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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非攻     馥春txt下载     馥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八十七章 为难

    傅阳听戴悦说起借人的事情,眉头不禁皱起来。

    戴悦心里一吓,就道:“若是作坊里人手不得空的,我便直言回了家中便是。”

    傅阳仔细地看了看戴悦的神色,似乎想确定她知不知道傅家铺子里的真实情形。只见戴悦眼底清澈,一脸的真诚,似乎确实不晓得作坊里的情况,而且似乎只要傅阳一开言婉拒,她就打算直截了当地回绝了戴家似的。

    傅阳沉吟片刻,道:“我回头去问一下实力。你娘家那头,有没有说,到底要什么样的人,还是随便就是出两个人手进行?”

    戴悦也不晓得戴家的要求到底是怎样,而且她也分不清作坊里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分工,除了管事之外,她就只知道伙计了。而戴三娘子那里,大约也是这个缘故,所以没有将话传清楚。

    眼下无法,戴悦只得支吾了两句,说:“戴家既然没有细说,想必是只要两个劳力,跑跑腿,帮帮忙即可。”她口中只说“戴家”,她早将自己当了傅家的人,因此听傅阳口中说着“你娘家”三个字,觉得格外的刺耳。

    “好——”傅阳展了个笑容给戴悦,“我去问过作坊里十力那头,明日就给你回话。”

    戴悦也还以一个笑容,然而却轻轻地摘下了耳上那一对赤金芙蓉,道:“夫君送的,我该先摘下来收好才是。”

    *——*——*——*

    傅春儿听说了这事儿,奇道:“我就不明白了,戴家这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已经八月了,九月的时候在广陵府重新遴选皇上,戴家与傅家届时可是竞争对手,因为戴家是现任的皇商,又是百年老店,所以有好些事情,傅家都避讳着。不往上凑,避免转头有什么纠纷。

    可是自家要躲的事情,反而别人会找上门来——真是奇哉怪也。

    “哥哥,我看不如直接回绝。就说咱家人手也同样不够。伙计们难得中秋节可以休息一日,十力哥那里,只怕还要忙活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咱家也真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还要挤出人手来照顾戴家吧。”

    谁知道傅阳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地说:“我还是问了你嫂子关于贡粉的事情。”

    “咦?”傅春儿奇道,“哥哥,你终于问了?不是当日大家都说好了,应该没事,可以不用问的么?”

    “嗯,还是问了。与我们想的一样。”傅阳望着窗外,淡淡地说,语气里有一丝遗憾,仿佛。

    傅春儿不禁感到好奇,不晓得傅阳与戴悦这一对夫妻之间。私底下相处起来的状况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如人前一样恩爱。难道还是傅阳心中隔了个梗,就因为戴悦是戴家出来的?可是若是因为这个,傅阳当年又为何要在杨氏面前首肯,要去戴悦啊!这半年相处下来,两人看起来处得很不错,但是怎么现在有点别别扭扭的味道。傅春儿心想。难道真是因为这重选皇商的事情,横在傅、戴两家之间,因而也影响了傅阳夫妇的感情?

    “没事的,这件事情,哥哥来处理,会有分寸的。”傅阳只抛下一句话。便走了。

    隔了两日,傅家果然借了两个人给戴家。因戴家当初也不曾说过到底要什么样的人,只说了“人”、“伙计”,于是傅阳做主,将下铺街与徐凝门两处铺子里雇佣的伙计。给戴家借了去,另外调了作坊的人,去道铺子里给傅康帮忙。

    戴家什么都没说,收下两个人,放在作坊里,与戴家的伙计一块儿做工。那两人都是没有在傅家作坊里做过事的,但是一直都在作坊里,惯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在戴家作坊里混上几日,已经将上上下下混得熟了,每日只拣那边边角角的活计做了,什么包装啦、送货啦,两个人都是伶俐得紧。可是一到什么拌料、制香、筛粉之类,上手制作妆品的事情,这两个便躲得远远的。

    戴家管作坊的人将这事儿告诉了戴老爷子。老爷子一皱眉头,斥道:“人家过来帮忙,已经见情面了,勿要再挑三挑四了。”

    管着作坊的人,正是戴三娘子的丈夫,叫做戴存栋的,是戴老爷子的堂侄,在戴家族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被戴老爷子这么一斥,便觉得面上无光,心里埋怨,这个主意,不也是戴老爷子当初同意的么?

    “老爷子,咱们这不也为着戴家好么?毕竟那傅家是城中后起的,又是您的小辈。万一这次皇商重选,被他傅家拔了头筹,那我们戴家百年老店的脸面,该朝哪里搁啊!”

    戴老爷子实在也忍不住,笑道:“那么你便去傅家借了这么两个人过来,傅家便拔不了头筹了?”

    “这个——知己知彼么!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而且那两个大小伙子,也总算伶俐,两个人顶上了咱们作坊里三个人的活儿。他们跟我家那个小二子好得很,没准过两日,便套出来傅家为那皇商大比做了什么准备了。”

    戴老爷子气得肝儿疼,便吩咐人将他的水烟袋拿出来。这是他自戴兴志被逐出戴氏一族之后才有的习惯,以前他总觉得抽烟会妨碍他感受香粉的香气是否纯正,然而他眼下实在是也顾不得了——哪里竟有这样蠢的人!

    而傅家却好歹面上顾及了戴家,送了两个人过来。而且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傅家的作坊,对妆品的工艺一无所知,日后回到傅家,也是回到铺子里去干活的。即便傅家打听到了戴家的什么,事后傅家就能撇得干干净净的。

    戴老爷子抽了一口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突然想起了戴振甫,想起了他当日飘然而去,对自己说:“大哥,我早已没有这个心了啊!”

    是啊,他自己也觉得累了,自己以下,儿孙们没有一个上道的,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皇商大比,只知道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眼下的“戴凤春”,简直就如自己一样,森森老迈,“戴凤春”需要的是新品,是在继承戴家妆品的优良品质上的推陈出新,然而子孙后代们,却没有一个肯将心思花在这上头。

    而他自己,其实也一样……那般年轻又有冲劲的日子,竟然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又同人世当少年,壮心仪貌皆俨然。一旦行羸发又白,旧游空使泪涟涟……”戴老爷子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这首歌来。

    *——*——*——*

    没过多久,被薛家挖角去的两个伙计,便萌生退意,想要回到傅家。其中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见了姚十力和另外几个从戴家一起出来的伙计。几个人找了个小馆子小酌了一顿。去了薛家的那名伙计,便当着姚十力的面,一阵诉苦,说是薛家不将他们当人,一到了薛家,签了工契之后,除了逼问他们在傅家做的一项项工序与配方之外,就是没日没夜地干活,伙食也不好。那伙计这时候,才叹道:“眼下才真的知道赚的银子多了,若是吃不饱,睡不好,挣得再多,其实也没用。”

    那伙计还委婉地摆脱姚十力回去问问傅家的当家人,他与另一个伙计若是想重新回傅家,傅家还能不能容许他们回头。姚十力早就得过傅阳的示意,当下只说不敢打包票,但是十九是没问题的。

    一时众人分别,姚十力带着人回傅家作坊,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看来那薛家,给的工钱虽高,却是苛待工人的。”“说来说去,还是傅家这里做活更舒心些。”

    “是呀,既然咱们兄弟都觉得这里不错,那不如我们便约定,我们这几个自小学徒的时候就在一块儿。咱们日后也跟着姚大哥,给他做左膀右臂,怎么样?”

    “一言为定——”

    “好,我姚十力一定带同大家,不离不弃,连带去了薛家的那两个兄弟,回头要将他们捞出来……”

    姚十力也喝得有些微醺,回到作坊寝室里,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觉得有几分头疼。结果就有人拜托玉簪送了去宿醉的酽茶来。姚十力再三谢过了,正喝着茶,傅阳匆匆地进院,面上有些沉痛之色,对姚十力说:“你们昨天是去见了谈小天了么?”

    “今早广陵府的人,发现他被溺死在小秦淮里。”

    听到这句话,姚十力昨晚便喝了再多的酒,此刻也醒了。连忙拉着傅阳,将几个人昨夜见谈小天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很是激动地问傅阳:“广陵府的人怎么说?”

    傅阳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道:“酒后失足,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了定论了。”

    “啥——”听到这话,姚十力和其他几个伙计一起聚拢了上来,姚十力大声说道:“不会的,昨天我们喝得都不算多,因为他说话说得多,几乎酒盅子就没有动过啊!”

    “是呀!”

    “而且,小天,小天他,水性很好,怎么会在小秦淮这种地方……”

二百八十八章 劝学

    小秦淮是广陵城中的一条狭小河道,深的地方也只有数尺而已,若说能溺毙一个大人,确实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下午的时候,傅阳便又去了一趟广陵府,问了问谈小天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就说已经定了案了,没有提别的,只说是“失足溺毙”四个字。尸首已经叫谈小天的家里人接回去了,听说薛家给了一大笔烧埋银子。

    “有钱就了不得了么?”明眼人已经看得出其中的关窍,纷纷怒道:“这分明就跟薛家人脱不了干系。”

    可是傅家作坊里众人再义愤也没有用处,一来广陵府已经结案,二来大家也没有丝毫的凭据。

    姚十力却是沮丧得紧,喃喃地道:“还是我没看顾好谈兄弟。昨晚,要是找两个人一起送小谈回去就好了。”

    这件事情令傅家作坊里的几人郁闷了好几日。大家原来还曾动过念头,想去打探一下还留在薛家作坊里的那个兄弟,境况如何,却被傅阳给摁住了。

    “薛家势大财大,又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大家千万莫要为了一时义愤,令秦柱子也遇到危险。”傅阳这么说着。

    话虽如此说,自家什么也做不了,傅阳心里还是不舒服了好几日。戴悦那里看出来了,问了傅阳,傅阳却没说,只在妹妹面前诉苦,“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责任——”傅阳很沉痛地说,他当初埋了那个想法,两个伙计去了薛家,觉得薛家待遇不好,再回头。只要这两人一回头现身说法,那么自家铺子里的人心便稳住了。

    可是,谁曾想,竟出了这等事。

    傅春儿听说,也震住了,半晌无语。薛家早先便惯会使各种龌龊手段,那两位广陵府的瘦马,还有“皮油子”干的好事,都是与薛家原先那位薛定诺脱不了干系。自从薛定诺离奇身亡之后,薛家却是好生消停了一阵,直到那位薛定贵回来,薛家的动作才渐渐多了起来。

    她回想起那日,自己曾经在黄家院子的门前见过薛定贵,他正候着准备拜访两淮盐业总商黄韬。那时还是为了凭空多出来的一个盐业引窝,照此推断,薛家至少有数万两银子的身家——所以真的要拼资本,拼投入,傅家、哪怕是戴家,都根本没法给薛家一拼到底,更不要说这狠毒劲儿。

    看着苦闷的傅阳,傅春儿一时也无从劝起,想了半日才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薛家行事不端,必遭天谴的。那薛定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只是傅春儿却不曾想到过,薛定贵却非常非常惧怕,弟弟薛定诺所遭的事情,会在自己身上重现。与薛定诺不同,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不近声色,薛家做的好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都绝不沾手,只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去。薛定贵自己,则每日晨昏,都会在自家的佛堂里礼佛。

    *——*——*——

    就在傅家上下,都在忙着皇商大选的时候。“深柳读书堂”的李夫子却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傅老实夫妇。儿子的蒙师亲自上门,傅老实夫妇都是受宠若惊,请到了堂屋之中坐了,奉上好茶,静候李夫子发声。

    李老夫子却没有马上说明来意,只说想到傅正所居的书房与寝室里看上一看。傅老实与杨氏对望一样,都是不明所以,但是又不便违拗李夫子的意思。傅老实便唤过傅正,由傅正亲自将李夫子迎到傅正屋里。

    傅正的屋子,原是一间大屋,被隔成了两间。外面的是书房,里面是专门根据傅正的小身板制的各式适合他身材的家具与学具,里间则是卧室,也是小巧得紧。李夫子步入傅正的房间,先是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又看了一眼书房墙上挂得高高的“永”字。

    李老夫子开口问傅老实夫妇:“敢问贤伉俪,傅正这个娃子,家中可有专人照料饮食起居?”

    杨氏看了傅老实一眼,道:“这倒没有,自从正儿入学,夫子教导他’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内外整洁’,这孩子就开始自己收拾屋子了。家中除了烧火做饭的事情,不需要他来动手之外的,其余正儿屋里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料理的。”

    李老夫子点点头,当先一个从里屋走了出来。傅正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夫子后面。

    “老夫是来告辞,目下不久就要离开广陵府,往金陵府去。”

    一众人等回到堂屋,李老夫子这才开腔,傅家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傅正却并不觉得意外,应是事先已经知道了。

    李老夫子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李老夫子原本就是青州大儒,后来因为学生事涉当年衡王的案子,受了牵累,因此才在广陵府避世教书,一晃竟过了十余年。如今他的学生平反复官,为老师的境遇感到不平,上书朝廷,要求为李老夫子正名。今上准予之后,金陵府国子监便请了李老夫子出任祭酒。

    “这是好事啊!”傅老实实诚得紧,当下诚心诚意地恭贺李老夫子。李老夫子却淡然地笑着,道:“福兮祸兮,人生起起落落,便似如此。老夫已然看透,只是却放不下’深柳’的一群伢子们。”

    傅正这时候便站到李老夫子身边,问傅老实道:“爹,正儿可以跟老师一起去金陵府么?”

    这话问出来,傅老实夫妇,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都震在当地。傅正跟着李夫子,他们夫妇原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傅正的年纪,也实在太小了些,论虚岁也不过六岁。这么小就离开家,去金陵府这等地方,能行么?

    “老夫是觉得,傅正眼下的才学,已然可进县学了。”李老夫子很有把握地说,“只是现在进县学,未免年少才高,为人所妒,因此想把他带在身边,慢慢教导,再过得两三年,必定大放异彩。”李老夫子与傅氏夫妇直说了他的打算。原来,李夫子打算将在“深柳”读书的好几名学生,都带在身边,他原有学生在金陵府教馆,平日里可以由李夫子的学生教导傅正这些小儿们,李夫子会定期指点考察,过得两三年,孩子们能过得了县试,。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傅家同不同意傅正小小年纪,一个人,随着李老夫子,和几个同窗一起,出门闯荡。金陵府说远不远,说近么,好歹也隔了一条江。

    傅老实与杨氏两个,都纠结着,当着李夫子和傅正的面,谁也不愿贸贸然说出一个“不”字来。但是李老夫子看得出两人犹豫,直说让傅家人再考虑考虑,这事情不急。即便要去金陵府,也是明年开了春之后的事情,不过他希望傅家能借这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回头递个准信过来。

    傅阳与傅春儿两个做哥哥姐姐的,听了这个消息,闻讯也都是吃了一惊。“县学?”傅春儿听了家人转述李老夫子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傅家院里满地跑的傅正,一脸的错愕,“正儿真的……这么有本事?”

    “还不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教的?”傅阳打趣。傅正近四岁的时候进了“深柳”开蒙,在此之前,都是傅春儿带的。傅春儿那时虽然也觉得傅正聪明,可是并不曾教他学这学那,只是循着傅正的天性,让他自己玩闹。岂知进了“深柳”之后,李老夫子的想法竟然与傅正不谋而合,又让傅正“玩”了一年,这才发力开始启蒙读书,谁知就一日千里起来了。

    县学——傅春儿还是摇头咋舌,有些不敢相信。

    戴悦这会儿就立在傅阳身边,听了这话,便没什么都没说。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傅阳是赞成傅正出门的,傅春儿也赞成,傅老实没有什么主意,杨氏纠结了半晌,决定明日去杨老爷子那里请教一番再说。

    岂知当晚,就有人来拜访傅家,却是旧街坊刘婶。刘婶的独子,刘小二,偶然被李老夫子看中,也进了“深柳”。因为“深柳”不要束脩,刘小二在那里得了夫子因材施教,学得也不甚辛苦。刘婶一人寡居,守着一爿米面店铺,这几年也渐渐地挺过来了,家境也略好些。

    杨氏原与刘婶亲厚,傅家刚开始做妆品生意那会儿,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后来傅家家势起来之后,刘婶便绝足不来了。

    这次刘婶这番过来,也是为了孩子。李夫子也相中了刘小二,希望能带着那个孩子一道过去金陵。刘婶听说了傅家小儿子的事情,便过来亲自询问。她见到在院子里玩耍的傅正,忍不住叹道,“当年接生的事儿,似乎还在眼前,一晃眼,孩子们竟然已经这样大了。”

    杨氏便与刘婶细谈,晓得刘婶打算把广陵城里的米面铺子给卖了,换了钱,自己跟着也到金陵府去。当下杨氏便劝,将米面铺子赁出去,每月多少有些赁银。这样只要刘婶稍许在金陵府能够寻到个差事,就很轻松能养活自己,照料儿子。

    “傅家娘子,咱们一向要好的,总是怪我,这两年咱们才生分了些。你看,若是你家能帮我照管着米面铺子,每个月替我收一收赁银,我来一并照管了你们家小三子,这样可好?”

