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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非攻     馥春txt下载     馥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五十六章 当面质问

    抱歉又晚了,六千字大章送到,谢谢亲们。

    姚十力扮作码头上的挑夫,想去探探那艘货船,到了跟前,便被拦住了。

    “大爷,这是哪家的货船,船上是啥货,要不要挑夫?今日天晚要是不卸货的话,明儿后儿都行,保管随叫随到的。”姚十力在徐凝门码头来来往往的挺多,他人又聪敏,学挑夫说话的口气一时还挺像。然而货船旁边的人却不买账,只挥手道:“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旁边一个人过来,就问守在货船上头的一个,说:“这船打算在这儿泊多久,这是老蔡家的泊位,借与你刘家泊船,是看在与你们刘爷大家同为行商的面上。”

    先前那人听闻,觉得面上有点过不去,只说:“明儿一早就走的,决计无不了你蔡家的泊船。”蔡家人听了,这才放心地去了。

    姚十力在涌金桥附近,便寻了一处居高临下的地方,蹲在一处,装作闭目养神,实则无时不刻不在留意着那刘家船的动静。待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才见原来在船头待着的两人下船,朝自己这边过来。原先守在船头,与姚十力说话的那人,依旧在船头守着。

    那两人将将走到姚十力身边,姚十力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双臂环抱,装着蹲在地上睡着的样子。就听路过的两人丝毫不以为意,一个说:“咱们爷也真是奇怪,将那小姑娘掠了来,只往船上放着。叫人光看着眼馋流口涎,却不许人动的。”

    另一个人就说:“刘爷说啥你就做啥,问这么多干嘛。反正熬到明日早上,刘爷给的钱就稳落在咱兜里。到那时你在寻个销金窟找个女娘乐呵去,难道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嬉笑起来,一边走远,口中说得话就更为不堪。姚十力这头,便也大概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他只知道这样下去。拖得越久,对素馨姑娘越是不利。这会儿见有两人已经走开,只有一人在船前守着,姚十力想了想,还是自涌金桥上绕到对岸去,在无人处将外衣卸去了,便悄无声息地扎到水里去。

    姚十力从小在广陵城运河边长大,水性很好。他悄悄地潜到水下,游到那货船边,寻了另一边船舷。轻轻巧巧地翻上船,正好避开了留守那人的视线。他溜进船舱,舱里空间狭小,只勉强装下了一只轿子。掀开轿帘,果然见素馨被堵上了嘴,反绑了双手。塞在轿中。

    之后的事情,就是两人躲过看守,从水路返回,然而素馨不谙水性,虽然有姚十力在旁边带着,还是喝了好几口水,衣衫尽湿,极是狼狈。虽然姚十力自己也很狼狈,不过他好歹还有一件事先脱下的外裳,当下只叫素馨躲着。自己先是去取了外裳,跟着又去雇了骡车,回来找到素馨的时候,素馨已经神志有些不清了。当下姚十力便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素馨抱上骡车。再自己驾着车,从广陵城西北面绕了一圈,绕开了徐凝门、教场这等人多的地方,这才回到傅家。

    听姚十力说完,傅家的堂屋里,众人都是半晌无言。隔了半晌,傅阳起身,郑重对姚十力行了一礼,道:“多谢姚大哥今日出手相助,护住了我傅家人的名誉。”

    姚十力听闻,连忙跳起来摇手,道:“哪有……哪里敢当——”

    然而屋里其余人心中都在暗想,姚十力这番将素馨救下来,只怕素馨日后要再嫁别人,也是挺难的。杨氏更是担心,心想,素馨这次无辜受累,怎样也得寻个好大夫,令素馨的身子不会有什么大碍,才是正理。

    傅阳谢过姚十力之后,又加了一句,说:“十力快去歇着吧,明日早上,我已经约了广陵府的衙役,在富春吃茶。届时十力大哥千万回想下那些人是什么面貌,包括你说的那船是在什么位置,什么蔡家刘家的,明日都说与广陵府的差役。今晚先好好歇着。”

    姚十力便告了罪,自去了。他倒也没敢多问一句素馨如何,不过反正人已经交到了东家手里,东家想来是会好生照料的。

    纷纷扰扰了一日,杨氏便招呼各人都先去歇着。傅春儿刚要迈步,却被傅阳叫住了,迟疑了片刻才道:“妹妹,这事情……怕是与你有不少干系。明日往后,你且不要出出门,等广陵府有什么眉目了再说。如果真有什么需要的,都先跟哥哥说吧。”

    傅春儿谢了哥哥,一颗心却像坠在冰窖里一样。这事情听上去十有*是刘家那头生出来的,而刘家那头,到底是刘氏宗族那里,还是刘大志那里,眼下并不清楚,只知道出面邀请的,是刘钱氏那里的人,而听姚十力说起劫了轿子的人,却听起来像是刘大志那头的。

    这事情来得蹊跷,傅春儿有种自己被织在了阴谋里的感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另外,只不知道傅兰儿有没有事涉其中,或是所知多少,若是傅兰儿也参与其中,那……傅春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想她了。

    *——*——*——*

    第二日清早,傅春儿轻手轻脚地起来,先去看了看素馨,见她依旧卧在榻上昏睡,叹了口气,然后便嘱咐玉簪去给她取一套男人穿的直缀出来。也是当时傅老实夫妇准备认阿康做义子那会儿,杨氏给阿康量了身,张罗着给他做新衣,傅春儿觉着好玩,便假公济私,趁着给家人裁衣的机会,给自己做了一套男式的青布直缀。她这时换上了,再将头发梳成男人的发式,用头巾包了,见周身没什么破绽了,便趁杨氏在屋里,父亲与哥哥都在对面作坊的时候,找个机会溜了出去。

    她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要去找袁时问个究竟。

    昨日听姚十力所陈述的事情经过。傅春儿只确定一件事情,刘家眼下将主意打到了傅家三房的头上。当日她与袁时约定,如果自家在此事之中受到牵连,她便要过问此事。眼下误打误撞。虽说是素馨而不是自己,此番遭厄。但是为了日后家人生活的安稳,傅春儿也决心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更何况,哥哥傅阳成亲的日子就在不远的时候,如果婚礼上再有什么幺蛾子,那自己便更是找堵南墙撞了算了。

    她顺利溜出门。先是去了问月桥那里,因这副打扮,不敢去见李掌柜,只从另外一头绕到“香影阁”去。“香影阁”却是铁将军把门,不似有人的样子。傅春儿沉吟片刻,转头向南,绕到埂子街,再由huā园巷往北,寻到了当日头一回见到袁时的院落,有点忐忑。鼓起勇气,叩了叩门。

    有门房过来,见了傅春儿,只问她寻何人。傅春儿急切地报了袁时的名字,那人往傅春儿眉眼之间看了看“哦”了一声。道:“你等等,我去看看袁相公起没起。”

    傅春儿一听险些气炸了肺,刘家的事情闹成这样,这人居然还高枕无忧,可见没心没肺。不过她也记着这毕竟是靖江老王爷的宅院,怎地眼下是袁时住在其中,竟然还如此放诞无礼。

    少时便又两个年轻的小厮过来,将傅春儿请到片石山房。如今已是春日,片石山房那一大丛堆石之上,几枝桃huā活活泼泼地开着。映在一池碧水之中,颜色甚是鲜亮。两个小厮请傅春儿在楠木厅前的一爿石桌前坐了,少时又殷勤奉上茶水。傅春儿叫住其中一位,问道:“眼下老……朱老先生可也住在园中?”

    那少年嘻嘻地笑,道:“您是说老王爷吧。老王爷早已带同老王妃,回了广西去了。”

    “哦!”傅春儿若有所失,但想靖江王朱若极也不可能总在广陵府呆着,总要回广西驻地去看看的。

    那少年便恭敬退下。傅春儿一边等着袁时,一边端起手中的茶盏。她突然觉得有点异样,仿佛有人在旁侧看着她一般,一扭头,便见到一个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身青布直缀,坐在石桌前头,手中端着茶盏。

    傅春儿吃了一惊,将茶盏放下,那人也同时将茶盏放了下来。傅春儿一时扶着石桌站起,那人也同样站了起来。傅春儿这才醒悟过来,这是片石山房的“镜huā水月”之中的“镜”啊,只是眼前墙上那面镜子周围已经渐渐爬上了青藤,令人见不到镜子的边缘,因此往往意识不到这是一块镜子罢了。

    只听嗒嗒的脚步数声,袁时倒穿着鞋履,拖拖拉拉地就出来,宽袍大袖,头发散在脑后,口中吟诵着什么,傅春儿依稀听见几个字,大约在吟诵古人的词句,是“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几个字。袁时到了傅春儿面前,软软往桌前一坐,见到原先放在傅春儿面前的茶盅,像是眼前一亮一般,劈手就夺了过来,咕嘟咕嘟饮了几口,这才道:“好茶——”

    跟着他抬起脸来,双目直视傅春儿,道:“果然提神!”

    傅春儿听他这话中隐隐有些调笑之意,愠道:“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且说说,刘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刘家竟然会欺到我家头上,竟尔劫掠我家的婢女,存心……存心要坏人家的名声?”她本来想说,本来遭殃的人会是她,可是这句话不知怎地却有点说不出口。

    袁时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双眼重又变得无神,仿佛那盏清茶的效力过去了一般,整个人扑到桌上,额头枕在双臂之上,似乎又开始睡着,片刻之后,竟尔发出微微的鼾声。

    傅春儿愕然,接下来自然是气炸了肺,此人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焦躁地在石桌之畔转了几圈,跟着小心翼翼地去戳戳袁时,鼾声似乎断了片刻,接着又响了起来。傅春儿一时束手无策,在旁边看了片刻,实在也不晓得这袁时是不是在装睡。她上前,扶住袁时的肩膀,将他的上身从石桌上搬起来,也不晓得为何。这人的身子竟然这样沉重,傅春儿扶都扶不动。突然,傅春儿虽然勉强将袁时的身子扶了起来,他的整个上半身却从石桌上往后仰过去。靠在傅春儿肩上,仿佛有千斤之重,傅春儿眼看就要吃不消了,可是想着如果自己一松手,袁时便怕是要摔在水池前面的石板地上,傅春儿一时没忍心。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袁时的身子又扳了回去,让他依旧趴在石桌上。

    这边傅春儿就喘着气,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袁时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了。他一双清亮的眸子,笼在袖子后面暗中盯着傅春儿片刻,便又埋了回去。

    傅春儿却心情却格外地烦闷,只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碧水发呆。这时池中的一只锦鲤“波”的一声冒出水面,露了个头出来。随即又沉了下去。她本想见到袁时,可以好教问一下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一副无赖的样子,难道竟是想置身事外不成?

    她一时越想越是担心,主要是关于刘家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此才如此的惶恐。此刻她稍稍宁定一二,背对着袁时,心里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理一遍,可是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她只烦恼傅兰儿眼下在刘家,也不知道未来能够如何,而江都傅家长房也被那头牵着鼻子走,自家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未来,未来的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这等乌糟糟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啊!傅春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不消几日便就了了——”袁时突然在傅春儿背后说。

    傅春儿吓了一大跳。幸亏她面对着园里的水塘,若是她背对着这里,只怕会吓得往后退上几步,掉到水池里去。

    回身再看那人,傅春儿暗暗心惊。袁时此刻早已从石桌旁边起来。正慢悠悠地起身,背着手,望着楠木厅上那“片石山房”四字牌匾,手指一动一动,似乎正在临摹老王爷朱若极的笔意。

    “你是说,这件事情,不消几日,就会了了?”傅春儿重复了一遍袁时的话。

    袁时点头,同时转过身来。傅春儿倒抽一口冷气,此时的袁时,竟是一副贵介公子的打扮,头发用金冠束起,一丝不乱,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直盯着自己的面孔,这哪里是刚刚那个“惟爱日高眠”的慵懒之人的样子。她虽然一向晓得此人神通百变,但是冷不丁见到刚才那个睡眼惺忪,邋里邋遢的懒汉,变成了眼前这副无比高冷的样子,眼底像是能冻出冰来,傅春儿还是稍稍哆嗦了那么一下半下。

    “是的,没几日就有刘大志那头的消息传出来。”袁时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惹得广陵府出面之后,刘大志会有什么把柄叫广陵府抓住,跟着刘家会被查——那兰儿……我大堂姐那头的事情,就会无人再理会,或者我大伯家,可以正好借此由头,让大堂姐与刘家和离?”

    “虽然你所知不全,但是能猜到这些,丫头,算你聪明!”袁时嘴角露出些些笑容。

    “所以这回刘家寻了人将我家婢女劫去,就算不是你一手促成的,总也是你推波助澜,一手促成的,是也不是?”傅春儿颤声问道,心里想,若非阴差阳错自己叫了素馨过去,这遭殃之人,便是她傅春儿自己啊!

    其实如果是傅春儿自己摊上此事,她怕是先会想尽各种办法,千方百计逃出来,若是最后只能落到束手等着姚十力来救,她多半也会自叹倒霉。然而这回替她倒霉的是别人,却令傅春儿心中对素馨生出亏欠来。她曾经经历起伏,自己的事情尚且能平静面对,但是一旦欠了别人情分,这等感觉实在是不好——这会儿傅春儿心里已经是有个小人儿在暴走了。

    “如果你一定要将这件事归功在我头上,我自也不会推辞。”袁时现在说话的口气,与他这身装束非常相称,傲气得紧,仿佛他这些事情做来,竟是在与傅家施舍一般。

    “好,那我也只好谢谢你——”傅春儿衣袖都在轻轻地颤抖“我们这等寻常小民,在你袁大公子、袁讼棍、袁大圣僧面前。不过如蝼蚁一般罢了。我家的婢女,昨日落水,身子怕是有极大亏损。况且昨日若是没有将她及时救出来,留待今日。名节便被毁了。”她顿了顿,加重了口气道:“我想不通的便是,这一件事情,闹到今日这般田地,你究竟图个什么,难道寻常人家的苦痛。在你眼里,就是一出大戏,供你嬉笑娱乐的吗?”

    袁时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火焰霍地一声腾起来。

    傅春儿登时心驰神摇,仿佛见到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

    那应该是两淮盐田,一片一片盐田中正析出大朵大朵的白色。这样的白色运到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其价可以翻上成千上万倍。盐田间有无数劳力在辛苦劳作,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有迟缓,便有盐场的监工长鞭一甩“啪”的一声声。一道道血痕便落在那些劳工的背上,鞭上沾着盐水,受鞭之人尚且不能呼痛,只能痛苦无比地发出一声丝丝的吸气声。

    接着傅春儿又恍惚见到了熬制炼盐的盐场,那里看似更为可怖,巨大的盐炉中腾起火焰。旁边扯着风炉的劳工,站在炉边不断搅动的劳工,都是赤着上身,依旧汗如雨下,不劳作满十二个时辰,不得换班,有些人连轴转了许久,直接往地上一扑就没了气息。监工便着人将尸首拖出去,其余劳工,好似便稍稍清醒一些。默然地看着曾经与自己同吃同住同劳作的朋友,就这样在眼前消失。

    最后却是两淮之间的贫户,一名包着头的农妇,将手中一碗米糊一样的东西,递给卧在榻上的老人家。说:“娘啊,多少吃一点,等大牛从盐田回来,就有钱可以买盐了——”榻上的老人却连碗都托不住,口亦难开,只含含糊糊地道着:“咸、咸一点、咸……”

    傅春儿面上一时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相比之下,广陵城中的百姓,似乎生活在天堂之中一般,便即是她傅家这样的小康之家相比之下,日子过得也安稳优渥的多,更不用提那些挥金如土的盐商了。

    对面的袁时,缓缓合上双眼,傅春儿眼前的幻想这才消失,她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袁时此刻,已经解开腰带,将束着的外袍轻轻往后褪去,露出上半身的肌肤来。袁时身材高大健硕,而他的肤色原本白皙,可是他胸前的肌肤上,却横七竖八地布着一道又一道褐色的鞭痕来。从胸前,一直蔓延到颈前、臂上,连他的小臂上,都满满地布着伤痕,甚是可怖。

    袁时慢慢转过身子,傅春儿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袁时背上的伤痕更甚,一道一道,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完好的一块皮肤,还有一些,竟是从褐色的疤痕之中,又生出新的伤口来,紫色的瘢疤之下,露出些粉红色刚长出的新肉。

    “你——”傅春儿只握着胸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唉,以前在盐田的日子,就像每晚必做的噩梦一样,挥之不去。而我这背上的伤,大约也是觉得有些规律了,每年春天,创口便都会再溃烂一次,提醒我,我自己吃过的苦,我曾亲眼见到那么多人吃过的苦,都不能忘,不能往,不能忘——”

    袁时如同梦呓一般,眼神似乎聚焦在远处,又似乎遥遥地望着傅春儿的面孔。

    傅春儿不禁想,原来是吃过这样多苦的一个人,他在这广陵城中,又究竟想做什么呢?

