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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非攻     馥春txt下载     馥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傅阳的心思

    听了这话,傅春儿便心道:“来了!”

    其实,傅老太太看起来还是相当疼爱傅阳的,然而适才在傅阳的事情上,老太太嘴上说得厉害,但是神情上却一点也不紧张。因此傅春儿隐隐觉得老太太应该是早已知道傅小四的话完全不可靠,只是借了傅小四的口来吓唬吓唬傅老实夫妇而已。

    如此,傅老太太现在提出的,应该才是她此行的真实目的了。先是让傅老实自己先说出家中开了铺子,再顺理成章地开口,提出让傅小四到铺子里来。这时候傅老实与杨氏两人,早已被先前那个上门小女婿的消息震得七荤八素的,哪里还有心思细想这件事情。

    傅老实当即就说:“也好,小四年岁也长了,若是娘愿意放他在城里,我做哥哥的,自然是要照应的……”

    杨氏的脑筋要快一些,马上接口,“只是老实那间铺子小,在里面做事也辛苦一些,不知道四弟愿不愿意在老实那里屈就?”

    果然,傅小四听见“辛苦”二字,眉头就有点皱起来,将手中的碗朝前一推,说:“娘!”

    傅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老实,你四弟从小瘦弱,农活是干不了了的,可是你让他给你跑个腿,打个下手,招呼招呼客人,总是没得错的。再说了,”她说着看了看杨氏,“你这个做嫂子的,也稍微为小叔的亲事留点心。乡下地方小,适龄的闺女也少。村里像小四这个年纪的伢儿,大多都成家了。可就是他,一直到现在都没着落。”

    杨氏只好点头应了,答应替傅小四留心着。

    “眼看过不了几日就是中秋,我明日先带小四回老家,帮他收拾收拾,过完节,就让他到你铺子来帮忙。”傅老太太带着一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的神情,不徐不疾地说着。“本来中秋节,一家人还想聚在江都团圆一下,可是淑卿你的身子不宜走动,老实在铺子里也怕是走不开,所以还是算了吧!等过年的时候再好好聚聚。”傅老太太既这么说,傅老实与杨氏便都答应了。

    这一顿饭总算吃完,傅春儿默默地将所有人的碗筷都收拾到灶下去清洗。傅老太太在堂屋里望着她,忍不住对杨氏又嘀咕了一句,说:“这丫头其实还算伶俐,也知冷热,不送她去个大户人家实在可惜了——”

    杨氏听了实在是无语,不过好在老太太又补了句人话,“留在家里还能有个七八年,让她好好侍奉你们两口子,也不错。”

    晚间,傅老实与杨氏两个安排老太太住在上房,杨氏与孩子们在厢房里挤着,而傅老实自己与傅小四一道,在堂屋打地铺。傅春儿抱了一副铺盖到堂屋去,转身出门的时候,就听见傅小四对傅老实说:“哥,我已经算是到你铺子里做工,哥你先支给我几百钱,让我添身像样的衣裳吧!”

    傅春儿将这话与杨氏一说,杨氏立刻就皱紧了眉头,说:“上一回也是这样,结果钱讨走了,人就不来了。眼下是八月头,四弟说是过了中秋才过来上工,无论人过不过来,这半个月的月钱是白送过去了。唉,算了,就当孝敬老爷子老太太吧!”只是这孝敬也孝敬得太憋屈,杨氏忍住了没有抱怨出声。

    “不会吧!”傅春儿往床上一坐,心里倒生出些希望来。她可不希望铺子里多这么个碍手碍脚的人,那傅老太太话里话外,都在说傅小四重活不能干,轻活也未必干得好。要是真的到了铺子里,还不知道会添多少麻烦。如果真是给点银钱就能打发走,在她看来倒未必是什么坏事。

    过了一会儿,傅阳也无精打采地进来,看来今天晚间这么一番热闹,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阳儿,”杨氏带了几分教训的口吻,对傅阳说,“你今日做错了什么?”

    傅阳站在厢房正中,脚尖一直在地上磨着,过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今日不该自作聪明,想对奶奶与叔叔有所隐瞒。”

    杨氏长叹了一口气,说:“爹和娘教了你那么久,要堂堂正正做个正直的人,你若一再这么自以为是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她看了看傅阳沮丧的神情,又对他说,“如果你对奶奶叔叔隐瞒在先,那就是你有错在先,那么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你便始终都沾了个’错’字。”

    “阳儿,日后切记这一点,立身正乃是最重要的,立身不正,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啊!”杨氏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傅阳微红着脸,点头表示受教了。

    傅春儿低声嘟哝了一句:“立身正,也不见得就不吃亏了啊!没准儿净吃哑巴亏来着。”她见杨氏的眼光向她看过来,连忙问:“哥哥,你那日说,到底想去什么铺子学徒来着,你看,今日就有人编排你去戴家的话,你若再不把心思说出来,爹娘和妹妹,怎么帮你?”

    杨氏就把眼光转过来:“阳儿,你有想去的铺子?”

    傅阳“唔”了一声,半晌才道:“娘,我想去寻个药铺学徒!”

    “你想去大德生堂?”杨氏与傅春儿异口同声地说。

    傅阳脸上红了红,低声说:“我很是羡慕,小七爷那样,一面那般读书用功,一面又知道好多药性食性。”傅春儿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定是那日送鸭汤过去,纪燮提起汤中的老姜与杨氏所服之药冲撞一事。只怕那时候,哥哥就已经动了心思,想去药铺学徒了吧!

    杨氏皱了皱眉,说:“大德生堂做生意大半不为赚钱的,因此在那里学徒,银钱上确实不会有在’戴凤春’来得好。阳儿,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情,所以你要想好了。”

    傅阳想了想,抬起头,颇为坚定地对杨氏说:“娘,我想好了,大不了我每日收工之后再到钞关帮人背货,再赚一份工钱给家里。”

    听到这里,傅春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哥你收工之后,哪里还有人会在钞关卸货的?”

    杨氏却抬起头,打量一番傅阳,见他神色十分坚定,才说:“娘明白了,银钱上的事情,阳儿春儿就不要瞎操心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傅老太太吃过早饭,就带了傅小四回去江都。杨氏一问傅老实,听说他给了三百钱给傅小四,登时就觉得胸口有点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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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还得杨氏出马

    杨氏便与傅老实说了傅阳的想法,傅老实略略吃了一惊,说:“大德生堂?”

    他皱了皱眉头,道:“日前已经欠下小七爷这许多人情,如今再为了阳儿的事,去麻烦人家,有点不大好吧!”

    杨氏急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阳儿自己愿意去学,纪家又仁厚,还有什么地方比大德生堂更好的生药铺子,可以让阳儿去学徒的?”

    傅老实又挠挠头,道:“娘子,我不是说大德生堂不好,只是……只是怎么觉得欠小七爷的人情越来越多,还都还不清呢?如果送阳儿去大德生堂,纪家一定不肯亏待阳儿,要开和外间铺子一样的工钱,可是……可是,你也知道,纪老爷乐善好施,大德生堂就是半个善堂啊!”

    杨氏叹道:“纪老爷能够乐善好施,难道咱家就非得要大德生堂给阳儿开工钱?”

    傅老实大吃一惊,这才转过弯来,说:“娘子,你是说,送阳儿上门拜师……”

    “是,我想过了,阳儿如果能在大德生堂里学徒,一来能时时向李掌柜、堂里大夫们请教,能够读书识字,还可学些医理药典之类,此外吃住都在大德生堂。咱家和送阳儿去学堂有什么区别?何况,”杨氏仔细想了想,又道:“李掌柜他们都是端方之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阳儿在那里,于他的人品修养,都不会有坏处!”

    “老实,眼见阳儿已经大了,咱家也付不起那束脩送阳儿去学堂,实在是可惜了这么个聪明孩子……”杨氏说着,低下头去,微红了眼圈。傅老实一看,登时也难受起来,道:“都是我没用,连挣钱养家也还要靠春儿想法子……我这就去李掌柜那里问问,看能寻个什么门路。”

    杨氏“嗯”了一声,说:“我也计较下,看看中秋的节礼该怎么送。你不是说欠小七爷的人情越来越多么?我去看看,今年干脆给小七爷和李掌柜他们都送一份节礼吧!”

    “是是——”傅老实搓着手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另外,江都那边……”

    杨氏听到此处,又是一对眼刀就朝傅老实面上飞了过去,道:“还没说呢,小四那三百钱,还没跟你算账——”

    “娘子,”傅老实脸上堆着笑,将杨氏扶了坐下,说:“小四已经答应过了,那三百钱他会拿两百去孝敬爹娘,另外一百钱他一大小伙子了也要花用花用不是么?我看小四这回是真心向好了,他答应十六一早就来上工呢!”

    杨氏看了看傅老实一脸的笃定,便忍住了没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可是午后傅老实从李掌柜处回来,却没能顺利地带回好消息——先是李掌柜告诉傅老实,纪燮去金陵府走亲戚去了,过了中秋才会回来。傅老实将来意与李掌柜一说,李掌柜说他也做不得主,正巧纪家一位姓白的大管事在铺子中暂管,李掌柜便去向他请示。哪知道那位白管事话里话外竟是在向傅老实索贿,傅老实老实得紧,只说中秋的时候会给大德生堂送上一份节礼。那白管事见傅老实不能领会他的“深意”,索性推说铺子中不缺人手,就端茶送客了。

    杨氏听了傅老实的转述,皱着眉头想着。傅老实又说:“那位白管事,听说是纪夫人从黄家带来,用惯了的老人,在纪老爷面前也很是得脸的。我这一下得罪了人家,阳儿的事,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傅阳和傅春儿在门外,静静地将傅老实这一番话都听了去,傅阳脸色平静,走进屋去,说:“爹,没事的,阳儿就在自家铺子里做活,给爹和妹妹帮忙,每日也是挺快活的。”尽管如此,傅老实还是一脸抱憾地对傅阳说:“阳儿,爹……爹不大会说话,爹对不住你!”

    这时杨氏长叹了一口气出来,说:“老实,阳儿,谁也别多想了,这事儿没准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点点头,自去忙了。杨氏却对春儿说:“春儿,陪娘进来。”傅春儿进了杨氏的房间,见杨氏取了笔墨纸砚出来,对自己说:“春儿,将门带上。”

    “娘要写信?”傅春儿只知道杨氏识文断字,却从不曾见过她写信。“嗯,”杨氏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便极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只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写满了三四张信笺。傅春儿心中感叹,记得前世有位女性文人,曾经引述过一句话——“文能写信,武能纳鞋底”,说得仿佛就是杨氏这样“文武全才”的女子。只是杨氏是在给谁写信呢?

    少顷杨氏将信写完,密密地封了,然后让傅春儿将傅阳叫过来,说:“阳儿,你今日将这信送到常府巷去,还记得地方么?”

