更多一些。只可惜,每次她这么做,过不了多久,翠娘就推说事情多,匆匆走了。

    有一日,傅春儿乘沈舟不在店内的时候,打算旁敲侧击地问问翠娘的心意。岂知翠娘极大方地说:“春儿妹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大哥这人极好的,原是我与他不般配。”

    傅春儿被翠娘这等爽快的回答惊到了——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以来,不都一直看翠娘挺主动的么?

    翠娘见到傅春儿的眼光,面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她偏过脸,怔怔地想了一回,才说:“我原没想过能与沈大哥再见的。再见之下,觉得他,越发地——”翠娘面上一红,沈舟到底如何她也没有说出来。可是接着翠娘便叹了口气,说:“我已是不详之身,又担着那人一大家子好几口人的生计。若我一个人苦便罢了,可是要带累他……”翠娘说到此处,眼波如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傅春儿看着此时的翠娘,见她依然做女儿装束,肤白如雪,油黑的发辫垂在腰际;而她低眸沉思之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仿佛一对小小的羽扇。“恨不相逢未嫁时——”傅春儿脑中闪了这句话出来。“不对不对,翠娘姐姐分明未嫁,为何受世人这般轻贱嫌弃?”傅春儿握紧了双拳。

    “姐姐,你有明白地问过沈大哥的意思么?”傅春儿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那个木头的意思?”翠娘抬起头,怔了怔,突然笑道:“小丫头,你这么点小,懂个啥?”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傅春儿的小脑袋,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沈大哥。”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句,“过来你家帮忙,一来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另外……另外,好歹你们是他的主家,我能帮到你家,就是帮了他了。”

    傅春儿听得翠娘将这番话缓缓道来,突然觉出翠娘待沈舟着实是一片挚诚。她低头心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翠娘与沈舟呢?或者干脆自己去找个机会问问沈舟的心思。可是,沈舟是个大男人,即使对翠娘有什么想法,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这个小丫头。或者叫爹去问问?不行不行,傅春儿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事情事关翠娘的名节,古来有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第三个人。

    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探知沈舟对翠娘的心思呢?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地冷。傅春儿每天早上从热乎乎的被窝爬出来的时候,都觉得痛苦万分。可是只要傅家铺子开一日,就得早起一日。没办法,傅春儿只能咬咬牙起,她起身之后,会在屋内自己活动活动,蹦一蹦,这样身体似乎会暖和一些。待到铺子,沈舟早已将灶火生好,开始煮热水热汤。待到这时,傅春儿便觉得完全不冷了,开始精神抖擞地忙活。

第六十七章 泼脏水【二更 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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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到傅家铺子坐下来吃早饭的人明显少了,大多数都是匆匆过来买点带着路上吃的。埂子街上来往的客商与百姓更多了,大多数人都是脸上带着笑,采买着各种年货,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之际,走亲访友之时,能够送上一份拿得出手的节礼。当然,人们心中也想着,终于到年尾了,该是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时候了。

    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傅家的铺子打算至少开业开到年三十。原因无它,小山泉会一直开到大年三十。广陵城中有年三十“洗邋遢”的习惯,届时城中所有的澡堂子无一不是生意兴隆的。因此袁老板特为通过老赵给傅老实打了招呼,希望傅家铺子大年三十那天,也不要过早地打烊。

    然而广陵城中,除了食铺、澡堂子以外,一般很少有铺子会一直开到大年三十晚上。因此通常的规矩是小年的时候伙计就收了东家给结的工钱回家的。傅老实特为问过了沈舟的意思,看他能够在铺子中做活做到几时。哪知道沈舟极干脆地说:“东家说三十,就三十!”将傅老实喜了个不住,当即决定将给沈舟的红包再添上半成。

    然而大德生堂那边,傅阳只是个小学徒,则是小年夜就可以回家来过了。

    腊月里忙忙碌碌地,很快就过了腊八。这一日早间,傅春儿照例早早地来到铺子里。不一会儿翠娘也过来了。傅春儿便问:“翠娘姐姐,方才我似乎看见有两个人远远地跟着你,你认识么?”

    翠娘闻言一吓,连忙回头去看,“那两个人看你过来,就拐到旁边的巷子里去了。”傅春儿见她的脸色,便知道一定事出有因。翠娘便道:“好春儿,若是有人来问,不要说我来过。”说毕,她急匆匆地往震丰园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个穿棉袍的妇人走了过来,见了傅春儿就问:“小姑娘,你认识一个叫做翠娘的姑娘么?”

    “什么娘?”傅春儿在脸上堆出笑容,说:“我们家铺子的包子早点可好吃了,大娘要不要包一点尝尝?”

    “嗯,是个震丰园的厨娘——”另一名妇人接口道。

    “震丰园?”傅春儿装作很惶恐的样子,说:“震丰园这么大的生意,厨子厨娘应该很不少吧!我不认得哪位厨娘是从震丰园出来的。”

    那两名妇人相互望望,神色间都有点疑惑,其中一人便说:“没事了,小姑娘,谢了。”

    傅春儿这便赶到铺子里间,将刚才的事情当着沈舟的面,都告诉了傅老实。傅老实搓着手道:“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倒是沈舟想了想,沉稳地开口,道:“一会我去给震丰园送个信,把这事告诉翠娘,让她这几日出门多警醒这些,另外也尽量不要来我们铺子。”傅老实点头应了,傅春儿也无话,心道:也许这只能这么办了,只是,沈大哥啊,你心里到底对翠娘姐有什么心思,好歹透个底呗!

    她一面想着,沈舟便别过身去,“阿嚏”一声,打出一个喷嚏来。

    几日过去,翠娘也不曾来,傅春儿也渐渐将这事放到了脑后。眼看到了腊月十五,这日,傅春儿早上照例在自家照顾生意。天色大亮,埂子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这时候,傅春儿远远地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走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翠娘。翠娘远远地向傅春儿招着手,傅春儿远远地见了,也冲着她挥了挥手。

    正当翠娘走近,离傅家铺子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了上来,兜头一盆凉水便朝着翠娘头上泼了过去。翠娘猝不及防,被淋了大半身水。那个朝翠娘头上泼水之人,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叫你个小贱货,长长教训!”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只见那人泼翠娘的是一盆脏水,里面还有好些菜叶之类,挂在翠娘脸上胸前。傅春儿心中又惊又怒,大喊一声,“不许欺负人!”

    这数九寒天的,往人头上泼一盆冷水,这不是存心让人病要人命么!

    傅春儿的喊声将里间的傅老实与沈舟给惊动了,两人都抢了出来。街上不少路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傅春儿这才认出,此人就是前两日过来询问翠娘的两名妇人之一。这时候,这名妇人将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从街边扶了过来,她自己继续不依不饶地,指着翠娘骂了起来。

    “够了!”傅老实看不过去,上前吼了一句,果然将两名妇人喝得哑了片刻,突然当先那个曾经泼翠娘脏水的,站了出来,大声说:“咱自管教自家闺女,关你什么事?”

    傅春儿这时正在旁边帮翠娘抹去头上身上的污渍。这大冬天的,若不赶紧帮她抹干了,冷风一吹,当时就得生病。傅春儿听了那妇人说这话,当时就极不客气地说:“哪有亲娘会这样咒骂自家闺女的,哪有亲娘会当街给自家闺女泼脏水的?我看你哪里是个娘,只怕连个恶后母都不如吧!”

    傅春儿这番话说出口,不少路人的眼光就想翠娘的母亲那里转了过去。那妇人闻言有些羞恼,道:“我的闺女我自然骂得,关你小……什么事!”污言秽语的,听得傅春儿脸上立刻气得红了起来。

    傅老实听了可不干了,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当下傅老实将搭在肩上的毛巾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大喊一声:“那婆子,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你要是再辱及我家闺女半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另外那名年长些的妇人,也从旁劝道:“翠儿她娘,你还是别惹这些不相干的人吧!”

    这时翠娘已经稍稍收拾妥当,先是将傅春儿护到身后,然后朝傅老实深深地一躬,道:“傅叔,今日实在是对不住,扰到您铺子生意了。翠娘今日斗胆要把这些事情都分扯清楚,还请傅叔给我做个见证!”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路人是认识那两名妇人的,说:“咦,这不是东圈门那头住着的崔大娘和江大娘么?”

    傅老实没说话,但是却往后退了退,让翠娘站了出来。傅春儿在翠娘身后,转头看了看,见傅老实面上满是气恼之色,应该是刚才被翠娘的娘,也就是那翠婆子的那些污言秽语给气到了。而沈舟也在傅老实身旁看着,面上神色凝重,右手的拳头紧紧握着。

    翠娘往前一站,冷冷地对崔氏说:“想不到今日你竟然还有脸当街教训我。想想当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都觉得恶心,真不知你是怎地还有脸说我是你闺女的。”她这话一说,围观的人群就似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其中有认识的人知道翠娘家中往事的,就给周围人解说起来。

    “你看这姑娘啊,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偏偏穿个守寡之人才穿的衣裳,为啥?这姑娘守的是望门寡,就是不愿让娘家给卖了去给人做小,这才甘愿给没过门的夫家做牛做马。听说这姑娘可是一个人养活夫家一大家子啊!”

    “那,那这姑娘的娘家怎么有脸出来说嘴?看这婆子穿戴也不像穷疯了的样子,卖女儿给人家做小,丧天良啊!”

    “不知道,初嫁从亲,很难说清楚这姑娘到底算嫁了还是没嫁,所以这个姑娘对着娘家人,有点没处说理啊!”

    眼下在广陵,“孝”乃是百德之首,虽然众人都觉得翠娘的娘家人卖女可耻,可是人家生养了翠娘,翠娘却如此不客气地冲撞娘家人。因此,人群之中指责翠娘的也不乏其人。

    崔氏听见有人说话向着她,越发地得意,道:“我怎么就不能教训你了。”她扭着腰身走上前几步,在翠娘面前,作势就要往翠娘脸上扇过去,口中说:“我今日就是要将你教训得服服帖帖为止!”

