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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爱非攻     馥春txt下载     馥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六章 此园未名

    两人闲聊之际,黄宛如微微觉得有些困倦,就召了她那位贴身丫鬟进来,叫人点一炉“独著”香进来。傅春儿听着好奇,便问什么叫“独著”香。黄宛如身边那位叫做“小夏”的丫头,就代自家主子回答道:“这是’戴凤春’家的香,听说香中的细篾会在土中埋上三年,再取出削制,因此点燃的时候绝少灰煤,也无竹气,其他香铺都不能,所以叫做’独著’香。”

    傅春儿听到此处,简直咋舌。然而黄宛如却知道傅春儿家中就算是开香铺的,因此小夏说“其他香铺”,生怕冒犯到了傅春儿,因此她有些担忧地看道傅春儿面上没有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傅春儿又问黄宛如,问她是不是会长居此处。“宛如姐姐如果住在此处,那就真真是我做邻居了。”两家相距只有几十步的路程。

    “哪儿能呢?”黄宛如叹了一口气道,“将来此处就是打算修成一座园子,前面这些房舍还都不曾有功夫整理。你看看,除了眼下这边有几间会客的之外,另外东侧的一整排院子眼下都是给管事住着。我这几日,都是每天早上辰时过来,处理各种事情,忙到傍晚,才能回去了。”

    “明日起我就不过来了,叫人把账簿子什么的都送到家里,我在家里帮着看,顺便给母亲搭把手,准备一下中秋的事情。”

    广陵人家,中秋算是个大节,像黄家这样的人家,想必是要阖家欢宴的。黄宛如显见得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了,安排家宴定然能帮上不少忙的。傅春儿想,黄宛如赶在中秋节之前,专门邀自己前来做客,也不知道是不是黄五授意。正想到这里,黄宛如就上来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手,说:“春儿妹妹,来,与我去我家的新园子里逛逛吧!”

    原来还是为了园子的事情!傅春儿这么想着,人就已经被黄宛如带出了屋子,沿着一条狭窄的巷道往后园走去。果然见黄以安候在那里。

    “小丫头,想请你来看看,给我家指点一下,这园子,该到底怎样修。”黄以安望着傅春儿,面上笑盈盈地,心里却有点紧张。

    ——不知道这小丫头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我?我又不是什么饱学宿儒,也不是什么高手匠人,怎地就能指点修园子了呢?”傅春儿故意这么说,黄宛如就剜了哥哥一眼,仿佛在说:“哥,瞧你强人所难。”

    黄以安脸色有点难看,他觉得这小丫头是在故意藏拙。他一跺脚,对两位姑娘说,“不管,且随我进园去看看。”

    其实眼下这园子里面,眼下还没有什么可看的。黄宛如与傅春儿二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黄以安说——

    “这里打算挖一眼池子,旁边堆假山,假山之上,拢一座凉亭出来,凉亭旁边种一株紫藤。”

    “这边是盖一座楼,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抱山楼’。这楼遥遥地对着另一边的凉亭。哦,不,楼与凉亭之间,修一道步廊,即使是下雨天气,也可沿着长廊步至凉亭之上,观赏园景。”

    “池子旁边,我也在想,要不要修一座水榭,水榭之中,可以观景品茗,或者也可以做戏台使,水榭对面,正好看戏……”

    “抱山楼后面,打算种一片树林,最好晨起推窗,就仿佛置身林下……”

    大约黄家就是按照黄以安所说的,正在规划着。

    傅春儿听黄以安对着一座空落落的院子,指手画脚,大放厥词,实在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小丫头,你为何笑我!”黄以安叫得极响,好像有点受伤。

    “小五,这般在园子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怎么,宛如也在啊!”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黄以安听见了,马上将头一缩,好像想找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一般。三个人都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四五十岁,颇有几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当先走进园子。他后面还跟着不少人,都颇为年长,还有些真的看上去像是饱学宿儒一样,蓄着长长的花白胡子。这些人之中,还簇拥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一起进来。

    黄以安这时候颇为不好意思地抢上去,先是向那老人行礼,道:“老靖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接着他才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爹!”

    黄父登时斥道:“胡闹,怎可这样称呼王爷?”

    傅春儿这时候与黄宛如退在一侧,这时候偷偷抬眼,心道:“这难道就是个大明朝的宗室王爷?”

    “唉,至筠,莫要怪他,这小子从小与我玩闹惯了,再说老夫朱若极,得了这封号本来就是让人叫的,又不是什么称呼不得的。”那位被称作靖江王的老人笑笑,称呼着黄父的表字,想来是与黄家关系极亲近的。

    傅春儿听着,身子一震,依稀觉得靖江王、朱若极,这几个字都是在哪里听过的。她还来不及细想,那老靖江王又叫了一声,道:“那是九丫头了吧,好久没见,过来过来!”

    黄宛如极乖巧地上前,给靖江王行了礼,口中道:“王爷万福!”靖江王就回道:“免礼免礼,小九,还记得那时在老夫家的画室里玩,将朱砂洒得到处都是的事情吧!”

    黄宛如极狡黠地眨眨眼睛,跟着说:“那时宛如年幼无知,给王爷添麻烦了。可是王爷那会儿也答应了不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情的,眼下出尔反尔了,这可不好。”兄妹两个,与这位靖江王说话,都是有点没大没小。

    傅春儿这会儿有点郁闷,黄家兄妹都上前去,就剩她一人落了单。她想,最好还是把我当成是黄宛如的随身侍女吧。

    只听那“靖王爷”问黄以安:“小五,刚才听说有人笑你,可是宛如当面嘲笑哥哥?”

    黄以安没做声,隔了一会儿,突然指了指傅春儿那头,道:“不是,宛如,是这个小丫头。此女见解,往往出人意表,因此妹妹与她交好。我今日见妹妹邀她来园中做客,好心帮她解说我家将来这园子的构造,结果此女便将我嘲笑了一番。”

    “我哪有!”傅春儿几乎在心中大喊一声。但是此时已经被黄以安点了名儿了,只得上前见礼,道:“小女名叫傅春儿,见过王爷,见过黄老爷。”

    黄父单名一个韬字,表字至筠。他闻言吃了一惊,“你姓傅?”他这句话答得唐突,脸色也不好看,这会儿忍不住往儿子脸上看过去,双手微动,分明很想把自己儿子揪到一旁,好好问一问。

    “是,我姓傅,家住广陵府。”傅春儿没有想到过要给黄韬特别好看的脸色,当下一点儿也不惧,直截了当地回答。

    “爹,春儿是女儿的好朋友!”黄宛如见父亲脸色有点奇怪,连忙解释,免得余人误会了傅春儿。

    黄韬没再说什么,却脸色有点阴沉,看着傅春儿,一语不发。

    靖江王此时笑道:“小姑娘,你是否觉得适才小五说这园子将来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当的,因此才笑他?”他说着往傅春儿身前迈了两步,道:“说实话,老夫也是被这小子骗来说要给他指点的。你要是觉得他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且尽管说。说得对的好的,我自会谢你。”

    傅春儿见这靖江王和蔼可亲,说话也风趣诙谐得紧,心中稍稍一松。但是听了靖江王的问话,她又在肚子里开始咒骂起黄以安来了。

    这次,她早想到黄以安想借自己给黄家修园子出几个主意,而她,也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藏拙的。可是坏就坏在刚才黄以安刚才说她嘲笑自己,眼下黄父与这个什么什么王爷都在,若是自己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岂不是就什么好都落不着,光得罪人了?

    如果勉强装作不懂的样子,随意搪塞,不仅在黄韬面前示了弱,而且也令黄以安在靖江王面前失了面子。可是究竟怎样才好,既不露锋芒,又能将这场面给圆过去呢?傅春儿飞快地想着,斟酌着该说什么话。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在她身上,令她竟有几分烦躁起来——黄以安,这事儿过去之后,我一定跟你没完。傅春儿听见自己后槽牙磨来磨去的声音。

    “我刚才听黄五爷说了好些修园子的小节,听得我津津有味,黄五爷想必是对园亭之道深有造诣,哪里有我小小女子置喙的份儿。”她这番话看着谦虚,其实还是变着法儿在损黄以安。黄以安脸色就黄了黄,余人如靖江王,甚至是黄韬,都是嘴角往上弯了弯。黄以安哪里就对园亭之道有造诣了,最多也不过将此前各个清客相公和请来的匠人天天议来议去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可是我唯有一事不明,请问黄五爷,此园何名?”

    “此园……何名?”黄以安摸摸后脑,不知道啊,“此园尚未定名。”

    “如果此园尚未定名,如何就能确定园中应许何景了呢?”傅春儿反问,“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她装出一个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神色问道,“要是这园中东一榔头西一棒,做了十七八种不同风格的景致出来,这园名儿怎么定?难道要在门前额书上写十七八个名号一并挂下来?”

    “就好比写一篇文章,总要先有个立意命题,如此才好破题、入手对不对?如果没个立意命题在,这么多清客匠人,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各说各的,每日争论下去,如能是个了局?岂不是就要做出十七八种景致来才行?”这不就是黄以安以前几日,日日烦恼的根源所在么?

一百三十七章 月映竹成千个字

    黄以安听到这里,就在后脑拍了一记,拍得甚响,众人都听见了。有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倒是那靖江王闻言呵呵地笑起来,说:“小姑娘,我就不信了,你难道真的做过文章不成?”

    傅春儿扁了扁嘴,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虽说天下文章是读书人的事情,可是世间的事情,道理其实也应是相通的呀!”

    听到这里,靖江王突然放声大笑,指着周围一众人说:“这小姑娘说得有趣。照她说的,你们可就真的斯文扫地了。”可不是么,读书人写文章,便都成了吃猪肉了。周围的人见是王爷发话,都不敢辩驳,只讪笑着。

    然而靖江王这时敛了些笑容,道:“至筠,这女娃娃说的倒是正理。莫说是修园子了,哪怕就是你平日里操劳的那些盐政,不也是将皇上下的主旨奉在心中,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才能慢慢描出来的么?大意尚且不晓,先琢磨着细节,难怪这么多日了,也不见什么进展。”

    “再回头说你家这园子。就如那女娃所言,建园子也如绘画一般,该当有一个主旨,依着这个主旨,将各处园景贯穿起来,安排清楚,何处当疏,何处当密,主旨布局都定了,再将每处细节定下,交给得用的工艺匠人。当然了,你眼下急需想个别致的园名,我想这样皇上南巡到了广陵,或许会有兴趣,亲自过来见识一番。”

    “还请王爷赐名——”黄韬闻言大喜,朝靖江王深深一躬。

    傅春儿躲在一边偷偷地抿着嘴直乐,她本来不想多说,结果这位靖江王将她的意思全解释了一遍,连她没想到的也说了,而且说得清楚透彻。因此今天这事情看起来,就全像是靖江王指点了黄家,而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她听到那靖江王提起绘画一道,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地知道眼前这名老人是谁了。

    靖江王听到黄韬请求赐名,当下便沉思起来。只是这事儿说容易也不容易,要想得一个新颖别致却又寓意深长的园名,倒也不是一时间马上可以想到的事情。他正沉吟着,抬眼却见到傅春儿这会儿正站在黄宛如身后,抿着嘴偷偷地笑着。靖江王突然双手一拍,道:“有了——”

    周围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小姑娘,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不若你来取个园名吧!”靖江王说。

    黄以安的嘴张得简直可以吞一个鸭蛋下去,不止是他,围着黄韬的一众清客也是如此。黄宛如则有点担心地看着傅春儿。

    傅春儿自己赶紧做了点惊讶的神色出来,不过她心下倒确实是惊讶的。这位靖江王,好似看透了自己一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确实有把握能取个最合适的园名出来?

    ——不对,她这不叫起名,她只是“知道”此园叫做什么而已。

    她往黄宛如背后躲了一躲,做出一点点羞怯的模样来。

    “小姑娘,别怕,又不是说你说的园名字,黄老爷就一定得用。说得不好,也不打紧是不是?”靖江王面上笑意更甚,看着傅春儿面露扭捏之态,然而眼神却清澈湛然,就又加了一把火,道:“只要你说,不管好不好,老夫……嗯,本王,本王都答应你一个要求。”这时靖江王以闲散王室的身份,出言许诺了。

    “王爷,这……”倒是黄韬面色大变,心知眼前这个姑娘此前与黄家颇有些纠葛。这几年总算这家人家安分守己,不曾上门,他这才慢慢放下心来。然而此女看看已渐长成,万一对自家真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怎生是好。

    他瞧瞧傅春儿,见她相貌俏丽端庄,说话行事落落大方,但却眼神之中,偶尔会透着一些机灵狡黠。他又转脸往黄以安面上看去,见小儿子极专注地看着傅春儿的举动神色,心中更是有了一层不好的预感。要知道,如果靖江王真的发话,要做主插手这惟一嫡子的亲事,自己也很难拒绝,只是可怜自己老妻为这个宝贝儿子筹谋了好久,莫不会因为此女而生出变数吧!

    傅春儿从黄宛如身旁探出头来,看着靖江王,又惊又喜地道:“王爷,这是说真的?那我能不能……”

    靖江王大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先说了你想的那个园名,再说你要本王的答应的事情也不迟么。”

    傅春儿略微有点迟疑,难道真的要说?

    这时,一位一直站在黄韬身边的清客相公,不知是为了凑靖江王的趣,还是想讨黄韬的好,讪笑着说:“这位傅小姐,不妨让小生来猜猜你心中想的是什么园名儿。”

    傅春儿见此人一脸胡子拉碴的,形容猥

    琐,自称小生,简直快要吐了出来。

    “梅园?”“芍园?”他一连猜了几个估摸着小姑娘会喜欢的花儿名儿,说了出来,傅春儿都一一摇头,那相公便又笑了笑,道:“姑娘,要是小生真的猜中了的话,也姑娘也答允小生一个请求可好?”不晓得此人是不是色

    令智昏,见到傅春儿娇俏可喜,有机可乘,也不管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就信口胡说了起来。

    “放肆!”黄宛如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姐姐莫要生气,就凭此人,没有那等心胸气度,是断断不能猜中的。”傅春儿此刻倒是冷静,胸有成竹地说。

    黄以安这会儿唤了人过来,已经吩咐出声,道:“叉出去——”他听了傅春儿这么说,就一挥手,道:“且慢——稍待片刻再叉!”跟着对那无礼的相公说:“叫你死个明白。”

    那名请客相公吓得扑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簇簇发抖,深知今日是狠狠地得罪了黄家这位小爷,然则求饶的话,已经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出人意表的是,傅春儿没再多说什么,此时一转身,奔到园中墙角的一蓬翠竹之畔,挑了挑,摘了一片翠绿的竹叶下来。

    望着傅春儿奔去的背影,靖江王对身边的黄韬说:“怕是此女今日要是合了你的意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引得黄韬更是往儿女亲事上去想,他脸色黄了黄,舔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话之间,傅春儿已经奔了回来,白皙的手心之中,托着那竹叶。众人见时,却是一柄之上,三片翠绿的竹叶。

    “傅姑娘,你这是说,此园可名为’竹园’么?”黄韬稍稍放下心来,觉得此名也并非精彩绝艳,不见如何出众。

    “不是,”傅春儿摇摇头,向靖江王看过去。靖江王笑笑,道:“小姑娘,老夫已经猜出你心中那个名号了。但是,你还是自己说吧,免得到时候大家又把这功劳赖在老夫头上。”靖江王说话之际,甚是潇洒自如,而且习惯自称“老夫”,清隽之态,倒是令傅春儿颇为心折,当下也就不再卖关子,曼声说:“月映竹成千个字——”

    “小丫头,你是说,此园,可以名为’个园’?”黄以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个”这个字,原是极简,人人识得,只是从不曾有人会往园名上头去想。然而,此时在傅春儿手心的三片竹叶,连在枝上,偏偏正好就是一个“个”字。

    “东坡有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此园以竹为题,再好不过,然而这个’个’字,不就是‘竹一枝’么?”

