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章 袁讼棍待客
此刻端坐在“香影阁”厅中的,正是袁时其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衣,一头黑发散在肩上,面前放着一具焦尾桐琴。袁时的左手搭在琴上,被衣袖一衬,显得愈发白皙修长。
走近几步,空气中那“清音”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傅春儿心道,不愧是戴家的安息香,味道果然幽远清长,但是似乎又有一点点烟火气在其中。
“若非这’清音’,这香影阁中,又何来此盛景?”袁时开口说话,话音里却有铿铿锵锵的金属之声,与他昨日在街上那种声如寒冰的语调相比,有很大的差别,可是偏又教人听去还是这袁时的那般语调。
傅春儿顺着袁时的眼光,朝一旁看去,只见他身旁放着一个铜制的熏笼,里面烧着银炭。熏笼之上,停着好些五彩缤纷的蝴蝶,袁时轻轻一拂袖,蝴蝶便腾空而起,在室内盘旋,良久,便才重新落下,重新停在熏笼之畔。也有些,竟然停在袁时的衣上、发上。袁时原本穿得肃穆,此刻身上发上落了几只彩蝶,竟凭空显出几分妖冶来。
傅春儿至此便明白袁时为何一定要大开临水的窗户了。窗外河道上蒸腾的水汽,才能令这室内觉不出燥气。大约也就是这个原因,这室中才能养得住这些个蝴蝶。
听到傅家兄妹进来,袁时偏过头,朝傅阳随意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跟着大袖一挥。伸出手,指向自己身前的一只蒲团,对傅春儿道:“请坐!”语调依旧铿铿锵锵。
傅春儿对他的说话声很是好奇,不晓得此人是怎样控制改变自己的嗓音的。她依言坐下,问:“袁先生昨日示意我来此,是有何要事么?”对面这个人,她甚至算不上熟识,最多只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对象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坐在此人对面,傅春儿心中不禁觉得有点怪异。
袁时不语,抬头,看了看傅阳。
傅阳进来之后,并没有入座,只是立在妹妹身后,隐隐有护着妹妹的意思。这时候见袁时抬头,两人对视片刻。傅阳仔细审视一番袁时,觉得他没有恶意。便留下一句话,道:“妹妹。有时叫我。”说着他便行得远些。在听不见两人说话的位置,但是他仍然转过头来,叉手立着,远远地看两人说话。
袁时的目光回转,再度拢在傅春儿面上。傅春儿坦然地与他对视,却不想稍待片刻之后。一朵硕大的彩蝶,竟然翩翩飞来,停在傅春儿肩头上。傅春儿原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转头见到右肩上的彩蝶,一时间笑靥如花。道:“原来,这蝴蝶并不是只挑你一个的——”
“这个自然。否则怎会说你与佛有缘?”中间两个字袁时说得含混,听起来就像是“与我有缘”一样。傅春儿听了双眉一轩,就要发作。岂料袁时看向她眉宇之间,突然道:“你是为了傅家人烦恼?”
他这话说得颇奇,不说“家人”,反而说“傅家”人,仿佛便指向傅兰儿,她若是没有嫁到刘家,或是被刘家遣回,便可算是傅家之人,但是却不是广陵三房这一房已经单分出来的,所以严格算不上傅春儿的“家人”。
傅春儿身子微微一抖,停在她肩上的那只彩蝶突然间便振翅飞起,在袁时面前,似乎在空中载沉载浮一番,最后落在袁时洁白的手上。袁时将那彩蝶轻轻托起,往窗外一送,那彩蝶倏忽消失在窗外。
傅春儿一个激灵,道:“你,你——”那蝶儿一旦飞出这间水阁,外间气温陡降,一定活不了多少时候。
“即便眼下不死,也终归要亡,我只是送它一程——”袁时轻轻笑道,这时候声音却微微变幻,给傅春儿烦躁的心中突然注入一股凉意,令她稍稍平静下来。
傅春儿平日里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人,也不习惯打这等机锋,这时听到袁时说这等话出来,突然觉得,难道此人在劝自家,不要贸然出头去扶助傅兰儿么?难道就是因为人人最终都逃不过最终的大限,这么一个理由么?“先生可否说得明白一些?”傅春儿犹豫着问道。
袁时继续定定地看着她眉宇之间,道:“你原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傅春儿苦恼极了,她就是因为想不通啊,所以昨日袁时那句“你在烦恼”才会触动她,才会令她到此赴约。难道还是在说傅兰儿么?她明明知道自家出面庇护傅兰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傅兰儿的问题是都出在根子上,也就是说,当年傅家不教,将她养成了这么一番性子,全然不会处世,也没有基本的道德观念,这也令她几乎无法作为一个女人而与夫家好好相处。这就好比错已铸成,眼下无论如何补救,都只是治标,治不了本——徒耗心力,广陵三房这头,不该就将这个担子,平白就自己扛在自己肩上。
“可是,可是,”傅春儿喃喃地道,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傅兰儿正一步步走向的厄运。
“既种恶因,便得恶报,只是这恶报,如何能报,世人却不知道——”袁时突然开口,傅春儿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接着好似又有些自嘲。她若是能明白袁时此时的心境,大约也能猜到将来袁时为何非要以一人之力,搅动江南两淮。只可惜人力有时穷,眼下傅春儿一心想着自家那些闹心的事情,袁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怪人,一个能触动人心的怪人罢了。
傅春儿依然困惑得要死,以她一个后世之人的眼光来看,傅兰儿并没有真正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啊,然而在这个时空里,傅兰儿的所作所为,却为世所不容,这是一定的。想到这里,她突然省过来,看着袁时,问:“袁先生,你难道会读心,否则你怎会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袁时自低下头去,不答。傅春儿仿佛听见他低声念着偈子,在念什么却听不清楚了。
“又或者,先生您其实真的是位大和尚?”她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袁时,肩上披散着乌黑的发丝,一张俊面,长眉入鬓,神色间冷峻得叫人无法逼视,她怎样都无法将眼前此人与昨日那脚踏麻鞋,在广陵的街道上翩翩而过的“圣僧”相提并论。
袁时重新抬头,这时候却突然改了形容,显出些痞态来,朝她诡笑道:“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袁时只是个讼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傅春儿已经对面前这名男子的百变无常习惯了,然而她闻言却突然心里一动,讼棍呀……没准真的可以帮上忙。
她心中所想的,就是干脆与刘家对簿公堂,最后没准判傅兰儿与那刘大志和离,或是别居,反正这两人也是一起过不下去了。但是她晓得这事情要闹上公堂的话,刘傅两家的脸就丢大了,而且风险也很大,所以估计家中的长辈,都万万不会支持她这个主意。
再退一步,就是在刘家那里做点文章,令傅兰儿的丑事,莫要闹到宗族那里去,免得傅兰儿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样的方法,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傅兰儿被遣回家,她万万没有还留在刘家之理,留在刘家,估计也要被刘大志整死的。
她一面想着,袁时忽然殷勤地又问了一句,道:“姑娘,难道真的不要袁某人帮忙?”
傅春儿转转眼珠,反问道:“袁讼师帮人写状子打官司,我这件事情却是家事,不想上公堂的,敢问袁先生,该如何破解?另外,如是先生可以帮手,又要多少报偿呢?”
袁时目光闪烁一阵,道:“姑娘果然是做惯生意的,且请姑娘将事情原委道来,让袁某人掂量掂量可好?”RO
二百四十二章 立约
傅春儿听袁时这般问,心中一动,或许此人真的会有办法也未可知。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傅兰儿的事情大致说了说,自然隐去了不少细节。袁时却不满意,从傅兰儿出嫁之前的事情开始,将细节一一问了。
傅春儿有时被问得好生尴尬,涨红了面孔,然而袁时却往往会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有时傅春儿自己也觉得,为何自己竟连这等细枝末节小事,甚至是自己对傅兰儿这件事情的态度,她的怜悯与不满,一家上下的抱怨,都一点一滴地告诉了袁时——等等,难道此人会催眠术?
傅春儿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照样回答着袁时的问题。
“嗯,这样,原来是’吞婚作’结的亲啊!”袁时终于点头,表示自己全盘明白了。他缓缓起身,几朵彩蝶从他身上扑棱棱地飞起来,重新又聚拢在熏笼那里。袁时抚着窗看了半晌,道:“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事烦恼啊!”
“啊——”傅春儿觉出袁时语气里有点“这算什么事儿啊”的感觉。
“那我所烦恼的,要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袁时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这时他的话音已经不带任何掩饰,清朗之际,听上去竟然有点孩子气,“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傅春儿心道,烦恼就是烦恼,我的烦恼,与你的烦恼,哪里是能够比较的。
“你这个忙,我便帮了。我保证你家财帛不少。名声不损,而你那位亲眷,得保一条性命,但是日后她的日子过得怎样,就要看她自己了。”他又补了一句,道:“你不就是希望她得保一条性命么,又不能替她过日子。”
“真的啊!”傅春儿一跃而起,却一时失笑。道:“是啊,日后的路,总要她自己走,旁人替不得。”她突然啊的一声,道:“袁讼……那个,袁先生,你曾说过破财消灾,这件事情,你会要多少财帛?”
袁时看看她。伸出一个手指。
“一千两?”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心里砰砰地打着小鼓。她自然知道袁时上个月不到一个月之间,便赚了超过这个数目的银子。怕只怕此人欲壑难填。狮子大开口。后面再添一个零,她就彻底傻眼了。
“不是,”袁时一双澄净的双眼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见傅春儿耸了耸肩,面上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袁时心中暗暗一笑,便道:“我是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傅春儿觉得脑后一点汗就挂了下来。以前看的小说里,不都是女子,才会求那些一诺千金的男大侠答应什么事情的么,还什么不违侠义之道什么的。
“总之不会强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么。眼下还没想到。”袁时摸了摸后脑,这个小动作。却令傅春儿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神叨叨了,反而稍多了一些烟火气,似乎是全然无害的样子。然而袁时却道:“若是你答应了,我便要去寻保人了——”他说着便转头朝站在“香影廊”尽头的傅阳看过去。
傅春儿心里好奇:“只要我不愿,我便可以不做是么?”听起来这桩生意,她是永远不会蚀本的啊!她的直觉好像在告诉她,没事的,袁时此人,没啥危险。
袁时不答,只将傅阳唤过来,将他刚才说的条件与傅阳又说了一遍。傅阳闻言,显然是吃了一惊,责怪地看了妹妹一眼,接着躬身对袁时道:“先生若是肯施予援手,傅家上下,自然是感激的。因此若是先生对傅家有什么要求,傅家自然是会尽力的。”他努力将妹妹从这件事情上撇开,想以傅家之名,去担这件事情。
袁时有些心不在焉,将手挥了挥,便算是答应了。
傅家兄妹二人便打算告辞。傅春儿顺嘴问了一句,道:“袁先生,您在哪里过年?是在老……老爷爷府上吗?”她在傅阳面前,还是将“老王爷”三个字给缩了回去。
“袁某人茕茕一身,飘零四海,能有个容身之地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去叨扰苦瓜老人,何况他此时正为家室所累。”他口中所指,却是靖江王朱若极已经将老王妃接来广陵的事情。
傅春儿听他说得可怜,突然就有点同情心泛滥,想邀他上自家去吃顿团圆饭什么的,可是再看看这个怪人,怕是邀回家去将爹娘弟弟都吓到。旁边傅阳叹了口气,只道:“袁先生若有任何所需,请随时送个信过来,只要是傅家能办到的,自然勉力办到。”
说毕两人与袁时告辞,转身出门。傅春儿走在香影阁里,突然间心有所感,回头去看袁时。哪晓得就在她与哥哥走出这么几步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背后有什么响动,背后的袁时,竟然又变幻了形貌。他这时候又穿回了那件月白色的僧衣,露着光头。从香影阁那头吹过来的穿堂风将他月白色的僧衣吹起,露出他脚上的一双麻鞋。原先水阁中的那些五彩蝴蝶,又纷纷都停在了袁时肩上,远远看去,仿佛是披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肩衣一般。
傅春儿远远地见到袁时朝着自己兄妹二人合什躬身,俨然又回到了那位宝相庄严的“圣僧”的模样。而她此时突然听见耳边送来低低的诵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傅春儿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忍不住抓住了傅阳的手。傅阳却没有回头,只大步流星,带着妹妹,从水阁中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嗔怪妹妹一番,最后总结道:“真是个怪人——这件事往后,便莫要再与此人往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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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兄妹去过“香影阁”回来,自然没有将此事说与旁人知,连傅老实夫妇面前都没有提。然而阿康、玉簪与素馨等几个小的便对傅兰儿诸多不满,不过却也无处说。
隔了一日便是大年夜了。这一日早起,傅家的小院里,大家便一直在忙碌着。
岂知上午时分,傅元良与金氏两个,赶着一辆骡车上来广陵城里,敲开傅家的院门,说是要接傅兰儿回去。两人与傅老实夫妇与几个小的都见过了,傅春儿便发现金氏的门牙缺了一半,导致她说话有点漏风。金氏见杨氏与傅春儿的眼光都往自己这头溜过来,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也只好畏畏缩缩地解释,说是上回从广陵府回去,太晚,路上黑,摔跌的。
杨氏就叹了口气,打算给金氏荐个镶牙的大夫,这么着缺了半颗牙,也不是个事儿。
然而听说要回去江都,傅兰儿却是不愿的,毕竟在这头她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丫头可以使唤。金氏两眼泪水涟涟地去寻她说话,傅兰儿却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你们当日就该让我死在刘家的好,眼下看我在三叔这里,又怕欠人情了是不?”
杨氏怕金氏尴尬,这时候连忙带着傅春儿避开了。傅春儿心道,这位大姐还真算是办了件好事,提醒了大伯与大伯娘,哦,原来亲戚之间也有欠人情这回事。杨氏也觉得甚是出奇,怎么傅元良与金氏两个,竟然能在这个大节下的,将傅兰儿接回去——自家可是做好心理准备,要招待这位堂姑奶奶过年的啊。
傅春儿也在心里琢磨,她刚才与袁时“达成协议”未久,傅元良夫妇就上门来接傅兰儿了。这是袁时在背后出的力么,若真是的话,那也未免太快了吧!
广陵三房这边,中午就匆匆忙忙地收拾出来一顿午饭,招呼傅元良一家三口赶紧吃上一顿,趁着天光还亮,赶着回邵家村去。回去之前,杨氏还特为嘱咐傅阳去大德生堂,给傅兰儿抓了能吃上十日的药,还特地叫傅阳抄了两份药方与傅元良收着,嘱咐他们回头记得给傅兰儿抓药,否则怕傅兰儿生产的时候会有大碍。傅元良诺诺地应了,面上时不时便浮起愧色来。
送走了大伯一家三口,傅家的气氛一下便不一样了。玉簪表现得最为明显,她一边帮手准备着晚上守岁的东西,一边却自己一个人乐得合不拢嘴。
傅春儿见了她这副样子,也觉得好笑,故意嗔道:“这个丫头,怎么就能乐成这样——”
素馨在旁边接口:“玉簪怨了几日了,就怕堂姑奶奶要在咱们这儿过年。可是谁想到,眼睛一霎,人就被接走了,能叫她不乐么?”傅春儿听了,便道:“是呀,这几日实在是委屈你们了,趁着过年,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说,少不了你们的。”
玉簪就握着嘴直乐,素馨也终于笑了,指着玉簪道:“这个丫头就惦着糖年糕好煎来吃了,还能惦着啥?”