    傅阳点点头,说:“记得,常府巷左手边第三个门。”杨氏赞了一句,说:“去吧,记得别让你爹知道。”

    杨氏送出这封信之后,傅家过了几日极为平静的日子。这时候杨氏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胎相已稳,脸色也看着红润了不少。傅春儿也明显地觉出杨氏每日开始忙碌起来,她甚至还开了一张单子,上面写了中秋节前各种要采买的物事。这样一来,傅春儿倒是轻松了不少,只要照单采购就行了。当然她也跟着杨氏学到了不少,在人情往来之上,杨氏可是要比傅春儿驾轻就熟得多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二,这天下午正巧赵二托了傅老实去帮忙办事,只有两个小的在看铺子。傅春儿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手中提着各种中秋节庆所需的物事。傅春儿心中暗自计算了一下,两天前托人往江都捎过去的节礼应该已经到了,而自己家准备好要送给大德生堂和几位街坊的节礼,也就差几件时鲜就备得差不多了。

    这时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青衣男子走了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傅家铺子的招牌,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傅阳过去,像个小大人似的招呼道:“这位客官,想用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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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诸事皆谐好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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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衣男子便随意点了些吃食,傅春儿自下厨去做了。做好之后,傅阳端了上去,那青衣男子付过钱,食毕起身便走。傅阳过去将那张桌子收了,突然从椅上拾起一个宝蓝色的荷包,抬头望了望,叫道:“大叔,这位大叔——”

    这时傅春儿从铺子里间转了出来,问道:“哥哥,怎么了?”她也看见了傅阳手里的那只荷包,只见那荷包看上去颇为名贵,在傅阳手里托着,显得沉甸甸的,显然里面银两不少。傅阳便说:“妹妹看着铺子,我去寻一寻那位大叔!”说着,就快步离开,沿着埂子街一路寻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连傅老实都回来了,傅阳还没有回转。傅春儿不禁有些担心。傅阳一个小小男娃,揣了这么些钱去寻失主,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她一面暗自担心,一边在灶间忙着,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傅老实在外间说了一声:“李掌柜,您怎么来了?”

    傅春儿闻声出来,只见李掌柜和刚才那青衣大叔,带同傅阳一起站在门外。傅老实正在同李掌柜打招呼,李掌柜便介绍那名青衣大叔给傅老实:“老实啊,这是我们东家大老爷。”

    傅春儿远远看了看那位纪家大老爷,只见他相貌清癯,蓄着长须,眉眼倒是与纪燮略有几分相像,而李掌柜却提了一句这位大老爷乃是纪小七的伯父,大德生堂是这位大老爷一手创立起来的。

    傅春儿赶紧沏了一壶茶,收拾了一张桌子出来,请纪大老爷和李掌柜等人坐了。傅老实打横作陪,傅阳立在傅老实身后。傅春儿突然特别想打听一下几人都在说什么,无奈这时候赵二过来,替“小山泉”的客人要了几份吃食,傅春儿便顾不上外面,自己在厨下忙了起来。傅阳走进来打算帮忙,被傅春儿推了出去。她说:“哥,怕是与你有关的大事,你且去陪着爹招呼客人。这里有我呢!”

    待到傅春儿忙得差不多,傅阳和傅老实都从外面转了进来。傅老实只一路傻笑着,望着傅阳,搓着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傅阳倒是很沉着,抢上来帮着傅春儿将绉纱小馄饨和三丝春卷儿等等点心一一盛盘装盒。他见傅春儿投过来疑问的眼神,便点了点头,说:“成了!”

    “成了?真成了?”傅春儿欢呼一声,扑到傅阳身前,高兴地拉着他的双手。傅老实也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说:“今天阳儿遇上贵人了,竟然是纪家大老爷亲自过来,光临咱们家的小食铺。”

    傅阳还算是比较沉着,将刚才在外面大人们所商谈的事情一一告诉妹妹——“我追出去挺远,才找到那位纪老爷,正巧和李掌柜在一处说话。纪老爷考问了我几句,问识多少字,读过什么书……”

    傅春儿听了这话,微微出神,这位纪老爷,有点像是今日专程过来考校哥哥的样子,而且刚才那个荷包,也不像是随意落下这么简单,仿佛也是道考题,想试试傅阳是否诚实似的。这难道就是杨氏口中所说的转机么?

    “妹妹,纪老爷与我说,我的资质,如今再开始读书习字,读那些医书药典只怕有点晚了。但是觉得我挺适合先跟着李掌柜学习掌管铺子,闲时再慢慢了解各种药材,顺便也学点医礼。因此我会先拜李掌柜做师傅。”傅阳说到这里,傅老实喜孜孜地插口道:“纪老爷说阳儿长大之后一定能成个好的档手,不管什么铺子!”

    “是吗?那太好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拜师?我们可得好好备一份谢师礼。”傅春儿听了转述的纪家大老爷的话,心中也是高兴万分。因材施教四字,最是难得。如此看来,这位纪老爷是真心看中傅阳,才将他收入大德生堂做学的,而不是受什么人之托随便敷衍。

    “九月初一阳儿正式到大德生堂铺子里,在那之前,我想,也让阳儿多去走动走动,帮帮忙,也和大德生堂的大夫伙计熟络熟络。”傅老实这么说着,他与傅春儿同时想到了傅小四。傅老实乐呵呵的,心道八月十六小四就从老家上来,则正好可以补傅阳的这个缺儿。而傅春儿则在想,四叔真的能依约来城里么?

    想归想,生意一做完,傅家三口都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大家都着急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氏。果然,杨氏最初听闻这消息,愣了愣,脸上慢慢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才是为傅阳欢喜,说:“太好了,阳儿——”

    杨氏身体渐好,傅阳终于能去想去的铺子学徒,而傅家小食铺的生意也算是不错,因此,这个中秋,虽然傅家小家自己关起门来过节,但是依然诸喜临门,其乐融融。

    八月十五那日一早,傅阳与傅老实便将杨氏与春儿事先备下的节礼一一给左邻右舍,接下来,便是往大德生堂去拜望李掌柜等人。下午,等“小山泉”开了门,傅老实自去拜会了袁老板,当然也没有忘记给赵二捎上一份礼。用傅老实的话说,傅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这份底气,将亲朋好友一一打点到了。

    晚上,傅老实与傅阳从铺子回来,杨氏与傅春儿已经将晚饭准备的七七八八了。一家人将八仙桌摆到院中,先将拜月的祭品给摆上,大多是新鲜果蔬之属。傅春儿还指给傅阳看刘婶专程送过来的月饼。明月升起,皎皎银辉洒在所供的祭品之上,傅春儿只听见傅老实低声祷祝,“求月亮公公保佑咱家、保佑咱家、保佑咱家……”

    广陵人将月亮奉为神明,“月亮公公”就是对这位神明的称呼,只是听起来未免略孩子气了一些。而傅老实只知道翻来覆去说“保佑咱家”这四个字,傅春儿开始听得好笑,后来心中却涌起淡淡的感动。

    待到晚饭用完,杨氏亲自将月饼分成五份,傅老实一人独得两份,傅春儿开始还不解,后来问过杨氏才知道,傅老实那多出来的一份,其实是代杨氏腹中的孩儿所食的。广陵旧俗,分食月饼之时,一定要由家中主妇按家中人口分成等份,这里的人口,自然是连未出生的孩儿也都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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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极不靠谱傅小四

    中秋节过完,傅阳便依了傅老实与杨氏的意思,开始频繁往大德生堂跑,不久他就带了信儿给傅春儿,说是纪燮从金陵府回来了。

    然而傅小四却一直没有如他信誓旦旦所保证的那样,从江都“上来”广陵城,而傅老实也明显地焦躁起来。有一日,他本来在灶间忙活得好好的,突然就将手上的活儿扔了下来,站到铺子门口开始张望。傅春儿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跟了出来,却见傅老实在铺子门口呆了一会儿,却越望越是茫然,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小四,又将我给哄了!”

    傅春儿拉拉傅老实的衣袖,说:“爹,要是四叔不来,咱们是不是要考虑雇个人呀?”

    “雇人?”傅老实想了想,便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道:“再等上一两天吧!”

    再等上一两天?傅春儿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就要八月底了。这几天,傅阳从大德生堂回来,都会到自家铺子来帮忙,这样她与傅老实才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可是九月初一傅阳正式入大德生堂,就没有功夫再回自己铺子了。到那时,铺子里只有两人,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铺子当天就得关。这样怎么行?

    傅春儿近来觉得生意难做了许多,赵二已经向傅老实提了好几次,说是“小山泉”的客人们希望能多些花样,铺子的食单最好能换换。而且,时间一久,傅家小食铺的名声在外,模仿的铺子会越来越多。如果不能快些推陈出新的话,就连“小山泉”这个大客源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可是傅春儿苦苦思索了几日,都没有想到什么又好吃、做起来又不那么复杂的小食。

    那日听说震丰园有做得极好吃的饺面,其实饺面倒是个好的选择,而且傅春儿也大致知道做法,可是她总是觉得心中憋了一口气,就是不愿意去学黄家产业里的馆子做出来的吃食,宁可自己苦想。

    ——关键还是在于人手,只要人手再多些,她就有信心,能每日多做些流水,将付给人的工钱赚出来,可是眼下就她与傅老实两人,没法子扩大规模呀!

    就在傅春儿反复纠结的那当口儿,傅小四从江都上来了。那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十五,傅小四下午才到的广陵城中,寻到了傅老实的铺子那里,一张脸红扑扑地,一身的酒气,大着舌头对傅老实说:“哥,对不住,村里几个兄弟送了我一程,酒喝得有点沉了。”

    傅老实有点生气,可是想想傅小四到城里上工,以后回江都的机会也少,临行前和村里的朋友聚聚,喝两盅酒,也是人之常情。他想想也不忍苛责,就算了。

    可是接下来,傅小四反而开始不满意了,原因是傅老实要求他睡在铺子里。现下傅家的小院住了四个人,已经算是比较挤的了。傅春儿甚至与傅阳挤在一间小屋里睡,傅家要是再住进小四这么个大活人进来,那就更腾挪不开了。

    “哥,”傅小四依旧大着舌头,“你也知道,老家那一大家子人呢,小四就从来没一个人住过。怪吓人的——”广陵土语,“吓人”的“吓”字,发“喝水”的“喝”音。傅春儿在旁听了,眼见着傅小四人高马大的,与傅老实差不多的身量,实在是不知道该好生气呢,还是该好笑。

    偏生傅老实老实得紧,这个弟弟又比他小了近十岁之多,全家上下,一直将这个小四宠惯了的。于是傅老实就跟春儿商量,说:“春儿,要不这样,等阳儿去了大德生堂,你就和你娘一屋睡,你们那屋子让给四叔。爹睡到铺子里来?”

    傅春儿白了一眼傅老实,扭过身去,说:“不行,娘一定不会肯,我也不肯。”傅老实这是什么馊主意啊,一家之主在外面铺子过夜,然后家里面留宿一个小叔,这要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呢。

    傅老实挠挠头,实在没招了,最后只得在自家堂屋里打了个地铺,让傅小四先睡着。第二日一早起来,傅小四就嚷嚷着地铺不舒服,睡得他腰酸背痛的。于是在喝了两大碗稀饭之后,傅小四说是出去走动活动下筋骨,出了门就不见了,一直到下午傅家铺子的生意开始做起来,傅小四这才出现。

    不过,傅小四今日倒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身上没有酒气,精神也挺好,只是在铺子里做活完全不在行:烧火会糊锅,白案的活儿不会,就连最简单的装盘装食盒,他都经常犯错。傅春儿原是每盒都要检查一遍的,到后来就干脆把食盒全部打开,完全重装。就这么一耽搁,傅春儿固然忙得满头是汗,傅老实也因为这点耽搁,挨了赵二不少抱怨。

    偏生傅小四像个没事人似的,到了铺子打烊的时候,他手一伸,对傅老实说:“哥,已经二十六了,支点下月的工钱吧!”将傅老实气了个倒仰。

    “不行,小四,你这个月满打满算才上了一天工,八月的工钱算是白给你了,怎么就问哥要下月的工钱了呢?”