    杨氏大喜,刘婶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二百八十九章 标准

    时至八月底,广陵城里已经陆陆续续涌进了不少皇商,和希望能够中选皇商的人家。广陵城中的客栈俱都占满了,富春茶社这样的茶社饭铺,生意好到爆棚。

    为了维持广陵府的秩序,广陵府尹杜毓几乎将绝大多数衙役都派了出来巡街。看得出来城门各处,钞关、教场,都是增加了人手。傅春儿有时出门经过黄府的门口,竟发觉黄府门口所在的东关街上,巡街的衙役也多了很多,而且好些人直驻守在黄府门口。见了她这样的平民百姓经过,衙役总是挥挥手,赶她快走。傅春儿暗自吐吐舌头,心想,难道这两淮盐业总商,也要帮着选皇商不成?

    九月初一的时候,广陵府与户部一道,在府衙门前,宣布了这次皇商大选的规则和日程。皇商遴选,从九月十日开始,妆品香粉一项,被排在了九月十九,是倒数一两项。遴选的规则很简单,所有参选的商家,都需要缴纳二百两白银的“入场费”,现银交讫。跟着就是将所有参选的商品,一一呈上去,跟着户部的郎官会按户传唤各商家的家主进去,一一陈述展示各自的商品。

    傅春儿听说了这般规矩,觉得还挺人性化,挺像是后世的招标,竟然还有陈述时间。她郑重问了哥哥,确定遴选的流程就是这么简单,“不会再有别的条件了?商籍或是广陵府的文书什么的,会要不?”

    “应该没有,不过但凡咱家有的,便都备着便是。”傅阳听了心下也有点紧张,但是商籍,还真不是所有商家都有的。即便广陵府,也不过十几户盐商入了商籍,而且以晋商居多,黄家这样的徽商,入商籍的都没有几家。其余文书,不过就是当日买商铺时候的红契,还有处置“仿冒纠纷”时,广陵府曾经给过的文书,这些都是证明傅家是一介官府认可,在广陵做买卖的商户罢了。

    傅阳听妹妹提醒,还不甚放心,九月十日开始遴选的时候,特为着人向着其他项参选的商人们打听了一下,确实不曾有别的要求,或是出示额外的文书之类,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傅家参选的各项物件都已经准备停当,一件件都严密包装了,放在傅阳屋里。戴悦不止一回,在装着妆品的柜子前面犹豫了半晌,不晓得应不应该找机会自己能看上一看。她暗地里打量傅阳,见后者始终没有打算让她看上一看的意思,最终还是讪讪地没有开口。

    傅阳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却装作不知道,他自始至终都不愿戴悦沾手傅家的生意,只是上回打听戴家贡粉的事情,平白心中便对戴悦有了几分愧疚之意。见戴悦如此,他心里痒痒地,颇有些想给妻子献一献宝。可是想了想近在咫尺的皇商大选,傅阳还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忍下了。

    岂知在到了九月十七的时候,陡然生了变故。广陵府贴出告示来,说是所有参选的商人,必须拿出家中开了三家以上铺子或是分号的凭据出来,否则便不得参选。贴出这告示来的时候,九月十七的商家都已经进场了,所以实际上这告示便只对九月十八日和以后的商家生效。

    九月十八日以后,除了傅家打算参加的香件妆粉一类之外,便是布匹尺头、茶叶干货等区区几种。参选的大多是江南江北做惯生意的大家,若说是开的铺子或是分号少于三家,也不大可信。

    所以这个新标准,阻住的,就是像傅家这样的业内新晋。

    傅春儿听说这个消息,惊得立了起来,对傅阳说:“哥哥,怎么会是这样?”

    “我也在愁,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怕是——”

    傅阳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但是望了傅春儿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怕是有人走了关系,打通了关窍,才出了这个新“标准”,而且那隐隐的意思,像是针对傅家的。

    “哥哥……”傅春儿看着傅阳面上晦暗的神色,想想傅阳此前踌躇满志的样子,不晓得怎么安慰他才好。傅家……傅家满打满算,只得两间铺子。戴家,大约得有七八间铺子,而薛家所开的铺子只怕还要多。

    “哥,别着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总有办法可想的。”傅春儿给哥哥打气。

    傅阳一抬眼皮,道:“我想了许久,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妹妹若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吧。”

    “唔,当务之急,是要令傅家最好立时再多上两间铺子才行……”傅春儿想了片刻,道:“不若将爹娘请来,嗯,还有阿康,十力大哥,嫂嫂要不要也一起请来,毕竟是家中和作坊的大事,集思广益会好一些。”

    傅阳听见了戴悦的名字,皱了皱眉头,说:“你嫂子那里,要不还是不要叫她了,”傅春儿很是惊讶地看过去,傅阳有点心虚,解释道:“我刚才见她下厨去了,怕是还要好一会儿。咱们先商量。”

    “哥哥,这件事情,倒真没有必要瞒着嫂嫂。”傅春儿正色与傅阳说道。傅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他终于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将戴悦请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戴悦听说了这等新“标准”可能会将傅家排除在竞选皇商的名额之外,吃惊不小。只是她从来不曾过问傅家的生意,傅家到底有几间铺子,只怕她也是今天才第一天知道。

    “我看,眼下只有两处产业有可能改成咱们家名下的铺子,一个是邵伯的米粉作坊……”傅春儿把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方案说了出来,可是大家都觉得不那么靠谱。傅家手上有邵伯那间作坊的契纸,只是契纸上写明了是作坊。

    “作坊前面可以连带个铺子卖妆品么!”傅春儿勉力解释道,可是看到大家的态度,她自然也明白,这个主意,似乎并不那么讨好的说。

    “春儿,你说的还有一处,是那个地方呢?”

    傅春儿简直想要挠头,要是连邵伯的米粉作坊都不行,她可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第二个点子能不能成了。“这个,要是实在不行,只能问问仙女镇的钱姑父……他们家好歹就是开铺子的,如果能将他家的铺子暂时转到名下……”傅春儿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可是这个主意也未必比刚才那个好多少。

    “不管怎样,钱家的铺子是从一开始就发卖咱家的妆品,这样说来,勉强也可以算,只是手续上麻烦一些,需要转到咱家名下,因此,不晓得钱姑父肯不肯……”

    在座的众人,都已经纷纷觉得傅春儿的主意有点不着调了。钱家就只这一件铺子,这已经不是钱家肯不肯的问题,而是傅家能不能拉下这个脸开口的问题。

    傅春儿见座中众人一片不赞同的神色,郁闷地扁着嘴,道:“要是这两个都不成,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座中一片安静,众人想想,也确实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戴悦一个人,还没有太明白状况,犹自在琢磨着,仙女镇亲戚的铺子,邵伯的米粉作坊。

    傅阳想了半日,道:“实在不行,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仙女镇。”他相信邵伯那边,只要好好与姑姑和姑父说说,说动钱氏夫妇也是有希望的。但是姚十力提醒了傅阳一句,“明日要改红契,怕是来不及了吧!”

    在广陵府改红契,至少要一到两日,而且仙女镇不比广陵城里,总要镇上的官员将买卖地产的流程先走完,盖上印,才能送到广陵府里去粘红契。这样说来,即便再快,想要在十九日早间办完,都已经是来不及了。皇商大比在辰时开始,如此说来,傅家就真被排除在外了。

    傅春儿苦恼极了,朝傅阳与姚十力两人面上看过去,只见两人相互看看,也是一片失望之色。

    “实在不行的话,便照春儿说的,明日在邵伯的米粉作坊前头,堆个柜台出来,也勉强可以算做了。”杨氏见几个孩子脸上都是一片为难之色,便插口道。

    “决计不行,”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傅老实,这时候突然插口,道:“咱们傅家,不能做欺瞒人家,蒙混过关的事!”

    “爹——”傅阳与傅春儿同时叫道,要是真的因为这个理由,准备了好久的大比,不能参与,只怕为此付出巨大努力的傅阳、姚十力等人,都会怄死。

    “决计不行——”傅老实说得斩钉截铁,“要是不能做皇商,咱家就不做,好好地做生意,没啥不好。但是要是弄虚作假,被人发现了,咱们傅家就会一辈子背着这个名头。”

    屋里一片静默。

    傅春儿心里不服气地想着,这分明就是利用规则漏洞,也不晓得是谁,想出了这等坑人的规则,存心要傅家好看。她同时又有些深悔,早知当日,就该在广陵府多开两家铺子才是啊!可是她傅家主业其实是在往全国各地批销,一年下来的销量,只怕绝对要比戴薛两家各间铺子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多——若是真要束手,怎么叫人甘心呢?

二百九十章 傅戴合作?

    一时众人都看着傅阳,等着他表态。

    傅阳深吸一口气,说:“爹说得有道理。”

    他看着屋里众人,缓缓地道:“我想着,这皇商大选,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这样的幺蛾子,我觉得大家猜的不错,是有**是针对咱家的。如果咱家一时随便找个空子钻了,想进大选的大门,确实是能进去的。但是我想,这恐怕会授人以柄,进了那大选的门儿,别家还会继续给咱家找事儿。”

    他深深看了傅春儿一眼,道:“回头要是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真选上了,魑魅魍魉便即现形,做出点对咱家不利的事情来,可就不好了。”

    傅春儿心知哥哥在担心什么,确实一时做些手脚,可以将规则绕过去,可是自家的举动,也在别家的注视之下,万一真再使点坏,回头给扣个“欺君”的帽子下来,那真会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是选皇商,谨慎还是必要的。

    傅阳这番话一说,屋里的人便不再说话了,事情似乎有了定论。

    这时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戴悦,突然怯生生地开言道:“大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家都望着戴悦,激得她面上泛起一圈红晕。

    “我是想,如果咱家真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有资格进那皇商大选的场子,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参选的妆品托别家带进去呢?”

    戴悦这话一说,傅阳与父母妹妹等人互相看看,终于将视线又落回戴悦面上,道:“你是说,通过戴家,将妆品递进去?”

    “嗯,”戴悦点点头,但是却怯生生地说:“只是我愚笨,怎么个递法,将来又是什么个说辞,还没有想好。”

    但是这确实是一个路子。

    傅阳皱着眉头,道:“广陵府之前张的榜上,倒是确实没有说过,不许两家合作的。”傅阳说的是两家合作,却不是什么托人捎带。

    戴悦听见丈夫这样说,不禁面上露出笑容,道:“如果可以,我相信爷爷……老爷子,不会不肯提携……”她相说提携孙女婿,可是这三个字说来还是有些羞人,便含混过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

    傅阳疑虑重重,没有看向妻子,却瞅了瞅傅春儿。傅春儿略略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只是若真用了这个法子,傅家的妆品就听任人家的摆布了。而且戴家那位老爷子,一向是以戴家的利益为重的,肯这样为了“姻亲”之间的情谊,便提携竞争对手么?她一时总觉得有些关窍没有想通。

    最终傅阳点头,道:“我明日一早,就去戴家。”他转头看看妻子,说:“悦儿也陪我去吧!”戴悦见傅阳听了自己的建议,愿意向自己家娘家求助,一时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向傅阳点头。

    一时众人散去,傅阳留下来一会儿,坐在桌边,烦躁地用食指的指节敲着桌边。傅春儿白了傅阳一眼,道:“人家还没有将条件提出来,哥哥,你这样忧心做什么?”

    “你说,会不会,会不会……”傅阳盯着傅春儿,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

    “我想不会的——”傅春儿很肯定地说,她晓得傅阳在疑心什么,可是她实在觉得戴悦这性子,要是能出这主意出来,太过匪夷所思。但若是戴家是主事的,而戴悦只是个被人蒙在鼓里,代人执行的,倒是很有这样的可能?

    “哥哥,明日见了戴老爷子,再说吧!”

    *——*——*——

    岂料第二日一早,傅阳与戴悦尚未出门,傅家便迎来了戴家的两位客人——戴存栋和戴三娘子,夫妇两个,一大早就来到傅家门口。

    戴三娘子能说会道,大半的时候,都是她在说话。她先是代戴老爷子,给傅家人都带了个好,跟着表达了一下对傅家参选的关心,最后开口问道:“傅阳小哥知晓了这选皇商的新规矩了没?”

    她的声音之中,隐隐有些得色,连立在她身边的戴悦都听了出来了。戴悦便有些忧心地看看傅阳的脸色。

    傅阳面沉如水,一拱手,道:“小子措手不及,不晓得这新规矩竟然卡住了我们傅家。不晓得三叔三婶儿,有没有好的法子可以指点我们傅家的。”

    到了这时候,戴三娘子便不再说话,只用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丈夫。

    戴存栋面上挂着笑,不再藏着掖着,便说了戴家的主意——戴家愿意将傅家的妆品带进去参加皇商大选,但是必须以戴家妆品的名义参选。如果不能中选,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真的中选,则戴家日后便从傅家收货,给京里贡上去。

    换句话说,傅家可以今日借了戴家的势,将自家的妆品递进皇商遴选的大比——去试试水。万一傅家的妆品被选中,中选的皇商还是得算戴家。傅家将作为戴家幕后的供货商,默默地出产,然后再由戴家贡到京里去。

    “侄女婿,不是我说,其实这件事情,傅家也挺见好处的。一来省了参选的那二百两银子,二来傅家名义上没有参选,也少了万一落选的风险,不想我们戴家,这百年声望,万一折在我们这辈儿手里……老爷子最近一直寝食难安那。”戴存栋一项项给傅阳掰扯,与戴三娘子一样,他话里话外,也透着得意。

    “还有,老爷子说了,你家的妆品若是中选,日后供货自然是由你傅家来贡的,宫中分下来的妆粉银子,该傅家得的,就一定不会少。戴家最多只收点包装的成本,再加上运费,这些扣除下来,就都归傅家。”戴存栋一边说,一边咂嘴,这其实就是他平日说话的习惯,但是不熟悉这位三叔的人,反而会觉得他说话之际甚为傲慢。

    这算什么?算是戴家将出产贡物的活儿,包给傅家来做么?傅家人听了这个条件,只怕都是极无奈、不愿答应的。然而戴存栋却带着这么一番傲慢的态度给说了出来。偏生戴三娘子还觉得自己夫君说得不错,将戴老爷子的意思全说了出来,在一旁直点头。

    傅阳听了,心中有数,却存心想看看戴悦的反应如何。他转头过去,只见戴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大约也不曾想到自己娘家竟会出这么一招吧!她再想想自己昨日说的戴傅两家合作,虽然全盘不是这么个合作法,可是她当时却没有挑明。现在搞得好像她与娘家一起,早有预谋,用了这件事情来要挟夫家一样。

    戴悦一时大急,只看着傅阳,盼他不要误解自己的意思。然而傅阳的眼神深得如一潭水一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三叔,这件事情,且待小子与父母说过,再定吧!”傅阳淡淡地推辞。

    戴存栋不觉得有什么,挥挥手,说:“去吧!”