    翠娘左手轻抬,已经将崔氏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冷冷地对她说:“崔婆子,你还记得当日你自己说的,我未嫁失夫,但若是将江家的聘金尽数都还给你,你就算我出了崔家的门子对不对?”

    她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翠娘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与江家那位只是放定而已,不曾成亲。按广陵习俗,男方出事,如果女方将聘金退还男方,那么女方还是可以回家自行婚配的。当然女方还是多多少少会背上些不好的名声,但是只要女方人才不错,想找个差不多的还是能够找到的。

    然而适才听翠娘所说,翠娘将江家的聘金全部给了崔氏,以求离开崔家,不被买去做小。她这番所为,在道学眼里固然是有不孝的地方,但是在平头百姓看来,崔氏一家这般扎在钱眼里,其行径,实在同卖女儿无异。

    傅春儿心中感叹,难怪翠娘从来不说自己姓崔,竟是有这么个缘故在里面。

    旁边有位识得崔江两家的老者叹道:“这个女娃儿不容易啊!”他听旁边有人问起,便说:“你道江家肯不要这退还的聘金吗?是这女娃儿自己做活挣回来的。不仅如此,这个女娃还挣钱养了江家老小好几年了啊!”他这话一说,旁人不禁对翠娘多了几番敬意。在广陵这里,“节妇”同样受人尊重,翠娘守着望门寡,却一直赡养夫家一家好几年,已经算得上是节妇了。

第六十八章 当街打人【三更 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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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江氏,也就是翠娘过去那位未婚夫的母亲,此时开言,道:“翠儿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儿,可是近来总有些风言风语的,娘心里难过呀!”那位江氏,一番话说得软和,但是却故意说得人人都听得到,似乎别有些用意。

    “什么?什么风言风语?”翠娘像是猜到了什么,白了一张脸问道。

    “亲家母,你被这小蹄子哄了。她早就认识了旁的男人,要好得很,迟早撇下你们改嫁了去!”崔氏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改嫁?”围观的人们又被牵动了八卦的神经——翠娘是个品貌不差的妙龄女郎,又是守着望门寡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众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到底是什么风言风语。

    “不会是这间铺子的那个年轻后生吧!”有人猜测道。

    “是么?”闻者无不大感兴趣,“若真是那后生,其实也与这小娘子很是登对啊!”

    “啧啧啧,十九就是了,否则为啥小娘子的夫家娘家会约好了一起堵到这里来?”

    “翠儿,不管咋样,当年可是咱家收留了你,”江氏话语之间极温和,但是却似乎希望藉此来打动翠娘,“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江家不能没有你啊,山子还在天上看着你啊!”

    翠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轻轻地抖着,但是她的身子僵直,丝毫不曾回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沈舟。

    “娘——”,翠娘终于开口,叫的却是江氏,“娘,娘你摸着良心说说看,这好几年了,翠儿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做了这好几年的工,挣下的钱,一文不剩,全都用来供养老二与老三了。翠儿真的累了啊!”翠娘面上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她已经知道江氏来这里闹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她被江氏扛出已经过世的人出来摆了这么一道,心中实在是如刀剜一般。

    “是啊,”又是那位老者开了口,“江家一大家子,还有两个成年的男丁,全靠这女娃养活,简直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要将这女娃娃活活累死——”

    “老姐姐,你听,你听听,”崔氏一边换了个更亲近点的称呼,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这小蹄子分明不守妇道,在外面做活的时候勾搭野男人,偏生在抱怨您呢!”

    可是江氏却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开口苦求:“山子在世的时候,就指望着两个弟弟能够读书成材的,一点重活都不叫老二老三做的呀。翠儿,娘知道这几年来家里辛苦你了,娘只求你留在江家,娘、娘再帮你招赘一门亲如何?”

    江氏的话一出口,周围马上静了一静,接着围观的人们又议论开了,而翠娘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傅春儿不禁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那咄咄逼人不讲理的乃是翠娘娘家人,可是现在看起来,真正出招厉害的,乃是这位态度和缓的江氏。江氏一句指责翠娘的狠话都没有,但是却一边在为自家开脱,一边在堵上翠娘的退路。如果翠娘答应了由江家帮着招赘,就相当于是真的把自己一辈子拴在江家,为他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了,然而如果翠娘婉拒,便是答应江氏,即便不招赘,也留在江家赡养老人,供养两个已经成年的弟弟。

    看来今日这江氏与崔氏真是商量好了一起来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分工还挺明白。

    这时候傅春儿好奇地拉着傅老实的衣袖,说:“爹,春儿曾经听大伯娘提起过‘初嫁从亲,再嫁从身’,那个是什么意思呀?”她的童音清亮,人群听得一清二楚。

    “是呀,这小娘子要是真想嫁人,原来的夫家有啥资格瞎三话四?这江家是不是有些欺侮这小娘子了!”有人想明白过来。

    “聘金都已经收了回去,江家凭什么不许这小娘子改嫁?”偏帮翠娘的人越来越多。

    “大约这江家是个傻的,平白得了个能做活的媳妇也就罢了,这么当街一闹,不是逼人家改嫁么?”听了这些议论,江氏也开始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就给崔氏使了个眼色。

    崔氏见了江氏使的眼色,便说:“若是真的守不住呢,翠儿,也不是说你改不得嫁。可是你日日到这铺子之中与那后生厮混,丢了江家与我崔家的脸,难道也说不得你不成?”

    “婆娘住口!”傅老实大喝一声,崔氏往自家女孩儿身上泼脏水已经令人惊怒,掰扯到傅家铺子和傅家伙计的头上,傅老实实在忍无可忍,“啪”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一张桌上,险些将那桌面拍碎,可见傅老实有多气愤。只是那崔氏是个女娘,傅老实若是上前教训她,未免被人说嘴是“男欺女”。沈舟也同样面色不善,憋着一肚子火。

    “哟——”崔氏阴阳怪气的一声,“怎么这位老爷们这样紧张,莫不是,翠娘勾搭的不是那年轻后生?”

    “崔婆子——”两个女声同时喝道。一个是翠娘,她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另一个声音清亮稚嫩,却是傅春儿。

    傅春儿这时候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两人今日到铺子里来大闹一场的目的。两人的分工也挺明白,江氏负责装老实装可怜,言语上却挤兑翠娘,若是翠娘头脑一热,答应了江家自然是最好,但是翠娘若是不答应,就由崔氏上前,污言秽语,往翠娘身上胡乱泼一通脏水,而且最初崔氏也真是这么干的。

    “崔婆子,你看着我——”傅春儿大声地说,她右手中端了一只不高的板凳,来到崔氏面前,将小板凳往地上一放。

    崔氏与周围的人一样,见了傅春儿这般举动,都是愣住了,不晓得这个小女娃打算做什么。

    傅春儿放好小板凳,自己踏了上去。她原来与崔氏身高差了一截,踏上小板凳以后,傅春儿还用手比了比,确实与崔氏差不多高了。“小丫头——”崔氏没好气地想叫她走开,岂料——

    “啪”的一声大响,崔氏又惊又怒,面上已经挨了傅春儿一记耳光。傅春儿这一掌打得并不重,但是够响,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崔氏正待开口叫骂,傅春儿已经反手一掌又甩了过来。崔氏这时候想往后退步闪开,然而她身后有人堵着挤着,急切之间,崔氏竟然退不了——

    又是“啪”的一声,虽然傅春儿人小力弱,但是打的两掌都用上了巧劲儿。崔氏或许并不太疼,可是她当众挨了两记这样清脆的耳光,颜面尽失之下,当然是暴跳如雷。

    “春儿小心——”翠娘在旁招呼了一声,她可是见惯了崔氏撒起泼来蛮横无理的样子的,此时看傅春儿一个小人儿爬到小板凳上竟然还自己动了手,登时担心起来。围观的人一时也有惊叹的,道:“这个小丫头够泼辣的!”

    崔氏此时已然怒得快要失了理智,手一伸,长长的指甲就要朝傅春儿娇嫩的小脸上挠过来。

    “住手——”傅老实喊了一声,而翠娘也往上赶了两步想要拦住崔氏,可是都慢了一步。崔氏的指甲已经将将挠到了傅春儿脸上,再迟片刻,傅春儿脸上便会多几条血痕。

    然而崔氏的手却在空中划了过去,傅春儿脚下一蹬,那小板凳便横了过来,傅春儿身子一矮,躲开了崔氏的利爪,接着朝崔氏怀里撞了一下,便笑嘻嘻地跳开,躲到了一旁。崔氏作势欲追,却被面前的那个小板凳绊住,无法往前。

    众人望着崔氏的样子,禁不住都哄笑起来。崔氏自己也觉得怪异,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前衣上,被傅春儿塞了一条手巾子。这条手巾显然是方才傅春儿用来帮翠娘擦拭的,上面还有不少污渍菜叶,闻起来也是一股呛人的味道。崔氏恶心坏了,只将那手巾子远远地往地上一丢,口中又开始咒骂,这回却是将翠娘与傅春儿在一道编派了。

    这一番污言秽语骂得连江氏也有些面上挂不住,只得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你当街打人,所打之人还是尊长,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

    江氏还未说完,傅春儿已经又搬了个板凳过来,站到上面。这个板凳颇高,傅春儿可以居高临下指着崔氏,大声说:“这个婆子年纪是够长的,只不过当街胡言乱语,为老而不尊,适才又往亲女身上泼冷水,为人母而不慈,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样的’尊’——长,叫人如何来尊重。”

    她跟着瞥了一眼江氏,道:“这位大娘,我看在你是翠娘婆母的份上,暂且不与你为难。只是——”

    “只是翠娘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是有数的。今日你与这崔婆子一并到此,那泼妇不仅大冷天泼凉水想害人生病,更是污言秽语一段又一段,都是无中生有,污蔑翠娘姐姐的,你但凡还存了半分的良心,认翠娘是你媳妇,便断断不会一句拦阻的话都没有。你这么做,你对得起这些年来以双手养活你们一家老小的翠娘姐姐么?”