    “对不起。”傅春儿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她自忖刚才自己的话确实说错了,然而她心底也打着小鼓,生怕袁时在广陵城之中,是为了复仇而来,而不惜将自家卷了下水。

    “你不必担心”袁时像是窥破了傅春儿的心思一般,柔声开口道:“总之往后,不会再令你和你的家人再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了。”

二百五十七章 江都蹭吃蹭住团

    虽然有了袁时这句口头承诺,虽然袁时这句承诺说得斩钉截铁,听起来颇为诚挚,可是傅春儿还是不放心。

    怎么能放心嘛,面前的人吃过这么些苦,几乎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这样的人,最容易心理变态。而且吧,此人虽然神神叨叨,百变千相,但最终只是一个人,万一此人的计划当中有点什么疏漏,那可如何是好;或者往坏处想想,若是那袁时根本就打算令傅刘两家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傅家岂不是平白成了踏脚石?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态度,很实诚地说:“袁相公,实在不是我多嘴,你或许站在我的位置上想想看,这件事情,从我大堂姐回去江都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没有过问,因此便对事情的进展实在是一无所知。我眼下一点都弄不明白,刘家为什么要打我家里人的主意,也不知道刘家往后会怎样对付我家,所以我虽然非常愿意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心里依然很怕——”

    袁时这时候已经将外袍穿了回去,整肃衣衫,照样是个俗世之中的英俊潇洒之人,只是面上透着几分冷意。他听了傅春儿的话,点了点头,示意他能够理解。

    “若是袁相公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许与我解释一下,令我知道其中的关窍,虽然我人小力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人一旦心里敞亮了、明白了,不必要的那种恐惧便会少些。”傅春儿说来说去,还是在委婉地向袁时请求,要他交代情况。

    袁时眉头紧紧地皱着。也不知是否相由心生,傅春儿见眼前此人,与当日在片石山房初见时年纪相仿,额头上尽是细细的纹路。应该至少有三十多了,唯一没有年龄痕迹的,就是那一对眸子,黑白分明,晶润如玉。他考虑了一会儿,便道:“眼下还不能与你说太多。你哥哥成亲在即,你家大可放心,绝不会有上门闹事的。刘大志已经是不行了,而你家不久,应该会有另一桩喜事。”

    另一桩喜事?这是什么情况?傅春儿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先是想到纪小七身上,不由得红了面孔,但想想此人现在刚刚自金陵准备逆流而上往芜湖一带过去,要他折返,起码还有大半年。因此此人应该不在“不久”的统计范围内。那会是谁?难道是娘打算撮合姚十力与素馨?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姚十力是个可靠的,而素馨呢,将她嫁给个好人家比令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做老姑娘要来得好……天哪,她这天马行空的思路,都已经想到哪里去了。万一这袁时真的能够读心……

    傅春儿就瞅瞅袁时,见他没有异色,只小心地问:“袁相公,你所说的,那刘大志,已经是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不识时务,看不清形势,在这种时候,竟然也能为了儿女私怨。动这些手脚,至于劫掠你家的婢女什么的,也是他手下之人秉承他的意思去做的。”袁时冷冷地说,只是傅春儿听不明白罢了,什么叫“在这种时候”。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袁时也不解释,自管往下说,“他一动,自然就露出重重的破绽出来。”

    这难道是指昨天那件事情,广陵府能够顺藤摸瓜,拿住刘大志的把柄么?

    想到这里,袁时还是有些得意,嘴角微微现出些笑容来,道:“那刘贤要比做叔叔的可是要机灵的多了,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着刘家眼下要经手的那些事情,也是该转到刘贤手底下了。那人不是傻子,事情定能处理得很好。”

    傅春儿似懂非懂,半信半疑,问道:“那,袁相公这次其实还是为了刘家?”

    袁时转过头来,淡淡地道:“我怎可能是只是为了刘家?我袁时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每日一合眼便能看见那些与我一起在盐场劳作的苦役们,江南两淮,弊政在盐,长此以往,必得大乱。”袁时这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可是傅春儿听来,却觉得颇为触动,适才袁时与她看的那些“真实的”幻象,令她觉得“必得大乱”四字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我答应了要帮你家那位亲眷,虽然她不是什么正经妇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番做作总也免得她被刘家休回家,或者被沉了塘。而刘家换个不那么强势的主事之人,总不是件坏事,不是么?”

    傅春儿脑后便是好几道黑线,说来说去,目标还是刘家,傅兰儿只是顺带的。

    “这次我确实是要动刘家,”袁时说了实话,“但是料理了刘家,就可以顺带帮到你家的亲眷,所以我答应你的事情,原也没有错。至于刘大志起意劫你,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但是见到你家婢女已经得救,我便没再出手——总之,我往后会多盯着你那处便是。”

    他的话语中,终于透出一点怨怼之气,说的好似傅春儿有多冤枉了他似的。傅春儿又觉得额角有一点汗滚下来,“额,你是打算多盯着我那里……谢谢你啊!”

    *——*——*——*

    傅春儿从片石山房出来,心中有了许多把握,不知为何,对袁时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她脚步轻快地回去,在家门口却被傅阳与杨氏两个堵着了,以致后来被母亲与哥哥一顿好说,接下来几日,傅春儿自然更是被禁足不出,反正家中的事情,也够她忙的。

    这时候,傅阳的婚礼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戴家在素馨出事情之后一两日之内便有反应,那位戴三娘子便赶了过来,只问杨氏傅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杨氏送了她走之后,坐在傅春儿面前叹息了半日,只说广陵城看似大,实则也很小,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傅春儿惊道:“难道是戴家那儿也知道了素馨的事情?”

    杨氏回说:“这倒没有,但是戴家总是听说咱家出了点什么事儿,所以那戴三娘子过来,只是试探咱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看来广陵府那头确实比较小心,事情的详细没往外大肆地传。”

    戴三娘子这回过来,倒是告诉了傅家一个好消息,说是戴老爷子起意,在傅阳与戴悦成亲的那日,他老人家亲自去请了班子。在广陵城中搭了戏台,在城中唱整整一日的大戏。广陵这般的风俗,婚礼喜宴,都是男方这边张罗,而女方家长如果想再给儿女长长脸,便会在抬嫁妆的时候令女儿风光些,或者便是烧烧钱,在城中整个戏台,请班子来唱大戏。不过请班子的钱是女方家里出,男方却是需要时不时地给戏班子派赏钱。并且在戏台前面散喜钱的。这都是不小的开销,因此婚前男女两家的家长,都是要将这事儿商量定了,事儿才容易办得和美。

    杨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托戴三娘子给戴老爷子那头带话,只说傅戴两家联姻。这等喜事,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的,绝不会委屈了戴家的二姑娘。戴三娘子这才满意地去了。

    再过了一两日,江都那头的傅家亲眷便上来广陵城了。傅家老爷子老太太两口子,带着傅家在江都的三房人口,浩浩荡荡地来到广陵城,来到傅家的院子里“下榻”。傅家的住房一时便又紧张起来。杨氏拍板,四间客房,老爷子外加傅老实的三房兄弟,分别都占上了。其余人。未成婚的男丁,都往傅正屋里挤;女孩儿不多,只傅兰儿一个,自然与傅春儿挤了。余下便只剩了已经成亲的傅坚小夫妻两个,住了傅阳的书房。傅家的小楼,挤得满满当当的,不过也总算是塞下了。

    玉簪在傅春儿耳边说,“明明江都到广陵可以一日来回的,怎么老太爷和老太太带了这么多人上来?还要在这儿住。”

    “不自觉呗!”傅春儿扁了扁嘴道。因为钱铄这两日便也要成亲的,所以钱姑父与傅氏早早就打了招呼过来,不会在广陵城中歇宿,只是婚礼那日人会过来道贺。

    “是呀,主母那头,听说将厨子提前请过来,又支了阿康少爷,去补采买一些食材去了。”玉簪又道。她与傅春儿两个,便再能干,也料理不了那么多人的饭食。偏生上来的人都是当甩手掌柜的,看着傅家三房的人忙着,却不上前相帮。

    提到阿康,傅春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傅老爷子来到广陵,傅老实便将认了个义子的事情的事情,与老爷子老太太、傅元良夫妇四人,一起说了。老爷子自然没什么话,但是老太太与金氏那里,闲话便一堆一堆的,不外乎阿康来历不明啊,日后不要跟傅阳傅正两兄弟争家产啊之类的。傅老实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想跟傅元良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将阿康入了傅家的族谱,但是看到母亲与大嫂是这样的态度,傅老实便叹口气,心想,还是以后再说吧。

    然而这些闲话,在傅家的小辈之间却传得极快。不多时,傅刚便去挑衅傅康,说了好多不好听的话,傅康险些与傅刚打起来。二伯娘邵氏闻声就出来,话里话外就在指着傅康,说些什么傅家收留了他,而他却不知道知恩图报云云。傅刚在旁边附和着。

    傅阳在旁边,听了邵氏与傅刚说的话,心中有数,知道邵氏大概是为了当初三房不受傅刚进作坊的事情,借故发作傅康。傅阳便拍拍傅康的肩膀,道:“走,跟哥到作坊里去吃去。”一句话将邵氏气得几乎要跳脚。旁边金氏就不咸不淡地说:“弟妹啊,眼下我们都在人家屋檐下头住着,人家一共就那么几口人,收拾出来这些屋子把你住,你就少说几句,谁收留谁,还说不定呢!”

    邵氏哼了一声,心道,你长房那头那点事情,大年三十将怀了身子的闺女接回家,这些乌糟糟的事情又能瞒住谁。但是她突然想起了当年皮油子的事情,那会儿算是见识过傅阳六亲不认的样子,当下一缩头,什么也没说,扯着傅刚回去了。

    傅家最真心为三房欢喜的,就是傅老爷子,他看着傅家三房起的小楼,院子对面的作坊,作坊里的伙计进进出出的,见了他都尊称一声“老爷子”。老爷子务农一生,能上广陵府看看的日子都寥寥可数,他见三房家的日子过得这样好,便将傅老实叫到屋里,由衷地说:“老三啊,你家真的出息了,爹真心为你高兴啊!”RP

二百五十八章 添妆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说话难免絮叨,拉着傅老实说了半日的话,最后才道:“老三啊!妻贤夫祸少,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四个里头,还就属你媳妇最贤惠。当年、当年,还是属老三你的眼光和运气最好啊!唉,那老四媳妇,别提了,怎么当年你娘说来说去就给老四说了那么一门亲的!”

    其实傅小四这一房,眼下是江都那头过得最好的一房,因为傅小四的媳妇王氏实在是能干,每日天不亮就拉着小四下地干活,到了晚间夫妇两个才回来,两人此前养了一个男娃儿,叫傅宗的,只放在王氏娘家那里,天天跟着王家的孩子混。夫妻两个最近这几年,着实便存了不少银子在手里。

    然而王氏虽然肯干,但是她的性子就是“吃独食”另外一心只顾着娘家这头,因此傅老爷子眼看着王家连青瓦房都起了起来了,而傅家这头,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大家依旧窝在原来的两进院子里,傅家老两口心里自然是吃味的。因此傅老太太每次见到王氏,都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圈话,可是王氏的性子,又哪里听得进去的。

    傅老实听了傅老爷子夸赞杨氏,连忙代妻子谦让了几句。傅老爷子这才把实心意的话掏了出来,说:“日后你们三房必定是最发达的了,以后一定要多多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这样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才能闭眼啊!”

    傅老实听了老爷子说了这么重的话,心里挺不是味儿,但是还是点了头。说:“爹,我想在村里头出点钱,请个先生过来,让村里适龄的娃儿都能去读书。多少识得几个字,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将来日子能过得更好些。若是真有那拔尖的聪明娃儿,咱们也可以助一点银子,让他进乡学去读去。”

    “这——”傅老爷子一听傅老实说提携兄弟,竟然是出了这么个主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原想着让傅家三房给其他几房一点好处,要是只给长房二房就好了,四房么,捎带意思下就好。可是傅老实一说想请个先生,眼下傅家适龄的娃儿,其实就只剩下四房的儿子傅宗了——白白便宜了四房。

    然而傅老实提出的这个点子,确实是大善之举,傅老爷子反驳不得,讪讪了半日,才涩涩地道:“好。你这个主意。确实是与人为善的,回头我与你大哥说,让他寻邵村长去张罗,寻地方,请先生。既是善举,我老头子回头也少不得意思一下的。”

    傅老爷子回去与傅老太太一说。自然是没从老太太那儿得什么好脸色。可是傅家老夫妇也早就觉出这个分到广陵府去的三房,与自家的距离是越来越遥远,现在想再提随着自己的性子提什么要求,已经是越来越难了。

    眼见着,傅阳婚礼的大日子便要到了。

    婚礼的前一日,照着广陵城的风俗,新郎的兄弟要往女方家里去挑“铺盖”其实也就是迎嫁妆。嫁妆之所以被叫做“铺盖”是因为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好多嫁妆里面好些物事都是与榻上铺盖相关的。例如上好的大红被面和各色尺头之类,还有新娘子为结亲而置办的各色衣物。新娘子自己的衣物之外,还有给公婆做的“孝顺鞋”、给丈夫与小叔做的新鞋、给小姑绣的帕子,甚至还有给未来的孩子做的“小狗鞋”。

    这“铺盖”里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就是那只红木马桶。桶内放着“五子”分别是染成红色的鸡蛋,叫做子孙蛋的,还有红枣、白果、莲子、huā生,象征“五子登科”。这件物事按照习俗,是由新郎的弟弟亲自来挑的。傅正年纪太小,因此论理该由傅阳已经长成的堂兄弟里出一人。堂兄弟里能挑担子的论理该是傅刚。可是他刚刚因为傅康的事情,还在跟傅阳怄气。谁知傅阳没有找都没有来找他,直接委托了傅康来做这事儿,况且戴家人也是多多少少见过傅康的,所以没有人有二话。只有傅刚一人怄了个半死。

    挑“铺盖”之前,戴家人将过来的傅家兄弟们都拦了下来,先请来人吃了三道茶,分别是甜茶、清茶和点心。傅家这回去挑“铺盖”领头的是老大傅坚,他见到戴家人左拦右拦地不肯放众人进去,便笑嘻嘻地冲戴家出来“闹喜”的亲戚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红封。当然了,这个钱还轮不到他来出,是杨氏早已准备好的。

    戴家的人收了红封,掂掂都觉得有分量,当下都是喜不自胜,将傅家的兄弟们往摆着“铺盖”的院里迎。

    院里明明白白地摆着三十六抬嫁妆,这个在广陵城中的富户眼里看来,实在是嫁女儿的“标配”。可是令到从江都乡下来的土包子们一看,都十足十地被惊到了。傅坚傅强他们,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与三叔结亲的,究竟是怎样一户人家。

    戴家出面招呼的是戴悦的一位隔房叔叔,行六,傅家的兄弟们便随着傅阳的备份称呼他为戴六叔。这位戴六爷,似乎格外希望自家侄女儿长脸似的,一一给傅家兄弟们解释:“这是戴家陪给二姑娘的五十亩水田,田亩在邵伯,所以只将田契放在这里了——”

    五十亩水田,江都傅家全家的地加起来,算上四房后来自己添置的,也没有五十亩这么多。一个数字报出来,傅家兄弟几个,都是相互看看,吐吐舌头。

    “这是我们姑娘日后做四季衣裳和被褥的尺头——”

    “这是我们姑娘平日里常用的宣窑瓷的器件,老爷子特地赐了几件老的,一会儿你们盯着些,叫挑夫千万小心着些,别摔着了。”

    “这是老爷子专门吩咐给姑娘的胭脂水粉与香件——”戴家嫁女儿,哪里能少得了这些。

    除了小件嫁妆之外,还有不少是新打的家具。这些戴家已经实现知会了傅家,回头这些家具都是先要在戴家院子里展示一阵,然后再搬到傅阳的新房里头去。因为傅家专门将傅阳小两口的新房选在了二楼上,占了小楼的一翼,所以傅家还特为在二楼装了两个绞盘,专门为了将这些家具吊上去。

    虽然这些家具看着都簇新簇新的,有些看着上清漆的遍数尚且不太够,但是单凭木料与做工,都是广陵城里一等一的,江都过来的傅家兄弟们更是见所未见。唯一能说出些道道的,反而是傅康,他以前曾经随这仇小胡子等人东奔西跑,没吃过猪肉,总也是见过猪跑的。而戴家那头,自然也对傅家兄弟们的评价有了些高下。

    一时傅家的兄弟们,招呼抬嫁妆的人出门,沿着街往瓦匠营那边去。一路上浩浩荡荡的,自然是惹人注目。不过第二日是二月里为数不多适于成亲的好日子,所以广陵府多有趁这日嫁女的。戴家的嫁妆抬在街上,倒也并不那么扎眼。倒是有些人听说了,这是“戴凤春”戴老爷子嫁二孙女,便探头看看那三十六抬,说:“咦,戴老爷子怎么转性子了?日前可是听说他家大孙女出嫁,那嫁妆可是寒碜的很,说是教徐家将戴家大孙女寒碜了个不行!”

    “切,人家戴大姑娘不已经照样将宝通捏在手里?”闻者将先说话之人嘘了一声“听说徐家老爷子已经彻底不管了,那戴家的大姑娘眼下要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没准这嫁妆里,原来有一大半,该是姓徐的呢——”

二百五十九章 一双亲事(上)

    傅家江都来人,倒也有好处,令傅阳的婚礼这几日显得极热闹——兄弟多的总不会轻易叫人小觑了去。这样一来,傅家去挑“铺盖”的几个,领着挑夫们热热闹闹地回到了瓦匠营。杨氏出来一看这些嫁妆,也吓了一大跳——谁想到戴家嫁个姑娘,竟然能陪上这么多的嫁妆。

    站在傅家小院里旁观的妯娌几个,看得几乎眼都直了,金氏便戳戳邵氏,问:“这些陪嫁,要是折成现银,那得多少两啊!”

    “少说也有上千两吧!”邵氏在心里算了算,她也眼红得紧,眼下她的大儿子傅强正在议一门亲,对方死乞白赖地要傅家这头出多多的聘银,而女儿的妆奁上却是小气的紧。邵氏见到这些摆在眼前的嫁妆,干脆去寻杨氏,劈面道:“三弟妹,你家当初下了多少聘银,才娶来这么个金贵的姑娘?”

