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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非攻     馥春txt下载     馥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少爷们

    傅家馄饨铺第一天开张,生意不错,馄饨卖得挺快,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小的忙个不停,额头上都是微微见汗。反而是傅老实在旁边站着,显得格外清闲。

    原本傅春儿一天只打算卖五十碗馄饨的,可是想到这是头一天,所以多备了些原料,大约可以做八十碗的样子。可是赵二听了,连说不够,嘱咐傅老实不要怕下本钱,明天至少要备足一百碗的料。傅老实一叠声应了,而赵二又提起袁老板说傅家用的碗勺别致好看,还说不少客人连连夸呢。而傅春儿却在心里盘算,如果真按一百碗的销售量来算,碗勺也是不够周转的,明天一定要再买一些,买和杨氏那些压箱底的碗碟一样金贵的估计不行,但是也不能太次太俗,总要有些既便宜,又雅致好看的才好。

    傅春儿眼珠转了转,跟着对赵二说:“赵二叔,您要是能帮着我们问问客人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加什么佐料,就更好啦!”她想着,赵二既能稳稳站住“小山泉”这个澡堂子站堂口的这个位置,看人的眼光肯定是有的。而且这样的人还有一样本事,就是记性好,“小山泉”这么多主顾,见过一回,下一次见准定能招呼出来,帮客人记下吃食的要求更是不在话下。

    赵二满口应下了,陪着傅家三口在“小山泉”门口站了会儿,见远远过来两个人,连忙招呼道:“哎呀,黄五爷,纪小七爷,两位来啦!”傅春儿顺着赵二招呼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纪七跟在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身后,两人一起过来。赵二招呼道:“小七爷好久没来了啊!”

    赵二口中的那位“黄五”,笑着指着纪七,道:“这小子从明日起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读书,今晚我请他来泡澡堂子,然后到’震丰园’去下馆子。”

    纪七也笑道:“看看,表哥请人下馆子,都不忘照顾自己家生意。”那“震丰园”正是黄家产业,迄今已经传了有两三代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小山泉”门口,纪七见到傅家父子三人,轻轻“咦”了一声,那“黄五”就问:“小七,你认识?”

    纪七还未答言,傅老实就赶紧向他问好:“纪小七爷!”

    纪七随意点点头,却被傅春儿手下的案板吸引了,走过来看了一眼,温言问道:“这是做的什么?是吃食?”

    “是小馄饨,”傅春儿脆生生地答道,“小七爷要来一碗么?”

    那“黄五”便凑了过来,伸头看了看,道:“干净倒是挺干净的样子,不过馄饨有什么好吃的?”说着就拉上纪七往“小山泉”里去,口中还道:“一会儿去’震丰园’,让翠娘给你下饺面,你不是最爱吃翠娘下的饺面么?”

    赵二看两人往里走,连忙吆喝了一声,“跑堂的赶紧接着,黄少爷纪少爷到!”里面也有人吆喝一声,“接着嘞——”

    傅春儿便有些不服气,嘟起了嘴,心想:“尝也未尝过,怎就知道我家的馄饨不如什么’园’的饺面了?”旁边傅老实却推推她,说:“春儿,赶紧再下两碗,纪小七爷家的人情咱们一时半会儿都还不来,眼下只好有一点就还一点了。”

    傅春儿闻言老老实实地开始包馄饨,她本来还气鼓鼓地想着,要不要在给那“黄五爷”的馄饨里下点什么特殊的佐料,来个全蒜的或是全辣椒的馄饨,但是想想这馄饨端进去也没法做记号什么的,要是让纪七“误食”了反而不好,所以总算打消了这个主意。

    旁边傅老实就问赵二,“那黄五爷,是哪家的呀,与大德生堂纪家有亲?”

    赵二像看个怪人似的看了一眼傅老实,说:“老实呀,你赶紧认认人吧,黄家眼下在广陵城中炙手可热,你连他家小五爷也不识得?黄家跟纪家是姻亲,刚才那两位,是表兄弟!黄以安黄五爷,纪燮纪小七爷。”

    “啥,就是盐商黄家的少爷?”傅老实挠挠头,因为黄家的缘故,自己一家被郑长河赶出来,而纪家又做主收留了自己一家,然后这两家还是亲家。这人情上面的弯弯绕,把傅老实就快绕晕了。

    而傅春儿一听纪七(或者应该称呼他为纪燮了)叫那少年做表哥,又是姓黄的,心里就猜那是盐商黄家的少爷。待赵二叔这么一确认,她心中对这黄以安更是没有好感了。居然看不上我的馄饨,哼,下回不找个机会收拾你,我就不姓傅!她这么气哼哼地想着,但是手下不慢,一会儿工夫,馄饨都下好了,盛在汤碗里,傅老实央了赵二给黄纪两位送去。

    过了一会儿,赵二出来,满脸都是笑,对傅老实说:“两位少爷都说新奇好吃,黄五爷说觉得还不够,要再来一碗!喏,这是少爷们的赏钱!”赵二手里抓了一大把制钱出来。傅老实连忙推了回去,道:“赵二哥啊,你今日也忙里忙外帮我们跑了这么多躺,这点钱是少爷们给你的赏钱,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收回去!”傅老实在银钱上从不肯占人半点便宜,他这脾气赵二也是熟知的,尽管今日赵二帮着傅家跑了好多趟,但是因此收到客人的赏钱也不算少。因此赵二本不想从傅老实这里再收钱,可是傅老实坚持要给,赵二也就不再客气,将这些赏钱都收下了。

    不过傅春儿倒是趁着这个时间,又做了一碗馄饨,随手在上面加了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接着赵二便端着这碗“加料”的馄饨,进了“小山泉”。没过多时,黄以安便衣冠不整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小姑娘,你馄饨里加的这是什么?”黄以安兴冲冲地问。

    傅春儿早已做好了黄以安冲出来当面质问的准备,她不是还有杨氏教的那招——男女授受不亲么?这会儿傅春儿就干脆躲在了傅阳身后,装作含羞带怯的样子,说:“这位少爷,您这是在说什么呀?”傅阳此时也护在妹妹身前,挡住了黄以安的视线。

    岂料黄以安压根儿没吃这一套,自己个儿在傅春儿的馄饨摊子上翻了起来,把瓶瓶罐罐都一一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很快就寻到了那瓶辣椒油,当下攥了在手里就要往“小山泉”里去。这下傅春儿可着急了,一下从傅阳身后跳了出来,凶巴巴地问:“喂!你拿我的辣椒油做什么!”

第十七章 一瓶辣椒油的人情

    傅春儿见黄以安出来,二话不说还抢了自己的一瓶辣椒油,当下也顾不得矜持,从傅阳身后一跃而出,想要拦下黄以安。

    “小姑娘,你刚才说,这叫什么?”黄以安仿佛没听清楚傅春儿的话,用两个手指头提溜着装辣椒油的小瓶儿,问了一遍。这时候,纪燮慢慢地从“小山泉”里出来,偏生他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地穿着,头发也一丝不乱,好似他不是从澡堂子里出来,而是从学堂里走出来一样,跟黄以安粗枝大叶、衣冠不整的形象一比,反差颇为鲜明。

    纪燮见了黄以安这副架势,笑道:“表兄,你是在哪里曾经尝过这样的佐料?”

    黄以安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春儿,口中道:“嗯,就是去年秋天在长沙府,回到广陵府就再不曾寻过。”纪燮悄悄扯了扯黄以安的袖子,道:“表哥,莫要这样,吓坏了人家小姑娘!”黄以安闻言几乎就又跳了起来,说:“啥,吓坏小姑娘?你没见刚才这姑娘跟个小老虎似的。”纪燮闻言,憋着没笑出来,说:“表哥,我识得这家人家,我来替你问吧!”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扭头问傅老实:“傅叔,请问这,这叫什么佐料,是从哪里来的?”

    黄以安在旁故意做了个怪相,身子抖了一抖,表示纪燮这一声“傅叔”听得他颇为肉麻,纪燮手中水磨竹骨的扇子便“啪”地在黄以安的左肩上打了一下。

    傅老实挠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傅春儿却平声静气地开了口,道:“这是辣椒油,是辣椒做的,那辣椒又叫做番椒。话说这些辣椒还是在大德生堂那里取来的!”

    “我那里?”这回轮到纪燮吃惊了。然而黄以安却颇为激动,说:“对对对,好像就是叫番椒这个名字!”他反过来拍拍纪燮的肩膀,道:“小七,这回你可不够意思了,我寻此物寻了好久,没想到你……”说到这里,黄以安上下打量着纪燮,又瞅瞅傅春儿,脸上露出坏笑。

    “这大约小七爷也是不知道的,”傅春儿开口解释,将李掌柜赠椒之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末了还说:“已经拜托李掌柜联络那送这辣椒前来的人家了,想来定是那人家家中有所种植,黄五爷若是需要,也是可以去买的。”她心中早已想好,这回是凑巧,李掌柜随手赠了一篓辣椒给自己,下回若是去向种辣椒的人家去订,自己这点用量,怕是价格上要吃不少亏。反倒是黄家这样亦官亦商的人家,怕是真的有力量推动这辣椒在广陵府大规模种植起来的,那时自己就可以跟着沾光了。

    傅老实在旁边点点头,对黄以安说:“黄五爷若是觉得好,将整瓶都拿去就好。”傅春儿眉头紧紧皱起来,但是一瞥之间,看见黄以安两道好奇的眼光看过来,连忙说:“这种辣椒……嗯,番椒,乃是大辛大热之物,夏日多食,怕是容易上火。”黄以安点点头,将那一小瓶辣椒油往怀中一揣,拉上纪燮就走:“小七,快跟我走,让翠娘试试这个加在饺面里好吃不好吃!”

    直到两人走出几步,黄以安才停步回头,对傅春儿补了一句,“小姑娘,谢啦!”又对急急忙忙送出来的赵二说:“赵二,我和纪燮三刻之后再回‘小山泉’,叫小尤暂时不要招呼别的客人——”

    赵二连忙应了,见黄纪二人走远,打趣傅老实道:“老实啊,真看不出,居然转眼之间,就与黄家五爷做了个人情。”傅老实脸上堆笑与赵二闲聊了几句,赵二满口子都在说黄家的排场如何如何,在商场如何如何。傅春儿听了几句觉得甚是烦闷,她心中可是对这黄以安半点好感都没有,觉得此人就是个纨绔,另外呢,又有点像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孩子,黄家这样的子弟,怕是既不能踏实读书,也不是能好好从商的料。

    好在没等到黄纪二人回转,傅家就将所有的馄饨料卖完了。傅老实谢了赵二,又从卖馄饨的钱当中数出一份,要分给赵二。而赵二则坚辞不肯,又在傅老实耳边指点了几句,两人约好了明日再过来“小山泉”这边的时间。这时傅老实那边的挑子轻省了不少,他便自己挑了挑子,另一只手拎起傅阳的那个小担子,一家三口,便回了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

    到了住处,傅春儿先快手快脚地用剩下的一点棒骨汤做了一些烫饭,顺手加了些青菜进去。这时杨氏正与傅老实在屋里说话,傅老实仔细地清点了这一日卖馄饨收的钱,竟有四五百文之多。只听两人商议了一阵,杨氏便说:“赵二既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明日就备一份礼给袁老板送去,反正上次郑家不是还退了两百钱回来,这两个月嚼用肯定是够的,租房的赁银也够,只是如那房东一定要再押一个月的赁银的话,就没办法了。那样的话,干脆请人作保吧!”