傅春儿仔细观察素馨,觉得这个女孩儿也终于开朗多了,似乎心中再无什么芥蒂。她寻摸着,回头要杨氏帮忙把握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能够把素馨嫁过去的,就再撮合一门亲,然后将素馨的身契还了把她。傅春儿越想越得意,一时女孩子们一起玩玩闹闹,便将除夕的晚宴都备齐了。一家人食完晚饭,开始守岁,待到听见远远的钟声传来,新的一年便到来了。
二百四十三章 上门做贺客
守完岁,傅家人各自休息。傅春儿感觉没睡多时,天便大亮了,门外鞭炮声响个不停。她赶紧忙忙地起来梳洗,接着便跟着傅阳,带着傅康与傅正两个,上堂去给傅老实夫妇拜年。没过多少时候,傅家的院子里已经是门庭热闹,姚十力等在傅家做活的伙计,这时候已经约好了在傅家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进来向东家拜年。
傅春儿则与杨氏一起准备初六去纪家别院的东西。纪家长房的帖子早在年前便已经送了过来,这次是借了纪家大夫人一个整生日的由头,在纪家别院请了戏班子唱堂会。杨氏早早地便精心准备了寿礼,连带傅春儿选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簪什么huā儿,都一一想到了。
初二的时候一家人都去了杨家,傅家的孩子们都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杨老爷子对傅阳等几个都算是满意,他尤其喜欢傅正,抱起来放在膝上便开始考问他的学问。而傅正这一年来在“深柳读书堂”确实学了不少,一问一答之际显得头头是道,令杨老爷子喜了个不住。相形之下,杨家人待傅康便淡淡的,傅康也并不以为意。
而杨老太太则拉了杨氏去屋里说体己话,两人说了半日才出来。出来之后,杨老太太看傅春儿的眼光,便也有些不同。傅家人告辞之际,杨氏拜别父母,最后对杨老太太说:“母亲莫要太过忧心了,大姐那头。原本已经理顺了的,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杨老太太拍着杨氏的手说:“淑卿,你家的事情,我会给湄卿去个信儿。她便是再不成,帮妹妹这个忙的能力总还是有的。”杨老爷子立在老妻身边,听了这句话,脸上又显出不虞之色,显然是对傅春儿的那位侧妃姨母仍是不满得很。但是他这回却没有发作。傅春儿觉得,外祖夫妇两个,眼下对姨母的态度是要好得多了,至少杨老太太那头,仿佛是多年的心结已解。杨老爷子那里,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大约是那位姨母,也终于要熬出头了吧!傅春儿在一旁想着。然而杨氏却很高兴,回家的一路上,杨氏便一直盯着傅春儿看。“娘。我脸上有huā儿么?”傅春儿故意玩笑,杨氏却在她手上拍了一记,道:“别瞎说——”
初四的时候。却是钱家人从仙女镇上来。到广陵三房来串门。杨氏与傅氏一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眼下傅阳与钱铄都订了亲事,钱镜儿也已经在说亲,看看离放定的时间也不远了。然而杨氏却拉着傅氏打听长房傅元良那头的事情。毕竟傅兰儿的事情实在乌糟,杨氏只能从旁问问。看看傅氏知不知道实情。
傅氏其实也想从杨氏这里打听傅兰儿事情的意思。毕竟眼下钱镜儿在说亲,傅兰儿突然回家,众人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事情,但是都觉得是极突兀的。
“我也正想问你呢,怎地大哥与大嫂。突然就起意将兰儿接回去了呢?”杨氏见傅氏尚且不知道傅兰儿是从自家这里被接回去的,当下也不点破。“还是选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
“我也不知,二嫂倒是给我透了点风,说当日邵家村里来了个神棍,就一直站在外头念佛号——”傅氏说这话的时候,傅春儿正好给傅氏送茶点送来,听了这话,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她估计这人应该是袁时扮的了,可是要是让袁时知道自己被人称作“神棍”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是最神的是,那人就在外面念佛,说是没多大声儿,但是家里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后大哥大嫂迎了出去,与那神棍说了半日,回来就告诉老爷子,说是这段时日里兰儿与刘家犯冲,不接回来怕是有不妥。老爷子心疼孙女,就点头,使大伯夫妇先赶紧将兰儿接回来再说。”
傅春儿听了才明白,竟然是这么回事。当日广陵三房,是傅老实夫妇亲自登门,将大伯与大伯娘请到广陵,这两人居然也忍得下心肠,过门而不入,将傅兰儿“赖”在三房这里。而没想到袁时这等怪力乱神的招数一出,竟然见功。
她当日并没有向袁时提过,只隐约说起过家里对傅兰儿的不满,没想到袁时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还是用的这种法子。傅春儿从杨氏待客的屋里退出去,一边走一边想,袁时这个人,如此神通,为何又要叫傅家答应他什么事情,这个人究竟在绸缪什么?
屋里杨氏便继续与傅氏说话。“三弟妹,我见兰儿的情形,不是太好啊,所以那神棍说的,邵家村那头,可是都信了的。只是姑爷没有亲自送兰儿回来,这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出奇。你在广陵城里,可有听说什么没有?”傅氏有些忧心。杨氏犹豫了半日,不晓得要不要将傅兰儿的丑事和盘托出,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了,她只是与傅氏暗示了一下,若是钱镜儿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赶紧放定,免得夜长梦多。
傅氏见她说的郑重,自己也知道那个大侄女这回未必是什么好事,心下立时有了计较,当下两人岔开话,说起别的,傅氏便问起傅春儿有合适的人家了没有,她对没得了傅春儿做儿媳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然而那是自家儿子直接跟她摊过牌的,她便再想怪,也只能怪自己儿子。眼下儿子已经定了亲事,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但是她还是一心只挂着傅春儿。
杨氏也不敢多提纪家的事情。两位做母亲的闲话一番,傅氏听说傅老实新认的义子,连忙将傅康叫来,上下打量了,又问了几句话,便连忙对杨氏说:“这个孩子我看着妥帖——”说着就拿了过年时身边备着的小红封给傅康,说:“今日刚听说,所以还不及备见面礼,下回补,下回补。”
傅康高兴,而杨氏见傅氏高看傅康,也觉得心里舒服得紧。傅春儿后来从傅康这里听说了此事,心道:傅家父兄那一辈儿里,真真是人人性格各异,大伯与二伯是那样,爹是这样,四叔又是一样,没想到竟然能够出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姑出来。她不晓得傅氏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嫁到仙女镇上,见得多了,又从钱家学了不少,才慢慢陶冶成这副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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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初六就到了,这日杨氏早起就过来,亲自给傅春儿梳洗打扮,又看着她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稍稍施了些脂粉。杨氏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小人儿,临时变计,金银首饰什么的,一概都不要,只用了一对小小的金丁香,除此之外,傅春儿发上便只用鲜huā簪发。刚巧前日里寿家送了一盆在温室huā房里培植出来的反季芍药,这时候开得正好,杨氏便用小剪子绞了下来,给傅春儿簪在发上,旁边又簪了一小圈迎春。傅春儿自己对镜找找,也觉得不错,至少清新自然不造作。反正她若是和别的女眷比拼衣饰华贵,也没有什么意义,倒是如眼下这般打扮,反而更显得清新可喜。
只是傅春儿一时心下怔忡起来,不晓得那位大家出身的黄氏夫人,纪燮的生母,会不会嫌这样不够庄重。
杨氏便拍着傅春儿的手,安慰道:“咱们春儿长大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少时便傅阳便过来传话,说纪家遣了大车来接。杨氏与傅春儿两个,又临时起意带上了素馨,一起上了纪家的大车,往城外的纪家别院过去。
纪家跟车过来的,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婆子,能说会道的。在车上陪伴着杨氏母女,说话之间,竟便将这次纪家长房为大夫人贺寿的安排,甚至纪家请了哪些客人,都一一说了。
纪家原是数代在广陵府行医的,所结交之人,也是三教九流,杂得很。杨氏听那婆子报了好几家女眷的姓名,心里便暗暗舒了口气,这里面总算还有一两家是认识的。最后那婆子又添了一句,道:“咱们夫人的弟妇,出身黄家的那位二房夫人,说好了也会过来的。只是那位夫人架子大,一向是晚到的。”
杨氏郑重点头,知道这婆子怕是纪家大夫人特为安排了,给自家送消息的,当下不动声色,却取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一个小银锞子的,递到了那婆子手里。
到了地方,杨氏与傅春儿一起下车。母女二人故地重游,都是一番唏嘘。杨氏忆起当初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若是她真的眼看着傅正就这样没了,怕是不死也会送半条命去。然而傅春儿则忆起当日与纪小七那一番对答,想想纪燮如今已经一件件做到的事情,不由得对纪燮平添了几分信心——
这个时候,纪家大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二百四十四章 别扭
纪家的大夫人,也就是纪小七的伯母,看上去是一位非常和气的妇人,圆脸盘儿,体态微丰,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如今做的是四十九岁明九的大生日。
她见到杨氏很是亲热,拉着杨氏的手,郑重谢了傅家早先便送过来的贺礼,跟着便拉过傅春儿,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笑道:“这个姑娘,我一见了,打心眼便喜欢,傅家娘子要是舍得,便送了与我做女儿吧!”
杨氏笑道:“大夫人抬爱,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来,春儿,还不快与大夫人见礼。”杨氏毕竟年轻时候也曾随着姐姐,混迹在广陵城中各家闺秀之间,这些场面虽然好久没经过,但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傅春儿知道眼前这位夫人与纪小七的关系,心里暗暗感激她能够应纪小七所请,安排自家前来此做客。当下她便扎扎实实福下身去,给纪大夫人见礼。纪家大夫人旁边的一个媳妇子便赶紧将傅春儿扶起来,大夫人便将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子褪了下来,戴在傅春儿腕上。傅春儿推辞不得,只得与杨氏一起,再三谢过了。大夫人便拥着傅家母女两个,一并往院里走去。
这次纪家长房为大夫人做寿,外院男宾那头只请了一些纪家的故交与近亲,然而女宾这头却热热闹闹的,请了不少城中不少大家富户的女眷过来,傅家母女二人在其间,倒也不算是太扎眼。除去中午吃席以外。下午安排了广陵城里最近相当红火的先儿过来表演弹词。
纪家大夫人引着杨氏与傅春儿往里走,来到别院里的一座花厅跟前。突然有人诧异地唤道:“淑卿?你是杨淑卿么?”
杨氏抬眼,乍见故人,不免也心情激荡起来,快步走上去,与招呼她的人相见:“语蓉,是我啊!”两人久已未见,分外地亲热。与杨氏说话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转眼之间,就已经将杨氏给身边相熟的几位夫人太太介绍了去。
傅春儿见母亲很快便融入了广陵城的太太社交圈,自己便立在一旁。纪家大夫人便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稍待。我看看什么时候安排你去见见……”她说着一抽身,便转身出去了。留下傅春儿一人在花厅之前,心中对这位纪小七的伯母暗暗感激,这位怕是真心疼爱纪小七,才会应他所求。出面安排。
这时候旁边有个姑娘“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傅家的姑娘么?”
傅春儿回过头来看,见便是当日在谷林堂上曾经见到过的。那位家中做皮货生意的周家小姐。她便大方地招呼。道:“周小姐。”两人自谷林堂一会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此时重见,忍不住便说起当日在谷林堂上的事情,自然讲到田紫茹。周小姐听说田家坏了事,总算是相识一场。因此颇为关心田紫茹的近况,听傅春儿说起田紫茹的近况,晓得不会有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两人聊聊说说,便又纪家的仆妇进来。请诸人进厅。
——原来开席了。
傅春儿心里“咯噔”一声,不会纪燮的母亲。那位黄氏夫人,没有过来给自家大嫂贺寿吧!
果然,纪家大夫人面色便有些不虞。不仅弟妹黄氏没来,黄氏的嫂嫂丁氏,和侄女儿黄宛如,也都没有应邀而来。丁氏与黄宛如那头,只说是因为黄宛如正在议亲,而黄以安再过十来日就成亲,因此只怕当日走不开,倒是送了一大批的贺礼过来。然而黄氏那里,倒是临开席那一刻,才将将遣人送信过来,说是身子不适,不来了。
纪家大夫人,便觉得这位弟妹实在是有点——唉,也怪她,一时听了侄子的话,打算给纪小七搭把手,但是这也算是掺和二房的事情,凭这位盐商巨富出身的弟妹的脾气,不生气也不正常。
纪家大夫人想到这里,便着人宣布开席,她有意提携傅家,又有些对纪小七抱憾,便硬将杨氏请来与自己这一席上,惹不少人侧目,纷纷打听这傅家娘子,是哪个傅家。然而杨氏在席上的谈吐仪态,却令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少广陵城中的夫人太太,多多少少也对杨氏有些不错的印象。
傅春儿与周小姐等坐了一道,她心里乱乱的,周小姐问了她两句,才将她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连忙集中精神应付这席上的姑娘小姐们。然而,这顿饭越吃越是乏味,好不容易熬到散了席,众人聚在花厅里等着女先儿出来说弹词。杨氏才匆匆过来,见到傅春儿精神不振的样子,也挺心疼,但是还是鼓励了一下女儿,“春儿,总是要打起精神,给人都留个好印象——”
傅春儿倒也不是为了纪燮的母家故意看轻自家而烦恼,却是为纪燮与家中的关系越来越僵而感到担忧。眼前看得出,纪燮与纪家长房的关系很是不错,所以大夫人肯出面借自己的寿辰安排这些事情。然而,纪燮怕是在自己父母面前,却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从早先开始纪燮打算弃文从医开始,到后来拒绝科考,搬去大德生堂,眼下亲事纪小七也明摆了一副打算自己做主,不要爹娘插手的意思出来,怎么能叫纪小七的生身父母乐见此事呢?
然而她也晓得杨氏说得对,若是此时露出怨怼或是不平之色出来,未免叫一心伸手相助的纪家长房给寒了心去。她一旦想到这里,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杨氏便又重新回到那些她相熟的,或是新认识的妇人之中。大家便坐在一起,听起弹词来,只听说的是,那女先儿自己弹三弦伴奏,又说又唱,声可裂石,唱到热闹处,厅中的女眷们,也一叠声地赞好。只傅春儿一个人心不在焉,听了便与没听一样。
少时弹词唱完,纪家大夫人便道“赏”,一直跟着傅春儿他们过来的那婆子,便托了一托盘的银锞子,给那女先儿送去。傅春儿便有点怅然若失,本来期待好的事情,眼下竟一件都未发生,傅春儿总觉得好像自己攥紧了拳头,却没处使劲儿。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这样的身份地位,闲来与黄宛如做做伴,对于黄家来说,或许可以,但是要说到做纪家的媳妇,或者说,是要做她黄氏的儿媳妇,在黄氏眼里看来,便近似痴心妄想了。人家便是连见一面也是不愿的。
“大节下的,大家都忙,我便不相留了。”大夫人便这么说,一众女眷们纷纷起身,与大夫人告辞。而周小姐此番又见到傅春儿,觉得两人颇为投缘,便约了入春一道赏花,傅春儿自然应了。杨氏那头也是这样,不少旧日相识,或是刚刚认识之人,也都纷纷相邀。大家在花厅之中,又是一番乱纷纷的。直到众人皆散去,杨氏这才带着傅春儿郑重向纪家大夫人道谢,大夫人心中有些抱歉,面上只是讪讪的,但却亲自将母女二人送出二门去。
素馨这会儿候在二门口。见到杨氏与傅春儿出来,循规蹈矩地朝两人行礼,但是却不断地向傅春儿打眼色。
傅春儿一怔,这才注意到,二门旁边,纪燮似乎与什么人站在一处,离自己这边大约数十步的距离。
傅春儿这下哪里敢东张西望,只是扶着杨氏,也与母亲使了个眼色。杨氏也算是个通透的,见到傅春儿的神情,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她亲热而又不失礼数地与纪家的大夫人告辞,然后在女儿的搀扶之下,上了纪家安排的大车。
跟着素馨将傅春儿扶上了车,自己则跳下来,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大车缓缓地移动着,从纪家别院的旁门出去。傅春儿即使隔着大车的帘子,似乎都能觉得纪燮灼灼的眼光,跟着自己的大车,直送出门来。
在车上,杨氏抚着傅春儿的手,她今日见到不少旧识,所以并不像傅春儿这样沮丧。她只轻轻拍拍傅春儿的手,以示安慰。这时,大车中的母女二人却听到素馨在外面问那车夫道:“这位大叔,刚刚我在你们宅子外面见到那位少爷和大爷,也是你们纪家的人么?”