    杨氏正在那儿纳闷着,听邵氏问,而金氏的眼光也朝自己这边溜过来,当下就说:“总是按广陵城中的规矩来的,不会亏待了戴家的姑娘便是。”

    其实杨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戴家竟送了这么多的妆奁来,虽没有邵氏说的上千两那么夸张,五六百两总算是有的。尤其是那在邵伯的五十亩水田,邵伯地方出稻米,那里的高产水田,五十亩下来最起码得二三百两银子。其余的包括家具、用器、尺头、头面首饰、妆粉等等,都是上上等的,折个价格。还真能再加上二三百两去。

    可是自家,自家给的是广陵城中小康之家娶媳妇的“标配”聘礼——一百二十两白银,眼前媳妇带了数倍于此的嫁妆过来,杨氏免不了觉得稍稍有点压力。她想。难道这些竟是戴家的那位大姑娘为了帮衬妹妹,帮妹妹添妆了么?

    然而她这回却没有完全想对,戴悦的妆奁,其实有大半是戴悦母亲的嫁妆。当年戴茜嫁入徐家,送嫁的时候,戴老爷子一挥手道:“嫁到徐家去。这是嫁到金窝银窝里去,将你母亲的嫁妆留待你妹妹吧!”戴茜觉得妹妹性子和软,将来嫁人怕更是要厚奁撑腰的,当下便也同意了,谁知她嫁到徐家竟会碰上那么些事情。

    如今戴茜逐渐掌握了宝通的人事大权,但是她绝不会动宝通账面上的银子,只打算用自己的私房银两给戴悦添妆的。待她听说傅戴两家议定成亲的日子的时候,便过来过问了一下戴悦的妆奁。戴老爷子倒也毫不含糊,将已经故去的儿媳妇当年的嫁妆单子也拿了出来,一一给戴茜过目。

    戴茜见单子上大多是器物用具之类的。大约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已经都用过了,只得一些头面首饰和文玩是可以带过去的。只是一件,单子上有位于邵伯的将近四十亩水田,这些田戴茜也知道,那些田里的出产,都是直接送到邵伯镇上里做成米粉米糊之类的。一年的进项不少,直接是现银送来戴家的,是个出息不错的产业。戴茜当下便提出,妹妹出嫁,无论如何,这些水田,都要随着妹妹给陪到傅家去。

    戴老爷子沉默着,便拿了一份红契文书,递到了戴茜手里,戴茜一看。见是戴老爷子私下贴补,又将那片水田附近的一些田亩都买了下来,凑足了半百,打算给戴悦陪到傅家去。

    戴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谢过了爷爷。她晓得戴老爷子爱戴家的生意如同性命一般。万万不可能从戴家的作坊或是铺子里抽钱出来,给妹妹添妆,然而他做到这份上,估摸着是老爷子将自己用来养老的私房银子都拿出来了。戴茜自然也不肯怠慢的,不过她也不敢动宝通生意上的钱,只拿了二百两体己银子出来,给妹妹置办陪嫁的家具,虽然有些赶,但是总是在戴悦的婚期之前,将这批家具赶了出来。再加上戴家的亲眷、戴茜与戴悦母家的亲眷凑了凑,再加上戴家作坊也贡献了一些出产,便竟也真的给凑出这么一副三十六抬的嫁妆来。

    只不过谁也没有事先想到,戴悦的这么一副嫁妆,还没有帮戴悦挺腰板呢,倒是先帮杨氏在妯娌当中先长了脸。那邵氏忙忙地就去傅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子,给傅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说:“人家娶来这样的媳妇是人家的本事,你那两个儿呢,还不是要逼着我们老两口将棺材本儿给你拿了出来,帮你儿子出聘银?”

    傅老太太一提起这事儿,干脆从她屋里的榻上爬下来,敲着桌子对着外边的傅老爷子喊道:“老头子啊,老二媳妇这又是催到咱们头上,别在这儿吃什么喜酒了啊!赶紧的,我们老两口回去侍弄田亩去……”一时吓得邵氏肠子悔得乌青乌青,当下再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提“下聘”两个字了。

    *——*——*——*

    第二日,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傅阳和姓傅的这群兄弟们,和着傅家作坊里的这群“兄弟”们,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待到了吉时,花轿等在了门口,傅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花轿,就去了戴家迎新娘子。

    傅家的长辈“们”,却大多留在了家中。傅老爷子老太太,自是端坐在堂上,准备一会儿观礼。傅老实夫妇,则是在家中前后张罗着,招呼上门的贺客。傅老实笨嘴拙舌的,见了男客过来,一般只是道谢,然后请进,傅家其余几个兄弟也并不出来相帮。但是过来的宾客倒是大多能谅解这婚宴的主家都是忙碌的,大多便自行进去观礼,贺客之中有些互相认识的,便相互攀谈起来,还有互相介绍的,因此堂上的气氛也算是不错。

    女眷那头,杨氏则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傅春儿更是帮着她去照看一下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便可。只不过她觉得颇为奇怪的是,似乎从一清早起,大伯傅元良夫妇两个就不在傅家这边。她四下望望,不见大伯娘金氏的影子,只有傅香儿一个人在廊下站着,一会儿望望傅家的家具摆设,一会儿瞅瞅已经备下的席面上的碗筷用具,再看到过来吃席的女眷们穿的衣裳头面,傅香儿眼中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傅春儿过去问傅香儿,说:“香儿姐,你见到大伯娘吗?”

    傅香儿嗫嚅了片刻,摇摇头,说:“不知道!”家中没有了跋扈的傅兰儿,傅香儿看人说话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傅春儿沉吟片刻,又在女客这边找了找,便打算去溜到男宾那头去看看大伯傅元良在不在。这时廊下一个人站了出来,亲切地问道:“春儿妹妹,这是什么事情要寻我娘么?”

    说话的这人一张好看的圆脸儿,眉毛画得细细的,穿戴虽然不算精贵,但是胜在简洁雅致。傅春儿便唤了一声:“大嫂!”这是傅坚娶的媳妇,姓陈,原是邵家村邻村的,与傅老太太娘家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也是傅家的舅老爷们给傅坚介绍过去的。

    陈氏便问傅春儿:“妹妹,我刚刚见到我娘好像有些事情去寻爹去了,你要有什么事,我一会儿给你传个话,可好?”

    傅春儿一下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她觉得陈氏这般主动迎上来的态度有点不寻常。此前自从江都傅家来到广陵府,这位陈氏就一直缩在傅坚后头,什么事情都由傅坚出面安排。不过傅坚小夫妻感情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傅坚事事都照顾着陈氏。但是傅春儿与傅香儿挤在一间屋里,晚间倒也曾经听傅香儿说起过,金氏并不太待见陈氏,嫌她进门一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偏又碍着与舅老爷有些亲戚关系,在老太太面前说不得骂不得。

    傅春儿摇摇头,冲陈氏笑笑,道:“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明儿再说也不迟的。”

    不多时,便听见门口爆竹之声大响,花轿已经迎到了瓦匠营门口。大家一时便都拥到瓦匠营巷口看热闹去。陈氏亲切地上来挽了傅春儿的手,道:“春儿妹妹,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吧!”傅春儿点头应了。两人随着众宾客一起出门,正好是新娘下轿的时候。婚俗讲究新娘子从娘家出来,双脚不能沾在外边的地上。在娘家那头,按理应该是由新娘的兄弟将新娘背到花轿上,到了夫家这头,就该是傅阳将新娘子戴悦抱出来,一直背到拜堂成亲的堂上。

    此刻傅阳穿着新郎喜服,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肩上背着红绸。他按照习俗踢了轿门,喜娘在旁边一遍一遍地说着吉利话。跟着旁边的轿夫放下轿子,傅阳掀起轿帘,望着里面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儿,里面的人身子一动,旁边喜娘便大声道:“新郎倌儿背新娘了哈——”

    傅春儿四下里看看,依旧是丝毫不见大伯傅元良跟大伯娘金氏的身影。

    她正东张西望着,周围的人一阵叫好之声,连忙转头,正看见傅阳背着新娘子出来,稳稳地踏在往傅家去的路上。

    此时傅阳与戴悦两个,都有些错觉,仿佛这一刻早就该发生,而两人似乎都已经为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了。RO

二百六十章 一双亲事(中)

    众人簇拥了一双新人进了正厅。傅阳终于可以将戴悦放下来了,戴悦双手牵着大红色的喜绸,脸色只差也与手里的绸布差不多,所幸有盖头遮着,不会被别人见到,却冷不丁,从她袖里滚出一只苹果来,骨碌碌地在众人面前滚了一圈。

    厅上众人,凡是亲身经历过嫁娶之事的,无不莞尔微笑,喜娘更是大声地说:“平平安安,早日结果——”大家都觉得是好彩头,便一时将这事儿给遮过去了。

    傅老实夫妇请戴老爷子和傅老爷子夫妇两个坐了上座,自己夫妇坐在下首,堂上凡是长傅阳一辈的宾客,都有座位,其他小辈都站在旁侧观礼。

    一时礼毕,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傅阳则去招呼众宾,并且郑重谢过今日到了的贺客。他的口才此时已经出落得大见长进,与刚才傅老实在门口招呼的时候,简直是高下立见,不可同日而语。不少宾客见了,心里暗暗点头,都倒是这家人日后的出息,便要落在傅阳的肩上了。

    这日与傅家或是戴家相熟的宾客到了不少,戴老爷子亲自出面,给傅阳引荐了一些戴家亲朋,其中不少是与妆粉生意有些关联的,还有不少是广陵城中其余行业的富商。也不知是大家约好了要给戴家这位新女婿面子还是怎地,傅阳收礼单收到手软。时不时傅康便得从傅阳手里接过一批礼单,转到傅春儿那头,由傅春儿一一记下来——这些少不了以后一一要往来起来的。

    除了这些当日收到的贺礼以外。傅家还收到了不少事先送来的贺礼,如黄家、纪家等等,都有相送,最夸张的是。杨氏娘家那里,借故送过来一大堆上好的尺头、药材与用具,总值起码在四五百两之上。傅春儿当日一一登记入库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而杨氏则一边看一边叹气,傅春儿便大概知道这怕是与那位地位显赫的二姨母有关了。

    陈氏坐在傅春儿对面,见她奋笔疾书。羡慕地道:“真好,三妹妹又能读书,又能写字记账,我们这些都是睁眼瞎,没法跟三妹妹比的。”傅春儿连忙搁下笔,说:“大堂嫂你在臊我呢吧,大堂嫂,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哥哥的新媳妇,莫要她一个人在新房里面等急了。”

    陈氏便笑着说好,两人起身。一起到了新房里,这会儿有不少媳妇子和姑娘在新房里陪着戴悦,见到傅春儿进来,便哄笑道:“新媳妇,你正经小姑子进来了——”也不晓得戴悦是不是便一阵紧张,垂下来的盖头便轻轻地抖动着。

    傅春儿笑道:“嫂子。我把大堂嫂也带来了,来,你们俩也说说话,亲香亲香。”便将陈氏拉过来,拉着她在戴悦身边坐下。陈氏被她这么一拉,身不由己,少不得要与这位三堂弟的新媳妇说两句话。戴悦只极小声的,陈氏问一句,她便打一句。

    傅春儿瞅了这个空,就溜了出来。拉着玉簪问:“见到大伯与大伯娘了么?”玉簪一愣,便道:“没啊——”傅春儿心里便更觉蹊跷,这一对夫妇,怎么在傅阳大婚礼成的时候也不在,而且陈氏总好像缠着自己的样子。总感觉上好像有些事情,不大对啊。她一面想着,一面回到新房里,见到陈氏正焦急地望着门口,见自己进来,便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便有数。

    大伯与大伯娘两个,必是有什么事情专门避出去了,只将陈氏留在这头,免得自己刻意去寻他们。

    过了一会儿,傅阳则被一群兄弟们拥了进新房来,吵着要看新娘子,唬得新房里的女眷们纷纷起身,避到了隔壁一间去。只有喜娘笑嘻嘻地从旁给傅阳递了喜秤过来,对傅阳说:“时辰正好,新郎倌儿正好来掀了盖头了!”

    傅阳面色平静,用喜娘递来的喜秤挑下了戴悦头上盖着的红盖头,在众人的啧啧称赞声中,戴悦极其不好意思地露了脸。旁边喜娘一叠声地道:“恭喜新郎倌儿新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旁人这才省过来,纷纷送上些动听的好话儿。

    傅春儿避在一旁,仔细打量这位新嫂嫂,只见戴悦画着寻常新娘子的浓妆,面上被扑得到处是粉,双颊与嘴唇都被胭脂涂得赤红赤红的。傅春儿心想,这真是,谁给大嫂画的这新娘妆啊。不过她也得承认,即便如此,戴悦开了脸,再加上大约心中舒畅,面上露着十二分的娇艳,比日前见到的那个怯懦的戴家二姑娘,实在是要美上好几分,而且整个人在羞涩之际,却显得容光焕发。

    大约嫁给哥哥,令这位姑娘真心地欢喜吧。傅春儿在一旁默默地想着。喜娘便装模作样地取了一块米糕,用筷子挟了送到戴悦口中,道:“生不生?”

    戴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此刻却只见明艳,她低低地道:“生——”整个新房里看热闹的人便轰然叫好!

    傅阳正待给新婚妻子递个安慰的眼神,冷不防同样生乎乎的米糕也送了来自己这头……

    *——*——*——*

    傅阳掀了盖头之后,年纪轻的男宾们又都拥着傅阳退了出去,大家纷纷恭维傅阳竟讨了这样美貌的一个媳妇。这时候,已经离开席的时候不远了。

    待开了席,傅春儿终于见到大伯娘金氏匆匆地进厅,她先是走到陈氏身边,低声地问了几句,陈氏还不及答言,傅老太太那头已经先唤了一声:“老大媳妇,去哪里混了,一整天都没有见你人影。”一句话出口,不少坐在附近的女眷亲戚,都往这边的席面上看过来。

    金氏大是尴尬,也不好辩驳解释,连忙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傅老太太抬头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便示意她赶紧闭嘴,坐下吃席。陈氏坐在傅春儿附近,一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婆母的动静,突然一回头,见到傅春儿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一怔。两人便都很有默契地对视笑笑,什么都不说。

    傅家喜宴的席面准备得甚是精致,来宾们纷纷赞不绝口。其中一道最是重要的菜肴便是一道拆烩鲢鱼,厨师端了菜肴出来,高声喝道:“鱼来了——”却并不上菜,只托着一盆香气四溢的鱼菜在厅中来回走着。这也是广陵城中流传已久的婚俗“鱼”便象征着“余”给小两口日后的日子讨彩头。按习惯,这厨子是要等到新娘的母亲将打赏的红封送了来,才会将这盆鱼菜上到〖主〗席之上。

    然而戴悦却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女,知道戴家事情的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会给打赏这名厨子呢?

    岂料竟是戴老爷子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将那厨子叫过来,递了个厚厚的红封过去。大家都是一惊,知道内情的便纷纷赞戴老爷子,说这个孙女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反而是不少戴家自己人见了,心里都有些吃味,都是没想到老爷子竟会给这么个闷葫芦一样的孙女这般的礼遇——是因为这孙女嫁的是业内新秀傅家么?

    然而老爷子打赏之后,每桌上便都上了这道拆烩鲢鱼,满一年的胖头huā鲢,用高汤拆烩,鱼皮软糯,鱼肉鲜嫩,汤汁浓稠,里面还配了火腿、菜心、huā菇等等,味道却又不同于红烧,别有一番鲜美。吃的众宾客赞不绝口。

    席面吃得差不多,后面几席坐着年轻人的席面上,不少人便已经开始吆五喝六,行起酒令来。这会儿外院便有些动静,傅春儿后来才听说,竟然是纪家大爷携着黄五,两人一起过来,来与傅阳贺喜。

    当年傅阳曾经在大德生堂学徒,这时候纪家大爷过来,傅阳上去,二话不说便行了大礼。纪家大爷赶紧将傅阳扶起来,说:“咱们这举座之间,就只有你这个新郎官最大,哪里能让你行什么礼。”傅阳哪里肯听。当日傅家向戴家下聘,也曾经闹得纷纷扬扬的,这位纪家大爷,也将傅阳视作自家子侄一般,亲自上门去当贺客。这番情谊,傅家一直是铭记在心的。

    傅阳坚持请纪家大爷坐下来吃席,却被他婉拒了,与黄以安两个,各自跟傅阳拼了三杯酒,看着傅阳面不改色地一扬脖全饮了,黄以安突然赞道:“好——酒量!”跟着也一饮而尽,接着就随纪家大爷告辞。傅阳坚留不住,只好恭敬地送两人出去。

    黄以安与纪家大爷过来,可算是当日来宾当中最为显赫的,令傅阳的婚宴着实增色不少。戴家那头过来的亲眷,听说之后便更对傅家刮目相看,相反这边傅家的叔伯堂兄弟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无论长幼,大多只在席面上大快朵颐,丝毫不晓得黄家纪家这等广陵府的豪门大户刚刚与己擦身而过。

    而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傅老实一时见到了,奇道:“大哥?”