    然而戴三娘子却听着觉得傅阳话里有话,当下对傅阳说:“侄女婿,不是我说,明日就是送选的日子,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眼下是老爷子好心,愿意提携你们家,本来……”戴悦在旁边连连扯着戴三娘子的衣袖,希望她不要再往下说。戴三娘子却回过头来,对戴悦笑道:“侄女儿也觉得这主意正是吧!”一句话将戴悦给呛了回去。

    傅阳却轻轻地笑了起来,道:“三婶儿回去请代我向老爷子致谢,说是小子谢过他老人家的提携之意。”

    戴存栋与戴三娘子便以为傅阳同意了,戴存栋只说:“明日一早在广陵府外头候着,你将你家要参选的货品送过来便是。”话里丝毫不提将傅阳带进大选会场的事情。

    如果傅阳不能进会场,自然也没有机会给官员们解说傅家妆品中间的关窍,戴家只是将东西往上一放,而且可以想见,必定是放在戴家的妆品之后的。这样一来,傅家妆品中选的可能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傅阳倒也不提这茬儿,与戴悦一起,恭敬地将戴存栋夫妇两个往外送。

    戴氏夫妇才出门,戴悦立即道:“大哥,我原来想的,真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傅阳看着戴悦的双眼说,戴悦立即松了一口气下来。

    “那,大哥,你明日,会去大选会场么?”戴悦怯生生地问。

    傅阳点点头,坚定地道:“会去!”

    戴悦一时靥生双颊,可是一想到三叔三婶刚才说的**的话,又有些忧心,说:“我现在就回去戴家,去求一下爷爷,让爷爷明日带你进去。还有什么,”戴悦转努力想了想,“最好在名号上说清楚,说是戴傅两家联号,这才行。”

    “不用麻烦——”傅阳**地说,将戴悦吓了回去。傅阳连忙柔声又解释道:“老爷子肯这样帮咱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想,戴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商,如今要为了咱们家,联号参选,爷爷怎么会肯。咱们就不要让老爷子为难了。”

    戴悦想想也是,但是傅阳既然已经答应了明早过去广陵府见戴家人,她总算将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不再多说些什么。

二百九十一章 一波三折

    “啥?哥哥,你真的打算明日通过戴家将咱家的妆品递进去?”傅春儿听了,睁圆了双眼奇道。

    她觉得戴家提出来的那些,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啊!

    “我是打算明日一早过去,只是没打算真的拜托戴家。”傅阳在妹妹面前,终于可以畅所欲言。“我只想着,这件事情,未必不可以据理力争。这个所谓的门槛,咱们未必就真的迈不过去了。”

    “妹妹,你帮我准备,咱家花田与荒山的契纸,在邵伯米粉铺子的契纸,还有什么?那两间铺子的契纸,还有咱们自家作坊的契纸。另外你替我整理一下最近半年咱家接到的所有订单,明日一并都带上,我与那守门的官员好好说道说道去。凭咱家的销量,未必就没有那些开了七八间铺子的人家差了。若是凭这个卡人,有些说不过去。”傅阳想了想便说。

    “没问题,我来准备。”傅春儿将一切都收拾好,郑重交到哥哥那里,打趣道:“明日哥哥最好多带几个人去,眼下可是咱家的全部身家,都在哥哥一个人身上了。”

    傅阳看着妹妹,脸上挂着宽和的笑,然而等了半晌,却终于露出些许怔忪之色来,对妹妹说:“春儿,你说,这是不是死马给当活马医了?万一明日实在是没法获准进去一试,咱家这次可就是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了。你,你可会怪哥哥?”

    傅春儿一哂,道:“怎会?”她觉得傅阳患得患失之心甚重,安慰哥哥:“是咱家的就是咱家的,不是咱家的,咱也不惦记着。不是有句话说,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么?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爹娘,嫂嫂,我,还有弟弟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嗯,是的。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我辈原该这样。”傅阳听了妹妹的劝,面上越发镇定起来,便自去寻姚十力与傅康两个说话。

    事已至此,便凭天命吧,傅春儿想。

    *——*——*——

    第二天早上,傅老实、傅阳、傅康与姚十力四人,推了一辆大车,将傅家的妆品都装在车上,往广陵府去了。杨氏等几个女眷在门口相送。傅春儿暗地里嘱咐傅康,要他有个大小事情,千万记得回来送个信儿。

    一行人去了之后,便没有消息。傅春儿口里说不担心,但是一整个上午都在自家小楼上晃来晃去,实在是没有心思做事。

    直到过了晌午,傅康才回来,一进门就只嚷饿。玉簪笑嘻嘻地去厨下,把给傅康留的饭食给热了热,端了上来。傅康赶紧谢了玉簪,但是却不马上吃,只说:“阳大哥和十力哥今早进了广陵府去了。爹眼下还在广陵府外头等着,麻烦玉簪姑娘再收拾个食盒,我一会儿就给爹送去。”

    杨氏、傅春儿等几个都围在傅康身边,想问广陵府那头的情况,闻言是松了一口气,道:“好歹进了府了!”

    “是呀,今早阳大哥与广陵府门前那些官员说了好久,还有广陵府的差官出面给咱家说话,这才让阳大哥进去,不过只得两个人。阳大哥跟爹打了声招呼,就带了十力大哥进去。”

    “进府之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出来是么?”傅春儿问,心头窃喜,如果这样,那应该是顺利将妆品都递上去了。

    “是,爹怕家里人着急,就叫我先回来送信。我看爹在外面等了半天,就叫我回来吃饭,回头再去换他。我想着,还是带个食盒过去,另外再装些点心,回头阳大哥他们出来,可以吃上一点。”

    杨氏深悔早间没有给傅阳他们准备干粮,当下忙忙地亲自下厨将食盒给收拾了,又看着傅康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碗面下去。傅康吃完,连忙就拎着食盒走了。傅家院里留下的几人,都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杨氏突然说了一声:“菩萨保佑!”说着,进屋去在自家供着的佛像面前,燃了三枝线香。

    戴悦却总有些讪讪地,过来对傅春儿说:“咱家没有跟戴家一块儿参选,这……这也挺好。”

    “是呀,”傅春儿道,“规矩不外乎人情,像是官员看了咱家的实力,觉得不错,才让哥哥他们进去的吧!”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戴悦听了,面上并不好看,只说了两声“是”,看着傅春儿欲言又止。

    傅春儿道:“嫂嫂,你是寻我有话要说?”

    “不,是,不是……”戴悦最后还是将一腔心里话从口中缩了回去,最后说:“妹妹且忙着,嫂嫂先去忙了。”其实她又有什么好忙的,不过就是回自己房中坐立不安就是了。

    日头西沉,傅老实和傅康终于回来,两人面上都是倦色。傅家的女眷免不了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而杨氏最是关心儿子,拽着傅老实,道:“儿子呢?怎么没与你们一处回来?”

    傅老实有些垂头丧气地,道:“还在等最后的消息,但想是没多大希望了。”

    “怎会?”大家都是一阵惊呼。

    “十力大哥中途出来了一趟,将食盒取了进去。但是他透出的那个意思,应该是没有多大希望了。”傅康嘴快,见众人问,便解释道,“阳大哥今天早上在广陵府门口与那些官员解释了许久,所以咱家进去之后,怕是排在最后一个。说是京里来的官员们,审这些货品只审到未正,咱家的货品,好像是没赶上……”

    什么叫做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便是如此了。折腾了许久,费了这么多功夫与口舌,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尤其戴悦,想到傅阳恐怕会极其失望,一时不知如何相劝才好。

    众人之中,只有杨氏最把持得定,这时候连忙叫玉簪去烧洗澡水,说:“老实,你今日在外头吹了一天的风,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其余的事情,等阳儿回来再说。”

    傅阳和姚十力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众人怕触了傅阳的心事,见他面沉如水,都不敢直接问。只戴悦忙忙地张罗着给傅阳热饭热菜,烧洗澡水。傅阳只推说将家中的各项文书房契都交还给傅春儿这里,便过来傅春儿的屋子。

    傅春儿奇道:“哥哥,你这些都交给嫂子收着便是了,不必再给我。”

    傅阳却道:“还是你先收着吧!明儿是用不上这些文书了。”说着,傅阳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出来。

    “啥?还有明日?”傅春儿几乎要跳起来,“明日继续审咱们家的货品是么?”

    “是的,里面递出消息来说是今日重选。依我看,咱家不能说有绝对把握,但是多多少少有些希望。”傅阳笑道。

    傅春儿见哥哥情绪不错,十分好奇,想问问白日里广陵府的情况,却听见楼下院门口有人在拍门,一声声地好似很急。傅阳便一皱眉头。楼下傅康问了一声:“谁呀?”然后去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傅康的声音在楼下传来:“大哥,是戴家三爷夫妇一起过来了。”

    傅阳陡然立了起来,走到门口,说:“就来。”他回头对傅春儿说:“妹妹,这件事情你不需要过问,今**忙了一天了,也累了,早些歇着。”说着傅阳出门,过去小楼的另一侧,叫上戴悦,两人一起下楼去见戴存栋夫妇去。

    傅春儿继续在房里忙她自己的事情,直到楼下堂屋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连楼上也能听清楚一二——

    “我说,这不原先都说得好好的,怎么临到头了,又变卦了呢?”戴存栋的声音很大。傅阳似乎在答话,平声静气地说了什么。

    “这些都不论,老爷子看在亲戚的份上,好心好意地提携你家,没想到你家竟是这么个做派。”依旧是戴存栋,但是似乎戴三娘子也在旁边说着什么。

    傅春儿听着一愣,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心想,自家究竟是怎么个做派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大约傅老实夫妇也被惊动了,傅春儿听到脚步声,房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有好些人说话,戴存栋的声音依旧很高,在静夜里也听得清楚。“本来好好的一份,也不晓得你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拆成的五份……”

    跟着“啪”的一声,堂屋的大门又被关上。人们说话的声音便立即又混在了一处,听不太清。

    过了一会儿门被“啪”地一声打开,只听戴三娘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他爹,咱们走。”跟着小声嘀咕道:“认得一两个贵人就了不得了么?”

    傅阳送出来,道:“三叔三婶慢走。”而戴存栋只是“哼”了一声,与戴三娘子一起往院外走去。

    一时客人被送走,傅老实夫妇与戴悦夫妇俱各回到楼上,杨氏关照傅阳与戴悦,“你们小两口也早些歇着吧!阳儿今日累了一整日了,明日还要再去广陵府的。”

    傅春儿在自己屋里,听见傅阳应了,而戴悦没有出声。大约各人各自回房。傅春儿也推开了眼前的纸笔,准备洗洗睡了。

    谁知就是这会儿,门被推开,戴悦一阵风地跑了进来,掩上傅春儿的房门,坐在傅春儿身前,伏在桌上就哭了起来。

二百九十二章 再选

    傅春儿见到戴悦这样,自然是吃惊的。可是想想也不吃惊,看着刚刚戴存栋夫妇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一定是不满意傅家没有听从戴家的“安排”了。

    她也不晓得应该怎样劝戴悦。果然同业相竞,戴傅两家,总有一天会到这样面对面相争的一步。而戴悦夹在中间,不用想也知道会是最委屈最两面不是人的那一个。只是,只是,哥哥傅阳,难道就没有安慰相劝么?

    她试着去拍拍戴悦的肩膀,塞了一块帕子过去,戴悦的哭声一下就小了。傅春儿不晓得怎么劝慰她,想了半日,只好说:“嫂嫂,今晚要不就在我这儿歇着吧!”

    ——是不是将两人隔开,各自的情绪都会好一点?

    “多谢妹妹,我没事!”戴悦终于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说,跟着很有礼貌地谢过了傅春儿的帕子,仔细地将面上的泪痕细细地擦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对傅春儿说:“实在是嫂嫂失礼了,可否借妹妹的妆镜一用?”

    傅春儿自然无不可的,带戴悦来到自己平日里梳妆用的妆镜台跟前,又指给她看脂粉之类都在哪里。

    戴悦感激地冲傅春儿笑笑,跟着便对着镜子,细细地将一双红肿的双眼细细地擦了擦,还略略从傅春儿的妆盒里挑了一点点粉来用。虽然她再如何遮掩,都没法将痛哭过的痕迹完全清除,一双眼睛犹自肿着。但她还是将面上的痕迹努力遮掩了一番,这才回头来,对傅春儿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妹妹,麻烦了。”她说着起身,对傅春儿道:“我……我回去了。”

    傅春儿晓得她要回房,便将她送到房门口,口中说:“我哥哥是个挺能为别人着想的人,你们夫妻一体,嫂嫂你若有什么事,就千万不要装在心里,好好地与我哥哥说说才是正理。”

    戴悦听了这话,面上有些黯然,还是谢了傅春儿,这才告辞而去。傅春儿站在廊上,看着戴悦从小楼一侧转过去,回到她与傅阳的屋子跟前,敲敲门,里面有人开门,她这才进去。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对面屋子的灯才熄。这回终于没有出什么乱子了,傅春儿放心地回屋,自己休息。

    第二日,因为傅阳与姚十力要去广陵府,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这一日,傅阳力劝傅老实不要跟着去广陵府在外间等了,可是傅家人还是不大放心,最终还是决定派傅康去了,守在府外,万一有什么事情,傅康可以来回跑个腿。

    送走傅阳与姚十力,傅春儿瞅着戴悦带了那个叫做金萱的小丫头去房里做针线,便过来拉着杨氏,要问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也是心事重重地,傅春儿找她去的时候,她正朝着傅阳戴悦的房间那边看过去,嘴里嘀咕着,“媳妇嫁进来大半年了,身子也没个动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两个人还是挺好的呀,难道是说……”

    傅春儿过去问,杨氏深深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戴家这不怪咱家没有顺着他们的意,将东西托他们递进去么?”

    “可是哥哥是问的广陵府官员啊,广陵府让进的这不才进的么?”傅春儿挺不服气的。傅家不过据理力争而已,戴家又有什么立场,可以指责自家的?

    “关键是据说昨日到了最后,就快要道了未时了,那时几乎已经定局,戴家今年又要中选了。结果传出消息来,说是让大家都等着。一直到你哥哥他们回来之前,才递出消息来。说是香粉胭脂一项,今日重选。”

    “所以戴家就觉得是咱家使坏是么?”傅春儿了然,怕是什么贵人发了话,所以戴三娘子昨日离去的时候,才会那么愤然地说“认识贵人了不起”这样的话。

    可是傅家哪里又认识什么贵人,可以左右这贡商大选的?

    杨氏听傅春儿问,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二姨母回福建去之前,我曾经与她私下里说过这件事。你二姨母当时就点头,说到时候会出出力的,结果没曾想竟然成了这样。”

    “二姨母?”傅春儿闻言一惊,那位“同穿”的亲戚?“难道二姨母又过来广陵来了?”

    “这倒没有。”杨氏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是听昨天那位戴三娘子在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才往那上头去猜的。除了你二姨母之外,咱们家还认得什么能左右皇商大选的贵人啊!”

    “……”傅春儿皱着眉头使劲儿想,她倒觉得这事儿,未必就真是傅家那位做的。若是福建的那位,直接宣布她家入选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下诏重选呢?

    “其实重选也就罢了,昨天戴三爷过来,是因为今日重选的规则给改了,对戴家大大的不利,所以戴家才这样生气,又想着咱们家是捡了最大便宜的,所以才一股气撒到咱家头上来。”杨氏叹着气说,“不过好在戴老爷子应该是个明理的,回头说道说道,应该这事情就过去了,不会胡乱责怪到咱们阳儿头上的。”

    不会胡乱责怪?傅春儿心想,这个估计难说得很。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将傅阳夫妇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母亲,却听杨氏在旁边说:“说来也怪,这皇家,怎么也说改规矩,就把规矩给改了呢?”