    江氏的心思被傅春儿说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偷眼去看翠娘。

第六十九章 小惩大诫 【一更】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决然之色。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可就是不曾掉下来。她待周遭稍稍安静了些,走到傅老实面前,朝他深深一躬,说:“傅叔,今日扰了你家铺子的生意,真是万分对不住,翠娘给您赔不是了。翠娘本是一介微贱不详之身,万万不能连累了傅叔和傅家妹妹。日后,翠娘不会再过来这间铺子。”

    翠娘的声音里透着不舍,但是语气却是决然的,似乎不可更改。傅春儿听了大急,转头去看沈舟。沈舟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不在铺子外面,竟没有听见翠娘这句话。

    接着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道:“诸位街坊邻里,请给翠娘做个见证——”

    “这位是以前那个崔氏翠娘的娘,当日她要将翠娘卖给他人做小,翠娘不愿,因此翠娘自付聘金,从此与崔家一刀两断,再无干系。翠娘无论将来是否改嫁他人,都与此名妇人无干!”

    “说得对,这般没良心的妇人,还认作娘做甚!”人群中有人大声这么说,但也有不少人低声议论,认为翠娘虽然可怜可敬,但是毕竟所作所为与此时此地的礼法孝道不合。

    “至于江家,娘说得对,江家确实是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扶了我一把,这番恩情,翠娘绝对不会忘的。”她说着,看向江氏。江氏听闻此言,颇有几分羞愧地低下头去,心中暗悔不该听信崔氏挑唆,好好一个媳妇,怕是平白就生出离心来了。

    翠娘说着,深吸一口气,身子仿佛想转过来,可是还是忍住了。“翠娘起誓,今生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会尽翠娘所能,侍奉江家翁姑。”她说着,举起右手中一柄小刀,将长辫上长长的一截头发,一刀都削了下来。

    江氏见了,显出十二分感动之色,道:“好媳妇——”

    翠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翠娘既已起誓,娘好歹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扭头看了一眼傅春儿,眼中露出些感激之色,口中说:“常言道,再嫁从身,翠娘往后怎么过,翠娘希望自己来掌握。”一句话便将江氏的话呛了回去。

    说毕,翠娘向傅老实郑重告辞作别,接着拨开人群,朝埂子街的另一头走了。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便渐渐散去。不少人离去之前都啐了一口崔氏,毕竟在整件事情当中,崔氏是最做恶人的一个。崔氏灰溜溜的,又回头去与江氏搭话,道:“老姐姐,你看看,这丫头分明就是起了异心了……”

    还未等崔氏把话说完,江氏就已经厌恶地别过脸去,道:“刚才已经分说清楚了,翠娘与你家无干。不管她将来如何,她现下都是我家儿媳妇。”她是不敢再冒险与崔氏再有什么勾连,那就是将翠娘这个唯一能干的壮劳力生生往家外面推了。江氏说到这里,甩了甩袖子便走。崔氏自己无趣,又站在傅家铺子外面骂了一会儿,直到傅春儿手托一块板砖追了出来,眼见那板砖就要往崔氏头脸上拍过去。崔氏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沿着埂子街另一边落荒而逃。还没有离去的几位街坊见了,纷纷拍手叫好。

    赶走了崔家的恶婆娘,傅春儿便急急地到灶下去寻沈舟,将他刚才错过的翠娘所说一番话,一五一十都说与沈舟。

    沈舟听了,蹭地站了起来,就往铺子外面走。“沈大哥,你去哪里?”傅春儿跟在后面问道。

    “翠娘是朝哪个方向去的?”沈舟沉声问。傅春儿为他指了方向,沈舟便匆匆地追过去了。傅春儿见沈舟去得远了,这才慢慢地走回到灶间,这才觉出一股浓浓的老姜味道。她看了看灶上正煲着一小锅浓浓的姜汤,想必是沈舟怕翠娘大冷天淋了凉水之后会生病,因此才回到铺子里为她熬了这么一锅姜汤。

    “原来沈大哥心中是装了翠娘姐姐的啊!”傅春儿不禁这样想,当然可能是因为沈舟生性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因此翠娘才会觉得他没有任何表示,以为沈舟无心,渐渐地她自己的心便也淡了。因此,翠娘今日才说出了“再也不来傅家铺子”这样的话。傅春儿想想便觉得难受,翠娘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该是有多伤心啊!好在沈舟追了出去。傅春儿在心中暗暗祷祝,希望这两个人说说清楚,不要好好的互有好感的一对人儿,因为什么误会而错失了彼此。

    可是,过了很久,沈舟才回到铺子里。傅老实是过来人,看了看沈舟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傅老实拉着沈舟去后院说了几句话。傅春儿一人留在灶间里,心中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她见沈舟的脸色阴沉得令人难受,自认识这人以来,竟从未见过他是这么一番神色。过了一会儿,傅老实与沈舟两人回来,沈舟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接手在铺子里忙着。而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将问话憋了回去,打算哪天有机会还是自己跑一趟震丰园,从翠娘那边再探探口风。

    得到铺子打烊,傅春儿随着傅老实一同家去。她实在忍不住,便问傅老实,沈舟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傅老实叹了一口气,道:“两个都是实诚人儿啊!小沈今日与我说,翠娘不会再来咱们家铺子帮手,而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来往了。大约是今日翠娘家里人这么一闹,他们觉得不好影响咱家铺子的营生,才断了这来往的念头,免得带累了咱家的名声。”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看看离家已近,赶紧拉着傅老实的衣袖,紧张地说:“爹,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娘!”

    “为什么?”傅老实问。

    “要是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我在铺子跟前又是打人嘴巴子,又是拍砖的。要是娘听说了,一定又会在我耳边叨几天,’你还要嫁人的,你还要嫁人的’,这样。”傅春儿一脸无辜地说。

    傅老实笑了笑,但是却没有答应傅春儿。因为如果杨氏问起,他是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杨氏的。

    果不其然,到了晚间,傅老实一脸抱歉地将傅春儿叫到了杨氏房里。杨氏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唉,其实也不是戒尺,应该是杨氏裁衣时所用的木尺。这几个月杨氏一人闷在家中,已经做了不少小襁褓小衣服了。

    “春儿,你知道错了么!”

    “是,知道了娘!”傅春儿摆出一副百分之百认罪的态度。

    “真知道了么?”杨氏淡淡地说。

    “真知道了!”

    这句话听在耳中,杨氏一个没忍住,教训的话如果开闸的水一般一股脑都涌了出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小小一个女娃,这样的事情出什么头?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看将来谁敢来娶你——”

    杨氏巴拉巴拉地越说越精神,傅春儿听得越来越郁闷,杨氏说到最后口干了,喝了傅老实递给她的一杯水,这才将木尺亮了出来,对傅春儿说:“将手伸出来!”

    傅春儿尴尬地叫了一声“娘”,将手背在身后,可是看杨氏像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还是乖乖地伸了右手出来,说:“娘,您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为女儿生气了,好不好。”

    傅老实也在旁边劝道:“淑卿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我看春儿不是不晓得事理的,你原谅她这一回吧!”

    岂料傅春儿心里却是不领傅老实的情的,她心知一定是这个老实爹把自己今日教训崔氏的一番“作为”告了与杨氏知道。

    “唉!”杨氏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什么心事,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老实,眼下要是娇纵了女儿,那便是害了她啊!”她说着将木尺递了给傅老实,说:“还是你这当爹的来教训女儿吧,老实,你只在心中念着,这是为了春儿将来好,所以这回一定要让她记住!”

    傅老实迟疑了片刻,但是还是接过了戒尺,将傅春儿的右手握住,就这么打了下去。

    “啪——”

    额滴亲娘啊,这还真疼。傅春儿觉得仿佛被打的不是手心,而是被人打中了泪腺,两行清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自己面颊上滚落了下来。

    杨氏压根儿见不得傅春儿这副模样,将头别了过去,却一边说:“老实,一定要叫春儿记住教训,她长大了会明白的。”

    傅老实打了几下,一下比一下轻,脸上写满了歉然,似乎头一下真的是他一时出手太重。

    虽然傅春儿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泪珠,但是她还真的没哭。要说记住教训什么的,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像崔氏那样的,根本没法与之讲理,武力威胁大约是最好的方法。她可是巴不得自己能捞着个凶悍的名声,这样没人敢轻易欺到傅家的头上来。

    但是当傅老实“教训”完,傅春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表态:“爹娘不要再打春儿了,春儿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会儿她觉得不再受皮肉之苦更重要一点。

第七十章 发动【二更 求订阅】

    傅老实夫妇对傅春儿一番“管教”,表面上看还是有些“效果”的,接下来的几天傅春儿在铺子里做活做得少了——她说她手疼,将傅老实心疼了个不住,自己揽下了不少活计。因此傅春儿轻松了不少,只是铺子里少了翠娘时不时过来作伴,再加上沈舟更是沉默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有时铺子里确实像是缺少了什么。

    这时候离年节已经没几日了,傅家的年货和各色节礼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这一日已经到了小年,傅老实与傅春儿带上了节礼,去看望大德生堂众人,顺便把傅阳接回来。

    在大德生堂,傅老实先是去见过李掌柜,再三拜谢了这位傅阳的“师傅”。几日未见,傅春儿见到傅阳很是高兴,与他站在一处说着话。傅阳看看四下无人,才悄悄对傅春儿说:“前两日翠娘姐姐的事情,传到这边也知道了。”

    傅春儿有些紧张,她其实也颇怕人们在背后说翠娘的不是,连忙问:“大家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傅阳眨眨眼睛,狭促地看着妹妹,道:“说我家妹妹武功卓著,举着板砖赶恶婆子!”

    “哥哥——”傅春儿跺了跺脚,把手心伸给傅阳看,说:“你还笑我,就为这事,爹娘狠狠责罚了我!哥你还笑我!”