    黄韬这时候已经咂摸出这“个”字的趣味,不由得连连点头称好。

    “至筠,我说这姑娘有趣吧!”靖江王笑道,“这个’个’字,颇有些大巧不工的意思。你字至筠,不妨以’个园主人’为号。唐时张有龄曾有诗云:‘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以此为号,世人皆知你即使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不改初心啊!”

    听到这里,黄韬喜动颜色,连连说了三声“好”!傅春儿则有些挠头,这可真是误打误撞了。她不知道黄韬本人以“至筠”为号,方才确曾听到过靖江王这么唤他,却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字,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黄宛如听见了,也为傅春儿高兴,连声道:“傅家妹妹,你真是聪明,替父亲想了个这么好的的园名字。”

    “我本识不多笔画太多的字,只是这个’个’字,一直觉得很有意味,与竹叶的形状很像,方才王爷说起,这才献丑的啊!黄老爷若是觉得不好,再起别的也行啊!”

    众人都晓得这是傅春儿自谦了,她若识字不多,又怎说得出“月映竹成千个字”这七个字出来。黄以安就呵呵笑了一声,道:“小丫头,就会拿乔,没意思。”

    “小姑娘,本王刚刚答应你的,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只要本王做得到的,一定帮你实现。”靖江王又提起这茬,黄韬本来已在为新园名激动,几乎要将此事给忘记了,听到靖江王重提此事,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一百三十八章 “苦瓜”王爷

    傅春儿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就对黄宛如附耳说了一番话。黄宛如听了,连连点头,末了说:“知道了,你先去吧!”傅春儿冲她笑笑,就退了一两步,退出园子去了。

    黄韬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咬耳朵,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傅春儿是因为有什么不便直说的,要女儿转告。越是这样,他就越发朝自己担心的事儿上面去想。黄宛如一开口,就道是:“傅家妹妹说,她这个心愿,您一定能帮她达成。”

    “哦?她竟这般有把握。”靖江王看着黄韬脸色越发糟糕,隐隐猜到老友的心思,忍不住又玩笑了一句。

    “是啊,她说——想求您的一幅字画!”黄宛如笃笃定定地说。

    “……”黄韬一口气没顺过来,连咳了好几声。黄以安连忙抢上去,帮自己老爹顺了顺气。

    “傅家妹妹说了,知道您精擅工笔册页小品,想厚颜向您求一幅兰竹,若是得了,她家中定然会世世代代收藏下去的。”

    “这小姑娘,是如何得知老夫爱兰竹的?”靖江王实在是被傅春儿这等间接的马屁拍到了心坎上,整个人登时轻飘飘的。

    “傅家妹妹还说了,”黄宛如说到这里,面上稍稍浮起疑惑之色,“想问问您,广陵这边水土不同,苦瓜还吃得惯不?”

    靖江王哈哈大笑,道:“这等精乖的小丫头,竟然连老夫爱吃苦瓜这等事情都看出来了。”他本是广西人,当地湿热,苦瓜清热明目,因此靖江王极爱,几乎顿顿不离,因此还曾经给自己取了别号叫做“苦瓜道人”。

    靖江王名叫朱若极。按照傅春儿所知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他没有能够得到这个王爵,而是身世飘零。年纪极小的时候,便出家为僧。别号“苦瓜和尚”,此后成为一代画匠,终老于广陵。这一世里那些家国之变不曾真正发生,他也不曾出家,然而他在绘画之道上的天赋,和爱吃苦瓜的习惯,却都不曾改变。

    听了黄宛如转述。朱若极仿佛大热天吃了一杯凉茶一般,每个毛孔里都透着畅快。他面露喜色,拉着黄韬,在园中滔滔不绝地指点起来。仿佛胸中早有蓝本。他本是一代画匠,曾经游历神州,见过不少名园,自己又是画惯了山水庭园的,所以他所指点的。在黄家父子耳中听来,简直字字珠玑,无一没有道理。黄以安一挥手,就有清客相公,抽出纸笔。奋笔将靖江王所说的,一一记载下来。

    而黄宛如此时已经出了园子,傅春儿在园外等她,顺便向她道别。黄宛如有点依依不舍,说:“春儿妹妹,我就知道你聪明,日后有空了一定要多找我玩一玩。对了,九九重阳那日,我原是与城中好些大家的女眷约好了,一起去平山堂登山赏菊的。你也一起来吧!我想想,那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她想了一圈,最后说:“戴家两位姐妹你认识不?她们是我的表姊妹,戴家二妹只比我小五日,我们俩小时候原是极熟的。”

    她盛情相邀,傅春儿推辞不过,便应了。两人约好,初九那日,就在这东关街上黄家宅子的门口相见。

    两人作别之后,黄宛如就往西进宅子那边过去,打算问问管事账目的事情。岂知一到西进,就听见黄家一名管事在往下吩咐,说:“老爷吩咐的,打听一下广陵傅家,家世背景如何,家声如何,在城中有什么亲戚往来,关键是那个小姑娘,怎么就能知道靖王爷的事情。”

    吩咐完了之后,那管事见到黄宛如在旁边,唤了一声“九小姐”,讪笑着说,“王爷都没说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吩咐小的们一定都要打听仔细了。”

    黄宛如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种可能,心头一跳,面上不露,径自去了。

    黄家人行动不慢,过了中秋没有几日,已经将傅家上溯三代,查得清清楚楚。黄韬听了管事的回报,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若真是依你所说,这小姑娘,万万不可能知道王爷的这些事情。”

    那管事陪着笑脸对黄韬说:“可是那姑娘的姨母,现下可是唐王侧妃杨氏。正妃之位空悬,不少人都在传说唐王对这位杨娘娘甚是宠爱,封为正妃那是指日可待啊!”

    “唐王?唐定王的封地不是在福建的么?怎么又与我广陵府扯上干系了?”

    “老爷有所不知……”那管事大约早料到黄韬有此一问,将打听清楚的前事也一一与黄韬说了。黄韬愣神愣了半日,突然道:“回头叫宛如去拜望一次靖江王妃,陪她说说话,再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靖江王答应人家的事情,将那画儿取了来,着人送到傅家去。”

    黄宛如听了父亲的吩咐,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去了。过了两日,朱若极亲笔所绘的一副竹石,用上好的材料装裱了,送到傅家在瓦匠营的小院里。傅春儿望着画上那“苦瓜道人”的题款,星星眼了半日,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一家人还是决定将这画儿悬挂在家中正堂里。傅老实与傅阳也没有多问,只当是黄宛如与傅春儿交好,因此送了一副画儿来与傅春儿赏玩。傅春儿也没有多说,生怕说得太多,将自家老实本分的爹娘,给吓到了,就不好了。

    她算算日子,想来纪燮应该已经考完乡试,不日应该要回到广陵了。她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见到纪燮,不知道他是否高中,突然之间,很有点想知道些纪燮的消息。

    然而,过了好几日,也都没有动静。傅阳因为做棒香的事情,亲自去大德生堂请教李掌柜和周大夫,回来也说纪小七爷还不曾回到广陵府。傅春儿不禁想起他当日对自己所说的话,“不考春闱”、“人离乡贱”——纪小七真的是因为不愿离开广陵才要不愿意再沿着科举仕途之路往下走去的么?

    她晃晃头,想把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猜测给晃出去。

    傅阳这几日倒是执着于棒香与线香的研制。那日傅春儿将在黄家打听到的“戴凤春”一家得做的“独著”香的那个做法说与傅阳听。傅阳听了,大感兴趣,埋头研究香的做法,甚至将事先准备好的竹篾,分成十组,有些用井水浸,有些用柴熏,有些埋在地下,过了几天之后,暴晒烘干,再裹上各种香料捣碎做成的“香”,点燃尝试效果。

    傅阳除了亲手做各种试验之外,还从大德生堂借来了一大堆制香用香的笔记与书籍,好多书也不是专门写制香的,然而傅阳却是只要沾边就会借回来,将相关的内容摘抄下来再还回去。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傅阳就积累了不少关于香件的做法窍门,他晚间自己在隔壁小院里忙着,却是拜托妹妹,协助自己将这些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归集成册。

    傅春儿觉得责无旁贷,当下每晚都在灯下细细地整理这些傅阳从大德生堂书籍上抄下来的内容,一边抄,一边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来自家以为简简单单的“香”,竟然也能够分出这样多的种类,香囊、香袋、香珠、香串、香扳、香镯、香戒、香牌、香笔架、香墨榻等等,不一而足,而简简单单一款棒香或是线香,除了用普通的芸香、檀香和柏香之外,还可以加入麝香、当归、川贝、乳香、丁香、肉桂、藿香等等数十味中药材。加入药材的搭配不同,功效自然也不同。

    她将这些摘抄一一整理成册,加上标签,以便以后查询。她又将整理归纳时候想到的问题也一一记录下来。这本册子待到整理好,连杨氏看了都咋舌,说:“春儿啊,咱家以后真的会做这样复杂的香品么?”

    傅春儿嘻嘻笑道:“要是依我说,看哥哥这么个钻研的劲头儿,将来一定能够做出这些来的。”

    然而此刻,傅阳依旧在与最普通的白芸棒香“搏斗”。他每做好一批,就请父亲妹妹坐过来,然后点燃了棒香,请家里人帮助自己看看这香做得是否有瑕疵。

    “哥哥,这次做得好,竹气没有上次明显了。”傅春儿给哥哥打气,然而傅阳却很认真,将傅春儿与傅老实的评价一一都记了下来。

    然而傅老实却有些不以为然,道:“爹以前在’戴凤春’也看人做过这些。戴家那’独著’香,说在地下埋藏三年,就是三年,绝不含糊。听老师傅说,只有时间真的到了,才能有这个效果。阳儿这样,是不是太心急了啊?”

    傅春儿却是支持哥哥的,说:“戴家’独著’香,固然用得是古方,花了大力气才做出来的。但是他家那’独著’香,又是多少人家能够买得起的?依我看,我家的棒香,还是应该在做法上再下些功夫,让我家的香成本便宜,耗时没那么长,但是又要比其他同样价钱的香来得更好些。”RP

一百三十九章 高中解元

    傅阳听了妹妹的话,笑道:“妹妹说得是。不过,我总觉得将来没准咱家的铺子也会与’戴凤春’有的一争,因此,妹妹,千万别忘了,我可是往隔壁院儿里地下埋了一批竹篾了。三年之后,希望我家能与戴家一争短长。”

    傅春儿见哥哥说得豪气,连忙提醒他,“哥哥要记得每月都往地下埋一批竹篾啊,否则到了三年之后,咱家好不容易能做一批’独著’香出来,刚做完就发现又要等三年,这就好玩了。”

    傅阳听了哈哈一笑,心中自然记下了。傅老实虽然觉得这兄妹二人口中所说的,什么与“戴凤春”争这行业首领,这事儿希望太过渺茫。不过呢,这些竹篾成本极其低廉,就算是傅阳将半个院子都埋上,估计也用不掉一两银子。因此傅老实就随兄妹二人瞎折腾去了。

    这日中晌时分,傅阳正在下铺街上的香粉铺里看店,傅春儿过来送饭。傅阳见了妹妹,急急地说:“春儿,我刚才见洒金桥码头那边有人下船来传讯,接着就好像是解元公回咱们广陵了。你去看看,好像是小七爷!”

    “小七爷?”傅春儿听见消息,也激动了起来,道:“真的是小七爷?”

    傅阳也颇为高兴,道:“刚才我这里走不开,但是有人说今年解元公,就是咱们广陵府的,姓纪!”

    这时候旁边秦记的秦老板挥着一把扇子走了出来,道:“我听的真真儿的,就是姓纪的,不会你们家也认识吧!”早在傅家铺子开业的时候,这秦老板就已经大致了解傅家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了,虽然过来的贺客不多,可是每份礼都很重。每个名号说出来,都是在广陵城中叫得极响亮的。因此,傅家兄妹若说是认识解元公。他也会相信的。

    傅春儿没有搭腔,只兴奋地对哥哥说:“哥。我出去看下。”说着一溜烟就往外奔出去,果然,前面热闹非凡,身边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一科的新解元,能够远远地看见前面街道上有个人骑在马上。然而此时埂子街街上都是人,那人的马匹行走得极慢,然而看那人背影。却正是纪小七无疑。

    她觉得欢喜得心中都要炸开了。

    广陵城中的百姓也是极兴奋的,解元公啊,整个广陵府,上一个解元公。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少百姓就追随着纪燮回城的队伍,一边走着,一边议论。

    “听说这解元公是’大德生堂’东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

    “啧啧啧,十六岁的解元公。是咱们广陵府的荣耀啊。这下杜大人要亲自到广陵府衙大门去迎的吧,咱们广陵府这些年,这么多士子赴考,只出过这一个解元公,那是得多金贵啊!杜大人面上也有光。”

    “吓。你去过三元巷不曾,要知道,咱广陵府史上可是出过三位状元的,连中三元,你懂不懂,解元、会元、最后就是状元公啦。我猜呀,这纪少爷,考前一定是去三元巷拜过,这才老天保佑,一举中试。”

    “啊?你难道不知么?这全是‘大德生堂’纪家每年做善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行善积德,老天保佑,他家府上才会出这样一个解元公。”

    “你说的是纪家长房吧!我可是听说,这解元公,是二房嫡子。”

    “管他二房长房,依我说,别说是我家,只要跟我是一个姓氏的解元公,我都厚着脸皮去认本家去。”

    “这纪家少爷,竟然这样年轻,他日高中状元,金榜题名,跨马游街,这样的日子也指日可待啊!对了,你可知道,这位纪少爷,可曾说亲了不曾?”有好事的就问道。

    旁边人就哄笑起来,说:“张老三,你莫不是想把你家胖闺女说给这纪少爷,纪大才子?”

    “……”

    一时间消息就送到了纪家。纪母黄氏就吩咐人马上去换了两箩筐的簇新的制钱,在黄家门口当街派发。纪父则忙忙地换了外出的大衣裳,知道儿子一会儿要去广陵府拜谢杜大人的,连忙也往广陵府那边赶过去。

    傅春儿倒是听了准信就往回走了,回到自家铺子里,笑吟吟地看着正捧着食盒往口里扒饭的哥哥。

    傅阳看见她,连忙停下箸,用询问的神色看着傅春儿。

    傅春儿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就笑着冲哥哥点点头。傅阳见了,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傅春儿看着,觉得心里是极贴熨的,可是转眼一想,却又觉得有些落寞。她私心里怕是希望纪小七也能给自己送个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吧!

    正在此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奔到了傅家铺子的门口,歇了片刻,才缓过劲儿来,对傅春儿说:“傅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纪燮的书僮,侍墨。他原是与傅家上下都是极熟的。

    “我家小七爷说,叫我给你送个信儿。可是我不知道你在铺子里,刚刚去了府上,才问得了的。小七爷叫我跟你说——”

    说到这里,侍墨又停下来大喘了两口气。

    “小七爷叫我跟你说——”侍墨又重复了一遍。

    天哪,傅春儿想,侍墨能不能拜托你一次把话说完。

    “小七爷叫我跟你说——他回广陵来啦!”