    傅春儿一凛,连忙问改了什么规矩。杨氏说了,傅春儿才明白过来,为何昨日戴存栋夫妇竟然这样的怨愤——

    以往选定皇商的时候,胭脂妆粉是一大项,也就是说,谁家中了,就会负责向宫中进宫与脂粉相关的所有货品。因此,皇商的选择,会考察各商家的全部货品,在傅家竞选的这一项里,就包含了香粉、胭脂、香件、燃香等好多项。所以,能入选的皇商,倒未必在哪一项会做得特别出彩,但是不能有任何一项是差的。

    然而就在昨日,皇商的遴选已经到了尾声的时候,户部的官员出来,宣布了明日重选的新规矩——这一大类里面,被分成了五小类,每类分别选拔。这五类分别是:香粉、脂膏、燃香、香件与头油。每家可以只选其中的一两样呈上去,也可以全部都呈。但是每一类,都会择最优的入选皇商。唯一比较蹊跷的地方是,每家还要给自家的商品排序,这样将决定每家将自家妆品呈上去的顺序。

    最后,杨氏神秘兮兮地对傅春儿说:“听说最近皇家有贵人在广陵府,听说了这次的事情,觉得十分有趣,会亲自过来看这皇商的大选,大约还会带了宫人过来,亲自试妆呢!说是既是妆品,就该在宫人面上一一试妆,才晓得是真好还是假好。”

    傅春儿听了这话,终于觉得这事儿,有点像是二姨母做的了。

    她低下头想想,虽然还是觉得怪异,只不过戴家是这样的反应,就绝不出奇了。

    所有参选的人家之中,最有经验的,就是戴家,戴老爷子又是执掌戴家这么多年的,所以一定会循着以前的经验,将短板都补齐,保证不会哪里出漏子。但是事情有时候坏就坏在经验一事上,这回算是大大出乎戴家的意料。而且有薛、傅两家在,规则又改了,戴家想再独占这一大类的皇商头衔,就很难了。

    可是,户部,或者说皇家,为何要出此怪招,将好好的一大项给打散呢?难道是想多挑一些好的产品,还是根本就想压一压价格啊!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过了中晌,傅康急急地回来了,给傅老实送信,说是傅家已经有一项中选了,户部吩咐要再缴上二百两银子的押金。傅康回来说:“阳大哥说了,要是家里还有余钱,就再拿一些去,回头没准还会再中一两项。”

    傅家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可是二百两押金,也不是什么个小数目,幸好此前,傅春儿提醒过傅阳,傅家才没有把银两全部投到货款上去。傅春儿一边往外取银票,一边直皱眉头。她一共寻出五百两的银票出来,两张两百的,一张一百的,心想,若是自家的妆品再中上个两项,就再也付不起这押金了——

    因此,从这件事情上看,户部与皇家的用意昭然若揭:皇商大选,进门就先收每家二百两;其次,原先的大项拆成小项,入选的皇商多多益善,这样收到的押金便多一些;日后这批的新皇商供上第一、二批货之后,怕是隔上一段时日,才能将货款从皇家手里收回来的。两下打上个时间差,只怕户部所执掌的国库便能好生缓上这么一缓,宫里人的日子还不受影响——没准还过得更好些。

    想到这里,傅春儿摇摇头,心想,难得朝廷竟然将这件事情放到了广陵府来做,只怕这还真是一项肥差呢!不止广陵府,连同广陵城里的商人、客栈,只怕都因为这一场皇商大选,而赚上了个盆满钵满。她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去大德生堂,听说那里最近治水土不服的药物卖得特别好,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百九十三章 中选

    傅春儿正将银票交给傅康,给了四百之后,在犹豫要不要将剩下的一百也一并给了傅康。傅康看了看就道:“要不姐姐想法再凑个双百出来?”

    傅春儿苦笑一声,道:“五项里头,中上两项,便已经是要顶了天去,再中第三项,咱家以后在广陵城里,只怕就是众矢之的了。”

    傅康想想也是,转身便要走,谁知道戴悦走了进来,手里夹着一张银票,也一并递了给傅康,道:“康弟拿了去吧,嫂嫂也拿不出许多,只好给你们凑个整儿。”

    傅春儿一看,戴悦手里拿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上面是宝通的印讫,料来是戴茜给妹妹添妆或是零花的。她当即说:“这怎么行?嫂嫂,家里的大事,怎么好用你的私房银子。”

    戴悦温柔一笑,说:“我也是傅家人,正是用钱的时候,哪里还用分得这样清楚。”

    傅春儿还再待推辞,这时候便见到傅康面上已经显出焦急的神色。于是当机立断,赶紧嘱咐傅康将银票收好,再带个伙计,两个人一起赶去广陵府。“记得千万不要在路上露了白,千万见到哥哥的时候才把银票拿出来,记住了吗?”

    傅康连声应着去了。傅春儿转过来,拉着戴悦的手说:“嫂嫂,回头我会在账上记着,眼下是公中欠嫂嫂一百两银子。回头哥哥赚出银两来,叫哥哥还你。”

    戴悦嗔道:“妹妹这般说,可真是不把你嫂子当自家人了。”

    傅春儿连忙道:“这是应该的。嫂嫂的私房银子,自己留着就好。”她想了想,说:“日后有了小侄子,嫂嫂的私房银子有的是去处。”而广陵这边的习惯,出嫁女子的嫁妆和私房银子,都由出嫁女自行支配;而嫁出去的闺女,大多是将私房银子花在儿女身上的。傅春儿原是打趣戴悦,哪晓得戴悦听了,却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一脸的红晕,眼中却现出一丝愁怨来。

    过了两个时辰,与傅康一起出门的伙计回来报信,说是傅家又中了两项。这时候傅康已经按照傅阳的嘱咐,去城中的食肆里订席面去了,“阳少爷说是一会儿怕是有不少来道贺的,便先摆上席面,招待外客。答谢作坊里的伙计们,只怕要等到明日后日了。”

    全家人听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傅春儿都没有想到,“怎会,怎会中了三项?”傅春儿喃喃地道。她晓得自家的燃香,也就是黑芸香和白芸香,再加上自家的头油,这两样基本上没有的可以竞争的。香件不用说了,一定是薛家得了去的,想都不用想。然而最后中的那一项是哪项?难道是鸭蛋粉?说实话,傅春儿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要说自家的鸭蛋粉能够赢过戴家贡上了百年的贡粉,傅春儿也不大相信。

    她便拉着那伙计打听,“戴家中了几项?”戴悦听傅春儿问,便也凑上来。

    那伙计也不大清楚,只说“大约也是一两项吧”,他道:“刚刚听见其余人向阳少爷道贺的,说咱家是这回中选最多项的皇商了,戴家……好似也中的,没有咱家中得多。”

    戴悦听见说戴家也中了,一颗心稍稍往下放了些。但是想到戴家的生意已经经历了这好几代了,竟然在中选的数量上输给了新晋的傅家,戴悦心里又有些担心,不晓得戴老爷子会被打击成什么样。

    傅家人中,最激动的却是傅老实,他如何能够想得到,在他这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傅家的生意,从一个货郎担子,成了“皇商”。他一时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不晓得做什么好。杨氏便嗔道:“你急啥?整个事情,都是阳儿和十力两个,一力做成的,你便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屋里,一会儿让孩子们自己张罗怎么庆祝。”杨氏自从傅康送信回来,便已经去供着的佛像面前跪拜过几回了,听这伙计回来报信,忍不住又到佛前去拜了又拜。

    傅老实听话坐下了,但是他又哪里坐得住,一时便又站起来,搓着手走到门口,唤了一个伙计,给了几百钱,道:“去金鱼巷去买几挂一千响的爆竹来!”那伙计笑嘻嘻地说:“是,傅老爷!”

    一时瓦匠营巷**竹声震天,街坊们都听说了傅家中选的大事,纷纷上门道贺。甚至连“富春”的老曹,还有大德生堂的几位,也都来了。正好傅康从外头叫了几桌席面过来,傅老实便招呼大家一起吃席。

    少时傅阳与姚十力联袂从广陵府里出来,傅阳手里捧着三个卷轴,小心翼翼地捧回来,供在傅家的正堂上。这三个卷轴,就是确立傅家“皇商”身份的“凭据”了。三个卷轴,应该是中了三项,无疑了。

    傅春儿一瞅,见是广陵府和户部做事还算靠谱,那卷轴用黄绫制的,上面拴着朱红色的缎带,简直就如同以前电视剧里看见的圣旨一样。“果然是交了大笔的银钱,人家给的凭据也正式点儿。”傅春儿想。

    一时傅家门前,前来恭贺的人来人往,热闹万分。傅康叫来的席面,明显是不够,好在好些人这会儿已经用过了饭食,过来傅家也只是稍坐一下。傅家摆在外院的席面,这才勉强支撑了一把。

    突然一个人影,吸引了傅春儿的眼光。见到那人进来,傅阳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对那人深深一躬,道:“多谢先生昨日仗义执言。”傅春儿定睛看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深衣,头戴玉冠,一副贵介公子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见傅阳前来道谢,只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不过觉得不平,上前争辩了两句,傅小哥不必多礼。”说着,那人抬头,冷冰冰的眼光朝傅春儿这边看过来。

    傅春儿心里一震,晓得这人是袁时,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傅春儿暗暗吃惊,她不晓得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曲折,想是昨日傅阳在广陵府门口与官员们申辩的时候,曾经得到此人相助。那袁时,既然能做一枚“讼棍”,想来与人争辩这等口舌上的事情,应该也是难不倒他的。

    傅春儿见袁时的眼光过来,遥遥地对那头屈了屈膝,示意自己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同时又感激他给自家帮忙。袁时见傅春儿认了他出来,眼光就立时敛了回去。

    傅阳却不晓得袁时与傅家的渊源,哪里肯这样轻轻放下,正欲躬身想请那人进院一坐的时候,却听对方跟着冷冷地说了两句:“此关虽过,傅家只怕还有好些难关在后头,傅小哥还是要尽早谋划,早做打算。该决断的时候,尽早决断。”傅阳听得心中一凛,抬头欲询,却已经见到那人径自往院外走过去。

    “好些难关还在后头……”傅阳心里一惊,狂喜立刻去了不少,整个人开始冷静下来。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说:“戴老爷子给傅家恭贺来了!”

    傅阳心里还在默念着,“尽早谋划,早做打算……”

    “是呀,真的是’戴凤春’的戴老爷子,戴老爷子亲自上傅家的门了!”除了当日娶亲拜堂那日之外,戴老爷子,还从来没有亲自来傅家走动过。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傅阳还在念叨着,傅春儿过来,凑在傅阳身边,说:“哥哥,眼下看你的,千万给嫂嫂留点面子,然后,咱家的姿态怕是应该低一点才行。”

    她一说完这话,就走开了。傅阳被傅春儿点了一下,这时候赶紧与傅老实在一处,往门口去迎戴振昌老爷子去。

    戴老爷子进了傅家的院子,见院里热热闹闹的,俱是来道贺的人。虽然多数是傅家的亲友、邻里与伙计,但是也不乏袁时这样,穿着体面,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傅家的人缘,可以窥见一斑。戴老爷子一时想起自家虽也是中选,但是门庭冷落,自家人也都是精神不振,心里总不免酸酸的,但是见到傅阳与傅老实一起迎了过来,恭敬朝自己行礼,尤其傅阳,恭恭敬敬地行了孙辈的大礼,稍稍舒服了几分,口中便也和软,说了几句恭贺傅家的话。

    傅阳直说哪里敢当,跟着又谦虚道:“小子这次侥幸中选,多是因爷爷提携后辈,若论实力,还是爷爷这里,百年基业,稳如磐石。小子这回,要向爷爷好生取取经,如何能像爷爷一样,将这等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才是要务。”

    “那是!”戴老爷子愈发觉得傅阳会说话,三言两句之间,戴家俨然不是在大比之中弱于傅家的输家,而是成了提携后辈,宽和大度的前辈。戴老爷子心里想了想这次戴家的收获,嘴角浮起了一点点笑意——从诸事上来看,戴家,未必就真的是输给了傅家,只这虚名儿上欠了一点儿,内里却是实惠的。

    傅老实与傅阳两个,就将戴老爷子往里面迎。傅阳一抬头,就见到戴存栋板着一张脸,跟在戴老爷子身后,而戴三娘子紧紧地抿着嘴,脸上挂着几分不自然。

二百九十四章 道贺

    戴家的长辈过来,戴悦自然免不了地迎了上来。她亲热地去挽了戴三娘子的手,戴三娘子却将手一缩,口里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实在是不敢劳烦您来招呼我呀!”

    她一边说着,紧紧地随在戴存栋的身后,往傅家的外院里走。殊不知这样颇为失礼,眼下傅家院子里女眷不多,理应是由傅家的女眷出面,迎到内院去招呼。而且戴家又是傅家的姻亲,这样给自家出来的闺女没脸,这位戴三娘子也不知道是气上了头还是怎地,这样的话就说了出来。

    偏生戴悦没有这样的急智,一时闻言,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

    戴存栋今日白日是在广陵府陪了戴老爷子一整日的,傅家呈上的妆品,他一一亲眼见到,因此不敢对傅家有太多的小觑之心。然而他看着傅阳,心里却总是不那么舒服,因此听见自家媳妇排揎侄女儿,戴存栋倒没说什么。

    戴悦便更加委屈。

    杨氏这会儿迎了上来,不咸不淡地与戴三娘子招呼了,道:“戴三娘子进来坐吧,外头都乱糟糟的,让他们男人说生意上的事情,你我就说说家常闲话就好。”她转头招呼戴悦,说:“阳儿媳妇,来,随我一起迎你三婶娘进去。”

    戴三娘子晓得杨氏话里有话,没敢说什么,朝丈夫面上溜了一眼过去。戴存栋没开口,倒是戴老爷子发了话,说:“存栋媳妇,你陪傅家娘子去坐坐。悦儿这里,你多担待一些。”这话其实已经有点指责戴三娘子的意思。戴家的姑娘嫁出去,娘家人排揎,反而是婆婆在护着,传出去,别人家都会念着傅家人厚道,而戴家人苛待孤女。

    戴三娘子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不防杨氏已经上来,握住戴三娘子的手,说:“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说着便拐了戴三娘子的手臂,两人一起进去了。戴悦跟在两人身后,不敢说什么。

    戴老爷子正带着戴存栋与傅老实父子寒暄的时候,傅家院门口又是一阵热闹,有伙计进来,拿了两张名帖给傅阳。傅阳见了,吃惊不小,对父亲和戴老爷子说:“爹,祖父,是薛老爷和孙老爷过来了。”

    傅老实大概能猜出那薛老爷应该是薛家的薛定贵,而那孙老爷,他则一无所闻。这时候戴老爷子与戴存栋都一下便站了起来,戴老爷子对傅阳笑道:“阳儿好大的面子,今日但凡中选的皇商,都聚到你这里来了。也罢,大家正好都认识认识。”

    傅阳低声给父亲解释,“那薛老爷,就是’薛天赐’的主家,而那孙老爷,是姑苏府孙家的掌家人。”

    “薛天赐”不必说,姑苏府孙家,是江南一带名闻遐迩的胭脂商人,专门出产胭脂。他家出产各种精品胭脂,但是以往都是在香粉上头输给戴家,而且输的不是一点点,所以数十年来,每每铩羽而归。直到今年,改了规矩,几家一起,打破了戴家一家独大的格局。那位孙老爷,显然也是欢喜之极的。

    傅阳与傅老实一起出面,去迎上门道贺的两位“同行”,戴老爷子与戴存栋跟在两人身后。大家见过了,一一寒暄毕,薛定贵这才叹道:“我直到昨日这才听闻,原来戴家与傅家竟是姻亲,”他说着看了看孙老爷,笑道:“原来我们竟是与他们翁婿之家相争,这哪里争得过么?”

    孙老爷听了这句话,只道是薛定贵不忿今日的结果,笑笑地道:“老薛莫要扯上我们孙家,我们姑苏府,哪里抵得上贵广陵府的水土。孙家只抱着胭脂这一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孙老爷明显是被薛定贵拖过来的,不想趟广陵府的这滩浑水。

    “嘿嘿,”薛定贵望着孙老爷,心想,你这忘性也太快了。但是他见孙家退让,便也不多说,看向傅阳与傅老实,道:“傅家是我们广陵业内新晋,也是广陵府的骄傲。对了,今日我还见到一位年轻人,应该也是傅家的,那位年轻人,仪表堂堂,对香件香料之属,简直是熟极而流啊,老夫对他的印象是深极了。只不晓得那位小哥人在哪里。”

    傅阳于是将姚十力叫出来与众人见礼,今日姚十力在广陵府,确实挺引人瞩目。然而薛定贵见到姚十力,便道:“这位小哥我以前见过的。你是……你原来是戴家的?”