    “哥,这个月不有节么?哥,你不想想,我可是替你在爹娘面前尽孝来着。出门之前,娘还一直在念叨,说以后难得回江都一趟,我将哥上次给的月钱都给了娘了。”傅小四理直气壮地说着。傅老实听他提起傅老太太,心中便动了动,态度就有些和缓下来。

    傅春儿想,幸亏自己留了一手。之前她借口要学习管账记账,将钱匣的钥匙接了过来。这时她计算了一番,便道:“不行啊,爹,马上就是月底,咱家住的和铺子的租金马上就要付,另外下月初一哥哥的拜师礼还要再花钱。”她手一摊,说:“没有现钱了,四叔,你要不等等,下月中大约就能支给你九月的工钱了。”

    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话,也对傅小四摆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可是傅小四依然不罢休,缠了傅老实许久,终于傅老实答应付完各项赁银之后,给他支一百钱九月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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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意外的邀约

    经历了傅小四第一天上工的鸡飞狗跳,傅春儿便彻底对这位四叔失去了信心——看来雇人势在必行了。可是哪儿能寻到可靠的人,另外雇人时候需要预付的工钱,又从哪儿来呢?

    傅春儿慢慢觉得自家铺子陷到了个死结里,人手不够,流水就上不去,流水上不去,就雇不起新的人,雇不起新的人,人手就不够。再加上近来她觉得自己就似黔驴技穷了一般,还没想出什么新的菜式。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在这竞争激烈的广陵城,自家铺子迟早会支持不下去。

    杨氏见傅春儿终日唉声叹气地,便安慰她说:“春儿,别想这么多,咱们小门小户过日子的,扎扎实实把眼下的日子一天天过好便好。”她爱怜地抚着傅春儿的头,说:“春儿啊,娘知道你能干,可是也不要太累了自己,苦了自己。”她见傅春儿的头发有点毛了,便帮她拆散了辫子,倒了少许头油在她发上,轻轻抹匀了,接着重新为她束起头发,扎了一根长长的发辫在脑后。

    “娘,这是什么头油,这么好闻?”傅春儿只觉得一缕幽香萦绕在鼻尖,心情登时放轻松了下来。

    “是你爹前两日浸的桂花油,”杨氏淡淡地道,“前几日他说小秦淮那边丹桂开得好,他还折了一枝家来呢,记得不?”

    傅春儿点点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感动,傅老实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细心的男子,能够耐下心来为妻女做这等小事。她暗自笑笑,难怪当日傅老实说想开个香粉头油铺子——开小食铺子那么辛苦,如果真有一日有那机缘,不妨满足一下爹的梦想吧。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那日在大德生堂,傅阳郑而重之地向李掌柜行了起师之礼,从那日开始,他就正式开始在大德生堂学徒了。而傅春儿则与傅老实一道,在傅家小食铺里忙碌着。傅小四则似个透明的人儿,需要他的时候,往往不见人影,一到饭点,便晃悠着出现。

    就这样过去了两三日,这天傅阳突然匆匆地过来傅家小食铺寻傅春儿,拉着她到铺子外面转述了一番话。傅春儿听了很是吃惊,原来托傅阳来给她传话的,竟然是大德生堂的小七爷纪燮。求她的事情也有点奇怪——说是九月初九那日,纪燮打算在家招待一名至交。那做客之人乃是一个极为“好吃”、“会吃”之人,可就是有怪癖,只爱吃家常烹饪,从来不去菜馆食肆,每每遇到新鲜的菜式便能大快朵颐一顿,但是如果送上的菜式不合心意,便一筷不动也是有可能。

    傅春儿听傅阳说到这里,觉得有点激将的味道出来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激的是自己这个小丫头啊?广陵城中,请个厨子到家中整治一席酒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自己,也就比灶台高出个头,做做小吃还可以,若是让她正儿八经做席面,她哪里做得出来呀?

    这人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可是,傅春儿转念一想,这个纪小七,日前帮了自己家的大忙不说,眼下也算是哥哥的少东家,她可不想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拒了人家,最好还是能打听一下纪燮的真正用意才好。

    傅春儿想了想,便在哥哥耳边说了一串子话,托傅阳传回去。傅阳听完问妹妹:“真的这样说么?”

    傅春儿点点头,说:“自然,黄五爷说的事情,我想原与小七爷无干的。但是我不想小七爷连知道都不曾知道,只有我领他的人情,而他不领我的。”傅阳也细想了一番,说:“这事情叫小七爷知道也好。”

    傅阳回去之后的第二日,吃过中饭,傅春儿跟着傅老实到自己铺子里来。傅老实将门板下一爿一爿取下来,傅春儿便在外面等着。这时耳边一个声音问道:“傅姑娘?”

    傅春儿回头一看,只见是纪燮立在身后,平日里与他形影不离的侍墨这次倒并没有跟着。纪燮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衣裳,背着手立在傅春儿身后,见傅春儿转头过来,面上便露出淡淡的笑容。

    “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傅春儿心知是托傅阳传的那一番话把他给激了过来,当下与傅老实打了个招呼,便随着纪燮沿着埂子街慢慢地走着。

    “傅姑娘,纪某今日来,原想向姑娘道个歉,那日原本是无心与黄家表哥说笑的,没想到表哥他竟然曲解成如此……意思,是纪某的错。纪某这便会与表哥解释清楚,绝不会令傅姑娘清名有损。”

    傅春儿抬眼看看纪小七,见他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可是脸上却情不自禁地挂着笑容,想是忆起当日侍墨传话的情形,再度觉得好笑。傅春儿便郑重对他说:“纪小七爷,有时只是你无心一句话,传到有心人口里可能便是另一番情形。”她看看纪小七面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噗嗤一笑,说:“其实那日我先笑了侍墨几句,才有后面的事情,须怪不得小七爷。”

    纪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接下来,就该说到重阳那日的事情了。

    “纪某想请姑娘帮忙的事情,原是唐突,不过姑娘千万不要误会,纪某其实不敢劳动姑娘下厨,只是想姑娘指点指点……”纪燮小心地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才说:“那位朋友,是个饕餮之人,但是他有一怪癖,大约与他自小的遭际有关。他总是说酒肆饭铺里的菜肴,再怎么好都是沾了铜钱气,因此他只爱吃家常灶下做的食物。可是偏偏又嘴刁,吃得精细,喜欢新鲜菜式。”

    “只是因为那日,在大德生堂尝到过傅姑娘自家做的羹汤,另外也见到了姑娘精心选配的各式食器,所以才突然想起来,或许也就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纪燮说到后来,突然换了称谓。傅春儿不禁脚步一顿,看向纪小七,见他嘴角挂着殷殷笑意,似乎带着无限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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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雇到了人

    听了纪燮的一番话,傅春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只是要我出主意啊!”

    她对纪燮灿然一笑,说:“我以为小七爷想考校我的刀功厨活,这些我都才刚开始学,回头要是席面上的菜都切得歪歪扭扭的,那我就该出丑了。”

    纪燮似乎被她的笑颜迷住了眼,顿了顿才道:“我会借一位厨娘过来,不过所有的菜式和做法都由你定,她听你的,你看怎样?”

    “连你也听我的?”傅春儿觉得眼前这位小七爷太好说话了,忍不住又开起玩笑。

    “这个自然,傅姑娘若有所差遣,纪某无有不从的。”纪燮慢慢地朝傅春儿作了一个揖下去,两人相视一笑,傅春儿原先还有些心结,此刻便完全解了。

    “小七爷,府上请客,有什么特殊的讲究,或是特别想用的材料没有?”傅春儿想起了这件事,便赶紧问上一句。

    “嗯,”纪燮大约没有想过这一茬,想了片刻才道:“重阳那日,高淳那边大约会送十几篓蟹到广陵城来,我安排他们送一篓过来大德生堂?九九重阳,赏菊食蟹自然是雅事,只是食蟹麻烦,且容易沾上一手的腥气,我那位……朋友,怕是不喜欢。傅姑娘会有什么办法么?”

    傅春儿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便笑着对纪燮说:“晓得了,小七爷。我且卖个关子,回头你便晓得了。”

    两人说到这里,傅春儿看看辰光不早,打算赶紧回铺子去给傅老实帮忙。这时纪燮递到她手里一个钱袋,傅春儿稍稍掂了掂,便知道里面大约有二两银的样子。她抬起头,看着纪燮说:“小七爷,这是做什么?”她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盯在纪燮面上,纪燮不知怎么地,脸上就有些红,道:“姑娘想好了食单,就告诉侍墨就好了,他会安排去采买。但是如果傅姑娘突然想到有什么需要采买的,那就买吧。这些……银两,算是我暂时预支的,可好?”

    “好——”傅春儿笑逐颜开,无论如何,有一笔银两在手里能周转一番,哪怕就是几日,也是好的,反正之后她会一个字不少地都还到纪燮手中。

    作别纪小七,傅春儿将那钱袋小心放在怀中,赶紧回到傅家小食铺去。一回去,就见到傅老实在那边唉声叹气,一问之下,才晓得那位不爱干活的傅小四,竟然与傅老实打了招呼说是答应了傅家二老要回江都过重阳节,此刻已经收拾好行囊,往江都去了。

    傅春儿一凛,连忙问:“爹,你给四叔钱了么?”

    “谁说不是呢?”傅老实似乎终于开始熟悉傅小四上工的特殊节奏了,“九月的工钱,还有带了几个钱是给你爷爷奶奶置办重阳节礼的。”

    “爹,你动了昨天店里的铜钱?”傅春儿着急地问,她家的店里总放了两三百铜钱,如果有客人给碎银子的,可以找上一找。

    傅老实没有搭腔,只点了点头,过了好久,才极其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对傅春儿说:“春儿,怎么办,我想你四叔应该又好几日不会回来的了。”他在为自己没法管住这个弟弟而郁闷万分。

    “爹,别说了,没事的——”傅春儿觉得自己后槽牙咬得格格地响,但是看到傅老实这副颓然的样子,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别的。不过,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傅老实,“爹还是托人捎信给江都老家,就说四叔支了两个月的月钱,带着咱们家给的礼金回去了。别咱们以为四叔回去,江都那边还以为四叔在广陵呢!”

    “嗯,江都那边,爹会使人带话的。可是春儿,往后几日,铺子里人手不够,春儿,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办法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雇人。

    待到傅家铺子打烊,傅春儿便拉着傅老实去了钞关,那里除了帮人背货的挑夫之外,还有不少想打短工甚至的长工的人,会在那里等待雇主上门。只可惜傅家父女去得实在太晚,等到了钞关,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寻工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傅老实便拉着傅春儿的手,说:“春儿,咱们还是回去吧,明天一早,爹早点过来。”

    这时,钞关大路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低声问道:“这位老爷,是要寻人做活么?”

    傅老实几乎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这才道:“是,这位小哥这么晚了在这里寻工?”

    傅春儿借了街边铺子的灯火,望望那人,突然说:“咦,你不是……翠微阁的沈……”翠微阁便是傅春儿早先去买瓷碗的那家铺子,眼前这位,就是当日那沉默寡言的沈小哥了。

    “是,我是沈舟,这位小姑娘识得我?”他略略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半有些惭愧地说:“我如今已经离了翠微阁了。”

    傅春儿回想起那日沈舟在瓷器铺子里干活的麻利干脆劲儿,就扯了扯傅老实的衣袖,低声说:“爹,我们跟这人说说,先看看他乐不乐意,再试两天呗!”