    傅春儿一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她忆起当日“馥春”开业,也是纪小七与自己作别,所说的那一番话。眼下这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专门派人来给自己传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难道就是告诉自己,他会说到做到,这次家来,就不会再离开了么?

    傅春儿垂下眼帘,暂时不想让傅阳看出自己的心思。然而傅阳却提醒了一下妹妹,纪燮中举,总算是喜事,侍墨又是专程来报讯的,总得看看有什么贺礼,正好可以托侍墨转送给纪燮。

    傅春儿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就说:“侍墨哥哥,跟我来——”

    侍墨讪笑道:“姑娘千万不要再用旧时称呼了,就叫我侍墨就好。”话里透着恭敬,想来是纪小七与他已经说过什么了。

    傅春儿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就把侍墨带去了富春茶社。她确实留了好东西给纪七,在收拾中秋节礼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可是纪小七八月中秋的时候,还在贡院的号舍里面考试,所以傅春儿就将这礼物暂寄在富春茶社,这样茶社里的伙计有空还可以照管着。

    傅春儿到了茶社里,指着墙角的一盆盆景,说:“侍墨哥……,嗯,这个就是给小七爷的了。你看看,要不要找个伙计,推个小板车,跟你一起送到府上去。”

    “那敢情好——”侍墨见了这盆景,说,“姑娘好心思,小七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盆景竟然是一株半人来高的丹桂,此时还未到盛花期,不少骨朵正含苞欲放,但是桂花所独有的那种甜香,此时已经满满地溢了出来。傅春儿也颇为得意,她上次偶尔逛至徐凝门外寿家往外发卖盆景的铺子里,正好见到了,便买了下来,寄放在富春茶社里。她说:“侍墨,你帮我给小七爷带话,就说我们傅家全家恭贺他蟾宫折桂!”心里一边暗自得意,送此为礼,应景极了,又正好是金桂将开未开的时节。

    侍墨高兴地应了,去找了个伙计,寻了一顶小车将那盆景放在车上推走。临走傅春儿还塞给他一只锡罐,说明里面是今年窨制的“魁龙珠”,纪燮送人自用都好。

    “吓,姑娘送来的茶,小七爷哪里舍得送人。”侍墨丢下一句就走了。

    傅春儿立在富春茶社院子里茶棚的花阴下,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天气不太好,有点细雨从天上落下来。傅春儿听杨氏说过,秋雨最是寒气浓重,淋湿了是要病的。可是傅春儿却觉得怎么都拔不开腿,只因为那茶棚下那株丹桂的香气似乎依然围绕在她的身侧。

    这算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羞惭,自己两世一生,活了这好些年,怎么突然拐弯抹角地了解了一点纪小七的心意,竟然觉得有点不淡定。她可没有想过要喜欢上一个古人,当然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与纪小七之间,真的有什么瓜葛。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即使是在这么一个时空里,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附品,精神上是如此,物质上也是如此。

    这时候老曹见她在楼下,连忙下来招呼。“傅姑娘,过两日小爷叔要过来广陵府。”老曹说着。

    “是听说了小七爷的喜讯前来相贺的么?”

    “是呀,小七爷是我们小爷叔的恩人,他这样大的喜讯,自然是要来相贺的。回头小爷叔还要顺带手来广陵处理一点事情。傅姑娘有功夫见我们小爷叔一面么?”

    “啊?”傅春儿突然反应过来,漕帮的小爷叔啊!“自然是要见的。”她想着,自家既然能够将货发卖到仙女镇上,为何就不能托漕帮把货带到更远的地方去,或者托仇小胡子在别的镇上也物色一些经销商呢?她想到这里,又有点担心自家的货跟不上,失信于人,可就不好了,正左右为难着,却见老曹正在等她答话。Ro

一百四十章 相会

    想那仇小胡子在漕帮已经多年,生意场上的事情想必看多了。见了小胡子,哪怕就是说不成代为送货和寻经销商的事情,聊上两句,取取经也是好的。更何况没有什么成本,最多只是要再送他一份节礼。算算老曹说的日子,应该在九九重阳之前。

    傅春儿当下便做主应了与仇小胡子见面,回去忙不迭地就告诉了父兄。

    傅阳与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主意,也都各自有些疑虑。傅阳说:“咱家鸭蛋粉和桂花油是肯定可以试着往外送的,可是也要看送的多少。咱们如果应承人家应承得太多,估计爹就要忙不过来了。”

    傅春儿想了想,道:“是了,回头也可以跟小爷叔提一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给咱家荐一两个人手过来。我想着,咱家以后是时候把作坊和铺子分开。管作坊的传管作坊,管铺子的专管铺子。当然了,”她看见傅阳的眼光瞥过来,“哥哥要是想琢磨香品的做法,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将作坊的活儿忙完了才行哦。”

    傅家人听了都嘻嘻地笑,知道傅春儿是给自家人做了个分工,此后傅老实自然是对内管作坊的,而傅阳则是要管起铺子里和往其余各处的销路。而傅春儿自己么,傅春儿当然会把账目紧紧抓在手里,而且还要随时管好各项货品的库存,免得哪里出现什么短缺,再加上平时还要花时间管教傅正,其实她的任务也还是蛮重的。

    一时说到这儿,大家都无异议,话题就又说回今日纪小七高中回乡。傅老实与杨氏也是极为纪燮高兴的,杨氏几乎要合不拢嘴,道:“这个孩子,当年在大德生堂之时。就看得出,他必有今日的。日后再中两元,夺个状元郎回来。那可就为纪家光宗耀祖了。”当日说来纪燮也算是傅家的大恩人,杨氏说起他来。总是心存十二分感激。

    傅春儿往嘴里灌了一口茶,心想,纪燮这次可不仅仅是中举这么简单,他可是成了解元了的人,能像他原来自己筹划的那样,止步科场,不参加春闱。就算他自己发愿。他的业师允许吗,他的父母家人允许吗?这个纪小七,能抗住这些压力么?

    她垂下眼帘,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跟自己个儿有什么关系?

    “娘,听说纪家和黄家都出了银子,在城中摆了两处戏台,明儿要唱整整一天戏,恭贺小七爷得了解元。”傅阳说。

    “这个是自然。”杨氏面上还挂着笑,道:“咱们广陵府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解元,纪家和黄家都是城中大户,两台戏,只唱上一天。实在过谦了些。要我看来,实在应该连唱三日的。”

    看来这位娘,实在也是为这位纪小七高中的事情,高兴得几乎有点过头了。也难怪,纪小七在自家人缘儿这么好,不止自己娘,全家人怕是都向着他。

    第二日,傅春儿照旧按时去了傅家铺子。傅阳在铺子之中,空闲之时,仍然拿了傅春儿整理的那本笔记,看了又看。他见傅春儿过来,笑道:“你怎地不去洒金桥那里的戏台看看,我早间过来的时候就见已经开唱了,热闹得紧呢。”

    洒金桥离埂子街不远,对面是砚池。在砚池之中,有个小岛,有桥与岸相连。纪家的戏台选择摆在砚池旁边,以砚池中那座“砚池染翰”的牌匾为背景,十分地应景。戏台前面,热闹非凡,挤了好多人,都说是要沾沾解元公的喜气。

    台上唱的戏是广陵清曲,只唱男腔,台上一个小生正在伴着花鼓,正唱着的调子,唱得字正腔圆,行腔娓娓。一段唱完,台下哄然叫好之声不断。台上穿着戏服的小生就朝众人一躬,接着咿咿呀呀地用广陵土话说了几句,大致就是恭贺广陵府出了这么一个解元。

    傅春儿听得却有些无趣,迈步想走。

    “傅姑娘,”有个人在背后招呼,却是侍墨的声音。

    傅春儿回头,只见纪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斜纹棉袍,与侍墨一起立在她身后。

    “小七爷,您怎么来了?”傅春儿又惊又喜,接着朝他躬身行礼,要亲口道贺。

    “快别如此,”纪燮连连冲她使眼色,低声说,“若教旁人知道,我自己个儿来听贺自己中举的大戏,岂不是出丑出大了。”他虽然如此说,但是看着傅春儿,双眼弯弯,眼中也带着笑意,可见是真的得意了。

    这时候,刚巧有刚来凑热闹的妇人在傅春儿身边一挤,傅春儿趔趄一步,旁边一人伸手扶了一把,但是她却收不住势头,往那人脚上就踩了下去。她自己先就吓了一跳叫了出来。旁边那妇人动了动庞大的身躯,白了傅春儿一眼。

    傅春儿见踩到的不是旁人,正是纪燮,一时涨红了脸,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纪燮看着她,笑道:“没关系——”

    旁人议论的声音立时就传了过来,道:“这位纪家的小公子,咱们广陵府的解元公,本省科场头一个得意的人儿,我昨日在从码头到广陵府,见着他人了,堪堪是一表人才啊!又听说是个还没娶妻的,想来是说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吧!”

    “可不是么?自从前两日消息传来,咱们广陵府的媒婆,就挨着个儿去上纪家的门。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这等人才,会瞧中哪家姑娘。”

    纪燮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不变,倒像是听人在议论一个旁人一般。傅春儿朝他面上看看,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吓,那些媒婆子哪里能成啊?听说那位纪小公子的母亲,是广陵黄家出来的小姐,眼光不晓得有多挑剔了,若不是大家的闺女,哪里入得了纪夫人的眼。”

    听到这里,纪燮就忍不住面上有些微微变色。傅春儿知他听不得这些编排,干脆就说:“小七爷,这里憋闷的紧,我先不看这大戏了,想出去走走。”

    纪燮点点头,说:“傅姑娘,我送送你——”

    傅春儿点点头,信步沿着运河,往广陵府北门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刚才人多,还不及亲口向小七爷恭贺高中,小七爷勿怪!”

    纪燮叹道:“你昨日那件贺礼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傅春儿便道:“不知小七爷此番高中以后,日后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打算。”

    “怎么?”纪燮突然停下了脚步。傅春儿这才注意到,侍墨此刻不知道跟去了哪里。她见纪燮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面孔,心中忽然一动,道:“难道,小七爷,还是打定主意不想参加明年春闱?您的业师父母,都是准了的?”

    “自然不准——”纪燮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次在金陵府,我业师给我取了表字。”纪燮淡淡地说。古来男子,往往都是在及冠之时,才会有字,然而君父业师特别器重的,会在及冠之前,就早早地赠与表字,以表达对此人的期许。

    “哦,小七爷得了表字?是哪几个字?”傅春儿始终改不了八卦好奇的脾性。

    “又炎——”

    纪又炎,傅春儿在心里想了片刻,总算会过意来,道:“是由小七爷的名字化来的吧!”纪燮的名字之中有两个火字。

    “嗯,是的。另外,本省上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后来进了内阁的一位,也是广陵人士,表字里也有一个炎字,是我业师父祖的业师。”纪燮淡淡地将这些都说与傅春儿听,话音之中,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这样啊!”傅春儿想了想,“小七爷,你不若听业师之言,再遵从父母之命,仕途之上再进一步。你这次既已得了解元,下次春闱再得高中呢?”

    “怎么连你也这样想?”纪燮好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微微蹙着眉,转脸看过来。

    “世人不都这样想么?”傅春儿反问一句,世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家娘亲杨氏,也殷切期盼着纪小七能够在仕途上出人头地。再者,纪燮既然乡试能够高中,院试、殿试虽然不能说是稳的,但总是希望很大。既已有这样好的基础,白白放弃了,岂不可惜。

    “那日我在富春茶社与你说过的,还有那日在别院与你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离开广陵,离开……都非我所愿。我惟愿此生奔走劳碌,能令天下人不再缺医少药,令母亲不再失子,令幼儿不再失怙。即便这些,我都无法亲手做到,我却愿相信,在一众努力之下,终有人可以做到。”

    “这个心愿,我在别院里曾经说与你听,当时你曾经劝我,科举之途,或许对我此生的心愿实现有所裨益。我也深以为然——”纪燮背着手,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几步,傅春儿在后面慢慢跟着,一面倾听。“只是,我在金陵逗留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科场仕途,竟似一个大染缸。我怕……”

    他说到这里,突地转过身来,双目带了忧色,看着傅春儿。RP

一百四十一章 口角

    “在那里头,我怕我终有一日控制不了自己,失了初心。”纪小七苦笑一声,道:“我是否令你失望了。”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小七爷若是担心官场仕途,那我只能说,其实商场之中,就算是医馆药铺,利来利往,也没有什么干净的。只不过在商言商,凡事大多放在明面上,没有官场上那么多道道便是了。”傅春儿几乎想要翻白眼,拜托,这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失望呀!

    “你说得也是——”纪小七大约是觉得有些郁闷,低头望着河水,沉思起来。

    傅春儿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走开,正觉得无趣,却看见侍墨站在远远的一株柳树之下,冲着她做手势,指指纪燮的背影,然后又做了手势,接着是一个鬼脸。她更是觉得气闷,这一主一仆的,一个发呆,一个打哑谜,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其实,世间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决定。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意,总会有得有失,小七爷做什么决定都好,只要无愧于心便可。”

    傅春儿说完,见侍墨远远地冲她伸出拇指,心想,小样的侍墨,我说的话你能听见不,胡乱赞个什么劲儿。她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看着眼前独自静静望着河水的纪燮,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竟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傅姑娘,”纪燮忽忽回过头来,眼神之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嘴角含笑,站在傅春儿对面,道:“谢谢你好言相劝,这件事情本是我自己的私事。说与姑娘,倒是为姑娘增添纷扰了,是纪某的不是。”

    傅春儿见面前这名少年。似乎此刻已经彻底想明白,眉宇间全是清朗与坦荡。倒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小人,于是说:“小七爷坚持初心,本是好事,只是……”她这时候才觉得口中发涩,疙疙瘩瘩的,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阻力颇大,小七爷要有准备才好……”

    “这是自然,我会有分寸的。”纪燮话说得从容,可见他已是下定决心了。

    “谢谢傅姑娘相劝。才使我能下定决心——”

    呃呃呃,怎么就是她相劝的了呢?分明就是这小子一意孤行,说什么都会往他自己想定的事情上去靠。傅春儿听了这话,不禁睁大了双眼,望着纪燮。不过。难道她自己,就没有私心盼望着纪燮真的能够遂了自己的心愿,留在广陵,做他想做的事情么?她刚才所说的,难道不就是因为已经明白了纪燮的决定。才特为提点他的么?若真的是如此,此人岂不是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心思,也给看出来了?