“是呀,姑娘,那是我们二爷和广陵府解元公小七爷,你要是没听说过我们纪家解元公的名头,那可就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竟是纪燮与父亲候在门口,不管黄氏怎样,至少傅春儿在纪小七的父亲面前,露了一把脸,而且总算表现得端庄,没出什么纰漏。
素馨便与车夫闲话两句。杨氏倒觉得素馨这丫头颇为乖觉,颇有深意地朝傅春儿看了一眼,心里盘算着回头傅春儿出嫁的时候,将素馨也陪过去。傅春儿自己紧紧皱着眉头,哪里想到杨氏心里在转着这些念头。
一时大车缓缓地停在瓦匠营巷口,傅阳从傅家宅院那头迎出来,接母亲与妹妹回去,一边说:“可算回来了,今日黄家的九小姐亲自送了帖子过来,才过来便又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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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章 黄五娶亲
傅春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怎会是黄宛如亲自过来送帖子,不是说她眼下在议亲么?连纪府那头正经亲戚的寿辰都不曾去,怎么会亲自过来往自己递帖子。可是待到黄家的帖子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却又不由得她不相信。她见过黄宛如那一手圆润雅致的簪花小楷,眼下的帖子上确是黄宛如的字迹,上面写着黄府相邀傅阳与傅春儿两位“知交”,正月十八,过府赴黄家五爷与洪家小姐联姻的喜宴。
帖子的最后,黄宛如潦草地涂了几个字:“吾妹务请亲至……”后面还有几个字,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
傅春儿觉得这个年,过得乱七八糟的。
初六没有见到纪燮的母亲,但是正月十八赴黄五的喜宴,则定然会有机会见到的,因为黄氏定会亲自过来贺亲侄子的婚礼。所以傅春儿也想不清楚,这黄氏,或者黄家,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自己呢?为什么纪家长房的安排,就可以大喇喇地这般拒了,然而又遣了宛如单独送这帖子亲自相邀呢?
最令傅春儿郁闷的是,便是纪燮待黄以安的婚礼一过,便要离开广陵,许是会离开长达一年之久。总之,总之,她希望正月十八不要到来。
然而该来的总会到来,似乎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正月十八的清晨。如今黄家已经在个园前头的五进宅院里安了家了,离傅家所在的瓦匠营不过几百步路。早起傅阳细心地将傅家给黄以安备下的贺礼又收拾了一遍。这才与妹妹一道出门。
傅家兄妹二人到了黄家门口,递上傅家的帖子和礼单,自然有人将两人接进去。男宾那头,纪燮也在帮着黄以安招呼源源不断到来的贺客,再过个把时辰,黄五就要作为新郎官儿,亲自带人到洪府引亲去了。而女宾这里,却是黄宛如在帮着招呼未有成家的女眷们。她忙得很,只来得及与傅春儿招呼一声,赶紧安排个丫头陪着傅春儿在花厅中转转,或者往园中走走。傅春儿原是在这里来过的,便与黄宛如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往个园那头走去。
她颇想再看看个园中出自靖江王之手的叠石,尤其是那一大片采自宣州的雪石所叠成的“冬景”。那小丫头见傅春儿熟门熟路的,乐得偷懒,只说在园子外头等。傅春儿便自己过去。尽管自去年皇帝南巡之际。傅春儿便再没有来过这里,然而此刻眼前的“个园”,却与她此前见到过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院中此时已经遍植上翠竹。广陵府这里的气候。便是数九寒天,竹节照样是碧油油的,因此满眼的碧色,看得令人心怀稍稍畅快。
然而眼下已是冬季,阳光黯淡,斜斜地照着抱山楼。南墙这边的背阴处有些阴暗。却正显出这“冬景”的妙处来。雪白的宣石,仿佛无数嬉笑玩闹的雪狮,在这背阴处的寂静之所,无声地欢跃着。仿佛这里的严冬,虽然肃穆。但却不肃杀。
南墙上廿四个风洞,此时送出呼呼的风声来。
傅春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裳。转过头往个园之中看了一眼,却透过漏窗,遥遥地看到了那副“春景”。她在心中暗叹一番,便再是严冬,也总有冰消雪融的一日,一念及此,仿佛凭空多了些信心。
傅春儿举步出园,身后的抱山楼那头,两个人便从楼后头转出来。黄以安对身边的纪小七说:“真是没想到,老王爷那么一个怪人,竟然能与那个小丫头投缘。这小丫头心里也确实有点道道,难怪对了老王爷的脾气。”
纪燮便对黄以安说:“表哥,我明日便要离了广陵,若是傅家有事,务请表哥看在我面上,援手一二。”
黄以安大喇喇地道:“放心放心——”他转过来坏笑着拍拍纪燮的肩头,问:“姑母那头,都说通了没?要不要我帮忙说项说项?”
一言及此,纪燮面上浮出苦笑,道:“莫了,只怕越帮越忙。前日大伯母做寿,母亲都不曾过去,大伯母自不会将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但是家里人都看得出来,母亲就是在与我这个儿子怄气而已。只连累了春儿……”
黄以安听他口里这个称呼,心里道:真酸……
“然而日子已经都定好了,这回我也没法不走。好在’水绘阁’和大德生堂那头,掌柜的看在我面上,都会听她的话。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爹娘能看中她的能力,也看在她为我纪家产业辛苦的份上,能接受她。”说到这里,纪燮再度相托,“表哥日后忙于盐政之余,也千万替我照顾傅家一二。”
“嗯——”黄以安见纪燮这般诚挚相托,心里微微震动——这个表弟,似乎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坚持,在这一点上,与那个小丫头,一无二致啊!
却有人不允他多想,“五爷,前头说是吉时快要到了,请您赶紧准备去洪府迎亲了。”有人过来相请。黄以安点点头,拍拍纪燮的肩头,道:“你放心,先去前边吧,回头席上别光想着帮我挡酒啥的,你明日还要早起出发的。”纪燮有点赧然,感激地冲黄以安一笑,往前面席上去了。
黄以安也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园子外面晃过去。他经过北墙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往南墙上的风洞看了一眼,那些个风哨,还卧在风洞里头,一旦有风吹过,便送出“呼呼”的风声。他心里想着,过去的那些念想,过去了这些时日,竟然还在那里,不由人地还在那里,看来也只能永远留在那里了。
于是黄以安便继续晃晃悠悠地出了园门,准备去迎亲。
*——*——*——*
前头黄宛如找了机会,找到傅春儿与她说了几句话。她眼下管着黄家不少事情,原没多少空闲,当下与傅春儿闲话几句,见四下无人,赶紧说:“幸亏你来了,若是你不来,只怕我会被五哥怪死!”,她顿了一下,跟着又说,“我娘一会儿就陪姑母进来,依我看,姑母可能不会出面找你说话,我娘倒是有可能……”
远处有人招呼黄宛如,黄宛如急急地道:“没事的,姑母没有……”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唤走。傅春儿因此也无从得知她口中没说完的那“没有”,究竟是没有什么。
黄宛如走到院子的另一头,两位贵妇人正结伴走过来,她见到了,便招呼一声:“姑母,母亲——”
过来的正是黄宛如的生母,丁氏,还有纪燮的生母,黄氏。丁氏也是歙州府的盐商大家出身,与黄氏颇为相得,姑嫂两个,处的不错。两人一起过来,黄氏见到自己的侄女,满眼的慈爱,一直到黄宛如走出院子,眼光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叹了口气道:“这才是我们黄家人的样子啊——”
丁氏听着这话不大对,蹙了眉头说:“二妹啊,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宛如这头的事情,竟是我连过问一句都不行了,只你大哥一人在斟酌。再说了,”她望向黄宛如匆匆出去的身影,埋怨道,“当日小七刚中举的时候,我就想着将这件事情给定下来,那会儿你不是说不急么?眼下便是想急,也急不得了。”
黄氏想起旧事,脸色便不太好看。
丁氏却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在数落她:“拿那日的事情来说吧,你也做得过了一点。纪家那头的亲眷,你便不为别的,为了儿子的面子,就算不去,也好歹事先给人打声招呼。眼下这般弄得,好生失礼,纪家那头,怕是日后都站你儿子那头去了,小七瞧中的那个丫头,就算再不好,人家先占了一个’礼’字,或者趁你不在,不知道怎样去奉承你妯娌去了呢。”
黄氏听着这话,如一个小女孩一般嘟起了嘴,做出一番赌气的样子。
丁氏叹了口气,道:“其实小七要是真的中意,家世差点也就算了,人家家中不也好歹有铺子和作坊么?日后关键是小七的日子要过好。纪家不像黄家,纪家在广陵扎得根深,你看面儿上世代行医,生意不照样做得盆满钵满的。小七已经给你出头,全广陵府就只有你一个,是个解元的娘,要是大差不差,你就别再和儿子杠着,没准这样,小七也不会吵着要远游。”
黄氏可不乐意了,道:“嫂子,你跟我哥哥可是得了个好媳妇,这御赐的婚事,要多有脸就有多脸。这事情又是你们两夫妇筹谋了好些时日的……”
“你不知道,”丁氏急急吼吼地打断了黄氏的话,接口道:“妹妹,话不能这么说……”她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响,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一眼。
丁氏便有点尴尬,赶紧将小姑拉到一旁,与她附耳说了几句,黄氏听了,也睁大了眼,道:“真的?”RO
二百四十六章 有人作怪
“自然是真的——”丁氏说完这话,四下里望望,又道:“这事情你知道就好,没有必要将纪家也牵扯进来。你哥哥本来已经想将身上的担子都交给小五,可是现在看,还是太早了。”
黄氏闻言,依旧颇为震惊,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丁氏又道:“黄家眼下,可不比纪家清贵,可谓深陷其间,与洪家结亲之后,更是在’盐’之道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离不开的。”黄氏听了,缓缓点头,道:“怪道大哥在宛如的亲事上如此小心。也罢,我懂了——”
丁氏看看黄氏对娘家的情势有点无心过问的样子,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又道:“你家小七的事情,我也知道。那女孩儿,原也是与宛如相熟的。”
“是么?竟然能与宛如相熟,我可是听说她家中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啊,几年之前那家就还只是挑个货郎挑子的?”黄氏颇有些不信。
丁氏一笑,将以往探听到的傅家与唐定王那里拐七拐八的亲眷关系,给黄氏说了一遍,跟着又提了提靖江老王爷那头,最后道:“唐定王在福建富庶之地,那位……听说份位上还是侧妃,但是位掌了实权的主儿,你家小七的眼光,未必就有哪里不对。”这是她真实的想法,觉得纪家二房真的按照纪小七的主意结了这门亲,未必是什么坏事,关键是听起来绝对不会强过黄以安结的这门亲——这就是妯娌之间的一点小肚肠,不足为外人道了。
黄氏刚想拉着丁氏接着细问。正好宛如从前头过来知会丁氏,说是黄以安已经出发去迎亲了。再过一会儿,待黄以安将新娘子接回来,就要请众宾到前厅去观礼了。丁氏这头便向小姑告了个罪,帮手招呼客人去,不能只叫黄宛如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处处出面。
黄氏身旁的一位嬷嬷,这时候便上来,在黄氏身旁耳语一番。跟着朝傅春儿指指点点。这位余嬷嬷,当日想在大德生堂教训傅春儿的,没想到后来被大德生堂的大夫与伙计吓唬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吃了用了什么不该吃的,回去之后身体“不调”了许久。后来从黄氏身边听说了纪燮对傅春儿的心意之后,心里堵得不行,早想在黄氏面前好生挑唆一番,撺掇黄氏出面。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
黄氏听了余嬷嬷的话,见到傅春儿眼下正落单,心想。这倒确实是一个单独与她说话的好机会。最好能威吓一下,能消了对方攀附的心思,那是最好不过。她抚了抚头上插着的一枝赤金的镶宝蝴蝶簪,正了正身上衣衫,就准备上前去与傅春儿说话。
余嬷嬷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夫人这样金贵的人儿。不用与那姑娘多说什么,直接给两巴掌,丢出门去便是了。”
黄氏皱眉道:“这又不是咱们家,这里都是过来贺小五新婚的贺客,嬷嬷。你这是要我抹黄家的面子么?”
余嬷嬷马上便缩了回去,口中委屈地道:“请夫人原谅。都这么些年了,都没改过来,到了黄家便觉得亲切,仿佛这儿才是自己家。”她原也是黄家的下人,刚刚随黄氏去到纪家的时候,曾经很是不习惯纪家的做派。
“说什么呢,嬷嬷?都已经在纪家这么多年了——”黄氏皱了皱眉头,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再加上刚刚丁氏说的话在黄氏这里起了点作用——这王那妃的,听上去挺能唬人,因此她不打算轻举妄动,只在一旁默默观察傅春儿。
眼下傅春儿还真是落了单。她立在花厅一侧,背着手,欣赏着厅门两侧的一对楹联,联上书着:“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傅春儿一面看一面点头,觉得这副不错,尤其是下联,旧雨新雨,暗指旧友新朋,吐属文雅,却又富有意趣。她却不晓得此刻她落在黄氏眼中,全然一无是处——年纪未长成,黄毛丫头一个;相貌么,中人之姿,最多可以说有点俏丽;身上的穿着装扮,也最多也只能夸一句整洁;头上簪的花,连朵珠花都戴不起,只剪朵芍药来戴——等等,这时节,哪里来的芍药,不会是绢制的花儿吧!
黄氏只顾在远处观察傅春儿,哪晓得身边那位余嬷嬷趁这时候悄悄走开,却是寻到了一位与她相熟的管事娘子,贴耳说了一番话。
那娘子看了看黄氏的神情,疑惑地道:“姑奶奶真这么说?”
余嬷嬷自然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娘子想了想说:“也是,按你这么说的,回头我们趁九小姐不注意,将那姑娘送出去,就不在姑奶奶面前讨厌了。”
这边厢黄氏眼光灼灼地直盯着傅春儿,傅春儿自己也有些察觉,回过头来,见到黄氏,她并不认得,只道是黄家请来的宾客,当下朝黄氏微微一福,脸上挂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黄氏有点尴尬,笑了笑,其实只是面上的肌肉抽了抽,便也算是打过招呼了。两人这番远远地对面,黄氏倒觉得这姑娘眉宇之间颇为坦荡,倒不会像是余嬷嬷口中说的那样不堪,只是要做黄氏她自己的儿媳妇,怕是还不够格。
黄氏自做闺女起,便是这副性子,她是黄家娇女,父兄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颇以黄家为傲,眼光极挑剔,后来即便是嫁到纪家去,也并不觉得纪家会比黄家更好。只是她倒并不是那等一味骄矜莽撞之人,随着年纪渐长,总也多少也有些分寸。
旁边黄家的下人这时候便奉上茶水,有个媳妇子便捧了一盏刚刚沏的酽茶过来,对傅春儿道:“九小姐传的话,待礼成还有一阵子,她待礼成便过来寻姑娘说话——”
“哦——”傅春儿有点茫然,不晓得这黄以安的大喜日子里,黄宛如为何非得找自己说话,然而当日那帖子上确实也曾这样写着,“吾妹务请亲至……”
“姑娘请用茶——”那媳妇子就将手中热气腾腾的酽茶往傅春儿手里送。
“小心——”对面的黄氏突然喊了一嗓子。厅内的宾客纷纷朝她那边看过来,反而没有什么人注意傅春儿那头。
傅春儿一惊,双手就往回一缩,人往后退了小半步,便顶着了身后的一只廊柱,不过还好她退了半步,一杯滚热的酽茶,大半合在了那媳妇子的身上,剩下一点,带着茶叶渣,泼在了傅春儿湖色的湘裙上,一时间洇了一大片。
傅春儿吓了一大跳,匆忙之间,不及细想这件事,也不待辨认是谁喊的那一声,赶紧问那媳妇子:“没被烫坏吧!”
眼下是冬日,那媳妇子穿的本就挺多,再加上外间有些冷,那媳妇子倒没什么大碍,当下忍着烫小声说:“没事!”