    傅老实便摸了摸后脑,道:“小伙子,我们是一间小食铺,想找个伙计,吃住在铺子里,工钱另算,不知你想不想来。”

    沈舟“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话。

    “那这样吧,”傅老实说,“你明日到铺子里来试一试,开始的时候你做一日我便给你一日工钱,如果做得好,你也想长做,就留下来呗!”傅老实一番话说得极明白,可能与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也有关系。

    那沈舟也是个爽快的,当下便应了,而且第二日早早地就在傅家铺子外面候着。他先是称呼傅老实为东家老爷,傅春儿为东家小姐,傅老实和傅春儿都是听得一脸纠结,一致要求沈舟改口,管傅老实叫傅叔,管傅春儿叫傅姑娘。

    再看沈舟干活,也是个极麻利的,虽然他说自己没有怎么干过厨活,可是厨下的那些事情,经过傅春儿一番指点,沈舟马上就能学得有模有样的。不过沈舟最厉害的要算他的记性,无论食客点了多少小食,他都能将种类和数量算得清清楚楚的。

    傅老实与傅春儿都觉得是无意中捡到宝了。这个沈舟,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是个极好的伙计,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会离了翠微阁出来自己寻工呢?

第三十七章 翠娘

    沈舟被傅老实问到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才将离开翠微阁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翠微阁背后换主家了:就在八月,翠微阁经手了一批货,这批货原是已经被广陵府定下,准备十月作为贡品运上京的。可是那批货入库了没多久,便被曝出来有瑕疵。翠微阁的主家甚至还因此被下了狱,主家娘子托人将翠微阁转手,这才凑足了钱打点,将主家从狱中勉强捞出来。翠微阁的掌柜被新东家雇了,但是其余伙计俱被遣散。由于从翠微阁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月底各家铺子雇人的时间,所以这几日里,沈舟一直没找到要人的主家,只得每日在钞关打打零工度日。

    傅春儿打听清楚接手翠微阁的乃是盐商黄家,心中便有些了然,盐商盐商,亦官亦商,翠微阁的事情背后到底有多少弯弯绕,谁也说不清的。傅春儿听闻“盐商黄家”,便想到那位黄五爷,对他的印象便更差了。

    不过这件事情终究是便宜了傅家,平白得了这么一位做事麻利能干的伙计。只过了一日,傅老实便去问沈舟愿不愿意在这里长做。傅春儿还特地请了傅老实转告沈舟,说是日后铺子有可能会早间再开一档。如果开早间一档,会辛苦些,但是工钱加倍。沈舟细细听了,点点头,说:“傅叔,不辛苦的。”这便是答应了。

    傅老实与傅春儿闻言大喜,傅春儿便将灶间旁边的那个小间收拾出来给沈舟放铺盖。到了晚间,傅家父女还请沈舟到了自家小院,沈舟拜见了杨氏,一家人还请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有了沈舟在,傅春儿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决定开始琢磨琢磨九月初九的食单。已经没有几日,再不把食单拟出来,就怕有些冷门的材料来不及采买。她想了想,还是将这事与傅老实和杨氏都说了,并且请杨氏帮她把把关。

    杨氏想了想说:“春儿,如果纪家打算招待人家食蟹,那就干脆以蟹做主菜,其余菜肴以清淡为主,免得夺了蟹的鲜味。”

    “嗯——”傅春儿托着腮,也想着这事儿。

    “另外蟹肉太寒,记得要温壶黄酒,食蟹之后便不能再饮茶。”

    “另外饮食之际,各色器皿碗碟,都是什么花色,你也要问一问。”

    “另外……”杨氏一点不落地叮嘱傅春儿。

    傅春儿越听越觉得千头万绪,要细细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前几日因为自家铺子的事情,她一直在忙,原本没有将纪小七的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可是杨氏却正色对她说:“要么不要答应人家,既已答应了就要做好才是——”她看看傅春儿的神色,又加了一句:“至少做到自己心里过得去才是啊!”

    “嗯,我晓得了,娘!”傅春儿郑重地表示记下了杨氏的话,然后拿了纸笔自去琢磨,想了一晚上,慢慢将心中所想的,写了一张食单出来、确切的说,这也不是一份食单,而是一张采买清单和各种要求的清单。这里面好多繁体字傅春儿还不大确定怎么写,杨氏一一看过了,帮她改了一遍,这才转托傅阳给纪燮送了过去。

    只一日,纪家那边的回信就送了过来,竟然一个字没驳,只说一切听凭傅春儿的安排。傅春儿受到如此信任,突然之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当下又细细地将那席面的安排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过她还是告诉傅老实,她打算九月初八那日就到大德生堂后纪燮的小院帮忙准备。傅老实自从得了沈舟帮手,逐渐轻松了不少,自觉没有傅春儿也应付得过来,这便应下了。

    九月初八那日,傅春儿便往东关那头去了,将将走到纪家小院门口,远远地便见到侍墨在院门口张望着。他见到傅春儿,欢呼一声,就跑回院子去。过了一会儿,竟是纪燮亲自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高挑身材、容长脸蛋的姑娘。

    “翠娘,这位便是我向你提到的傅姑娘。”纪燮向那位翠娘介绍了一下傅春儿。这位翠娘,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穿一身蓝色的布衣,衣上却滚着黑边,这是守寡之妇人才会穿着的衣衫。可是这位翠娘脑后却依旧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做姑娘家的打扮。傅春儿见翠娘上下打量自己,面上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

    “傅姑娘,”纪燮与傅春儿打了声招呼,“明儿个一早我会陪家里人到平山堂去,午后要方才回来,而我那位朋友傍晚即至。所以这里我就都交给你了,灶下的大小事,请翠娘帮你。其余要跑腿的事情你且都交给侍墨,再有要紧的事,告诉李掌柜也行,他会使人传讯给我的。”纪燮交待完,就郑重向傅春儿道谢一番,这才去了。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所以灶下具体的事情,他纪小七估计是不懂的,如此这般一一帮傅春儿安排到,已经能算是他这个主人尽了十二分心了。

    待到纪小七出去,那位翠娘便抱着双臂立在灶间门口,等着傅春儿的吩咐。谁知傅春儿却没有马上与她商量做席面的事情,反而先是拉过了侍墨,与他一一清点所需的食器、茶酒,甚至席面的布置,事无巨细,一一问到。

    翠娘在一旁听着,慢慢收起了面上轻视的神色。

    傅春儿与侍墨将一众琐事俱安排妥当,便过来灶间这边。傅春儿先是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翠娘大姐姐,你是那位震丰园的大姐姐么?”

    翠娘略略一怔,点了点头,说:“是小七爷事先告诉你的吧!”

    傅春儿摇摇头,道:“不是,以前听黄五爷提起过,说你的饺面做的最好吃。”

    “黄五?”翠娘几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黄家也就他还稍稍有点良心。”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还是给傅春儿听见了。

    说话间,两人一起来到灶间。傅春儿食单上的那些菜品,大多需要极鲜活的材料,当日做起来才好吃的。因此初八这天,翠娘着实没有太多好做的,只是有几道凉菜要提前腌卤的,需要准备一番。

第三十八章 肴肉、风鱼与老鹅

    傅春儿来到灶间,见灶上一口大锅,正在煨着蹄膀,稍稍揭开锅,肉香便扑鼻而来。而肉锅旁边放着一坛子老卤。一会儿待蹄膀煨好,连皮带肉倒入另一只锅里完全晾凉,再行切片。届时皮红肉白,卤冻晶莹,就是“水晶肴肉”了。

    翠娘将傅春儿看了看煨着的蹄膀,在旁边接口道:“亏得姑娘早几日送了食单过来,说要做这水晶肴肉。这蹄膀须得用盐和硝水腌上三日的,晚一日便来不及了。”傅春儿听了便微微一惊,问:“那风鱼呢?”

    “风鱼是怎样也来不及了——”翠娘笑着答道,“只好将翠娘自家已经晒了一个月的风鱼拿过来,傅姑娘要不要看看?”

    “好!”傅春儿想了想道,“翠娘姐姐,一会儿我们将你带来的风鱼蒸两片尝尝吧!”她接着又在灶间转了转,见到翠娘早先已经处理好的一只整鹅。鹅肉大约是刚煮完捞出来的,还冒着些热气。一会儿等鹅肉再凉一些,就可以卤制了。

    翠娘闻言应了,走到灶间外间,将挂在屋顶上的两爿已经晾干的青鱼肉取了下来。她取过一把菜刀,片了两片已经完全风干的鱼肉,就要放入蒸屉里。傅春儿突然过来,看了看盘里的风鱼,说:“翠娘姐姐,能再多片几片鱼片么,一样厚薄的就行。”她说着走到灶台前面,扒了两头蒜,将白净的蒜瓣剥出来,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她的刀功还很稚嫩,可是切蒜片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只说了声“好”,她手中的刀就已经平平地从那风鱼上面连续片了几片下来,难得她一连片了几片,都是厚薄一致,齐整美观。傅春儿由衷赞道:“翠娘姐姐,你刀功真好——”翠娘微微一笑,眼神之中仿佛在说,这算什么,还有好些功夫怕是你都没见过。然而傅春儿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自行取了一个碟子,将蒜片铺在盘底,再在上面一一铺上风鱼片,最后稍稍淋了些黄酒在上面,然后就对翠娘笑了笑,说:“好了,上锅蒸吧!”

    翠娘一怔,似乎觉得傅春儿这般做法不似寻常做风鱼的做法,但还是按照傅春儿说的,待到水烧滚以后,将这一碟风鱼上屉蒸了。待到风鱼蒸熟,傅春儿将鱼片一片片小心地挟出来,放在另一个磁碟之中晾凉,原来的蒸碟之中剩下的蒜片和汤汁全都不要。她又自去削了两片姜片下来,剖了一棵葱,葱姜都细细地切成丝。趁鱼片还热的时候,将葱丝姜丝都铺在风鱼之上,看看这碟风鱼逐渐凉了下来,她自己挟了一片尝了,又挟了一片递给翠娘,说:“翠娘姐姐尝尝,怎么样?”

    翠娘尝了一口,过了半晌才道:“不似往常风鱼那般咸,腥味也都去尽了。”

    傅春儿露出开心的笑容,说:“原是翠娘姐姐这风鱼晒的好,才有这样的鲜味。”说着她又问了一句,“确实不会太咸?”她见翠娘点头,才完全放心,然后对翠娘说:“翠娘姐姐,肴肉和老鹅,卤都少放三成吧!”

    翠娘听了此言,一对秀眉便蹙起来,与傅春儿四目相对,片刻之后,终究是翠娘叹了口气,道:“好,傅姑娘,我都听你的吩咐。”

    可是傅春儿却不愿翠娘心中存了疑问,却这么糊里糊涂地尽信于她,于是将她的想法细细地与翠娘都说了一遍。翠娘听了,有些将信将疑,问:“傅姑娘,你确信小七爷的客人,会喜欢口味清淡一些的菜肴。”

    “确信?”傅春儿当然不敢确信,这些都是她猜的。她之前听纪燮说起这位客人,不喜酒肆饭铺所做的菜肴,却偏偏喜欢家常小菜,怕是会有一分两分的原因在这里。不少名号响亮的食肆,大多靠了店中的一缸“老卤”,所制的各色卤味才能够色香味俱全。然而老卤卤制的菜肴,往往会味道偏重一些,然自家做的菜肴,少了这份老卤,再加上卤制的时间较短,所以味道上自然会“欠缺”一两分。

    不过,客人的喜好固然是傅春儿猜的,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在那道“蟹菜”上来之前,所有的菜肴,她都打算主打清淡风格,将少油少酱少咸进行到底。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可是见傅春儿极有自信的样子,还是照办了。她取过已经晾好的整鹅,放在案板上,右手菜刀举起,只“嚓嚓”数刀,已经将整只鹅剖成两半。

    傅春儿站在翠娘身后,见她身材姣好,骨肉亭匀,忙碌之际,鬓边几缕秀发垂下来,额角微微见汗,却极见风致,活脱脱是个美貌佳人。她心中有点好奇,不晓得为什么翠娘未嫁而寡的打扮,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只拐弯抹角地与她聊着——

    “翠娘姐姐,你学厨学了多久了,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学,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你这么厉害啊?”