    咳咳咳,总之,这事儿,纪燮绝不能随意赖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傅春儿又觉得有点冒火,忍不住又向纪燮瞪了一眼。

    纪燮心中微动,脱口而出,“春儿……”想想不妥,在后头又加了“姑娘”两个字,变成了“春儿姑娘”。但这也足以犯傅春儿的忌讳,当下她就拉了脸,说:“小七爷请自重,我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女子,在这里冲小七爷发了两句牢骚,已经是失礼,我先告退了——”

    纪燮愕然,只不过面上不露,也不出言挽留。傅春儿也不客气,只转过身,登登登地就往砚池那个方向走回去。砚池那里的戏台,还是那么热闹。她在台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小生唱的戏文,一个字都不曾入耳,偏那鼓乐之声,却又十分嘈杂,将她吵了个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离了砚池,傅春儿才觉得好些。这里有一大片水域,原来此处曾有一座园子,据称园子里有一组太湖石叠成的石峰,是宋代花石纲的遗物。因此虽然此园荒废,可是广陵府一直有人在此清扫修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所在。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良久,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来由地发火。这会儿她心底好似真的有两个小人,一个在啾啾地说:小七爷此人不错,我瞅他对春儿也好啊;另一个则反驳道:不成不成,纪家与自家家境门第,差得太远,此时希望愈大,届时失望愈大。一个在说:为何不确认一下,若是小七爷对春儿真的不错,没准日后成就一段佳话;另一个则说:你白痴么,这个时空里的男子,莫不是三妻四妾左右拥抱的,就算是有真心又怎么样,真心能当饭吃么?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纪燮的缘故而把持不定。她一早就打定主意在这个世代,不可将真心付给任何一人的。她只觉得痴心一付,便彻底成为一个人的附庸。她不是日后不打算嫁人,即使是嫁人,她也不打算真地“爱”上自己的夫君,相敬如宾就好,万一遇上渣男,就抱着嫁妆一脚踢开,不那么渣的,也许就能凑合着过一辈子——这就是她的打算。

    如果是纪小七,这个不用想,两人之间绝无可能,他出身广陵世家,眼下又中了举,炙手可热的,而自家,自家生意刚刚起步,眼下也就混个温饱,连小康之家都算不上。既然不用想,眼下为了此人而徒增烦恼,那可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叫做自作多情了。

    砚池旁边的水面上,一大片残荷铺在水面上,平白多了几分萧索的气氛。傅春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两人之间明明无私,自己只因一个称谓,一本正经地跟人掰翻,将这番谈话弄得好像有私,纪燮会怎么想她?

    不过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傅春儿既然想明白了,自觉坦然了,就转身回自家的铺子去。

    刚走到下铺街口,傅春儿停住了脚步。她分明见到侍墨笑嘻嘻地立在自家铺子跟前,再走上两步,则见到纪小七与傅阳两个人,立在傅家铺子里聊得正欢。傅阳见到妹妹,高兴地招呼,说:“春儿快来,小七爷特为过来谢咱家的贺礼,你要是看热闹看得再久,就怕是要错过了。”

    纪燮就这样立在铺子里,温煦地朝傅春儿笑笑,不曾说话。倒是侍墨在旁边,背对着傅阳,挤眉弄眼地冲着傅春儿使了两个眼色。

    傅春儿有些明白了纪燮的用意,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绝不会将两人河边谈话之事,泄露给旁人知晓。此举颇为贴心,令她不由有些赧然,自觉刚才怕是对纪小七说话说得太狠了点了。

    不过她此时再对纪燮说话,便多少透着一股客气与疏离,侍墨在旁边看着,脸上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纪燮客气地回她,将她的客套话也一一谢了。傅春儿放下心来,抬头却看到纪燮一双了然的双眸,那清澈的眼神,忽然令傅春儿觉得一阵心安。

    她言语之间提到仇小胡子,纪燮大约是早已得了信的,点点头说:“仇大哥一向是个稳妥的,江南、山东一带他人面上都熟,想来他能帮到你家。”这会儿轮到傅阳脸红了红,自己铺子生意清淡,就这么一会儿,也叫纪小七看出来了。

    纪燮他们告辞之后,傅阳就看着妹妹,半日没说话。傅春儿觉得他怪怪的,却是自己心虚,没有敢问。傅阳看妹妹一脸的尴尬,也不说什么,只自己低头又去琢磨那些香件的做法。

    过了两日,仇小胡子如约过来,与傅阳等人在富春茶社见面。傅阳早已与妹妹商量好,寒暄了两句,便向仇小胡子提起了将自家产的香粉与头油托人销到外地去的事情,同时也将包装好的头油与“鸭蛋粉”拿与仇小胡子看。

    仇小胡子拿起傅家的妆品细细地看着,一边听着傅阳说话。这时候,傅家的妆品已经比刚刚开业的时候包装上讲究了许多。那装头油的白瓷小瓶儿瓶底与瓶盖处都有傅家的字号和标记,瓶身上还拴着一根红绸,红白相配,显得简洁大方。而鸭蛋粉,则有两种,一种是竹木的盒子,面儿上除了傅家的字号标记之外,还烙着不同花朵的花样,藉此标记里面所盛鸭蛋粉的“香型”。另一种,则是锦盒,锦盒布面是不同的纹样,也可以颜色与提花样式区分不同味道的鸭蛋粉。

    仇小胡子见了这些,默默在手中把玩着一瓶桂花油。突然问傅阳:“傅小哥,你既然来问我,我少不得将道上的规矩说与你听。”

    傅阳一凛,赶忙说:“仇爷请讲!”

    “漕帮主业,其实就是漕粮,但是帮中兄弟的生计,仅仅靠漕轨定下的这些道道,自然是勉勉强强,难以养活帮中这么多兄弟的全家老小。因此,漕帮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我在漕,亦不在漕,我和我手下所做的事情,恰如你所提的,是要为帮中之人广开财路。当然了,我还帮漕帮打理不少在岸上的产业,比如此前与你家合作的茶社。”

    “我确是认识不少松江、两淮,乃至山东的行商,他们不少也会顺带做香粉头油的生意。只是我所认识的之人,胃口都不算小。傅小哥,我担心你家的生意,一上来的时候货会跟不上,你可有愿与你家合作的铺子?”Ro

一百四十二章 阿康

    傅阳听了,摇头道:“没有,冠上我家名号往外发卖的妆品,都一定是我家亲自做的。家父一直坚持这一点,我想业内几家其他的铺子,’戴凤春’家与’薛天赐’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也好,”仇小胡子想了想说,“如此,我想试着先给你在松江府介绍一个行商。松江小地方,比不得姑苏与金陵,广陵的戴家与薛家应该是还不曾伸脚伸到那么远去的。但是那家行商常年往来江南,他自己有一条船,湖州府、绍兴府,他都是常跑的。只是他来回跑这么一趟,大约总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款。你家在名号起来之前,算是有求于人,大约定金会很少,而且总是要给他抽头的。因此你家第一批货,风险很大。”

    仇小胡子说到这里,站起来躲了几步,回头看向傅阳,“傅小哥,如果那行商过来,开口就叫你家垫上数百两银子的货,不晓得你家肯是不肯。”

    傅阳登时被震住了,数百两银子的货,傅家的全部身家怕也就是这么多。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生意之道,他在大德生堂总算学了不少,当下不动声色,反而诚挚地向仇小胡子说:“还请仇爷指教。”

    “我?我有什么好指教的?”仇小胡子笑笑,“在商言商,我打算给你介绍的那行商,生意上从不含糊,是个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楚的人,但是生意不外乎人情,只要你第一次合了他的意,以后的生意都好说。日后傅小哥在生意场上打拼,也少不得结交这样的人物。”说到这里,仇小胡子心里算了算日子,道:“我与那行商本是约了九月初十在镇江焦山碰面。我自会向他提起此事,约摸此后一两日那行商就会过来与你家商谈。如果你们谈得妥,我估摸着他最晚十月头上就会来你家拿货。因此回头你家也要盘算一下,货料都要备足。”仇小胡子最后提醒道。

    “多谢仇爷提点。”傅阳跟着又提了想找人的事情。末了说:“仇爷若是有认识的靠得住的人,又想在广陵常住的,请千万帮我家留心着。”他说着又郑重地感谢了一番。

    “来往都这么多年了,谢什么。老曹都与我说了,替我谢谢你妹妹给茶社想的中秋点心方子。”仇小胡子话中所指,是傅春儿帮茶社想的几道中秋应景的点心,和各式别出心裁的月饼馅儿。富春茶社当日的月饼与茶点。几乎在开店两个时辰之内就一抢而空,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人又闲聊一阵,仇小胡子算是富春茶社的主家,因此。反而是他将傅阳往外送。这时傅春儿正在外间候着,见两人出来,极高兴地与仇小胡子打招呼。仇小胡子见她便道:“来来来,小姑娘,每次来广陵。都是急急匆匆地,我反倒是想你当初做的那几件菜式了。今日有空没?我叫老曹安排人折腾几个蟹菜,请你吃,好不好?”

    “原应该是我亲自下厨招呼仇爷才是——”傅春儿想起当年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那道席面的主力,翠娘。早已香魂杳杳,不在人世,登时不自在起来,最终还是婉言谢过了仇小胡子的好意。兄妹二人一并向仇小胡子告辞。

    出门之际,仇小胡子叫住傅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傅阳一凛,又反过来问了小胡子两句。傅春儿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隐隐约约地听见傅阳说什么“印子钱”之类的。仇小胡子却又摇摇头,叮嘱傅阳几句。傅阳隐隐露出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答允了仇小胡子。

    傅家兄妹从富春茶社告辞出来,傅春儿再问傅阳那仇小胡子刚才说的是什么,傅阳却摇摇头,道:“仇爷要我暂时替他保密。”

    傅春儿心中就像小猫抓一样,问:“连妹妹也不可以说?”

    傅阳郑重点了点头,道:“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你便知道了。”

    又过了一两日,仇小胡子托老曹送了一个小厮过来,傅老实问过他的身世,晓得是漕帮收留的孤儿,今年才十一岁,从小跟着仇小胡子的,因此跟了“仇”姓,叫做仇康,人都叫他“阿康”。

    老曹托人送他过来的时候,只说这孩子无父,生母早已亡故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广陵人氏,自小由漕帮收留的。眼下将他送来傅家,一来是给傅家添个人手,二来也是想请傅家人能教他读书识字,三来如果能在广陵城中,寻访到阿康的家人亲眷,能够认祖归宗,总也是好的。

    杨氏也与阿康说了几句话,觉得他是个机灵知礼的孩子,只是天天跟着仇小胡子跑船,整个人又黑又瘦,比寻常十一岁的孩子要矮小一些。杨氏一时母性大发,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面片,看着阿康狼吞虎咽地吃了,连连说:“别呛着——”

    阿康却笑嘻嘻地一抹嘴,说:“船上吃东西就是得快,我有一回一个浪头过来碗里的菜就扣在我脸上;还有一回在码头上吃,还没吃完就说发船了,我差一点没跳上船去,还多亏小爷叔拉了我一把。”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买豆腐。漕帮那些跑船的汉子,都是苦哈哈的在水上讨生活的。而仇小胡子托人传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这个孩子还不错,心思灵慧,放在漕帮撑一辈子船实在是可惜了。再加上知道傅家需要可靠的人手,就干脆将阿康托付了给傅家。

    傅家多亏早先买了隔壁的院子。这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就商议着请瓦匠过来将隔壁院落里的一间耳房翻新一下,给阿康起居。与此同时,再把隔壁院落的正房再修葺一下,确保下雨天不会漏水,好当作做活时候的工坊来用。

    与此同时,傅家也开始备货,傅老实跑了两趟邵伯,又去了寿家,将材料先都订下,等松江的人过来,谈好货品数目,就打算开工。

    ps:

    这章字数有点少,晚上会是个大章。Ro

一百四十三章 登高赏菊谷林堂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重阳登高之日。黄宛如特为提前了几日,重又下了帖子给傅春儿,提醒她莫要忘了重阳之约。傅春儿早间起来,用自家的妆品稍稍地打扮了。傅春儿学习杨氏的化妆经验,“施粉宜薄而匀,抹胭脂宜淡而轻”,而且傅老实手制的香粉柔滑匀净,胭脂鲜艳甜香,只用一点,就足以令她一张小脸,打扮得娇俏动人。

    傅春儿随手在院里,剪了一朵八月春,请杨氏替她簪上。杨氏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杏潢色的外裳,点点头,说:“春儿本来颜色就好,你平日里偏不爱打扮,倒是可惜了。”看到这里,杨氏倒是去自己妆盒里取了黛笔,又替傅春儿描了描眉,道:“还没及笄的小丫头,眉色还是多些青色,活泼一点。”广陵风俗,未嫁的女孩儿,画眉之际,青多于黑,而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则是黑多于青,以示庄重,若是有人将眉色画得青而发碧,则往往是烟花之地的女子,而非良家了。

    少时傅春儿总算是收拾停当,便作别了家人,出门去见黄宛如。黄家早有人等在门口,傅春儿也认得,就是当日随侍在黄宛如身侧的那名丫鬟,唤作小夏的。黄宛如自己却是过了一会儿才坐着大车过来,当下着人打了车帘请傅春儿上车。伴着车辙咿咿呀呀的声音,大车缓缓地朝城北平山堂脚下驶去。黄宛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傅春儿,丢过来一个笑脸,说:“春儿妹妹今日打扮得真是漂亮,清雅得紧,”

    “你也得了信儿了吧,纪家表哥得了解元公,今日不少士子也邀了他在平山堂赏菊作诗呢!”

    “我晓得的。上回在砚池摆的大戏,我也去看了呢!小七爷真真是厉害,本省唯一的解元公。也能叫他夺了去。”傅春儿说了几句恭维纪燮的话。

    “是呀,”黄宛如说起此事。还是喜气洋洋,只是她眉宇之间爽朗清澈,没有儿女之态。傅春儿倒觉得黄宛如大约是与纪燮十分亲近,反而倒是如亲兄妹一般,感情甚笃。这两人的关系,就想她与钱家表哥的血缘关系一样近,也不知道纪黄两家的长辈。会不会如同自家母亲与姑母一样,起了亲上做亲的心,想要将两人的未来搭在一起。

    不一会儿,黄宛如却又蹙眉。说:“但是纪家表哥最近一直在纪家别院住着,好似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合姑父的意,五哥也说,表哥这是借了老祖的名头躲风头呢。”

    唔,想来纪小七是把不打算春闱的事情与家里说了吧。因此家中才有这样的反弹。纪小七干脆就避其锋芒,躲了出去。只是他还是会应邀出席士子们重阳登高赏菊之约,看来也并没有全盘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打算,该打交道的,还是继续在打交道。

    大车到了平山堂脚下。就停下来了。从这里往上,登上数百级台阶,就是平山堂了。此堂建在高处,取“山与堂平”之意,立于堂前,凭栏远眺,大江之南,江南诸山,拱揖槛前,若可攀越。此时尚在暮秋,青山吐翠,飞扑于睫前。堂前的石阶也通往大明寺,自古以来进香之人都是徒步攀登,只有年老体弱之人,才会雇了软兜上行。然而,这些台阶,对于常年拘于内室的太太小姐们,却显得并不那么容易。

    黄宛如走了几十步,微微见汗。却见傅春儿行的极快,已经是在她数步之前,当下起了争胜之心,疾步向上赶着,可是越赶越是觉得气急。傅春儿却气定神闲地停了下来,在一旁等着。黄宛如赶了上来,见傅春儿大气也不喘,只是面上微微泛红而已,知道傅春儿是特为停下来等她,给她面子,心中感激。傅春儿看看前面有个休息的山亭,就对小夏说:“小夏,来,扶着你家姑娘,我们到那处稍歇一会儿去。”

    那山亭之中,已是有两个婆子在,随身的篮子里放着糕点和棒香,不像是去登高的,应该是去大明寺礼佛的。

    傅春儿与黄宛如稍歇片刻,正打算往上攀的时候,山道上又过来一队女眷。黄宛如摇摇傅春儿,道:“是戴家表姐和表妹过来了,我去迎一迎。春儿妹妹,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

    旁边一个婆子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戴家,难道是嫁入徐家的哪位。”

    傅春儿听人说戴家姐妹的闲话,有些尴尬,就往亭口站了站,可是两个婆子的闲话还是顺着风,送到她耳中来。

    “可不是么,听说是个母老虎,徐家大爷,听说已经是不成了。”

    “吓,怎么就不成了呢?”

    另一个婆子顿了一会儿,说:“已经离不开酒瓶子了,听常往徐家拜望的老街坊说,大约是不成了,撑不过年去。”

    “这么厉害——”先前一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只能说戴家好手段,只怕徐家这份家业,都要落在戴家嫁过去的这位大奶奶手里吧!”