    两人一边商量着,傅老实一边感叹:“春儿阳儿两个,都是好的,自打春儿那场病好了以后,真是能干多了。阳儿也挺踏实的,要把阳儿送出去做学徒,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只听屋里“啪”的一声,大约是杨氏在傅老实身上轻拍了一记,接着听她道:“都说是’慈母多败儿’,咱家偏是你这做父亲的,一天到晚口口声声地舍不得孩子。”傅老实便呵呵地笑起来。

    傅春儿在灶间听见了这话,心里暗笑了笑,但是一回头,她便见到傅阳呆呆地蹲在小院里,一脸肃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上前拍了拍傅阳的肩膀,傅阳一惊,回头见是她,便冲她摇摇头,示意静听屋内傅老实夫妇二人的说话。

    “你说,阳儿去什么铺子做学徒好呢?”杨氏在屋内问傅老实,“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阳儿一旦入行,轻易再换个行当便不是什么容易事,老实,你说,给阳儿寻个什么的行当好?”

第十八章 琢磨送礼

    傅老实与杨氏在屋里商量傅阳出去做学徒的事情,而傅阳傅春儿两个则猫在外屋偷听。听杨氏这么问着,傅老实有些支吾地说:“昨天遇上了洪叔,跟我提起戴凤春倒是要阳儿这样年纪的学徒,不过不是戴凤春铺子里,是作坊里,吃住都在作坊。工钱什么的,都不会差,只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杨氏就叹了口气,说:“你自己吃过的亏,难道眼下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要儿子再去走一遍老路?”屋里傅老实半日没有做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而屋外傅春儿偷眼看了看傅阳的神色,见他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也是颇为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傅老实一拍大腿,道:“阳儿要寻地方学徒,总是为了将来能学得一技傍身才好,为了孩子的前程,咱不能总盯着钱。”

    听到这里,傅阳紧紧绷着的脸微微放松了下来,可是神色之间却略有几分失落。傅春儿觉得奇怪,却又觉得不太好直接问,于是上前拍了拍傅阳的手臂,接着对着屋里喊了声:“烫饭好了,爹娘都吃些不?”

    屋里的人立即停下了谈话,少时傅老实将杨氏扶了出来。傅春儿将简简单单的饭菜都摆在院子中间的一个小几子上,自己又去灶间,将杨氏睡前要吃的药在炉子上慢慢熬着,才过来吃饭。吃饭之时,她故作随意地问:“爹,咱们会在大德生堂再住很久么?”

    傅老实嘴里含了一大口烫饭,唔唔地道:“不会太久吧!”说着他看了一眼杨氏,道:“听李掌柜说,这两日隔壁院里的药材已经陆续运出去了,明日纪小七爷过来大德生堂这边读书。咱们不想给人添麻烦,再者马上就又到月初。爹这两天正在找房子,估摸着就这两天就定下来了。后儿个咱们就搬出去!”

    “嗯,”傅春儿心里一面盘算着,一面往嘴里划拉着骨汤泡着的米饭。待到吃完饭,她也已经想好了,张口对傅老实说:“爹,家中的现钱还有多少,明日能不能再给我二百文采买些物事。我估摸着明日晚间就能回四五百文的流水,应该耽误不了爹找房子的事的。”

    “这——”傅老实与杨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要给袁老板送的那份礼上。杨氏对傅老实说:“要不,给袁老板送礼的事儿,还是让春儿来定吧!”

    傅老实点点头,道:“春儿,明日给你五百钱,要不,你采买的时候再想想,要给‘小山泉’的袁老板送份礼,该送些什么好!”

    好家伙,傅春儿心道,这个老实爹还真是舍得,肯出三百钱给袁老板送礼。三百钱,对这个家来说,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啊!

    她倒是没忘了问一下傅老实:“爹,您知道袁老板喜好什么么?家里有什么人?送什么比较妥当?”

    这下轮到傅老实犯难了,他挠挠后脑勺,道:“这个你赵二叔倒没说,袁老板么,总归是有钱人,有钱人一般都喜欢点啥?”傅老实像是自问自答,却觑着眼看着杨氏。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地在傅老实手上拍了一记,说:“看我做什么?我若是有钱人,还来跟你过这穷日子作甚?”

    傅老实只有呵呵傻笑。

    而傅春儿却突然想起什么,问:“爹,你明天早上是要把’呱呱’给杀了么?把它杀了打算怎么做?”“呱呱”是上回傅老实的兄弟傅小四从江都老家上来时带来的。本来广陵府旧俗,走亲戚看望有身子的妇女,人们总爱拎上一只芦花鸡,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傅小四却拎了一只麻鸭来。傅老实这几日在小秦淮附近也没少溜达,可是总也没听说哪家人家丢了麻鸭的。

    这个“呱呱”偏生还是个不老实的,每日在院里“呱呱”,很容易吵到杨氏休息,每日吃的麸皮也不少。于是杨氏便发话:“将’呱呱’杀了,等日后寻着了丢鸭子的人,就折个价,或者干脆再买一只。”

    傅老实自然没啥主意,只说让傅春儿做主,实在不行,就送到刘婶的铺子里,让刘婶帮忙做了。傅春儿在心中过了一遍她以前吃过的麻鸭做的菜肴,觉得复杂的菜式都来不及了,最多只能煲个汤。抱个老鸭煲去做人情,有点不像话吧!她看父母兄长都吃完晚饭,就和傅阳一道,将碗筷等等都收入灶间,一边淘洗,一边回想白日里听人提到袁老板的各种消息。她一直皱着眉头,傅阳便问她:“在想送礼的事吧!”见傅春儿点头,傅阳就又说:“今日听赵二叔提过一句,说,袁老板还挺喜欢咱家的那副碗勺的……”

    “不行!”傅春儿断然道。

    “不行什么?”傅阳问道,“我可没想过要把娘的瓷器送人哦!”傅阳与妹妹相处的时日不短,她的几个字,一个表情,他便能明白妹妹的心思,“只是告诉你一声,你不是刚才问袁老板的喜好么?”

    傅春儿凝神细想了想,突然欢然道:“嗯,哥哥真好,提点了我了。”

    “哦?”傅阳极有兴致地问,“妹妹想到什么好点子?”

    “正是,正是,”傅春儿还挺高兴,连声说:“袁老板那样的人,估计贵礼重礼,也见得多了,入不了人的眼,反倒是这点子……”袁老板肯定受咱家这份礼,傅春儿心说。

    她又想了想,对在院里收拾的傅老实喊了一句,道:“爹,明日你去杀鸭子的时候,别忘了拿个盆子,将鸭血都接了回来,我有用!”

    “唔”傅老实在院里应了一声。

    傅春儿收拾完,回屋去休息。这会儿杨氏正在灯下做一件小衣裳,见傅春儿进来,直起身,揉了揉腰。傅春儿赶紧扶杨氏斜躺下去,又给她后腰下垫了个枕头。杨氏微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以后你和你爹出去做生意收的流水你就都自己管着,不必交给娘了。”

    她面上带着慈爱,看着傅春儿,说:“娘其实也不会管家,但看你能管,也喜欢管,不妨就管起来,日后长大了出门子,有这管家的本事傍身,不会有人将你看轻了去。”

    傅春儿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钻到杨氏身边撒了个娇,但是她心想,怎么杨氏这话听起来,话中又有点话的样子?

第十九章 女人天生爱购物

    第二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傅老实依言去河边把“呱呱”给咔嚓了。傅阳提了一壶开水送了出去,顺便帮着傅老实给麻鸭褪毛开膛,清洗内脏。回来的时候,傅春儿伸头一看,果然见傅老实一手提着一大碗鸭血,另外一手的竹篓里,装着一副鸭杂,和一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净鸭。

    傅春儿笑逐颜开,先将那净鸭用井水浸着,自己拉了傅阳,一起上街,采买各种物事。

    她先是去南北货铺子里去买了些玉兰片、干香菇和金华火腿。因傅春儿买的少,她与傅阳两人一起,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南北货铺子的老板才终于同意,从一大片金华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卖给了傅家兄妹。

    接下来,就要采买送给袁老板的礼物和傅春儿“扩大经营”所需要的家伙什儿了。傅春儿拉着傅阳便去了埂子街,她昨日便见到那里有几家专门卖瓷器和漆器的店铺,已经心痒痒了一晚加一早上,要来这里好好逛逛。

    “店家,这个怎么卖?”傅春儿指着一排绘有“鱼戏莲叶”花纹的扁身青花海碗问道。

    “十文一个,要的多,还便宜!”店里的伙计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傅春儿。听他答话,颇有些惜字如金的味道。

    “啧啧啧”,傅春儿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放到后世,那可不得身价百倍么,可是眼下竟然就只有十文。她仔细看了看海碗的碗底,又问那伙计:“这位大哥哥,有碗底再高些的么?”

    那伙计对店里的货品甚是熟悉,当下指了指另外一排:“那边,一样花色,碗底高些!”依然是极简短的答话。傅春儿不禁对他有些侧目,只见这位伙计身量颇高,面目也颇为英俊,浓眉大眼,英挺的鼻梁,看来要是再能说会道些,应该挺能讨女客的欢心。傅春儿接着再按照他的指点去探头看了看,见这一排青花碗果然碗底高了一些,而青花的色泽更为明艳,花型更为典雅。

    傅春儿心中一动,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我把我哥哥押在这儿,拿你一个碗,去试下尺寸,一会儿就送回来好不好!”

    傅阳听了这话,面色一动,似乎有些尴尬,剜了春儿一眼,似乎再说,怎么就把哥哥给押这儿哩?但是妹妹的话他是从不驳回的。那伙计的目光就在傅阳面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傅春儿那张明丽的笑脸,和微微眯起的大眼睛,便点了点头,又只说了两个字:“快点!”

    傅春儿之前没有与傅阳说过她的打算,因此傅阳也是一头雾水地在店中等着,只暗暗观察那伙计店里店外地忙活。约摸过了一刻,傅春儿急匆匆地回来了,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哥,我要二十个这种青花海碗,你看能便宜多少?”

    “九文!——”

    “八文行不?”傅春儿小小地还了一下。

    “行!——”果然还是半句废话没有。傅春儿也爽快了一把,数出一百六十个制钱,递给那伙计。那伙计闷声不响,自管数出了二十个海碗,一个个轻敲一遍,确认没有裂痕,就用草绳与麻纸将那些海碗都叠着扎了起来。都扎好了,那伙计便将东西递给傅阳,顺手又拿了个一样花色的碟子出来,递给傅春儿,说:“饶的——”也就是说,这个一样花色的碟子是附赠的。

    傅春儿见了大喜,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似乎那些她刚刚亲手挑出来的那二十个海碗全比不上这只小碟子。“这位大哥哥,请问你怎么称呼?”傅春儿甜甜地问了一句。

    那伙计这时正巧背过身去,闻言抛了一个字出来:“沈!”

    傅家兄妹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傅春儿便道:“再见啦,沈大哥!”说毕她就拉着傅阳去了隔壁第三间铺子,那是一间漆器铺,后面就是作坊。傅春儿一进铺子,就问:“祁掌柜,行了么?”

    那漆器铺子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见到傅春儿,道:“行是行了,还是刚才说的那个事儿,食盒的上层,姑娘不再放点物事的话,有点空啊!”