    这时候侍墨正好过来,见到傅家兄妹两个,叫了一声“啊呀”,便连忙跑开了。傅春儿奇怪地望望侍墨的背影,说:“这人怎么了?”傅阳略想了想,笑道:“大约今天小七爷在大德生堂吧,他之前曾经问过你几时会过来。”

    纪小七?傅春儿这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貌似已经有一阵子不曾见到他了。

    “小七爷近来一直在闭门读书,但是过年却是一定会回府里过的。我见侍墨今日一早起就在收拾,大约他今日也要搬回府里去了吧!”傅阳为妹妹解释了一下纪燮的行踪。傅春儿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希望她的“光辉事迹”不要被纪燮知道,否则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正想着,只听靴声霍霍,纪燮从大德生堂后面走了进来,高兴地招呼着傅家兄妹,道:“难得傅姑娘今日有空过来这里。”见到傅春儿,纪燮大约是真心欢悦,然而傅春儿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勾,就觉得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心道完了完了,纪小七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臭事了。她前两日还洋洋得意,自觉得自己是做了“恶人自有恶人磨”里后一个“恶人”,以暴易暴罢了。然而在纪小七面前,她突然开始觉得有些后悔:妈蛋,要是不曾这样强出头就好了。

    “我今日便会离了大德生堂家去了,大约过了十五才会回来。令堂身子还好?”纪燮柔声问傅春儿。

    傅春儿与傅阳见纪燮开口询问杨氏的情况,都恭敬地答道:“家母身子还好。”

    纪燮点了点头,道:“年节里大德生堂有大夫值守,若有事,傅兄弟尽管过来请。”他说着,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只锦盒,递给傅阳,道:“这个你家先收着,如果需要便尽管去用。”

    傅阳接过锦盒,见里面盛着几枝拇指粗细的野山参。傅阳在药铺学徒已经有几个月,这样的药材有多贵重,他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一见之下,傅阳便出言欲辞,纪燮却无论怎样都不肯收回,只道:“府上即使不用,备着也是好的。”

    傅春儿在旁不语,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她自然是明白纪小七心思周全,帮傅家将种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如此,却之不恭,我家暂且将此物收着。小七爷高义,傅家全家感激不尽。”傅阳看了看妹妹的神色,也明白了纪燮的意思。他对纪燮躬身行礼,一躬到底。纪燮微笑着,却不肯受,口中说:“傅阳兄弟太客气了。”说罢又与傅家兄妹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而傅春儿望着纪燮的背影,拍了拍脑袋,心想,纪小七这样一个男人家的,都能想得这样周到。而杨氏即将临产,自家似乎也不曾考虑得这样周全。她不由得鄙视了自己一下。不过好在傅阳已经不用在大德生堂上工,可以去铺子帮忙。而傅春儿则将主要的时间与精力转移到了照顾杨氏,和准备迎接家庭新成员上。

    傅春儿先是与杨氏商量之后,在家中准备了一个“备产包”,里面放了干净的剪子,全新的白棉布,干净的手巾子……零零总总,包成一包,放在杨氏房里。她张罗着将家里烧火用的柴按一个月的用量都备好,还催着傅老实往稳婆家里送了相当隆重的礼,并与人打了招呼,说是杨氏可能会在正月头里生,届时请务必过来。稳婆那边看在重礼的份上,自然无有不应的。

    傅春儿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除了稳婆之外,便没有能进产房照顾杨氏的人了。傅老实父子是男的,自然不行,而傅春儿自己是个小丫头,也进不去产房的。她想了又想,还是请傅老实出面,与街坊刘婶打了招呼。刘婶是生养过的人,进产房自然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该好好忙一忙这个年了。日前备节礼的时候,傅家就已经采购了不少年货,余下一些,自家也算是可以过一个宽裕年了,再加上从江都老家带会的一些土产,也给傅家年终的饭桌带来了不少新鲜的味道。

    广陵年俗,讲究过了初五才“下生”,取年年有余之意,从年初一到初四,都是吃隔年的陈菜,初五才烹调新味,谓之“下生”。傅春儿觉得不习惯,觉得尤其是初三初四那两日,得吃放了好几天的陈菜,对家人身体健康无益。于是她坚持己见,打算初一到初四每天都蒸些旧年买的风鸡风鱼之类,就算是吃隔年菜了。至于其余的饭菜,她都打算现做新鲜的。只是傅家厨房里眼下由她说了算,傅老实的心思全都在铺子和杨氏身上,这些小事,他是完全顾不上的。

    大年三十那日,广陵城中老老小小大多去澡堂子“洗邋遢”,而傅家做完了最后一档生意,傅春儿便在铺子里整治了一些酒饭,傅老实请沈舟坐下来,两人小酌几杯,算是代表傅家答谢沈伙计一年来的辛苦。傅春儿伸了个懒腰,心想,这一年终于忙完了。回到家中,她觉得累得眼皮直打架,而这个时空里又没有春晚可以看,因此吃完晚饭,傅春儿就向傅老实和杨氏说了声,到自己房间里去歪着。

    这么一歪,她就沉沉地睡过去,连梦也没有,知道屋外震耳欲聋的爆竹之声将她惊醒。傅春儿揉揉眼,看看屋外天还是黑的,这才省过来,她已经迎来了在这个时空的第一个新年了。

    大年初一在爆竹声中与拜年的各种吉利话儿之间很快便过去了。大年初二,照例是应该由杨氏带着几个小的回娘家的。可是杨氏已经足月,随时可能会生,傅家便决定还是到了二月二再去傅春儿的姥姥姥爷那里拜望,想来他们也能体谅。果然,大年初二晚上,杨氏那边便发动了。

    傅春儿还在房中休息,便听见傅老实开了院门,一边吩咐傅阳赶紧去厨下生火烧水。傅春儿闻声,一骨碌爬了起来,进了杨氏屋里。她见杨氏已经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极是担心,开口问道:“娘,您要吃点什么么?春儿去给你做。”

    杨氏已经生养过傅阳傅春两个孩子,自然知道先在这个状态怕是离最后生还有一阵。她见到傅春儿一脸关切的样子,顺手帮她捋了捋头上散开的一缕头发,说:“春儿去热一碗粥给娘吧!”

    傅春儿赶紧去厨下热了粥,这时候刘婶已经过来,一叠声地说是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待到看到杨氏屋里的那个“备产包”的时候,刘婶便不再说什么了。傅春儿赶紧将热好的粥,配上了一点小菜,端去给杨氏先喝了。刘婶在旁边见了,对杨氏说:“傅家的,你命真是好,你家那位当家的对你真是不错,两个小的又懂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看你这一胎啊,一定平平安安的!”

    杨氏谢过了刘婶,喝了粥,觉得长了些精神力气,但是她疼得也越来越频繁。刘婶便将傅春儿从房里赶了出去,口中说:“春儿乖,你娘一会儿给你生个弟弟。”

    傅春儿心中焦急,但是又无法,只得到灶间与傅阳一起烧水。好在过了一会儿,傅老实将稳婆也寻来了,这边便是三个人一起在灶下干着急。傅春儿更是想起了纪燮的嘱咐,如果有需要,她打算随时动用那盒野山参。而恰在此时,傅阳也朝妹妹这边看过来,满眼的焦虑,应该也是在想同样的事情。傅春儿上前,抓住了哥哥的手,而傅阳也反手将傅春儿的小手握住了。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一般。

    直到此刻,傅春儿才真正开始觉得,陪伴自己身边的,还有在房中呼痛出声的,都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与身边的父亲兄长同样焦虑而紧张,而对屋内的母亲所忍受的痛苦,竟也似感同身受一般。

第七十一章 月子探亲团

    等待似漫漫的长夜,最为折磨人的,莫过于不知道这样一份等待,什么时候才能够盼来瓜熟蒂落的那一刻。然而虔心的等待,终会迎来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杨氏生傅家的第三个孩子,足足用了一整夜。直到大年初三清晨,她房内才传出来一阵儿啼之声。过了一会儿刘婶先出来恭喜傅老实,说:“老实兄弟,恭喜你家又添了个小子。”

    傅老实却拉着刘婶问:“淑卿她……我家娘子她,眼下怎样?”

    “你家娘子自然没事的,只是这小子离他姐姐出生隔了好几年,娘子这回才吃力了一些。稳婆说怕是身子会有些亏,月子里要好好保养。”刘婶这么说着,便又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去了。隔了一会儿,稳婆便将包裹在襁褓里的傅家新成员给抱了出来,口中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将傅家的“老三”递到了傅老实手里。

    傅老实手中抱着小儿子,就像是欢喜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还是傅阳与傅春儿在旁“咳咳”了两声,傅老实这才省起,将早已包好的“谢生”钱送给了拿稳婆。稳婆一掂,就知道傅家包的谢仪颇为丰厚,高兴之下,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而傅阳与傅春儿则争着要看弟弟,傅老实便将小儿子交了给傅春儿抱着,自己则进屋去看杨氏去了。

    傅春儿抱着自己的弟弟,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小小的孩子,身子这样小,这样软,而眉眼之间,却与傅老实和傅阳都有几分相像。这个孩子就像是杨氏所说的,特别乖,不哭也不闹,此刻在傅春儿臂弯里,似乎在沉沉地睡着,但是有时会微微嘟嘟小嘴。看得傅春儿心里就像化了一般,看了好久,竟然片刻都舍不得将这个小弟放下来。

    “哥,你说,该给弟弟起个什么小名儿叫着呢?”傅春儿一边抱着弟弟,一边问着哥哥。

    傅阳双目也一瞬不离这个刚出生的小弟,他与傅春儿年岁相差不大,应该早已忘记傅春儿出生时的情形模样了。眼下看着傅春儿臂弯里的小小婴孩,他面上也泛出些怜爱来。

    “——就叫他小三子吧!”傅阳想了想说,“谁叫他大年初三生的呢!”。

    啥,小三子?傅春儿心里汗了一下,幸亏这个“小三子”和那些冠上了些现代意义的名词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区别的,在广陵当地话里,“小三子”其实就是指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的意思。否则的话,傅春儿还真得恶寒一阵儿。

    傅阳高兴地接着说:“等明年,娘再给咱家生个小妹妹,咱们就管她叫’月儿’,这样咱家‘阳春三月’就都齐了。”