    “……”另外一个婆子又说了什么,傅春儿没有听清,这会儿黄宛如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赶了过去,便没有听见那两个婆子又在说什么闲话。

    戴家大姐,就是婆子口中嫁入徐家的那位大奶奶戴茜,此时见了傅春儿,嫣然一笑,打了声招呼。傅春儿笑着回了个礼,又连忙与跟在戴茜身后的戴悦问好。看戴家姐妹的衣着,便可知道徐大奶奶戴茜,眼下确实过得不错——她梳着极繁复的罗汉鬏,戴着一枝赤金多宝的步摇,发髻上也与傅春儿一样,簪了一朵开得如碗口大的八月春。随着戴茜头上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步摇上的各色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着戴茜的妆容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然而戴悦的境况大约是要比姐姐差得多了,她身上的衣料也是好料,只是看上去半旧的样子,头上不配簪子,只是耳畔挂着一对赤金珐琅彩的耳坠。为她平添几分光彩。只是那对耳坠与戴悦全身的衣饰并不搭配,大约是戴茜临时赠与戴悦的。总之妹妹的这么一身穿着打扮,与姐姐相比。实在是要寒酸多了。

    戴家姐妹二人,见到傅春儿。面上都堆出十分欢喜。

    傅春儿则是先向戴茜谢过了当日她家铺子开业是,戴茜以宝通钱庄之名送过来的贺礼。戴茜摇摇手,笑道:“区区薄礼,算不得什么。”接着又过来,拉着傅春儿的手道:“眼下铺子生意还好?”

    傅春儿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还过得去。

    一时戴茜仿佛待傅春儿十分亲热的样子,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携手上山。黄宛如只得自己去与戴悦说话。慢慢地走在戴茜与傅春儿身后。

    广陵府中女眷登高赏菊的地点是在平山堂之北侧的谷林堂。傅春儿她们到的时候,堂中已经聚了不少女眷,莺莺燕燕的。这里相传原是苏东坡为纪念欧阳修而建,堂中松柏参天。碧影森森,原应是个极清净的所在。而此时,为了应景,黄家日前已经安排在这堂中用上百盆菊花,筑起了一座菊山。不少女眷便立着围着这菊山。指指点点地赏着话。

    傅春儿见那菊山上沿,是平齐的一排如雪的团菊,团菊上如众星拱月般,托起一朵紫菊出来。那紫菊有出奇之处,花瓣是绛紫色。然而每片菊瓣的边缘,都是隐隐一道焦黄,看上去就像是镀了一道金边一般。

    “这是寿家偶尔得了两盆,听闻我家在平山堂办这赏菊的茶会,就着人特地送过来的。寿家说,本是普通的紫菊,不知为何今年竟长成’金带围’的样子,仿佛草木有灵,得知了我纪家表哥能得高中一般。”黄宛如站在傅春儿身边,也看着那朵紫菊,解释给她听。“还有一盆在前面平山堂那里,此时大约表哥和五哥都到了,想是在招呼那些士子呢!”

    广陵府的“金带围”指的是芍药,宋时所流传下来的“四相簪花”的故事,就是簪的芍药花。眼下寿家挖空心思找来这等花色的花草,大约能够将纪家与黄家的马屁一并拍了。

    谷林堂里,有黄家早已安排好的下人,此时将事先准备好的茶水与重阳糕一并送上来。黄宛如作为主家,招呼着一众女眷,道:“周家妹妹,呀,周嫂子,您也来了。”她大约是早已经过不少这样的聚会,人面儿上,是极熟的。“大家来用点重阳糕吧,还有茶水,这是城中富春茶社特为重阳而制的。”

    “呀,富春茶社的糕点,我最喜欢它家的油糕了。”那位姓周的小姑娘,听见黄宛如这么说,几乎高兴地要跳起来,结果被身边站着的那位“周嫂子”给拉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总算服帖了些,老实地随嫂子去用茶点去。这时候戴悦站到了傅春儿身侧,对她说:“那是城东周家,家里原是做皮货生意的,听说他家每年跑三四趟关外,本省的皮货行要以他家马首是瞻了。”

    傅春儿回过头,冲戴悦点点头,感谢她为自己指点讲解。而戴悦则冲她笑笑示好。两人一起转脸往堂上看去,只见戴茜一人坐在一桌上,慢慢地端了一盏茶盏品着。她周围数步之内,一个人也没有,众人都坐在至少一丈开外的地方,将戴茜身侧地位置都空了出来。戴茜面上带着一种既自得,又倨傲的神色,仿佛极其享受堂中这难得的清静,堂中众女不理睬她,而她也不屑于理睬堂中众女。

    傅春儿有些讶然,她一直忙着自家铺子的事情,戴茜在徐家的事情,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听得一鳞半爪的,实在是不觉得戴茜做得有什么错处,竟至于城中女眷竟然一致地排斥着她。

    戴茜大约见到傅春儿正看向自己这里,朝她展颜一笑,仿佛在说:你看着吧,她们总有一日,要一个个过来巴结我。

    戴悦见到了戴茜的笑容,就出言相邀傅春儿过去与她们一起坐着喝茶。黄宛如也在旁边,向傅春儿使了个眼色,颔首鼓励,她自己这个做主人的怕是忙不过来,不能亲自去招呼戴茜,然而总是将戴茜晾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戴家的两姐妹好赖都要算是黄家的亲戚的。

    这时突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我瞧这富春茶社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怎地,宛如你若招呼我们,为何不从你家震丰园请了厨子过来做点心呢?若是我家办这赏菊会,定是叫碧萝春直接送一名做的好点心的厨子过来,在这平山堂上现做了点心出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田小姐啊!”黄宛如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

    “这是田家三房的嫡出小姐,田紫茹。”戴悦依旧在傅春儿耳边提点她。看情形,戴悦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城中“贵女”和“大家千金”举行的聚会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因为是戴家小姐还是因为自己是戴茜之妹,才得与会的。

    戴悦只说田家,这广陵城中的田家,只有一家,就是田家巷的那家了。本朝崇祯帝的田秀英田贵妃,本是陕西籍,却是其父在广陵任上出生,十六岁即选在当时还是信王的先帝身侧,后来晋贵妃位。其父田宏遇因女贵,从一个小小的千总升至右都督的位置。依附于田宏遇的田氏族人世代居于广陵府,遂成广陵大族。然而其中最为显赫的还是要属田宏遇直系。如今眼前这位田紫茹田小姐,便是田家嫡系之中的嫡女了。

    黄宛如是眼下两淮江南盐商之中最有实权的盐业总商黄韬的亲女,而这位田紫茹,也是田家嫡系这一代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两人在广陵城中,名字里各有一个字谐音,一时瑜亮,经常被人拿出来比较。这时候田紫茹故意提到震丰园,自然是嘲讽黄家将震丰园出手的事情。要知道,碧萝春可是田家的产业,只经营给达官贵人的精致席面,在广陵城中,常有俗谚,意为提到“碧萝春”三字,十两银就打水漂了,以彰显这间酒肆饭庄的昂贵。Ro

一百四十四章 簪菊

    黄宛如听了田紫茹的话,只淡淡地说:“品茶赏菊,是雅事,原是茶社的点心,要来得妥当些。”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而嘲讽了田家俗气逼人,那“碧萝春”的厨子,整治的席面,就算是再金贵,又哪里能及得上富春茶社雅致。

    傅春儿听了此话,心怀大慰,毕竟富春茶社也是她当初参与一手建起来的。黄宛如这么说,就算别人不知,她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

    田紫茹听了此话,自然是沉不住气的,可是当着众人,又不能当场和黄宛如翻脸,心里憋了一腔邪火,抬眼看见傅春儿从自己身边走过,忍不住说:“咦,这位是哪家的小姐,我怎地不认识?”

    傅春儿本不想搭理的,但想想这是黄宛如的赏菊会,失礼于人总是不好,当下只与田紫茹施了一礼,道:“田小姐好!”,却没多说什么,黄宛如过来,亲热地挽住傅春儿的手,道:“傅家妹妹,你先去那里坐一会儿,我一会儿来招呼你。”

    田紫茹眉头一皱,“傅?”她一时想不起来城中哪家大户是姓“傅”,又与黄家沾亲的。她的眼光往旁边移了移,肃立在谷林堂门口的田家一位侍女悄悄地出门,一时回来,在田紫茹耳畔说了些什么。田紫茹听了,一时得意起来,掩着樱桃小口,往傅春儿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正与戴茜戴悦两姐妹说着些什么说得高兴,眼珠一转,原本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她那位贴身侍女觉得有点奇怪,自家小姐的脾性不是这样的。田紫茹想了想,又与自己的侍女吩咐了几句,道:“快去。就与大爷说,按原先议定的行事就好。”

    这一边,在戴家姐妹的帮助之下。傅春儿很快认识了几位广陵城中的大家之女,包括刚才那位很爱吃“千层油糕”的周家小姐。这些人家大多与戴家一样。是世代从商的。广陵城中,商业繁盛,即便是士绅,也多有靠从商发迹的,由商入仕,或由仕入商,本是极寻常的事。即便是大家之女,也不会讳言“做生意”三个字。戴家两位姊妹,家中就是靠着“戴凤春”的妆品香粉而起来的,然而众女谈起戴家。倒是真的一点轻视之意都不敢有,戴家可是百年老店,出产的都是贡物,这点荣耀,在广陵城中。也没有几家能赶得上的。

    傅春儿只说家中也是做香粉头油生意的,原籍是歙州府,家在江都,迁来广陵原没有多久。那家中做皮货生意的周小姐,年纪不大。却最极是热情,拉着傅春儿的手,给她一一说广陵城中各种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馆子,看来也是一个家中管得没那么严的孩子。戴茜只在一旁坐着,不说话,静静看着,但是她有傅春儿与戴悦坐在身侧,此时便不显得与一众女眷太过生分了。

    谷林堂的女眷,此时聚成几桌,眼看着梳成妇人发式的,已经成家的夫人奶奶们聚成了一处,叽叽呱呱地大约是在说着育儿经。余下相熟的小姐们自成一桌,在闲聊一些闺阁之中的趣闻,剩下傅春儿与戴家姐妹,还有几位刚认识的女孩儿,坐了一桌。黄宛如作为主人,在各桌之间穿梭来去,而只剩那位田小姐,一个人在“菊山”跟前转悠着。

    少时只听一个爽朗的笑声,道:“原是听说今日还有一本’金带围’的,黄五你却说在谷林这边。又炎,你倒是说说看,如今正是你蟾宫折桂的时节,俗话说好事成双,怎得只有一本。来来来,我邀大家过来谷林堂,观赏这成双成对的金线紫菊。黄五,黄小姐,不会见怪吧!”

    门口进来不少广陵大家子弟。纪燮被簇拥在其中。而黄以安则抱着双臂跟在人群之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远远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微微摇头。

    黄宛如自然心中不快的,女眷聚会赏菊,男宾们过来凑什么热闹,而说什么不会见怪,分明就是嫌自己还不够见怪么。她想到这里,却又不便发作,一对眼刀就向自己哥哥那里甩了过去。黄以安很委屈地接了,瞥着人丛中的纪燮,冲妹妹努了努嘴。

    然而黄宛如见到众人进来之前,田紫茹那一副喜悦欢欣的样子,又忙忙地去整理衣衫首饰,黄宛如心中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说来说去,只是怕这田紫茹,是冲着高中的纪小七来的。

    刚才领着众人进来的少年,也姓田,叫田乾鹏,与田紫茹是未出五服的同宗,一向在田家宗学里附读,今年也去了金陵府乡试,也中了举,只是在百名开外,上京会试得中那是不敢想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位,穿着件宝蓝色洒金织锦长袍的,就是田紫茹口中的“大爷”,田紫茹的亲兄长,叫做田乾晟的。

    傅春儿手中奉着茶盏,往过来的人群扫了一眼,恰巧与纪燮打了个照面。她见到纪燮遥遥地看着自己,心里微微一怔,四下看了看,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在众女之中,实在是万万没有打眼出挑的理由,这才低下头,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她知道自己混迹于此间,本有些怪异。此时管这些大家小姐们怎么闹,万万没有挑她出来的理由。

    远处似乎纪燮叹了口气。

    “果然这’金带围’是一对啊!”田乾晟过来,对着“菊山”顶端那一本紫菊,啧啧赞道。他接着回头对纪燮说,“俗话说,好事成双,又炎桂榜题名,已经是喜事一桩了,没准过不了多久,我等就又可以为又炎庆贺喜事了呢!”

    他这话说来,好多人都理解为,是预祝纪燮明年征战春闱得中。然而旁边田紫茹面上却飞过一片红云。她站得离那本紫菊很近,此刻当然是众所瞩目,这时她偏生又向田乾晟唤了一声“哥哥”,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是田家女儿。

    纪燮淡淡地回应田乾晟:“乾晟兄言重了,这回得中,实在是侥幸,又炎志本不在科场。来年春闱,怕是乾鹏兄,兆麟兄等等几位要拔头筹的。”

    众人听他亲口说“志不在科场”这话。都略略吃了一惊,也有不少士子以为纪燮是在客气。当场又起哄起来。田乾晟也有些吃惊,却赶紧笑道:“又炎说笑了,没准我们下次贺的不是又炎登科之喜,而是’小登科’呢!”

    一众未出嫁的大姑娘听了田乾晟的话,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不少人眼光就往田紫茹那头看去,似乎觉得田紫茹一人往男宾那头凑着。实在有点不矜持。相比之下,还是这边厢主持大局的黄宛如,更有些大家的风范。

    田乾鹏出来打圆场,道:“这边’金带围’也看过了。招呼也打过了,咱们回平山堂吧!”

    这回是田紫茹的眼刀朝田乾鹏那头扫了过去,此人竟然还挠挠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娇贵的堂妹。可是田紫茹的目的还未达到,哪里就能放纪小七回头了?

    田乾晟咳了两声。道:“且慢!”

    “今日本是重阳佳节,登高赏菊的好日子,又恰逢这’金带围’吉兆,我看,不如大家来以菊为题。一人做诗一首,或是联句,大家看哪样好?”

    无论是赋诗还是联句,田紫茹都早有准备,打算力压众女,甚至众位士子。此前她也都与自家兄长与堂兄打过招呼,左右护法在侧,自然觉得拔得头筹如探囊取物。如果得由今日这一“局”,赢得一个“才女”的头衔,或许能够令这新鲜出炉的解元公纪燮对自己另眼相看吧。

    田紫茹如此想,自然是因为田家祖上那位贵妃娘娘,是个雅好书画、精擅琴箫的才女,甚至连打球、走马、弹棋,宫中都无人及得上她。田紫茹自幼崇敬这位自家最为尊崇的姑祖奶奶,事事效仿,可又无一得精,但是却总以“才女”自居,自觉在广陵城中,再无人及得上她。

    “是是,既然大家都已到了谷林堂,不若就在此作诗吧!”田乾鹏总算悟过来,顺着田乾晟的意思往下说,“在场的各位姑娘太太,想必也有雅擅诗词丹青的,做诗赋也好,写字画画也好,总以这菊为题。若有极佳者,回头我们再想法子叫解元公出个彩头,岂不是好?”

    登时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叫起好来。谷林堂这边的女眷,倒是面面相觑,黄宛如俏脸气得发白,而田紫茹却得意洋洋。

    “哈哈——”人群中一阵粗豪的大笑之声,黄以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细白瓷的酒壶,对众人说:“你们难道忘记今日上山赏菊,是为了什么么?”