    傅春儿展颜一笑,答道:“祁掌柜,我现下想到了,您帮我看看,还是那种做法,食盒的上层,看看能不能帮我嵌这个碟子进去,另外我要挑一副漆器筷子,最好也能做一个卡儿,能把筷子夹住。”

    傅阳定睛一看,才见到这间漆器铺子的柜台上放着一只漆器做成的食盒,分成上下两层,食盒整体漆成绛色,以刻漆之法细细地雕出荷塘月色的景致。那祁掌柜先是接过了傅春儿手中的碟子,上下看了看,道:“行!——”说着他匆匆将那食盒和碟子往后面的作坊送过去。祁掌柜出来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一只极大的木盒,里面铺上天青色的绸缎,盛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漆器筷子,上面的花纹大多是彩绘上去,不少还是金漆所绘,亮闪闪的。

    傅阳见了,吃了一惊,心道这些应该价值不菲吧!而傅春儿却泰然自若,仔细地看了一遍那漆器筷子上的花色,挑了一副与那漆盒颇为相似的,问祁掌柜:“祁大叔,加上这双筷子,再加上作坊人工,一共是多少钱?”

    祁掌柜划拉两下算盘,报了个数字出来:“二百四十文!”

    傅阳在旁边听到这个数字,微微有些惊到,只这一个食盒,比他们刚才买二十个大海碗的钱,还要多出一半。傅春儿笑笑:“祁大叔,我刚才说的那个事儿……”

    祁掌柜点点头,道:“这样吧,二百二十文,不能再少了!”

    傅春儿点点头,说:“好!”接着她又从怀中将钱袋拿了出来,数了钱出来,递给祁掌柜道:“这是二百三十文,多的十文请掌柜的和作坊师傅吃杯茶。”

    祁掌柜点了,似乎颇为高兴,道:“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也请尽管光顾小店。我们记着姑娘的话!”接着便到后面的作坊里去取那漆盒了。傅阳赶紧拉着傅春儿问:“妹妹,你这是……”

    傅春儿抿嘴一笑,故作神秘地对傅阳说:“哥哥,过两日你就知道了,总之今天要采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她摸摸怀里还剩下的一百多文钱,心想,兜里有钱,然后四处逛店,挑挑东西杀杀价,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第二十章 试验对象纪小七

    傅春儿与傅阳回到家中,傅老实正好也在家。他刚与李掌柜说了要搬走的事情,现下回到小院里,与杨氏说话。

    “看李掌柜的样子,应该是不行。我这么问他,他没接腔,只说要问过小七爷。”傅老实这么对杨氏说。杨氏低低地叹了口气,但是还是温言安慰傅老实,说:“不行也没事,再另想办法吧!”

    这时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刚好回家,听见傅老实在院里说:“嗯,纪小七爷今天晚些时候过来,咱们打声招呼,往后搬的时候再想送什么谢礼吧!”

    傅春儿逛街逛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有些汗珠,听说要搬走,她也并不如何在意——寄人篱下,总归诸多不便。她还记挂着早上收拾好的麻鸭,就问傅老实:“爹,早上那副鸭杂你卤上了没?”

    傅老实见傅春儿和傅阳进来,连忙站起来,从傅阳手中接过各色物事,口中说:“嗯,已经卤上了,春儿你去看看!”

    “嗯,谢谢爹!”傅春儿几乎脚不沾地,取了玉兰片、香菇、火腿之类,就去了厨房。她先将玉兰片与干香菇都发上,切了些老姜与葱白,然后将那只已经收拾好的净鸭放到滚水里里里外外焯烫一遍,将焯的水连浮沫一起倒掉,再重新换了清水,将鸭子和各色辅料放在锅中,一起炖起来。

    鸭子在锅上炖着,傅春儿又去看看傅老实早先卤上的鸭杂,用筷子戳了戳,又削了一小片尝了尝,已经卤入味了,而且傅老实的手艺着实不错,卤得极香,鸭肝也一点苦味没有。她便将鸭杂都取出来晾凉,打算待凉了以后再切片。

    总算可以歇会儿,傅春儿走回到小院里,见道傅老实、杨氏和傅阳三人,正围着她“血拼”了一上午的成果上下端详。从瓷器铺子里买来的二十个海碗被放在了一边,大家都围着那个漆器工艺的食盒。大约傅阳已经说了今日上午采买的经过,杨氏一边看一边点头,没说话,而傅老实面上则露着一副肉疼的表情,见傅春儿出来,便对她说:“春儿啊,好好一个食盒,为什么叫人在里面钉钉子呀?”傅春儿之前特为叫那漆器铺的掌柜去作坊里找了工匠,在食盒里面嵌了几处小小的铜扣,在傅老实口中,便是在食盒里面钉钉子了。

    傅春儿感觉有些无辜地抽抽鼻子,刚要解释,却听傅老实拍拍大腿,说:“不行不行,单只送个漆盒,有些太拿不出手了吧!”

    傅春儿只觉得自己快要用鼻腔来说话了,这个老实爹,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妄下断语的啊!杨氏开言为傅春儿解围:“老实,你少说几句,孩子也跑了一早上,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恰在这时,小院门口有个人抽着鼻翼走了进来,对傅老实说:“傅叔,你们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大家回头一看来人,却是纪燮身边的书僮侍墨。傅老实与杨氏原本也认得侍墨,因他与傅阳年纪相仿,也将他当子侄辈来看。傅老实笑笑说:“莫急,一会儿炖好了自然不会缺你的!”

    “傅叔,”侍墨故意苦着脸,说道,“上回就跟小七爷提了一句傅家妹妹做的吃食味道好,勾起了爷肚里的馋虫,侍墨过来特为求求傅家妹妹,做了什么吃食,千万给我家小爷留一碗,解解馋——”他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整个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而傅春儿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待到侍墨离开,便对傅老实说:“爹,干脆一会儿我请纪小七爷品评一下,如果他也觉得不错,那爹就同意把这个食盒送给袁老板吧!”傅阳也帮妹妹说话,道:“爹,你怎么这么不信妹妹的眼光,你觉着不好,没准小七爷或是袁老板会觉得不错呢!”

    傅老实摸摸后脑,始终不明白傅春儿为什么非要送一只食盒,不过终于还是没有出言反对。

    傅春儿便忙忙地跑到灶下去,照看她炖的鸭子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急急忙忙奔出来,在傅阳耳边说了些什么,傅阳点点头,与父母招呼一声,急急从后街出门去了。而傅春儿则将已经炖好的鸭汤挪到一边,腾出火来又烧了一锅开水,将傅老实早上带回来的鸭血划拉成小丁,极快地在开水里焯里焯了一下,然后捞起,换了一只小锅,在锅里倒上鸭汤,撇去浮沫,倒入焯好的鸭血块,看看鸭汤又滚了一次,便将灶下的柴抽了,让鸭汤慢慢凉一凉。她自己又快手快脚,将已经晾凉的鸭杂都切成片或是小丁,又切了一小把碧油油的葱花。

    刚刚做完这些事,傅阳便回来了,手中托了那个“鱼戏莲叶”的小碟,碟里盛着三个椭圆的小小芝麻烧饼,烤得微微焦黄,还热气腾腾的。傅阳笑道:“你说的都跟刘婶说了,刘婶还特地多加了一把芝麻。”

    傅春儿接过这只小碟,又去将那食盒和海碗取来,对哥哥说:“哥哥,你去问问侍墨哥哥,小七爷有没有空见见咱们吧!”傅阳依言去了。傅春儿便将鸭血和汤盛了在碗中,上面覆上切好的鸭肫鸭肝和鸭肠,再将海碗放在了食盒里,接着盖上一层,将那盛着芝麻烧饼的小碟放在食盒上层。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抽了一双普通的竹筷,在开水中烫过了,仔细抹干,在食盒上层的铜扣里嵌住,最后盖上食盒的盖子。

    那边厢傅阳带着侍墨过来,说:“小七爷那边有空!”傅春儿便让傅阳端了食盒,嘱咐他小心端稳。傅春儿自己则找出四只小碟,装在一只大碟里,分别盛上葱花、姜末、辣椒油和一点香油,托在手里,口中还不忘了招呼,“别忘了叫上爹!”

    于是侍墨带着傅家几人,从后街的院门出去,走了二十步,推门进了另一个院子。傅春儿见是个极普通的小院,但是堂屋正前,种着一株高大的广玉兰,这个季节里,绿叶繁茂。堂屋里有清朗的读书之声传来,“……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第二十一章 端方君子

    进了小院,傅春儿瞥了一眼傅阳,只见他面上微微流露出些许怅怅的神色,晓得他是听到纪燮读书,心中羡慕。这时,纪燮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招呼傅家几人,道:“傅大叔,又见面了!”

    傅春儿见纪燮此时穿了一身深色莨纱的长袍,额前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在头顶梳了个抓髻,脑后的散发浅浅垂在肩上。他足蹬一双木屐,露出雪白的袜子,立在堂屋门口,整个人显得既清爽,又清凉。傅春儿心中暗自拿傅阳与纪燮比了比,觉得自己哥哥其实长得也不错,可是在纪燮面前这么一站,两下相较,就将纪燮的气度给衬了出来。

    侍墨赶紧将几人招呼进屋。傅阳与傅春儿便将手里的物事放了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纪燮原也没料到傅家竟这么隆而重之地送了一只食盒过来,不禁狠狠剜了侍墨一眼,侍墨这时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屋门口,看都不敢看纪燮一眼。纪燮轻轻叹了口气,说:“傅大叔着实费心了,叫我怎么答谢才好!”

    傅老实听得双手乱摇,连连道:“哪有,哪有,一点吃食而已。小七爷容我们在这里住了这许多日,谢您都还谢不过来呢——”以傅老实的性子,欠了大德生堂这么个人情,指着这点吃食来还,那铁定是不够的。

    傅春儿却没有傅老实与傅阳那么拘束客套,自行将大碟中的四色小碟一一放在桌上。纪燮见了,只觉得青红黄数色相间,煞是好看,不由得点了点头,“傅大叔,那我不客气了,上午从家出来的,现在正是有地肚饿的时候!”他偏过脸,恰恰见到傅春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心中一动,便去端详那个食盒。食盒通体绛色,原是极醒目的,但是放在堂屋正中的红木八仙桌上,微微有些发暗,因此也并不太过招摇。而漆盒五面之上,都用极细的刀工雕出荷塘月色的纹样,颇为大气雅致。

    纪燮点点头,便伸手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盒内的木料呈暗赭色,开盖之后第一层极浅,当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只绘有鱼戏莲叶的青花小碟,碟中盛这几只精巧的芝麻烧饼,一对家常竹筷与小碟平齐,也整整齐齐地放着。纪燮不禁“咦”了一声,旁边傅春儿不禁有些得意。这只漆盒,从外面看,是那种沉着大气的颜色,可是一俟打开,里面的花色却是清新应景的,给人的视觉冲击不小。而且食盒里的关窍在于“规整”二字,里面安了铜扣,碗碟放在里面不会移动,一打开便是整整齐齐的样子。以纪燮这般端严的人品,肉割不正不食的,果然给他的印象颇为深刻。

    傅春儿上前帮忙,将那只盛了烧饼的小碟连那竹筷一起取出来,接着去掉食盒的上层,露出食盒下层放着的一碗鸭血汤出来。这汤碗的底下也有铜扣,因此那花色一样的青花海碗也是同样静静地立在食盒的正中。这时,一阵诱人的香气透了出来。侍墨在旁边,闻到香味,忍不住也凑了上来,对傅春儿道:“傅家妹妹,这次又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傅春儿将海碗从食盒里取出来,端正放在桌上,接着对纪燮说:“这是鸭血汤,原当不得正经饭食的,但是饿的时候也能略略充饥,算是小食点心吧!”她接着又道:“小七爷,这小碟中的佐料,您可以随意加!”