    “噗嗤”一声,傅春儿凭空想象了一下傅家大大小小“阳春三月”站成一排的情形,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一天,听闻傅家喜讯上门道贺的街坊邻里着实是不少。傅老实虽然一夜未曾合眼,但是此刻还是精神奕奕地招呼着大家,并且托人给江都老家与杨氏娘家那里都送去了信儿。而杨氏则是累极了,在刘婶等人的照顾之下昏昏沉睡过去。

    接下来好几日,在年节里固然热热闹闹的,但是上傅家的门的,大多是平日里相熟的街坊朋友,听闻傅家添丁的好消息,因此才过来看的。令傅春儿印象颇深的,是自己的两位“舅舅”,也就是杨氏的两位兄长。傅春儿此前“从未”见过他们,好在傅阳在侧,她只管跟着叫人,然后默默地认脸便是了。

    这两位傅老实的内兄倒是包了满满的礼物带给杨氏。杨氏虽然身子不便,但还是出来与两位兄长见上了一面,说了一会儿子话。但是,那两位“舅爷”对傅老实的态度却很奇怪,似乎冷冷地怎么也亲热不起来。作别两位舅爷之后,傅春儿还依稀听见杨氏低声地傅老实抱歉,而傅老实则全不在意地一笑,道:“两位舅爷带来这么多东西,已是太过客气了。淑卿,你不要想这许多了,将身子养好,我们带着儿女们一起去看望岳父岳母才是要紧。”

    广陵城中的铺子,大多在年初八的时候开张,也有些老家住得远的,会等到十八落灯以后,再开铺门。今年因为傅家添丁的喜事,傅老实决定晚上两天,等到初十了再开业做生意。谁曾想,初九的时候,傅家门口停了一辆大车,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亲戚。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三人。随行而来的,还有傅老爷子的一封信。

    傅老爷子在信上先是表达了为傅家再添一位男孙的喜悦之情,然后履行了自己作为傅家家主的责任,为新生的婴孩起了个正式的大名——令人惊叹的是他竟然与傅阳想到了一起去,在傅家小孙孙出生的日子上做起文章。只不过傅老爷子想到的是,大年初三乃是正月正,因此傅家的小三子被冠上了个大号叫做“傅正”。

    “扶正?”傅春儿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偷偷地又在心里寒了一阵子。按照傅家男丁之前那个“坚强阳刚”的排行,难道下一个男娃会起名叫做“傅直”?傅春儿暗自笑了一番。可是,傅老爷子在信上接着说,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要在广陵傅家多住上几日,好生照顾杨氏。听到这里,傅春儿只觉得心中,腾起一股无明怒火——哪有这样给人添乱的老爷子!

    广陵傅家本就是小户人家,杨氏生产之际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傅老实也有伺候月子的经验。因此傅家生孩子哪里需要另外请人照顾的,此是其一。其二,若是与杨氏交好的平辈上门帮着照料也就算了,偏偏来的都是长辈,傅老太太不用说了,金氏是傅老实与杨氏的长嫂,就连傅兰儿都是傅春儿的堂姐。看这架势,到底是谁照顾谁,谁服侍谁啊!

    傅春儿听了这些,便冷下了一张脸,看着傅兰儿娇娇娆娆地提着个大包袱立在傅家小院里,一点上前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是我傅春儿的地盘!

    傅兰儿自然感受得到傅春儿的冷意,可是她却没有理会,三叔三婶是什么样的人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她就不信,三叔这么个老实人儿,会违背傅爷爷的意思,将奶奶娘和自己三个妇道人家各打包送回江都去。

    她环顾一圈傅家的小院,心道:“乖乖,这便是广陵城了啊!”

    傅兰儿猜得不错,傅老实看了傅老爷子的信,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可是还是实心实意地打算傅家三位女眷的到来。而杨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看着傅老实为难的样子,杨氏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你且自己安顿吧,只是不要委屈了阳儿和春儿才好!”

    傅老实挠挠头,“哪儿能呢!”可是及到要将众人安顿下来的时候,可真是犯了难。

    傅阳自从去了大德生堂学徒,傅家的常住人口便成了三人,因此,常用的屋子只有傅老实夫妇所住的上房,和傅春儿住的东厢。眼下杨氏在自己房里做月子,因此没办法把那间上房腾出来给老太太住,只得委屈老太太与金氏,暂且在傅春儿的屋子里委屈几日。傅春儿与傅兰儿去住平时不住人的西厢。而傅阳则彻底没有地方住了。好在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回去大德生堂,因此傅老实为他在堂屋里搭了一个铺,暂时住一两日。

    这已经是傅老实绞尽脑汁之后的安排了,然而傅老太太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大约觉得住东厢实在是委屈了她。只不过她们三人来之前也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此刻也不便抱怨什么。可是傅兰儿听说与傅春儿住在一起,便颇有些挑衅地扬起脸看了看傅春儿。两个人对视之际,颇有点火药味道。

    那日晚间,金氏为了显示一下“伺候月子”的诚意,亲自下厨去做饭,傅春儿便去灶间里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指点金氏各种物事都放在哪里。在傅春儿的指点下,金氏很顺利地做出了一顿不错的晚饭,连带给杨氏补身下奶的汤水也都做好了。而吃饭的时候,傅兰儿却是叫了几遍才肯从西厢里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些诡笑。

    傅春儿对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姐过来广陵城的目的很是疑惑,见她这番神情,心中便觉得不妙了。

    其实傅春儿原本不必这么担心,傅兰儿这次之所以会跟着傅老太太与金氏上到广陵城中,主要的原因是金氏托了广陵城的亲眷替傅兰儿张罗议亲的事情。而广陵城中的那位亲眷却提出想与傅兰儿见上一见,算是变相地替那要说亲的人家相看一番了。就因为这个原因,金氏才力主要带上傅兰儿过来。当然,金氏私心里也想亲眼看看傅家三房的日子到底过得怎样。她自然明白傅老太太也是这个想头,于是一力撺掇之下,江都傅家便组成了这么一副神奇配置的“月子亲友团”,浩浩荡荡地上来广陵城中。

    然而初九这一晚,倒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傅兰儿对于广陵傅家极“简朴”的西厢,只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晚间就寝的时候倒也没有作怪。

第七十二章 野山参风波

    第二日一早,傅春儿起身,打算去灶间操持一家人的早饭。傅老实此刻正在灶间里自己忙着,见了傅春儿过来,就说:“春儿,今日爹来做饭。你别起这么早,再去睡会儿去。”

    傅春儿四下看了看,说:“爹,一会儿吃完饭,我去把家里人的衣服都给洗了吧!”傅老实闻言便说:“好,小心井水太凉,爹给你在灶上烧一壶热水,回头你去井边的时候拎上。”他想了想又叮嘱了一遍傅春儿:“爹今日要与你哥一起到铺子里去望望,你在家好生照顾你娘,有啥事都不要硬顶着,与娘说,或者去铺子里来找爹。”

    其实傅老实心里也明白,自己妻女怕是对江都老家突然来人这一事是颇为不满的。可是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两头他都不想得罪,因此凡事只好自己多担待一点。而这个平日里看着可人的女儿,自从上次翠娘的事情,却越发显出个性里的硬气来,怕是绝不肯服软的,因此傅老实才有这样的担心。

    傅春儿点头应了,说:“爹,没事的,井水暖得很,不用另外烧水的。”

    她去了井边洗衣的时候,这才觉得,虽然井水不甚冷,但是手弄湿了之后在空气之中还是挺冷的,不到一会儿,她的手指就似乎僵了一样。她想了想,与同在井边的几位婶子打了声招呼,便转回傅家的小院来。反正灶间上水一直在烧,不用白不用。

    傅春儿拎着水正准备出门,忽然听东厢里金氏突然说了一句:“嘘,小声一点。”傅春儿急忙往灶间里面一躲,只听东厢的门打开了,却是傅兰儿探头出来望了望。接着她便关上了门,傅春儿只听里间傅兰儿在说:“春儿刚出去洗衣了,没那么快回来。三叔与三堂弟说是去铺子里了。”

    接着里面的人接着放低了说话的声音。傅春儿蹑手蹑脚地凑上去,只听里面金氏尖细的声音小声地说:“想不到老三家日子过得这么好了,可是真看不出,老三这么个人儿,看着老实,竟然一点也不想着老爷子老太太。”

    屋里面静了一会儿,傅老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一定是老三,怕是老三媳妇不乐意吧!”

    “啧啧啧,”又是金氏,“这么好的参,老三得了竟然也不往江都送。老三与他媳妇身子骨都不错,年纪轻轻的哪里用得着这个?”傅春儿听了心中“咯噔”一声,心知放在东厢柜子里的参怕是被她们翻了出来了。这些人,怎么能随便翻人家家里的东西呢?

    “奶奶,一会儿还是当面问下三叔吧!三叔他们家眼下也用不着这些,倒不如……”傅兰儿欲言又止。里边厢金氏却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出来,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盒野山参连这锦盒,都是挺拿得出手的货色。一会儿等三弟回来,我们问问三弟,我的意思是回头我们留两枝下来,给爹和娘留着。其余的,我们给兰儿她表姨送去,这次都亏她表姨张罗。咱们有这份礼能送出手,兰儿的亲事,怕是更有把握了呢。”

    里间又安静了下来,傅兰儿似乎是害羞,没有说话,但是隔了一会儿,傅老太太终于说话了:“兰儿其实还小,你们夫妻两个,已经真的定下来要将兰儿嫁到城里来了么?要是依我说,她姑姑上回提到的仙女镇那家,有她姑姑照应着,难道不比广陵城里好?”