    他脚步有点歪,面上红扑扑的,似乎已经有了点酒意,见没有人作答,又大笑一声,自问自答道:“不是为了庆贺我表弟纪燮,此次蟾宫折桂么?寿家特地送来的金线紫菊,不也是为了贺我纪兄弟,早日登阁拜相么?”

    纪燮过去扶住他,笑道:“表哥,你怎地没喝多少,就成了这样,这菊花酒,真这么好吃么?”

    黄以安一听,就乐了,说:“来人那,拿剪子来,把那盆’金带围’给我搬下来。”

    田氏堂兄弟两个,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边黄宛如就已经吩咐了带来的人,将“菊山”最上头那盆金线紫菊“金带围”给搬了下来,接着有人给黄以安递了把剪子。

    田紫茹不是个有急智的,看着眼前下人们奔来奔去,微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以安说:“宋人在我广陵城中,曾经有‘四相簪花’只说,只是那时仲春,芍药当令,更有天假莳花匠人之手,培植出’金带围’这等奇花。今日今时,实在是相差仿佛,我看这本’金带围’,开得正好,一枝三朵,不若就请本府此次秋闱高中的三位孝廉,簪了这几朵。”

    说着,他眼疾手快,“咔”的一声,已经将开的最大的一朵紫菊,剪了下来,抛给了纪燮。

    那朵紫菊离枝之际,田紫茹面上的表情登时难描难画,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大声说:“你都剪了,我们还做什么诗?”

    原先在谷林堂中的女眷们。微微有些议论。大多数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黄宛如这时镇定如桓,一个字都不说。更加上本来这赏菊会她黄家才是主家。田家人跳出来争着风头,显然是不厚道。已婚的那一桌女眷当中。怕是不少人已经想着要提醒自家的家长,田家的女儿厉害,而且心思昭昭若揭,如果自家属意田家这位闺女,可就真要三思了。

    黄以安没理她,“咔咔”两下,将另外两朵已经开成花型的紫菊都剪了。分别递给田乾鹏与另外一名姓林的士子,那人就是刚才被称为“兆麟兄”的,此人刚刚及冠,“兆麟”是他的表字。

    纪燮已经笑嘻嘻地。找了一张石凳坐了。侍墨从人群后面拐出来,帮他将那紫菊簪在了发上,又重新将簪了发簪,那紫菊便稳稳地簪住。傅春儿从未见过男子簪花,此时觉得有趣。目不转睛地只在纪燮身上。纪燮今日只穿了一身读书人常穿的青布长袍,用一根木簪绾发,立在花团锦簇的一众华服士子之间,却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似乎不用多辨,自然能从一众士子之中。认出谁是纪解元来。

    只因此人的气质,实在是太过沉静了。

    簪上这朵紫菊,为纪小七平添了几分逸士风流之态。他原本偏白的肤色,被紫菊一衬,直如美玉一般,丰神俊朗。而他那一双如秋水般平静无波的双瞳,却是一番深沉,令人看不透彻。傅春儿一直注目纪小七,待到醒悟过来,已是过了良久。只是混在一众看得星星眼的女眷之中,并不打眼,纪燮似乎也并不在意罢了。

    这时候,田乾晟也有些尴尬,道:“黄五,我们今日还……用不用做诗了?”

    黄以安带着几分酒劲说:“做诗?做个屁诗。你们这等庸才,在新科解元面前,要作诗玩?”

    纪燮轻轻扯扯黄以安的衣袖,道:“表哥,莫要臊我了。我考试只考些八股制艺,哪有功夫去学诗词歌赋,若真逼我作诗,会叫人笑的。”这话从另外一头点出田乾晟所言不妥,这算是恭贺登科,还是打算给解元一个下马威呢?

    “黄五爷,”田紫茹见黄以安说话之间痞气十足,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直说:“五爷若是不会作诗,便念两首记得的咏菊诗应景就好,为何要阻了别人的雅兴?”

    “雅兴?你说这等叫做雅兴?”黄以安看着田紫茹,口中酒气一喷,手中剪子“咔嚓”一声一合,田紫茹吓了一跳,几乎是往后面退了一大步,心道,还是不要理会这个浑人了,掰扯不清楚。

    “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要是真有会作诗的我就服了你们了,吟诗谁不会,把古人用的那些典翻来覆去再炒一遍又谁不会了?你们谁现做一首诗出来,能不用典的,我才服了你们。”黄以安手中剪子“咔咔”作响,抱着双臂看着众人。纪燮只在旁边看着微微地笑,任凭黄以安胡说八道。

    “不用典?不用典还能叫作诗?”士子们低低地议论,不少人并不服气黄以安这种说法。

    “就算是用典,师其意之外,尚须能于故中求新,更须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所谓‘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方为佳作。”纪燮淡淡地帮着黄以安说话,一旁的士子,倒是不再有人反驳于他。

    田紫茹却有点尴尬,她预先请人捉刀,赏菊诗,五言七言的,甚至联句,都背了不少,而且只要是跟在自己兄长之后说就成。这样准备一番之后,就算文采胜不过一众士子,但是想来小姐们之中应该是无人能及了。可是谁料想黄以安先是一上来就“咔咔”将所赏之菊给剪了,好好的赏菊变了簪菊,偏又是为了贺纪燮,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然后再抛了这等用不用典的话出来,可怜她也就背了几首赏菊诗,到底诗里用了什么典,田紫茹都未必能说得出来。

    一时田紫茹心中打鼓,本来十拿九稳的露脸,没准也会变成丢脸了。她心中实在不忿,狠狠地瞪了一眼黄以安,突然想到,黄家与纪家是中表之亲,黄宛如与纪燮年纪相近,眼下黄以安这般作怪,必定是为了妹妹铺路,因此才会处处与自己作对。她以己度人,更是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深恨黄家从中作梗,一心想着,即便自己不出头,也不能令黄宛如得脸。田紫茹眼光在席间转了一圈,落在一人面上,她想起了什么,突然心里有了主意。

    “大伙儿难得出来玩,还费什么脑筋作诗,你等平日里被那些夫子耳提面命得还不够,不如我们接着去前面平山堂接着饮酒吧。”黄以安大声说道,手中剪子,“咔咔”地响着更频繁了,似乎再有人要提赏菊诗,他就会把眼前这些都剪下来当花戴似的。纪燮当先转过身去,就往堂外走。

    “这——”田家两位少爷,望着田紫茹,一脸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纪解元留步——”田紫茹娇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纪燮的脚步一顿,似乎叹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来。旁边的士子们早已看出田紫茹一腔心思都在纪燮身上,而纪燮如此地不情愿,当下互相使了使眼色,都暗笑起来。

    “刚才解元所说,’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这话说得精妙,令紫茹茅塞顿开,紫茹谢过纪解元。”她说着朝纪燮裣衽成礼。纪燮无奈,也回了一礼。

    “今日紫茹上山之前,曾经在平山堂脚下,遇见一名厨娘——”田紫茹不知为何,岔到了别的事情上,“也是与紫茹这么说的。”

    “哦?厨娘?”纪燮不知她此言何意,可是偏偏田紫茹正对着他说话,他又不好半途走开,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

    “是,厨娘!”

    “看来作诗与烹饪一途,却有共通之处。”纪燮点头道。

    “如何不是呢?那位厨娘曾与我说,她与黄家九小姐有旧,今日恰逢其会,本来打算当场做几道拿手的菊菜的,但是文学一途与烹饪一途既然有相通之处,不若当场做几首诗贺纪解元高中,并纪此重阳佳节。我当时想,这名厨娘,当真是多才多艺。”

    “哦——”纪燮敷衍的答话越说越短,不信之意愈发明显。

    “是,我刚刚见到她,就在这席中,对了,坐在周家妹妹手边的这位便是。”

    傅春儿觉得耳里“嗡”的一声,这算是躺着中枪么?席间只有一位周小姐,而坐在她手边的,正是自己。

    怎地这田紫茹倏忽之间,矛头就指向自己了呢?自己只与她说了一句话而已啊。她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黄宛如连累了。

    纪燮往这边望过来,见到傅春儿脸色发白,不禁神色也变了变。

    田紫茹这话说得甚为无礼,甚至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然而她说傅春儿是厨娘那段,却显然是有备而来,大约已经是将傅家以前是做什么的都查一遍。广陵城中,傅家开小食铺子的时候,傅春儿可不就算是小厨娘了么?再算上富春茶社刚开业那会儿,也一样可以勉强算是。厨娘一业,在广陵算是仆下贱役一流,此事一旦认下了,黄宛如势必就得罪了席间的女眷,而傅春儿在广陵城的闺秀圈中,也名声尽毁,日后也不用再想着进这圈子。

    但是如果轻易否认,田紫茹自然能将以前自家以前的各种事情都翻出来,到时候没准说话会更难听。听了此话,傅春儿不禁看向田紫茹,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得意,不禁心下暗骂,这个田小姐,真是心好狠,好算计啊。

    “田姐姐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今日在座的,要么是宛如的好友,要么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女眷,田姐姐说什么厨娘的话,只怕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吧!”黄宛如作为主人,先是站出来替傅春儿辩护。Ro

一百四十五章 祸水东引

    而坐在身旁的戴悦,这时候也细声细气地说:“傅家妹妹我自小就识得的,她闲来无事,或许喜爱亲自下厨,洗手做一两道羹汤,然而‘厨娘’一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不是田姐姐认错人了吧!”

    戴茜微微侧头,倒是很惊讶地看了一眼戴悦。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一向胆怯,小时候人前几乎是连说话都不敢,见了外人就会脸红。这两年自己出嫁了之后,带她在广陵城中亲戚女眷群里走动的比较多一点,总算是出落了一些,可是以她的脾性,遇上这种嘴仗,她是万万不会出头的。

    可是今日怎么戴悦主动开口帮傅春儿说话?

    众人的眼光一时都集中在傅春儿这一桌上。坐在傅春儿身侧的周小姐带着几分狐疑看着傅春儿,但还是为新认识的朋友说了句话:“傅家姐姐这通身的气度儿吐属,实在不可能是奴仆下人之属,田姐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眼下傅春儿要怎么回应田紫茹这话,可就有些犯难了——

    厨娘那话,还真不好辩驳,如果否认,田家既然能查自己,想必是伏着后手的;但是如果真应了,这就是削了黄宛如的面子,还有戴家两姐妹的,毕竟这个赏菊会,乃是黄宛如带她过来,又是戴家姐妹将自己介绍给众女的。

    作诗这等事,就更难了,如果直言说自己不会作诗,那不就是直接送上去给人打脸,打脸不说,田紫茹还能容易将事先准备好的那些捉刀之作都抖落出来。这岂不就是依了那句老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若说自己会做,那就是犯了傅春儿自己的大忌。话说哪个穿越女不爱掉几句古人诗词,来装装门面的?哪怕就是清穿的,都可以借了毛爷爷的句子来拍人马屁。可是,可是偏她不行。她是到了个与真实历史有些差距的平行时空。她平日里爱读一些札记闲书,晓得唐宋那些年代里的文人骚客,那些隽永之作大多一成不变地保留下来了;然而原本明清之际的大家,大约由于这历史的轨迹发生了改变,连带影响到了个人的命运也生了变数。

    就比如那位一帆风顺地承袭了王位的靖江王朱若极,他本该是一岁的时候遭逢大难,国破家亡,自己为内侍所救,出家为僧,得成一代画匠——“苦瓜和尚”;然而他眼下依旧在做他的富贵王爷。只是署着“苦瓜道人”的名号。作些精致花鸟兰石小品。

    又有好些理论上该有传世之作问世的名人。眼下也不知道身在哪里。比如纳兰性德,此时也不知是否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跑马;又比如曹公,这年头,连江宁织造这个职位都尚未出现过。也不知道曹公那些显赫的祖上,会否曾在江南哪里安居乐业。

    因此傅春儿时时都告诫自己——窃书有风险,盗用须谨慎。引述大家都知道的前人诗话,倒也算了,但若是想将“后人”的诗词“抄”来用用,则需要慎之又慎,万一“抄”到了正主儿头上,而自己又不知,那才叫尴尬。

    傅春儿一直都没说话。脸色有些沉。众人见她不为自己辩驳,女眷们纷纷议论起来,而田紫茹面上就有些得意之色。

    黄以安这个时候突然“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傅家的小丫头,你这又是得罪了谁。人家把你以前的老本行给抖落出来!”

    这,这人,怎么能这样——傅春儿开始磨牙。“小丫头”这一声,固然是唤得亲昵,但是“丫头”,在广陵人口里除了指那些总角年华的小丫头之外,就是指的大户人家服侍人的丫鬟了。傅春儿觉得自己那本来就掩饰不住的身份家世更是一下子被黄以安喝破,扬起头看看黄宛如,心说:宛如,这真怪不得我了,是你家好哥哥……

    田紫茹得意更甚,而黄宛如看着哥哥,有点黑脸。

    黄以安说:“小丫头,你还记得不,以前你就爱在厨下捣鼓些新鲜的吃食,还给了宛如好几道点心方子,宛如都一一照做了,孝敬了老祖宗。老祖宗晓得了,直夸你呢!”说着还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一众女眷听了,有不少已经成婚的少妇都露出笑脸,原来这“傅家姑娘”,竟然跟黄家走得这样近。没准这位就是未来黄家的媳妇,特地由了小姑子带了,踏进闺秀圈,人面上混个熟络。唯有田紫茹睁大了眼,奇道:“她家中不是开过小食铺的么?她一个哥哥,是个生药铺子的学徒,这人听说还曾经在富春茶社当过厨娘——”

    黄家兄妹听田紫茹提起富春与傅家的过往,这隐隐地就是要将黄家与富春和震丰园那一段旧事掰出来的味道。黄以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想起田家竟然能查出来这么多事情,自家门户消息,未必是那么严谨的。震丰园那头,还是要再看一看什么人在放消息,而富春那头,只怕还是最好要打个招呼。他缓缓对妹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傅春儿知道田紫茹应当已经查过了自家的底细,当下神色不变地喝了口茶。旁人见她镇定,都道她是不把田紫茹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看上去天真烂漫的周小姐,大声说:“傅家姐姐和戴家姐姐家中一样都是开香粉铺子的,自然不能跟田家姐姐那等家世相提并论。我们这些家中从商的,在田家姐姐眼里,什么都不是吧!”她自己家中是做皮货生意的,而座中家里行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么一说,登时起了敌忾之意。立时有人说:“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曾在厨下学着洗手做羹汤,这不在田小姐眼里,就都是厨娘了?”

    “家中开食铺又怎样,田小姐家里,不是一样开’碧萝春’的么?怎地就能如此损人?”

    这些话田紫茹自然听不到,她站着,位置离众人远了些,眼中只有纪燮一人。谁知道纪燮开口说道:“傅小姐家中生意的名号,是区区不才的手笔。”说着,朝傅春儿那边点头微笑。傅春儿没说话,自是起身,微微朝纪燮福了福,以示谢意。

    看着两人远远地互动,田紫茹登时气炸了肺,本想借着损傅春儿一并羞辱一下黄宛如的,谁叫这傅姑娘看上去与黄宛如这样亲近。然而三言两语之间,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傅姑娘,与纪黄两家之熟稔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没准还会是自己的一个劲敌。她咬咬唇,只想着要给傅春儿一个下马威,却没见到田乾晟那边,一边在朝自己使眼色,一边看看那座“菊山”。

    是了,哥哥是在提醒自己,凡事还是要从这赏菊诗上说起。一想到这里,田紫茹立刻充满斗志,她怎能输给眼前这个相貌平平,衣饰也平平的小丫头。一咬帕子,田紫茹就有了主意,双手一拍,说:“是了,早间我曾经听傅姑娘说起’水’’盐’之说,想是我只往烹饪一途上想,没想到傅姑娘乃是在教导我文学一途。”

    “吓,想不到这位姑娘,还能教导我们家紫茹文学之道,想是造诣颇深了。”田乾鹏大惊小怪地说,换来田紫茹冲自己笑笑。“如此机会,傅姑娘还不一展才学,以菊为题,赋诗一首,也叫我们大家都见识见识?”