    翠娘这时已经把卤制老鹅的大锅准备好,将两爿带骨鹅肉慢慢放进去。她一边答道:“我也就是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开始学厨的吧!傅姑娘,其实这厨下的功夫,你都不用学的!”她说话间自嘲地笑笑,道:“你不学这些,照样能指点我们做一桌好菜,而我……”她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伤感,半晌才道:“如果没有这门手艺,只怕真的连存身之处都没有了。”

    翠娘此时有些发怔,手上也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角。低头看时,却是傅春儿小小人儿拉着她,满脸乞求的神色,说:“翠娘姐姐,让我跟你多学学厨吧!有门手艺傍身,火烧不去,水冲不走。靠自己,至少每日能踏踏实实地过活,比日日靠别人看人脸色强多了。”

    不知为何,翠娘觉得傅春儿这两句话讲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她蹲下来,仰头看着傅春儿的小脸,说:“傅家妹妹,教你真不敢当,其实你这个年纪,能做这些已经是非常好了。刀功力气什么的,现在还急不来,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练好。如果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你翠娘姐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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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说说:“水晶肴肉”是镇江名菜,不是广陵府的。“扬州老鹅”则不必说了,而风鱼在江浙一带则很普遍。

第三十九章 小胡子爷叔

    眼见到了初九重阳的正日子,一早,傅春儿便来到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谁知翠娘比她更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傅阳从大德生堂里过来,想看看妹妹这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却被傅春儿推了回去。“翠娘姐姐和我两人就够了,哥你别来添乱。”

    其实,灶下有翠娘就够了,傅春儿自己也就是个在旁边观摩学习的份儿。就连侍墨,也被傅春儿撵去了正厅,帮忙布置席面去了。上午果然有一大篓螃蟹送到,侍墨接了下来,拿到厨房。傅春儿望着篓中鲜活地吐着泡泡的大螃蟹,忍不住星星眼了一番。螃蟹入菜,自然越新鲜越好,所以傅春儿也不急着蒸煮这些螃蟹。

    几乎是万事俱备,然而正主儿纪燮却迟迟未归,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到了下午,傅春儿几乎忍不住跑出灶间,望望天色,可是眼见日头西斜,纪小七都不曾回来。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叫门,偏巧侍墨走开,傅春儿见翠娘还在灶间忙碌着,便自去开了小院的门。奇怪的是,门外竟一个人影也无。傅春儿探头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心中存了疑问,将门推上,转身走了进来。谁知她刚走进来还没有几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问着:“请问这家是姓纪么?”

    这时候,侍墨闻声而来,打开了门,只见一名满面风尘之色的男子立在门外。侍墨见了人,大喜过望,道:“小爷叔,快快进来。”

    小爷叔?松江府来的?傅春儿只听说过松江府那边将自家亲眷唤作爷叔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见那“小爷叔”身材颀长,国字脸,蓄着两撇小胡子,浓眉大眼的,倒是不容易看出年岁。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劲装,进门之后,随手将手里的马鞭丢给侍墨,笑骂道:“侍墨,你小子,人又不在帮里,瞎叫什么!”

    侍墨笑嘻嘻地接了马鞭,改口道:“仇爷,我们小七爷还没家来,您先坐坐喝茶吧!仇爷的马现在何处,我去照管?”

    “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小子,刚才见到李掌柜,他叫人去看顾了。”那位仇小胡子说话间转头看向傅春儿,说:“小七信上说请了位姑娘为我收拾席面,不会是你吧——”他拖长了声音,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你也太小了点吧。

    傅春儿头一扭,就冲着灶间叫道:“翠娘姐姐,小七爷的客人来了。”

    她说着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自管自往灶间去了,全不知道侍墨悄悄与那仇小胡子说了些什么。侍墨引了仇爷去正厅先坐了,傅春儿准备了一些茶点,由侍墨都送了上去。

    纪燮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苍白疲倦,衣上还隐隐约约有些血迹。侍墨与傅春儿都迎了上去,侍墨担心地问:“小七爷,您没事吧!”,一边帮他换了一件外袍。纪燮这才稍显精神了一些,他摇了摇头,却看着傅春儿说:“没事,今日在平山堂下,有马惊了,踏伤好几人,那马拉的车里的人也伤到了。我留下来帮了些忙。”

    “侍墨,你去通知李掌柜一声,多准备一些止血和正骨的药物,这两日估计要辛苦一下他和周大夫了。”

    “小七,你还是这么古道热肠。”仇小胡子这时候从正厅出来,他极爽朗地笑笑,说:“所以将我一人甩在这里等你这许久!”

    “仇大哥!”纪燮见到仇小胡子,大喜过望,似乎精神马上好了很多,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仇爷的肩膀,说:“真是抱歉抱歉!我看看那边无甚大事了,这才想起来家中还有贵客,匆匆赶过来,还是晚了。大哥莫怪!”

    纪燮年纪不大,身量没有仇爷高,比他要矮上大半个头。而且纪燮待人接物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仇小胡子样貌说话却都粗豪得多,而且年岁看上去要比纪燮要大。却不知为何,两人似乎关系很铁,此番相见,都是极为高兴。

    纪燮环视正厅,见到里面的摆设布置都与前一日相比,诸多的改动,心知是傅春儿的“作品”,连忙吩咐侍墨掌灯,然后请仇小胡子进正厅上座了,接着请了傅春儿过来,郑重向仇小胡子介绍了傅春儿:“仇大哥,今日小弟备下的席面,都是这位傅姑娘精心安排的,晓得大哥喜欢家常小菜,简慢之处,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见怪?”仇小胡子的小胡子一耸一耸,说:“自然要见怪的,这位小姑娘适才见了我,忙不迭地就跑开了,仿佛我是个凶人似的。对了,傅姑娘,你这刚才上的什么茶叶,怎么泡过两泡,茶味还是不减啊?”

    “仇爷,这是魁针……”傅春儿不卑不亢地答道。

    “魁针?怎么会?魁针第二泡味道便不如前,你这茶第二泡的味道分明很好啊!”

    “是么?”这时纪燮手中也捧了一杯刚沏上的茶,道:“观茶色,分明是魁针无疑。”他接着品了一口,半晌才道:“不是,这真的不是魁针,不仅仅是魁针?傅姑娘,里面有什么?”

    傅春儿说:“小七爷猜的不错,里面还有龙井,魁针么……”她说着微微一笑,“借魁针之色耳!”

    纪燮淡淡看了傅春儿一眼,心中却是惊喜非常,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确实心思奇特,一点儿也不拘泥,不由得暗自赞了一声好。可是对面那位小胡子却直接赞出声:“好!好巧的心思!”这时节比不得新茶初上的时候,茶叶来的新鲜,茶香袭人。可是难得眼前这位小姑娘别出心裁,两种茶味相互搭配,取长补短,然而却又浑然一体。

    仇小胡子又深深闻了闻杯中的茶香,突然说:“就是茶味还不够香,要是再加上珠兰香花窨制,就更好了。”他抬头见到傅春儿面上有些震惊之色,奇道:“怎么了?小姑娘,我说得不对?”

    傅春儿意识到自己略有些失态,连忙摇摇头,说:“不是,是仇爷说得极是……”

    她自行当日配制这道茶的时候就曾经觉得魁针与龙井,这种配法听上去好生熟悉。此刻仇小胡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魁针、龙井、珠兰,这不是后世闻名遐迩的魁龙珠么?

第四十章 赏菊品宴

    仇小胡子的话点醒了傅春儿,这个时空里,魁龙珠应该还不曾被窨制出来,那么,她前世里所熟知的那些广陵府名点,难道也同样不为人所知?她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马上就想冲到灶间里,好好拉着翠娘问一番。她想知道广陵城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再根据前世的记忆,把没有的创造出来,把已有的改良到极致,她傅春儿那里还会愁没有生意做?

    傅春儿心中兴奋不已,可是这时纪燮却开了口,说:“傅姑娘,真对不住,今日中晌在平山堂吃得挺少,不怕姑娘见笑,眼下我真个儿是腹中空空了。”

    傅春儿“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纪燮的意思。那仇小胡子却要豪气许多,说:“小姑娘,饮你一杯茶,便知你这席面应该错不了。好酒好菜赶紧都上来吧,我都已经闻见厨下的香味啦!”

    傅春儿应了,向远远候在门口的侍墨点头示意。侍墨便转出门,却没有下厨去,而是取了火烛,将窗边的一盏宫灯点亮了。

    纪燮与仇小胡子两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窗外放置了一只高几,几上摆了一本紫菊,窗边柔和的灯光正照在那本紫菊之上。那本紫菊犹如羞羞答答而默默垂首的美人,在窗棂边半遮了面孔。

    而事先为席面备好的桌子正放置在窗边大约一丈来远的地方,窗沿之下,一排矮几之下,先是摆了一溜万年青,此刻苍翠欲滴,矮几之上,却摆了一排开得旺盛的团菊,坐在桌边望去,仿佛簇拥在美人身边的侍女,又如众星捧月一般,衬得窗外的紫菊孑然独立,更具风致。因此,虽然此处没有万菊成山,而纪仇两人,却正好可以一边饮酒品席,一面赏菊。

    傅春儿先是安排将冷盘先上了席面,然后才请纪仇两位入席。纪燮没说什么,只望着窗外的紫菊,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惊喜,而仇小胡子却管不了那么多,拊掌大笑,说:“好好,想不到老仇这么个俗人,今日遇上这么一番雅事。小姑娘,我一定听你吩咐,怎么雅就怎么来!”

    纪燮慢慢入席,先看所上的六冷碟,水晶肴肉、老鹅、风鱼、葱油蛰皮、水芹千张、陈皮山药。每一份都不大,但是盘碟却不小,在灯下,碟上的纹样显得一清二楚,却是百子踏秋的图样,极是应景。旁边侍墨给两人斟上菊花酒,而仇小胡子却忙不迭地饮了一口酒,挟了一块肴肉放到嘴里,这才笑逐颜开地对纪燮说:“小七,你果然没有用外面铺子里随便买的卤味糊弄你老哥哥,这一尝就是家里做菜的味道啊!”

    纪燮笑道:“大哥日日在外奔忙,运河两畔的饭铺,怕是早已吃腻了吧!自然觉得家常味道更贴心一些……”

    傅春儿正巧走过,将这一句听在耳中,心想:运河两畔,为啥是运河两畔?难道,这位仇爷,是个跑船的?可是他过来又偏偏骑马——刚才侍墨曾近漏了一句嘴,提到过“帮里”,这位小胡子是什么帮的,难道是漕帮?