    来人正是傅元良,他趁着大家正在吃席的时候回来,本来指望不打算让人发现的,却被自己三弟一口喝破,脸上涨得似有血要滴出来,只好支吾着道:“我……我已经快要酒沉了,刚刚出去走走。

二百六十一章 一双亲事(下)

    傅元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根本还没在席上坐过,给他留的碗筷还压根儿没动。好在与他同席的都是江都傅家那边来的,听了傅元良的话,也不戳穿,场面一片“和谐”,大家只闷头吃席而已。

    待吃完席,傅老实与杨氏在门口与众宾客一一道别。直到这会儿,江都傅家来的还坐在席上,大眼瞪小眼。老二傅元德与傅小四都看着大哥傅元良,一言不发。最后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说:“你们几个,好歹稍稍动一动,别尽看着人家老三家里人在这里忙活,自家人都不出手相帮的啊。”

    “爹,三哥家里雇了下人的——”傅小四在旁边接口。傅老爷子一下子就坐了回去,觉得自己四个儿子,除了老三,没有一个扶得起的,自己千方百计,把人都拉来广陵府参加傅阳的婚礼,想借此机会让几兄弟再跟昔日的老三叙叙旧情,顺便也让几个小的,堂兄弟之间也更熟稔一些。岂知这些人过来,除了自己,低三下四地去找傅老实说好话,其余竟没有一个能主动与三房的人套套近乎的。他们以为这样,以后三房还会顾念着旧情,多照应着一些江都那头?

    傅老爷子一时直扶额,气得便道:“今日大家都早点歇着,明日一早,新媳妇认过亲,便都回去。”

    这边傅元良突然出口,道:“爹,我们夫妇,想在老三这儿多盘桓几日,坚儿小两口服侍爹娘先回去吧!”

    这话一时又勾起傅老爷子的心事,斜着眼睛觑着傅元良。看了好几眼,道:“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爹是管不着你的了。你就记着你那闺女做出来的事情,以后一概不要记在我们傅家的头上。”

    傅元良便畏缩了回去。傅元德与傅小四两个互相看看,大约也知道傅元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一席上便出乎人意料地沉寂着,在众宾散去的这个时刻,也显得特别突兀。傅春儿带着人收拾,好奇的眼光便不停地朝这边溜过来。

    而坐在最远处席面上的,都是与傅阳平日里交好的。年纪相近的少年人,此时正拉着傅阳,打算继续给他灌酒。然而一席人都似喝得东倒西歪了,傅阳却似双眼越喝越明亮。姚十力站都站不稳了,还拉着傅阳的袖子,道:“满上,满……”

    傅康这时候过来,却指着姚十力笑道:“姚大哥,今儿是我大哥的洞房花烛,你不闹他的洞房。却在这儿灌他马尿,是何道理?”

    姚十力彻底双脚一软,往桌上一趴,笑道:“我是闹不动的了,我……我就抱个酒坛子在门口守着,你们……你们都去闹。我看着你们谁跑出来,就把谁再赶回去……”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堆醉话。阿康与另一个作坊的小兄弟使个眼色,两个人扛着姚十力就往对面作坊的寝室拖过去。傅阳远远地就朝阿康说了句多谢,然后自己往洞房那边去了。

    傅康看着傅阳袖子上,和他坐过的位置旁边斑斑的水迹,心知傅阳在与人拼酒的时候是将大多数的酒水都泼掉的,便觉得有点好笑。

    且不说傅阳与戴悦的洞房花烛究竟如何。傅家摆这一通喜宴,大宴结束之后,这一番收拾,也确实够麻烦的。这会儿素馨还干不了什么重活。傅春儿便打发她先去休息了。然而光有玉簪,也还不够。好在还有阿康,找了几个还算是清醒的伙计,大家将桌椅用具一通收拾,待全部都妥当了。傅春儿这才谢过大家。伙计们都说:“傅阳少爷结亲,我们凑不出多少钱置办贺礼,给主家帮手做点事情,是该当的。”

    一时总算大家纷纷散去,傅家小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傅春儿也累得腰酸背痛的,心想古时办个亲事还真是辛苦,玉簪这时候还张罗着要给她烧洗澡水好好泡一泡,傅春儿赶紧摇手,说:“不要忙了,好好歇着吧,万事明日再说。”

    玉簪有了傅春儿这句话,嘻嘻笑道:“没事的,谁家结亲不是这般忙碌的?”不过她也没有再麻烦,只是帮傅春儿拆了钗环,散了头发,胡乱梳洗了,傅春儿便打算休息了。

    这时候杨氏却过来敲门,见傅春儿面上有些困意,犹豫了片刻,傅春儿却赶紧将杨氏迎进来,道:“娘,哥哥的亲事总算是办妥了,家伙事儿我也看着人都拾起了,您早些歇着吧。”杨氏点点头,却对玉簪说:“玉簪你先去歇着吧,我陪春儿说会儿话。”

    玉簪乐滋滋地领命去了,而傅春儿这头却端正坐了起来,又递给杨氏一个舒服的椅垫,打起精神,问杨氏说:“是为了今日大伯家的事情么?”

    杨氏素知这个女儿是伶俐的,见她猜出自己的来意,杨氏也不觉得意外,当下她肃容坐下,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刚才你大伯娘特为找我,将这件事情说了。我忖着若是不与你说知,三日之后,捅破灯笼纸的时候,大家要是还蒙在鼓里,怕是回头你大伯家面上不好看。”

    “前两日,你大堂姐过去的那位姐夫,殁了。”

    杨氏这句话说出来,听在傅春儿耳中,一下将她震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心中突突地跳着,“刘大志已经不行了!”这会儿她倒突然忆起袁时那时候说的话来。

    “怎么会?”刘大志正值壮年,当日在傅家外面拦车的时候,还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前几日只怕更是一手策划了劫走素馨的那件案子。傅春儿绝没想到此人竟在这么区区数日之间,就殁了。

    “你别问这么多,你只要知道,你那大堂姐夫,原来并不是你的大堂姐夫,你真正的堂姐夫,是他家那位做侄儿的——”杨氏一番话说出来,令傅春儿几乎傻愣在当地——这是在玩绕口令么?不过她也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事情的实情呼之欲出。

    “你家不久,应该会有另一桩喜事。”袁时当日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傅春儿实在是不敢相信,她上前拉着杨氏的手,问:“娘,今日早间哥哥嫂嫂行大礼的时候,一直都没见到大伯与大伯娘,他们不会是——”

    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傅春儿即使想到了,她也绝对不敢相信。

    “是啊——”

    杨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母女二人对视半晌,都是默默无话,良久杨氏才说:“关于那刘大志的事情,你切记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听说此人就是因为素馨那件事情,才被广陵府的衙役盯上,后来莫名其妙地就殁了,广陵府一直在查这件事情,都没个头绪。所以你千万不要与人提这件事,这固然是刘家禁忌,在咱家也是一样,传出去,于你的名声,素馨的名声,都不好。切记切记!”

    傅春儿心道,果然是这件事情,才导致刘大志露出马脚,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刘大志说没了便这么没了。这令她一时背后生寒。

    “那兰儿姐,不用为堂姐夫……嗯,那刘大志守孝么?”那傅兰儿,总算是与刘大志是事实婚姻吧!

    “唉,不是,这是你大伯家与刘家族里谈妥的条件,当年那桩婚事,就算是兰儿与那个侄子的……”

    这个也可以“算是”,傅春儿脑后挂着冷汗,心道,这些古人,怎么好似比今人还要——灵活,她登时满脑子都是“这样也行”四个大字。

    “但是刘家和你大伯他们,都觉得这婚事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今日就领着两人到刘氏祠堂里去叩了头,重新写了婚书,两人大约是,重新拜了一回堂。只有你大伯与大伯娘,和刘家的人过去做了见证。”

    傅春儿觉得天雷滚滚。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在袁时算中,只是这事情太过诡异。傅兰儿好歹心知肚明,她是与刘大志一场夫妻,虽说后来刘大志对她颇为不好,但也是因为傅兰儿自己红杏出墙,才导致与刘大志夫妻反目。如今刘大志尸骨未寒,傅兰儿怎地就说改嫁就改嫁,就与刘贤做夫妻了呢?

    再退一万步,就算是傅兰儿没有别的路可走,非要改嫁,离了刘大志,那刘贤,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虽然袁时说他比刘大志要好得多,但是傅春儿隐隐地觉得,袁时所指的,其实就是刘贤比刘大志更多弱点,更容易控制的缘故。

    杨氏像是猜出了傅春儿的心思一般,最后道:“你千万不要想你兰儿姐这次是改嫁,你大伯娘已经说了,只是将当年的错改正过来而已……”

    当年的错?原来大伯一家还真是认定了傅兰儿当年是错嫁啊。

    “兰儿小夫妻两个,回头等他叔叔的事情揭出来,自然会给他叔叔守孝,只是眼下广陵府还没有定论,刘家也不敢瞎说,也没往外报丧,春儿,你、你也别往别处说去,自己知道就好。”

    傅春儿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了杨氏的请求。杨氏便接着道:“在过两日兰儿会到咱家来看看她爹娘,你记得别给她甩脸子,只当是给大伯他们最后一次脸子,日后咱们再也不管那一房的事情了,”杨氏说着,略有点担心地看看傅春儿的脸色,最后说,“算是……回门!”

    回门?!傅春儿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RO

二百六十二章 三朝回门

    傅老爷子说到做到,第二日早起,新妇认过亲之后,江都傅家的人,连午饭都赶不及吃,便往江都那头回去了。傅老实看看实在不像话,又劝不住老爷子,只好叫傅康赶紧去“富春”买来十几笼蒸点,给大家带着路上吃。

    认亲的时候,傅春儿见哥哥傅阳穿着宝蓝色的新衣,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而戴悦总算洗脱了昨日那一番浓妆,穿着大红的妆花褙子,脸上画着个清雅素丽的淡妆。虽然她神情之中一直带着新嫁娘的羞怯,但是总努力令自己显得落落大方一些,不晓得是不是傅阳教的。傅家自老爷子以降,凡是辈分长的,都给了戴悦见面礼,无论丰俭,戴悦都一一收了,郑重谢过。杨氏觉得极为满意,觉得这个媳妇是知礼数的。

    堂上最末立着傅正与傅宗,昨天这两个小的闹了笑话出来。他们早就听大人们说晚间要闹洞房的,所以趁大家吃席的时候就溜到了新房里,待到席散了,傅阳回房的时候,看到这两个小的,竟然趴在新房里的床上呼呼大睡。傅阳自然只好将两人先抱回傅正房里,这才回去看戴悦。眼下这两个也不知是不是昨晚闹得很了,都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地打着。不过傅家这两个小的,这几日处下来,感情倒是不错,因此在送走江都傅家那么一大家子的时候,两个小的反而有些依依不舍。

    大伯傅元良与大伯娘金氏,顶着江都那边和广陵这边的各色眼光,厚着脸皮留了下来。然后便回了客房去。

    “娘,我与悦儿商量过了,明日想陪她出去走走。”傅阳见众人都散了,与杨氏招呼了一声。戴悦脸上登时与一张红布似的,细如蚊讷似也唤了一声:“娘——”

    杨氏心知两人是要去徐家见见戴悦的那位守寡的姐姐,自然无有不允的,道:“好,阳儿,这几日你索性好好歇歇。铺子里的事情,交代十力他们做就好。”她说着转头看看戴悦,道:“媳妇,一会儿叫春儿陪陪你,今日便在家中转转,若有什么不知道,尽管问春儿,她什么都知道。”

    戴悦与傅春儿便一起应了,戴悦见傅春儿面上有点疲倦之意,颇为抱歉地说:“妹妹昨日招呼这么多事情。实在是辛苦了。”傅春儿其实实在是昨日被傅兰儿天雷滚滚的事迹雷得外焦里嫩,所以才没休息好,当下连忙摆手说:“哪有,嫂子千万别多心了。”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不多时,戴悦在傅春儿耳边轻声问了几句,傅春儿“噗”地笑了一声。招手将玉簪唤了过来,将她领到戴悦面前,道:“这才是我们家真正的主厨,嫂嫂若要问,就该问她,我们家每个人的口味,就她知道的清楚。”

    玉簪嘻嘻地笑道:“阳少奶奶,婢子叫玉簪,以后请尽管吩咐。”

    戴悦见玉簪说话爽利,人也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也颇喜欢,便说:“玉簪妹子,带我去厨下看看吧!”

    傅春儿便拦她,道:“嫂子,你看你穿着这么一身大衣裳。去厨下,什么都只能看看,不如我先陪你回房,你换件轻便的衣裳,咱们再一起去厨下也不迟。”

    戴悦说好,两人便一起回到傅家小楼上。傅阳这会儿放不下作坊的事情,已经跑去对面与姚十力交代商量事情去了。而傅春儿留在新房的外间,戴悦自进去换衣。傅春儿坐着等戴悦的时候,见到桌上有一只匣子,匣子未合严,里面露出一条绸带的一角。傅春儿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条紫色的绸带,看上去有些陈旧,颜色早已不鲜亮了,然而戴悦这般珍而重之地留着,想必有她的深意吧。

    戴悦一时换了家常的衣服出来,顺着傅春儿的眼光,见到那个匣子,一吓,连忙上前将那个匣子合上,迎着傅春儿的眼光,轻轻地道:“春儿妹妹原来也记得这件事情那。”傅春儿自然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上前握住戴悦的手,轻轻地道:“嫂子与哥哥,姻缘天定,妹妹真替你们高兴——”

    世事奇妙,当年一桩旧事,从此令这两人的人生有了交集,进而互相交缠,令这两人的下半生再也密不可分。傅春儿今早见到哥哥的时候,便知道傅阳心愿达成,一阵子喜气直从心窝底下透出来。眼下见到戴悦这般,她心中又笃定几分,只是见到戴悦又开始脸红,傅春儿免不了轻笑一声,将话岔开,道:“我们去厨下看看吧!”

    *——*——*——*

    且不说戴悦怎样开始了她在傅家的生活,三月初一便是新妇回门的日子。这日,小两口起来,先是向傅老实夫妇告别,然后带着一大堆杨氏特为准备好,用来送给戴家上上下下的礼物,出发去了戴家。傅康和另一个作坊里的伙计跟在小夫妻身后,负责帮手拎东西、挑礼物。

    傅春儿留在家中,自管自做针线。她见到素馨从歇宿的地方出来,便唤了她一声,道:“素馨,眼下日头挺好,出来与我一起坐坐吧。”素馨因为前次的事情,在床上养了几日,此刻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她向来自负美貌,这几日傅家婚礼虽然热闹,她竟也没有出来看上一眼,这令傅春儿颇为担心。此时见她出来,傅春儿自然打算好言劝慰,至少希望素馨能够打起精神来。

    岂知素馨垂下眼帘,只问了一句:“姑娘有什么吩咐?”

    傅春儿叹了口气,说:“你去将我房里的针线篓子拿出来吧!”她现在有时候也被杨氏逼着学些女红,理由是将来出嫁的时候,新娘子要亲手给公婆丈夫小叔等人做鞋袜等等,千万莫要被人小觑了去。

    傅春儿见有戴悦的例子在前面,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开始自己动手慢慢学。只不过她也没真当回事,只是平日里记账看书之余,有空了,才会想起来动动针线,所以进境极慢,不说比不上素馨,只怕与玉簪比起来,都大有不如。

    素馨应了,少时拿了针线篓子出来,自己坐到傅春儿身边,却与一根木头也似的,直愣愣地,半句话都不曾说。

    傅春儿长叹一口气,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只能由着她。

    少时楼下傅家小院的门口就有人拍门,外面的人大声喊道:“姑奶奶姑爷回来了——”

    傅元良夫妇惊喜万分,便奔着迎了出去。傅春儿皱着眉头在楼上看着,依稀见到门口停着两顶轿子,刘家似乎还带了些下人,不少人热热闹闹地围在自家门口。傅春儿便对刘家的做派超级不满意,心道,这刘家做事事事透着出奇,难道还嫌着这事情传得不够快么?这样高调地过来自家,这真是——唉。

    可是傅元良夫妇两个听在耳中,却极是顺耳的。一时院门大开,刘贤从院门外的小轿里将怀着身子的傅兰儿扶了出来。两人同时穿着光鲜,傅兰儿更是满头的珠翠,面上画着浓妆,扑了一脸的粉。刘贤在前面引着,后面倒是那刘钱氏出面,扶着傅兰儿,慢悠悠地往里走。

    刘贤见了傅元良夫妇,赶紧上来行大礼,口中称呼:“岳父岳母——”跟着挥手叫人将给傅家的礼物都搬进来。

    傅元良还好,那金氏简直合不拢嘴。傅兰儿最早说亲的时候,没有见过那刘大志的真人,也是当日回门的时候,才见到那个年纪快要比自己还大的“女婿”,金氏那会儿自然是肝肠寸断的。然而此时不同,金氏见这刘贤与傅兰儿年貌相当,又想得周到,是用轿子将傅兰儿抬上门的,这做娘的自然是心花怒放。可是傅元良心里却装着其他事情,没有妻子那么高兴。

    傅老实夫妇立在傅元良身后静静地看着,并不多说什么。倒是那刘贤自己上前来,给傅老实夫妇行礼,口中称呼三叔三婶,并且多谢了他们日前对傅兰儿的照顾。傅老实便淡淡点头,道:“只要你们小两口日后好好的过日子便好。”

    刘贤听了就讪讪地。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一时便问起傅阳与傅春儿他们,傅老实只说傅阳陪着新妇回门去了。那刘贤便陪着笑,大概解释了一下前日傅阳成亲自己不能亲至的原因,跟着挥手,叫人将给傅阳的新婚贺礼给抬进来。

    这会儿正巧傅春儿与素馨两个,从楼上下来。傅春儿本想到院里去与傅兰儿打个照面的,可是却先被刘贤截住了。刘贤笑嘻嘻地与傅春儿打招呼,说:“这位妹妹一向曾见过的,只不晓得怎么称呼。”

    傅兰儿这时候也已经由刘钱氏扶着,走到了刘贤的身边,张口便道:“这是我三堂妹。”

    刘贤便又转过去,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在素馨身上转了半晌,才道:“那这位漂亮的妹妹呢?”