    纪燮对傅春儿微微点头笑笑,一时没有忍住,坐下来喝了一口汤,赞道:“鲜得紧,”又吃了一口烧饼,“咦,这烧饼里面是什么馅儿?”

    “是火腿丁与葱油调的馅儿!”傅阳在一旁答道,“是东关那头刘婶家店做的。”

    “嗯,这饼尤为酥脆,馅儿香,却不腻口。”纪燮赞了一句,目光又落在傅春儿手中提着的那个食盒上,“这个食盒也很好看,心思用得极巧,难为……傅姑娘怎么想到的!”

    傅春儿微笑着,又问了一句:“那小七爷要是在街上或是店里,见到装在这样食盒里的小食点心,会肯去尝试么!”

    纪燮点头:“那是自然,买来了哪怕是送人或是请人,也够有面子的。”

    听到纪燮这样的评语,傅春儿面上就像笑开了一朵花似的,往傅老实那边看看。傅老实摸摸后脑,心道:果然有钱人家少爷的心思,与咱们穷过日子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纪燮突然出言,“傅姑娘,这汤底是鸭汤吧!”

    傅春儿一怔,道:“是,小七爷有何指教?”

    纪燮将汤匙在汤碗里轻轻舀了几下,说:“我所知也有限,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这鸭汤令堂最好还是不要食用为好!”

    傅春儿“啊”的轻轻叫了一声,说:“哎呀,我几乎忘了,鸭肉偏寒,是不是对娘的身子不好!”

    纪燮微笑,道:“也不是,本来鸭肉微寒,但是能尝出来,里面加了老姜。姑娘心思细密,这是好事,但是怕与令堂所服之药会有冲撞。我也不能确知,如果有需要,姑娘随时请堂里的大夫为令堂看一下,诊一下脉吧!”

    纪燮这一番话几乎将傅春儿心中的喜悦冲淡了八九分。之前,她只觉得自己事事想得周全,还颇有些沾沾自喜,然而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忽略了杨氏的身子,心中不禁涌上了几分惭愧。她郑重谢过了纪燮,这才提着食盒,从纪燮的院子里出来,而傅老实出门之后才一拍脑门:“瞎,要跟小七爷说的事情都没说——”然后匆匆折返,去找纪燮说事了。

    傅春儿与傅阳对视一眼,见彼此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傅阳更是若有所思。他们站在院门口等着傅老实,傅阳突然嗫嚅着开口,说:“妹妹,我若是……”

    恰在这时,傅老实满脸喜色地从小院里出来,竟没顾上管两个小的,而是急急忙忙地去寻了杨氏,欢欢喜喜地告诉她纪燮已经答应由大德生堂出面作保,这样傅家就能免去多交一个月的房租定金。

第二十二章 送礼莫如送点子

    且不说傅家人如何感激纪燮,傅春儿看看时间不早,赶紧又去了灶间,开始准备下午要卖的绉纱馄饨的料。她一边忙着,一边将剩下的鸭汤分成好几份,鸭肉则剔了出来,撕成丝,加上蒜末、醋、糖,再撒上一点辣椒油拌了,便请傅阳给大德生堂的李掌柜、坐堂大夫和伙计们送些过去。

    傅阳欣然去了,走了之后,傅春儿才想起他方才话说了一半,没有来得及问他到底想做什么。正想着,傅阳却一直没从前面回来,反倒是侍墨不请自到,将刚才傅春儿送过去的碗碟之类都送了回来,还对傅春儿说,“傅家妹妹,看来你的手艺真的是好,我们少爷用完,还念了两句诗夸你呢!”

    “是么?”傅春儿正忙着将用过的各种碗碟清洗干净,还得一边招呼着话特别多的侍墨。

    “是啊,我们少爷说,‘布衣书生讨铁客,平生为食不为诗’!”他还模仿着纪燮念诗的样子,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

    “讨铁客?”傅春儿一怔,片刻之间,她就笑得直打跌,“傅家妹妹,你笑什么么?”侍墨觉得颇为无辜。

    “‘饕餮客’呀,原来是——”傅春儿简直想戳戳侍墨故意摆出的那张附庸风雅的脸,说:“你回去告诉小七爷,就说你是个会念‘呦呦鹿鸣,荷叶浮萍’的书僮,看看他会不会高兴!”

    “‘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嗯我记住了。”侍墨说着便跑了出去,傅春儿回身一笑,接着忙她的去。

    少时傅阳回转,默默地在灶间给傅春儿打起下手。傅春儿便问:“哥哥,你原想对我说什么来着?”一连问了两声,傅阳都没有答话。傅春儿去看时,只见他怔怔出神,面上神色颇有几分迷茫。傅春儿叹了口气,哥哥的心思她也知道,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凡事都能自己做主的时代,尤其他们是两个这么点年纪的孩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哥,莫要想这许多了。”傅春儿低声劝道,傅阳点点头,收起心思,手上加快。

    傅春儿低头想了一遍下午要做的生意和要送的礼,有些不太想再往“小山泉”送芝麻烧饼了,虽然都是街坊,但是刘婶店里做的和自家做的,毕竟在诚意上要差了一层。她略略盘算了一下,看了一遍放在灶间的各式材料,从面粉里匀了一些出来,加水和匀了,调成面糊,在锅底摊成一张张圆圆的面皮,然后取出来在灶边晾着,接着她又将泡发好没用完的玉兰片和香菇切成丝,接着削了一根“青笋”,其实就是莴苣,也细细地切成丝,各色材料在滚水中略略炒了一下,捞出来晾凉。等到材料凉了之后,加入各色调料调味,最后点入一点香油拌匀。最后,她又找了个小锅出来,里面倒上了一些菜籽油,也都连着做小馄饨的物事一起,放到了傅老实的挑子里。

    傅阳在一边看着,但是还是没有忍住,问妹妹:“真的就送袁老板这些吃食?带这个食盒?”他有些支支吾吾,但是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确实简慢了一些?”

    “不会,”傅春儿说,“其实送袁老板的,远远不止这食盒这么简单——”傅春儿想了想,对傅阳叮嘱了几句,接着说,“到时候爹肯定要去见袁老板的,袁老板若问,哥哥你便记得这么答。”见傅阳有些似懂非懂,傅春儿又加了一句:“袁老板开了这么大一爿澡堂子,口碑又不错,想来做生意的头脑定是精明的,这个点子,应该不错!”

    等时辰到了,傅家三人又来到“小山泉”门口,与赵二招呼了。傅春儿先将小炭炉搭了起来,烧滚了水,下了一碗小馄饨,接着她换上了带来的小锅,将油热上,另一边则在白案上快手快脚地包起素馅的小春卷儿,然后一只只炸了,挟到笊篱里沥干了油,然后放在那“鱼戏莲叶”纹样的小碟里,连着那小馄饨一起,装进食盒。接着,由傅阳将那食盒稳稳地托了,跟着傅老实和赵二一起进了“小山泉”的大门,去见袁老板去了。

    傅春儿一人在外面等着,不禁微微有点焦躁。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不晓得这位“袁老板”会不会待见这份礼物。她一点都不清楚这个时空里礼尚往来的规矩,只是傅老实一再告诉她礼“轻了”、“轻了”,最后连傅阳都这么说,想必这礼真的算是轻了。而且傅春儿花了大量的心思,在这份礼物里面所含的那个做生意的“点子”,能不能入了袁老板的眼,怕只怕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傅春儿一边想着,无聊赖之际,只低着头,用右脚轻轻在地面上来回蹭着,顺便端详这足上所穿的这只绣鞋,这还是杨氏亲手给做的。谁知冷不丁一双缂丝的黑云履出现在眼前,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姑娘,赶紧,给爷来一碗绉纱馄饨,要多放那些个……番椒!”

    傅春儿连头都不用抬,便知道来人是黄以安黄五爷,她反正对此人没有好感,干脆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手下不停开始忙了起来。少时一碗馄饨下好,傅春儿将一个个在滚水中上下翻腾的小馄饨舀出来,轻轻滑进事先准备好的汤底里。她见面前那对黑云履一动不动,甚至连动的意思都没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见到黄以安正颇带着几分玩味地盯着她看,傅春儿只好问好道:“黄五爷,这便好了!”

    黄以安似乎只顾看人,直到傅春儿踮起脚,馄饨碗几乎递到他眼面前了,才省过来,接过馄饨碗,尝了两三口,“唔”了一声,道:“今天怎么换了鸭汤?”

    傅春儿闻言抬头,看了看黄以安,只见他眉目之间,竟然与纪燮有几分相似。她赶紧低头,口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道,这俩表兄弟,怎么吃东西都吃得这么刁,这都马上能尝的出来?

    这时候,“小山泉”之内有些人声喧哗,傅春儿听见是傅老实的声音,见他和傅阳正随着赵二一道,走到大门口。赵二见了黄以安,忙不迭地丢下傅老实迎了上去。黄以安一抹嘴,将馄饨碗往傅春儿的馄饨挑子上一顿,丢下一句:“明天炖只母鸡做汤底吧!”

第二十三章 运气背后

    这时候傅春儿已经顾不上黄以安了,急忙问傅老实和傅阳,“怎么样?”

    傅老实面上带着喜色,但更多的却是迷茫。傅阳却很沉稳地朝傅春儿点点头。“阳儿,你说,咱们怎么运气这么好,这袁老板这到底算是承咱们的情了么?”傅老实心中还有些不太肯定。傅阳却很有把握地说:“这个自然,要不袁老板怎会建议我们家将‘小山泉’对面的铺子也赁下来,以后就在这里做生意了呢?”

    傅春儿听了登时喜心翻倒,心想这个袁老板果然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这食盒的种种关窍。傅春儿花费了百样心思,挑选纹样精致的漆盒,里面放上色调清新的碗碟,外加那些别出心裁的铜扣,其实都不在话下。她真正的用意,就是在于这个用食盒来送各种食点的方式。傅春儿的想法来自于她前一日在“小山泉”门口摆馄饨摊的经历,看着“小山泉”的伙计里里外外地替客人跑腿买些吃食,却都是随手取个“小山泉”里常用的碗碟,或是直接用傅家馄饨摊上的海碗,盛了就捧回来。傅春儿还听赵二抱怨过,说要是下雨或是天冷,即便跑了腿替人买了这些茶食,也拿不到什么赏钱。

    然而,最关键的一点其实是——“小山泉”之中不乏些颇有身份地位的客人,点了什么茶食,在伙计跑腿的时候都一览无余地呈在大家面前,有时候也为大家平添不少谈资。而用个精致的食盒盛起来,怕是更能够迎合那些富贵中人的心思。那位袁老板,竟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见到这食盒,就知道她想提点什么。而傅春儿之前托付傅阳回答袁老板的几句话,就是告诉袁老板,这些漆盒与瓷碗都是在哪里购得的,袁老板财大气粗,去批量定制这样的食盒,甚至要求做出更精美雅致的花样,也是不在话下的。

    傅阳最后还提了一句,食盒之中上下两层所盛之物,完全可以做成相互搭配的小食,标上不同的价格,比如,十二文一套的馄饨汤配三丝春卷儿,诸如此类。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套餐”了,这样客人点小食、伙计跑腿也会方便很多。当然了,傅春儿送这份礼,自己的私心也不小,最好袁老板能够将“小山泉”的吃食生意都交给自己家,那样至少在短期之内,不用刻意去寻客源了。

    傅春儿喜形于色,甜甜地唤了一声:“爹,我们明日买只老母鸡给娘补身吧!”傅老实大约这时才真正觉得,天上掉下的馅饼正砸到自己的头上,连连点头道:“好!”