    再过一会儿,傅春儿与侍墨两人将冷碟都撤了下来,随即开始上热菜。这回上的热菜也并不多,却是一道一道地上的,所用的器皿也是一色的百子踏秋纹样。

    虽说各种菜式的材料都早已备好,可是一道一道现做,还是将翠娘忙得满头见汗,可是她手下却丝毫不乱,一时间,炒软兜、翡翠虾仁、桃仁山鸡、江瑶萝卜、口蘑菜心、丹桂白果,六道热菜一一奉上席面,翠娘还亲自从厨房端了一只砂锅出来,里面盛着现煲的昂刺鱼毛豆豆腐汤。这昂刺鱼是高淳的特产,鱼不大,但是鱼肉极细嫩,与豆腐毛豆一起煲了,别有一番鲜香。

    仇小胡子一一尝了,一一赞过。那炒软兜本是翠娘的拿手菜,做得尤为不凡。这炒软兜只取长鱼(注:即黄鳝)脊背上的肉,用篾片一条条片出来,掐成段,在滚水中汆烫之后再下油锅爆炒,勾芡盛盘之后,只见软兜起翘,咸香中带着鲜嫩。而其余菜品,也是各有特色。但是到后来,仇小胡子反而砸吧着嘴,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对纪燮说:“这菜都好,每一道都好,可是怎么,这席面,就这样了么?”

    然而纪燮却是早已知道傅春儿安排了蟹菜,连忙道:“大哥莫急,傅姑娘安排的下一道菜肴准备起来甚是繁复。我们且不要管他们厨下的事情,来,大哥,我们且品酒赏菊,等等就好!”

    仇小胡子却将筷子一推,颇有几分狭促地对纪燮笑道:“不行,我要到厨下去看,看看你的傅姑娘私藏了什么好菜在家中,迟迟不肯端上来。”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纪燮听了,双手直摇,赶紧说:“大哥,千万别乱说,我可是为了诚心能让你吃一顿好饭,好不容易才将傅姑娘请过来……”

    这时傅春儿已经立在正厅门口,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两盅茶。她将仇小胡子与纪燮的话都听在耳中,对纪燮的维护她心中是感激的,而面上却分毫不露,只将茶盅奉与二人,说:“小七爷,仇爷,两位先饮茶,一会儿还有一菜一饭一点心。”

    仇小胡子着急地打开茶盅,口中说:“又是什么好的?”

    他饮了一口茶,问:“姜茶?这是要食蟹?”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道:“若是食蟹,就不麻烦了,生平最爱食蟹,也最烦食蟹,一想到蟹鲜,就食指大动,一想到拆蟹那个费劲,就觉得手疼——”

    纪燮此时饮了姜茶在口中,听仇小胡子此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道:“仁兄,你刚才都说了,听傅姑娘安排,怎么雅怎么来,你觉得她会安排你这等大粗人,对菊拆蟹,拆得到处又是膏又是黄的,很雅么?”

    这时候,傅春儿连同翠娘一起进来,两人每人手中都托了一只漆盒,盒上却绘着百子迎春的图案。纪燮与仇小胡子,几乎都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食盒,想知道那盒中,盛着怎样精彩的蟹菜来。

    谁知傅春儿与翠娘慢慢打开食盒,各自取了一碗米饭出来。

第四十一章 雪花蟹斗与秃黄油

    傅春儿取出的那碗米饭,在灯下看来,洁白晶莹,粒粒分明,可是怎么看都是一碗普通的米饭。纪燮与仇小胡子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

    接着傅春儿对翠娘点点头,两人从食盒之中,又各自取出一小碟金黄色的油膏,浇在先前取出的那碗米饭上。那金黄色的油汁似乎倏忽之间便渗进了冒着热气的米饭里,而橙红色的蟹黄与金黄色几欲透明的蟹膏,则黏在了米饭堆起的尖尖上。

    仇小胡子闻见那香味,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右手食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然而傅春儿与翠娘没有就此停手,而是揭开食盒的第二层,取出两只小小的蒸笼,放在纪仇两人面前。等到揭开蒸笼的笼盖,两人这才看清,里面各盛着一对蟹斗,蟹斗之上,覆盖着一层洁白的“雪花”。

    “这是蟹菜,两位爷用的时候不妨再添些姜醋。”傅春儿说着,又与翠娘各自取了一小碟加了姜末的香醋出来,“两位爷慢用!”

    仇小胡子便不客气,举箸挟起一筷子米饭,上面沾着蟹黄与蟹膏。他毫不客气地送入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尝,半晌才说了一声好。接着,他又伸箸,在盛在面前的蟹斗之中轻轻一搭,“雪花”之下,蟹斗中黄油四溢,蟹味浓郁。小胡子取来放在他左手边的一只小小银匙,舀了浅浅一层姜醋,点入蟹斗,接着舀了一勺蟹粉出来,在口中轻轻抿了,面上一副极陶醉的模样,这才赞道:“此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纪燮看了他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跟着也依样画葫芦,送了一勺拌饭在嘴里,神色也跟着变了,忍不住问傅春儿,说:“这……这真的是蟹菜么?”

    傅春儿“噗嗤”一笑,说:“是呀,小七爷。我们下午拆了二十多只螃蟹,总共得了没多少蟹黄蟹膏与蟹粉,这么一饭一菜,便耗了一大半下去。”

    “这叫什么?我竟从未尝过。”纪燮饶有兴致地问。

    “这叫做雪花蟹斗,这配饭的是秃黄油。”傅春儿答道。

    “唔,这是苏州府的菜式吧!”仇小胡子很有把握地说。

    “是,是苏式的,是……我娘,在一本食单上看到过的,但是材料不易得,所以原也没怎么做过。”反正这本来就是苏菜,傅春儿便大方承认了,将消息来源推给了识文断字的杨氏。

    “难怪,也只有苏州府的,才会将这蟹菜也做得如这般……”仇小胡子不禁又送了一筷拌饭到口中,斟酌了片刻,才说:“这般丰腴却又不肥腻。”

    这雪花蟹斗,是在蟹斗之中加入蟹粉,上面覆了蛋清搅打出来的“雪花”,上锅蒸熟,外观其色如雪,内里却是蟹粉鲜肥,香气四溢。而那秃黄油更是惊人,只选蟹黄与蟹膏,一丝蟹肉都不带,以上等的黄酒去腥,再加了猪油熬制,才熬出来这么一点,用来拌米饭。那米饭原是上等粳米,此番更是大大地沾了秃黄油的光,别提多醇美了。

    少时,仇小胡子面前的饭碗与蟹斗便登时空了,纪燮那边却还有一整只蟹斗未动。纪燮便将蒸笼往小胡子那边推了推,“仇大哥原是极忙的,下回请你又不知何年何月了,若大哥喜爱这菜式,将小弟这份也用了吧!”

    傅春儿这时插口,说:“小七爷,适才我们所拆的蟹粉,并没有全部用完,剩下的那些已经都用板油封了装好。我想问问小七爷,如果仇爷方便带的话,将这些送与仇爷可好?”

    纪燮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的,原不用问我——”

    傅春儿心想,这可是你家的蟹,总不能随便我慨他人之慷吧,但是她还是庄容转向仇小胡子,说:“仇爷,这一小罐蟹粉,可以拌饭、包馄饨包子、蒸豆腐,放上十几日也不会坏的。仇爷若是方便,就带上吧。本来一年也难得食一两回蟹,何况又是小七爷请客……”

    仇小胡子闻言大笑,声震屋宇,将傅春儿的话都打断了。笑毕,他才对纪燮说:“小七,你哪里认识到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若日后有机缘,我便要在你这里地界上开一间食肆,与傅姑娘合伙,我出本钱,请傅姑娘帮我想菜式!”

    他说着指指那精心布置的菊景,说:“看看,连店面怎么装潢,傅姑娘也定能一并帮我想了。”

    纪燮拊掌而笑,说:“好主意,仇大哥,只是你打算分多少红给傅姑娘?分少了,我可是不依的。”

    傅春儿听两人说到了生意上,更是有些心痒痒的,只是听了纪燮这般说,不好意思不谦虚一下,只说:“今日的席面,都是翠娘姐姐一手操持的。两位怎么尽夸到我身上来了?我若是翠娘姐姐,可是一定要不高兴的。”可是纪燮突然省起翠娘身份特殊,自己总不能挖角挖到自家亲眷那里,所以三言两语便岔了开去。傅春儿见两人不再提开店的事情,也就很识相地不再多嘴,反正她已经有些思路了,也不是非与人合伙不可。

    说话之间,席面上的蟹菜已经食毕,该是上最后一道点心的时候了。仇小胡子眼巴巴地望着,似乎期待着压轴的又是什么惊喜。

    岂料傅春儿端上来的,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粥,除了粥面上点缀着几点红通通的枸杞,闻着隐约有一点桂花香气之外,再无任何特别之处。小胡子心中微微叹了一声,觉得有点不甘,只舀了一勺在口中,心不在焉地品着,过了好久,面上才露出些惊奇的神色来。

    “这是老菱粥,只怕二位食蟹之后觉得腻,少食些清粥,或可解腻。”傅春儿不等仇小胡子问出口,便先回答了。

    纪燮也尝了一口,入口时只觉得无甚特别,但是稍待片刻,一种淡淡的菱角香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纪燮只觉得似乎先前口中味觉被那两道蟹菜震住,然而在这清甜粥品的慢慢润泽之下,那些细微的恬淡的香气,才渐渐地又能体会出来。

第四十二章 气傻了的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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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待到纪燮与仇小胡子用完这一顿席面,傅春儿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还顺利!”

    趁着纪燮与仇小胡子两人在厅中话别,傅春儿赶紧跑到灶下去帮翠娘收拾。翠娘看了看傅春儿,欲言又止,接着闷头收拾。灶间里安静了半晌,翠娘还是忍不住问:“春儿,你今日安排的这些新鲜菜式,就不怕我泄露给我们东家?”

    “这有啥?本来也都是食单上看来的,你便知道了,也不打紧。”傅春儿极大度地说。其实她心中早已盘算过,今天所做的一应菜式,除了那两道蟹菜,几乎都是家常的,翠娘本来都会,自己只是叫翠娘做得清淡些而已。而那两道蟹菜,是季节菜,而材料又实在难得,震丰园或者有那个气魄实力,但是自家铺子是绝不可能做的。她倒是宁愿此时将菜式透露给翠娘,日后没准有什么需要请教翠娘的,也好来往下去。翠娘麻利,傅春儿手快,只一会儿,纪家小院的灶间就收拾干净了。

    此时纪燮与仇小胡子正在院中话别。仇小胡子大约先是谢过了纪燮的招待,此刻在说:“小七啊,你这不是让我日后更惦记着广陵城么?”

    纪燮笑道:“大哥一年总有几次要来往广陵的,不如干脆将家安在城中,我们兄弟也好常常相见。”

    小胡子笑道:“主意却是好主意,哪日帮中总舵移来广陵,借运河联络京杭,借长江连通武昌府,倒是比窝在松江来得便宜——我这个跑腿的也可以在广陵歇歇。”他说着看了看立在灶间门口的傅春儿,大声说:“我还记着这事儿那,小姑娘,回头与你家合伙开食铺,给你分红。”

    傅春儿抿嘴一笑,没说话,心道等八字有撇了再说吧,眼下您小胡子不还家在松江府么。

    少时仇小胡子作别纪燮,而傅春儿与翠娘也要各自回家。纪燮看看天色已晚,便安排人相送两位姑娘回去,傅春儿便借机提出想与傅阳一起回家。她想着,傅阳已经在铺子里住了好几日,平时也没机会回家。而这一日乃是重阳,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自己与傅阳一道回去,想来傅老实与杨氏应该是会高兴的。

    过了教场,傅家兄妹二人沿着埂子街往傅家小院赶过去。傅阳手中提着一只灯笼照路,一边对傅春儿絮絮地说着些大德生堂的琐事。傅春儿听得出来,傅阳语气之间透着十分满意,他在李掌柜手下,虽然只是从大德生堂里的一些琐事开始,但是确实有很多可学的。傅阳还提到了纪燮借了好些书本给他,要他有问题尽管来问。傅春儿听了羡慕不已,说:“哥哥,你看完的书,也能借给我看看么?我看不懂的地方,你也给我讲讲好不?”