    这会儿傅元良夫妇,傅老实夫妇、傅兰儿与刘钱氏都在附近,听刘贤这么说,要么尴尬,要么愤怒,傅家的小楼跟前便一时静默着,没有人说话。RO

二百六十三章 有关素馨的棘手事儿

    刘贤一句话出口,众人都是尴尬非常,只听说过有人急色,没听过竟这样急吼吼的。素馨更是羞得几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旁边傅春儿连忙抓住她,生怕她一时激愤做出什么傻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唯一还算是镇定的是傅兰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已经习惯刘贤这副模样了,当下只轻蔑地瞥了一眼素馨,淡淡地道:“颜色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托生在好人家。”她随即转脸看着傅春儿,道:“春儿妹妹陪我坐坐说话去。”

    刘贤省过来,讪笑着道:“好,那我陪着岳父岳母,三叔三婶。”

    傅春儿不想与刘贤说话,只捉着素馨的手,两人一起,跟着傅兰儿身后,往楼上傅春儿的房间走去。傅兰儿熟门熟路地,一人当先行着。傅春儿在后,拖着素馨,用眼神安慰她,给她打着气,然而她照样觉得素馨的手一直在发抖。

    在傅春儿房中,傅兰儿扶着肚子自去桌前坐了,跟着翘起二郎腿,瞅着傅春儿道:“三妹也坐吧”,完全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傅春儿坐了下来,而素馨侍立在一旁。

    傅春儿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傅兰儿的气色——傅兰儿面上扑了不少香粉,胭脂的量也用得颇足,上下一身的穿着简直是焕然一新,与她原先刚从刘家逃出来的那段时日根本无法相比。眼下她头上更是插了不少珠翠钗环,耳际垂着一副赤金的坠子,金光灿灿的。只是傅兰儿看上去却并不算精神。她眉心与眼下,都隐隐地发青,而嘴唇有些发紫,眼下全靠脂粉遮掩。只有与她对面坐了,细细地看,才能看出来。

    而傅兰儿坐在椅上,虽然大衣裳遮住了她的身体。但是也可以看出傅兰儿身上依旧瘦弱得紧,没有几两肉,只凸着一个肚子,显得有点怪异。

    傅兰儿轻轻地瞥了一眼素馨,傅春儿知道她想与自己单独说话,可是放素馨一人出去,傅春儿又有些不放心,便道:“素馨留在这儿原没什么。”

    岂知傅兰儿咳了一声,道:“我吃不得茶。素馨去与我倒一杯烧滚的白水来。”

    素馨一声不吭。只双膝弯了弯。示意知道了,便走了出去。

    傅兰儿便道:“要是我问你讨这个丫头,你可愿意?”

    傅春儿立刻双眉一轩。道:“大堂姐如今可是贤惠得紧。堂妹身边的丫头,堂姐夫只瞅了一眼。大堂姐便能朝我开口要。更何况……”她想把当日素馨遇劫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不晓得傅兰儿知道多少,说出去怕傅兰儿那头瞎传,对素馨更加不利,当下总算忍了回去。

    傅兰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不过试试,早知道你是这个臭脾气,你道我真这么好心,要为那个刘贤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

    “啊?”傅春儿觉得诧异,这傅兰儿,摆脱了年长丑夫刘大志,眼下“改”嫁了个小白脸刘贤,而且眼瞅着刘贤待她不错,一时可保衣食无虞。她肚里的孩儿本来就是刘贤的孩儿,日后能继承刘家的家业的。因此傅春儿原以为傅兰儿会很在意刘贤,可是听起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

    “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谢谢三叔三婶儿,我最狼狈、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总算伸了把手帮我。我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单独跟三婶儿说话,若是真没有,你便帮我带话吧!而我爹娘当时是啥样的嘴脸……别当我不知道。”傅兰儿一面说,面上一边露出恨恨的神色。

    傅春儿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这是她认得傅兰儿以来,听她口里说出的第一句人话,可见此傅兰儿一颗良心,倒也不算是完全泯灭。然而她却没想到傅兰儿竟然这样厌恶自己的生身父母。她想起当日大伯与大伯娘,将傅兰儿扔在广陵府这里,确实不厚道,但是好歹也曾经为傅兰儿奔走过,眼下她只听见傅兰儿后槽牙在那儿磨着,实在不晓得该作何评价才好。

    “刘贤那个人,与他叔叔一样,不是什么好鸟儿——”傅兰儿淡淡地道,“我早已经全盘想通了,当日我原就是为了要压你一头,过上城里人的金贵日子,才选了刘大志。可是他待我不好,便自得了报应去了。如今阴差阳错,我竟然退一步还能得个刘贤,吃得好,穿得好,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娃,我儿还能继承刘家的家业,所以刘贤若是真要动点什么年头,想娶个小什么的,只要不是做两头人,我都能同意。”

    这话说得直接,虽然傅兰儿以前也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但都没有这回底气那么足。傅兰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笃定她在刘家地位已经稳固,或是她前些日子里在傅家住着,拿捏住了杨氏与傅春儿绝不会坐视她出事,此时说话便毫无顾忌。傅春儿脑后的黑线挂得一串一串的,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正巧素馨取了热水过来,给傅兰儿奉上了,又顺手将给傅春儿沏的一杯茶,放在她手边。傅春儿冲她笑了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

    傅兰儿伸手将盛在白瓷杯子里的白水接了过来,见那滚水已经是晾到合适不烫口的温度,晓得此女心思细密,没有什么可挑的,当时便换了一副笑脸,诡笑道:“春儿妹妹,只要你点个头,我家明日便用轿子来将素馨抬了去。”

    素馨听了这话,立马掉头往外冲了出去。傅春儿马上追了出去,口中叫道:“玉簪,玉簪,将素馨拦下来。”然而素馨去势太猛,玉簪这会儿手里也有东西,哪里是可以拦得住的。

    傅春儿眼见着素馨就冲回了自己屋里,劈手就从玉簪手里接过东西,放在一边的美人靠上。在玉簪耳边说:“看着素馨,千万别叫她做什么傻事出来。劝劝她,就说我爹娘绝不会放她去刘家的。”

    “刘家?”玉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些不明。傅春儿已经顾不上再多解释什么。将玉簪赶紧推了过去。

    那边厢傅兰儿便笑着扶着肚子走出来,道:“春儿妹妹,你那婢女,与你一般。也是个爱着急的性子。也罢,我不便不多说什么了,回头莫要忘了将我与你说的话,带与三婶儿听,可好?”

    傅春儿朝她怒目而视,心道这个女人也太不着调了。说知傅兰儿一点不生气,反而朝她招招手,道:“春儿来,这里楼梯陡。我身子重。你来扶我可好?”

    傅春儿拿这位大姐无法。若真让她一个人下楼,一个不小心,便是两条性命的事情。所以她也拒绝不得,当下便上前。伸出一只手,扶着傅兰儿下楼。好在这一趟傅兰儿没有作怪,两人稳稳当当地到了楼下,金氏与刘钱氏都迎了上来,那面上的神情,好似比她们自己怀孕,还要紧张几分似的。

    没曾想傅春儿在傅兰儿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便突然在她耳边问了句什么,傅兰儿一怔,扶着傅春儿的手便紧了一下,眼光游移,朝旁边刘钱氏那里扫过去。她还未及回答,这边刘钱氏已经迎上来,道:“少奶奶啊,身子要紧,以后将傅三姑娘请过府,有多少话便说多少话——”言下之意,这就要请傅兰儿回去了。而刘贤那头,也由傅元良与傅老实两人,送了出来。

    傅春儿没说话,任由刘钱氏将傅兰儿接了过去。接着刘家这头向傅家众人告辞,刘贤还连说可惜,没有见到小舅傅阳云云。终于大家在家门口说完了道别的话,刘钱氏扶着上了停在门口的小轿,跟着自己上了另一顶轿子,刘贤在旁扶着轿,刘家带来的人纷纷跟着,这才从瓦匠营出去了。

    傅元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身握着傅老实的手道:“老三啊,哥哥承你的情,你要哥哥怎么谢你都好。”旁边金氏就掏出帕子,淌眼抹泪的,一副感激到涕零的样子。

    傅老实是个实心眼儿的,听了傅元良这话,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说:“哪里,哪里……”正要客气,却被杨氏踏上一步截住了话头,道:“这都没什么,只要孩子们日后自己小日子过得便好,咱们做长辈的,能帮到的尽量帮帮,帮不到的,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

    傅元良与金氏夫妇,听了杨氏的话,都咂摸出来不是味儿,两人面色尴尬,但也无法。他们再无留在广陵的理由,便与傅老实夫妇告辞。傅元良坚持将刘家送来的上好尺头和药材这等金贵的礼品留在广陵三房,只说:“孩子们一来二去都大了,这些物事,放放也不会坏,将来春儿出嫁,给她陪了去岂不是省得你家再买了。”

    杨氏听了这话,倒是有点心动过。况且日前傅兰儿在这头一住住上好几日,广陵三房医钱与药钱也垫了不少,傅元良当日一个字都不曾提及此,让杨氏心里也觉得挺膈应的,眼下见大伯坚持,便点头收下了。

    金氏脸色便不好看,杨氏料定金氏是舍不得东西,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也能给傅香儿做嫁妆。但是杨氏也实在腻歪了金氏总在这些事情上动心眼儿,却少了对儿女的管教。当下她便没再说什么,由得傅元良夫妇告辞去了。

    这边好不容易送走了傅兰儿夫妇和江都来的人,傅家人都松了口气。杨氏见天色还早,便道:“春儿,咱们先吃中晌饭吧,你哥哥他们,在戴家那头,戴老爷子必定是要留饭的。”

    岂料这个时候素馨突然苍白着脸儿奔出来,玉簪忙忙地跟在她身后,道:“素馨姐,你慢点,慢点啊!”

    素馨一直奔到杨氏面前,在她身前扑通一跪,拉着杨氏的衣袖就道:“主母,求求您,主母,求您准我落了发去做姑子吧!”

二百六十四章 缓兵之计

    素馨来得这般突然,一嗓子喊得没头没脑的,杨氏哪里肯答应,连忙要将她拽起来,口中道:“这是怎么了?”她跟着抬起头,对身边的傅老实说:“老实,你且回避下吧,都是后院的事儿。”

    傅老实“嗯”了一声,直接迈步往对面作坊过去,他还真不乐意过问后院的事情。

    杨氏转头赶紧来劝慰素馨“这究竟是怎地了?”玉簪三言两语将今日傅兰儿曾经开口向傅春儿讨要素馨的事情给说了。适才那刘贤刚刚过来傅家的时候,曾经对着素馨出言无状,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傅家人都打心眼儿里看那刘贤不顺眼,都当他是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可谁曾想到傅兰儿竟还真的为刘贤向傅春儿开口。

    杨氏皱紧了眉头,对玉簪说:“你去给大家张罗些吃食,咱们中晌饭就吃简单些。”她跟着带着素馨与傅春儿两人,到了自己〖房〗中,将房门“砰”地一关,道:“素馨,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真的想落发出家做姑子,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你且慢慢说出来,我替你做主。”杨氏说话的口气挺硬,并不像是要安慰人的样子,倒有一半是要吓唬人。

    素馨面色就白了白,她转转眼珠,便立即伏在地上,给杨氏捣葱似地叩下头去,口中连说“婢子不敢——”

    傅春儿心里为杨氏竖起大拇指,素馨带着一腔怨气跑出去,她便知道素馨并不是真的心中灭了生机,又或是看破了红尘。只是心中委屈而已。就像杨氏说的,她敢豁出脸面,在众人面前这样去找杨氏哭闹,要么就真是被激愤委屈冲昏了头脑。或者就干脆是有所求。不过傅春儿想想,这几日之间,素馨遇到的委屈事情确实也太多了,觉得委屈也在情理之中。便让她大大地发泄一番,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素馨却不知道傅春儿心里竟转着这些念头,她只接着给杨氏叩头,道:“婢子日前遭人掳掠,虽为人所救,然而终是亏损了名声,这具身子,日后也怕是难以再好”她一旦说到这里,杨氏惊讶地看了看傅春儿。她们曾有意瞒住素馨。不让她知道自己身子有损的实情。然而素馨终究是个聪明的。怕是能够从易大夫或是玉簪那里知道实情。不能生儿育女,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个致命伤。然而素馨已经知道了。她的沮丧与委屈之情便可想而知,哪怕她想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在傅春儿眼里看来,便都并不稀奇。

    杨氏沉吟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傅家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素馨代傅春儿往刘家去那么一趟,也不会出这等事情。

    素馨接着轻轻地抽泣了几声,道:“婢子有自知之明,知道是卖了身的,原不敢对主家说什么,只求主母看在婢子尽心服侍姑娘的份上,能赏了婢子落发出家,日后常伴青灯古佛,以赎己身之罪。但是若要将婢子送与他处为奴为婢,婢子便是一头碰死,便也绝不会从。求主母成全。”

    “春儿,这是你的丫头,你怎么说?”杨氏有意要傅春儿出面处理这件事情,看看她眼下在处理人事这上头的能力。

    “素馨,你且放心,我傅春儿对天起誓,绝没有这个心,要将你送与刘家。”傅春儿随手起了个誓,素馨面上便好看一些,去刘家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傅春儿这般一保证,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就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面上绷得也没有那么紧了。

    “而且你也确是提醒了我,你是卖身,但是却不是卖与我家的,我家只是带旁人收着你的身契而已。纪家主人出了远门,你就算是要出家做姑子,也总得等纪小七爷回到广陵城中,待我家与他打过招呼,他点头了才行的。”

    傅春儿提起纪燮,素馨眼神先是一亮,接下来便是一片黯然。

    “至于你的身子,你切莫听风就是雨。你确是受了一次寒,因此身子有些损伤,但是这些靠着易大夫给你开的药物,已经平时服食一些温补的食材,再配合你每日活动,我保证你两三年之内身子必然能养好。至于名声什么的,我家早已约束所有知情的人,大家素来都知道你的性子,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的。所以,纪小七爷回广陵之前,你且安心留在我身边,这样可好?”傅春儿将素馨原先要出家的理由一一驳去了,也温言问了问她的意见。然而这时候,素馨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但是面上却没有那么沮丧了。

    杨氏在旁边就微微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你既然不反对,我就是当你同意了。”傅春儿当即说道。“好了,我渴得紧,素馨,劳烦你走动走动,再将早上给我沏的那杯茶,给我沏第二遍再送来吧。”傅春儿这几句话说得极快,而且将素馨适才想求的,全部堵了回去,素馨再没机会说什么,也不敢再行哭泣。

    她只得讪讪地起身,朝杨氏看了几眼,道:“主母,我我去了。”

    杨氏挥手道:“去吧,也顺手给我沏一杯‘魁龙珠’来。”

    素馨这才慢慢地退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便只听玉簪在门外欢然叫道:“素馨姐,你好了啊!刚才你说要落发做姑子,可是将我吓了一大跳呢”素馨“唔”了一声,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一起往楼下去了。

    杨氏探头往往,这才回过头来,盯着傅春儿的面孔,盯得傅春儿心里直发毛。半晌,杨氏才道:“春儿,素馨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日后出嫁的时候,想将她一起带去?”