    如果傅春儿不应战,也不妨,那田紫茹正好可以把事先准备好的诗文拿出来抖抖,没准可以大放异彩。

    傅春儿一挑眉,觉得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堵自己后路。

    “如果傅姑娘不愿作诗,不妨吟诵一首古人所做的赏菊诗,也无妨啊!”田乾晟玩味地望着傅春儿的面孔,这般说着。“不然大家很容易误会,哪有大家千金不记得一两首赏菊诗的道理。”

    “厨娘要是记不起,还情有可原,不是么?”田紫茹手中攥着帕子,握着嘴笑道。

    黄以安不在乎地道:“小丫头,你看在你小七哥哥的面上,就勉强念一首吧,今日原是给他庆贺高中。”他知道傅春儿识文断字之余,诗文大约也读得不少,否则上回在老王爷面前,就说不出来“月映竹成千个字”这等文字了,因此一点都不担心。然而众人见黄以安都这般说,越发起哄起来。纪燮便皱一皱眉头。

    黄以安只嘻嘻地笑,安心想让傅春儿出出风头,大展奇才。

    傅春儿绷着脸站起来,众人见她衣着虽无豪富之态,却整齐雅致,神情清朗冷然,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士子们不免存了轻视之念,有些人嬉笑着道:“念一首就好,要不要小爷给你提个醒儿?”

    黄宛如站起来,也陪傅春儿站在一处。傅春儿朝黄宛如展颜一笑,低声道:“宛如姐姐——”

    “是我带累了你。”黄宛如大家出身,田紫茹那点小小的想头,她哪有不知道的。“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宛如姐姐字写的好,不如我说,你写,咱们一起写一首诗出来,也算不得什么贺不贺的,只是应个景儿,写出来搏大家一笑罢了。”

    黄宛如一首隽秀的簪花小楷,只有给诗文增色添光的,她自然明白傅春儿的意思,点点头,叫下人送上笔墨来。Ro

一百四十六章 窃书

    黄宛如唤人去取纸笔之际,众人见傅春儿真的应战,都是来了精神。傅春儿背着手,却定定地望着谷林堂里扎好的那座菊山发怔,突然伸手,掐了一朵粉白色的团菊,一朵朵地数起菊瓣来。

    “那小姑娘真的,会作诗?”田乾鹏在田乾晟面前嘀嘀咕咕“哪里能呢,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吧!”田乾晟已经从下人那里稍稍知道了一些傅春儿家中的背景来历,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能。

    “这名女子,神情清朗,我怎么在城中从未见过。”立在两兄弟一边的林兆麟,冲着二人微微一笑“我等还是拭目以待吧!”

    纪燮听了这话也微微颔首,将眼神投向傅春儿低头沉吟的身影,这个姑娘,这回又能给他什么惊喜呢?

    只是大家都没有料到,傅春儿这会儿很无耻地在数着一片片的菊瓣,心里念着:“抄、不抄、抄、不抄”

    “抄”最后一片数完,傅春儿眼珠转转,她早已想好了抄哪一首,下定决心只要说辞上小心一点,多半没人拿的住她的痛脚。这本也不是那组菊huā诗里最出挑的,关键是,今日今时此处,再应景不过了。

    田紫茹站在菊山旁边,实在有些嫌恶地看着她,今日这怎么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倒不曾想过,自己如果不挑事贬低傅春儿,只怕傅春儿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呀田小姐,今日实在是不能叫你如意了。”傅春儿路过她身旁,心中暗暗地想。

    她走回黄宛如身旁,低声将所想的一句句吟诵给黄宛如听。黄宛如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当下伸手取笔,蘸了研好的墨。极工整地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来。

    黄宛如一时将七律五十六个字写完,细细地吹干了浮墨,站起身。笑说:“傅家妹妹说了,这是诗原先是见了纪家表兄今日簪huā。觉得这首特别应景,因此才写下来,也算不上是贺纪解元,只图大家一回玩笑罢了。”

    黄宛如这话说得极妥当——半个字都不提这是傅春儿所“作”的,正中傅春儿的下怀。万一真有人质疑,傅春儿自会说,这诗应景。借来用用,窃书吗,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

    说着。黄宛如双手拢住了那字纸,递与纪燮,仿佛纪燮不看,别人都看不得似的。

    纪燮打开了,一目数行地扫了过去。面色微变,拿着字纸的手却微微稳稳地,只是手上的青筋越发明显。他身边的士子见了,一时兴起,也凑在纪燮身后。一一将纸上所写的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只见是一首七律,题名就叫。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huā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黄宛如的楷书本来是学的颜体,横轻竖重,但是多多少少带了一些秀逸之气,偏瘦硬,更有些“柳骨”的风格。众人先是赞了字,再看诗,有田家兄妹在身侧,众人不敢大声叫好,只在旁议论纷纷。

    有人说:“以闺阁手笔,却仿了士子口吻,记重阳簪菊之事,写到这样,已是很见功力了。”

    有人说:“短鬓冷沾、葛巾香染,这一联最好,难得将簪菊之事,记得如此雅致。”

    也有人说:“长安公子与彭泽先生,虽是明典,但是不见斧凿痕迹,只是大大方方地明比,难为这姑娘如何想得的。”

    这是模拟了男子口吻所做的一首诗,仿佛描绘一幅重阳之日的图景,一名高情在臆的男子,饮酒簪菊,却又因“不入时人眼”而被他人拍手“笑路旁”。黄以安凑头过去看,指着尾联嘟哝着说“这不是在说我么?对菊饮酒,哪个有我在行?”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燮见到尾联,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日前与傅春儿所说的事情,难道,难道这姑娘已经认可了自己的那份情怀,就算是将来“不入时人眼”她也认定自己可以执着追求,而任凭他人嘲笑于旁么?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地有些激动,又有些感激。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之中,剧烈地砰砰跳动起来。

    纪燮突然将那字纸一合,郑重地拢在袖中,先是对黄宛如致谢,道:“这些年,九妹妹的字越发出挑了。”他神情复杂地向傅春儿看过去,想要谢上一两句,只是这话到嘴边,愈是想说,反而愈发地艰涩起来。他正在斟酌如何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旁边田紫茹说:“不会这傅姑娘是请黄九小姐代笔的吧!”

    黄宛如苦笑着对同桌的几位女眷说:“几位觉得我有替傅家妹妹代笔之嫌么?”

    戴家两姐妹与周小姐,还有几位同席的,都是摇了摇头,刚才她们亲耳听闻傅春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此诗念出来,有几个字还特为向黄宛如解释了一番,黄宛如才确定的是哪个字。

    田紫茹突然想起什么,登登登地走到桌前,抓过纸笔,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做一首。”谁知席上戴家大姐戴茜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众人都抬头看向她。

    然而戴茜只是慢慢地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一只扳指。那只青玉的扳指已经有好些年头了,磨得表面滑润,隐隐透着一层碧色的光晕。她慢慢将戴着扳指的左手扬了起来,说:“也不知道,这两日求上宝通的人,为什么这么多。”

    站在堂中的田乾晟登时变了脸色。

    他与俆晏交好,前些日子里他在一个私窠子里huā了大把的银两在一个粉*头身上,结果反被人讹了些钱,如今自己名下的一处广陵宅邸的房契,还押在他那个粉头那里,等着他拿钱来赎。

    田乾晟是大家子弟,这样的大家族里。子弟都是看上去光鲜,但是只要一日没有实权实缺,就一日口袋里无钱。田乾晟被粉*头窑*姐儿骗去了房契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必定将他打死。就因为这个。他才求到了俆晏那里,哪里知道,宝通已经变天了。

    俆晏,莫如说缠绵病榻,莫如说是缠绵酒桌。整个人嗜酒如命,离了酒便如一团软泥。而这位徐夫人戴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获得了徐家老太爷的青眼。宝通钱庄少东主的那只青玉扳指,竟然戴到了她的手上。更难得的是,原先俆晏手下的那些人,竟然也对戴氏佩服得五体投地。戴氏的号令,从未有不从的。而戴氏接手宝通以来,生意更是做得顺风顺水,比俆晏在时,十足地强了好几分。

    田乾晟当日求到戴氏面前。好言好语地相求,岂料面对戴氏,三言两语就被人家把事情的起因给问了出来。

    戴氏当时便轻笑一声,道:“广陵‘瘦马’啊!”

    田乾晟额上的汗立刻就滚了下来。他对徐家的家事略有耳闻,知道为何俆晏与这位大奶奶不合。

    岂料戴氏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田乾晟需要的银两很快准备了出来,教人替田乾晟写了借据。

    “你是俆晏的朋友,我自然会关照你,这银两田大爷什么时候还都好,我不会额外要利钱。只是——”

    戴氏一心欣赏这手上刚刚用凤仙huā染好的指甲,徐徐地道:“只是还盼着田大爷记着有我宝通的这等人情在,才好啊——”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一直在田乾晟心头绕着。

    田乾晟大踏步地上前,就去拉妹妹的手,说:“紫茹,别在这儿出什么洋相了。这位傅小姐所做的诗文,强你数倍。你当那些捉刀的请客相公,真能做什么好诗出来?”

    黄宛如与傅春儿都是万万没有想到上来解围/搅局的人竟是此人,而且还偏偏就是在戴茜一句话之后,这田乾晟立时就变了态度,当是多多少少应该与宝通银钱上的往来有些关系。

    然而傅春儿却并不那么感谢戴茜。戴家这位大姐,如果有这手段,早就使出来,也不至于真叫她为了田紫茹这样拙劣的伎俩真地还“窃”了曹公一首诗出来。相比之下,戴家二小姐一早就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此间情谊更为动人。

    田紫茹则是惊叫了一声“哥哥”这时恰巧是田乾晟将笔从她手里抽出,染了她一手的墨。

    黄宛如看着当众哭闹个不休的田紫茹,一时想起自己小时练字的时候,父亲曾经在身后冷不丁地将笔从自己手中抽出,自己当时也会像这田小姐一般哇哇大哭着。然而时日一久,她早已经能够稳稳地握住那管竹笔。相形之下,田紫茹如今还是这副样子,在学书的路上想来还会有很远。而她这副脾性,想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路途要更为漫长吧!

    田紫茹被田乾晟冷着脸带出了谷林堂,田乾鹏则很有些尴尬地团团作揖,对这傅春儿那里拱手,道:“傅小姐高才,我们都见识过了。我等不好再打扰各位姑娘太太赏菊了,先告辞,告辞——”他跟着堂兄妹灰溜溜地出门,接着一众士子,见渐无趣,哄地一声相携出了谷林堂,回平山堂去了。

    纪燮却一时如失了魂魄一般,定定地立在当地,黄以安哈哈笑着拍着他的肩头,将他拍醒,扯着他两人一起出了谷林堂,黄以安这才道:“刚才那幅是宛如写的,闺阁女儿家的墨迹不能给外人,你给我拿来。”

    纪燮淡淡地道:“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不信你看。”他说着张开双臂,给黄以安看他的衣袖。

    他袖中什么也没有。黄以安拍拍他怀中,见也是空空荡荡的,不见那张字纸。

一百四十七章 争执

    黄以安真个儿拍遍纪小七的衣袖与怀中,不见那字纸,不晓得他收到哪里去了,不由得气结,道:“小七,你胡闹——”

    “表哥只怕你才是胡闹吧!”纪燮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表兄,刚才那场戏码,自己这位表兄,大约实在是太投入了,“这等场合,你就算是想帮宛如,为何又要推傅姑娘出头。人家现在指不定心中如何怨你呢。”

    “人家?”黄以安揶揄一笑,道:“人家是谁,谁是人家?我怎么不晓得。这事情到底是因为谁才起的,那田小姐又是看中的谁,小七,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身正,管他什么田小姐,野小姐,出什么幺蛾子,不理就是了。为何表哥偏偏要给人凑趣,凑着凑着将傅姑娘也给推出去了。”纪燮大约方才是真的对黄以安有些不满,这时候一概都发作出来。

    “我推她出去?”黄以安一脸的委屈,“我是叫那小丫头有个机会自己把话给圆一圆,否则她一时在这里扬不起头来,就一世都扬不起头来。”

    “以傅家眼下的情况,你若真令她在此处扬名,才是给她家找麻烦呢!”纪小七心道这个表兄,平时为人挺聪明机敏,怎么一遇到与小丫头有关的事情,就愣愣地成了一根筋?

    表兄弟两个争执不下,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在后面笑道:“又炎,黄五爷,怎地在这里说笑?”

    两人身后站着林兆麟,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望着两人。

    “不要叫我黄五爷了,叫我以安好了。反正没有业师父兄给我起什么劳什子表字,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黄以安看看自己的表弟,有点气咻咻地说。

    “那恭敬不如从命。以安兄,又炎兄,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下以安兄。不知,兄台可有片刻的工夫?”林兆麟明明比黄纪二人年纪都大。但是却“兄台”、“兄台”地叫得亲热。

    纪燮闻言,脚下就移开了,道:“你们慢慢聊——”他神色不变,好似刚刚压根没有与表兄争执过。

    林兆麟与黄以安就来到平山堂后一处树林,见四下无人,黄以安就首先开言。

    “你有什么话,这里反正没有旁人。不妨说来听。”他在广陵府中,像林兆麟这样的人物见得多了,这样要单独与自己交谈,多半是有求于人。他刚刚与自己表弟话不投机。眼下满心透着不耐烦,丝毫不想听林兆麟长篇大论。

    林兆麟比黄以安年长,这时候不敢有丝毫怠慢,差点就要执晚辈礼了。他见黄以安问,这才提了一提此前说到想投广陵府盐政司之事。他想的那个位置。一直是黄韬所把持的,即使是进人,也必须得黄韬点头。林兆麟刚刚从金陵府回来的时候,一惊拐弯抹角地托人联系了一次黄以安——他还没有门路往黄韬那里递上话。

    “盐政司的人选都是家父过问。这事情,你应该与小七……又炎说才是啊!”黄以安话里透着不耐烦。“又炎隔日要来我家见见长辈,让他顺便荐一下同年,才是正理啊。”

    “我适才听见以安兄与又炎兄仿佛在争论什么,以安兄可是有烦恼?”林兆麟岔开话题。

    “没什么。我们中表之亲,没事经常这样——”黄以安有点窘迫。刚才兄弟两个在谈论人家姑娘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我倒是觉得又炎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林兆麟讪笑着道。

    “你都听到了什么?”黄以安“蹭”的一声,已经跳过身来,差点就伸手抓住林兆麟的衣领,说,“你要是敢出去嚼舌根,别说盐政司的事情了,哪怕是跟广陵府沾边的,我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兆麟双手乱摆,道:“这点分寸小弟还是有的。我……我也是看那位姑娘高情于世,又做的不错的诗文,因此就算是家世声望不及兄台,但也堪堪算得是兄台良配,因此……”

    “你说什么?”黄以安大惊,他从来也未真正面对自己的心思过。此刻被林兆麟一朝喝破,令他自己也吃惊不已。如果能够日日见到这个小丫头,或者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不少吧。但是,但是这难道就意味着,将她娶回来做自己的妻房?

    黄以安脑海之中马上浮现出那双晶莹剔亮的眸子,和那张略带狡黠的笑靥来。她如果做了黄家人,会不会将她闷着,或是那些糟心的事情成天烦着她?