旁边便又过来另外一个媳妇子,仿佛挺热切,上来便拉着傅春儿的手,道:“呀,姑娘的裙子湿了。”
傅春儿微微觉得有点怪异,明明先前那个奉茶的媳妇子,身上的裙子湿了半幅,全是深深的酽茶印子,眼见又烫得挺严重的,刚过来的这名媳妇,却完全不闻不问。
后来的媳妇子便回首,招呼一个丫鬟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傅春儿朝起一拥,道:“姑娘,九小姐的院子在那头,我们来帮姑娘收拾一下吧!”说着,两人挟着傅春儿便往厅外去。一出厅堂,那两人便带着傅春儿拐上一条窄巷,狭长逼仄。
傅春儿认得这条水火巷,当年黄宛如身边的小夏曾经带她过来,因此她知道,这条巷子直通向黄家园子后面的河道去。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黄家的园子,黄宛如的闺房,绝对不会是在这个方向。
二百四十七章 托付
三人走在水火巷中,傅春儿突然轻咳一声,道:“多谢这位妈妈和这位姐姐,九小姐的院子我认识,好像要走西边的巷子才能到啊!”她说的方位丝毫不差。
一左一右挟着傅春儿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傅春儿也是认得黄家宅院道路的,一时脚步就慢了下来,那丫鬟便以眼神朝那媳妇子讨主意。
恰在此时,宅子门口便传来鼓乐之声,跟着爆竹之声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显是迎亲的队伍,已经从洪家回转,将将要到黄家门口。那媳妇子眼珠一转,继续挽着傅春儿的手往前行,口中道:“姑娘,你若是行行好,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只是将你从这里送出去,你只要乖乖地离了姑太太跟前,不要讨她老人家的厌,我们这些人就都谢天谢地了。”
“姑太太?”傅春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是纪燮的母亲,纪家的那位黄氏夫人。她一下子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刚才那媳妇子的话,不由得有些寒心。只是此刻她身不由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往外是河道了吧!”
黄家的东西水火巷一直往北,通向一条河道,往西连通小秦淮,往东与运河相接。当年黄家修园子的时候,大量的湖石与宣石便是由这河道送进来的。听到这里,扶着傅春儿左手的丫鬟就打了个顿,道:“许家妈妈,那日好像小喜便是从这里出去……”
许家的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这巷里便有些阴风惨惨的,连忙道:“呸呸呸!少提这些不吉的事情。那丫头就是自己想不开。”
傅春儿心道:果然大户人家阴私之事不少。小喜,小喜不就是以前黄宛如身边那个丫头,后来自己求了要跟着黄以安的那个。
她心中盘算着此时该怎么办。眼下自己裙裾上湿哒哒的一大块茶水渍,留在黄家确实是不妥当,倒不如回家将裙裾换过再说。然而她一时想到刚才两人曾经提起黄氏的话,实在是心里一阵阵地发寒——也不晓得黄宛如究竟有什么事情,大喇喇地将自己请过来。可是自己在黄家露面这些时候,也不见她过来与自己说话,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又或是,黄宛如将自己召来,也是同前日里纪家大夫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可是自己终是入不得纪燮母亲的眼。想到这里,傅春儿便有些灰心,她自觉能与纪燮两心相照,然而两人的关系里总是有些什么东西迈不过去一般。
黄家宅院极大,那水火巷将近有里许长。三人在水火巷里拖拖拉拉的,总算走到了黄家后门这里。然而到了这里,傅春儿却发现这里没有路了。这是黄家的一座私家码头。三面都有黄家宅院的院墙封着。唯一没被封住的是一片水面。
傅春儿一惊之下问道:“这是哪里?”
那媳妇子说:“姑娘,这是黄家的码头,除了水路,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的,你好生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等席散了便将你请出去。这里风景不错。姑娘慢慢欣赏吧!”
什么?风景不错?傅春儿几乎要暴走,眼前就一条小小的浅水沟,丫的哪来什么风景。她突然好生后悔,刚才在厅中或是在水火巷里,就该闹将起来的。谁晓得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好生送出黄府的心思,而是想把自己关在这个出不去的地方。一直关到喜宴结束,姑太太离开,这才让自己出去。而如果自己事后向黄宛如投诉,这些人便能互相作证,将这事儿推得干干净净,最后反诬到自己头上,说自己个儿在黄家乱走,才会误入此处,被困在这里。回头就算是到了黄宛如那里,自己便也成了小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果然玩儿阴的都很擅长。
那媳妇子和丫鬟将傅春儿送到地方,然后便自东水火巷回去了,走的时候带上了东水火巷的门。傅春儿试了试,确认不能从外面打开,又转到西水火巷那头试了试,又郁闷地坐了回去。
正月十八,黄家精心选的好日子,然而这会儿的天气却并不太好,河道里吹过一阵风。傅春儿穿得不够暖,再加上裙裾现在还有点湿,眼下便有点冷,要是真在这里呆上大半日,很可能被冻坏。她焦急地顺着河道看了看,河道里半个船影子都没有,而河道对面,大约也是盐商富户的宅院,此刻也静悄悄地,只见一爿粉墙,掩映着后面的黛瓦。傅春儿便想找个人送个信,也是没辙。
她侧头再听听,黄府前头的爆竹声已经停了,黄五应该是已经迎亲迎到了家中,正在堂前行礼吧。这时候所有宾客应该都去观礼的。她这会儿便只能盼着在外院的哥哥傅阳,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不见了,四下里找找这才好。不过这个希望也相当渺茫,黄家这样大,哥哥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来吧。
这时候,傅春儿突然听到东水火巷这头,门里“嗒”的一声。傅春儿一阵惊喜,连忙隔着门问道:“有人吗?我被困在这里——”
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贵妇人,皱着眉头,紧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日,道:“你就是傅家的那个丫头?”不是旁人,正是黄氏。她见到傅春儿被人泼茶的那一幕,也见到那两个黄府的下人,将傅春儿带了出去,沿着东水火巷走到头,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便自己回来。傅春儿不见了。
黄氏犹豫了一阵,没有带从人,自己沿着东水火巷寻过来,果然见到傅春儿被困在这里。
傅春儿听了黄氏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刚才在院中给自己示警的人。当下恭敬地给黄氏施礼,自承身份,跟着便郑重道谢。虽然刚才黄氏那问话实在问得不够礼貌,只是傅春儿早已被人“丫头”“丫头”地叫惯了,一点都不以为意。
黄氏登时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觉得这姑娘虽然家世不出众,人又愚笨,竟被下人这般耍得团团转。可是这姑娘态度很好。当下她走近傅春儿,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听说你与我们小七很是相熟——”
傅春儿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夫人是谁了。她原是曾经在田家巷远远地见过这位夫人一面的,只是那时候离得远,看得并不那么真切。这位夫人竟然能寻到这里来,想来刚才那媳妇子说得话里,大有水分。她急中生智,装作一时没有省过来,面露困惑之色。打量了一下对方,跟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激动地道:“您是。您是……呀。总算见到了,你是纪小七爷的母亲纪夫人吧!”
黄氏眉眼面孔,与纪燮有五六分相像,能看得出两人是母子。纪燮面目俊秀,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随了这位相貌出众的娘。这时候傅春儿眼中露着钦羡的神色,黄氏心中。更加舒服起来——这姑娘,倒也还算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
“久闻纪小七爷急公好义、义薄云天,曾经得到过圣上和广陵府的嘉奖,我在家中,也常听人说起。说纪家家教出众,纪夫人言传身教。才教出这么一位品德高洁,学问深湛的解元公出来。”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傅春儿一开口,已经将两顶高帽给这对母子分别送了出去。
黄氏眉头舒展,显然是听了这话,觉着开心得紧。“今天能见上一面,实在是春儿的荣幸。”傅春儿索性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低的,旁的话也不多说——初次见面说话么,她还是希望能给黄氏一个好印象的,至少不要减分。
确实,两人见面说上几句话之后,黄氏对傅春儿,即便没有改观多少,这份印象至少没有变得更坏。“这外头冷,你还是随我一起回园中去吧!”这话黄氏硬梆梆地说来,话中该有的关怀之意一点儿都听不出,然而傅春儿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位纪夫人,眼前看着是个冷冰冰的,将来未尝不会有能够软化的一天。
只是好景不长,一会儿功夫,东水火巷里,奔出个余嬷嬷,口中说着:“夫人啊,您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她见到黄氏与傅春儿在一块儿,大吃一惊,道:“夫人,您怎么与这小蹄……小……一起。”黄氏脸便有点黑,觉得乳娘在傅春儿出言不逊,面前多少削了自己的面子。然而傅春儿却不以为意,大方地开口招呼道:“咦,这位嬷嬷,不是以前在大德生堂见过的?”
黄氏立时便大致有数,大约余嬷嬷与这傅家的姑娘,以前多少有点过节,因此余嬷嬷才会在自己面前将傅家姑娘黑了个遍,然而眼前这姑娘看似一副全然无害的样子啊——不行,一想到这里,黄氏立即又板起了脸,罩上一层霜,下决心将架子端的足足的,决不能让这姑娘这么快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回头也总要好好问问那余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
余嬷嬷见黄氏脸色不虞,当下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众人正尴尬间,西水火巷便传来一阵说话声,傅春儿耳朵尖,听见竟是傅阳与纪燮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过来。
“——要么我去园中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春儿。你这便离城,如何能不与她打个招呼?”傅阳很是关心妹妹与纪燮的事情,眼见他这便要告辞离去了,妹妹不见人影,他心中也很是着急。
纪燮不语,半晌才道:“我本来与家人,与春儿,都说是明日才走的,可是昨日突然收到仇大哥的书信,说是今日便走,午时便从黄家后面这边的码头出发。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更好些……免得大家专程去送我,离愁别绪,徒然令爹娘与春儿,大家伤怀。”
“傅阳大哥,你替我好生照看春儿——”纪小七又补了一句。
“嗯,这个你放心。”这在傅阳说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黄氏在外头听说,登时花容失色,踏上几步,大声道:“小七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明日走今日走的?你父亲不早就说了,不准你离了广陵府的么?”一听说儿子下了决心要离家,而且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走,黄氏登时万分焦急。
西水火巷这里的门打开,两人一道出来。纪燮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棉布直缀,肩上背了一个包袱,这倒确是两淮一带,出远门之人常见的装束。
黄氏见了,踏上两步,却又立定了,眼中噙着泪水,心头激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燮乍见到母亲竟然与傅春儿在一处,面上也有几分激动,当下伸手招呼傅春儿过来,郑重给母亲介绍:“母亲,这是春儿。”他极为诚挚地对母亲说:“小七出门的这段日子里,不能时时在母亲身边,膝下承欢。春儿是个好女孩儿,小七自知不孝,惟愿她能代替小七,在母亲面前略尽孝道。因此,小七也请母亲看在我面上,能够看顾春儿一二。”RO
二百四十八章 挥别
黄氏见到纪小七这番打扮,又听他这样说,已经是红了眼圈,点头道:“好,好——”,便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傅春儿的心一时也揪了起来,只默默地过来,扶住黄氏的手臂,黄氏一时没有挣开的意思。纪燮见了,眼里透着点安慰,对黄氏深深地一躬,道:“母亲,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不能亲自出去走走看看,孩儿又如何能实现胸中的夙愿?”
黄氏颤声道:“父母在,不远游……这话又是如何说的?”她说着,伸手到袖中去寻帕子,没想到傅春儿这头,已经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给递了过来。黄氏感激地接了过来,正要往面上拭去,谁知余嬷嬷从另一头过来,捏腔捏调地唤了一声:“夫人——”她的目光便一直在傅春儿脸上转着,跟着落在傅春儿递过来的那方帕子上,鄙夷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傅春儿肚子里暗暗生气,心道,这个老嬷嬷,连手帕子也不带个,自己讨好不了纪夫人,连别人示好也要来捣乱。看来,有这个老嬷嬷在纪夫人身边,自己随时有被黑的可能啊——
哪晓得黄氏立时就作了余嬷嬷:“怎么了,这又怎么了,都看我笑话儿似的么,连借个帕子也要说我?眼见着小七都不要娘了……”说着将帕子往脸上一捂,似乎要哭出声来。
余嬷嬷一时手足无措,黄氏是她看着长大的,自从陪房陪到纪家。黄氏从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日这话说的,虽然多多少少与纪小七离家之事有关,但也分明是对自己颇为不满。余嬷嬷就算再不精明,但也总是了解黄氏的个性的,晓得黄氏这般发作,怕是已经将自己忍了好一阵了。当下绝不敢再多嘴,远远地退到一边。
跟在纪燮身后的傅阳,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声:“来了!”
众人被他的话语声所提醒,纷纷抬起头,往黄家码头旁边看过去。果然见一只乌篷船缓缓地驶了过来,船上立着个少年,朝这边挥着手道:“小七爷,我带着仇爷过来了!”他身边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闻声就抬起身子,冲着纪小七一声招呼。
“纪兄弟。哟,傅姑娘、傅兄弟也在啊!”
来人正是仇小胡子,他亲自过来接纪燮。陪他一起上路,足见情谊。
乌篷船缓缓驶近,眼见便在码头靠住了。
纪夫人这会儿早就顾不上淌眼抹泪了,她这会儿睁大了眼睛。望着那缓缓驶近的乌篷船,不可置信地道:“小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就是坐这个……小船?”她几乎要说,这连个寻常行商的货船都不如啊!
傅春儿在旁几乎忍不住,便莞尔微笑,心道这位纪夫人是真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在人前其实也不善掩饰。她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日后相处起来,便总有些门道可循。
纪燮赧然道:“母亲,从这边的河道出去,自然是要换大船的,在长江上逆水行舟,比我当日渡江去金陵的船,还要大呢!”
“哦!”黄氏睁大眼睛,眼珠转了转,露出些许小儿女的情态,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她便醒悟过来,便啐了一句,道:“侍墨,你过来,撺掇着你主子到处跑,你是不是皮痒了?”
侍墨哪里敢上岸,只嘻嘻地笑了笑,道:“夫人,我这点小能耐,实在算得了啥啊,哪能撺掇了少爷?”
“娘,您千万放心,仇大哥是我多年的好友。有他照应,孩儿一定平平安安的。”纪小七这句话一说出来,将黄氏想说的话便全堵了回去。黄氏瞅瞅儿子,知道自己是没这个能力再拦阻纪小七出行了,便往旁边傅春儿面上看了一眼。只见她含情凝睇,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丫头,也是在为儿子的即将远行而感到忧愁。这正合了黄氏眼下的心境,黄氏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感来。
眼前这个小丫头,即便穿得再寒酸,家世再平凡,人物再寻常,可是这丫头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一旦想到这里,黄氏便骄傲起来,看向傅春儿的眼光便也不同。她这边决心日后便与傅家交往试试看,毕竟是儿子看中的人。
这边傅春儿也想着同样的事情,眼见着这位纪夫人并没有那么难处,倒是她身边人难缠怕是真的。她便暗下决心,打算以后初一十五都上门向这位夫人问安,并且多催着自己的母亲上纪家走动走动。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来往得多了,熟了,不必要的隔阂便会少些。这嬷嬷那婆子给自己上眼药的话,也能尽早发觉想对策。
那边纪燮就上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地对母亲说:“我每到一处市镇,都会给家中捎信,回头叫春儿念给您听。”黄氏眼神并不太好,却是看书念小字吃力的那种,因此近几年看书写字也少,也做不得女红。因此纪燮这话说来,黄氏只觉得儿子还是个贴心的。当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转头对侍墨道:“侍墨,你路上可尽着些心,好生看顾着小七爷,回来重重有赏,若是有什么差池,仔细你的皮——”
侍墨与纪燮闻言大喜,黄氏这么说,算是终于松口,答应了放纪燮出行了。纪燮当下与侍墨一道,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舟中,两人朝黄氏磕了三个头,纪燮这才往船上过去了。那小小的乌篷船,便从黄家院子背后的小码头慢悠悠地出发,到了徐凝门外,便会换了大船,由广陵出发,溯江而上。
眼下广陵城中还是冬令的景象,只是黄家这里遍植翠竹,因此多些生机,少点肃杀。众人心中虽然满是离愁别绪,但却同样充满了希冀,有人在期盼着更大的世界,有人在盼望着回归。
傅春儿站在黄氏的身侧,目送纪燮远去。纪燮也一直立在船头,往这边望着,伸手与这边挥别。他面上挂着笑容,眼底透着淡淡的牵挂,傅春儿觉得这副情景就似直烙在她的心中一样,以至于往后很多年,她都能够记起这一幕。
乌篷船行至远处,河道打弯,船转了过去,纪小七的身影便不见了。傅春儿就极其失落地叹了口气,却突然感到身旁一道咄咄的眼光过来,黄氏转过来,正面看着她。傅春儿坦然地回望过去。
黄氏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晌,又转向傅阳,道:“这位是?”