    “啊?”傅春儿万万没有想到杨氏会往这头上去想,她刚才提纪燮当初的事情,只是缓兵之计。想着离纪燮回来,还要有上大半年,在这半年里,最好的方法就是给素馨找个合适的人家嫁掉。什么与纪家打过招呼才能安排素馨的去留,都是借来说说嘴的,她就不信纪小七眼下还记得素馨这个人这回事儿。

    可是这听在杨氏耳里,却是一番别的意思。

    “素馨是个聪明,而且有些心机的女娃娃。你日后,嫁到嫁到那家去,高门大户里要安身立命也不容易,要是带个能帮到你的,也不错。只是,只是娘担心素馨这样的性子,你不好驾驭。”杨氏带着几分担心看着傅春儿,眼神之中的拳拳之意,令傅春儿一时大为感动。

    杨氏却是担心得紧,她自己出身寻常人家,没经过大宅院里的那些复杂的事情,然而却从姐姐那里,和当初在广陵城中结交的大户之女那头,却听过不少“八卦”什么宠妾灭妻之类也听说过不少。在她心中,要是傅春儿能收服了素馨,让素馨做了陪嫁丫头,到得那头,也好给傅春儿搭把手。可是,若是驾驭不了此女,那怕是会适得其反。要知道,素馨的相貌,可并不在傅春儿之下啊。

    杨氏一面想着,一面盯着傅春儿。傅春儿哪里知道母亲心里竟转着这些念头。她笑道:“娘,您放心,素馨的事情,不出半年,必定能解决得妥妥当当的。”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素馨赶紧“处理”掉。

    “唔”杨氏见傅春儿这样有把握,心里也稍稍放了下来,便对她说:“这样也好。对了,春儿,你嫂嫂这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个人都没有带过来。”

    杨氏话中所指,自然是说戴悦嫁过来的时候,一房下人,乃至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带过来,只带了三十六抬嫁妆,虽然值钱,但是都是死物。“我在想着,你身边有两个丫头呢,要不要回头给你嫂嫂也安排两个。”杨氏有点担心戴悦会不会吃味。

    “这很正常啊,嫂嫂一个人没带过来,这是好事。”傅春儿给杨氏解释“您想想,咱家和戴家,那是啥关系,当年为了方子的事情,闹了那么多麻烦出来,现下嫂嫂嫁过来,要是带了陪房过来,咱家用着也别扭,陪房过来的家人在这边做事也不放心,反而不美。”

    傅春儿这么解释,杨氏才明白过来,道:“那我懂了,回头媳妇回来,我便干脆直接问问她要不要人,回头请人牙子过来,带了人过来让她挑自己得用的便是。”

二百六十五章 姚十力的心思

    “娘,您别问大嫂了,大嫂那个性子,您去问她,她指定是要推辞的。不如直接给她几个人让她挑挑,只是娘记得别选年纪太大的,我这头,素馨与玉簪,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没过两年就要嫁掉的。所以娘最好挑些识点儿字,能记记账的,回头可以帮帮大嫂。”她们眼看着家业越来越大,戴悦将来以后,少不得要帮傅阳管上不少事情的,若是能培养几个时常能跟在戴悦身边的年轻女娃,傅春儿自己身上的担子也可以早一日移过去。

    “还有,娘,大嫂不是还带了田亩过来做陪嫁?回头还要提醒她一下,邵伯那边,是不是要过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人眼下是在打理那些田亩的,要不要去看一下账目或是什么。”傅春儿提醒了一句。

    “这个娘就不懂了,不如你自己与嫂子说去?”杨氏笑笑。

    傅春儿便道:“也对,不如我让哥哥在这事儿上多尽点心,这样她在嫂子面前可以卖个好。娘说不是么?”杨氏听了,便抬手在傅春儿额头上轻轻敲个爆栗,面上终于少了些忧色。

    少时傅春儿回到自己屋里,将最近的事情好好想了一遍,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安排素馨的前程,绝不委屈了她,也不让她有机会给自己捣什么乱。

    *——*——*——*

    晚间,大家都吃过晚饭,傅阳才与戴悦一起从戴家回来。回到家中,戴悦面上挂着微笑,取出将两个“戴凤春”出产的四季妆品漆盒。分别送与了杨氏与傅春儿,连素馨与玉簪两个,也每人得了一个漂亮的香囊。

    杨氏当即表示很喜欢,谢过了戴悦。并且说了想给她选两个小丫鬟的事情。戴悦听了,先是睁圆了双眼,连连摇着双手,道:“我。我不是那在家不做活的女孩儿,屋里的院里的事儿我都做得来,不用额外抛费给我请人的啊!”戴悦见杨氏身边也没有固定服侍的人,心想自己怎么能越过了婆母去。她没从戴家带任何一房下人或是丫鬟过来,多多少少也有考虑到傅家这头的情况,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着了公婆。

    杨氏叹了口气,就上前拉住戴悦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知道你是个勤快孩子。只是你是阳儿媳妇,将来要管着这院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很多,我们的意思。最好有两个人跟着你打打下手,将来帮着你管家理事。”她看看戴悦面上微有些惶惑的神色显出。更是安慰她,道:“春儿总还有两年才出阁,这两年你尽管指使她帮你便是。”

    傅春儿便在远处笑嘻嘻的,向戴悦点头示意。戴悦这才稍稍心安,考虑了一下,决定接受了杨氏的好意。

    然而傅阳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被作坊那头的人叫住了,被留住了好一会儿才从作坊那头过来。他面上神情镇定,倒是戴悦迎了上去,轻声问:“有什么事么?”

    傅阳摇摇头,道:“不过就是铺子里那些琐事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给傅春儿使了个眼色。傅春儿会意,过了一会儿大家回房,傅阳借故去书房坐了坐,傅春儿边去寻他。

    傅阳就与妹妹说:“我将重选贡商的事情,告诉戴老爷子了。”

    “老爷子怎么说?”傅春儿问。

    “老爷子……看上去不大信的样子,连连问我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又不能将妹妹你给供出来,不是么?”傅阳说起来的时候有点郁闷,不晓得是不是当时被戴老爷子逼问得紧了。

    不过,戴家做了好几十年的贡商,一朝听说要重选,老爷子郁闷,也在情理之中。

    傅阳便道:“我后来就只好告诉老爷子,说这消息并不一定确凿,但是知道了有些准备总比不知道的好。老爷子这才脸色好些,后来又与我说了好多话……”傅阳回想戴老爷子的话,脸色便有些古怪。

    “老爷子说,我家当初选的行销苏北淮北,是条不错的路子,至于别的……就别胡思乱想了,免得分了心,原来这摊生意也做不好。”傅阳学着老爷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得傅春儿实在是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哥,那你怎么想?”傅春儿笑够了,才板起脸,正色问傅阳的意思。傅阳想了想便道:“既然已经入了行,便该做这行里最好的。眼下或者傅家的作坊,真的要做皇家的贡品,实力还不太够。可是眼前放着机会,如果不去尝试一把,搏一搏,还真是心有不甘。”

    “哥哥,我猜着戴老爷子的意思,是最好你别与他戴家争,要是能反过来帮着他家就更好了。这样戴老爷子可以一门心思地对付薛家。”傅春儿掩着口嘲笑傅阳。傅阳一脸无辜地看着傅春儿,仿佛想说,笑吧,笑个够,回头看哥哥怎么再笑你。

    “我这头还是打算再拢一拢最近整理出来的各式古方,再看看咱家已经有的妆品,看看有什么可以再改进的。我早已想过了,鸭蛋粉里,除了香huā,也可以如冰麝油似的加些药材,能令这鸭蛋粉也有些功效出来。另外,春儿,按你上回说的,用马油做面脂与护手的油膏确实不错,但是当时都考虑到成本较高,原料又少,怕是在广陵以外的地方,销路不会太好,我倒想着,要是,有选作贡商的机会,倒不如在这上头下下功夫,眼下除了咱家以外,还没有别家做这些。”

    傅春儿听哥哥说的在理,听着连连点头“那戴家与薛家那里,哥哥也要时常留意着。”

    “这个自然的,我已经叫了阿康时时能去那两家的铺子里走动走动,看看别家有没有新品出来。春儿,你嫂嫂带回来那盒‘戴凤春’的妆品,可不可以……借哥哥,观摩观摩?”

    “一句话”傅春儿险些憋不住要笑出来,这个哥哥,嫂子送小姑的东西,也要挪来用,她不禁问道。“嫂嫂那头,你会告诉告诉她知道么?”

    “决计不告诉。”傅阳突然摆了一个严肃脸,郑重地对傅春儿说:“春儿,傅家与戴家之间,总是竞业的关系,你嫂子夹在中间,心里一定会为难,所以我就想着这些事情,都不要叫她知晓,我只愿她一生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便好。”

    傅阳这句话令傅春儿立时对他肃然起敬——这话听着,哥哥实在是对嫂子好到了极处,傅春儿竟不由得对戴悦横生出几分羡慕来。纪燮那头,已经是好久日没有信送过来了,她现下几乎每天都要亲自跑大德生堂去看看,实在是一颗心越悬越高,晃悠悠地没个着落的地儿。

    跟着傅阳便换了话题,问傅春儿:“春儿,刚才姚十力来寻我,问我素馨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只与他搪塞过去了。怎么,今日素馨出了什么事情么?”傅阳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姚十力过问自家内院女眷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十力大哥?”傅春儿几乎是立时觉得眼前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姚十力年纪与素馨大不了多少,两人年貌相当。姚十力又正值娶亲成家的年纪,凭他眼下在傅家作坊里的这股干劲儿来看,日后不说大富大贵,为妻儿挣一副小康的家业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更为关键的是,当日是姚十力亲自将素馨从刘家那头救出来的,他可谓于素馨有恩,二来,姚十力亲历了事情的全过程,包括两人落水之后尴里不尴尬的那段,就算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的,能哄得了别人,哄不了姚十力去。由此看来,姚十力能娶了素馨,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傅春儿将她的想法与哥哥说了,傅阳笑道:“我道十力为什么一问起素馨的事情,便吞吞吐吐的,追问他又不肯答。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对素馨动了心思了。”

    “嗯好!”傅阳也乐见此事,便拍着胸脯对傅春儿说:“包在哥哥身上,包管最近会给你个准信。”

    ps:鞠躬感谢@陈旧的约定和@隽眷叶子两位亲送的平安符,么么哒~~~

二百六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果然两日之后,傅春儿就收到了傅阳的准信,说是姚十力表了态“只要素馨点头,十力那里,一定没问题。”

    而这日傅春儿心情正好,刚刚她去过大德生堂,等了很多日的纪燮的书信到了。书信竟然是厚厚的一札,细细地用油布包好,外面再用细麻布包上,用针线缝上了一圈。傅春儿看着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暗笑这也不晓得是纪燮还是侍墨的作品,但是看着看着,她竟然觉得眼眶酸了起来。可见纪燮对这札书信的珍视,而他竟托人从远方将这么些手札送与自己,或许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有那么一个位置吧。

    果然拆开纪小七的信札,翻了翻,傅春儿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信,却是言明给自己的。书信上纪燮写着,他已经到了九江一带,正在九江城中走访惠民局和有经验的大夫,询问关于过去城中曾经有过的疫病之时。此后,他准备顺着鄱阳湖的湖岸,往江西南面去走走。那里据说是瘴疫横行的所在,同时也是野生药材最多的地方。纪燮写着,自己已经探访了好些大型的市镇,也到过不少县城,甚至是小村,每个地方应对疫病的经历境遇各不相同,但似乎隐隐有规律可循。

    最后纪燮写着,他一到大些的市镇便会托可靠的人将自己的手札送回来,烦请傅春儿帮忙整理,这样即便他有什么不测的事情,便要傅春儿设法将他的手稿,交给他那位居于金陵府的业师手里。

    读到这里。傅春儿的心情,已然是晴转阴,阴转雨,烦恼之际。手一伸,那信札便“啪”地一声,大半都散落在地面上。

    早些时候的信件里,纪燮也曾经说过大概的意思。只是没有这会儿说得直白。到此刻,他将广陵府的一切事情,甚至身后的一切事情,都交予了他最信任的人,却似乎不曾考虑过那人接到信,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没事儿不用拿它出气的吧”傅春儿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从地上将这些信札都拾起来,没曾想。从厚厚的笔记手札之中。落出一片纸来。那纸片上反反复复用各种字体写着“馥”“春”两个字。大大小小,横横竖竖,颜柳欧苏。大篆小篆,偏这纪小七所学也杂。各种字体笔法都会,甚至在纸上为她画“馥春”二字的印章,阴文阳文全都有——怕是只要稍有空闲,纪小七便在琢磨着怎生写这两个字。阴差阳错,这张字纸,今日竟然落到了傅春儿手里。

    傅春儿心中五味杂陈,看着纪燮书写的文字,仿佛在耳边能够听见纪燮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一样,拳拳相思之意,竟跃然纸上。

    她合上眼,便听见纪燮的声音在耳边,既坚定不移,又牵肠挂肚。

    自己当初为这个少年人而心动,便就是为他这份心志吧。然而到了今日这般相思如焚,百转千回,却竟是自己一时觉得难以承受的。傅春儿一时心中茫然,不知道作何想法。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凡事往好里去想的性子,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回。怪道古人会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便难以承受,也要承受,日子便得照样地过,饭照吃,觉照睡,这样,远方的那个人,或许也会稍许放心一些。

    傅春儿给自己打完气,重新睁开眼,望着信札发了一会儿呆,正打算振作精神之际,素馨进来,将她的茶送了进来,一个字都不说,便要退出去。可是她突然见到桌上厚厚一叠纪小七手书的字纸,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啊”了一声。傅春儿转过头来,微红的眼眶,便叫素馨见了个正着。

    “解元公他——”素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相询,这在素馨倒是颇不寻常。自从那日她到杨氏面前闹过了以后,虽然照样做活,有时傅康来寻她对账,她也照对不误,可是除此之外,素馨几乎沉默寡言,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小七爷没事。”傅春儿一句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变了,连忙咳了两声,这才恢复正常。“对了,素馨,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素馨觉得有些诧异,但是还是依言坐下了,只是坐下了也不曾抬眼看傅春儿,颇为无礼。傅春儿想想,还是算了。

    “你,这两日,身子可觉得轻省些?易大夫开的药,是否都按时吃了?”

    “回姑娘的话,一一都吃了,确实觉得手脚的寒气稍好些。”素馨还是不看傅春儿,低着头答话。

    “那——”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问出来。“姚十力大哥,那日救了你回来,我看你一直昏睡,还不曾提醒过你。你可曾去谢过他了?”她想看看素馨的反应,不晓得素馨心里对那姚十力有什么想法,能不能从素馨神情里看出来。

    素馨闻言“刷”地抬起头,傅春儿便觉得有点心虚,连忙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不去谢其实也不打紧,反正哥哥已经与十力大哥那头打过招呼,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等改日大好了,再好生与他道个谢。”

    素馨干巴巴地道:“哦!”然后便出门去了。

    晚间傅阳来寻傅春儿,问:“你那婢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她当着好多人去找十力大哥道谢。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给十力大哥叩了三个响头,还逼着十力说她不欠十力什么了,弄得十力尴尬极了。后来还有好些人来问十力那女娃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力原是答应了咱家,不会将这事情说出去的,但是哪里又经得起这么多人问,一人站在那儿,憋得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啥?”傅春儿睁圆了双眼。她可不曾想到素馨竟会是这个反应。

    “好在我将十力护了起来,只说是误会”傅阳说“我总觉得这两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东西。素馨那女娃子这气性也实在太”

    “呀,不好——”傅春儿一下气得跳了起来“我只怕是错会了素馨的意思了。”她抱住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没有想清楚。傅阳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我只道素馨就算是对十力大哥没有十分的好感。至少也没有什么恶感,再加上十力大哥这次尽心尽力救她,要是寻常的姑娘,大多会生出不少好感来。”傅春儿想了想便说。

    “但是素馨不一样,她原是为了报恩,阴差阳错,才上咱们家来的,那次是她最尴尬最狼狈的时日,又事关名节。岂料全叫十力大哥碰见了素馨她。她这会儿。怨十力大哥还来不及呢。”

    “什么?为了报恩?报什么恩?”傅阳不晓得素馨到傅家的详细前因后果,只道她与玉簪一样,是家中huā钱请来的丫头。所以这会儿很是吃惊。

    傅春儿一时说漏了嘴,以手掩口。甚是不好意思。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已经瞒不得傅阳了,便将素馨为什么会来到自己家的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

    “是么?”傅阳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可不大一样,素馨过来咱家那会儿,小七爷那里,也就是出了些银两,帮素馨料理了亲丧,怎比得上姚十力这样大冷的天儿,豁出性命去救那姑娘。”傅阳想来想去,总想不通为啥人家姑娘瞧不上自己的好兄弟。“所以啊,这姑娘分明就是糊涂,又或是,有什么摆不上台面的想头。妹妹啊,你要防着点儿,不可凡事只为他人着想,最后自己吃亏啊!”

    兄妹两个于是又商量半晌,傅阳细细的问了素馨平素做的事情,和寻常的性子,最后又低头想了半晌,才做出自己的判断:“照你这么说,素馨姑娘挺能干,在咱家这么长时间里,品行上也没有啥可挑的地方,所以你觉得她与姚十力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般配——”

    “是呀,一时将她的身契一烧,就是好人家姑娘,回头我们家再给她置一副嫁妆。”傅春儿点头应道。

    “嗯,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回事情太过突然,那姑娘怕是一时半会儿恼着十力,脑子里转不过弯来。”傅阳这才稍稍放心一些“不过牛不饮水强按头总不是个办法,总要叫这位素馨姑娘,慢慢觉出来十力的好才是啊!”

    兄妹两人商量之后,第二日傅阳便在作坊与铺子里宣布了一项事情,就是作坊与铺子里记账的人轮换。原先作坊记账的是傅康,而铺子里记账的是素馨。原先这两头,至少每十日对账一次。现在傅阳倒是羡慕,日后铺子全部交给傅康管着,因此账目也全部交给他。

    两处换人记账,自然是所有东西都要交接,铺子那头账目的数量要少一些,因此素馨很快都交与傅康了。但是作坊这边,需要记账的地方涉及作坊的方方面面,傅康因为自己要顾着铺子,只大概与素馨讲了一遍,接下来的事情,统统交给了姚十力,由姚十力将作坊里每一处,从进材料到出成品,再到作坊里请人的各项成本,都细细地与素馨说一遍。

    素馨倒确实是个负责的,她紧绷着脸,将每一处小节,都细细地问了姚十力,同时一手执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作坊里其他的伙计,大多没怎么见过素馨,有些人便投过来好奇的目光。素馨觉出这些目光,心里误会,便觉得更加愤怒,看着姚十力的目光,便总是冰冷冰冷的。

    姚十力便时不时地哆嗦一下,他原也是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素馨紧紧绷着的面孔,他也很惶惑,但是他也觉得很无辜啊。

    最后终有一日,姚十力与素馨两个,就作坊里的一件小事争执起来,两个人干脆闹到了傅阳面前,要求他评理。

二百六十七章 潜移默化

    这日偏偏逢着玉簪的父母从傅家的花田上来,将那座荒山上收集下来的新鲜桃花都送了过来。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批桃花了,玉簪的父母侍弄这些花瓣很精心,花瓣都装在竹篓之中,外面用一层微湿的纱布先罩上了,最外面再套上一层油布,勿令花瓣湿了水分。傅阳仔细看了看这些桃花花瓣的成色,觉得很是不错。

    “东家少爷,这是东山背阴处的桃花,因此开得较晚一些,但是今年刚开春那阵雨水足,这些花瓣反倒比上一批更好些。”玉簪爹与傅阳这么说着。

    傅阳伸手取了几朵花瓣出来看看,只见每一朵花瓣都很干净,应该是细心一朵朵采下来的,低头闻闻,香气扑鼻,从城外送到这里,竟似香气一点也没有散去。

    玉簪家还带了一些花田之中种植的红蓝花,这原是花田之中留下的老枝开出的。傅阳却觉得这些并不算太好,红蓝花的颜色并不算太正。“看来这些妆品的品质确实也与一方水土有干系,人都说姑苏胭脂广陵粉,胭脂还是姑苏府出产的好些,不过广陵这头,香粉品质好,总也与邵伯的米粉有莫大干系啊!”