    “仙女镇哪里及得上广陵城里?”金氏脱口而出,然后大约是看了看傅老太太的脸色,这才跟了一句,“娘说得也有道理,那兰儿她表姨那里,我们暂且先就相看相看,不拿主意。待到爹也点头了,咱们再定——”

    “吓,你们闺女的亲事,到底还是你们两口子最后点头。别拿我和你爹拿来做幌子。”傅老太太精得很,“回头这参的事儿,你与老三好好说。没准这是人家为老三媳妇的爹娘准备的也说不准。”

    “这哪儿能呢,老三媳妇也不是这么不孝顺的人。她人已经是傅家的,若是再这么心里向着娘家,那可就真的……唉唉唉,算我没说。”金氏口中虽如此说,可是那意思却昭然若揭,总之就是在黑杨氏就是了。在外面听壁脚的傅春儿心头一股无明火蹭地就蹿起来。可是里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见了傅老实怎么说这参的事情。傅春儿听得心中憋闷无比,实在是听不下去,便往杨氏房里去了。

    她哪能不生气呢?纪燮当日的意思她明白,这些野山参是用来救命的东西,交给傅家乃是以备不时之需用的。而大德生堂也不是善堂,哪能到处舍这么贵重的药物。傅春儿与傅阳等人早有默契,既然杨氏已经顺利产子,这些参,他们家是一定会还给大德生堂的。可是偏生这番话对傅老太太和金氏却没法解释。如果就这么说了,那金氏一定会顺杆儿上,说:既然是人家送与杨氏的,杨氏又没有用上,那便不如交给老太太吧!

    杨氏在月中,出不得房门,此刻正半躺在床上逗弄着小儿子。她见傅春儿一脸气冲冲地进来,心知定是与傅家三人组“月子探亲团”有关。杨氏也不曾相劝,只是叫傅春儿过来,让她看着襁褓中小小的傅正。

    傅家的“小三子”傅正正在襁褓中乖乖地睡着。大约是杨氏刚刚喂过奶没有多久,傅正的小嘴有时还会嘬一嘬,似乎睡梦里还在回味着。傅春儿看着傅正粉粉嫩嫩的一张小脸,倒是觉得心中渐渐地宁定下来,没有那么焦躁了。

    “我刚嫁与你爹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些与你爹置气,我总想,我嫁的是你爹这个人,又不是嫁给你这一大家子。后来才慢慢觉得,好些事情,其实你爹也是真的没办法。还好你爹是个实心眼的,有些时候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的,其实我若是他,我早已愁也愁死了。”杨氏在旁边,淡淡地说着。傅春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渐渐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好春儿,事情一旦牵扯到家里的人,就如你那日一般,举着板砖去追人,是行不通的。或许你心里舒服了,却折损了你爹的面子,这就好比战场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固然觉得出了一口气,可是却不曾想到你爹也许在其间左右为难,两处伤心。所以啊,春儿——”杨氏说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就在傅春儿以为杨氏要开口劝自己“和为贵,忍为高”之类的话之际,谁知道杨氏浅浅地一笑,道:“春儿啊,内宅里其实就这点事儿,没什么难的,只是要多想想,想周全了,定然没错的!”

    傅春儿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稍许明白了一点杨氏的意思,突然一拍后脑说:“呀,娘,衣服还没洗完,还撂在井边呢!”

    杨氏却拉过傅春儿的手,看了看,心疼地道:“有些皴了。春儿,待会儿去厨房里,灶台旁边一只蛤蜊壳子,里面有些护手的油膏,你记得晾完衣裳自己涂上一些。”

    傅春儿听了点头,想,这大约便是古代的护手霜了,只不过大约是便宜的大众货,所以自家娘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灶台上。

    岂料杨氏又抛了一句出来,道:“那个也是你爹亲手做的。”

    直到到了井台边重新开始洗衣裳,傅春儿还感觉自己被震得迷迷糊糊的,自家这个老实爹竟然还会制护手的油膏——她又一次开始检视自己当初开小食铺的那个决定。或许凭着傅老实的“天赋”,日后傅家真得能开个化妆品铺子,似乎更要赚钱,只是傅家眼下本钱还不够就是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衣服胡乱洗了,拿到自家院里晾了起来。这时金氏已经到灶下开始做饭,傅兰儿在院中转了转,问傅春儿说:“春儿,三叔与三弟什么时候家来?”

    “不知道呢,爹与哥哥今日到铺子里去忙了。可能要晚些吧,他原说我们不必等他吃中晌饭的。”傅春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答着。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人参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需要傅阳出面。因此在江都诸人见到傅老实之前,她打算先和傅阳对好说辞。

    下午的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回来,金氏便要来找傅老实说话。但是她却被傅老实与傅阳急急忙忙的样子给震住了。

    傅阳来到东厢门口,对傅春儿说:“春儿,我上次交给你的那个锦盒,你取来给我吧!”

    傅春儿故意愣了一下,说:“锦盒?”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她于是走到东厢门口,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奶奶!”

    “哥哥学徒的药铺里有件东西我放在屋里了,我能进来取一下么?”

    傅老太太没做声,傅春儿便进屋了。屋外金氏讶然出声,问:“那是什么呀?”

    傅阳便皱皱眉头,答道:“是一个脚商给我们东家捎的货,只是这几天铺子里没人,我才暂时放在家中,明日去大德生堂见我们东家,自然要把货交还给他销账的。”

第七十三章 报不报官?

    听到这里,金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出来,苍白着一张小脸儿,颤声对哥哥说:“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傅阳也跟着紧张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傅老实有些不明就里。

    “爹,前日里哥哥交给我一个锦盒,说是行商交给哥哥暂管的货品,明儿个哥哥回大德生堂,是要找李掌柜销账的。我之前是放在东厢床下面箱子里的,现下……现下却不见了。”傅春儿说着说着,话语之间竟带了些哭腔。

    “吓,怎么会不见了呢?”傅老实一听说是傅阳东家的东西,在自己家“失踪”的,当时也急了起来,说:“春儿,你记得没错?确实放在东厢箱子里的?这几日没动过?”

    傅春儿自然说她不曾动过,而且带着傅老实进了东厢,在箱子里又检视一番,果然不见踪影。傅老实也有印象见过那个锦盒,当日他似乎见到傅阳拿回家来的,此刻听说不见了,自然大为紧张。

    “要是实在找不见,那就只能赔给人家。”傅老实想了一会儿,只得这么说。

    “不行啊,爹!”傅阳急急忙忙地说,“那个锦盒里装的是关外送来的野山参,听说可值钱了,只怕比我们这个院子的赁银还贵,家里哪有余钱去赔呀?赔了钱,下个月我们家怕是就没钱住这院子,连赁铺子的钱都没有了。”

    听到傅阳说了这话,连傅老太太都惊动了,走出东厢,在院里听着众人说话。

    傅老实听了这话,真正着急了,搓着手道:“春儿,你好好再想想,是不是放在东厢了。”

    傅春儿使劲儿点了点头,说:“是,就是在东厢,但是前几日家里贺客多,人来人往的,不是,不是遭了贼吧!”

    她这话一说,院子里的气氛马上便都不一样了。傅老实马上说:“如果遭贼,那贼也不会单只取了一件去。春儿你再找一找,且先别只找这一件,都看看还有什么不见了的。”

    听见这话,就轮到了傅兰儿脸色不对了。一会儿傅春儿出来,表示她也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丢的都是些针头线脑的零碎物事,什么平日里扎在发辫上的小彩珠,一方好绢裁成的手巾子之类。傅阳听了,就转身对傅老实说:“爹,既然是这样,丢了不止一件物事,要不还是报官吧。”

    “报官?”院子里好几人都讶然出声。

    “是呀,爹你不是认识几位广陵府的差爷么?请他们来勘察一下,做个见证,这样我向李掌柜那边,也好交代一下。”傅阳一本正经地说。

    这时候傅兰儿的面色彻底白了,而金氏也重重地咳了几声,忽然开腔道:“阳儿,是不是报了官,就不用向你东家赔了那……那物事?”

    “咳咳,哪能呢,”傅阳接口道,“报了官之后,官爷也会把咱家搜查一遍,看看是不是我们监守自盗,昧良心吞了那包人参。如果确定不是,差爷便会给我家做个见证,但是这银两么,”说到这里,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傅老实,说:“只怕在最后找到那物事之前,我家都先要将银两都垫上的。”

    傅阳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家小院里的人面色都很难看。

    傅春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被刚才金氏的话气着了。报官这一说,是傅阳提议的,意在吓唬一下金氏她们,至少让她们知道,亲戚家的东西也是不好随意拿的。但是怎么听着金氏的意思,如果报了官之后,暂时不用向大德生堂赔钱,难道这包人参,这位大伯娘就也不打算还给自家了?

    傅老实低下头想了想,道:“无论如何,要是咱家真的将阳儿东家的人参给失落了,那咱家就是给人家做白工做上十年,也得把这钱给纪小七爷还上。”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转寰的余地。傅春儿与傅阳一向熟识这老实爹的脾气,傅老太太也没有露出讶色,但是金氏与傅兰儿都是面色苍白,面面相觑。傅老实沉吟了片刻,道:“若是报官也好,将这事情过一下明路。”

    说到这里,傅老实转身就要往院外走去。

    “三叔……”傅兰儿一时按捺不住,呼叫出声。旁边金氏马上一记眼刀飞了出去,傅兰儿立刻乖乖闭嘴,将场面交由金氏来应付。金氏陪着笑脸道:“三弟啊,刚才也就春儿一人在东厢里找了一遍。东厢她住惯的,找的时候或许只在她惯常放东西的地方找……”

    金氏看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想啊,当日也许是阳儿告诉过春儿这东西要紧,她便放在个惯常不太用的地方。结果一来二去地,就将这地方给忘了。所以现在找不到……”

    傅家父子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金氏顿了顿,用手在脸上摸了摸,仿佛她脸上有东西一般。

    傅阳叹了一口气,对傅老实说:“爹,要是再找不到,我还是先去衙门里报官,否则怕就晚了……”

    “不会……”金氏一吓,脱口而出,急忙改口,道:“我是说,要不我们几个大人,帮春儿在东厢里彻底找一找。”

    “你们几个,”傅老太太这时候开口,说:“都进来,好好在这屋里好好找一找。”她说着指向金氏和傅兰儿,“老实也进来看着。”傅老太太发号施令道。傅老实口中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脚。

    所有失却的东西过了半刻钟的辰光,便“纷纷”出现了,包括那包纪燮当日给的野山参。傅春儿与傅阳打开锦盒看了看,见里面的人参一枝枝的都还在,都是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傅阳故意责怪妹妹,“春儿,当日教你收好,你怎地收到连自己也找不到的旮旯里去了?”