    这句话说得甚响,满堂的宾客听了这话,都往这头看过来,更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傅阳神色不变,回应薛定贵,说:“回薛老爷的话,其实傅家的生意与戴家的一脉相承,不仅姚十力兄弟出身戴家,就连我父亲,也是出身戴家的。”

    傅阳自承傅家的家业承自戴家,自有他的用意。这件事情,想来薛定贵会拿来大作文章的。与其让人家把这件事情挑出来,倒还不如自己先摆明了。

    傅阳承认了之后,院内议论的声音就更大了。薛定贵皱了眉头道:“那傅小哥的意思是说,傅家的手艺,是出自戴家?”

    傅阳从容应道,“傅家自然是戴家后辈。戴家的工艺,精益求精,傅家入行没多久,根本不敢与之比肩,只有多向老前辈讨教的道理。”

    他的答话巧妙地绕开了是否“出自戴家”的这个问题,至于傅家向戴家“讨教”了多少,那是两家姻亲自己的事情,你外人一个,问这么多作甚。然而这个答案,也给了戴家不少面子,外人不晓得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上,戴家多少指点了傅家,所谓“提携”姻亲。然而只有戴老爷子自己,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感叹着。

    戴家与傅家之间,从来没有就妆品的制作工艺,有过半点交流。那姚十力从戴家作坊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小角色,戴家最核心的工艺,是牢牢掌握在戴老爷子,和几个老伙计手里的。戴老爷子有十足的把握,戴家的工艺没有往傅家这边泄露过。因此傅家在这短短时间内的崛起,才更加骇人。

    “只是新晋,还是少了些大贾名家的气蕴罢了。”戴老爷子暗自想。只不过他面上,却露着淡淡的笑容,微微拈着须,看着满座的宾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晓得今日傅家这头的人听了这么一席话,明日谣言就要传出去了,只怕会有人把傅家其实就是戴家分号的说话传扬出去。

    然而当戴老爷子想起,傅家一下子分了这样多贡商的份额的时候,不禁又肉疼起来,手一抖,一根胡子就被他拽断了下来。

    “今日可巧,本是我们四家,瓜分了此次皇商大比本类的所有各项。巧的是,四家家主,齐聚于此,小老儿想借傅家的席面,敬各位一杯水酒,大家交个好朋友,日后一起做着皇家生意,还望我们四家能够相互提携,互相指教。”这时候,薛定贵立起来,举着手中的杯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本来薛定诺还在的时候,薛氏两兄弟之间,各有分工,薛定贵大多数时候并不过问薛家作坊与铺子的经营,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搁在各种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事情上。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薛定贵说起话来,也颇有点冠冕堂皇的味道。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其实最适合说的人,乃是戴振昌老爷子。傅家适才早已经自承是后进,是戴家的小辈,隐隐的意思便是傅家一切以戴家为先,戴家才能算得上是业内领袖。

    因此薛定贵说了这话,在座的众人,脸上都有点怪异。薛定贵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尴尬,过了片刻才咂摸过来,但是他却暗暗厌弃傅家,竟然将姿态放得这样低,自己竟无从挑拨两家的关系。

    但是即便众人心里这样想,薛定贵劝酒,戴老爷子、孙老爷都立了起来。傅家这边,站起来的是傅老实。他不会说话,只是说了几遍“侥幸”,又恭敬请戴老爷子先饮了,自己才一仰脖,将杯中的水酒都饮了下去。

    众宾相较之下,都觉得傅家相形之下,比较实诚。

    然而薛定贵心中却越发地不高兴。他突然想起来当初的事情,过去薛定诺似乎提起傅阳曾经狠狠得罪过薛家,究竟是什么事情来着……薛定贵在心里念叨着。

    一时间酒过数巡,孙老爷不是个能饮的,三杯水酒下肚,舌头就有点大起来,口口声声说:“你们广陵府的,也太厉害了些,天下这么多做胭脂水粉的商人,给你们占了大头去。我说,今日在府里,那些香粉香件,我真是见所未见啊……”

    他话还没有说完,傅阳就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孙老爷……”

    孙老爷这才省过来,广陵府中的经历,原是不该向任何人透露的。他抬头看看,只见薛定贵和戴存栋都盯着他,而戴老爷子则将头转向一边去。孙老爷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句——实诚人啊,跟着就装醉,拉着傅阳说:“傅小哥,我……我酒沉了,烦找个人,将我送回客栈去。”

二百九十五章 澄清

    孙老爷一去,其他贺客就跟着纷纷散了。内院里,杨氏接到前面有人送信过来,说是戴老爷子已经告辞了,这才停下了与戴三娘子的闲话。此前,两个人还真是闲话——在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傅春儿被杨氏指使着跑了很多趟她自己的屋子,找了各种huā样子、绣帕、荷包样子,还赶着抄了两张食单出来。

    杨氏得了讯,就与戴三娘子话别,并与戴悦和傅春儿两个,一起将戴三娘子往外送。戴三娘子与杨氏说了半日,一点正事儿都没提成,被杨氏各种堵了回去,心里不爽得很。

    傅家人就在院门口送别戴老爷子等人。

    待众人送走之后,傅阳突然转过头来,很严肃地对戴悦说:“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讲!”戴悦吓了一跳,不晓得有什么事,又不好违拗。傅阳与杨氏和妹妹稍稍打过招呼,扯着戴悦的衣袖就回屋去了,面上似乎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杨氏与傅春儿对望,傅春儿觉得既然傅阳肯与戴悦交流,自然不是什么坏事。杨氏大约也这样想,只说天晚了,叫傅春儿不要再忙这忙那,早些去歇息才是正经。

    母女二人正要抬步回去,就听外面的院子有人大声地拍门。

    “悦儿那?我侄女儿在哪儿?我有事情要与她说。”听声音是戴三娘子,不晓得为了什么,戴三娘子竟然去而复返。

    傅春儿赶紧去开门,戴三娘子匆匆地就进来,直接问:“悦儿呢?我有要紧的事寻她。”戴存栋这会儿站在傅家院子的外边,背着手,一言不发,面上有些尴尬之色。

    傅阳与戴悦夫妇两个,听见响动已经从房里出来,戴悦惊讶地说:“三婶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戴三娘子咋咋呼呼地说:“悦儿。你还不知道吧,我来说与你听……”她似乎非常气愤,声音又尖又细,在静夜里。似乎连对面作坊里头都听得见。

    “三婶儿——”傅阳打断了她的话“悦儿就在这儿,你有什么要说的,与她好好说道说道就是!”

    戴悦也忙忙地出来,这时候她还穿着见客的大衣服,头上身上的首饰,也还一样都没有卸去,想是刚才与傅阳在屋内谈了良久,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才出来的。

    戴三娘子赶紧就上前,拉了戴悦。说:“这事儿一定得叫你知道才行。”说着,就要戴悦带路,两人一起去了戴悦〖房〗中。

    留在外面的人,都颇为尴尬。傅阳看看戴存栋守在外边,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就说:“三叔不嫌弃的话,去我们作坊那边坐坐,喝杯茶吧!”

    戴存栋叹了一口气,道:“就怕扰了你们。”

    “没事,三叔肯来坐坐,我这里,是求之不得。”傅阳与傅春儿使个眼色。傅春儿便去寻傅康,叫他去作坊那里招呼着一些,去跑个腿泡个茶什么的。两头似乎都在进行很严肃的谈话。傅春儿看着,便也不敢卸了妆去睡觉,只在自己屋里发了一会呆——这傅家与戴家之间,眼下的关系实在是。好生复杂。

    少时戴悦将戴三娘子从屋里送出来,满脸的歉意,对戴三娘子说:“多谢婶娘想着——”

    戴三娘子却说:“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以后呀,多盯着点儿。男人啊,都是吃着碗里……”她冷不丁见到傅春儿从远处的房门口探出头来,看着这里,心知这话叫傅家人听去了不大好,便住了嘴,只说:“婶娘话只能说到这份上,以后只能靠你自己经心着些。”

    两人便一起从楼上下去,倒是傅阳却与戴存栋又多说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作坊里出来。戴存栋见妻子情绪总算平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傅阳说:“侄女婿,今日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

    傅阳口中客气,道:“难得三叔三婶想着,我今日说的这些意思,三叔要是有空,与老爷子说道说道也好。”

    戴存栋顿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与妻子一起与傅阳夫妇辞别,一起走了。傅阳夫妇两个一直送到了瓦匠营巷口,这才回来,给傅家院门下锁。

    傅春儿看着傅阳夫妇回屋,两人似乎都面色如常,既无大喜,也并无大忧,总算放下心来。

    *——*——*——*

    第二日,傅阳一早起来便出了门,去广陵府,据说是还有好些关于贡物的事务,广陵府还要宣布。除了他之外,傅家人的作息一切如常。吃过早饭,戴悦磨磨蹭蹭地过来找傅春儿,讪讪地道:“妹妹,我问你件事儿可好?”

    “嫂嫂尽管问!”傅春儿面上努力做出百分之百坦白的神情,她早就想到这一点,昨晚傅阳房里的灯似乎又是很晚才熄的,似乎傅阳与戴悦两个,面上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的,然而戴悦却希望从旁佐证一下才好。

    “妹妹可认识,碧薇与清芬,这两个姑娘?”戴悦面上发红,咬了一会儿嘴唇,可是还是问了出口。

    “碧薇与清芬?这都是哪个年头儿的事儿了?”傅春儿想“这都是什么人将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挖出来的?”

    “有些印象,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故意淡淡地说,跟着便故作惊奇地问:“咦,嫂嫂,你是怎地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的?”

    “嗯,昨日晚间,我三叔听见席上说,那位薛家的大爷,曾经送过两个……‘瘦马’给阳大哥”戴悦说起“瘦马”两个字,脸又一次涨红得快要能滴出血来“当时薛大爷就问这两名女子怎样了。”

    “这两个女子似乎在我们家都不曾过夜?”傅春儿做出一番绞尽脑汁回想的神情“当日不曾留下,就被我娘送去了别家。对了,是的,就是如此。”

    “是被娘送去出的?”戴悦闻言,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是呀”傅春儿故作不以为意“哥哥没与嫂嫂解释么?当日那薛家送了两个女子过来,可是我娘问了她们,晓得是自小养来服侍人的,但是我哥哥哪里又是能让这样的女子近身?因此我娘一晚都没留,直接叫人送出去了。其中一个,应该是好人家女儿流落到那样的境地的,我娘好像还送了些银两,安排她在乡下寻了一个好人家结亲的。”

    听到这里,戴悦终于放心,吁出一口气,轻轻地叹道:“昨日三婶儿过来,就是说的这件事情……”说到这里,戴悦忍不住轻轻地拍着胸口,依旧红着脸,道:“妹妹千万莫要怪我,我实在是听到’瘦马’两个字,就已经吓怕了。”

    傅春儿低头想想,也真的不能怪戴家人反应这么大,当年戴悦的姐姐,戴茜,嫁与俆晏之后,不就是吃外室的亏吃狠了么?

    “可是,嫂嫂,这件事情,是不是昨晚我哥哥先与你解释了?”傅春儿看着戴悦的神情。

    “是……”戴悦先自己认了,又道“阳大哥……原是从来不与我说生意上的事情的,昨日乍然一说,我有点……”

    一时还不能接受是不?傅春儿带着一点怜悯看着戴悦。这位大嫂,到底还是个心思重的女子,性子又是柔顺,甚至有点胆怯的。看起来,她与傅阳之间,有点沟通不畅啊!

    “嫂嫂,昨日我哥哥说的确实有些突然,他以前不与你说生意上的事情,是怕你烦心,又怕你因为……因为戴家和傅家的事情,夹在中间为难……”傅春儿说到这里,戴悦有点惊奇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傅春儿“但是昨天那件事情,显然是薛家故意的,想要挑拨咱们家与戴家的关系。那薛老爷,估计也知道戴大姐姐的事情。哥哥怕你先入为主,所以事先与你先解释了,也是不愿你心中存了芥蒂。”

    “嫂嫂,我哥哥是个真诚的人,所以你若有什么想从他口里知道的,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想知道。你们是夫妻啊,试着多说说话,多聊聊,我哥哥不是那等听不进你的话的人啊!”傅春儿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也不晓得戴悦是否听得进去。

    戴悦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凝神片刻,朝傅春儿笑笑,道:“谢谢妹妹!”

    跟着傅春儿又很是好奇地问戴悦:“听说昨日戴家也中了两项是吗?”

    戴悦见傅春儿提起娘家,很是羞涩地一笑,说:“只得一项,我听说是戴家只中了香粉一项,只不过占了七成的量。”她说着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这样还好,这样戴家可以多些心思在香粉主业上。”

    “七成的量?”傅春儿闻言,头一反应,简直是该给想出这规则的户部官员给跪了。一大项掰成五小项也就罢了,怎地每一项里还有七成与三成之分?

    “是啊,七成是戴家的,余下三成,是咱们傅家的。”戴悦说起“咱们傅家”这四个字的时候,说得甚是顺溜,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二百九十六章 曲折

    听了戴悦提起,傅春儿觉得很有必要将这次大选的结果,再好好地打听一番。

    她等到傅阳从广陵府回来,终于找到了机会与哥哥长谈一番。傅阳坐在她对面,有些失神地道:“想想,就这三日的功夫,在我,就像是过了三年一般。”

    傅春儿笑道:“哥哥,总是这次的皇商遴选,其中波折太多,所以哥哥才觉得日子过得好慢。”

    “不是,哥哥是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像是老了三岁似的,”傅阳一本正经地说着,直到见到傅春儿面上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这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傅家兄妹两个玩笑一阵,傅春儿这才听起哥哥头一次说起皇商大比的经过与结果,她越听越是惊异。

    皇商大比的正式结果,表面上听起来,自然傅家是最大赢家,得了三项贡商的席位,这三项分别是,香粉、燃香与头油。其中,香粉一项,是与戴家共同中选,最后定下来的结果,是戴家贡七成,傅家贡三成。燃香与头油两项,都是傅家独自中选。

    除了傅家与戴家以外,剩下就是姑苏府的孙家,中了脂膏一项,他家的胭脂,是所有参选的人家当中,颜色最正的,被选中毫不意外。香件那一项,自然是由薛家中了。

    “只是燃香与头油两项加起来,得的银子也不过与咱家得的那三成香粉差不多。”傅阳说起这点,有点懊丧。

    “啥?那不就是说,咱家所有中的三项,加起来,还不及戴家中的那一项多?”傅春儿睁圆了眼睛,原来戴老爷子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主儿。

    “可不是么?不过咱家也不算最差的,孙家中的那一项,也是大项,可是比咱家得的银两还是要少些。最少的是薛家。”从这个意义上说,赢家其实是戴家,而输家,应该算是薛家。

    傅春儿想想,难怪薛家昨日席面上还要故意给自家添乱,挑拨自家与戴家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这个原因。

    “哥哥,你想想看,当日出的那个关于铺子数量的新规矩,有没有可能,与薛家有些关系?”傅春儿将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要说有人用这种方法给自家下绊儿,薛家的可能性最大。戴家是傅家姻亲,不太可能出损招出到这个地步,而且戴老爷子也并不像薛定贵那样,热衷于结交官员巨贾。而孙家远在姑苏府,与傅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怕过来广陵府之前,都不曾听说过“馥春”的名头。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薛家了。

    “我也觉得薛家可能性最大,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对了,妹妹,那日在广陵府门前,有一名相公,帮着我与那官员辩了半日,结果那官员实在是在口舌上招架不住。后来那相公还过来咱家致贺的。那人,可是认识妹妹?”傅阳顺口问道。

    “啥?哥哥你不认识那人?”傅春儿吃惊道。曾有一回,傅春儿由哥哥陪着去过“香影阁”水榭见过袁时,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哥哥也是认得出袁时的。

    “不认识——”

    傅春儿这才省过来,自己怕是已经见惯了袁时相貌衣着,花样百出,面貌也时时变幻。她能认出袁时来,而哥哥只在“香影阁”见过那人一次,认不出来,也属正常。她连忙掩饰道:“我以为哥哥认识人家,人家才会给咱家帮忙的。”

    “不认识——”傅阳又重复了一遍,道:“只是那人智计百出,口舌之利,我平生所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那日的情形,傅春儿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自行想象,对袁时的印象,一时又深了几分。

    “本来那位书生相公与我一道,与那户部的官员激辩,官员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几乎要与我们二人争吵起来,”傅阳细细地陈述当日的情形,“可是就在那时,有个人匆匆出来,与广陵府那官员说了几句话,那官员立即就改了主意,登记了我家所有地契田契之后,才放我进去。当然也没忘了收我那二百两银子。”

    “等等,好像那人我曾经见过的——”傅阳一拍脑门,“不是广陵府的人,倒好像是黄家的人。上回黄五爷结亲那会儿,我似乎曾经在黄府见到的,不是宾客,倒像是黄五爷身边跑腿儿的。”

    傅春儿知道哥哥记性甚好,如果他说是,那就应该是了。奇怪,黄家的人,怎么会掺合这件事情,黄五怎么又会与皇商大选有关系了?她不仅想起前几日黄府门前守卫重重的情形来。难道,黄家真的能够左右这次皇商大选?