    接下来几天,傅家三口,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到得七月初一,傅家先是拜别了大德生堂众人,搬了家。然后这几日“小山泉”的生意还得一点不拉地照做。有了“小山泉”的客源,傅家馄饨摊生意的流水颇为可观,过不了几日,傅老实就已经有底气去找牙侩问“小山泉”对面铺子的价格了。

    “小山泉”在埂子街上,据说是本朝嘉靖年间,筑广陵新城之时,疏浚城濠,积土隆起,故称“埂子”,现下已然是广陵城内往钞关去的一条要道了,往来的商旅极多,街上也多旺铺,在广陵城中可以算得上热闹非凡。

    按照傅春儿的想法,她只想赁一个小铺子,但是要有足够大的灶间和仓库。铺面不必大,因为给“小山泉”送去的吃食都是“外卖”,不占自家地方的。她还想过,其实埂子街上往来的行商也不少,自家赁了铺子之后,可以适当地在铺子门口摆几张桌椅,可以供路过之人坐下来吃些东西。反正埂子街上来往的人大多脚步匆匆,不愁有人会一坐半天,占着位子。

    不过,虽然傅老实去寻牙侩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底气,但还是带回来了一个令人颇为难以接受的价格。因此傅家几人又在“小山泉”门口忙碌了大半个月,终于,傅老实以每个月近一吊钱的价格,赁下了正对“小山泉”对面的铺子。这时候,“小山泉”也由赵二出面,和傅家议定了几种供“小山泉”浴客们享用的几种搭配的小食。而袁老板在傅春儿的启发之下,在当日傅春儿购置漆盒的那家作坊里,定制了一种三层的食盒,将筷子匙勺和各色佐料放在最上层,第二层放三丝春卷之类碟装的小食,第三层更高一些,放得进汤碗。食盒外面的纹样里嵌了“小山泉”的字号,显是“小山泉”专属的,食盒里面傅春儿想的那些机关铜扣,一应俱全,但是做的更隐秘些,所以就算是别家想仿,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仿得出来。

    傅春儿在想所卖的吃食上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她原本想将鸭血汤也加到菜谱上,可是傅老实的一席话令她大吃一惊。“春儿呀,广陵城不兴吃鸭的,养鸭的人少,你若是天天要买麻鸭来做吃食,恐怕不能够啊!”

    “啥?没有养鸭的,那四叔那日……”

    “唉,甭提了,我在小秦淮转了好几日,愣是没有见到一户养鸭的。也不知小四当日是怎么撞上的!”

    “唉——”傅春儿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为了她那没出息的四叔,而是——怎么这里,广陵城竟然不兴吃鸭,她的记忆分明告诉她,盐水鸭、板鸭,应该是一江之隔的金陵府的特产啊,怎么偏这里就不兴吃鸭了呢?

    “城里不比江都老家那边,兴吃老鹅,过年过节都会买上一两只的,”傅老实一边说,一边沉浸在回忆里,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为阳儿抢了你碗里半块鹅肉,愣是哭了一整天,怎么劝都没用!”

    傅春儿向傅阳看去,心想,竟然有这等事,看来以前傅家家境还算过得去,傅老实还能买些老鹅回家来打打牙祭。傅阳一脸尴尬地别过头去,应该是心中还记得欺负妹妹的那档子旧事。但是傅春儿看着他,却突然想起,这几日以来,家中一直很忙,缺人手,大家忙忙碌碌之际,将傅阳去做学徒的事情抛在脑后。然而傅阳自己却一字不提,傅春儿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哥哥问一问,于是她仰起脸问傅老实:“爹,往后哥哥会去别家做学徒么?”

第二十四章 百年老店戴凤春

    虽然傅阳不愿,但是傅春儿还是去问了问傅老实。傅老实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挠挠头,搪塞了几句,最后说:“最近咱家忙,还是不要叫阳儿出去学徒了吧!”

    傅春儿心中突然有些憋闷,道:“爹,如果咱家铺子缺人手,那以后还是考虑雇人吧。哥哥年纪也不大,眼下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总要寻个地方,能令他学个傍身之技吧!就算是哥哥留在家里照顾铺子,也得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傅阳赶紧上来截住傅春儿的话头,道:“妹妹别说了,爹和妹妹每日这么辛苦,我在家里帮忙是应该的。”

    傅春儿看着这父子俩,突然一跺脚,起身就走。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傅老实原本没错,家中其实只有一个他可以算得上是壮劳力,留傅阳下来,他与傅春儿的压力都会小不少,而且也没有额外雇人的开销。但是她总觉得傅老实怎么就不问问傅阳自己的意思呢?这毕竟是关系他自己前程的大事。可是这个傅阳,似乎一点儿都不领傅春儿的情,而且一点坚持都没有,反而倒是她这么个事不关己的小萝莉在这边瞎操心。

    更糟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空里,像傅阳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似乎连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都看不到,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自己做主的,甚至没有人肯来征求你的意见,连生身父母都不会。每个人似乎都只在自己既定的命运的轨迹里往前走啊走啊。傅阳还是个男孩子,而自己一介小女子,将来可选择或是可改变的机会就更少。

    她出了傅家小食铺子,沿着埂子街,朝傅家新宅的反方向走了去。方才走出几步,傅阳便从后面赶了过来,叫道:“妹妹,你怎么了!”一连叫了几声,傅春儿才回过头来。见到傅阳,她原来憋在心里的一口怨气突然泄了,整个人没精打采起来,“哥哥,我没什么——”

    怎么这话偏就说得这么无奈呢!

    傅阳默默地立在傅春儿身边,半晌,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开口:“妹妹”,“哥哥——”

    傅春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下了决心,对傅阳说:“哥哥,我一定会帮你,不过你的心思,也一定要告诉我啊!你想去学徒么,想学什么呢?”

    傅阳点点头,刚想开口,两人的交谈就被一阵震天响的爆竹声给打断了。傅春儿心道,这非年非节的,怎地就这么大声地放爆竹,是有新铺子开张了么?

    旁边有几名路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

    “听说戴凤春又新开了一家分店,前面那家,就该是他家新店了吧!”

    “是呀,戴家老爷子魄力不小,这一百多年都只有一家总店的,这才几年之间,分店应该开了两三家了吧!”

    “嗯,东关老店大约是有年头了,老爷子想把销路往钞关这边拓一拓吧!”

    “也是,反正都是戴家作坊里出来的一样的香粉,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银吧,总归你家娘子搽在面上喷喷香——”

    “去,你家娘子才搽戴凤春的粉,被我给闻见呢!”

    “滚你的臭瘪色——”几人笑闹着就往前去。傅春儿心道,难怪那日听说戴家在为作坊寻学徒,怕就是这个原因吧,人家扩大经营了呢!她便抬起头,见傅阳也好奇的很,于是使个眼色,两人就跟了上去打算瞧热闹。

    果然见这新开的铺子是一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模样,门前的爆竹纸屑洒了一地。傅春儿与傅阳两个,三挤两挤就挤过了人堆,来到新铺子跟前。只见新的店铺极敞亮,铺门上方挂着大大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了“戴凤春”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立在傅阳左手边的一位老者,点了点头,拖长了声音道:“戴凤春自本朝隆武年间开业,已历百余年,观此店的声势,买主直趋门下,此诚业内独一家啊!”那老者说着,还拈了拈胡子。旁边一个年轻的后生倒是面露几分不服气,说:“那薛家铺子不是也挺兴旺的么?”

    那老者拍了拍后生的肩头,一脸了然地道:“薛天赐业内新贵,与戴家百年传承相较,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呀!你是替薛家过来打探的吧,一会儿自己进门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生意的。”

    那老者一番话说得文气绉绉,然而傅春儿这边,则大多是广陵城中的百姓,过来的看热闹的,所以她耳边都听着些广陵土语——“乖乖隆地咚”之类的赞叹艳羡之声。

    少时,一番新店开业的礼节结束,戴凤春的新铺子便大了开铺门迎客。这间铺子设计得很巧妙,外面临街的一进铺面,货柜只占了一半,而且大多是已经装成礼盒的成品。另一半设了几张八仙椅,四壁布置得极其雅致,四面的板壁上,挂着好几副水墨条幅。估计这一进是专为招待男客用的,因此在此招呼的几个伙计都是男子。傅春儿听傅阳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心知他见到熟人,果然,转头一看,戴诚正脸上堆满了笑容,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再往里走,自有人为前来的客人打帘子。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小孩,也随着看热闹的人混了进去。一进第二进,傅春儿立即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极为清雅,她四周望望,便心中有数,这一进应该专门招待女客的。

    第二进铺子的装饰极为用心,甚至四周的板壁都被漆成了珍珠白色,四处都装饰着时令鲜花,而那清新的花香,似乎无处不在。第二进进门处便有一名颇为端正俏丽的小丫头,给往来的客人奉上礼品。那是一只小小的香件,装在布袋里,布袋上绣着一个“戴”字。傅阳也凑过去要了一只,塞在妹妹手里。傅春儿一闻,那香味似乎与铺子里的花香一无二致,而且隐隐地有些清凉,感觉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再往里看,这第二进铺子里,四周围都是柜台,柜台里各式香粉、胭脂、香件,摆得整齐有致,柜台后面站了好几名穿着一样服饰梳着一样服饰的姑娘,正低声细语地为客人解释着什么。铺子里所售的香粉胭脂,全部都有样品供客人试用。招呼着客人的姑娘们,正从柜台后面取出一只只用月白色细绸做的粉扑,帮着前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上妆。傅春儿心中颇为震动,这家店,已经颇具现代化妆品店的风格了啊!

第二十五章 “瘦马”卞九

    在铺子第二进来来回回看着的大姑娘小媳妇,看着每一件货品,都似乎爱不释手,但是一听价格,就都有点傻眼,不少人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柜台后面“戴凤春”招呼客人们的姑娘们,却神色一点不变,依旧不厌其烦地解说,显出十分诚意,有几位穿戴不错,手中大约也是有些闲钱的,便耐不住,开始往外掏银两。

    恰在此时,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娘立在铺子正中对大家说:“今日分店新开张,所有货品八折,仅限埂子街分店,只此一日。”

    大家一听,纷纷又将已经放下的货品都拿了起来,自觉捡了便宜,还只此一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还有不少人低声嘀咕,“戴家总店可是从来不曾打过折扣的呀!”

    傅春儿和傅阳使个眼色,两人一起从第二进铺子里走了出来。此时“戴凤春”简直客似云来,铺子外面等了不少候着准备进店的,戴诚正带着几个伙计在店门口招呼大家,让客人们稍等一等,等里面的人出来以后再进店。他保证今日“戴凤春”不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不会闭店。然而即便如此,喜欢凑热闹的百姓还是在门口越聚越多,干脆排起了长龙。

    一个轻柔的嗓音响起:“店家——”

    店门口立时静了些,人们唯恐声音一大,这如流水潺潺一般清脆好听的声音便听不到了。

    戴诚脸上依旧堆满了笑,这可和他那时在平山堂上的嘴脸完全不像。“姑娘有什么事?”

    人前,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扶着一名年纪稍长的少女,款款地走到铺子跟前,“哎呀,九娘来了呀!快快,小娟你还愣着干什么,九娘,您快请进去。”

    那被称作“九娘”的女子,身量苗条,纤腰仅容一握。她闻言一笑,如同异花生晕一般,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两下,方才开言:“店家,会不会坏了你家的规矩?”

    戴诚此刻脸上谦卑之极,道:“九娘,您是总店的常客,分店开业,劳动您亲自到店已经是荣幸,怎好还让您在门外等着,日头又这么大……”

    说着,他回头大声道:“翠姑,卞家九娘来了,快来迎一迎!”