    傅阳一口答应下来,他本就逢十五与月底可以回家住一晚。兄妹二人于是商定,每半月一定要各自读完一本书,将不懂之处两人自己先交流过之后再请教杨氏或是纪燮。

    傅家兄妹眼见快到自家小院门口了,只听身后蹄声的的,大约三四骑正从埂子街那头飞奔而来。傅阳一手提着灯笼,张开另一只手臂将妹妹护在街道内侧。其中一骑突然慢下来,马上之人突然“咦”了一声。

    其余之人也纷纷勒马,其中一人回头问道:“小爷叔?”

    傅春儿听了这称呼,便知道是仇小胡子,于是便从傅阳身侧探出脑袋,招呼了一声:“仇爷,是我和哥哥,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仇爷无须挂心。”

    马上之人应了一声,道:“谢谢啦,傅姑娘——”接着他对其余从人说:“走,快,去钞关。”一行人即刻催马,只听马蹄声远去,骑马之人的身影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傅春儿微微有些发怔。这仇小胡子明明是带了不少从人过来的,到纪家小院却是只身一人来见。看来,这位小胡子是个什么帮中颇有地位之人,难道真的是漕帮么?然而纪燮却与此帮没有直接的关联,只不晓得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少时她与傅阳回到家中,杨氏与傅老实见到傅阳,都是打心眼里透出欢喜。他们拉着傅阳,将他在大德生堂学徒之事一一问了个遍,见傅阳确实喜欢大德生堂学徒的生活,才各自放下心来。杨氏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往后几日,傅家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傅阳回了大德生堂。因为沈舟坚持月底才肯领工钱,因此这个月傅家铺子的现金流在傅小四离开之后慢慢恢复了正常,傅春儿觉得周转的银钱尽够了,因此她便托傅阳将纪燮给的那只钱袋还了回去。

    而傅老实与傅春儿每日去铺子里。每天傅春儿去铺子上工之前,会先在广陵城里转一转,看看小食铺里都出售什么点心。她想先把市面上的点心种类大致摸清楚,然后再决定自家铺子里售卖什么新式的“产品”。

    这一日,她走得远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傅老实早已与沈舟卸了铺子的门板,开始做生意了。傅春儿笑着与沈舟招呼了,然后到灶下自己忙去。然而只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间有些人声。傅春儿出门一望,一眼就见到自家铺子门口的一张小桌畔坐了个人,阴沉着脸发怔。这不是黄五爷黄以安又是谁呢?

    沈舟一脸木然地送了一碗绉纱馄饨,放到了黄以安面前,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不过他一直寡言少语,傅春儿看他这副模样也看得比较习惯了。

    黄以安却一直在发怔,手中的勺子一直在碗里捣着,却就是不往嘴里放。傅春儿叹了口气,心道:这时要把馄饨捣成稀粥的节奏么?她便走到灶间,取了几个小碟的佐料,辣椒油、葱段、蒜末之类,送到黄以安的面前,打了声招呼。

    “小姑娘,你也太没良心了吧!”黄以安见到傅春儿,总算眼珠子动了动,脸上冒出些活气儿来。“纪小七过节不请我,倒也算了。可是翠娘都说了,你想出来的菜式席面,在广陵城大约也没几个人能想得出来的。每次见面,你都拿碗馄饨打发我——”

    傅春儿听黄以安这话说得幽怨,简直要笑出来了,可是黄以安有低声说了一句话,将傅春儿突然噎住——

    “还有,你家为啥雇了个翠微阁的伙计?”

第四十三章 烫干丝

    “怎么?”傅春儿听黄以安提到沈舟,吃了一惊。她突然有点害怕,黄家使了手段才盘下来的铺子,而铺子里的伙计让自己家给聘来了。黄以安不会想对自家或是对沈舟有什么不利吧!

    “黄五爷——”傅春儿感觉自己的说话之间甚至带了几分求恳的口气,“沈舟沈大哥只是个普通伙计,平时他三日也说不上十句话。再说,我们家也是实在缺人手……”

    黄以安斜眼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正色道:“连你这么小点的小丫头,也以为我黄家是个倚官仗势、鱼肉乡里的恶霸是么?”他这么说着,右手突然握拳在傅家铺子的桌上重重捶了一记,一声大响,一时间桌上碗碟乱跳。好在桌子结实,没有轻易被黄以安一拳给敲碎了。傅老实与沈舟在铺子里都听见了,急忙抢出来。傅老实知道女儿一直不喜这位盐商之子,担心是傅春儿说话之间冲撞了黄以安,连忙上前赔罪,道:“黄五爷,小女不懂事,您看在我面上,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沈舟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傅春儿,面上也流露着些许担忧。

    只有傅春儿一点也不害怕——黄以安转过来看着她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出,黄以安的神色之间分明流露着好些愤懑与自苦,然而这些情绪,却并不是冲她来的。此人竟能为了翠微阁的事情自苦?傅春儿倒开始觉得对此人有点改观,或许他并不那么纨绔吧。

    “没事的,爹!”傅春儿将傅老实推走,然后对沈舟说:“沈大哥,烦你将我刚才放在灶台上的那碟——那碟烫干丝取来。”

    “烫干子?”黄以安眉毛动了动,约摸听了这个名字有点疑惑。

    “不是,是烫干丝,”傅春儿说,“我才刚做出来的,新菜式,还没有人吃过。”

    “小姑娘,你让我黄五爷给你试吃,你你你……你打算付多少钱啊?”黄以安煞有介事地问。

    “刚才您不是还夸我想的菜式来着?”傅春儿眉眼弯弯地说,“我这新菜式千金难买,现下免费请黄五爷品尝,五爷怎么还尽想着跟我收钱?”

    黄以安立刻就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似乎眼前这个小姑娘甜甜的笑脸,竟令他忘却了那些糟心的事情。当然了,黄以安一向以饕餮之客自诩,听说有新鲜菜式,注意力自然就转了过去。他见到眼前的那盘烫干丝的时候,眉头却皱了起来,说:“这刀功,也太……也太邋遢了,没的正形。”

    是的,眼前一盘切成细“丝”的豆腐干丝,粗粗细细的,浸在浇头里。

    傅春儿脸上立时就红了红,她的刀功,别说与翠娘比了,恐怕就是傅阳,都比她切菜切得更齐整些。不过黄以安这回没理会她,而是挟了一筷送进口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嗯,葱油、酱油、糖,还有什么,这一点点的鲜味?”黄以安倏地睁眼,看了看傅春儿,说:“是开洋,对不对?”

    “黄五爷果然厉害,只是还欠了一样最浅显的佐料没说到。”傅春儿心里暗暗赞叹,好吃之人就是不一样,这味觉也太灵光了。

    “咳,瞧我,这么浅显的,都没说出来,你最后淋了点香油吧?”

    傅春儿点点头,示意他全猜对了。“要我说,你这菜,除了卖相不好看,味道还真的不赖。只是这干子,为什么不在双井巷的蒋记买呢?”黄以安抬抬眼皮问。

    傅春儿怔了怔,答道:“这是在丰仁里窦家作坊里买的干子,都说他家的豆腐是顶顶好的。”

    “不是说窦家的豆腐不好,只是蒋记作坊里出的干子质地较硬,你切也好切些。你看这样——”黄以安说着挟起一筷切得粗粗细细的干丝,还有没彻底切断的半连着垂落了下来,“切得这样寒碜,入味也不容易入得匀净,知道了么?”傅春儿自己看着,又红了脸,不过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黄以安说:“谢谢黄五爷指点。”

    黄以安便大手一挥,道:“这么着吧,看你这么点年纪,琢磨菜式琢磨得辛苦,回头让翠娘来帮帮你。”

    听了这话,傅春儿心中大喜,但是面上却故意露出点为难之色,说:“黄五爷,震丰园那么大的铺子,我们小本生意,就指着这一两个菜式赚钱的。黄五爷能不能……不要轻易将这菜式透露出去?”

    “这个简单,你铺子食单上也就这点东西,我回头说一声,叫震丰园不跟你家抢便是。不过——”黄以安看着傅春儿,“你家如真能将这菜式做好了,吃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仿的。那时你可别找五爷来哭,不干五爷什么事儿。反正只要你家用心做,生意不会差的。”

    “是,谢谢黄五爷的良言。”傅春儿点点头,万事皆胜在用心二字,如果她家能将每一处都做到最好,自然不会惧怕那些竞争对手。

    “黄五爷,”傅春儿心里一热,便想回报他几句,“刚才见到黄五爷烦恼,有两句话没敢说。”

    “翠微阁的事情,我家连同新雇的伙计,都只是不知内情的外人,外人说什么的都有,其实五爷倒不必在意。”黄以安听她提起翠微阁,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可是傅春儿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可是相信黄五爷心中是雪亮的,而且我想五爷心中自有一杆秤,”说到这里傅春儿心里汗了一下,接着道:“五爷自苦,也是因为这秤往翠微阁原主那边偏了过去吧!”

    “自苦……”黄以安有些茫然地朝傅春儿这边望过来。

    “既然五爷心中明白,那么不妨做些能够弥补的事情,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傅春儿尽量说得隐晦,但是黄以安还是明白了。他郁闷了半日,更险些当着这小女娃娃将怨气发泄出来,结果竟是这小姑娘反过来劝慰自己。黄以安再一次凝视着傅春儿的一张小脸,见她神色之间竟然微微流露着一丝关怀。

    “我明白了。那伙计如今在你家,也好——”黄以安终于应了一句,“小丫头,谢谢!”

    傅春儿暗自吐吐舌头,好险,总算料得不错,否则就得罪人得罪坏了。

    “就这么说定了——”黄以安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说着站了起来,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钱,一边说:“你赶紧多想几个菜式,我可是要常常来吃的。”

    “黄五爷今日帮我试菜,不能要您钱——”傅春儿一脸诚挚地说,心说把翠娘借来几天比什么都好。傅老实也出来相送,只有沈舟一如既往地默默收拾,一个字都没说。黄以安看了沈舟一眼,终于将饭钱留在了桌上,抬脚走了。

第四十四章 翠娘的身世

    然而这时已经差不多九月中,傅小四一直杳无音讯,没有任何他要重返铺子做工的消息。傅春儿心中其实是乐意的,请自家亲眷干活神马的最不靠谱了。所以虽说傅老实在九月头上的时候给了傅小四不少钱,但是傅春儿却觉得,少了不干活又在眼前添堵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这一日,傅老实与傅春儿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从江都上来的人,接到了江都老家捎来的书信。傅老实虽然不似杨氏那样能捧着书本一看就看一日,但是读个家信还是勉强能做到的。他拆信匆匆看过,面上神色变了变,一到家,就去找杨氏说信上的事情。

    “你看爹这信上说了小四的事情,原来娘送小四过来咱们家事先竟没跟爹说。幸亏上回春儿提醒,咱捎了个信给江都那边,爹才知道这事儿。这不爹说要留小四在老家种田,不许他再进城了。”傅老实在杨氏面前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对当日应承傅老太太而将傅小四留下的决定十分后悔。

    “娘当日所说四弟的事情啊,也当真不好办——”杨氏想了想,还是没说任何抱怨傅老太太的话,换了个话题,“这两日我问了几家街坊,人家听说十八九还没有成亲的大小伙子,都问得细着呢。如果四弟在城里没有固定的营生,也不在铺子里露脸,在广陵城里要结门亲,怕是也难。”

    虽然杨氏明里一句抱怨都没有,傅老实还是开口,对杨氏道了声歉:“娘子,实在是委屈你了。你也知道,小四是老来子,娘简直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娘也是听闻我们家开了间铺子,想自家人,总能有个照应,才将小四送了过来的……”

    杨氏点点头,说:“我明白你,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虽说我们和江都已经分了家,但是亲戚终究还是亲戚。好在老爷子总算是个明事理的人,以后有什么事都问过他便是了。”

    傅老实深以为然,暗自打算日后凡事都要先与杨氏商量,不能随便自己决定。而一边听壁脚的傅春儿,听了杨氏的一番话,觉得杨氏说话真是——“艺术”,一点都不伤傅老实的自尊,但是该点到的都点到了。她暗自想,杨氏不愧是秀才家出来的,以后还真要多和这位“娘”学学。

    过了两日,翠娘果然过来傅家铺子,见了傅春儿就打趣道:“傅姑娘,没想到你这么神通,竟然能够说动黄五。怎么样?这两日我都过来,你家铺子给我派工钱不?”