    “后来我进了广陵府,那薛老爷听说我进来,吃了一惊,倒是戴老爷子待我还算和气,还将我给他认识的几乎商家介绍了一番。不过要照这么说来,薛家倒确实有些嫌疑,有可能就是薛定贵出的主意,用铺子做标准,将我家卡了出去。是了,他应是清楚我家到底有多少铺子的。我刚刚进去那会儿,他似乎面上还有些得意,一直到我说清楚,我是光明正大地获准进来,没做什么小动作,薛定贵这才面上变色的。”

    傅春儿这样一想,立刻觉得薛定贵埋了后手,挖了坑等傅家跳进来,然后收拾傅家。因此傅家凭着正途,进了广陵府的大门,薛定贵才会觉得吃惊的吧。

    “那,哥哥,后来广陵府又是怎样宣布改了规矩的呢?”

    “不是广陵府宣布改的规矩,是一位内侍公公出来亲自宣布的?”

    “什么?”傅春儿吃了一惊,她以为这次皇商遴选不过就是广陵府和户部的官员出面罢了。然而竟然有内侍在广陵府出现,这是什么情况?

    “应该不会错吧,我看出来的人面白无须,说话又尖声尖气的,穿着的服侍也不同,我听薛定贵与那孙老爷提起,应该是宫里的内侍,而且一口的北方话,不大像是南方藩王府邸里出来的。”傅阳一面回想,一面说。

    联想到最近连番的种种迹象,傅春儿想,不会是皇帝又在北方坐不住了,跑来南巡。要知道,上回南巡,皇帝老儿可就是在黄家的园子里住上了好几日。想到这里,傅春儿又问哥哥:“那前日里戴家三叔三婶儿过来,口口声声说的,咱家认识贵人,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那内侍出来,先是特地问了一声,说是广陵府有家字号叫做’馥春’的在不在,有没有中选。跟着广陵府的官员就直说咱家还没轮上呢,而且看样子今日也是轮不上的。那位内侍公公’哦’了一声,就转了进去。一会儿再出来,就宣布了第二日重选。”

    傅阳细细地回想当日的情形,“那时,大家都已经觉得是戴家中选无疑了。竟没想到出了这样一番变故。当时戴老爷子还好,是薛家的脸先气白了,然后在一旁嘀咕了好些咱家认识贵人什么的话。我是没多想什么,可是大约戴家的三叔听了去,晚上说与三娘子听,就过来咱家闹的。”

    傅春儿听了无语,心道那薛家,还真是个搅事儿精,只是她想不通,薛家那么大的身家,到有这打算去尝试下做盐上头的生意,怎么竟然对妆粉一块这么看重呢?

    “我倒是听说,若是这次的大比,放在金陵府,或许薛家的赢面就会大很多。在金陵府,好多人家都争着用’薛天赐’的香件和妆粉的。”傅阳像是猜出了妹妹的心思,稍稍解释了一句。

    然而傅春儿还是觉得有些什么没有想清楚,正抱着脑袋细想的时候,傅阳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中选之后,我总觉得有些好处,又有些不好的。”

    “这就叫,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傅春儿笑话哥哥。

    傅阳哈哈一笑,道:“原来没得中皇商的时候,总是觉得中了之后,咱家能堂堂正正地挂出一个’贡商’的名号出来。可是如今中了,又觉得户部给加了诸多的限制,今后的生意怎么做,还真得好好想想。”

    原来,傅阳适才去了广陵府,正是户部宣布了给“新晋”贡商们的一众约束,其中最要命的一条,就是贡方不得外泄。

    “啥,那以前咱家发卖的物事,中了贡商以后,就再也不能往外发卖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傅阳透着一脸的不情愿,“但是考虑到不少皇商都是新晋,所以户部会逐个考察,我估摸着,咱家的黑芸香、白芸香,还有头油,因为在外头的销量太大了,所以皇家不会在这个上头卡咱们,最多就是会要求包装精美,但是鸭蛋粉上头——”

    傅阳说到这儿就不肯往下说了,但是傅春儿见他一脸的怔忡,晓得大约是鸭蛋粉以后也如同戴家的贡粉一样,被皇家所垄断,再也无法向普通的人家出售了。她想到这里,便张口问哥哥:“哥哥,咱家昨日得中的那三成,乃是‘五色粉’不?”

二百九十七章 疑窦

    五色粉,是傅家专门为这次贡商的遴选而制的鸭蛋粉。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粉饼不同于以往纯白色的粉饼,而是呈现白、粉、绿、紫、黄,五色。

    这是傅阳与姚十力两人,精心研制了好几个月,才最终将配方稳定下来,制成的妆品,其巧妙之处就在于,这粉饼虽然呈现不同的颜色,但是将粉抹在指尖上,却依旧是白色的——但是将粉匀净地涂在不同肤质之上,才能出现不同的效果:

    白色自不必说,粉色的能令苍白肤色的人,看起来肌肤红润丰盈;绿色的却是适用于肤色容易泛红的人;紫色的能让肤色暗黄的人,面上看起来白皙透亮;而黄色的粉,则能够调和本来肤色,让女子的肌肤显得更加匀净,虽然那颜色淡淡的,施在面上,就好似没有上过妆一样,然而,上妆的女子,则往往能见容光焕发,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个点子最早出自姚十力。他早先为讨佳人欢心,耗尽千般心思,做了一盒“桃花妆”出来,送了给素馨,其中的那盒香粉,便是粉色的。出乎人意料的是,素馨用上那粉色的香粉之后,所有见过的人都赞她简直面如桃花,与原先苍白疲惫的那个素馨大相径庭。因此,在这“桃花妆盒”打动了女孩儿的心思的同时,傅阳与姚十力两个,便开始琢磨起各种不同颜色的妆粉来。

    时人以肤色莹白为美,因此所有市面上的脂粉,都是纯白色的,从未有人想到过这香粉还可以有颜色。然而傅春儿则对哥哥的想法一力赞成,她晓得这符合后世“修颜”的观念,用粉,不是一味地以白色遮盖原有的肤色,而是修正肤色,令肤色焕发出健康的色泽来。再加上胭脂、眉黛的搭配,便可打造完美的妆容。

    除了身具五色之外,这种新的鸭蛋粉用的乃是龙诞香定香,鲜花熏染的工艺,更加香气馥郁,用料与做工也更为精细。只是这粉,制出来之后,会不会轻易为人所接受,就不知道了。因此傅阳带了这五色粉进去广陵府的时候,也曾经心中忐忑,甚至将更多的希望寄放在了黑白芸香和冰麝油的头上。可最终出奇的是,这五色粉竟然大放异彩——

    一切都因为这场不同以往的皇商大选。

    据傅阳所说,第二日参选,皇家竟是派了几名宫女与嬷嬷出来,香粉、胭脂与头油之类,都是将各家的妆粉一一试妆,试了又卸,卸了又试,这才定了各家的评分。其间还专门有人出来,问了傅阳五种香粉的用法,回去转告了试用的宫女嬷嬷,这才作罢。而香件与燃香,则都是由内侍与官员直接接了进去,送出来的时候,就说是已经定下了薛家与傅家。

    在这期间,据说戴老爷子一直阴沉着脸,尤其是傅阳当众解说那五色粉的用法的时候,戴老爷子只偶尔转过头去,看看戴存栋,旁的什么也没说。

    “哥哥,我在想,咱们如果贡上五色粉上去,那么咱们家是不是可以发卖一两种颜色的鸭蛋粉?”傅春儿给哥哥出了个主意。

    “是个好主意,”傅阳经妹妹一提点,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宫中的规矩,不能在民间发卖配方一致的妆品,更不能打着贡品的名号直接售卖。”

    傅春儿听了想,原来竟是这个规矩,这就相当于,皇家选中的最好的商品,然后就一气儿垄断了,使得民间能得的,都无法与皇家所用的比肩,总之确保皇家用的都是最好的便是了。

    “不过,我想,咱家平日里发卖的,可以不用龙诞香定香,毕竟龙诞香太过昂贵,成本也高。平日里发卖的,就用麝香定香的就好。”傅阳说着,冲妹妹狡黠地一笑,“而平日里发卖的,就将五色分开来发卖就好。”

    傅阳出了这个主意,令傅春儿立刻兴奋起来。她一想到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能像后世一般,用起能修正肤色的妆粉,而不用将脸上画得跟戏台上似的,扑着一层厚厚的粉,她便忍不住开心起来。“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一般人家,总是选一种最合适的妆粉就好,其实不用五种颜色都买的呀!”

    傅阳点头,他也正是这个主意。只不过,稳妥起见,这样到底行不行,最好还是去广陵府,乘着户部的官员们还没有撤走,请教一下,如果能拿个书面的,白纸黑字的许可文书,就更好了。

    兄妹两个将这等大事商量妥当,傅春儿自然是欢喜的,然而傅阳却有些皱眉头,“妹妹,咱家现银还剩多少了?”

    傅春儿心算了一下,报了一个数出来。

    “最近还有什么大的开销不曾?”傅阳皱着眉头问。

    “九月底……”傅春儿想了一下,说:“还好吧,也就是十力大哥和素馨结亲这上头,咱家要多多尽点心的。只不过前些日子,娘已经支了银子去帮十力大哥的新房里头打家具什么的,所以以后的开销,并不那么多。余下就要看咱家接了多少订单,备货要用的钱和给伙计们的工钱了。”

    傅阳想了想说:“如此算来,还真的不大够。”

    “不够么?”傅春儿奇道。

    傅阳就给妹妹算起账来,“咱家一朝入选,怕是一时名声大炽,再加上推鸭蛋粉的新品,又逢着年节前的旺季,我估摸着,订单一定不会少。如此一来,土、粉、香、花这四样,本钱就会用掉不少。”

    傅阳所说的“土、粉、香、花”这四样,就是指的高岭土、米粉、香料与鲜花四样。如果订单一加,想必自家的米粉作坊与花庄,出产怕也是不够妆品作坊的需求的。傅阳接着算下去,“而且人手也不够,无论是邵伯那头,还是广陵城的作坊铺子里,我总想着要添上些人才行。我算了算,只怕最近至少需要两千两现银才够。”

    两千两!傅春儿吐了吐舌头,这要是搁在她刚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只怕二两银子,自家都要犯愁犯上半日。可是眼下傅阳说起要两千两银子的本钱,就像平日里吃饭睡觉一样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傅家这是今非昔比了啊——可惜今非昔比,也有今非昔比的烦恼。

    “最近有哪位行商的货银会回来么?”傅春儿努力地想着缺口应该从哪里填补。

    “拢上一拢大概也只有五六百两,不大够。”傅阳想了想说。

    “要不找老曹吧,这时节,仇爷那里应该不急着用钱,’富春’又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傅春儿建议道。

    “奇就奇在这里,昨日老曹过来道贺的时候,我已经将这话与他说了。可是听老曹那意思,’富春’近日所有的收益,都被仇爷拢了去了,说是有大用场。”傅阳大约就是为的此事烦恼。

    “有大用场?难道仇爷也有产业被选作了贡商?”傅春儿睁大眼睛,她觉得最近广陵府不少商家都有动作,难道也都是因为皇商遴选而引起的连锁反应?

    她想了片刻,既然老曹那里不行,那就只有宝通钱庄可以考虑了。“哥,要不,还是我去戴家大姐那里求贷吧,宝通那里,眼下利钱应该还不算那么高,要是进了腊月,没准想贷也贷不到了。”

    出乎傅春儿意料的是,傅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哦!”

    “哥哥,你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傅春儿没想到傅阳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禁有些好奇,“你是不是因为嫂嫂的缘故,才不想到戴家大姐那里借银子的呀!”

    傅阳涨红了脸不说话,傅春儿更是吃惊,“啥,难道真被我猜中了说?”

    傅阳扭捏了半晌,才勉强道:“当日跟你嫂子打听了点事儿,你嫂子毫不藏私便说了,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嫂子。”

    傅春儿想了半天也没有省过这个理儿来,眼下的傅阳同学,这个叫做什么心态——傅家与宝通,是寻常生意上的往来,又不指着戴茜给什么利钱上的折扣,这,怎么又叫麻烦戴悦了呢?

    她瞅瞅傅阳面上一片烦恼之色,心里暗想,哥哥与嫂子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然而傅春儿所不知道的是,傅阳当日曾经就戴家贡粉的事情,细细地问过戴悦。虽然他打向戴悦打听的初衷很简单,只是想知道戴家的香粉是什么颜色的,这样,他在贡商选拔的会场里,可以着重点明自家“五色粉”的特点。

    戴悦毫不疑有他,便直言相告,然而傅阳,却犯了他那点道德上的小小“洁癖”,更因为傅家后来还成功占了三成“贡粉”的份额,傅阳便更觉得自己好像欠了戴悦什么似的,若是傅家真的开口去朝戴茜借银子,多多少少还是得通过戴悦的,这样一来,傅阳便更觉得尴尬,此时便直接告诉妹妹——不要再去麻烦戴家的人了。

二百九十八章 出售秘方

    在借钱这件事情上头,傅春儿的看法是,一码归一码。但是傅阳的意思却甚是坚决,“富春”那里借不到,“宝通”那里,傅阳又不肯去,而傅春儿也没法凭空给他变银子出来。

    傅春儿便扶额,这个哥哥,倔起来,还真是倔得可以。

    兄妹二人这么一番谈话,便不了了之,这个难题始终没有解决,一直这么拖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姑苏府孙老爷重新登门拜访,这件事情终于才现转机。

    孙老爷上门,是来向傅阳告辞的。他已经在广陵府住了好几日,觉得日子过得舒坦至极,只是被掏空了钱袋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在广陵府厮混下去,因此才过来与新认识的“同行”辞行。

    傅阳很热情地招呼孙老爷,两人闲谈一番,孙老爷便谈起了,当日在广陵府相竞的时候,傅家呈上的一款“脂膏”。

    当日广陵府的皇商遴选将胭脂水粉香件这一大类分成了五份,其中一份叫做“脂膏”,胭脂便在其间。因为水土的原因,广陵府的几家,就算是原先的贡商戴家,做出来的胭脂都没有姑苏府的胭脂世家孙家做的颜色那样正。因此最终皇家便选了孙家入主“脂膏”那一项,宫中女眷,最看中胭脂,非“正红”不可。

    然而在那次皇商遴选的时候,傅家呈上的几款面脂与手膏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那面脂里面加入了桃花精髓,除了滋润肌肤,令上妆更为和顺妥帖之外,更有活血的功效。那手膏也是极适合北方干燥的天气之下,呵护宫人玉手的。当时宫里出来的人对傅家呈上的脂膏也十分注意。只是在这项之中,毕竟胭脂是大头,没有说胭脂水粉,将胭脂给省去就面脂的道理,因此最终还是选了“胭脂”一项做得更好的孙家。

    然而孙老爷,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自家为什么中选,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宫中之人,对傅家的“桃花脂”和手膏的赞赏,他也一一看在眼中。孙老爷为了将这门皇家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今日,他是特别来“拜会”傅阳的。

    两人聊了许久,孙老爷便委婉地向傅阳透露了想高价收购傅家的脂膏方子的事情。

    傅阳听了孙老爷的意思,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一时很是吃惊。可是见孙老爷诚心求方,便将自家刚刚建起了往京城那边去的供货渠道的事情,大致给孙老爷解释了一下。

    孙老爷听了笑道:“傅兄弟,哥哥我忝长了这许多岁,生意上的事情,我看得挺多的。说实话,像你家这样,这许多妆品一一都能做得极好的人家,实在是不多见。”

    傅阳听他话中有话,连忙诚心向他请教。

    孙老爷笑嘻嘻地说:“量小的物件,做得好,容易;但是要是量做上去了,要想每件都做得好,就不容易了。”

    傅阳默然,知道孙老爷说得是正理。

    良久,傅阳终于问道:“孙老爷,您若是想要这面脂的方子,您愿意出多少价钱?”