    说话间,小姑娘扶着那“九娘”走进店去,与傅阳兄妹错身而过,傅春儿耳中听见她移动脚步之时那细细碎碎的环佩之声,鼻中闻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她身量还小,个子一丁点儿矮,因此看不到那九娘的面貌,一瞥眼之间,就见到那女子的裙下,露出一对尖尖的三寸金莲来。

    傅春儿在前一世久闻“三寸金莲”的大名,可是在这个时空几个月,她却还未曾亲见。就连自己的母亲,秀才家的女儿杨氏,都是一双天足,她甚至还在街上看到过有人穿花盆底儿的,回家问了杨氏,才知道这竟是关外传入的一种时新款式。当时杨氏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还曾颇为隐晦地告诉她,“缠足”的女子,不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

    于是傅春儿直到今日,才真正见到了一对“三寸金莲”,心想,终于见到一回被封建社会所深深迫害的女性对象了。只是,怎么在铺子外面围观的百姓,好像比她还要激动的样子。

    “哎呀,卞九娘,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年轻后生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旁边一人问他:“这卞九娘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后生如神魂颠倒般依旧摇着头,口中说:“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见到卞九娘,我今日可以去死了——”

    “你这个呆瓜,你死了,卞九娘都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个人!”另一人使劲摇摇那后生,一边低声回答问话之人,“卞九是城里最出名的’瘦马’!”

    这话飘到傅春儿耳中,她的耳廓不禁又动了动,原来这是历史上小有名气的“瘦马”啊!

    原先问话之人听了此言,“哦”了一声,“原来是广陵瘦马,竟然是这等姿色,想来也应该有主了吧!”

    那神魂颠倒的年轻后生闻言马上直起身子,说:“是呀,人家是……啧啧啧,你懂的……我瞎起哄个什么劲儿!”

    问话之人却仿佛又被整晕了:“说什么呢?我懂什么呢?”

    旁边一人拍一下那年轻后生,对问话之人说:“别理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卞九乃是徐家……徐家那位的禁脔,日后要么迎入门中,要么置做外室,”说着那人提高了声音,拍着年轻后生的后背,道:“所以啊,与你哪里有半文钱的干系!”

    那后生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却又不死心,探头朝第二进的铺子望去,顺便磨磨牙,暗恨这戴家铺子里人太多,自己不得机会入内,哪怕与美人同室片刻也是好的呀。

    傅春儿正看得好笑,却见傅阳双目一眨不地,盯着另一个方向。傅春儿好奇地也随着看过去,只见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戴凤春”新店的旁侧,一名仆妇正扶了两名少女下轿。

    “也是熟人!”傅春儿心道。看那两名女子的身影,应该是戴悦姐妹二人。她见傅阳看得出神,便捅捅他,说:“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傅阳的脸腾得一下便红了,摇了摇头,支支吾吾两句,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傅春儿心中狐疑,心道,这么点的小哥哥,怎么好像见了戴家的姑娘,就有点心思不属的样子,怎么好像起了淑女之思一般?不过好像那日在平山堂,傅阳见了戴悦小姑娘,也是百般不自在的。

    傅春儿伸长脖子,见戴家姐妹从店铺旁边一条小巷进去,一转就不见人影了,应该是直接从后面去铺子。她回头拉了拉傅阳,说:“哥哥,我们回去吧!”

    回到“小山泉”跟前的铺子,傅老实正在铺子前面张望,估计他也是担心了好久,见两个小的回来,便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傅春儿低眉顺眼地,没说话,和傅阳一起赶紧去忙铺子里事情。少时,她正巧独自一人在外收拾着搁在外间的桌椅,仔细地将各处一一抹干净。突然,一双曾经见到过的黑云履突然出现在眼前。

第二十六章 做某人的贴身丫头?

    “你,你叫什么来着?”黄以安似乎来之前喝了不少酒,“小姑娘,嗯?”傅春儿一抬头,竟然见黄以安乜斜着醉眼看着自己。之前她可没注意过,此人竟然长了一对桃花眼。只不过黄以安此时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傅春儿哪有心思欣赏这位风流少年的俊美容貌,硬梆梆地答道:“我姓傅,名字你没有必要知道吧!”

    “嗯,姓傅……对了,姓傅!”黄以安这时打了一个酒嗝,傅春儿急忙扭脸躲了开去。黄以安却不乐意了,腆着脸说:“好歹给爷上点吃食呗,这空肚子冷酒的……”

    “黄五爷想用多少文的吃食?”傅春儿听他说得有点可怜,还是问了一句,“我们这里八文,十二文,十五文的都有!”

    “啪”的一声,一块约摸半两重的银子抛在桌上。黄以安一挥手,说:“都拿去!”

    “找不开!”傅春儿根本就没打算接。

    “爷说了,都拿去!”黄以安忍不住大声说,“爷都赏了你,好酒好菜地给小爷上来。”这一嗓门之下,傅阳出来,对妹妹说:“春儿进去做些吃食吧,我来招呼黄五爷。”他说着拉拉傅春儿的衣袖,道:“这黄五爷是小七爷的亲眷,爹一定不肯收钱的,你与他较这番劲做什么?”

    傅春儿悻悻地进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碟一碗出来,对黄以安说:“铺子鄙陋,没什么好东西,黄五爷将就着用点。”

    黄以安一看,依旧是一碗绉纱小馄饨,旁边放着一小碟盐水煮的毛豆,“嗯”了一声,坐下来尝了一口。“嗯,傅家小丫头,终于知道熬鲜鸡汤做汤底了啊!”他吃了几口,大约真的是腹中有了吃食,舒服了不少,酒意似乎也散去了些。他用手剥开一荚毛豆,一粒一粒抛在空中,然后接在口中,嚼了嚼,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傅春儿说:“傅丫头,你是不是想去给我表弟当贴身丫头?”

    傅阳正一脸雾水的时候,傅春儿已经沉下了脸,说:“黄五爷,这话从何说起?”

    黄以安又抛了一粒毛豆在空中,这回却没接住,掉在了地上。他一双桃花眼瞥了瞥傅春儿,道:“我听侍墨说,你在大德生堂之时,帮小七做了好多吃食,还学了念诗。那日侍墨把你念的诗给小七念了一遍,笑得他半日没直起腰来。”说着,他将一张俊脸凑到傅春儿面前,低声对她道:“你若想接近小七,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黄以安说话之间,那略带酒气的呼吸直喷在傅春儿面上,傅春儿嫌臭,直往后躲去,心道:都叫什么事儿,这些公子少爷的,肚里都是什么坏水!稍稍做点吃食说两句笑话,就牵扯到想做贴身丫头接近人家纪小七。

    傅春儿还没怎么地,傅阳倒先不干了,他上来护在傅春儿身前,说:“黄五爷,请你不要瞎三话四,我们家虽然穷,但是绝对不会卖妹妹!”傅阳小小年纪,印象中“做人家丫头”的,都只有那些穷苦人家,实在没有活路了,把自己儿女卖入富户为奴为婢。他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春儿心中,不禁泛起些许感动。

    她眼珠一转,突然大哭起来,而且一面哭着一面转身慢慢朝铺子里面走过去,边哭边道:“爹啊,不要把我卖掉啊!”

    傅阳听见妹妹的哭声,更是狠狠瞪了一眼黄以安。黄以安听了这话,才晓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造次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是!不是叫你们家卖儿女啊!”周围有些行人,听见傅春儿的哭声,和黄以安这番话,都纷纷侧目。

    黄以安原有的几分醉意,被傅家兄妹这么一喝一哭,已经基本被完全吓醒了,当下再也不敢造次,起身往外走。而傅阳则追了上去,将他那半两的银块塞回到他手心里。黄以安见傅阳一脸的敌意,声都不敢出,灰溜溜地走了。

    傅阳走回来,轻声安慰早已经止住哭声的妹妹,说:“没事的,咱们家,绝对不会送你去那些腌臜地方的。”

    傅春儿回他一笑,“那是自然,没了我,谁给大家做这些吃食呢?”

    后来傅老实与杨氏得知了此事,也都安慰一番傅春儿,杨氏更是直接批评黄以安,“这个黄家的五少爷,怎么说话这么随随便便!”傅春儿想的可是另一码事:既然爹娘都已经是这个态度了,如果下回黄以安再来,一定要记得收他的钱!

    不过之后好几日,黄以安就绝足不来了,连赵二都有时候会问傅老实,说:“你说这黄家五爷,怎么就不来了呢?”

    傅春儿却暗自高兴,觉得少了这么个讨厌之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落得个耳根清净,求还求不来呢。她只安心每日里在铺子里做着这些吃食。而一旦过了立秋,早晚便凉快了下来,不少新鲜蔬果也随之上市,傅春儿便开始琢磨做些什么新鲜的吃食好。她偶尔在市面上见到了新鲜的荸荠,就将荸荠剁成极细的小丁,调入肉馅里,她做的馄饨登时多了些细细的爽脆的口感。可是,这还只是将原有的吃食稍稍改进,自从上回鸭血汤因为材料的问题被傅老实否决之后,她一时还想不出再做什么新鲜的吃食点心出来好。

    虽然过了立秋,白天里有时依旧闷热难当。这一日便是这样,到了午后,乌云极迅速地堆起来,遮蔽了阳光。一时间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傅家三人此时依旧在铺子里,傅春儿望着外面如帘幕一般的雨丝,心中庆幸,幸亏早上快了一步,要采买的物事都已经买齐了,这会儿不至于在街上奔走淋雨。只不过,夏日午后的阵雨,都下不了太久,一会儿天晴人们出来,又可以做生意啦!

    正这么想着,穿过重重雨幕,走过来一大一小两人,都打着伞,但是估计雨势太大了,雨伞也不抵事。这两人走进铺子的最外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店家,借您的铺子,避会儿雨!”

    这次是傅老实出面招呼,他拖过两张收在铺子内的方凳,在门口附近放了,道:“请随意。出门在外的,大家伙儿都有时候有些难处啊!”待他看清来人,才道:“咦,这不是,戴……戴……戴家小姐?”

第二十七章 子不打算承父业

    傅阳与傅春儿听见傅老实招呼,都从灶间出来,见真的是戴悦与她的姐姐。大约是雨下得太大,两人头发衣衫都有些湿哒哒的,略有些狼狈。傅春儿见了连忙道:“戴家大姑娘,小姐姐,跟我到后面来收拾一下吧!”

    铺子其实很小,傅春儿只好将二女引到后厨灶间旁边的一个小间里。这是一个平日里供她自己与家人休息的地方,请戴家二女坐下。然后自己赶紧舀了一盆热水进来,将自己的手巾子搭在盆边上,一起端到戴家两位的身前。她只对戴家大姐说:“戴家大姑娘,这是我的手巾子,今天早上刚洗晒过的,两位要是不嫌弃,用热水揩揩手脸吧!外裳若是湿的厉害,也请解下来,我可以帮你们去烘一烘。”

    戴家大姐没说话,却先环视一周傅家铺子的灶间。只见整个灶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似平常人家的厨房,这里的案上连一点油烟都见不到。而傅春儿请戴家二女做的地方,是一张半旧的八仙桌,但胜在擦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一套雅致的茶壶茶盏,旁边一只小瓶里插了几枝新掐的玉簪花。想是傅家一家人忙碌之余可以歇息一下,喝喝茶,谈谈天的地方。她点了点头,接过傅春儿手中的水盆,道了一声谢,说:“傅家妹妹,以后莫要大姑娘大姑娘地叫我,和悦儿一样,叫我茜姐姐吧!”原来这戴家姑娘单名一个茜字。

    傅春儿心想,茜姐姐?我们很熟么?不过她嘴上还是让了一步,说:“嗯,茜姐姐,我再去给你们泡些姜茶,过了立秋,淋雨挺容易受寒,还是小心点好。”而戴茜则先仔细帮戴悦将头发手脸都揩了一遍,这才重新将手巾搓了搓拧干,自己略擦了擦。

    傅春儿将用过的水盆端了出去,自己又将灶火生旺了些,开始煮姜茶。这时,窗外的雨依然哗啦哗啦地下着,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傅春儿心中并不“那么”地喜欢戴茜,实在是上回在平山堂上发生的事情让她有点心寒。她望着窗外小院里的水幕,心想,这真是“下雨天,留客天”啊!