    傅春儿故作羞愧状,委委屈屈地撇撇嘴,说:“我……我也不知道怎地会就不见了,或许那几天娘生弟弟的时候,事情一多,我就全记岔了吧!”

    听到这里,金氏与傅兰儿都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她们可被以前这番动静给吓得不轻。而正房里杨氏也在听着屋外的动静,听到傅春儿说出这样的话,也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来。倒是傅老太太,盯着傅春儿的脸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才别过头去。

    找到了失却的物事,傅家人大多是欢喜的。傅老实嘱咐傅阳将东西好好地收了,明日赶紧给大德生堂送过去。傅阳应了,当下寻了个包袱将那锦盒细细地包好。然而金氏却似乎有些不舍地看这包野山参。傅春儿晓得她定是为送礼的事情犯难了,便称:“大伯娘,您和兰儿姐姐都多日不曾来过广陵城。要是这两日没有什么事情,春儿陪你们上街逛逛吧!”

    她可不是好心泛滥,她是觉得留这两位在家中,再影响到杨氏月子里的休养可就不好了。岂知金氏反而推辞道:“这真也不用,你娘刚刚生养这几天,原也是离不开人的,还是过两日再说吧。”说着,傅老太太的眼光便朝金氏扫了过来,金氏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傅春儿不知道金氏为什么心虚,但是她突然觉得这位傅老太太似乎并不是原先她所想的那么简单,一位喜怒都露在表面的老太太。傅老太太似乎……似乎一直在平衡着各位媳妇,乃至各房之间的关系。具体怎样,傅春儿也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点很明白,那位四叔,则绝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凡事只要涉及傅小四,傅老太太心中的天平便会彻底向这位四叔倒过去。

    傅春儿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位老太太,看起来是个明白的,怎么偏生就不明白溺爱是害的道理呢!

    晚间傅春儿照例与傅兰儿同睡在西厢。傅春儿颇为困倦的时候,没曾想傅兰儿突然开始问她不少广陵城里的事情,比如广陵城中有什么珠宝铺子、成衣铺子、香粉铺子之类,问得极细。傅春儿都一一答了,一边呵欠连天。

    最后傅兰儿突然问:“今日三堂弟说到一位姓纪的,叫做纪小七爷的,难道就是三堂弟的东家?”

    傅兰儿这句话一问出,傅春儿感觉自己“蹭”地就醒了,醒得炯炯有神的。“不是吧,那位纪小七爷,应该是东家的少爷,平日住在大德生堂附近读书,我与哥哥一起去大德生堂的时候见到过一两次。”

    “是吗?春儿,你看要不这样,我娘明日要照顾三婶,不便上街走动。但是我跟着你上广陵街上走走看看吧,或者我们干脆明日一早上陪三堂弟去他铺子里,我也见识见识城里的生药铺子长啥样!”傅兰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七十四章 相看傅兰儿

    “好啊!”傅春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然后便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傅兰儿在旁轻轻地笑了一声。她装作被吵醒了一般,翻了个身,傅兰儿马上便屏声静气的,不再发出声响。

    第二日早间,傅春儿自己先起了,蹑手蹑脚地到灶间,哪知道竟然是杨氏一个人在灶下忙着。“娘?”傅春儿奇道:“您怎么起来了?”

    杨氏“嗤”地轻笑了一声,说:“你爹去井边洗衣物去了,我只觉得口干得紧,出来烧点白水喝。”傅春儿惊喜地看着杨氏,说:“娘身子好些了?刘婶不是说不让您见风的么?”

    “哪里就这样娇贵的了,一点事都不能做,那还了得?”杨氏别过脸,看着灶上已经开始鸣响的水壶,慢慢地说:“以前有一人跟我说过,月子里不能只光躺着,一点儿也不活动。我原也不知道,可是生你那阵儿,正巧她过来咱们家看过,告诉了我好些新鲜的……事情。”杨氏似乎慢慢地又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我二姨母吧!”傅春儿突然问,她原只觉得那位二姨母神神秘秘的,便顺嘴猜了猜。岂料杨氏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傅春儿,问:“春儿,你怎么晓得的?”

    “娘,我只是瞎猜的嘛,我刚出生那会儿,现在能记得啥?”傅春儿故意撒娇,“娘,还是我来收拾早饭吧。你赶紧回去歇着,歇着!”她说着作势要把杨氏往正房里推。杨氏点了点头,低声说:“春儿昨日做得不错。我想你只要稍许忍耐几日,大伯娘他们,应该再住几日就会回去的。”

    傅春儿听了,便吁出一口气,心道,这样最好。要是和傅兰儿同居一室,住上一个月,她估计还真的会受不了。

    待她在灶间忙活好,傅兰儿才慢慢从西厢出来。傅春儿见到她这副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只见傅兰儿仔细地打扮了一番,面上薄施脂粉,头上还别了一朵样式别致的绢花,确实水灵灵的十分标致。金氏从东厢出来,看到傅兰儿这副打扮也有些吃惊,随即脸上堆上笑,说:“有劳春儿,今日带兰儿出门转转吧!只不要走太远。大伯娘今日就不出门了,在家中照顾你娘和你弟弟。”金氏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其实她心中打算隔日见了自己那位表妹之后,便推说刚从江都乡下上来,不及准备什么厚礼,就这么混过去。但若是这两天万一要是在街上给人撞见了,话就圆不过去了。

    用过早饭,傅春儿与傅兰儿便跟着傅阳出门。傅阳脚步匆匆,直接往大德生堂赶过去。然而傅兰儿却像是眼睛不够用似的,只顾着往街边的铺子里乱看。傅春儿便与傅阳说了两句话,傅阳便自己先去大德生堂,打算把那盒野山参先交与李掌柜。傅春儿则陪伴着傅兰儿慢慢地一边走,一边逛。她很能理解傅兰儿眼下的反应,广陵城中各家铺子大多已经开门营业了,各色簇新的货品都堆铺子门口临街的地方,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傅春儿心想,要是换了自己,从江都上来,第一次看见这样多的各色铺子,这样繁多的货品,怕是走也走不动了。

    傅兰儿只觉得看花了眼一般,觉得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好。然而她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儿,脚下倒没太耽搁,只过了一会儿,两人便走到了东关另一头的大德生堂那里。

    傅春儿自向相熟的李掌柜等人问好,给他们拜了个晚年。而傅兰儿则抑制不住露出好奇的神情,不禁四下乱看,甚至探探头,朝大德生堂里间看过去。

    这时候正好侍墨从里间转了出来,看到傅春儿极高兴地招呼了一声,“傅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傅兰儿见了侍墨,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新衣,她便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说,“少爷好!”

    侍墨听了傅兰儿这声问好,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傅姑娘,这是你家亲眷么?这位姑娘,侍墨只是个小书童,姑娘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可是要折杀侍墨了。”傅兰儿这才知道叫错了人,飞红了脸,站在一边不作声,却暗自狠狠地剜了傅春儿一眼,心道这个堂妹,见了人也不说清楚,害她丢了这样大的一个人。

    傅春儿见了侍墨,却是高兴的,随口便问起:“侍墨哥哥,小七爷眼下在城中么?”

    侍墨答道:“在,只是这几日一直陪在老太爷与太夫人那里。不过过了灯节小七爷估计就要再住过来的。这不,今日夫人老爷便遣我过来收拾打扫,还说要好生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傅兰儿虽然不再正眼看着侍墨了,但是却偶尔偷偷觑着眼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暗暗咋舌,觉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书童,竟都是这么一番穿戴打扮,那作为主子的少爷们定然更为不凡。她再打量了一下大德生堂的铺面,只见这么大一爿铺面,掌柜、坐堂大夫、伙计、学徒……这么多人前前后后地,都在忙着。而大德生堂后面还不知道有几进,看起来,比傅家在江都乡下的整个院子都还要大不少。她想了想前几日金氏对她说的话,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怎样都要嫁到城里来,过上“体面”人的日子,这样才能将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堂妹给比下去。

    岂知隔了一日,金氏带傅兰儿去她“表姨”家中拜访回来之后,傅兰儿便将自己锁在西厢里,扑倒在床上闷头哭了一场。任金氏怎么敲门,傅兰儿都不肯出来。这样一来,傅春儿也被傅兰儿关在了自己屋外。她一脸尴尬地看着金氏,问:“大伯娘,兰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金氏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说:“春儿别理你兰儿姐姐,她一时心里不舒坦,让她自己先呆会儿。来,春儿,到堂屋先坐一会儿,大伯娘给你盛点点心来吃。”

    岂知这时候傅兰儿“哗”地一下打开了房门,道:“娘,还说呢,分明是表姨没安了好心。你看看她说给我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还没有挑他家呢,他家先是挑三挑四地说我。”傅兰儿哭得双目肿肿的,但是却站在门口气鼓鼓地说话。

    原来,金氏今日带了傅兰儿去赴约拜望金氏自己的一个表妹,傅兰儿的“表姨”。那位表姨动了心思,想要将傅兰儿说给熟识的另一家亲眷做媳妇。广陵城乡,女孩子家议亲都早,双方家长如果看着都觉得合适,便会先“定”下来,等过个两三年,男女双方到了适婚的年龄,再正式成婚。傅兰儿将满十四岁,这个时候议亲已经不算是早的了。

    然而今日那家的长辈女眷见了傅兰儿之后,言语之间却透着不那么满意。按照“表姨”传过来的话,对方觉得傅兰儿人长是不错的,可是看着却不像是能“做活”的样子。对方寻的乃是长媳,不仅要能操持家务,又能在自家开的铺子里搭得上手的。然而对方的长辈原本以为傅兰儿是傅家长女,应该是挺能干挺能做活计的,岂知只看了看她的一双手便知全不是那么回事。接着对方又问了几句傅兰儿平日里在家做什么,这下便全露了底。