    玉簪爹是土生土长的邵伯人,一听傅阳这么说,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傅阳又顺便问起玉簪的父亲,关于戴家随着戴悦陪过来的五十亩水田的事情。玉簪爹自然答应替傅阳打听打听。

    早先傅春儿便将家人过来的消息告诉了玉簪,一旦正事谈完,玉簪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欢喜。玉簪将自己在傅家上工领的月钱都拾出来给了父亲,然而玉簪爹却推了推,道:“孩儿,你只管在广陵府给自己添置些新衣吧。或是喜爱的物事,自己买买。家里现在帮傅家照看花田,比以前种地轻省不少,得钱还多。你千万别尽想着家里。耽误了你自己。女孩儿,还是多打扮打扮,回头好找婆家。”

    玉簪便娇嗔不依,“爹,说什么呢,孩儿不在眼前尽孝,您和娘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弟弟那头,您给他寻个私塾子,就算不指望以后考状元。总也得认识几个字。不至于睁眼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这些银两您就收着,我在东家这里,吃穿用度。几乎都沾东家姑娘的光,好得很呢!”

    玉簪爹见女儿气色很是不错。人几乎比以前在邵伯的时候胖了一圈,知道她在这家确实过得不错,烦恼也少。当下两人道别,玉簪含着一泡眼泪便将父亲送了出去。正好姚十力与素馨两个从外院那头气吁吁地进来,去找傅阳说理。

    玉簪爹见了这两人,背后便对玉簪说:“这两人都是傅家上工的么?”

    玉簪点头微笑道:“一个是咱们作坊的工头,一个是与我一起在东家姑娘手下干活的姐姐。”

    玉簪爹思忖了片刻,就说:“奇怪,奇怪,分明这两个是有几分夫妻相的,可是刚才见那两个,怎么却吵得跟乌眼鸡似的。”

    玉簪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您什么时候跟村头跳大神的一样,会给人看相了?”,总算冲散了她与父亲乍见又分别的愁绪。

    *——*——*——*

    而傅阳这头,却并不轻松,素馨与姚十力,两人就作坊里的一件小事争个不休。素馨觉得姚十力的做法不对,而姚十力认为事情太小,改过来反而要多花成本,得不偿失。两人因此而争执不下,素馨又固执,姚十力又坚持。傅阳因为素馨是傅春儿一手带出来的人,出于尊重妹妹的考虑,便道:“十力,人家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你便该好好想想,不要这么快便得结论么。”

    姚十力这才省过来,一时面上涨得通红,讪讪地什么都没说。傅阳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与你一起去看看作坊那头,大家再一起合计合计。素馨姑娘好心好意,提出来的,你连谢都不谢,这算什么。”

    两人一直走出院子,走到作坊里头,姚十力脸上依旧红红地,对傅阳说:“真是谢过阳少爷,瞧我着木鱼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让几步,嗯嗯啊啊,拖一拖,没准过两日还能与素馨姑娘多说几句话。”

    傅阳鼓励他,“你知道就好,那姑娘是有些脾气,可也算是认真不是么?你也别太较真,女孩儿家家的,我妹妹就是我从小让到大的。”

    姚十力连连点头。

    而那头,傅春儿听说了这事儿,便将素馨叫了过来,将她与姚十力所争执的事情,细细掰扯了一番,讲清楚了姚十力为什么明知现状,照样不愿意改,而如果照素馨所说,便要花多少金钱力气。这等做生意上的事情,素馨反应不算太快,但是好歹也看着铺子和作坊里的账目看了好些时日,基本的东西她都晓得,因此傅春儿一说,素馨便明白了。

    “有些时候指出人家的毛病也是不错,但是要适当地设身处地为他人想想,像你这回这么一凶十力大哥,以后作坊里人人都要怕你了。”傅春儿好言好语地教训了一顿素馨。

    素馨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犟嘴道:“我日后不见那人,不与他说话便是了。”

    “那你以后不打算做作坊的账了,我瞅着你刚刚上手啊!”傅春儿故作惊讶地道。

    “……”素馨便一时有些犹豫,她好不容易上手学回了作坊这头的账目,正觉得其中颇有些趣味,与铺子里好些不同。素馨这头正是好奇心作祟的时候,听傅春儿这般说,一时便不知该如何回答。

    “素馨,我觉得你还是该继续如何便如何,要是那姚十力对你态度再这样差,我便叫哥哥出头去教训他。”傅春儿给她出主意。

    素馨心里便悄悄地涌上一点惭愧。其实那姚十力,也不算是全错,而态度差的人,其实……嗯好吧。那姚十力态度却是不怎地。素馨心中正稍稍有点松动的时候,傅春儿便随便与她说了一句,“刚才玉簪说已经将你的药煎好了,一会儿你记得去趁热喝了。现在虽说开了春。但是天气还是凉,别贪凉减衣裳。”

    素馨在原地站上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傅春儿也不看她,自管自开始将纪小七的手札整理成册,只听素馨轻轻地问了一句:“小七爷,知道姑娘这般为他辛苦么?”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呢?”傅春儿头也没抬,只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若是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他做了。还说什么以后。”

    “唔!”素馨终于应了一声。挪步出去。

    傅春儿不禁稍稍停下笔。不知道刚才说的这些是不是会稍许影响素馨。不过反正也不急,慢慢来吧。倒是好几日都没有过去纪家拜望纪夫人黄氏了,既然收到了纪燮的手书。自然要赶紧过去招呼一声。

    *——*——*——*

    黄氏见到傅春儿,自然是急不可耐地问起纪燮的消息。她早已悔断了肠子。早知道儿子这么固执,非得走这么一遭不可,当初就不该跟纪小七闹得这么僵。当初要是能多派几个人跟在儿子身边,眼下也少担心一些不是。

    傅春儿自然“报喜不报忧”的,挑了纪燮手札之中的一些风土人情、见闻趣事,一一说了,又将纪燮挟在一叠手书之中,写给纪家人的那一封取了出来,道:“我原是日日会经过大德生堂,那日见到收到了小七爷的信件,想着本来这一日要来拜望夫人的,便带了过来了。”

    黄氏眼圈一红,便说:“这孩子,心里就没有装着爹娘。”她想了想,又看看傅春儿,觉得还是应该客气一下,岂知开口便说成了,“苦了你——”她这边正待看信,却有下人报上来,说是表姑娘来了。

    “哟,宛如啊!快请。”黄氏听说,便将书信放在一边,对傅春儿道:“黄家九丫头你原也是认识的,与我一起见见她便是。”

    黄宛如就进来,忙忙地给黄氏行了礼,口称“姑母”。她见到傅春儿在座,也暗暗吃惊,但是面上不显,只点头与傅春儿示意。傅春儿却不敢怠慢,起身与黄宛如见礼,道:“宛如姐姐好。”

    黄宛如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她面上搽着厚厚的脂粉,但是眼下还是有些发青,一副精神不足的样子。黄氏便问:“九丫头,你家里是太多事情太忙了么?怎么觉得你好像睡得不足啊!”

    黄宛如脸上一红,连忙道:“不曾不曾,”顿了一句才接着道,“谢过姨母关心。家里这两日确实事情要多一些。”

    “是呀,我听说广陵府来了御史,晓得哥哥一定是忙的。所以这两日都没有过去看望嫂嫂,过几日等大家都闲下来一些,我再去拜望你娘。”黄氏在椅上直起身,与黄宛如说着。

    黄宛如连连客气了几句。她本来就是长袖善舞,是个极会说话的姑娘。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说到这里,竟然停了下来,双眼只定定地望着黄氏。

    傅春儿在心中叹气,晓得她们姑侄之间,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看黄宛如这幅样子,必定极是重要的。当下她起身向黄氏告辞,对黄氏道:“总算不辱使命,给夫人带信带到。家中还有些俗务,我这便回去了。”

    黄氏心里有些不舍,但是晓得黄宛如这次过来,一定不是小事,所以只嘱咐了傅春儿常来走动,却没有再挽留。黄宛如却强笑着,对傅春儿说:“妹妹也好多日子没有上我这儿来转转了,如今个园里笋窜得老高的,正是赏新竹的时候,不如哪日我下帖子请妹妹吧!”

    傅春儿想着赏竹风雅,便有些心动,当下应了,郑重与两位黄氏女眷告辞。

    傅春儿前脚刚刚踏出去,后面黄宛如已经“扑通”一声往黄氏身前一跪,道:“姑母,救救宛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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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八章 新味试江鲜

    从纪家回来之后几日,傅春儿都没有收到黄宛如的只字片语,估计当日她只是说说而已。傅春儿原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自家的事情也很多。

    城中纷纷流传着御史抵达广陵府的消息,傅春儿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当寻常街谈巷议听了。没几日,刘家那边却送过信儿来,刘大志的案子已经了结,终于获准给刘大志举丧了。傅家作为姻亲,由傅阳出面,上门去给刘贤道恼。

    回来的时候,傅阳便一直在叹气。虽说大家心知肚明,那刘大志早在二月傅阳成亲之前,就已经魂归渺渺了,只是如今正式举丧,继承了叔叔家业的刘贤,总该有些继承的样子显出来。可是那刘贤,却流里流气的,似乎打心眼儿里透着喜气出来。话里话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接了叔叔的产业。

    傅春儿听了也觉得很无语,作为商人来说,那侄子刘贤,真的是不及叔叔多矣。而他作为一个丈夫,也不晓得是不是会比那凌辱傅兰儿的刘大志稍好些。傅春儿便拉着傅阳问傅兰儿的近况。傅阳却说,傅兰儿看着倒还好,吃穿用度都是足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整日就是闲着养胎。

    “妹妹,刘家的事情,娘已经说过了,咱家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好些事情,你就别管了。”傅阳劝慰傅春儿,他却哪里晓得,傅春儿这回绝对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对刘家好奇。想那袁时,究竟做了什么。让刘家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不过对袁时来说,那刘贤,弱点越多。便越是容易掌控。

    既然傅兰儿状况还好,傅春儿便放下心来,不打算再过问刘家的事情。

    跟着杨氏便请了相熟的牙人过来,带了几个九岁十岁样子的小丫头。给戴悦挑。杨氏当日早就放话,完全放手让戴悦去挑。所以戴悦看人挑人的时候,她没说任何话,只在旁边看着。

    晚间,杨氏便在枕头边对傅老实说:“我怎么觉得媳妇跟咱家春儿相比好生不像咱家人。”

    傅老实翻了个身,道:“娶媳妇,总得娶个别人家的媳妇,难不成还娶自己家的,那不乱套了。”

    杨氏的话头一时被堵住。憋了半日。才道:“总觉得媳妇真不像是戴家出来的。早先听说媳妇的姐姐。就是嫁到徐家去的那位,眼下已经掌了徐家偌大的家业。可是咱家媳妇,那性子。固然是柔顺,做个小门小户的媳妇子。是没有问题,可是日后,日后,真能成为阳儿的贤内助么?”

    傅老实在作坊里忙碌了一日,这会儿已经很累了,当下便嘟哝着道:“咱家可不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淑卿你想什么呢?”

    原来今日牙人带了人来给戴悦挑,戴悦倒也是仔细,将送来的小丫头们都看过了,之后又问了不少问题,最后选了一个针黹上看着还不错的,另外选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已经开始学厨的,这两人都是身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眼神也纯净。除了这两人之外,戴悦就再也不挑了。于是傅家就收了这两个丫头进来,仿着玉簪与素馨,分别起了名字,叫做芙蓉与金萱。

    杨氏便有些郁闷,她原指着戴悦身边的人,最好与傅春儿身边的人一样能干,将来至少能将素馨手上这一大摊子事情给挑起来。谁想到戴悦却完全不想着这些,与那些小姑娘与牙子说话的时候,只絮絮叨叨地说些闺阁琐事。之后,杨氏见媳妇已经拍板,自己又有话在先,所以什么也没有多说,只与牙人那里去取了两个姑娘的身契。

    可是尽管这样,杨氏心里总还是不舒服的,虽然刚才的话头被傅老实堵住,但是她还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当下又起来,摇摇傅老实说:“你说媳妇怎么就不选个能写会算的,媳妇将来可是要管着这一大爿家业,要是不能像春儿那样能干,她她能行么?”

    “有啥不行的?”傅老实已经睏得不行,这句话说完不久,鼾声便响了起来。留杨氏一个人继续自己郁闷。

    她第二日去找了傅春儿,将家里新添两个小丫头的事情与傅春儿说过了。傅春儿听了杨氏的抱怨,想了想便笑道“娘,哥哥是娶媳妇,不是娶账房,也不是娶管家。将来家业大了,哥哥自然会请专门的账房过来。只要哥哥或是嫂子有时间,能查看查看即可,不会出纰漏的。”要是嫂子真没有这上头的兴趣,其实还真不如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她见杨氏还是有些犹豫,便又劝道:“娘,咱家原来不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才让我这半瓶子水出来记个账么。这些事情,哥哥一定都有打算的,您千万别操心了。”

    杨氏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外院有人在敲傅家小院的门。跟着有人开门问了,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便说是广陵府的徐家给少奶奶送了江鲜来。杨氏听玉簪回报说徐家送了两条鲥鱼过来,就“哦”了一声。

    “娘,这才多早晚,眼下的鲥鱼是极难得的,徐家能匀两条给咱家,已经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很给咱家面子了。”

    “我就听着人家指名道姓专门给媳妇送来的,不是给咱家送礼呢!”杨氏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有点扭捏,说完之后,掌不住,便笑了。

    傅春儿便也笑起来,道:“娘,你看着吧,一会儿大嫂指定是要先孝敬您的,回头我要到您那儿去沾光。”

    杨氏本不是心眼那样小的人,被傅春儿这么一笑,当下就将事情都放下了。

    果然戴悦就张罗着收拾这两条鲥鱼。两条鲥鱼是盛在水桶里送过来的,都已经长到手掌宽,在这个时节里颇为难得。戴悦问问玉簪“做过这鲥鱼么?”

    玉簪摇摇头,道:“不曾,这么金贵的菜肴,婢子是乡下人,别说是做这菜肴了,就连见,都不曾见过呢。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我们姑娘,吃食上的事情,咱家就属她懂。”

    戴悦奇道:“原来妹妹还精于烹饪一道?”

    玉簪就笑起来,道:“我们姑娘眼下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最近又格外忙,少奶奶千万别指望她亲自下厨了呢!”

    “我耳朵一发热,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傅春儿笑说着,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听说嫂嫂得了两条鲥鱼,我来看看嫂嫂怎么个做法。”

    戴悦就面上红红地,拉着傅春儿的衣袖,道:“我也不会呢,你若是知道,千万指点嫂嫂一二。今年头一回儿吃江鲜,要是做好了就能讨个好彩头呢。”广陵府将就的人家,每年头一回吃长江三鲜,都是挺隆重的,也有些人家讲究彩头,总之不能做砸了。

    傅春儿见戴悦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自己去水桶里戳戳两条鱼,口中说:“古人嗯,果然古籍上记载的不错,这鲥鱼爱惜鳞片,只要碰到鳞片,那鱼儿都不动了。”

    “妹妹一定是晓得什么古方。”戴悦喜出望外。

    “这鲥鱼鲜活得很,咱们吃清蒸的吧。”傅春儿起身发号施令,道:“玉簪,你去将两条鱼都杀了,开膛去脏,千万记得不要去鳞,那鱼鳞留着才好吃。另外发些冬菇,削半颗春笋,再片几片火腿下来。嗯,还有什么?”傅春儿拍拍脑袋,说:“切细细的姜丝,嗯,最后再熬一点猪油来,不要多,一点就好。”

    玉簪马上应了一声,带了那个叫做芙蓉的小丫头,去收拾鲥鱼和其他材料去了。戴悦便赞起傅春儿,又问傅春儿是在哪里见到的古方,傅春儿心想,这可还真不能随便告诉你,便搪塞了过去。

    用这个法子,清蒸出的鲥鱼,鱼身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火腿、冬菇、春笋片,再加上勾上的芡汁,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鲥鱼鳞片之中所含的油脂便化了,那鱼鳞便如融化了一般,连鱼皮一道食用,齿颊留香,这便是位列长江三鲜之中的鲥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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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九章 暴殄天物

    待清蒸鲥鱼出锅,戴悦自然头一份是给傅老实夫妇那头送上去。杨氏心里很是舒服,试过鲥鱼的滋味之后,便又将儿媳妇好生夸奖了一番。不过她也特地划了一半鱼肉,说是要留给傅春儿和傅正。

    戴悦从杨氏那里退下来,心中很是高兴。她特地吩咐了另一条鱼等傅阳从作坊下来才上锅蒸,这样傅阳换好衣裳准备吃饭的时候,那热腾腾的清蒸鲥鱼正好端上桌来。

    傅阳听说这是今年家中头一回吃江鲜,举箸轻轻地剔下一小块鱼肉,在口中试了,几乎眼前一亮,放下筷子。戴悦满怀希望地看着傅阳的神色,傅阳便问父母弟妹那头是否已经得了。戴悦便低下头嗔道:“妾身是那么不知孝敬公婆,爱护弟妹的人么?”