    待她煮完姜茶,灌在茶盏里,端回刚才的小间里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戴茜竟请了傅老实父子两个进来说话。这铺子里因为平时只有傅家三人,因此只有三张方凳,因此戴茜自己坐了一张,傅老实坐了一张,戴悦扶着一张立着,而傅阳则立在门口。

    “茜姐姐,悦姐姐,两位是客,喝点姜茶吧!”傅春儿打算不着痕迹地提醒一下戴茜,千万不要把自己给当自己主人了。戴茜却不为所动,接着问:“傅大叔,我也是听作坊里洪叔提到过你,说傅阳小兄弟想寻个作坊学徒是么?”

    傅春儿心里诧异,心道:“怎么说到这事儿上来了?”她送上了姜茶,就静静立在一旁,听戴茜想往下说什么。

    “我们作坊里正巧想再找一两个像傅阳小兄弟这样年纪的学徒,不知道小兄弟可愿意来。”戴茜低头喝了一口姜茶,转头看了看傅阳的神色,说:“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小兄弟的意思。”

    傅老实在一旁倒是涨红了脸,低声说:“老洪可曾跟姑娘提起过……”

    “这个自然,”戴茜的语气平平的,似乎一点波澜都没有,“傅大叔早先也在戴家作坊里做过一两年,这个我知道的。”

    “不止这些,当年’戴凤春’的作坊……”傅老实越说越是期期艾艾,不知为何,他面对戴茜这名妙龄少女,竟然觉得甚为紧张,傅春儿分明见到他额角微微见汗。她与傅阳互相望望,都有点好奇,当年傅老实与戴家作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叔,我想,”戴茜沉着地开口,“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作坊里老人也不剩几个,我可以担保没谁敢乱嚼舌根的。再说,小兄弟在作坊里,有洪叔与我照看着,傅叔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见傅家三人一个都不曾接口,就说:“或者,如果小兄弟不想去作坊,我可以安排他在铺子里。不出几年,我包他能成大气候。”戴茜上下打量一番傅阳,颇为肯定地下定语:“小兄弟定能成为我戴家铺子里最好的挡手。傅叔,你看这样可好?”

    傅老实被戴茜一番话给说懵了。他年轻时确曾在“戴凤春”作坊里学徒过,那会儿他可是觉得,进戴凤春的铺子,与在戴凤春作坊里做活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相比,好太多了。眼下他还没弄清楚,这样一个馅饼怎么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不对,砸到自己儿子头上了呢?

    傅老实懵住了不答话,可是傅春儿却在一旁拍手笑道:“茜姐姐,你好厉害,戴家铺子一定都是由你说了算的,下次你带春儿去玩嘛!”

    戴茜一怔,扭头去看傅春儿,只见她笑嘻嘻的,头上梳着的两个小揪揪一颤一颤,仿佛刚才那话完全是无心之言。但是傅老实却抬起头,问戴茜:“老爷子可安好?”

    “我家老爷子安好,只是近几年诸事缠身,已经分了两间铺子出来,这两间铺子我是完全说得上话的。”戴茜有点几分无奈,只得如此这般向傅老实解释。其实偌大一个戴家,诸事纷繁芜杂,哪里是只言片语可以解释得尽的。

    傅老实不禁怦然心动,这一点,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简直是七分欣喜,三分疑惑。赶在在他开口之前,傅春儿赶紧截住话头,说:“爹,要不要问问哥哥,他自己愿不愿意呢!”

    这句话说出口,屋里所有的人才意识到,居然还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四个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傅阳,傅阳却肯定地摇了摇头,道:“爹,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说,但是我——”他说着吞了口口水,接着道:“戴姑娘的好意,我……我心领了。我自有我想去的铺子,但却不是’戴凤春’。”

    一屋之内,傅老实愕然,戴茜蹙眉,傅春儿偷偷在那里欣喜,而戴悦,一直不曾出声的戴悦,此刻转过身来盯着傅阳,脆生生地问:“傅哥哥,这是为什么呀?”

第二十八章 初次见面,奶奶您好

    傅阳听戴悦这么问他,一张脸突的一下就涨得通红,他没有开口,只是对戴悦摇了摇头。

    戴茜起身朝屋外张了张,见雨势渐小,眼见着就要天晴了,便回过头来对傅老实说:“傅叔,我方才说的,原不需要你们马上答复的。几位不妨在考虑一下?有什么话就通过洪叔传过来。”对傅阳刚才直截了当的拒绝,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虞之色,似乎极有把握傅家最终一定会答应送傅阳过来似的。

    反倒是戴悦,跟在她姐姐身后,堪堪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傅阳说:“傅哥哥……来戴家,帮帮我姐姐吧!”她说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眼中似乎带着十二分希冀,“我姐姐一个人,很辛苦的。”

    傅阳见她这副样子,再度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而戴茜也转过身,略略对傅春儿点了点头:“春儿妹妹,多谢你用心招待,那姜茶里放的是红糖吧!”

    傅春儿点了点头,客气两句,与傅家父子两个一道,目送了戴氏姐妹出门。她一转头,就拉着傅阳问:“哥哥,你是想去哪家铺子呀?”傅老实也极为关切地望着儿子。他是个极为疼爱子女的父亲,从小到大,傅阳傅春儿两个的愿望,他从来都不曾拒绝过。“阳儿,你说说,你想学什么,爹一定帮你安排!”

    可是傅阳却憋了半天没做声,后来见傅春儿实在催得紧了,才搪塞说只是不想去“戴凤春”因此才故意这么说的。傅老实也就信了,但是脸上露出几分郁闷和不解。傅春儿心中了然——“戴凤春”铺子的待遇摆在那儿,戴茜看起来也确实像个能管事的,关键是,“戴凤春”可是傅老实所钟爱的行业啊!她低下头,将戴家姐妹用过的茶水之类都收了,然后又里里外外地开始忙起来。至于傅阳的心思么,她倒并不着急,十来岁的小哥哥,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可是一旦忙起来,傅家几口人很快就将这茬给忘了。傅老实回去自然跟杨氏说了一番,但是杨氏听闻是戴家大姑娘避雨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摇了摇头,说:“戴家……还是算了吧!”

    过不了几天就进了八月,随着天气转凉,“小山泉”的生意越发的好,而傅家小食铺子也连带着兴旺起来,傅家三人每天都在铺子里忙到挺晚。这一日,铺子打烊以后,三人带着剩着的一些吃食慢慢打道回府。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晚,傅老实见门口蹲了个黑影,仔细一看,才见是傅小四。傅老实连带两个小的都唬了一跳——

    “小四,你怎么来的?”傅老实问。

    这位四叔慢慢地起身,说:“陪娘从江都过来。哥,你收拾收拾,我们今晚住你这儿!”

    额滴个神呢,你当这儿是客栈啊,想住就住——傅春儿在旁听了傅小四这句话,简直就要翻白眼了。可是傅老实的反应比她还要大,简直就是抓着傅小四的衣领说:“什么,娘来了,娘在哪儿呢?”

    “在堂屋啊!”傅小四则是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三嫂正陪着呢!”

    听了最后这句话,傅老实抬脚就往堂屋过去了。傅阳和傅春儿赶紧跟在身后,傅小四也跟进来,说:“哥,有什么吃的没?我去看过了,灶下没吃食,娘在跟三嫂说话,哥——”傅小四话语之中听得出求恳之意,大约真的饿得有些狠了。

    听了这话,傅春儿就打算去灶下,将从铺子里带回来的些饭菜热一热,却被傅阳一把拉住,说:“你去堂屋,看着娘!”说毕,傅阳自己去了灶下。傅春儿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从傅家父子的反应来看,两人应该都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奶奶不太对盘。她赶紧跟在傅老实的身后,进了堂屋。傅小四在后面磨磨蹭蹭,就也跟进来了。

    堂屋正中座上坐着一位老太太,面相也不甚老,年轻时大约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现在这把年纪了,傅老太太面上已经皱纹遍布,再加上她嘴角也垂着,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傅春儿印象中隔辈应有的慈祥之态,反而显得整个人怒冲冲的,目测正在或者刚刚发过脾气。

    而杨氏也在堂屋之中,她一直弓着身站着,面色有些发白,右手会稍稍在后腰撑这么一撑。她这时候已经四五个月身孕了,早已显怀。傅老太太这时将拿在手里的茶盏重重往几上一顿,硬梆梆地说:“在你家,吃口热茶也这么不容易”。杨氏似乎吓了一跳,赶紧直起身,去接茶盏,一边道:“娘,我去续水!”

    傅老实听了此话,心疼杨氏,就说:“娘子放着,我来吧!”

    岂知傅老实一旦说了这话,傅春儿分明见傅老太太神色略有些不悦,接着就听“啪”的一声,那茶盏砸在地上碎了。

    傅老太太登时就发作:“杨淑卿,我本来道你是城里人,秀才家出来的,不比咱们乡下小门小户的,总该懂些礼数。有你这么做媳妇的么,在婆婆面前耍脾气,摔东摔西的?”

    杨氏诺诺应着,想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只是她身子不便,扶着腰,半天蹲不下去。傅老实见状,赶紧上来,说:“娘,淑卿一定不是有意的,还是我来收拾吧!”

    “老实你给我一边去,今个儿我跟小四走这么远的路,过来看看你们。搬了房子也不跟家里讲,让我们一通好找。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喝你一口热茶,还要看媳妇甩脸子!老实啊,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这不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么!……”傅老太太一张利嘴,滔滔不绝地往下讲,就差脸上再挂两串泪珠子,就齐活儿了。而傅老实与杨氏两个,连插话的余地都没得。

    正在这时,傅春儿提着畚箕和笤帚进来,说:“爹,娘,我来扫。娘你不要碰,小心碎瓷片子划手……划脚!”她一边说着,笤帚就在傅老太太脚边的地上舞过来,舞过去。傅老太太听着那笤帚刮着碎瓷片子在地上“哗哗”的声音,看看自己脚上着的一双布鞋,忍不住,就把脚往回缩了缩。

第二十九章 赔钱货vs上门小女婿

    适才傅春儿一直仔细地在观察傅老太太与杨氏两人的互动。傅老太太变脸那会儿,正是傅老实上来关心杨氏的那当口。而一旦那茶盏摔在地上,老太太面上竟然微微现出一丝得意,只是这份小小的得意,片刻之后就又因为傅老实的一声求情而驱散了。

    这怕是真的应了老话,婆媳乃是天敌。傅老太太看杨氏,就是这么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节奏,傅老实越是关心维护杨氏,老太太便越不乐意。而那茶盏被打翻,也十九与老太太有关。不过杨氏似乎也并不是一味在隐忍,她越是表现得隐忍委屈,傅老实心中就越过意不去。

    自从傅春儿“来到”傅家,就一直生活在这个独门独户的小家庭里,来来去去就只父母哥哥,要不是上回傅小四出现,傅春儿还压根不知道江都有个老家,家中还有傅老实的父母与手足。如今傅老太太在家中出现,她这才觉出,唉,傅老实当初不知怎么决定住在城里的,简直是太英明了。以往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平静,难道是太平静了招人惦记,才请动了这位老太太亲自过来?