傅春儿道:“这是家兄。”傅阳闻言,便过来与黄氏见礼。傅阳生得本是器宇轩昂,自从生意开始上道,他结交的人多了,眼界便也开阔,当下丝毫不见畏缩,向黄氏行了子侄辈的礼。黄氏见了,心中暗暗点头,知道傅春儿这位哥哥,日后怕是也会出息的。
傅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为妹妹加了不少分数,黄氏此刻便对傅春儿说:“你与我一起到前面去吧。这时候,小五和他媳妇大约已经行完礼了。”她说着回头盯着余嬷嬷道:“嬷嬷,这次见面仓促,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缺,烦劳嬷嬷一会儿将见面礼备好送来,免得他们小辈在心里暗笑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个正形儿。”
余嬷嬷心里就打个突,赶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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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这次婚礼,乃是御赐。因此排场甚大,婚宴一直持续到戌时,在外面的东关街道上,竟也摆了流水席。黄韬眼下占了两淮盐业总商的位置,而姻亲洪家则是两淮盐运使。过来道贺的人不知凡几,但凡与黄家沾亲带故的,全部过来的。负责在内院张罗女眷饮宴的黄宛如忙得脚不沾地,一刻未歇,直到晚上众宾散去,这才有功夫回房歇息。
小夏便上来帮她卸了钗环首饰,一边忙一边笑道:“姑娘,眼下五爷已经成亲了,接下来,老爷夫人就该张罗小姐的事情了吧!”
黄宛如一时听说,正待嗔小夏两句,却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小夏问道:“小姐,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吧。”
黄宛如摇手笑道,“没事,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傅家妹妹过来,我竟没功夫与她说两句,也不晓得哥哥有没有见到她。”她想着有点黯然,黄五的心思她知道那么一些儿,所以当日才特为央了黄宛如,特为写了帖子,又亲自送到傅家去。可是哥哥眼下终归是已经娶了洪家的小姐。
而她自己的姻缘,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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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新房里,黄以安此前在席上喝到了七八分酒意,此刻坐在洪家陪来的拔步床上,望着身边,红烛摇曳之下,新人如玉。
却总有些念想,挥之不去。这会儿他突然很感激宛如,至少令他不觉得那么的遗憾。
所谓人心苦不足,又有人说人生之苦,便在于求不得而放不下。黄以安却自认是个能放下的人,当下他托起新人的玉腕,道:“娘子,来,请饮了这一杯酒,愿我俩,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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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章 刘家变脸
正月十八落灯,便标志着年节过完。一旦闲下来,杨氏便开始张罗着傅阳成亲的事情。戴家那边,出面帮戴悦张罗的,依旧是那位戴悦的三婶儿,戴三娘子。
广陵这边的习俗,放完大定,半年之内,是肯定要成亲的。两家议亲议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杨氏想着,戴家那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因此亲自去平山堂寻人批了成亲的上上吉日来,定下了二月十二、二月廿八和三月头上的一个日子,供戴家去选。
傅阳原是希望二月十二成亲的,这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口,被傅春儿傅康他们笑得,成了个大红脸。其实傅阳倒也没那么急切,只是年后各家行商的订单陆陆续续地到了,他希望早点把婚事办完,就可以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作坊和铺子上头。结果被家人好生嬉笑了一番,当下便忍了回去,再不敢说什么。
哪晓得而戴家那头,也不希望那么早就结亲。戴三娘字回了戴老爷子的意思,说是三月晚点怕是再好不过了。傅家这头商量了一下,杨氏便过人给戴三娘子捎了两匹上好的尺头过去,透了话,只说还是觉得二月里的日子好。最后两家便敲定下来准备二月廿八那日给傅戴两人完婚。
消息一出来,傅家作坊这头先是炸了锅,姚十力他们这些在作坊里做工的,便轮番过来恭贺傅阳,跟着大家伙便给子商议怎生去凑份子给傅阳送礼去了。
傅家这里,杨氏便带了人收拾傅阳的新房子。傅家小楼的二楼,本就是留了两间空屋的。眼下杨氏便做主,将两间屋子之间连通,一起做了新人的寝室。杨氏便着人将新房的尺寸等等都告诉了戴家那头,却听说了一件奇事——戴家正在为戴悦出嫁打家具。
杨氏在傅春儿面前直揉太阳穴,说:“这事好生出奇,早先放定之后戴家便该着手准备这些了啊!难道真是因为戴家二姑娘父母不在了的缘故,怎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说给闺女打家具了呢?”
傅春儿笑道:“娘,哥哥是娶嫂子,又不是娶嫁妆家具,多两件少两件,又有什么打紧。”
杨氏点头。笑道:“这话说的是。”
原来广陵府的习俗,新娘子的嫁妆之中,唯有那一只红木马桶,是必不可少。家具什么的,便都是各家视自己的实际情况,多多少少帮衬一下嫁出门去的姑娘。因此这嫁妆往往丰俭由人。或者又是男女双方门第相较有些高低,女方家里怕闺女吃亏,因此便有人家就会多多地给嫁妆。令自己家闺女嫁过去之后硬气一点罢了。
杨氏一想到戴悦父母不在了,帮着操持的也是隔房的亲眷,当下心里便再没有芥蒂,只安心操持傅阳的婚事。
傅阳的婚讯传出。不少城里相熟的人家都送来了贺礼。仙女镇钱家听说了,也叫钱铄推了不少贺礼过来,却被杨氏叫住,细问了钱铄的婚事,才晓得表兄弟两个结亲的日子就差十余日。傅老实与杨氏见钱铄出息,也十分高兴,当下叫傅阳送钱铄回仙女镇。顺便把给钱家的贺礼都给送了回去。
而傅春儿自己,则收到了纪燮从金陵府托人送过来的信。信上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将他在金陵府的见闻一一说了。
原来纪燮在金陵府,去拜访了太学的两位祭酒,其中一位,便是在岐黄一道极有造诣的,是纪燮在金陵的那位业师所介绍,对纪燮当日在广陵府采取各种“防疫”的措施极感兴趣,对他此番周游大明全境的“壮举”十分赞赏。纪燮与之长谈了三日,那位祭酒托相熟的官员给纪燮出具一张特殊的身份路引,令各地学政与惠民局都给纪燮支持。
纪燮在信中写说他得了太学之人相助,自是高兴万分。各地惠民局,每每在疫病流行之际是官府向贫民提供药物的机构,因此大多数惠民局里的医官,甚至惠民记录本身便记载着好多疫病由起至绝的第一手记录,是不可多得的素材。他已经在金陵已经走访了当地的惠民局,写了厚厚的一道手札,也附在书信里一并给寄回了广陵。
傅春儿读了,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她将纪燮的手札细细看过,开始帮着这份手书,除了誊录之外,还将纪燮手札之中的信息,分门别类,一一记录。她自觉还有些不明白,或是记录不清楚的,便干脆自己帮纪燮整理了一本每到一处惠民局需要过问的问卷,附在回信里又托来人带回金陵府去了。
而纪家那头,她撺掇着杨氏,找了个由头,去拜访了一次黄氏。黄氏一开始的态度有点僵——傅春儿看着心想,怕是又被上眼药了。然而待她拿出纪燮的书信,将纪燮在金陵府的近况一一说明,黄氏这才激动起来,面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自此而后,便一直待傅家极热忱,前倨后恭,弄得傅春儿实在是有点不习惯。
这书信之事,大约也是纪小七的小计谋吧,傅春儿一面想,一面笑笑,便接着提,开始帮纪燮整理他的手札。她心里盘算着,日后若是纪燮每到一处,都能想办法给自己捎上一份手札,等纪小七在全国这样转过一圈,回来的时候,大约就能出一本书了。这样自己多多少少能帮到纪燮一些,又能得到纪燮的第一手消息,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傅春儿自己已经渐渐从傅家的生意抽开手,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在放水绘阁那头,与帮纪燮整理文书的事情之上。看情形傅家运行得还不错,这令她很放心。有时素馨会帮她誊写一些文书,只是素馨还是那个性子,一直淡淡的。
杨氏曾经问过傅春儿,要不要考虑将来出嫁的时候,带素馨过去,这样她在夫家也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衬着。素馨与玉簪两个,素馨比较合适,因为她的身契就在傅家手里,而玉簪只怕再长大些家里就要给她说亲的。傅春儿听了便很无语,她也把不准素馨现在的心思到底如何,便劝杨氏,只说再看看。
日子在一天天的忙碌之中度过,眼见着傅阳的婚期就快到了。这一日,杨氏突然将傅春儿叫了去,说是堂上有女客,叫傅春儿一起帮着招呼。
傅春儿去了,却见是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妇人,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眉眼弯弯,看上去脾气不错,一见了人便一套套地说恭维话。那妇人自称夫家姓刘,原来娘家姓钱,是特地过来给傅家送礼的。
这位刘钱氏,见了杨氏,却总是一副有话要说,然而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氏却不强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闲聊,旁边傅春儿已经困得要打呵欠了,便借口做些茶食什么的,溜到厨下去。再回来的时候,人家便已经告辞走人了。
傅春儿便问杨氏,自家可是从未见过这刘钱氏啊,是什么样拐弯抹角的亲戚,这会儿找上门来呢?
杨氏自喝了口茶,冷笑一声,道:“她是你兰儿姐夫家族里的。”
刘家的人?刘家的人过来上咱家做什么,而且态度不错的样子,与当日刘大志在自家门口当街拦车,两边几乎要掐起来的那副样子截然不同啊。刘家那头是出了什么事情,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春儿,你再看看这个,”杨氏说着,将手里的一份礼单递了过来,“东西我都叫玉簪收到后头去了。你光看看礼单就应该知道——”
是呀,傅春儿盯着手里的礼单,看着上面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礼品,当然了,这里头最多的还是各式丝织品与锦缎,想来是从刘家的本行生意里抽出来的。傅春儿大概知道行情,所以也大约知道,这些东西,即便是成本,也不便宜。
哼,无事献殷勤,非**即盗。
想到这里,傅春儿就问杨氏,“娘,这刘家到底是什么用意,送这些过来,应该绝对不是单为哥哥成亲的事情而来的。而且,这回也不是刘大志叔侄出面,而是他族中的人过来咱家。好生奇怪啊!”
她不禁想起当日杨氏与傅老实去见刘大志,刘大志确实曾经提到过,若是傅兰儿没法为刘家生个男丁,就要将她交予刘家宗族去处置,难道这位刘钱氏,不是刘大志那头的,竟是刘氏族里的人么?
杨氏也道:“那刘家的娘子,今日被我的话堵住了,真正要说的话没说出口,所以想必明日一定会再来的。等她说明了来意,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只是刘家送的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咱们也千万别动,万一人家求到咱家头上什么咱家不当插手的事情,咱就把东西都退回去。”
傅春儿掩口笑道:“娘,您就不觉得可惜么?”
杨氏伸出指头,戳了戳傅春儿的脑门,道:“就知道笑话你娘,你娘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么?”RO
二百五十章 前倨后恭
第二日,果然不错,那刘钱氏早早地就过来见杨氏,只说是要与傅家的当家娘子闲聊两句。
傅春儿没顾上杨氏那头,只是自己在屋里忙了好一阵,出门看看,正好见到杨氏将刘钱氏往外送,两人一面走,杨氏一面说:“……这事儿不小,我总要与我们当家的说过……”
刘钱氏喏喏地应了,又道:“总想着您总是说得上的话的……”
杨氏便皱眉,“您也知道,我们三房,原是已经分家分出来的,我们这房说话,原也不顶什么用吧!”
“这怎么会,怎么会……”刘钱氏连声说着,又攀起她与仙女镇钱家那头的亲戚,跟着说了很多好话。杨氏将她送走之后,还不停地抚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道:“这样早,偏又说着许多话,说得我脑仁直疼。”
傅春儿凑过去,问:“娘,究竟是怎么了?”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你说刘家这是怎么了,当日刘大志倨傲地很,你大伯就差与他下跪了,他也丝毫不肯松口,坚持要将你兰儿姐往那宗族里送,要宗族长老来决定给兰儿的责罚。看他那眼神,真是巴不得兰儿立时就没在他眼前了才好。可是这次那钱氏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请我出面,说服你大伯他们不要往广陵府递状子。春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春儿心里立刻就打个突,不会真是袁时就这样显神通了吧。可是袁时怎地又会撺掇着大伯他们往广陵府递状子呢?这毕竟是傅兰儿的丑事啊,怎么。这人难道是想自曝其丑吗?
“娘,这件事情您要不要去过问一下。听起来不太……好生怪异!”仔细想想,这事儿实在……不太科学啊!傅春儿又补充一句,“而且我们家最近也有大事要办呢!”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这样啊!干脆我明日与你爹亲自跑一趟江都,名义上就说是将喜帖什么的都送到邵家村去。正好探探你大伯与大伯娘的口风。”
“顺便您也莫忘了问问钱姑母那里。看看她熟不熟今日过来的这位钱氏。”傅春儿提醒母亲。杨氏想想也对,“这件事情恐怕也没办法继续瞒你姑姑。你钱家表兄也是马上要娶亲的,我给她透个风也好。”
于是杨氏与傅老实第二日便去了江都,到晚间才回来。回来之后,夫妻两个都与没事人儿一样,傅老实赶着去作坊帮忙赶货了,而杨氏则去过问一番傅正的功课。
直到晚间用过饭,杨氏才寻到傅春儿屋里。盯着傅春儿,半晌不语。傅春儿连问几声:“娘,怎么了?”
杨氏这才叹了口气,道:“真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你大伯与大伯娘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实在没有想到啊!”
“怎么了?”傅春儿惊问。
“他们两口子,为了保住兰儿,打算先发制人,状告刘家‘骗婚’——外加刘家苛待兰儿。想求广陵府判两人和离。”
“啥?这也是可以告得起来的?”傅春儿被惊到了——一定是袁时,一定是袁时出的馊主意,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傅家长房真的与刘家对簿公堂,那时会怎样。傅兰儿与刘大志两人,那可是写了婚书的啊!哪里就那么容易能够告得了“骗婚”?可是大伯与大伯娘又怎么会同意这个馊主意的,傅家长房与刘家一旦闹将起来,刘家必然不会吝惜将傅兰儿的事情抖落出来——
这样的话,傅家还有没有脸面了?
当日傅春儿与袁时的约定。就是说了,绝不能以牺牲傅家的声誉为代价的。傅春儿立时有点“所托非人”的感觉——袁时那个神棍,怕真的是个神棍吧!
然而杨氏继续一脸的疑惑,说:“可是前日里过来的那位刘钱氏,却又是来求咱们家,请求息事宁人,千万不要将刘家的事情,弄到广陵府的大堂上去。”
这下轮到傅春儿犯懵了,这是怎么说的来。怎么大伯那里一旦打定主意要出头,刘家这头,反而怂了?
“娘,那您打听到了那刘钱氏是什么人了么?”
杨氏点头答道:“是,与你姑父那里问过。他说是个三代之内的堂姐,嫁了广陵刘家,听说嫁的是刘氏一族的长房。反而兰儿嫁的那一家,是旁支的。我还打听过,听说兰儿嫁的刘大志,与刘家宗族里关系并不太好啊!”
“那,会不会是,刘家宗族里的人,只知道傅家想递状子告他们’骗婚’,却并不知道兰儿姐其他的那些事情啊!”