    两人正在说笑,傅春儿见傅老实与沈舟过来,连忙给两人介绍了,说是黄五爷安排过来帮忙做新菜式的。傅老实一听说是震丰园的厨娘,又是黄以安请过来的,登时大喜过望,嘱咐傅春儿一定要好好招待,千万不能令翠娘累着。而沈舟依旧是一副清冷的面孔,见了翠娘微微点头,算是见了礼,然后转身便走。

    傅春儿将翠娘带到自家灶间,翠娘便悄悄地扯着傅春儿的袖子问:“春儿,你们家那位伙计,可是姓沈?”

    傅春儿正将从蒋记买回来的干子从一只竹篮里拿出来,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说:“是呀?翠娘姐姐你认识?”

    “小时候的邻居,只是我家搬得早,估计他早已不记得我了。”翠娘随口应道,接着问:“这大白干你打算怎么做?”

    傅春儿便告诉她烫干丝的做法,说是那干丝要切成细丝,而且越匀净越好。一边说着,傅春儿还一边拿了刀比划了一下,她是知道这干丝切的时候要将刀身横过来“片”,但是她自己却完全做不到,片着片着,不是深了浅了,就是将干子给片破了。

    翠娘看了看那片白干,另外挑了一柄趁手的刀,先在刀身两面反复浇上些凉水,然后左手压紧白干,右手平平稳稳地在白干之上片了过去,果然,她手一松,平平整整的一片白干就片了下来。这刀功,令傅春儿简直叹为观止。如此反复几次,翠娘将二指厚的一片白干片成了十余片,接下来竖切就简单了,“咚咚咚”几声响过,大白干变成了均匀细致的一大盆豆腐干丝,傅春儿赶紧将这些干丝都放在凉水中反复漂洗,又拿开水焯了一遍,这才浸在凉水中备用——后面那些工序,倒是不需要翠娘动手,傅春儿自己也能上阵了。

    待到一盆干丝烫好,傅春儿少许往其中淋了些香油,递给翠娘。翠娘尝了一口,道:“果然好!确实做起来也不繁。春儿,难为你,怎么想的。”

    傅春儿心道:“我是穿的,这些菜式都是小时候经常吃的——”只不过这些话她打算烂在肚里,这辈子谁都不说。因此这会儿面对翠娘她只好顾左右而言它,说:“翠娘姐姐,你厨活这么好,要不也出来开铺子吧,或者与我家合伙,分红分给你五成。”

    翠娘听了这话,手上的活儿就满了下来,似乎对傅春儿的提议颇为心动。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翠娘摇了摇头,对傅春儿露出苦笑,说:“春儿,真对不住,我怕是这辈子也离不开震丰园的。其实我也不是留恋震丰园什么,就是不敢……怕自己出来做事,万一有点什么风险,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的。”

    听到这里,傅春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了问翠娘家里的情况。她其实早已想问了,但是总怕翠娘尴尬。然而此刻两人早已熟稔,翠娘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家的事情说与春儿妹妹听。

    原来翠娘早已定亲,未婚夫与她青梅竹马,是个长江上跑船的,后来出了船难,人就这么没了。翠娘娘家人收了人家的银钱,给翠娘另寻了一门亲,却是给人做妾室。翠娘自然不愿的,与家中闹翻,差点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去。后来翠娘索性住到了那位早亡的未婚夫家中去,以未亡人自居,以赡养未婚夫的父母,抚养幼弟。无奈夫家劳力不多,无法维持生计,于是翠娘才在震丰园寻了个活计,养活“亡夫”的一大家子。

    傅春儿感叹道:“翠娘姐姐,真难为你了——”

    翠娘却叹道:“那人去了两三年,我心里着实也淡了不少。只是现在在夫家,没有人敢迫我做违我心愿之事,我以我手养活全家,比得在娘家只是随人摆布,仰人鼻息,要好得多了。大不了便这样一直到老,我翠娘此生,也算是没勉强自己,活了个痛快!”

    傅春儿简直要从心里叫出一声“好”来,在这个时空,竟然有这样自强自立的女子,实在是令人钦佩。

第四十五章 大煮干丝与三丁包子

    翠娘便说:“对不起,春儿妹妹。若是能与你家合伙,原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我实在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万一有个什么风险,眼下家中一点积蓄也无,怕是承受不住……”

    傅春儿可以理解翠娘的担心,所以她很大度地说了没事。可是要说这开铺子的风险,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似乎每一项她都做得不错——眼下人手总算充足了,客源相当稳定,每日能收到足够的银钱,利润也不错,再加上有翠娘相助可以再创出不少“经典款”的点心小食,这个小食铺子会有什么风险呢?傅春儿现在还想不出来,但是她隐隐地觉得翠娘的顾虑竟有些道理。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傅春儿闷头想了半日,而翠娘却安慰她说:“好春儿,你可真别因为我一句话钻了牛角尖。震丰园家大业大,背后靠着黄家,在他家做事,就算我娘家人想找事,也没人敢拿震丰园乱嚼舌根子,瞎三话四。”

    原来是这么回事,傅春儿终于听出了些意思。眼下傅家的铺子确实是没靠山没根基,而且傅老实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能够广结善缘、攀附于人的。只是,如此便不能做生意了么?傅春儿一旦想明白了此事,就将其丢到一边不再想了,反正想也没用,靠山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且眼前的生意也不是做不下去,不如把眼前的菜式先想好。

    她凝神片刻,说:“翠娘姐姐,我一直有一事想不通。这干丝,除了做烫干丝之外,还有种做法可以用鸡汤来煮的,要用大火来煮,所以叫做大煮干丝。可是每日如果耗这许多鸡汤,单做这一道干丝,鸡肉鸡翼鸡爪之类,岂不是都浪费了?有什么好的方法是可以将这些都做成点心呢?”

    翠娘闻言也愣了愣,说:“鸡汤可是好东西,如果这干丝用鸡汤来煮,鲜一定是顶鲜的。只是要用这么多鸡汤,那每日起码得宰上好几只母**,抛费可不少,每份鸡汤煮干丝,要收多少文钱,春儿你想好了没?”

    傅春儿想,可不就在为这问题头疼么?如果想不出做什么别的吃食,就只能用鸡汤来煮这干丝,那一份干丝得多贵呀。可是偏生食客们眼中就只见着这大豆干是再便宜不过的,定价过高,就卖不动了。

    “鸡翼鸡爪都可以卤来下酒的,鸡皮可以用来熬些鸡油出来,至于鸡脯子肉么,要不你包鸡肉馅儿的馄饨、包子?”

    “啊呀!”傅春儿不禁放下手中的活儿,跳了起来。

    “春儿你怎么了,不是切了手吧!”翠娘吓了一跳,连忙来看她。

    “不是,翠娘姐姐,我没事,我只是——”傅春儿眉眼弯弯的,嘴角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想出主意了!”

    她被翠娘这么一提醒,想起了前世里极熟悉的一种点心——三丁包子。乃是以鸡丁、肉丁、笋丁,三种丁,再加上虾汁鸡汤烩制成馅儿,以广陵本地的发酵面,包成包子,上屉蒸熟。这三丁又称三鲜,三鲜一体,又营养,又好吃,是绝好的早点。她早几日在广陵城中各食铺里逛过,还没见过哪家铺子售卖这种点心的。

    傅春儿想了想,又问翠娘,眼下广陵城中有没有叫做茶社的馆子。在她的记忆之中,富春、冶春,这些都是扬州顶顶有名的茶社。然而翠娘却摇头茫然不知,反而为她细数了广陵城中数间著名的食肆,震丰园自然不必说,什么碧萝居、有贤庄、醉仙居……不一而足。傅春儿便问翠娘哪间食铺会经营早间的茶点生意的。

    “吓,哪间会经营早间的饭食?”翠娘奇道,“早间大家不都是吃点烫饭便去上工了,最多打个蛋下碗面。早间饭食?没听说哪家食肆会做的,一大早的,大厨房还没人上工,材料也没采买回来,哪里来得及?”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现在的这个时空,人们早间“皮包水”的习惯还没有形成啊!难怪魁龙珠还不存在,三丁包子还没有流行,连大白干子也也只是餐桌上的一种寻常辅料而已。

    不过翠娘倒是很快领会了傅春儿的意思,点头道:“春儿好俊的心思,广陵城中,早市铺子少,大多只是些烧饼豆腐脑挑子之类,当不得饱的。若是真有春儿说的那种包子,应该好卖,只是如此这般卖早点辛苦,春儿你可想好了?”

    “嗯!”傅春儿点了点头,说:“我想试一试,如果早间生意确实好,就干脆只做早间一档,午后这档生意便不做也罢。”

    “嗤!”翠娘笑出了声,说:“看你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如果是早间,我就来帮你一帮吧!”

    “这怎么行?”傅春儿知道像震丰园那样的馆子,晚间一般都开到很晚,像翠娘这样的厨娘,一般都会在铺子里忙到打烊。翠娘都已经这样辛苦了,让她再早起过来自家铺子帮忙,实在是不成的。

    “我又不是白帮忙,你刚刚可是应承了我分红银子的——”翠娘接着笑道。

    “好,你肯要银子,我才肯让你来帮忙!”傅春儿也笑着道。

    接下来翠娘与傅春儿两个就细细商议了,打算明日再买了材料来试做三丁包子与大煮干丝。这时铺子里生意稍微清闲下来一些,傅春儿突发奇想,想让傅老实和沈舟试一下片豆腐干子的刀功。结果令她惊讶的是,两个男人,虽然都没怎么做过太多厨活,片起豆腐干子来,倒还都有模有样的。傅老实胜在以前做刨花水生意的时候帮木匠做过零活,手稳;而沈舟此人却大约是心稳,片出来的豆干薄片极均匀,虽然没有翠娘切出来的那么薄如纸,但也是极细密均匀的,竟比傅老实的还略好。

    翠娘过来,看了沈舟切出来的干丝,也是微微惊异。沈舟看了她一眼,便低声说:“翠娘!”

    “你记得我?”翠娘有些惊讶,沈舟这回却没有再回答,手下默默地收拾一番,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翠娘看了看沈舟,隔了半晌,垂下头去。

    傅春儿见到两人互动,也有些为翠娘惋惜。如果当年翠娘没有与她那个“丈夫”定亲,而是与沈舟……她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翠娘与沈舟,觉得两人年貌相当,若能撮合在一起,未必不是美事一件。只是不知道当事人自己的想法如何,这个便只能待日后慢慢观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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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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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小日子,温馨种田流,小非卖萌打滚各种求,喵~~~馥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馥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馥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