    傅阳眉花眼笑,将戴悦夸了几句,跟着却去厨下取了个食盒出来,将那盆蒸鲥鱼盛了,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道:“悦儿,真是有劳你了,我去去就来。你若是饿了,便先吃,不用等我。”

    戴悦跟了几步,听傅阳说到最后一句话,却怔怔地停下了脚步,跟着来到小楼一侧的美人靠上,看着傅阳喜孜孜地提着食盒出了傅家的小院,往对面作坊去了。她心下便怅怅的,这蒸出来的两条鲥鱼,她自己还不曾尝过一口啊!

    戴悦自己回房,有些倦怠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其他的菜肴,莫名地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傅阳这是,在提点自己。莫要太只顾着自己小两口么?可是广陵城中,现在时节尚早,广陵城中好的江鲜难得,这一对鲥鱼。可是大姐指名送给她的啊!戴悦想着,便用二指在自己眉心捏了一捏。她突然觉得,在傅家这日子过得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但是即便是这样。似乎还是有很多东西,自己也没有做到十分,这令她十分难受。

    戴悦郁闷了一会儿,手中的竹箸便停在那里,少时傅阳进来,身后还跟着傅康。傅阳见到戴悦的样子,笑道:“我不是要你莫要等我的,要是饭菜都凉了,还得劳人再去热过。来来。快再吃些。”

    他说着坐下来。笑道:“真不好意思。刚才就光顾就着今年头一回儿吃江鲜,想着给作坊兄弟们都得个好彩头,就将你的晚饭给耽误了。是我的过错。”

    傅康在他背后也笑道:“大嫂,不好意思啊。兄弟们上前一抢,险些连大哥留给嫂嫂的那份也给抢了去。还好大哥见机快——”

    他说着从刚才那个食盒里,将一碟鱼肉给取了出来。那爿鱼肉从鱼骨上剔下来,整整齐齐的,上面叠着火腿与笋片,模样煞是好看。

    戴悦心里便好似有什么流淌而过,一时面上便露出笑容,连忙招呼傅康,“康弟用过晚饭了没?若是没有,就在你哥哥这里将就用点吧。”

    傅康嘻嘻一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他看看傅阳的神色,又接了一句,道:“若是打搅了大哥……和大嫂一起用饭,大哥必是不肯饶我的。”说着往后跃了一步,而这时候傅阳正好站起来,伸拳作势要打他。

    傅康笑着赶紧告辞出门,只留傅阳与戴悦两人在屋里。

    戴悦正为了刚刚傅康说得话在脸红着,只听傅阳在她耳边轻声道:“真是对不住。”

    “哪有——”戴悦佯嗔,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被傅阳捉住,放在他那略有些粗糙的手心里,摩挲片刻,傅阳道:“这几日我作坊里确实是忙了些,而且总想着开了春,货单接的更多,还要筹备……嗯,还要筹备各种新品,就想着给伙计们打打气,一时没顾上你。”

    傅阳说着把竹箸塞到戴悦手里,道:“这鱼我已经热过一遍了,不会要我再去回锅热一遍吧!”

    戴悦因傅阳坐得近了,一时觉出那熟悉的男子气息,脸上又是一红,连忙低眉顺眼地道:“你也忙了一整日了,好生坐下来吃饭。”

    “是,贤妻有命,不敢不从。”傅阳见戴悦面露娇羞,心里一动,便故意瞪着桌上的饭菜,道:“不想吃,不合胃口。”

    戴悦立刻睁大了眼,道:“怎么,不想吃这些,我赶紧再下厨去给你做一两样?……”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觉出傅阳神色不对,一愣神之间,已经被人圈住了双臂,而一张红透了的面孔,则靠在傅阳暖暖的胸膛上。

    所以这顿饭,两个人便“吃”了好久。

    *——*——*——*

    第二日,待家里的男人们都出去做事之后,戴悦就将玉簪叫过来,细细地问她,平日里傅春儿会给家里,还有作坊里安排什么特别的吃食不曾。

    “嗯,下午的时候,姑娘会给大家加餐啊,下点面条,做些点心什么的,都是送到作坊里去,谁饿了就取了吃一些。还有啥?”玉簪想了想,道:“还有正少爷的读书堂那里,老夫子的饭食,姑娘每个月会去上两次,要么是带点熟食过去,要是逢上节气时令,就会干脆在那头给老夫子做点什么好菜下酒。”玉簪想想那李夫子有时候会喝得满脸红通通的样子,便掩着口直笑。

    戴悦心下恍然,便打算有样学样,将傅春儿为作坊和为弟弟那头做的事情,一一都接手过来。她嫁到傅家这些时日,已经能觉出家人和傅家的这份产业,在傅阳的心中有多重要。若是自己能帮到他,傅阳,或许能稍许轻松几分吧。

    傅春儿听玉簪过来说了少奶奶问她的事情,便微笑地说:“做得好!只是少奶奶初来乍到,少不得事事都要人帮着才能熟悉起来。你尽量多帮帮她,也多带带那个叫芙蓉的,若是带一个帮手出来,你自己也轻省些不是?”

    玉簪笑嘻嘻地道:“是这个理儿,芙蓉小丫头挺灵光的,平时也不偷懒,眼里有活计。少奶奶挑人挑得不错,是极有眼光的。”

    傅春儿一哂,什么都没说,心道,说到挑人这件事情上,家中似乎不满的就只有老妈一个啊。她原也想过戴悦应该考虑像她一样,配个能看账管账的丫头帮着,但是她也能理解,不是每个人,尤其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日日跟生意打交道。若是戴悦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打理家事上头,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戴悦那只顾着小家的势头得赶紧刹住,她可是长媳,将来要挑起照顾家中每个人的担子。

    如此看来,戴悦应该是已经被傅阳明里暗里点醒了,开始关注这一大家子里,方方面面需要照顾的地方。想到这里,傅春儿暗暗点头,她知道戴悦是个好姑娘,只是担心她性子太软,扛不起事情来。如此看来,还好,大家对她观感都还算不错。

    傅春儿见玉簪在,便顺嘴问了一句,道:“素馨怎么样了?”

    玉簪便嘟着嘴道:“也不晓得阳少爷怎么想的,叫素馨姐去管作坊的账,成日价对着姚十力大哥。是人都看的出来他们两人不对盘。”

    傅春儿一惊,道:“两个人还吵么?”

    “不吵了。”玉簪说,“就是两个人不说话,有什么事情,哪怕是作坊里的事情,两个人也都传话,传来传去的,我还传过呢。话说素馨姐说话也真直,就直说姚十力大哥怎样怎样不对的。”

    “十力大哥是何反应?”

    “姚十力大哥什么都不说啊,就让着素馨姐,不过我听人说,姚十力大哥说素馨姐说话有时也确实能说到点上的。”玉簪答道。

    “好吧——”傅春儿心里一阵无奈,姚十力说的那“有时也”三个字,只怕会令素馨更加恼怒吧!

    “不过我看姚十力大哥这两日好像挺忙的,没日没夜都在作坊里盯着,有伙计说他好几日没合眼了呢。”

    “哦?”傅春儿心想,难道姚十力是在研制什么新品?

    也不知是不是当日傅阳见到那盘鲥鱼的时候,想到了他铺子里的兄弟们,过了两日,有个老家在扬中的伙计,家里在长江上捕鱼的,给傅家送了整整一木桶的长江刀鱼过来。

    刀鱼送来的那日,正好傅春儿不在家,去了“水绘阁”看看那里的生意,顺便也拜访一下易大夫,问问素馨的身体到底怎样了。

    易大夫给她捎了个信儿,说是靖江王老王爷老王妃都过来广陵府了,并且带来了不少下人随从,看样子打算在这儿长住。傅春儿应了一声,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确实应该去“片石山房”拜望一下老先生才是。

    等到她回到家中,这才闻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香气,一问才知道,傅家这回可真是充了一回豪富有钱人,一顿午饭,竟将整整一桶的刀鱼都给做了吃了。傅春儿听了,睁圆了双眼,心想,亲们乃们知道后世里这长江上的刀鱼值多少钱一斤么?竟然将一桶一顿做来吃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就是伙计家里送的,确实该请来作坊里的人一起分享。只不过她看到送到她手里那一盘被油煎得透透的,焦香扑鼻的炸小鱼儿,傅春儿立即觉得人生观快要被颠覆了——这,这难道就是长江刀鱼么?这般炸来吃,不是暴殄天物么?

二百七十章 桃花妆盒

    傅春儿见到盘中被油煎得焦黄的江刀,虽然心中感叹,但还是忍不住这鲜香扑鼻的诱惑,挟了一条,咬了一口,只觉得鱼肉腌渍入味不说,而火候也恰到好处,江刀连皮带骨,都已经煎得酥脆,咬在口中,细细地嚼,才觉出这鱼肉里透着鲜甜。没先到这样的做法,竟然也能将刀鱼本身的鲜味给提出来。可想而知这江刀的滋味有多好。

    傅春儿不禁愣神,要是这样的鱼清蒸了,或是用高汤煨了,那该“打耳光都不放”了吧。

    玉簪在旁边嘻嘻笑道:“姑娘要是还觉得味道不够,婢子去取点椒盐面儿来。作坊里大家伙儿都爱那椒盐面儿的。”

    傅春儿拍拍脑袋,说:“玉簪,这是你想的做法吧!”

    “是呀,”玉簪便自认了她是这“暴殄天物”的罪魁祸首了,“我们那儿得了江刀,都是这般做法,将骨头都炸酥了,就不麻烦了。”确实,刀鱼的刺极多,这时候正是清明前后,鱼刺刚刚开始变硬。傅家这次又是一次性做了这许多江刀,根本没时间去一条条处理,所以就干脆用了乡下的寻常做法。

    傅春儿想想也是,她还记得在一本食单上见过人吐槽这种做法,说是“驼背夹直,其人不活”,完全丧失了刀鱼的真味。也罢,自家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家,这回本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图个乐子,吃法草根,便这样了吧。

    “下次要是再得了这等好吃的,千万给我留一两条,让我试着做了玩儿啊!”傅春儿还是稍觉不甘,嘱咐玉簪。玉簪应了,笑嘻嘻地退出去。

    *——*——*——

    这时候,傅阳进来,有点郁闷地往傅春儿桌前一坐,对妹妹说:“作坊里那两个人,我怎么就觉得八字不合了呢?”不用想,傅阳口中的两人,必定就是姚十力与素馨两个。傅春儿忙问又怎么了。

    “那素馨总是挑十力的毛病,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傅阳很是郁闷,他手底下第一得力的人,不至于真这么差吧!

    “那十力大哥是个啥反应?”傅春儿问哥哥。

    “十力也不驳她,只一味应承,作坊的兄弟们口看不下去了。”傅阳有点不平。

    这边厢傅春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哥哥,我瞅着这样才是有好戏在后头看啊!那素馨,不盯着别人,只追问着十力大哥一个,无论如何,她眼下对十力大哥可是十分地注意呢。而十力大哥那头,要是忍不下一时,怎能相处得一世。我倒是觉得,两个人不是八字不合,而是合,合得很呢!”

    “嗯!”傅阳虽然同意妹妹的话,但是他还是面上带着一些忧色。

    “这几日,我打算带着十力他们几个,好好研究一下准备选贡商的新品,也不晓得十力这样会不会分心。”

    “是吗?”傅春儿饶有兴味,“哥哥准备做什么样的妆品,参加那贡商的选拔?”

    “藏香是一样,还有一样,就是咱家的鸭蛋粉。”傅阳蛮有把握地说,“至于冰麝油,我还没有想好。”

    “啥?鸭蛋粉?”傅春儿有点吃惊,问哥哥,“这不正好和戴家撞上了?”自家的鸭蛋粉,刚刚面世没多久,就要与戴家的顶梁柱“戴粉”相抗衡,这……这,她一时没想到傅阳竟会做这样的决定。

    傅阳很沉着地给妹妹解释,“咱家眼下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在那样妆品上能击败别家,而是要能证明,咱家虽然新晋,但也好歹是个能与百年老店相抗衡的。况且常言道,’天下香粉,尽在广陵’,咱家若是香粉上头是个短板,未免就容易被别家挤下去。”

    傅春儿默然,觉得傅阳确实是大大地成长了,家里生意的全盘考虑都在他心中,很清晰。

    “咱家能制出’鸭蛋粉’那样形状的香粉,其实已经得了先机。戴家自视甚高,绝不会来仿咱家的产品,但是咱家要将鸭蛋粉的配方与品质,提到与戴家一样的高度才好。”

    傅春儿重重点头,笑着鼓励哥哥:“哥哥说的很是,就这样很好。有什么妹妹可以帮忙的,哥哥千万提出来才是。”

    傅阳也笑了,妹妹的意见,从来在他心中很是重要。得了妹妹的肯定,傅阳心中一时暖洋洋的。

    此后几日,作坊里众人都忙碌着,不禁忙着各种日常订单和铺子里的货,傅阳与姚十力等人更是花了大力气在研制改良各式妆品与藏香上。傅阳有时候会忙到深夜,才从作坊里回来。戴悦照顾他颇为精心,会做了些甜汤点心什么的,等着傅阳。待傅阳回来,便重新下厨去,将点心都热过了,打发人给作坊里里干活的人们也送去几份,接下来才服侍傅阳吃过夜宵,然后才一起睡下。

    这么一来,戴悦睡得便少,平日里又是一大早便起来,操持傅家一天的生活。一来二去,戴悦的下巴便有些发尖起来。不止傅阳看着心疼,连杨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媳妇啊,你别光顾着忙这忙那,自己的身子要紧,娘指望着赶紧抱孙子呢!”

    戴悦立时给闹了个大红脸,不过见杨氏关切,心中也是甜丝丝的。这时天气已经有些热,戴悦便张罗着要给全家人裁夏衣,她嫁过来的时候,本就带了不少上好的衣料过来,这时候便拿出来,与杨氏商量着,裁剪成什么式样,点缀什么花样。杨氏这些年也颇喜欢自己动手,给傅老实和儿女们裁衣。两个女人一时谈得兴起,杨氏对戴悦的好感便大增。

    杨氏自己本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不像傅春儿,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是太懂,也不大愿意过问,只是家中有傅春儿这么个“鬼灵精”,她下意识地便会拿媳妇与女儿比较。刚开始的时候,杨氏还因为戴悦没有能在生意上帮衬着傅阳,心中略生出过一些不满。然而此时,她才觉出,其实戴悦与自己颇像。于是婆媳两个,这时候出于一样的心思,开始经营起日常生活中的一处处小事来。

    戴悦能觉出杨氏态度的转变,因此对全家人的事情更为尽心。一时杨氏与戴悦处得和谐,傅阳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十分欣慰。

    姚十力那头,也顾不上素馨如何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只一门心思研究一种妆品,而且神神秘秘的,连傅阳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素馨一时没有了往日批评与嘲讽的对象,说话做事之际便有些怏怏的。傅春儿看在眼里,实在觉得有点好笑。

    傅春儿自己在街上遇见过姚十力两三次,其中一次是在大德生堂门口。傅春儿吃惊地问:“十力大哥,你是不舒服么?这些日子听哥哥说你辛苦的紧,可得千万当心点儿。”

    姚十力被人发现了行踪,说话的时候,几乎连舌头都要打结了,支吾了半日,才道:“配方上的事情,过来请教一下大夫。”

    傅春儿眼尖,见到姚十力手中还提着几包药材。她便道:“回头记得在素馨那里记账。十力大哥,若是为了研制新的妆品,这些药材的银两都搁在公账上出。”

    “不不,”姚十力拼命摇手,“我就自己瞎捣鼓捣鼓,不能叫作坊里破费了。”跟着,他便像是落荒而逃一样,与傅春儿告辞而去。

    又过了好几日,傅阳将傅春儿与戴悦请到一处,给她们二人看一只黑色的小漆盒,说:“作坊里新制出来的妆品盒子,悦儿,春儿,你们帮我看看,这些妆品可好不好。”

    傅春儿仔细看看,见那只黑色小漆盒乃是广陵府的漆器工艺,乌黑的漆面,上面却用钿螺片拼出一幅桃花流水的春日景象,那一朵朵的桃花花瓣,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之下,竟能变换色泽,粉光莹莹,甚是漂亮。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瓷盒,一对锡盒,一只小瓷瓶,一共五件。其中一个瓷盒有些厚度,看那椭圆的形状,便可知道里面大约盛的是香粉。另外一个瓷盒却是正圆形的,也有些厚度,小小一个,圆滚滚的甚是可爱。另外两只,则是小小的扁扁的,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娘子,妹妹,都来猜猜,这里面都是什么妆品。要是猜中了,我这里有彩头。”傅阳笑着问座中两女,戴悦便看了一眼傅春儿,她是戴家出来的姑娘,这些东西原是见惯的,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大概知道也就那几种。但是她晓得傅春儿在傅阳心中的地位,总觉得应该让让傅春儿,便让小姑子先猜。

    “我猜,这盒应该是鸭蛋粉,这盒圆圆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是面脂。那两个扁盒子,我便猜不出是什么了,那一瓶么,难道是头油?”傅春儿想了想说。戴悦没说话,只在旁边附和小姑子说的话。

    傅阳便笑着摇摇头,“啥,不是?”傅春儿与戴悦互相看看,傅春儿知道其中必有些古怪,但是要她再猜,还真想不出,尤其是那个瓷瓶里,如果装的不是桂花油,那么里面的妆品到底是什么,她还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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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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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小日子,温馨种田流,小非卖萌打滚各种求,喵~~~馥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馥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馥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