    傅春儿将地上扫干净,把碎瓷片都一一捡到畚箕里,然后端出去。这时傅阳正好也从灶间出来,手中托着个大汤盆子,后面还跟着傅小四。傅阳对妹妹挤挤眼睛,接着走进来招呼傅老太太:“奶奶,来,吃饭吧!”

    傅老太太见到傅阳,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想来她也还算是疼爱这个孙子,可是她一旦看到傅阳手中端着的汤盆,脸色就变了,“蹭”地就从椅上跳了起来,“你们让阳儿灶下干活儿,让这个赔钱货没事在家中乱转,”老太太口中一边说着赔钱货,手指头几乎就要戳到傅春儿脸上去。

    傅春儿觉得自己实在要摒不住笑出来了,若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这位傅老太太就给冠上个“赔钱货”的名头,那这位老太太自己,年轻未嫁的时候,不也一样是赔钱货?不是有首歌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位傅老太太,可不就是总在盯着这屋里其余两个女人为难么?

    可是杨氏与傅老实相互看了一眼,神色之间都带了些不悦,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说这样的话。在傅老实与杨氏眼里,傅春儿与傅阳一样,都是自家孩儿,否则当日傅春儿病重的时候,傅家夫妇两个也不会倾其所有,为她延医问药了。

    就因为老太太一句话,堂屋里一时间十分尴尬,没有人开口。最后竟然是傅小四开腔为大家打圆场,说:“娘,三哥,吃饭吧,肚子饿得狠了。”他自己跑下来灶间,取来几只碗,然后就从傅阳捧出来的那只汤碗里往外舀烫饭。傅老实见了,赶紧说:“吃饭,娘,吃饭吧!”说话间他赶紧把傅老太太扶到桌边坐下了,又伸手扶着杨氏在对面慢慢坐下,自己打横坐了。对面那厢,傅小四已经开始吃得不亦乐乎了。

    傅老实对傅阳说:“阳儿,去拿两个小爬爬过来,你和妹妹坐在门边吃吧!”他口中所说的小爬爬,就是平日里傅春儿他们用来坐的小板凳了。傅阳应了,傅春儿就到桌边,也盛了两碗烫饭端了过来。

    傅春儿一看,好家伙,这烫饭做得,眼见着就是一大碗汤里面漂着几团拧成疙瘩的剩饭,汤面上漂着几片不成形的碎菜叶。她有些疑惑,端给傅阳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只见傅阳朝她眨眨眼。她立即就明白了,哥哥刚才是故意不让自己下厨,然后搞了这么一盆东西出来的。

    那边厢饭桌上,傅老太太也是看得有些皱眉,饭桌上就只有傅小四,用勺将饭团都捣散了,拌着汤,稀里呼噜吃得极香甜,一边还说:“哥,你家富了么,这么有钱,老母鸡汤做汤底呢!乖乖,鲜得紧!”

    听傅小四这么说,坐在门边的傅阳就有点发愣。傅老太太在饭桌那头“哼”了一声,还没有发作,傅老实已经站了起来,说:“娘,阳儿怕是不太会做烫饭,做得不好。您这碗,我去给您重新做!”

    “不用了,没事!”出人意料的是,傅老太太竟然没有发作,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这是阳儿做的吧!阳儿小小年纪,在灶上能做这些出来,老实,已经比你当年强了呢!”

    傅老实摸摸后脑,与杨氏互视一眼,不知道傅老太太说这话是什么用意。而傅春儿在门边捅一捅傅阳,低声对他说:“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傅阳也低声说:“不想让奶奶知道咱家有点钱了!”他面色有点懊丧,大约不知道傅小四嘴巴那么灵光,卖相这么差劲的一碗烫饭,也能被他吃出好儿来。

    看傅阳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估计自己一家与傅老太太之间,应该曾经在银钱上有些不愉快,而且怕是很不愉快才对,竟然连傅阳都有这么大的心理阴影。不过傅春儿不太同意傅阳的做法:以傅老实的个性,要将自己家家境开始转好的事实瞒住江都老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看对方怎么开口,然后再见招拆招。

    她刚刚想到“见招拆招”上,傅老太太就开了口,说:“老实,你也真是,阳儿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老家商量商量。怎么,你们分家出来,阳儿的事情,我和你爹就过问不得了么?”

    “娘,你说什么呢?阳儿的什么事情呀?”傅老实明显一头雾水,杨氏也有些紧张,抬起了头。

    “阳儿给人家做上门小女婿的事情呗……”傅小四嘴里一口饭还未吞下去,只含含糊糊地说。说毕,他又望望汤盆里,伸手给自己添饭。

    “天王老爷啊!”杨氏是真真实实被这消息惊到了,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说出话来。她脸色惨白,向傅老实看去,“老实,不能啊!阳儿这么小……”

    “其实戴家家境还算不错的,阳儿送到戴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况且淑卿你肚里又怀了一个……”傅老太太完全无视傅老实与杨氏两个被震惊到惨白的面色,接着把矛头指向“赔钱货”傅春儿,“只是留这丫头片子在家里做什么,送阳儿出去倒插门,我看还不如打听打听,找个人牙子,送到大户人家做婢女,得钱也差不太多。”

第三十章 无意亦或有心

    傅老太太一番话说得傅老实、杨氏和傅阳全部变了脸色,傅阳没顾上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反倒是赶紧拉着妹妹的手,生怕她像上回那样“哇”一声就哭出来。

    傅春儿却没那么激动,她觉得老太太最后这话说得太夸张了,而且有点单冲着杨氏去的味道,怕是嘴上说得凶,心里只是想给杨氏添堵而已。倒是傅阳那事,她听傅小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傅老太太又露出风来是去戴家“倒插门”,不由得不让她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莫非真的是戴家钱能通神,说动了傅老实将傅阳送过去,竟然还用了这样一个“入赘”的名头?这事说不通啊!要知道,无论傅家家境多么糟糕,傅老实夫妇若是真的做了这等事,一定会被人指脊梁骨,说掉到钱眼里去了的。虽然杨氏又怀了个孩儿,可是傅阳是家中长子啊!

    傅老实也同样想不通,问傅小四:“你是从哪儿听说阳儿的事儿?怎么?信儿都传到江都去了?”

    傅小四似乎完全不受堂屋里大家情绪的影响,依旧津津有味地在吃他的烫饭。听傅老实问,他直了直脖子,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才说:“洪家人说的啊!哥,你不是都见过那戴家小姑娘了都!”

    听了此话,杨氏心中又多信了几分,她面上带了几分狐疑,两记眼刀就直奔傅老实而去。而傅老实在杨氏的注视之下一阵焦躁,突然右手在桌上一拍,沉声道:“小四,你给我把洪家人说的原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出来!”

    傅老太太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手中的碗勺“咚”的一声往桌上一顿,说:“老实,有什么话好好说,拍桌子打板凳的,是要吓坏你弟弟么?”

    傅小四这会儿也确实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脸上白了白,说:“哥——,你干嘛?”

    “娘,”杨氏开口说话了,“四弟说的事情,老实与我全不知情,这件事情关系到阳儿一生,所以让老实问个清楚……”

    她还未说完,傅老太太就堵上了她的话,“让你上桌吃饭,是看在你肚里那个小的份上,别以为男人们说事儿你就可以插话了!”杨氏被她这么一堵,满面通红,没再说下去。但是傅老太太不知为何,还是转头对傅小四说:“你把你在江都听说的,都跟你哥说一遍吧!”

    “老洪家的人提过……”傅小四支支吾吾地说,“说三哥找过老洪叔,问的是阳儿到’戴凤春’学徒的事情,结果不知怎地被戴家大小姐知道了。那戴家大小姐似乎是挺希望阳儿过去,还特别提了傅阳的品貌,戴家小小姐也是见过的。”接着他说了一句自己觉得特别顺理成章的话:“话都说到品貌这份上了,这不是’倒插门’做小女婿是什么呢?”

    屋里一下就静了,过了半晌,傅老实小心翼翼地问:“小四,你把话说清楚,老洪家的人,有没有提过’倒插门’这三个字?”

    傅小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可是洪家人话里话外,就是戴家人看上了阳儿,觉得他挺好的。”

    傅老实微微舒了一口气,说:“敢情‘上门小女婿’这话是小四说的啊!”

    傅小四“啊”了一声,说:“不就是这意思么?”

    傅老实紧紧绷着的身体似乎在一瞬之间就松弛下来。杨氏看向傅老实的眼光便带了几分歉疚,仿佛在为刚才错怪傅老实而道歉。但是两人互视的眼光之中,还是有些忧心——

    眼下大家话已经说开,戴家女青睐傅阳之事确有,但是除了傅小四,似乎没什么人明说入赘之事。所以这事儿到底是傅小四信口开河,还是“戴凤春”那边有心放出的消息,傅老实夫妇心中还是有些吃不准。

    这时一直坐在门口“小爬爬”上静听大人说话的傅春儿突然大声问傅阳:“哥哥,你见过洪爷爷没有?”

    傅阳闷声答道:“见过一两次吧!”

    傅春儿接着便自言自语,说:“要是我见了洪爷爷,一定揪着他的胡子,问问为啥要把哥哥从家里接走!”

    “老实,”杨氏身子缩了缩,低声对傅老实说:“明日还是问下洪叔吧,这事到底戴家给的到底是个什么信儿,阳儿若是不情愿,干脆就彻底回绝了吧!”

    “你们真的没曾打算过要送阳儿去戴家?”傅老太太这时候发话了,她此刻脸色和缓了很多,声调也放低了下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了,“也好,阳儿无论如何都担着长子名分,这事儿在江都说出去都不好听。”

    “只是,老实你可真想好了,别到时又哭穷,使人来江都要银钱,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人口多,老的老,小的小,你大哥他们一天忙到晚,也不剩几个银钱……”

    “不会的,娘,”傅老实听老太太这么一说,赶紧说:“我们已经在城里开了一间小铺子,赚得不多,但是也还过得去。等到腊月就约摸有点积蓄了,回头老实一定把今年欠爹娘的孝敬送到江都来。”

    旁听到这里,傅春儿突然一个激灵,与傅阳对视了一眼,两人所想的一样——破功了,傅老实把家底都兜了出去了。不过这也难怪傅老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只是傅老太太下面会是什么反应,实在是令人心下惴惴。

    “嗯,原来是开上了铺子啊,我说呢,住这么大个院子,比你爹娘住的土坯屋子可好多了。老实啊,你什么时候把爹娘接来城里享福啊!”傅老太太一边打量着堂屋里的陈设一边说着。傅老实“呵呵”笑了两声,说:“爹娘什么时候想来住都行,”然后他又加了一句,“爹娘住正房,淑卿带两个小的住厢房,我睡铺子里去。”

    傅老太太脸色稍稍一沉,转而啐了一口笑骂道:“瞧你说的这么可怜,好似怕我和你爹赖在这里似的。真是的,老实,你在城里这么多年,人也学精了,眼里也没爹娘了。爹娘老了,可不敢来你这儿讨口饭吃。”

    “不过,老实啊,跟你商量个事儿,”傅老太太终于切入正题,“你们家既然开铺子了,雇人就不要雇外头人了,让小四在你这儿帮忙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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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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