    孙老爷笑了,知道终于说动了傅阳,他看看傅阳的神色,问:“三千两?”

    傅阳面色丝毫不变,心里却多少震动了一下。这面脂,傅家其实还真的从来没有大规模生产过,原料又少,销货的路子也是刚刚建起来,因此傅阳甚至心中没有数,一年在这面脂上,投入多少,能销多少出去。

    孙老爷却吓了一跳,以为一张口就将这价钱说得低了,傅阳甚至没有兴趣与自己往下谈下去,连忙道:“若是真如傅阳小哥所说,北方已经有销货的商家,就是五千两,也是可以谈的!”

    傅阳却淡淡地请孙老爷谅解:“我怕是得要问一问,只因那往北方销货的行商,也是朋友荐了来的。若是我家说不做便不做了,不大好,因此千万要打个招呼。不晓得,孙老爷,可否在广陵城中多留一两日?”

    孙老爷虽然囊中羞涩,但是再住一两日客栈的钱还是有的,他听傅阳这样说,晓得傅阳还是颇有些心动的,当下连声应了,甚至在傅阳面前着人将自己订好回姑苏府的船给退了,大有不与傅家谈妥便不回姑苏的意思。傅阳见了,便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北方的行商,原是黄宛如荐来的,因此傅阳打算问过傅春儿再做决定。

    傅春儿却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她原先也担心作坊里产的妆品,品种多固然是好事,但是在作坊里只有傅阳等几个能够主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担心自家生意的摊子铺得越大,傅阳等人的精力分得太散,一样产品便也做不好。然而将手上这件“桃花脂”的配方卖给孙家,倒是有些好处,至少回笼了一大堆资金,眼下缺少流动资金的难题便可以解决了。日后傅家便专注香粉、黑白芸香与冰麝油。

    “哥哥,这件事情,我们其实除了北方来到行商之外,还有一个人是需要好好问的——”傅春儿提醒傅阳,“这款桃花面脂,可是十力大哥先制出来的啊!他又是为了素馨才制了的,咱家就算是要卖,也总得跟十力大哥说一声吧!”

    “另外一个就是要说清楚的,如果咱家将这配方卖了给孙家,那么孙家自然可以制这些面脂,而咱家便不应再制的。可是咱家到底是所有的面脂都不能制了,还是只是桃花面脂日后不能制了。这些都要与孙家商议清楚。”

    “……”傅阳兀自没弄清楚,同样是不能制这面脂,两者到底是什么个差别。傅春儿便笑道:“无他,只是价钱不一样而已。”

    “这件事情呀,其实孙老爷最好也想清楚一些。毕竟是上千两银子的大生意,而且南方材料难得,而且眼下也不在贡品之列。孙老爷若是为了贡商之名,他其实已经有了啊!”

    傅阳听了傅春儿一番话,也觉得甚有道理。兄妹两个,又噼噼啪啪地打了一番算盘,傅阳总算心中有数。他去寻了姚十力,细细地商议了一番。姚十力虽然有点犹豫,但是傅阳与他细细地解释了,姚十力终于释怀,说:“日后咱们生意做得好,将人家姑苏府制的买回来,也是一样。”

    跟着正巧那北方的行商,可巧不巧眼下正在广陵城中,傅阳自然也去拜访了。对方倒是没有太在意,反而是傅家与孙家同时新晋了“贡商”,人家对傅孙两家好奇得紧,约了去看傅家铺子里的货品,又与孙老爷也认识了。孙老爷对傅家这等“不藏私”的态度很是欣赏,所谓有财大家一起发,便是如此。

    最终傅家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将面脂的配方销了于孙家。傅孙两家签了契纸,约定日后傅家不会再行生产用于发卖的面脂和手膏,前来傅家收购面脂手膏的行商,傅家全部都介绍给姑苏孙家。

    孙老爷早就遣人往姑苏府那里,支了六千两银子的银票过来,除了付给傅家的之外,他自然在这头继续将广陵府未尽的“消费”,俱个“消费”了。

    两家在契纸上按了手印之后,傅孙两家银“货”两讫。孙老爷将属于他的那一份小心收到怀里。他笑得合不拢嘴,这才与傅家人道出原委,原来,这孙老爷有个把兄弟,却是在北方与关外牧人做生意的,将江南的粮米棉布,运到关外去,跟着将马匹牛羊毛皮之类,贩卖到关内来。若说南方取马油羊油之类的原料困难,对孙家来说,便视若等闲了。

    傅阳听了,倒也觉得将这方子出售出去,是一桩对双方来说都不错的生意。他与孙老爷玩笑道:“孙老爷,日后我家只怕还是会极少量地制一点润手的脂膏,自家女眷用用,也会分送邻里,冬天的时候,防手上冻疮开裂,都多少有些功效。只这些绝对不会制成成品发卖,孙老爷不会见怪吧!”

    孙老爷笑道:“怎么会?傅小哥宅心仁厚,傅家的生意想必是蒸蒸日上。看来我以后还真得经常往广陵府走动走动,看看你家做了什么新品出来。兄弟,要是哪日想发卖冻疮膏的方子了,千万往姑苏府来送个信。我那浑家,一到冬天就嚷着不能沾冷水的。若是真有这等好物,千万记着老哥哥啊!”

    傅阳与孙老爷客气了良久,又给孙家备上了不少广陵土仪做饯行之礼,并且约好了以后若是去姑苏府,则必会前往拜访的。孙老爷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

    傅春儿将此事写在信中,准备托人往京里黄宛如那里送去,谁知道却先收到了黄宛如的来信,信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在京中结交了一些妇人,其中也不乏颇有些见识的。黄宛如只说她在京中也颇“忙碌”,很是想念广陵府清闲的日子,尤其是想念广陵府的各种吃食小点。她日后必定是打算将那“九如茶座”给开下去的。傅春儿掩信微笑,便在书信之中,又添了几行字,然后托人给北方的黄宛如捎去。

二百九十九章 三套鸭【三更求订】

    傅家中选之后,果然如傅阳所预计的那样,在广陵城中名声大噪,一时从“戴凤春”与“薛天赐”两家,分了不少客源过来,两间铺子里,都是一天从早忙到晚。一时间,原来在广陵城中不那么好做的铺子零售生意就马上起来了。

    仙女镇那边,钱姑父和傅氏夫妇两个也专门跑了一趟广陵傅家,与傅老实和杨氏讲定了,将仙女镇钱姑父开的铺子之中,专门辟了一爿出来,作为傅家妆品的专卖。“沾沾你们的光!”钱姑父给傅老实算了一番这一两个月一来的销量,高兴地合不拢嘴。

    傅氏却是去寻了杨氏闲话。杨氏听说钱铄娶亲之后,夫妻和美,眼下钱铄的媳妇已经有了身子,颇为羡慕。傅氏就劝她,“你家媳妇,看着也是好生的,只是现在年纪太轻,你我都晓得的。三弟妹,不用这么心急么!”

    杨氏听了傅氏的劝,这才觉得好些。两人一起又说起给钱镜儿说亲的事情,傅氏的意思,人家已经基本上定了,也是在广陵府,却是手艺人家,家中颇为殷实。两家打算过了年就放定的。傅氏便问起傅春儿的事儿来,杨氏只含糊混过去了。

    过了一时,老夏夫妇两个便过来商议姚十力成亲的事情。今年十一月里没有好日子,所以老两口的意思就是赶着十月底将姚十力与素馨的亲事给办了。杨氏原是应承下来,要送素馨一副陪嫁的,看看这会儿给姚十力成亲的院子里,家具都打得差不多了,便点头应了。

    定了日子的消息一传出去,姚十力就跟傻了似的,任作坊里的伙计们拿他说笑。素馨则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玉簪一直嘻嘻笑着,拍着门板,说:“素馨姐,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回头你成亲的时候,我做给你吃,算是贺你。”

    杨氏听了,抿嘴一笑,道:“这真是孩子话。”

    傅春儿想了想,叫了玉簪出来,拉着她细细说了一番话,玉簪听说:“这个好像挺难的,玉簪刀功不大行……”

    “没事,这不是上街买鲜的么?去寻那专卖卤制鸡鸭铺子里的师傅,刀功好的,帮忙去骨了,不就行了!”她又细细嘱咐了玉簪,道:“咱们先试试,看看成不成,如果能行,正好十力与素馨成亲的时候,咱们便也有道拿得出手的大菜,放席面上,去贺他们。”

    玉簪想了想,点头便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是与傅康一起回来的,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玉簪冲着傅春儿直笑。傅春儿便知道材料得了。

    她打算试着做做三套鸭,便是在上好的肥家鸭之中,填上野鸭,野鸭之中,再填上乳鸽,焖够时辰,上席,喝汤吃肉,别有一番风味。唯一困难的是,家鸭、野鸭和如何都要事先去骨,之后才好将不同的禽类一层一层地套起来。傅家没有谁有这刀功,傅春儿便叫玉簪到街上售卖禽鸟的铺子里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师傅能做到这一点的。

    果然玉簪便得了,她嘻嘻笑着对傅春儿说:“铺子里的师傅问我将这三样剔骨做什么,我见他剔骨剔得挺干净,还不额外收我钱,就告诉他了。他说日后可以将这三样剔好骨,都套好了,放做一处发卖呢!”

    傅春儿便一拍脑袋,说:“怎么就找了你这个多话的去做这事儿。”不过她原是说笑,这些主意叫禽肉铺子的老板知道了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日后能有人发卖这等三样套在一起的鸭坯,没准这道菜还能成一道家常菜呢!

    两人便凑在一处,先是将材料在沸水里烫了一遍,去了血水和腥膻之气,跟着就将乳鸽塞到野鸭里,再将野鸭塞到家养的肥鸭里。里面的缝隙,细细地用火腿、冬菇和笋片填上,跟着便放到大锅里焖。足足焖了两个时辰,直到每一层都焖到肉质烂熟,这才连汤一起盛出来,放在一只大瓷盆里。

    素馨看两个人在厨下忙活了半日,凑过去看。玉簪就说:“姑娘想出来的法子,我也觉得蛮好的,素馨姐快来尝尝,要是喜欢,我就给你成亲那日席上奉上去。”

    傅春儿一听,“噗嗤”就笑出声来,对两个丫头说:“你们不知道成亲的时候,新娘子不能上席面吃东西么?说是要饿一日的,我嫂子那会儿娶亲,便是如此。”

    玉簪听了,叹服道:“果然还是姑娘知道的多一些。素馨姐,你今日赶紧多吃一些,将你成亲那日的一份也多吃了去。”

    这话说出来,连傅春儿也忍不住捧腹。素馨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却不过两人的好意,尝了尝做好的三套鸭,一时觉得不错。一时杨氏进来,看了看三个小姑娘围着的吃食,奇道:“这是什么?是清汤文武鸭么?”

    傅春儿从来没听说过“清汤文武鸭”的说法,当下便将做法给杨氏说了。杨氏笑道:“我说的’清汤文武鸭’,是将家鸭与板鸭套在一处,细细煨了,便不用再加盐,两种鸭肉,都煨烂了,混在一处吃,别有一番风味。那种原是金陵府那边人爱吃的,广陵府的人就只爱吃老鹅。不过没想到你们仨,竟然能想出这样一种方法来。”

    她想了想对素馨说:“回头将里面那只乳鸽取出来,你一人都吃了,好好补补身子,这种法子煨出来的鸽子肉,对寒症最好,又不燥。对了,回头我该叫玉簪和芙蓉多做一点这样的炖汤,素馨在咱家这几日,就不要操劳了,好好补养一下,准备做新嫁娘。”

    一席话说的素馨又是害臊,又是感激,晓得杨氏一直惦记着她那时受过寒,怕对身子有影响。她想起过去的事情,便有点讪讪地对杨氏说:“主母……”

    杨氏拍拍她的手说:“好啦,咱家已经帮你把大部分成亲要用的物事都备齐了,但是嫁过去的人是你,别想那么多,去整理整理,看看还缺什么,只管跟春儿去说。”

    素馨默然无语,然而杨氏怜她早年丧母,后来又遭难失父,虽然是个性子倔强的女孩儿,毕竟还是有好些事情不懂。当下决定找个机会与素馨好好说道说道,将女儿家婚后转型的诸多金玉良言,一并都说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跟着便到了姚十力与素馨成婚的正日子。姚十力眼下已经在傅家作坊附近赁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住下来,新房便在那里了。然而傅阳看那头地方不够大,便做主将喜事的席面摆到了傅家作坊里来,并且给了一日的假,让大家伙儿能够好好地热闹上一日。

    不过两头虽然近,花轿什么的,也不能省了。只是素馨家中没人,不晓得应该由谁来将她背上花轿才好。这时候,杨氏便一挥手,道:“素馨,要是不嫌弃,就叫阿康背你吧,总算你是从我们这头出门子的。”她这话一说,等于是变相认了素馨做义女,与傅家的关系与傅康类似。素馨红着眼圈点点头。

    傅康便上来,亲热地叫了一声素馨姐,然后将素馨背上了门外的花轿。上轿之后,花轿在瓦匠营外头,好生绕了两圈,这才到了姚十力新居的前头,新郎官出来,将新娘迎了进去。少时礼成,前来看热闹的和恭贺的,将新郎官一拥拥出了新居大门,往傅家作坊那敞亮的院子那里去,姚十力新婚的好宴,便在那里举行了。

    傅春儿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去瞧了一番热闹,又凑到素馨的屋里去看了看,这才出了姚十力的新院子,慢慢往瓦匠营自己的院子过去,路上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丫头——”

    傅春儿不用回头,也晓得是谁总这么着叫她。

    她回身朝来人福了福身,道:“黄五爷——”

    来人正是黄五。

    傅春儿与黄以安两人已是很久未见了。其实黄以安结亲那日,他曾经在黄家的园子里见过傅春儿一眼,只傅春儿不晓得而已。此番再见,黄以安心中不免感叹。他与洪氏,婚后算不得如何“和睦”,然而洪镇却很快因为盐“引窝”一事,从两淮盐运使的职位上被拉下了马。此后黄韬一系列动作,其中便曾专门嘱咐黄以安,千万不要慢待了洪氏,免得被人诟病,一旦姻亲丢了官职,便开始苛待起儿媳来。

    只是洪氏的性子,却与黄以安合不来。洪氏喜好排场,喜欢热闹。然而洪家出事之后,黄家尽量避免铺张声势,但是无论黄韬与丁氏如何约束,有时黄家的下人总是免不了会提及——“这都是因为洪家的缘故……”

    洪氏听了,心里就一百一千个不乐意。

    然而那阵子里头,黄以安偏生奉了父命,为了盐政改革的事情四处奔走。洪氏本就是个多疑的人,总觉得黄以安娶了自己,可是心思还在外头。这时便更是疑起黄以安,有了外室,该曾经派人跟踪,笑话闹了一箩筐。黄五心里,对这门亲事,就更加地失望。

第三百章 黄五来贺

    黄以安见到傅春儿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大衣裳,在深秋之际,颇为亮眼,仿佛盈盈的一片翠玉,更衬得傅春儿眉眼如画。

    傅春儿挺为姚十力与素馨两人高兴的,因此此刻见到了黄以安,也是笑盈盈的。黄以安心里,更是不知做何想头,只问了一句,道:“你家办喜事那?”

    “是啊,”傅春儿笑道,跟着便将姚十力与素馨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黄以安一听是傅家作坊里的管事和傅家原先收留的一个婢女结亲,当时便不在意,只对傅春儿说:“听说你家前些日子中选了皇商,我未曾有机会前来道贺,眼下说声恭喜,不算太迟吧!”

    傅春儿连忙谢过黄以安,她心里想着,人家是笑脸迎上来的,总要给些好脸礼数不缺吧,何况她也实在是很想问问黄以安前些日子里黄家的情形,是不是京中出来什么贵人,就住在黄家的宅院里了呢?