杨氏身子便轻轻地一震,道:“这我倒真没想过。可是,可是……这,怎会呢?”她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似乎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没有什么好的说辞可以解释整件事情了。
“娘,那大伯那里,坚决不?他们真想叫兰儿姐与那刘大志和离?和离了之后兰儿姐就得回江都了吧,兰儿姐这不还有个孩子呢啊!”傅春儿一时又问起傅元良与金氏的态度。杨氏面上立时换了一副肃穆的神情,相较此前迷茫的态度,杨氏显然是不赞同傅家长房的决定。
“我总觉得你大伯家像是被人许了能得什么许诺似的,似乎是曾经听到过一耳朵,说若是能告赢刘家,兰儿能分不少家产之类的。”杨氏缓缓地说了自己的猜测。
“真的能么?”傅春儿对此表示怀疑,她觉得即便是真正能和离,傅家最多也只能把傅兰儿当年那点拿不出手的嫁妆拿回来。然而,若非有利益诱惑摆在面前,又有什么会令大伯与大伯娘心动,甘愿傅兰儿和离呢?
不行,一定得找袁时来问问。
*——*——*——*
第二日,傅春儿赶紧过去“水绘阁”。这时候“水绘阁”已经开始营业了,主营的依然是一些适于春季里滋补养身的食材,这一季“水绘阁”的主打对象是女子,因此出售从山东那里进来的上好阿胶,与蜂蜜、核桃或是瓜仁熬在一处,制成阿胶糕;另外还有自浸的桃花酒、珍珠桃花膏之类,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精工细作,才做出来的。其中那桃花酒、桃花膏里用到的桃花,便是从别处进的干桃花制的。然而傅家日前买下的荒山上的野桃花不日便开了,桃花这一项用料上,不久“水绘阁”就能自己自足了。
除此之外,“水绘阁”照样儿发卖用党参、黄芪、红枣、淮山、首乌、枸杞等滋补药材配成的养颜汤料,只要与鸡、鱼、肉等同煮,吃肉饮汤,便得养颜进补的功效。这项生意因为成本并不算太高,材料又耐保存,制作起来又极简单的。“水绘阁”这里,托了大德生堂的福,这项生意做的不错,虽然不能和“香影阁”上一年日进斗金的状态相比,但是只要坚持下去,细水长流,利润还是极为可观的。
傅春儿过问一阵“水绘阁”这头的生意,便向李掌柜问起隔壁“香影阁”。李掌柜奇道:“姑娘,那头的袁相公难道没有与您打过招呼,他眼下还没有开业那!”
“哦——”傅春儿很失望地应了一声。袁时与她这里,本不是什么雇佣关系,最多只能说是合作而已,因此袁时本不需要与她招呼的——再说了,袁时那里,上年只开门一个多月,就完成了一年的指标,按照这个样子来算,他一年十日之中营业一日便好,确实不需要这样早便开业。
不过她还是从李掌柜那里借了“香影阁”的钥匙,独自往“香影阁”那里去看看。
一推门,“香影阁”中,已经完全不是她与哥哥年前时候过来的样子。阁中空空荡荡,如雪洞一般。当日那些熏笼啦,香炉啦,炭盆啦,放在袁时膝前的古琴啦,都不见了踪影了。但是室中依旧一尘不染,丝毫没有久无人至的气息,傅春儿也想不通,袁时此人,究竟是怎样收拾此处的。
她走进“香影阁”,一直走到窗前,一扇小窗依旧对外敞着,似乎粗心的主人忘了将它关上。傅春儿一手扶在窗棂上,看着窗外逐渐披上盎然春意的小秦淮,想到那日与袁时一番交谈,心中倒并没有那么忐忑,也并不害怕,只是对袁时其人越发的好奇。
她轻轻放下那扇小窗,另一只手在窗棂上拂过,却只觉得手上触到一些湿湿冷冷的东西。傅春儿定睛细看,只见窗上沾着几片白色的粉末,此时大约是受了潮气,已经结成晶状。傅春儿端详半日,伸手稍微沾了一点,闻闻味道,跟着又尝了尝——
咸的,是盐。
傅春儿立在窗前,低头沉思片刻,依旧伸臂出去,将那小窗关上,然后走出“香影阁”,将钥匙交还给李掌柜,道:“李掌柜,那袁相公要是过来,烦请您招呼他稍坐,再找个人通知我一声吧!我哥哥与我,有些事情寻他帮忙。”RP
二百五十一章 傅兰儿回归
又过了两日,离傅阳的婚期只余二十日,袁时依旧没有出现。杨氏本来还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那刘钱氏。岂知刘钱氏却自此不来了。傅春儿问杨氏:“娘,那上回刘氏借哥哥成亲的名头,送来的那些厚礼,可怎么办?”
“是给你哥哥的合理,退回去不吉利。”杨氏想了想说“等回头咱家再想个由头,送份差不多的回礼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傅春儿心想。眼下诸事繁杂,傅阳为了春季大把的订单,一心全扑在了作坊那头,连铺子都尽交给了阿康打理,他自己的婚事也尽是杨氏与傅春儿在忙活着。傅春儿一时忙着,又要总往“水绘阁”和大德生堂那头跑,袁时便被她渐渐放到了脑后。
岂知在这当儿,傅兰儿竟然从邵家村回了广陵。
那日下午,杨氏正在忙活着婚礼那日的各项安排,而傅春儿在自己屋里誊写纪燮新寄过来的手札。突然,傅春儿便听见“馥园”外头一阵喧哗,她从房里出来,倚在自家小楼的美人靠上往外看,只见门外停了一只蓝呢小轿,和一辆骡车。车外边立着刘钱氏与金氏。自家楼下,杨氏正在往外迎。
玉簪这边去开了院门。金氏将傅兰儿从轿子里扶了出来。
这时候的傅兰儿,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是比刚刚从刘家出来那时候的白中带青的样子要好得多了。她整个人依旧枯瘦,因此显得已经隆起的小腹格外的显眼。
金氏与刘钱氏面上都挂着笑,傅兰儿自己却理所应当地享着这份“尊荣”。扶着金氏的手往傅家院子里面走去。
杨氏在门口这里与那三个女人打了照面,几人寒暄几句。便一起往厅里去了。傅春儿赶忙从美人靠上爬下来,回到自己屋子里。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堂屋旁边躲着去偷听一番,可是看着傅兰儿面上那副神气她便不喜欢,干脆不去了。
没多时,杨氏便将一行人往外送。
“三弟妹。你们两口子前番对兰儿的照料,我们都是极感激的。过几日阳儿结亲,我们一定都过来恭贺的。”金氏一面往外走,一面对杨氏说着。
“就是,就是,傅三奶奶放心,大志媳妇在我们这儿,一定妥妥帖帖的。回头你家少爷结亲。我们这边也必过来与您讨杯喜酒喝的。”刘钱氏满脸堆笑道。杨氏听了这话,挺高兴,与那刘钱氏又客气几句,便命玉簪扶着傅兰儿出门。
岂知傅兰儿依旧记着玉簪的种种“不好”哼了一声,甩了甩手,却用力过大了,险些将自己闪到。玉簪吓了一道跳。牢牢把着傅兰儿的上臂。傅兰儿也是心有余悸,待站稳了身子之后,便嗔玉簪。道:“臭丫头,将我胳膊都捏疼了。”
这些杨氏都看在眼里,当下脸色便有点发青,只碍着有外人在,没有发作。金氏赶紧上前打圆场,自己上来扶着傅兰儿。道:“弟妹勿怪,兰儿有着身子,有时候太想得太多了。”
杨氏自然不会计较,玉簪嘟着嘴在一旁,心里委屈得紧,但是依然赶到前面去,大开了院门。
傅春儿在楼上看着一行人出门去,心道:眼看着这大堂姐,回家这一个多月,实在是没什么长进啊,大伯娘的态度也没变,大约傅兰儿在江都依旧是作威作福的范儿。她想想便头疼,这位大姐的性子,怕是没有希望扳过来了啊。
几人出门之后,金氏先是扶兰儿上了那顶小轿。而杨氏却与刘钱氏站在一道话别。此后,刘钱氏便与金氏一起上了那大车。
大车与轿子缓缓离开了瓦匠营。杨氏立在门口长叹一口气,没有回来,直接到对面作坊里,叫了傅阳。母子两个立着商量了一会儿,傅阳回身去叫了一个靠得住伙计出来,与他交代了一番。那伙计应了,便出了瓦匠营。
傅春儿这时候下楼来,见了一脸委屈的玉簪,叹了口气,道:“我都与你说了这许多遍了,不要什么都摆在脸上,对你好的人不会怪你,在外人面前老这样,要吃亏的。”
玉簪知道傅春儿是在提点她,当下勉强在脸上堆了点笑出来。“你去将早间买的那些春笋去切了,缸子里还有雪菜,昨天熬的鸡汤还有一大半,正好做浇头,咱们去下点面条给大家下午先垫垫肚子。”
一听见吃得,玉簪面上便马上堆满了真心的笑容,道:“姑娘,这几日的春笋是最嫩过的时候,配鸡汤与雪菜再好不过了。”她都不用傅春儿说,自己就转身往厨下快步走过去。
傅春儿看着她的背影,便摇摇头,心想这个小丫头,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真”吃货吧。再不高兴的事情,只要一个“吃”字摆在她前头,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真是可爱得紧。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也不晓得以后出嫁了应该怎么办。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也往厨房那头过去,杨氏却也没叫住她。
待到香喷喷的雪菜春笋面条捧出来,傅春儿与玉簪高兴地给众人分送过去,杨氏这才与傅春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晚点过来自己房里说话。
杨氏面上有点烦恼,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傅春儿顾不上吃面了,只坐在杨氏对面,看母亲吃完,又帮杨氏收拾了,奉上一杯清茶。杨氏就着傅春儿的手将茶饮了,这才道:“兰儿被刘家接回去了——”
傅春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她想。
“可是这事儿里总是透着蹊跷。”杨氏手里捧着茶盏,一边想,一边说“我今日见是那刘钱氏来接,便叫阳儿找了个人,跟着过去看看兰儿是不是正经回了刘家。谁知”
“谁知那轿子与大车,都是往另一家人家去的。那伙计看着人进门,再找左邻右舍打听,却说,那家确是姓刘,大约应是刘大志所说的族里吧!”
刘家族里派人接了傅兰儿回广陵,竟然没有送她回刘大志那里,这是什么打算?
傅春儿便问母亲:“娘,那兰儿姐他们过来,到底跟咱家说了什么?”
杨氏一听说立刻便气鼓鼓的,道:“明面儿上是来谢咱们前一段时日里对兰儿的照顾,话里话外的,那意思都是在说,请咱家嘴紧一点,不要将风声放出去,回头兰儿不好做人。咱家是这等人么?”
傅春儿默然,也难怪杨氏生气。不过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转机,也令傅春儿觉得极不舒服。
这时候,玉簪“砰砰砰”地奔上楼来,在杨氏房门探头探脑一阵,最后说:“姑娘啊”水绘阁’那头,李掌柜给您递信呢!”
傅春儿听了,装作很烦恼的样子起身,对杨氏说:“唉,只怕又是账目上的事情。”其实她这时心里就像被十七八只小爪子在挠着一样,袁时,一定是袁时这家伙回来了。
杨氏望着女儿,欣慰地一笑,道:“去吧,别太辛苦了,账目上的事情,要是真看不过来,回头叫阿康或是素馨帮你。”
傅春儿心里暖呼呼的,收拾了一下出门,脚步匆匆,往北门那头赶过去。她来到北门外问月桥上,这时天色已然黯淡,在问月桥上,傅春儿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绘阁那头可以见到“香影阁”那头,水榭里有一点灯火。
傅春儿凝望片刻,一时又回忆起袁时那时僧时俗的妆扮,心道不晓得今日那家伙,到底会是僧是俗,以何等面目见人。
恰在此时,水面上翩翩飞来一只硕大的蝴蝶,五彩斑斓,轻轻地停在傅春儿的肩上。路上有旁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傅春儿心中更加笃定,晓得一定是袁时到了。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往“香影阁”过去。
在水榭之前,傅春儿肩上停着的那只蝴蝶,振翅而飞,不徐不疾地在傅春儿身前,就像是为她引路一般,将她朝水阁中带着。
“请进来吧,傅姑娘。”里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傅春儿曾经听过的,袁时不加修饰的声音。转过一个弯,水阁中的景致,全在她面前。阁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排博古架,格上大多摆着笔墨纸砚之类,还有些其他文玩。水阁正中的小几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本诗书。小几旁的地上,摆着一只铜香炉,炉中幽幽地散着一缕香烟。
“这与上回的’清音’不同,这种叫‘素心’——”袁时的声音在屋中一角响了起来。
傅春儿吓了一跳,回头见到袁时,虽然她已经见惯了袁时稀奇古怪的出场方式,但是此刻见到他,傅春儿仍然在心里给了四字考语——此人妖孽。
袁时穿了一件青布的道袍出来,脚上踏着一双寻常人家多见的暖鞋。这些都不出奇,出奇的是,他的面相着实像是一名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子,面上光洁如玉,眉眼清澈,似乎完全不晓得世间的愁苦。他一头长发用一支竹制的发簪束起,有些碎发从鬓边垂落下来,趁着袁时面上玉色的肌肤,在屋内暖色灯火的掩映下,唯见温雅——这或许是袁时的本相,傅春儿心想,要靠化妆能现出这等气度风采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就如知道了傅春儿的想法一样,袁时皱皱眉头,周围的灯火似乎便跟着黯了黯。
二百五十二章 袁时的算盘
“你寻我?”袁时开口,这时候,他的嗓音开始变幻,仿佛给他自己的声音戴上了一重面具似的。这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然而傅春儿听来,却觉得似乎有一些恼意。
傅春儿便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问道:“那’清音’是戴家出的安息香,这’素心’,也是戴家出的?”
袁时被问及此,仿佛一下子破了功,泄了气势,声音又变了回来,道:“不是——是我自己制的。”他垂首答了一句,竟仿佛被人窥破了心思一样,脸上有片刻的潮红,但是瞬间便恢复了原有的白皙。
傅春儿静静地立着,双目微闭,想感知一下这宁静而悠远的香气,“素心”,难道,此人竟是在以香言志?傅家也制香,各式棒香与香件原是傅阳的拿手戏,但是傅阳制香,香型大多考虑普通百姓的喜好,做出来的香型更接近自然花香,馥郁动人。然而眼下这一点点“素心”,却似乎是极平淡之际,若有若无的一点点香气聚在鼻端,让人忍不住想踏上两步去追寻。然而一旦仔细去探寻那种味道,却幽幽地带着一点冷意,让人刚刚开始起意,却忽而又宁定下去。
素心,这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傅春儿心中纠结,脸上神色变幻,袁时便定定地凝视着他,面上显出患得患失之色。
良久,傅春儿终于平复了神色,睁大了双眼,看着袁时。轻轻地道:“袁先生,受教了。”
袁时心里登时像是什么被打破了一样。但是他面上神色不变,说:“哪里敢当,是我失了待客之道,快请坐。”他伸手指向几前的一只蒲团。
两人这才终于坐定,中间横隔着一只木几。袁时终于又一本正经地问道:“傅姑娘。你日前托人带讯,是位了令堂姊的事情?”
“嗯——”这是自然的,傅春儿点头应道。
“这件事情,我想,姑娘这头,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袁时一本正经地说。
“我如何能够不过问?”傅春儿急切地道。她刚刚说出这句话,只见原先停在她肩上的那只硕大的蝴蝶立时飞了起来,飞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停在了袁时的棉布道袍上。
傅春儿刚想将种种异状和她的种种担忧都说出来,被这蝴蝶一飞,给震惊到了。原来她心中急切,如蝴蝶这般的生灵,也一样能感觉道,然而避之不及么?