    傅兰儿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与金氏拜别了“表姨”一家之后,便拐到了那说亲人家所开的铺子外面,远处望了望。她拿这家铺子与大德生堂相比,自然觉得铺子小得可怜,可见对方家底实在是有限,竟然还要媳妇操持各种事务。在她心中,广陵城中人家的媳妇应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入有人服侍,总之是过着少奶奶日子的。谁知眼下竟然是这个样子,傅兰儿想到这里,突然看了看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立着的自家堂妹,突然想到,若是那盒人参可以拿去当做礼品送给表姨,或许人家会尽点心帮自己寻个更好的人家。想到这里,她心中又开始怨起广陵傅家人,看向傅春儿的眼光也开始不善起来。

    “老大媳妇,你是怎么教你闺女的,这些话,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够说出口?”傅老太太闻声走出东厢,沉声说:“再这样下去,咱老傅家的脸面就都丢尽了。”

    金氏一着急,就去拉傅兰儿,口中一边说着:“兰儿在瞎说些什么,你表姨那里……若是不成,爹娘会给你留心别家的啊!凡事都讲究个缘法……”

    谁知傅兰儿却张口说:“不是,就是表姨不想看我日子过得比她好……”

    她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傅兰儿面上捱了金氏一个耳光,而傅老太太也在一旁气愤地说:“老大媳妇,你明儿一早就带着这个不要脸的丫头给我回江都去。”

    傅兰儿被金氏打得呆了,好半日都不曾反应过来。从小到大,金氏都不曾动过她一个指头,一直将她娇养着,然而此刻就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金氏竟然打了她一个耳光。傅兰儿抚着半边红肿的脸孔,过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春儿这时早已躲到灶间里去了,她可不想当面看这么一出闹剧。她只觉得奇怪,这位堂姐,似乎一门心思想嫁个富户好人家,但是她怎么就没想到过“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呢。嫁给富人家做少奶奶,那也要傅家的门第够才行啊。可是现在以江都傅家的情况,傅兰儿要是真的带少了嫁妆,嫁到个富户里,还不知道往后日子会怎么难过呢。

    外间傅老太太也感觉脸上无光的紧,她总感到杨氏就在正屋里听着她妯娌和侄女在外院里丢这么大一份人。她实在忍不住便又重申了一遍,“老大媳妇,这丫头你要再不好好管教,这名声传扬出去,就连仙女镇也嫁过不去。总之你明日一早就带人回江都,免得在亲戚面前丢人。”

第七十五章 送别江都探亲团

    等到晚间傅老实回来,傅老太太与傅老实说了回江都的打算。傅老实待问明缘由,着实郁闷了个不住。他原本也不那么相信傅老太太等人是专程过来照顾杨氏的,可是看在傅老爷子的书信的份上,他勉强“令”自己相信了。可是此时傅老太太将要走的话这么一说,傅老实便再想说服自己也不可得,因此他才会如此郁闷。傅春儿与杨氏反而不似傅老实,她们心中早已有数,没有预期,自然也不会有失落。

    傅老实尽管郁闷,但是还是挠了挠头,想了半日道:“娘,要不等落了灯再回去吧!”

    广陵府每年元宵之时,全城举行一年一度的广陵灯会,正月十三上灯,正月十八落灯。而正月十五之时,灯会的气氛达到顶点,家家户户都有晚间上街赏灯的习俗。而这等盛况,在江都老家那里则是看不到的,因此傅老实才想留傅家亲眷再住上两日。

    如果没有傅兰儿的事,傅老太太原也是没有这个打算这么快就回去广陵的,她听傅老实这么说了,想了一会儿,才道:“也罢,再多住一日,我们娘儿几个十四早间回江都去。”她说到这里,颇有些歉然地对傅老实说:“老实啊,娘原本是怕你媳妇刚刚生产,没人照顾,可是眼下你的儿女都出落了,娘想来想去,还是带她们几个回去江都,看顾家中老的小的去。”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傅老实连连说。他压根儿没有去想,江都老家“月子团”过来这里几日,实际不过是蹭吃蹭住,顺便办了金氏与傅兰儿想要办的事情而已。或者傅老实心中隐隐约约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实在没敢往深里去想罢了。

    而傅老太太之所以答应傅老实留下来再住两日,实际的原因是——傅老太太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回程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傅老太太又将傅家小食铺的事情详细问了一遍,并且要求第二日跟着傅老实到铺子里去看一看。

    傅家小食铺耽搁了几日,在正月十二的时候才重新开业。沈舟提前一日就过来,帮忙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将各色食材也都一一备好。正月间早间出门的人不多,因此傅家铺子没做早上点心的生意,而是将主要的工夫都放在了下午一档上。下午的时候,傅家铺子跟前,人来人往的,铺子生意也不错。这日傅老太太算是亲眼见到了傅老实与沈舟两个在铺子里做生意,她里里外外看了几圈,又单扯着傅老实问了沈舟的工钱。她听说了傅老实每月所发工钱的数目,不禁一吓,说:“老实啊,你不是给那伙计给坑了吧,怎么这么多工钱哟!”

    傅老实说:“娘,没事的,这个是一日做两档生意的工钱,眼下只做一档,自然不会给这么多的。”

    傅老太太想了想,就问:“当日你爹是怎么和你说小四的事情的?”

    傅老实怔了一怔,老实地回答:“爹让小四到我铺子来做一阵子工。”

    傅老太太想了一想,就说:“老实,要不,还是让你弟弟到铺子里来做工吧!”

    “娘,不会,不会觉得小四在铺子里做活太辛苦了?”傅老实小心翼翼地问。

    “唉,小四,要他做活,他也得会做才行啊——”傅老太太深深地叹气,似乎被触动了心事。“你爹因为上回的事情,将他打了个半死,叫我心里那个难受的啊……但是后来想想,也是该教训。他这么大个人了,什么活计都不会……整天游手好闲的,自然不行。”

    “要不你也别辞你眼下这个伙计,我与你爹将小四送与你白做工。你不用给他工钱,只要他好好地跟你学学,只要他手脚能勤快起来,爹娘就要好好谢你了啊——”傅老太太似乎有些追悔,有所触动。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与傅老爷子当日提出的如出一辙,竟令傅老实有些无法拒绝。他想了想,道:“娘还是回家去与爹再商量商量?”

    他这副婉拒的口气叫傅老太太听了很是不高兴,道:“老实,你别真是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弟弟了。你当年娶媳妇的时候……”

    “娘——”傅老实用求恳的语气说着。

    “好,娘不说了,娘总想着每个人都有年少糊涂的时候,你弟弟也是一样。”傅老太太想了想又道,“老实啊,你千万别觉着爹娘偏着小四,眼看着你们弟兄几个都各自成家,过得也不错,只是小四一个人还没着落,我这心里啊,就一直空落落地放不下来。”

    “唔——”傅老实用鼻音哼了一声,表示他理解了。

    “小四的事情,娘答应你,回去还是会再和你爹商量一下。如果真的让他来你这儿做工,也一定不会超过半年。”

    傅老实又哼了一声。

    “只是老实你要多担待一些小四啊!”傅老太太谆谆嘱咐了一阵傅老实,满意地回去,留傅老实一人在铺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帮着沈舟招呼生意去了。

    傅春儿听说江都老家来的探亲团终于要回去了,心中还是挺高兴的。她心内盘算着,在正月十八落灯之前,傅家小食铺应该都只做下午一档生意,铺子里光靠傅老实与沈舟就够了。这几天她便不打算去铺子里做活,只在家里给杨氏做些粥汤,外加洗洗涮涮的,顺便想一想春天这一季,铺子里可以做什么“新味”小食。等到正月十八落灯之后,杨氏的身子应该稍好一些,能够自己在房中照顾自己和“小三子”了。她便打算早上的时候去铺子里搭把手,午饭前自己就赶回来照看杨氏和弟弟。

    杨氏在自己屋内,一边听傅春儿说了她的打算,一边给襁褓中的傅正哺乳。她奶水充足,傅春儿在饮食上又比较精心,所以这“小三子”每日都吃得饱饱的,原先有些皱巴巴的小脸此刻已经开始圆润起来。“春儿,你可不要为了家人,将你自己的身子给累坏了。”杨氏嘱咐她,“爹娘心中都有数,你是个好孩子,但是饭还是要一口口吃,咱家的情况,也许没办法那么快一下就好起来。所以春儿你也莫要太急了。”

    “不急?”傅春儿心道,她可着急呢,她觉得自家当务之急是赶紧能够储点钱财,能够置点恒产,否则住在赁来的屋子里,她总是没有安全感,总是会想起当日被郑家扫地出门的情形。

    只不过她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有将这话说给杨氏。她只顾着逗弄着杨氏怀里的傅正,捏捏那只小手,再拉拉那只小脚丫,眼看傅正快要哭出来了,傅春儿赶紧放开。杨氏一边嗔着傅春儿,一边又摒不住笑了出来。

    傅春儿觉得在杨氏身边的时光快活得紧,然而她晚间回到西厢却又要面对之前刚刚爆发过的傅兰儿,傅春儿心里一直觉得惴惴的。哪知道进屋以后,傅兰儿却早已躺在床上,面朝里,一个字都不说,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堂姊妹两人,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起来,傅兰儿却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肿着两只眼睛,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打扮起来水嫩,说话做事又有些骄矜的傅兰儿。但是不管怎样,今日她势必要随母亲与祖母回江都老家去。金氏神色也不是很好,与杨氏等人告别时一直有点讪讪的。然而傅老太太却表现得与三房的儿子与儿媳都十分亲热,临行还给傅正留了个小小的银元宝,用红线穿了,系在傅正的小脚踝上,算是提前给傅正的满月礼。不过众人心中都清楚,待到“小三子”傅正满月的时候,江都老家怕是不一定会再专门来人庆贺了。

    临走之前,傅兰儿想了想这几日在广陵发生的种种,又狠狠地扎了傅春儿两眼,心道:“等着吧,往后的日子,我定要过得比你好!”

    然而傅春儿却全不在意。堂姊妹两人,对于“好日子”的定义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于“嫁个好人家”的态度也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这就注定了姐妹两人日后会走截然不同的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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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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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小日子,温馨种田流,小非卖萌打滚各种求,喵~~~馥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馥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馥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