    “如今你家日子越过越好,声势越来越壮,小七知道的话,想必是高兴的。”黄以安偏不说他自己怎么想,只说纪小七晓得了会高兴,但是眼光却一时停留在傅春儿面上,而且好像不急着走一样,就立在路边等着与她说话。

    傅春儿便有些傻眼,她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黄五又成了亲没多久的,两个人就这么立在路边说话,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于是她便问黄以安的意思:“五爷,大家这会儿正借了我家的地面热闹一阵,黄五爷要不要进去随意用一些,吃杯水酒?”她觉得如果黄五真的只是上门道贺,最好还是让哥哥傅阳来招呼。

    黄五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但是见到傅春儿二话不说、拔脚欲行的样子,终于说:“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一下?”

    “有事情与我商量?”傅春儿小小地吃了一惊。

    “是关于’水绘阁’与’香影阁’那两间的事情,我家正在盘各项产业的账,可能那两间需要往回收。”黄五将这话说了出口,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生意上的事情,非得在这路边上说么?傅春儿暗暗腹诽。不过她对此也早有预感——

    黄韬出任两淮盐业总商的时候,将自家与“盐”相关的产业都整饬一番卖出去了,余下的产业都是些干净的,“见得光”的。跟着在此前白莲教作乱的时候,黄家带头,带领广陵的盐商,一下子捐了三百万两白银,直接充了国库,黄家自己,就掏了整整五十万两的身家出来。据说皇上挺感动的,因为黄家此前查实,说是全副身家也就是六十万两不到,所以那次几乎是倾家而为国了。

    其实说到底,要是广陵府哪家人家,能有个上万两银子的身家,那总也得算得上富商大贾,在广陵府杜毓面前应该能算是能说的上话的。然而黄家家大业大,向来挥洒惯了的,即便是黄韬能将自己从“旧”盐政上摘得干干净净,然而朝中各处,该打点的,照样打点,伸手的依旧伸手,不会因为黄家在皇帝面前的这一番“义举”,就断了与广陵黄家的“往来”。

    因此,黄家觉得捉襟见肘也算是正常。黄以安日前拿下的水绘阁那边的房子,怕是再不能这么“长期免费占用”了。傅春儿了然地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水绘阁’哪里,不能让你家白白地出地方,却没有进项。这不是正理。”

    她接着摆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说:“五爷,你是想折房子入股,分红利银子,还是干脆将’水绘阁’租出来,每月定量收租金,都行。”

    黄以安面上一片尴尬,傅春儿估摸着他本来是想提将问月桥那头的房子都收回来,但是被傅春儿先堵住了话:“如果五爷是想将房子和地都收回来,这个我没法做主啊!当日小七爷只是将这爿地方与我代管着。如果您是想收房子,那恐怕还是给小七爷,或者给纪夫人那头,打个招呼才好。”

    黄以安点点头,他原本也不想这么将已经许出去的产业,贸贸然便这么收回来,无奈家中给的压力大了些。黄以安想了想,道:“要不,等明日早间,我们在’水绘阁’见一面吧。不论是入股,还是收租子,我都想大概知道那头有多少的流水跟收益。”

    “好呀!”傅春儿想了想,反正第二日李掌柜他们都在“水绘阁”,就着账本说事儿,比空来空去地总要上一些。

    两人这么说定了,便在街上作别。傅春儿朝黄以安躬了躬身,再抬起头的时候,黄以安正满腹心事地转过身,朝瓦匠营巷口走去。傅春儿似乎见到人影闪动,但是她记挂着家里的事情,没管那么多,自己回去。

    姚十力结亲,前来道贺的女眷不多,于是傅家只在内院里摆了一小桌,由老夏的夫人,姚十力的姑姑,坐了上首,杨氏与戴悦都在旁边坐着。其余也只是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妇人,规模小,便有些寻常家宴的味道。

    老夏的妇人姚氏,在席间便夸了几番傅春儿,只对杨氏说:“不晓得傅家的小姐,将来姻缘在哪里。”

    杨氏哪里肯将纪家的事情说出去,只推说傅春儿年纪还小,又是独女,家里想多留上两年。姚氏等几位上了年纪的女眷,都是望着傅春儿点头微笑。傅春儿便很是不好意思,找个由头就退下去了。正巧玉簪这时候,奉了一盆菜肴上席,笑嘻嘻地说:“各位夫人奶奶,尝尝这个是我们姑娘琢磨出来的方子,做的吃食。”说着玉簪就像是献宝一样把一盆煨得喷香酥烂的“三套鸭”给捧了上来。

    大家立刻又夸起傅春儿来,而姚氏则抬头瞅了瞅玉簪,笑道:“还是傅三奶奶会调理人儿,眼前这个姑娘,也跟水葱儿似的,又能干,又会说话。”

    杨氏便玩笑道:“是吧,我们玉簪也不错吧!”

    玉簪笑嘻嘻地就退下去了。一会儿傅春儿过来,就已经听见席间的女眷们,在讨论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可以说给玉簪的。傅春儿立刻就只觉得脑后有好几条黑线。

    其中一个人说:“我看今日一直跟在你们家大公子后头的一位男伢子,人才不错的样子,说亲了没有啊!”

    杨氏简单说了一下傅康的来历,只没透露傅康与漕帮的关系,单说他是傅家收养的一个男孩子,已经在傅家好多年了。一听说是收养的,几位妇人们便纷纷收了心思,便有人引开了话茬。然而众人既然都是这副态度,杨氏心里,倒是越发开始为傅康上心起来。

    晚间散了席,傅阳他们又去了姚十力新居那头去闹,杨氏便神秘兮兮地将傅春儿叫到屋里,想问她傅康与玉簪两个,是不是相配。

    傅春儿觉得有点别扭,将素馨说了给姚十力还好,日后姚家这是要独门独户地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然而要是玉簪要是配了傅康,这两个可是一直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啊!她想了想道:“娘,我觉得傅康与玉簪两个都还小,要不,等两年再看看?”

    哪晓得杨氏听了她这话,只以为傅春儿认为傅康与玉簪两个,未必见得合适。当下她就自己叨叨着:“阿康的亲事,总是这两年就要开始物色起来了。玉簪那头,对了,花庄那头,不是今年最后一批花木都已经送了来了么?玉簪爹娘应该不忙了,隔两日我请他们来广陵府逛逛,顺便问问他们中意什么样的人家。”

    杨氏做了这个决定,似乎非常愉快,双掌一拍,道:“就这么定了!”

    傅春儿只好陪着杨氏讪笑一阵。她晓得杨氏日日在家,没有太多好忙的,所以特别热衷给小一辈们牵牵红线之类。傅春儿这头她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也就只能帮傅康想想。

    晚间,傅春儿仔细想了想,觉得傅康应该是对玉簪颇有好感的,然而玉簪则一味娇憨,任见了谁,都是一个态度,完全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所以真要撮合玉簪与傅康这一对,傅春儿倒觉得没有多少把握。不过反正杨氏眼下也没有非要撮合两人的意思,便任母亲去忙吧。

    她倒是想起白日里黄以安说话的神情,反而觉得有些怪异。她只想不通怪异在哪里,不过反正第二日会见到黄以安,她也并不着急,反而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问九月间皇商遴选的事情。

    第二日,傅春儿早起去了“水绘阁”,着李掌柜翻了账簿出来,两人先是过了最近几个月的账目,跟着傅春儿自己先噼噼啪啪地打了一通算盘,心中有数了,黄五才姗姗过来。

    不知怎地,傅春儿觉得黄五有点狼狈,眼圈有些发青,衣衫也有些不整。黄以安见傅春儿上下打量自己一番,然后便转了头过去,他自己便先觉着尴尬得紧,咳嗽了几声,道:“如果我以这两间铺面,折价入股,每年的收益大概是多少?”

三百零一章 正面交锋(上)

    傅春儿见问,早已手中算盘拨了起来,道:“这两间铺子,当初投入的本钱,就是纪小七爷那里,给了二百两的现银,并且从大德生堂取了价值一百两的药材过来。当初黄五爷买下的两爿铺面总共用了七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傅春儿白了一眼黄以安,分明就是在说,买贵了好不好——

    黄以安摸摸鼻子,一脸的无辜,仿佛在说,两爿院落,连地皮带楼阁,买过来就直接用了,这哪里算贵。

    李掌柜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晓得两人在打着眼睛眉毛官司。

    “……刚好是三七开。所以如果黄五爷以这两爿地面入股,每年铺子的净利,可以分得七成。”

    黄以安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公道!”

    “那么大德生堂便可得三成。当日纪小七爷曾经吩咐过我,每年至少要得七八百两银子来贴补大德生堂的生意。就按照七百五十两一年的这个数目来算,给黄五爷的分红,应该是一千七百五十两。”傅春儿连算盘都没打,直接将这个数字报了出来。

    黄五原先还懒洋洋地坐在桌边,听了傅春儿这个算法,立刻就坐正了过来,惊讶地望着她,问:“真能做出来这么多的净利?”

    傅春儿苦笑着道:“当日小七爷托付的事情,只好尽力去做到。然而五爷这头,毕竟地皮和铺子都是您的,我还能怎么着?只能想法子好好做生意了啊!”

    黄五一时脸上由惊愕慢慢变成了闲适,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道:“好,就这么办了。”

    “……”傅春儿这回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她原想拿话僵住黄五,让他看在与纪小七是亲戚的份儿上,答应收租子便好。没想到这个黄五,竟然坑人坑到了家,这么大言不惭的话都说得出来。一年两千五百两的净利,以傅家眼下的规模,也就做出这点净利来,顶了天了。傅春儿一时想,难道还真得把那袁时请来坐镇,让他一年四季想办法去掏盐商口袋里的银子?

    “丫头,也有令你为难的时候啊!”黄以安双手抱着后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双眼望着天花板,说:“我原是吓你的。就这样吧,算是租给你的,三百两银子一年,你看怎样?”

    傅春儿舒了一口气,打算还价,“要不还是按月算吧,二十两银一个月。这周边的铺子我打听过,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铺面,但是大多也就是每月十两十五两的这个赁银。”再说了,七百两买的商铺,一年可以租到三百两,这个是什么租售比。而且三百两银子,够黄府中好些人开销了吧!

    “三百两,或是三七开,你自己选!”黄以安直起身子,不打算给傅春儿机会还价。

    “唉——”傅春儿心中哀叹了一声,也罢,一个月也就多五两银子,她正打算还价,黄五仍然倚在椅子上,突然问道:“丫头,你有没有在这账面上,给你自己支过工钱过?”

    傅春儿没想到黄以安会问这等话出来,当下便摇摇头,否认了。黄五怔怔地望着屋顶,跟着似乎嘀咕了几句什么,突然坐正了身子,对傅春儿说:“我有几句话,是关于纪家与傅家生意的,要单独与你说。”

    傅春儿惊讶万分,她确实是有这个念头,要将那日皇商大选时候,广陵府的种种异事都问一问黄以安。但是她没曾想到,黄五竟然会主动提起这茬。

    李掌柜看看傅春儿,后者对他点点头。李掌柜便将算盘账簿笔墨之类都留下,自己退了出去。毕竟是主家的生意,他一个做掌柜的,大喇喇地旁听,也不大合适。

    李掌柜退出去之后,黄以安从椅上立了起来,踱了几步,才道:“别的我不好多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千万不要说出去,连你家人也不要说……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今日只是谈了这’水绘阁’的租金一事而已。”

    傅春儿听了黄五这般郑重的说辞,惘然不明所以,但是她晓得事关重大,当下便冲着黄五点点头。

    “那日皇商遴选,宫中确是有贵人在广陵府。而你家的妆品,也确是入了贵人的青眼,但是日后的生意却未必好做。切记,待皇家贡品一定要事事经心,千万不可以留半点给人拿住话柄的可能。切记,切记——”

    傅春儿眉毛一挑,晓得黄以安必定是晓得什么,因此才会有这话透了出来。

    “黄五爷,当日我家曾经差点被阻在广陵府外头,黄五爷可知道是何人所为么?”这是傅春儿最关心的问题,知道是什么人给她家下的绊子,怕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哦,有这件事情?”黄以安奇道,“我不知晓。我只知道有位贵人刚巧在你家参选那日赶去了广陵府,后来便是这位贵人,对结果不满意,干脆便要求重选。她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次又是……才过来广陵城的,所以广陵府自然不得不听命。”

    哦,这位贵人,听起来怎么像个女子的样子,傅春儿八卦的神经又动了动,道:“黄五爷,可能透漏半点,宫里当日是哪位贵人在广陵府?”

    黄以安紧紧地抿着嘴,瞪着傅春儿看了半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你听过就好,是宛如小时认识的一名女子,后来随其家人入京,之前不久便一朝选在君王侧……”

    这时候外面突然一阵人声喧哗,李掌柜突然“啪”地一声,将两人所在屋子的房门,给打开了。

    黄以安这时候正背着手,立在立桌边大约有三四步的地方。而傅春儿正坐在桌边,她的手甚至还在随便拨动着算盘珠。

    门口突然进来好几名仆妇,黄以安见了,面上变色,道:“是谁叫你们来的,还不快给我出去。”

    “呀,妾身不晓得五爷竟然在此处,是妾身怠慢失礼了——”门外一人,将“失礼了”三个字,拖得长长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来,跟着只听一阵鞋履之声,一个遍身绫罗的女子便踏进门来。

    傅春儿立起身,不卑不亢地打了一声招呼。这人她是认识的,就是与黄五成亲不到一年的那位洪氏,她曾经在黄宛如那里见到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姑奶奶的好朋友,傅姑娘呢!”洪氏摆明了不想给傅春儿好脸色看,这话说得也阴阳怪气的。

    黄以安见到洪氏摆出这副架势出来,便索性抱起双臂,走到一边,不说话,冷冷地看着。

    这可苦了傅春儿,她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洪氏这么来者不善,到底是因为黄宛如呢,还是针对眼前这个黄以安。她忍不住剜了一眼在旁边作壁上观的黄以安,然而这在洪氏眼里看起来,则更加可疑。在她看来,几乎就坐实了眼前这个娇俏美貌的女子,与自己的丈夫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洪氏自嫁入了黄家以来,一直处于非常微妙的地位。她本是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赐的婚,本想着到了黄家之后,该是婆家千般礼敬,丈夫万般宠爱的。然而新婚三月,便出了洪镇被查的事情。那时洪镇被投入大狱,娘家求到姑奶奶和姻亲头上来,黄韬便慨然答应拉洪家一把。当时洪氏满心指望着父亲能够起复,洪家能够重振家声,岂料到了最后,洪镇只是开释,官职却再也没能得回来。洪氏难免心生怨怼,只觉得黄家没有出全力,才陷自己娘家于那般境地。

    内院这头,当日傅春儿拜访过黄宛如之后,洪氏便又开始觉得黄宛如一改以前委曲求全的态度,处处与自己较起劲儿来。而黄家内院的大权,原先由黄宛如代管过一阵,本来打算慢慢交给洪氏的,后来也因为洪家出事,丁氏借口洪氏心境不好,最好不要用琐事去麻烦,在黄宛如嫁出去之后,便依旧将管事之责收到了自己的手里。

    洪氏本来还打算看黄宛如的笑话,看她千里迢迢远嫁,与人做了继室。岂料黄宛如接连几封家信回来,竟然都说自己过得还不错。这下子洪氏就更不舒服了。

    当然,最令洪氏不舒服的,还是黄以安的态度。

    那阵子黄家来往的人极多,黄韬与黄以安每日都见不少人,黄以安还要往来广陵府,忙得几乎脚不着地。有时候黄以安忙得晚了,就不回房歇宿,直接住在书房里。就因为这个,洪氏与黄以安闹过好几次。洪氏还总觉得黄以安在外头有人,一旦自己娘家出事,便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还曾经使了身边的人跟踪黄以安,想看看黄以安到底有没有外室,这便彻底将黄以安给惹恼了,夫妻两个,便总是针锋相对着。

    黄以安昨日里在对门斜刺里瓦匠营,与傅春儿说过几句话,这被洪氏知道了以后,心里更加不舒服。今日一早,晓得黄以安出门,没有往广陵府去,而是往“水绘阁”这边过来,洪氏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便干脆带着一种自己从洪家带出来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地前来“水绘阁”,要与黄以安好好“说道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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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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