袁时伸手过去,那蝴蝶竟尔爬到了袁时的手指之上,翅膀微微一张一合。袁时洁白的手上,便像是戴了一枚硕大的七宝戒指一般。傅春儿正看得出神,袁时突然开口道:“刘家的事情。原比你要想的复杂,我一时怕是没法完全与你解释清楚。然而,傅姑娘,我奉劝一句,这件事情上,你家广陵三房。最好独善其身,我担保你家不会有任何波及。”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一时便气往上冲,“什么叫独善其身?涉事的都是傅家的人,而且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关系到我广陵这一房的声誉,拜托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好像我家真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样,还有……”
她一口气往下说,袁时突然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如是你家有事,你眼下口口声声关切着的大堂姐,是不是也会如你这般关心,或者出手相帮?”
“这——”傅春儿一下子就哑了片刻,道:“这不一样——”她当然知道答案,傅家长房当日可以漠视三房的困境,面对咄咄逼人的四房和偏心偏到太平洋里的傅老爷子,大伯傅元良当时选择了沉默,傅兰儿更是与他们三房的人从来都不对付。可是她觉得这不一样,对方帮不帮自家,在他们,而她出不出手,在她。
这是傅春儿一直坚持的道德底线,而她的这般坚持,她相信,至少自家人,爹娘,还有哥哥傅阳,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然而袁时一下子就质疑了她的底线,这么做,到底值当不值当。他的眼神澄澈如水,一点异色都无,令傅春儿一下子便心虚起来,难道她自己一直在坚持的,真的是错的?
“我当然不是说你有错——”袁时仿佛真的能读心一般,“我只是出于保护你家的目的,这件事情,你家出面越少,便越容易解决。”
“真的?”傅春儿将信将疑。
“整件事情,拿到了广陵府堂上,傅家长房,也能妥妥地赢——”袁时极有自信地说。“当日你那位大堂姐,与刘大志是’吞婚做’做的亲,所以等同于两家没有换过男女双方的八字庚帖——”
所谓“吞婚做”,就是男女双方不合婚,而是将庚帖烧成灰,由双方各自吞下去,当做定亲。所以可以说,男女两家换过的庚帖,其实早已化灰化烟,没有留存。
“而且我问过,当日是那刘贤与你大堂姐拜的堂。所以你大伯那里,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赢这场官司,只说是刘家骗婚,叔占侄媳,傅家长房,至少可以得你那位大堂姐全身而退,如果有所求,只要是我上堂去辩,将刘家家产分一半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袁时极有把握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傅春儿抚了抚额,额上正浮出了些细细的汗珠。原来讼棍果然是讼棍,竟能在这一点点小事上头做文章。如果真这样说,傅兰儿没准真可以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她腹中怀的又是刘贤的孩儿,如此一来,只要关键几处证据与证人证词都把握住了,真的如袁时所说,傅家未始没有胜算。
不对不对,两家手里应该还捏着婚书啊!
“你放心,所有的文字证据上,其实都没有写明结亲双方到底是谁,只是写着广陵刘家与江都傅家结亲。唯一写清楚的,那份庚帖,已经被双方焚化了当水喝了。”袁时恰如其分地为傅春儿解惑。
除了婚书以外,还有地方上的保长等人可能还有些记录在手头,然而凭袁时的手段,这些的改动,应该不在话下。傅春儿一想,也觉得袁时此计,其实颇为周密。
“可是,”她还是有一个疑问,“当日我兰儿姐成亲时,那么多贺客,都是知道兰儿姐是与刘大志成的亲啊!”
袁时笑道:“一来,不少贺客其实就是上门吃个席,哪里会注意到底是什么人结的亲。这些人印象深刻的是,拜堂的是个年轻小伙,而不是年逾四旬的丑汉。二来,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里,刘家那头的亲戚……”
他故意卖个关子,道:“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愿刘家这件事情,捅到广陵府的大堂上。所以才会伏低做小,一面借你哥哥的婚事,给你家送了厚礼。另一方面又礼遇你那位堂姐。但是,”他语气突然加重,“刘家宗族里的那些道道,与你家无关,你千万不要去沾惹。这一点,你可做得到么?”
傅春儿闻言,睁大了眼睛,突然省过来,才道:“你是为了刘家的缘故,才答应过问此事的,对不对?”
袁时听了这话,一时眼中精光大盛,突然冷声喝道:“是便又如何?”
他一句话说出来,手指尖上那只彩蝶,仿佛同样受了惊吓,一振翅,扑棱扑棱地便外飞去。
傅春儿的身子登时往后一缩,脸上出现惊惶之色,她刚才凝视着袁时的双眼,便在袁时低喝的那一刻,她仿佛见到刀光剑影,杀伐征战,虽然一切都寂然无声,但是一切都像是真实在眼前发生。她一时被震住了,只颤声道:“你——”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意志太弱,因此能感悟到的太多。”袁时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整个人已经收敛了方才的火气,渐渐肃穆下来。
傅春儿被惊吓到了,很久才稍稍平复过来。她确信无疑,眼前此人,一定是会什么法术,大约与后世的催眠术类似,同时也精于察言观色,所以大半时候,自己所想,多能为袁时所料中。然而他说的意志太弱什么的,就太扯淡了。傅春儿自忖曾经经过生死之事,意志只会比常人更顽强些,而方才她能在袁时眼中察觉那些,若不是袁时故意为之,那难道会是因为——袁时在对己施术之际,竟能够反噬自身,让自己在刹那之间得窥他自己的心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傅春儿摇摇脑袋,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面前此人,竟显得格外危险。
一时,水阁之中,两人默然对视着。
“你可做得到么?”袁时终于又问了一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软弱无力,隐隐有点求恳之意。
傅春儿点了点头,但是又补了一句,道:“若是这件事情,真的影响到了我傅家三房的人,我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你可也同意?”袁时在这件事上使的法子,至少可以助傅兰儿摆脱眼前的困境。傅春儿权衡利弊,终于点头答应,并且提出条件,她要守护自己的底线。
“成交——”袁时冷淡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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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三章 生变
少时傅家见傅春儿迟迟未归,便遣了素馨过去“水绘阁”接傅春儿。素馨到了那儿,问过李掌柜,知道傅春儿应是在“香影阁”见一位姓袁的相公。李掌柜带路,和素馨一起过去“香影阁”。
两人沿着香影廊过去,水阁之中,丝毫不闻人声,寂静地有些蹊跷。
素馨走着走着,突然好似心有所感,停下了脚步。李掌柜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时候,水阁里面一个声音问道:“是李掌柜么?”正是傅春儿的声音。
李掌柜应了一声,与素馨一起进去。只见水阁之中,傅春儿一人坐在一张木几之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抬着头看两人进来。除她之外,水阁之中一个人都不见。
傅春儿问李掌柜:“老李,怎么了?不是说袁相公在此么?我已经在这里等了这样久了,也没见他出现啊!”
李掌柜“哦”了一声,道:“是我不对,方才袁相公却曾来过,我便与他说了一声,你会过来寻他说事。可能袁相公还有什么别的事先走了吧!”他连连抱歉,傅春儿忙回说无事,笑道:“也是我不好,袁相公这里的书本子太诱人,我一下子便看住了,竟忘了时辰。”
她说着扶着木几,从蒲团上站起来,身子微微一顿,仿佛是坐久了,腿脚发酸的模样。素馨连忙上前,扶着傅春儿,顺势便往水阁里面看了一圈——水阁里空空荡荡的,确实没有旁人。
“袁相公那头。干脆还是请李掌柜您帮我带话吧,就说他说过的话我都记住了。没有紧要的事情我便不会寻他。”傅春儿笑着说,但是这话里却显见是带了点火气。
李掌柜一拍脑袋,怪自己想得不周到。然而素馨却心里暗暗有点奇怪,傅春儿想来雷厉风行,不是那种会在一处傻等的人。而傅春儿适才伏着看书的那张木几。旁边的一个铜香炉,里面袅袅地散着些余烬,这里也不像是那位袁相公会过来一趟,然后便让来寻他的客人独自留在这处候着的样子。
她忍不住,又探头朝水阁里看了看——确实没有人,水阁只得一间,无遮无拦的,从素馨所立的位置。可以将水阁内的景致一览无遗。水阁内确实没有人。
素馨的举动傅春儿自然看在眼里,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适才她与袁时两人,在这水阁之中谈妥了关窍,都是静默良久。突然袁时起身,道:“有人来了!”二话不说,从木几上抓了一本书塞到傅春儿手里,道:“就说我不在此。”他见傅春儿睁着双眼,疑惑地看着他,“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令名清誉?”
傅春儿估计是自家人过来寻自己回去。毕竟出来已经有一阵了。“真的有人过来么?有人来也不怕啊!”傅春儿细听,觉得外间没有丝毫的动静,她原是个坦坦荡荡的性子,想不到别的事情上头去。袁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怕个万一,你自己多看看。别犯傻——”说着便消失在水阁一角。如今傅春儿看见素馨在水阁之中四下里张望,立时又令她想起素馨的身份来历,这令她颇不舒服。
难道她还真得谢过袁时“替”她想得周到?
傅春儿带同素馨,两人一起向李掌柜告辞。走出香影阁,素馨突然指着傅春儿衣上道:“姑娘,你肩上这是?”傅春儿这才惊觉,刚才那只彩蝶,此刻静静地停在自己衣上。她将衣袖凑在鼻下闻闻,果然那“素心”的香气,沾染在她衣上,虽然只有淡淡的那么一点点,然而此刻幽幽地透了出来,挥之不去。傅春儿带着一丝恼意,不知道要将这只“肩上蝶”怎样才好。结果两人走到了问月桥上,大约那只彩蝶感受到了一丝水汽,这才展开翅膀,便往刚刚开始透出绿色的垂柳林中低低飞去。
“素馨,回头替我记着,这件外裳要好生洗洗。”
*——*——*——*
过了二月廿日,傅家上上下下,便都在为傅阳的亲事忙着,而傅阳自己,却依旧在为“馥春”的生意忙着。二月底之前,同时有两笔大单要交货。所以傅家上下,都有点担心,担心傅阳怕是真得眼看着货都无恙发出去了,才肯换了喜服前去迎亲。
不过话虽这样说,傅阳成亲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杨氏带着傅春儿在张罗,也用不上男人们使什么力。所以用杨氏的话说,那就便忙着吧,都忙完了,正好成亲。傅春儿听着便直笑。
然而这一日,傅兰儿却请了刘家人送信过来,说是她最近在刘家实在是闷得慌,想请堂妹过去一叙。信送过来的时候,刘家遣来的轿子正在瓦匠营巷口等着,回信的人坚持,一定要请傅春儿随轿子过去刘家。
傅春儿哪里是走得开的?她问过刘家来人,确认傅兰儿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坚持要找她说话。傅春儿郁闷得不行,便跑去问杨氏。杨氏没有多想,手一挥,说:“你不如让素馨或是玉簪,两个中间的一个,跑一趟刘家,问问这位姑奶奶,到底有什么事情,若是兰儿身子不好,我们再想办法给江都那边传讯。”
杨氏自旧年的小年夜之后,对傅兰儿多有怜惜照应,可是,再重的亲戚之情,也经不起傅兰儿这般折腾。杨氏近来实在也是对这位堂姑奶奶腻烦了,当下便这么决定了。傅春儿想了想,对杨氏说:“还是叫素馨去吧,素馨稳重些,要是玉簪去了,一言不合,与姑奶奶掐了起来,就不好了。”
素馨听说是去与堂姑奶奶问安,只合了合上下眼皮,表示知道了,跟着便随着刘家来人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傅家小院就有人问门,傅春儿不以为意,只道是素馨自刘家回来了。岂料,楼下有人开始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上楼来,不用想也知道是玉簪的脚步声,只听她的大嗓门在门外就响了起来——“姑娘,姑娘,主母请您下楼去,来了一位贵客。”玉簪的话音里带着激动。
“是谁过来了?”傅春儿手上的事情依然不停。
“是广陵府解元公纪七爷的母亲,纪夫人——”玉簪激动得脸通红,傅春儿白了她一眼,心道,毕竟傅家小门小户的,从来没有这么大来头的人登门拜访,所以也难怪玉簪激动成这样。
“解元公啊,姑娘!”玉簪见了傅春儿的反应,觉得好生奇怪。傅春儿忍不住就扶额回想,心道:以往纪小七上门拜访的时候,这丫头都在干啥。若是让这小丫头听说了本城的解元公以前的时候隔三差五会到自家来转转,真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她站起身,稍稍整理下身周,心道,这位纪夫人是为什么过来呢?
到得楼下,答案揭晓,原来黄氏正好去娘家寻嫂子丁氏串门子,从黄家出来,恰好在黄家门房那里说起,前面瓦匠营就住着一户姓傅的,生意挺大,一时兴起,便过来。她原带着小轿,到得傅家门口,就令小轿轿夫在门口等着,自己使了媳妇子上前叩门,只说是要见见杨氏。
杨氏闻言,自然是激动万分,总想着与这位夫人多熟络些,将来傅春儿的婚事也顺逐些。她话中提起上回纪夫人做寿的时候,缘悭一面,没有见到,黄氏就有些讪讪的——那会儿她在与儿子赌气,连纪家大夫人的寿宴都没去,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当下寻了话头岔过去了。
除了开头的这一阵尴尬,黄氏与杨氏很快就聊了起来。杨氏原是个聪明人,见黄氏过来,并不端着大家夫人的架子,心下暗喜,便事事都顺着黄氏的口风说,捡些她聊起来带劲儿的话题说说。黄氏便觉得杨氏是个说话风趣,吐属文雅,颇有些见地的妇人。
待傅春儿过来,又与黄氏郑重见了礼,屋里女眷们坐定,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喧哗,有人在嚷嚷什么“不好了”之类。杨氏眉头皱了起来,给傅春儿使个眼色,傅春儿会意,便推门出去,走到院里,沉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对面作坊里傅老实父子,还有姚十力等人,闻声也从作坊里出来,过来这一巷之隔的傅家小院里。这时候,玉簪正在院里着急拦着,道:“你一个爷儿们,往人家内院跑什么?”
她见到傅春儿,便说:“姑娘,这是刚刚刘家来接的轿夫,说是有要事要给咱家传讯。”
那轿夫似乎确实有点眼熟,傅春儿曾经瞄过一眼的。这时候,看看院内太过吵闹,杨氏也不禁走到了堂屋的门前,道:“傅家的人都在这儿了,你若有什么要传讯的便快说!”
那轿夫见了杨氏走出来说话,颇有主母气度的样子,当下便扑通一声跪了在地上,大声说:“回傅家奶奶,刚刚我们接小姐过去刘家,走在徐凝门一带,那轿子……轿子被歹人截走了。”
二百五十四章 素馨遭劫
听了刘家轿夫这话,傅家上下,无不吃惊的。傅阳冷冷地道:“你且出来,不要扰了内院女眷们休憩。这件事情,我来慢慢问你。”
哪晓得那轿夫愣愣地道:“不是你们家小姐丢了么?怎么还能慢慢地问。”他的意思是,傅家女儿被劫,傅家理应赶紧出去找啊,在这儿慢慢地盯着自己问有啥用处?
傅春儿刚要站出来澄清,杨氏便踏上一步,低声喝道:“阳儿,带下去细问,记得看住了,千万不要叫他混说!”她已经先省了过来,额头上立刻渗出冷汗,心想,若不是黄氏今日误打误撞,就在自己家里,如果真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再辗转到了黄氏耳里,那傅家的姑娘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即便是眼前,被劫走的是傅家的侍女,那也得千万小心着。
正在这时,黄氏却突然从杨氏背后转出来,对身边的媳妇子道:“你现在去一趟黄家找人,拿我哥哥的片子,将这事情报广陵府,光天化日之下劫人,这在广陵府从来没有过。”那媳妇子应了道:“是——”她原是只听黄氏一个人的号令的,当下直接出门。
黄氏也是好心,她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再加上黄家有权有钱有势,父母兄长又百般爱护,这便养成了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做什么的习惯。
杨氏双眉一挑,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回去了。
傅阳便叫了两个伙计,将那轿夫带下去,因为事情涉及傅春儿身边的侍女。他只叫了伙计将那轿夫先看住,待一会儿他过去亲自问话。过了一会儿。黄氏身边的媳妇子回转,点头示意黄氏,事情已经办妥了。黄氏便立起来,她此刻与杨氏已经颇为熟络,只连声说叫杨氏不要客套。她自己左手扶住那媳妇子,右手挽了傅春儿,亲热地道:“傅家大姑娘送送我吧!”
三人一起走到院内,杨氏在后面缓缓地跟着。黄氏一面走,一面留心傅家院里遍植的花树,问问这,问问那,冷不丁在傅春儿耳边问了一句。傅春儿有些茫然。摇了摇头,黄氏“哦”了一声,这才将头转了回去,重心移到了那媳妇子手上,半转过身子,回头向杨氏告辞。
黄氏出门,便自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而一直送出门的杨氏,沉着脸。对傅春儿说:“春儿,你现在就回去,好好地待在房里。什么话都不要说,哪里都不要去。玉簪——”她叫了玉簪过来,嘱咐了她陪着傅春儿,傅春儿一旦想出门,就先来告诉她。玉簪马上应了,觉得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傅春儿由玉簪陪着回到楼上。却不肯回房,只悄立在二楼,静静地望着对面作坊里的动静。玉簪不知就里,心情因此也并没有那么坏,连声问道:“姑娘,你想吃些什么不?我去下厨给你做了来。”
“素馨,素馨……”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劫走的啊——虽然这话她不好对玉簪说出口,傅春儿却觉得心口始终有东西堵着。
她此刻已经将这事情想得七七八八,种种“巧合”,令她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是“意外”。
刘家此前派人过来,怕便是早已安排好,事情的第一环。跟着黄氏过来,竟也是在黄家大宅门口,“听说”了傅家宅子就在附近,所以才寻了过来。因此这件事情在傅春儿眼里看来,非常像是蓄谋将自己劫走,借此要挟傅家三房这里出头。唯一不在对头的计划中的,就是自己临时起意,没有应承傅兰儿的邀请,而是遣了素馨代替自己去见傅兰儿,若非自家近几日实在是忙翻了,她是不可能这样行事的。
而可巧不巧,素馨年岁与傅春儿一致,身量也差不多,长相么,虽不尽相同,但总都是一个年纪的女孩子,所以事先约好要劫持傅春儿的人才会抢了素馨去。
只是她想不通的事情是,为何一定要将黄氏引到自家来,难道对头那里知道自己与纪家的关系,因此想在黄氏知情的情况下,要挟傅家三房?
另外一件就是,劫掠素馨,对方究竟想要要挟傅家什么。若是按照对头的原计划,这时候傅家在知道消息的同时,应该就有要求向傅家提过来。然而,她眼下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对方知道劫错了人,又或是巧不巧黄氏偏就使人知会了广陵府,这才阴差阳错,令对方一下就静默了。
总之傅家这里,尚且没有一点消息。
而素馨,素馨又在哪里。
这时杨氏从对面作坊回来,疾步上楼,招手将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唤了,道:“你们两个,还记得今日素馨穿的什么不曾,凡是记得的,都赶紧一一记下来。”她又转向傅春儿,道:“春儿,你能画素馨的画像不?不用极其肖似,能看出五官特征即可,快些——”
傅春儿一凛,问:“是广陵府?”
“是的,已经有差爷来问了,看来还是黄老爷的片子管用!”杨氏不禁叹道。
“那个轿夫,还有说什么么?”
“那个轿夫,说得甚奇,一会儿广陵府的差官怕是还要再审他,”杨氏定了定神,说:“他只说,他与另一个轿夫,走到徐凝门码头附近的时候,他有些不适,便去了码头附近的茅厕,出来的时候便见到另一个轿夫和来请的那个婆子都被推倒在地,而三四个人抬了轿子就走。他还说,那几人抬走轿子的时候,还掀开轿帘看了一下,说:是了,是傅家的姑娘。”
傅春儿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差,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就磨了磨。不过她也顾不上这许多,赶紧进屋研磨,另外又取了平时作画时用来打底的炭笔,先在纸上画了素馨的大致面貌轮廓下来。
杨氏也在旁边催促玉簪,道:“快想想,素馨今日穿戴了什么,我们得赶紧将这些都交了与广陵府,一定要在今晚之前找到素馨。”她顿了顿说,“幸好是黄家出面递的片子,广陵府的差役们,头一回儿出马没有问苦主要赏钱……”
“今晚之前?为什么是今晚之前?”傅春儿问出口,才发现杨氏与玉簪都转过脸来,很怪异地望着自己。“要是……天黑之前不找回来,素馨姐姐的名声怕是……会不大好。”杨氏没答话,倒是玉簪一板一眼地解释了一番。
“额——”傅春儿一拍头,道:“我是太心焦了,竟没想到这些。”对名声一事,她本来便没有杨氏,甚至没有玉簪那样敏感。因此当日袁时要避开的时候,她才会那样大惊小怪。一想到素馨若是因为她而名声可能有损,傅春儿更是心中不安,当下赶紧快手快脚地绘了一幅素馨的画像。杨氏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事且从权,本来这也不该轻易给人看到的,总是将素馨找回来要紧。”
杨氏接了画像便往外走。傅春儿总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突然间快步走出自己的屋子,倚在小楼的美人靠上,对着已经走到楼下的杨氏大声问道:“娘,事情是在徐凝门码头附近么?那不是与我家铺子很近,是不是阿康,或是十力大哥今日去了铺子啊。”
杨氏回身冲她点点头,示意会去问的,同时又嘱咐傅春儿身边的玉簪,道:“看好你姑娘,千万别让她出门。”
——不让自己出门,有什么用啊!
傅春儿转过身来,“砰”一声坐在了美人靠上,然而玉簪这时候其实才大致明白了什么事情,再不敢提什么吃食之类的话了,只小声地说:“素馨姐姐,真的被劫走了啊?”
傅春儿一时便觉得又是后怕,又是担忧,又是无力,忍不住便双手捂脸,她始终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是觉得双手双脚都在发颤,她到底是在怕,还是在气,自己也说不清楚。
玉簪一时便期期艾艾地道:“姑娘,没事的,素馨姐姐吉人自有天象——”傅春儿一时抬起头,想起素馨,不知道素馨与自己之间的心结,到底有没有解,出了这件事情之后,素馨又会怎样想自己。突然——
她突然想到,前日里在“香影阁”里,素馨曾经多有探寻之意,袁时也曾经说过,“不过怕个万一”。想到这里,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心道,难道是袁时……
不过她立刻又推翻了此前的想法,坐了回去,不会的,袁时应该不会料到自己会令素馨代替自己出面,所以这件事情应该还是冲自己来的,目标不是素馨。
她在这头,心中反复纠结思量,而傅家外院作坊那头,傅阳悄悄地将作坊里几乎所有可靠些的伙计都遣了出去,在广陵府四下里寻找素馨,更有好些人围在刘家附近,盯着刘家的动静,然而大家却一直没有消息。
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傅春儿觉得一颗心也在渐渐往下沉。要是真的没能在入夜之前寻到素馨,那竟会怎样?忆起杨氏前段日子里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傅春儿有些不敢想。虽然傅春儿与素馨一直有些芥蒂,但是相处日久,傅春儿对素馨也是颇为欣赏的,她也一直颇为放心地让素馨为铺子和作坊做账。此刻想起来,傅春儿竟真觉得这些时候以来,素馨真个儿成长了许多,早已经不是当初纪燮刚刚送到家里来的时候,那个眼神里满是冷漠与嫉妒的女孩儿,她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素馨,可是她此刻诚心诚意地向天祷祝——希望素馨平安无事。RO
二百五十五章 姚十力义举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如染了墨一般,傅家院子前头掌起了灯。傅家先前散出去的伙计这时候大多一无所获地回来。傅阳与傅老实两个,早已停下了所有手上的事情,全力应付此事——家中一名婢女被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连广陵府也出动了。好在傅阳认得不少广陵府的衙役,凡事为此事出力的,傅阳都一一招呼到了,只说回头一定厚礼相酬。不少人都觉得这位傅小哥为人仁义,其中一些熟谙世情的,便向傅阳委婉表态,表示会将这事情压下来。
这是眼下傅家最需要的,如果一时半会儿没法找到素馨的话。事情闹得越大,在广陵府一旦传开,之后再如何发展,便难以控制了。
这时候,瓦匠营跟前的东关街上,缓缓驶过一辆骡车,前面坐了一个人,浑身透湿,赶着大车朝傅家这边进来。那人到了瓦匠营巷口,费了半天劲儿,终于让骡车拐进了巷子,稳稳地停在了傅家门口。
早有有傅家作坊里的伙计直奔出来,道:“姚大哥——”
前面那人正是姚十力。他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却颤声道:“你们都回去作坊那头,哪位帮我传个话,请东家奶奶或者是傅姑娘出来接一下人。”便立即有人招呼住在“馥园”里的女眷们。而傅春儿这时候也已经出来,看到姚十力这副狼狈的样子,嗔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快赶紧给十力大哥拿一条毯子或是棉衣去。”那人“嗳”地应了一声。连忙奔去对面作坊里大家平日休息的地方。
姚十力面上有些发烧,但是在夜色之中却也无人注意。他咽了口口水,沉声道:“姑娘,还算是运气。小的将素馨姑娘给带回来了。”
傅春儿这才明白姚十力在如此不便的情况下。依旧要将骡车从巷口带到傅家门口来的原因。她急忙跳出门外,撩开骡车上的车帘,见到车里有个人,看起来是素馨的身形。
她试着叫了一声:“素馨——”
里面的人似乎终于有了些知觉,动了动,朝车外挪将出来。傅春儿见势不妙。赶紧叫了玉簪,杨氏闻声也过来指挥,“来,春儿,你和玉簪两个,扶住她的肩膀,小心些,小心些——”
素馨直愣愣地从大车里爬出来,双脚着地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身子便朝前扑去。姚十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身子一动,似乎想来相帮,但是在傅家的女眷面前,总算是忍住了。旁边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好不容易一左一右扯住了素馨。
素馨与姚十力一样,也是浑身湿透。虽然这个时节里人穿衣穿得较厚,但是衣衫湿了水之后照样紧紧地贴在素馨的身上,这时候曲线毕露,勾出她的曼妙身姿,好在眼下傅家院门口灯光昏暗,不至于太过显眼。然而杨氏见了,便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对傅春儿道:“我去厨下烧水,你与玉簪将她带到后面的浴房去,帮她把湿衣都换了。好好沐浴一番,再灌一碗姜汤下去……”
她看了看立在傅家院门外面的姚十力的样子,道:“十力也须是这样,你找人带话叫阳儿过来我这里,然后赶紧烧热水洗浴——唉。也不知这会儿小山泉是不是已经打烊了。”
姚十力颇有些惶恐,道:“夫人,我这边没事的,只是,只是素馨姑娘吃了好几口河水,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怕要请大夫来看看。”
杨氏点头,道:“难为你想着,十力,你快去收拾着,别光惦着这头。一会儿叫春儿和玉簪送姜汤过来,大夫过来也给你看看,这个时令受寒,可不是玩儿的。”杨氏的话似乎不容违拗。姚十力听了“别光惦着这头”,自然明白杨氏的言下之意,便有些讪讪的。他身上也冷得难受,便告了罪,往对面作坊里去了。
傅家小院这头,便人人都忙碌着。傅春儿与玉簪照顾素馨,杨氏亲自下厨,去熬了一大锅浓浓的姜汤出来。作坊这边,就有人去知会了傅阳和傅老实,父子两个商议了一下,傅阳出面,去与广陵府的差役们打招呼,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回来,但是仍然拜托了广陵府继续查访。而傅老实则亲自去了大德生堂,去请周大夫过来。
广陵府的差役那头,听说人已经找到了,心里便先是打了个突,接着傅阳便将傅家给的辛苦费的银封塞到了差役的手里。领头的差役们面上自然露出笑容,纷纷夸赞傅家福泽深厚,什么上天庇佑这等恭维话都说出来了。待听傅阳交代,说是希望广陵府继续往下追查,查出到底是何人劫持傅家人的,差役们更加高兴。原因无他,这是黄家交下来的事情,若是这事儿简简单单便就结束了,往后没法就这事儿在黄韬面前接着讨好卖乖。
想着以往盐政那头给的好处,广陵府的差役们人人精神抖擞,当着傅阳的面表示,这件事情一定要追查到底,抓出真凶。领头的差役也顺便安慰了一下傅阳,说,即便是日后要请证人上堂作证,也不会轻易叫傅家小姐身边的婢女上堂,只叫人写了证词按了手印便罢。傅阳听了,终于放心,郑重谢过了几位差役,并且相约第二日请所有为此事辛苦的差役上“富春”去吃早茶,届时也叫姚十力出面去说说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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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府那头终于打点好了,傅阳匆匆地往回赶,傅家这里,傅老实已经将周大夫请了过来。而素馨那头还没有收拾好,所以傅老实先请周大夫给姚十力把了把脉。周大夫只说:“小伙子身体不错,先把姜茶灌下去,回头我再开两副药,服上两三日,准保无大碍的。”
待到给素馨诊脉的时候,周大夫把完脉却沉吟了半日,终于说:“老夫在女人病上不是太擅长,明日小易有空,叫小易过来看一番吧。”
他口中的小易,便是易大夫了。周大夫言下之意,是在说素馨这一番遭难,只怕于她将来生儿育女,也有损害。虽然他没把话说死,但是傅春儿闻言,依然大惊失色,杨氏面上也浮现出歉疚之情。这个时代里,只怕人人眼中都觉得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乃是女人的天职,若是素馨于子嗣上头有碍,那日后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家了。
周大夫开了方子,傅春儿看着素馨服了药,本想问几句素馨,事情的前后经过,看看有什么痕迹可循。可是素馨双目直直的,只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突然呼出一口长气,便合上眼。玉簪着急地摇着她,想与她说话,无奈素馨怎样都不开口。最后还是傅春儿说:“素馨怕是惊着了,让她好好歇着一会儿,咱们先出去。”
好在还有姚十力,他那头收拾好,服完药之后,便专程过来向傅阳与傅老实说着今日来来去去的经过。杨氏与傅春儿两人,也一起在堂上听着。
原来今日姚十力正巧将作坊出来的一大批货送到徐凝门铺子的库房里去,准备第二日从这里送上码头货栈。他亲眼看着货都在铺子里的小仓库里收拾好了,这才将库门都锁上,带着伙计出来。
在徐凝门铺子门口,他正见着刘家的轿子停下来,一个轿夫遁去茅厕,一个媳妇子和另一个轿夫在轿子旁边等着。素馨从那轿子里出来,站在轿边与那媳妇子说了会儿话,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素馨大约不想在轿子里坐着,出来坚持推辞,好像在说她与那媳妇子两人一起走过去就成。然而那媳妇子却不同意,带着一脸为难的神色好说歹说,又将素馨劝回了轿子里。
姚十力只回了下头,就听那轿子旁边的人一声惊呼,再转过头来,就已经见到有两三个人突然冲了上来,抬起轿子就走。轿夫与那媳妇子追之不及,站在街面上咋咋呼呼一阵。姚十力见势不妙,连忙跟着那轿子。只见那轿子连转了几个弯,钻到了广陵城中那密如蛛网的小巷里。姚十力便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地跟着,跟了好久,看着那顶轿子被抬到了洒金桥附近。在那里,姚十力远远地看着轿子被抬下了码头,跟着被整个抬到了一只货船上。
在广陵府周边,这样渡河的方式原是极常见的。甚至不少河上渡船,都专门在船上安了用来固定轿子的东西,轿子一上船就固定住,到地方了直接由轿夫抬着轿子下船。然而涌金门这里却不一样,那轿子被勉勉强强地塞到了货船的货舱之中,舱门处的帘子放下,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姚十力当下便在涌金桥码头附近,找了个挑夫,给了一吊钱,与那挑夫互换了衣裳,然后便装作是在码头转来转去寻活儿的挑夫,朝装了那顶小轿的货船那儿晃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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