    那个小丫头,自己若要求娶,自家父母可能同意么?而更关键的是,那个脾性的她,会嫁么?

    “在下方才说又炎兄说得有道理。以安兄这般昭昭地将心思坦白与人前,殊为不智啊!”林兆麟话说得诚恳,似乎也不担心被指责自己方才听了壁脚。

    黄以安“啊”的一声,摸摸面孔,心道,适才在谷林堂,真的就这么明显么,怎么小七说过,此人也跟上来说。

    林兆麟看黄以安这般反应,暗中笑了一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那位姑娘多多少少在广陵城中,会有些名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颗藏在椟中的明珠。”

    “你是说……”

    “今次的事情一过,大约广陵城中的士子,都知道了田家那位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除非纪家给又炎兄将亲事定下来,谁家都不可能再贸贸然地向田家求亲。然而那位傅姑娘,年纪虽小,却说不准了。”

    “你是说……”黄以安说了两遍一样的话,也不知道他就竟明白了什么,只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林兆麟。“我与傅家丫头,相识多年,就算是真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也只会托媒前往,两家父母做主,不可能轻易就为坊间传言所左右。”

    林兆麟笑笑,道:“以安兄果然动了心——”

    “动了心——”

    “动了心——”黄以安只觉得这三个字在心中反复回响,他一时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回荡着的声音晃出去。

    “这样吧,以安兄,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小弟帮兄台一把。”林兆麟说着,“如果那盐政司的事情兄台能够……”他的话半说未说。

    黄以安伸手摸了摸脑门,情不自禁地问:“帮?你想怎么帮?”他突然醒过神来,问:“你难道就不征战明年春闱了?”

    林兆麟笑道:“小弟今年得中,已经是侥幸,业师早有言在先,春闱的事情,小弟早已不想了。然而有了孝廉功名在身,小弟只想好好在广陵府做一些……事情。若能得兄台提携,自然是最好。”

    黄以安兀自有些发怔,手一挥道:“你且先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待我想想——”他确实需要想想,将自己烦乱的心思重新理一遍。

    林兆麟笑道:“如此甚好,日后小弟会时时来兄台府上拜望兄台的。”他说着唱了一个肥喏,悄悄地退了出去,将黄以安一个人留在林中。

    “你是说你会……”黄以安陡然回身,发现身后立着的不是林兆麟,而是纪燮。

    “怎么是你?”

    “表哥,不能是我么?”纪燮淡淡地道。

    “小七啊,今日本是贺你高中,来来来,我们到堂中继续去喝。”这回轮到黄以安讪讪地,去拉扯纪燮的衣袖。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以她与任何人任何事情做交易,这样真真是玷辱了她待你,待宛如一番好意了。”纪燮面色不变,但是眼光却定定地盯着黄以安的面孔。

    “你……小七,你听了我与姓林的说话?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嗯,我知道不是君子所为。”纪燮一点羞惭之意都没有,令黄以安突然很是不忿,但是纪燮极为严肃的神色还是将黄以安震住了。“事情涉及到那位姑娘,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你真的有心,去先问问姨夫姨母的意思,比与那种眼中只有名利的人交谈,要来得更稳妥。没准那林兆麟,做出来的事情令你后悔也说不定。”

    “你这样关心傅家小丫头,莫不是你……”黄以安觑着纪燮的面孔,隐隐地为他的态度觉得不安。

    “是又如何?”纪燮答道,声音稳稳的,一丝犹豫都没有。

    “你这样说,你问过姑父姑母的意思了没有?”黄以安大声道。纪燮不答,表兄弟两个相视不语,突然纪燮晃开眼神,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爹娘都不能答应,姨夫姨母又怎可能同意你与……的事?”

    黄以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嘲道:“先别说咱自家的事情,没准咱们两家,人家父母还未必能看上。我听说傅家的外家,在广陵城中还是有些声望的。若真有一日能论及此,我黄家,无论凭家世还是声望,总要比你纪家稍稍胜过那么一筹吧!”

    “若是论家世声望,表哥你就是尚一位郡君只怕也使得,只是你去尚么?”纪燮当时回了一句。

    “……”黄以安被纪燮一句话憋得被口水呛住,咳了好几声,才说:“小七,你好狠的心啊!”RP

一百四十八章 接单

    表兄弟二人,那日在谷林堂争执良久,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结果重阳之后没有几日,传出来消息,说是新科举人林越家中寡母,托了人上傅家的门说亲。

    这林越,自然就是那林兆麟了。他刚刚及冠,又是新科的举人,虽然不如纪燮那样耀眼,可是也是众所瞩目的。不少人家自认门第上与纪家与田家差了许多,自然会将眼光投向他家。而且林兆麟年纪合适,中举之后,想必不久就是要成亲的,广陵城中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也有不少暗暗打听林家的情况的。

    谁知道林家请人上门去了傅家。

    杨氏措手不及,本来以傅春儿的年纪,有人上门说亲也是寻常,只是傅家家中还有一位长了她两岁的兄长,尚未说亲,而且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傅老实与杨氏,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傅阳之前,考虑傅春儿成亲的事情。

    林家来人将情况一说,杨氏头一个反应就是——其实还不错。

    林家家境不算太差,人口简单,只有寡母幼弟两人,但是家中有祖上遗下的几间铺子,林家没有人有时间打理,都租了出去,坐着收租子,生计是不愁的。眼下林越又中了举,眼看着家势是往上的。

    然而林家的问题是,林越与傅春儿年纪差得太多。他已经及冠,算算也已经因为科举的关系,耽误了成亲,想来那林母是着急抱孙的。而傅春儿年纪还小,杨氏本就没有打算要送她出门。两下这样一凑,林家派来的人便“不无遗憾”地告辞去了。

    杨氏坐在家中,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将傅春儿叫过来,将九月九日平山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问过了。杨氏听完便黑了脸,先是将傅春儿又责了两句,接着又连声抱怨田家兄妹太不靠谱,黄五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傅春儿奇道:“娘,怎么又说到黄五爷的头上去了。”

    “还不是这几个不省事的主儿,将你给推了出去,否则人家林家又怎会注意到你!”杨氏没有好气地说。看来这位娘,还是本着低调做人的一贯宗旨,对一切高调的事物加以批判。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林家这事情在广陵城中传了开来。在林家之后,上傅家的门打听傅春儿的大媳妇小婶子更多了些,傅春儿这才晓得,自己的名声真的算是传扬出去了。这些妇人都是杨氏接待的,倒让杨氏又认识了几家城中各间铺子的主妇。但是,这些人都被杨氏以傅春儿年纪还小,不打算在兄长成亲之前出嫁为名,给婉拒了。

    傅家上下,除了杨氏每日出面交际之外,其余人都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原因无它,傅阳做主,吃下了傅家自己开香粉铺以来,第一笔大单。

    那日果然有来自松江一位姓刘的行货,从镇江焦山过来,约了傅阳在富春茶社碰面。傅春儿一介女子,自然是不方便出面的。她又想着傅阳总是要担起傅家将来生意的担子,因此只是事先与傅阳商议了对方可能的要求,然而便由傅阳一人去与刘姓商人相商。

    傅春儿还是有点担心,于是装着去帮忙富春茶社修剪花木,与老曹打了个招呼,就在茶社院子里拿了把剪子心不在焉地打理花木。

    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到傅阳与那刘姓行商从小楼上下来,远远地听那刘姓商人笑道:“傅小哥果然好魄力,不愧是仇爷待见的人。我家的货船十月十日到钞关码头。届时便依约拿货。大概到腊月头上,我的船就会回转至广陵,到时候结算所有货款。十月十日——傅小哥千万不要错过了日子。”

    傅阳送走了那商人,傅春儿赶紧走到他身旁,见傅阳额角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对自己说:“好家伙,一张口就是一千两银子的货!我看也就装个小半船。”

    傅春儿闻言也吃了一惊,“哥哥,他付多少定金?”

    “一百两——”

    傅春儿扶额,况且这点银两,都不够她家备货啊!

    “那,哥你答应了吗?”傅春儿急急地道。按照傅家现在的妆品的成本和售价来计算,如果价值一千两银子的货,傅家备货至少需要五六百两的现银。此前傅家置了两处恒产,而小钱则都压在了平日在下铺街铺子卖的货上。如果傅阳真的答应了,哪里来的银两可以用来备这些货的?

    “自然是答应了——”傅阳答道,“机会难得,我想过了,如果这一单做成,我家至少能够净赚四百两,而这些银两,如果只靠眼下铺子的流水,要做上个三五年才能做出来。这四百两在手,开春我们就可以做很多新的妆品出来,而且至少能将鸭蛋粉和头油的包装再改进些……”他滔滔不绝地说,最后又道:“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一单成了,那江南两淮,至少我家’馥春’的名号就可以打响了。”

    傅阳说的这些,傅春儿都同意,只是,备货的钱从哪里来,还有,这个行商靠谱么?

    “仇爷当日说过,这个行商,他可以作保。”傅阳很肯定地答了傅春儿的第二个问题,但是第一个问题,却令他犹豫了半天。

    “哥,难不成,你想去借印子钱。”傅春儿一直管着账,知道自家大约还有五十余两银钱可以动用,那么算下来,至少要借上三四百两才够。高利贷的厉害,前世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因此如果傅阳真的动了借印子钱的心思,傅春儿则不惜动用傅老实、杨氏,必要的时候再加上傅正,也一定要拦住傅阳。

    “这个,钱是要借的,但是不是印子钱,而且,春儿,可能要你出面才行。”傅阳似笑非笑地说。

    难道是要向黄家或是纪家借钱?傅春儿想着,她俏脸便是一红。

    “好妹妹,仇爷日前给我透了个话底,说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老曹。借钱的利按照市面钱庄的利给,但是不会‘利滚利’,因此不算是印子钱。”傅阳看着妹妹的神色,不晓得她竟然想岔到了那些,只又凑到傅春儿耳边说了两句。

    “这是真的?”傅春儿又惊又喜。

    “仇爷吩咐要保密一阵,春儿你千万别说出去了。”傅阳小心翼翼地嘱咐妹妹。然而傅春儿满心欢喜,心想,仇小胡子果然大手笔,竟然要来广陵开间钱庄。

    “漕帮的银钱流入,常常与寻常生意相反。比如年关银根最近的时候,漕帮往往有大笔的入项刚刚收到。因此仇爷才动了念,想开这么一家钱庄。而且他还提了一点,想以富春的收入,只给一些诚信人家的小本生意放贷,不算复利,经年累月地做下去,估计收入也不会差。”傅阳接着给傅春儿解释当日他从仇小胡子那里听来的消息。

    富春这两年扩建了一些,生意越发的好,每日的银钱收入,就算扣去各种抛费,也是很可观的。富春每过一段时日,会给漕帮仇小胡子那里送去,当时更多的时候,好些银钱会在铺子里沉淀下来,一沉沉好几个月。老曹就选择将这些银两存入钱庄,只是眼下广陵的钱庄开的价码,以富春这样的资金规模,依然没有什么利钱可取。

    傅春儿这就明白了,原来傅阳是叫自己出面,向老曹借钱。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哥哥,说:“在商言商,外间钱庄的利钱都是现成一定的,哥哥直接去说就好,为何非要拉我出马,这两年我也没怎么照顾富春的生意,叫我上门,这才真真是不好意思呢!”

    傅阳笑笑,心想也是,便自己去找老曹。傅春儿继续留在茶社的院子里,看着茶社里原本养得不错的几本白菊,已经渐渐地枯了些,卷在枝头。她心想,仇小胡子如果真的能在广陵城中放这种“小贷”,那可真就叫一众像自家一样的广陵小商家收益了。凭着前世的经验,她觉得这小贷做得好了,未必不比放“印子钱”挣钱,只是会多多少少抢了城中钱庄和暗地里高利贷的生意,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对富春不利。

    不过,谁叫漕帮势大呢?傅春儿一人对着半枯的白菊,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就是在为“古人”担忧了。

    不久傅阳就满面笑容地出来,显然是与老曹已经将事情谈拢。他见了傅春儿,就连连点头,道:“已经谈妥了,曹伯伯说,明日来茶社里签文书。”他接着又在傅春儿耳边说:“曹伯伯说,仇爷特为关照的,眼下钱庄的人尚未到齐,现下除了咱家人,千万不要将富春放款子的事情说与其他人听。”

    傅春儿心中叹道,她想到的,仇小胡子一样样地都想到了,果然仇小胡子日日在商场上打滚的,见多识广,判断也不简单。

    回到傅家,傅老实与杨氏听说接了这样一单生意,都是呆了。

一百四十九章 备货

    傅老实听说兄妹两人已经将备货的银两准备好,则更是惊异。只是他既然管着作坊,听着傅阳已经与人说定了生意,当下便开始计算他所需要备多少货。

    “爹,我想着,最好能在人家刘大爷说的那个数上再加上一两成,以备不时之需。”傅阳说。傅老实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多备一些,咱家自己铺子里还可以卖卖,要是备上了,到日子交不出货,那才是坏了自己信誉。”

    傅阳与傅老实算了一下备一千两银子的货,要做上至少上三万件的鸭蛋粉,桂花油也需要浸好了,装上两万瓶。傅阳听到这个数字,这才咋舌,他原本也是有些一时冲动,觉得机不可失,这才答应了刘姓商人的要求,如今数字摆在面前,离交货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不到,他才觉得身上压力山大。

    傅老实拍拍头,说:“没事的,再多的货,你爹当年在戴家铺子的时候,也经手过。只是家里眼下就阿康、我两人,人手不太够啊!”

    “那就算上我好了,”傅阳慨然道,“我平日里白天看铺子,晚间过来作坊帮忙好了!”

    “啊呀,我也可以帮忙看店的啊!”傅春儿跳出来说,结果被杨氏一把拍了回去,说:“你要是再抛头露面,小心广陵城里的人家到铺子里去臊你。”广陵的铺子里,极少有未出门子的大姑娘看店的,当然“戴凤春”那样的铺子高价雇来的人除外。

    “先别说这许多,爹明日就去邵伯,将要用的粉都订回来。我明日还是去瓷器铺子那里,赶紧下定,把那些瓷瓶子都订了,否则怕人作坊里一时也做不了这么多。还有,装鸭蛋粉的竹盒锦盒,包鸭蛋粉的棉纸,这个就要叫娘与妹妹多费心了。”傅阳想了想,

    觉得刚开始人手还算勉强够,但是到了粉制好要包装,油浸好要装瓶的那时候,只怕就是家里最忙的时候。他也知道家里人手不够,不过也无法,只能安排将准备的事情一步步都做起来。

    第二日,傅老实就去了邵伯,而傅阳从富春茶社写完文书出来,自去相熟的瓷器铺子,去预定装头油的瓷瓶,回来的时候直抹汗,道:“好险——”

    “怎么了?哥哥,瓶子没订到么?”傅春儿奇道。

    “订是订到了。那批货本来是要发去湖州的,可是来拿货的船在长江上出了事,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所以这瓷器铺的东家才一气都便宜给了我。他原说平日里要是烧制许多瓷瓶,至少要一个半月功夫的。”傅阳想想也觉得有点后怕。

    “嗯,哥,看来以后咱家还得多与几家瓷器铺子打打交道,若是一家不成,还能有个别家顶上。”傅春儿想,是时候把供货商的关系理理顺了,至少要有个后备的吧!

    傅阳点头应了,自己又赶紧去下铺街铺子里忙着。

    下午的时候,瓷器铺将小瓷瓶装了三大车全部运了来,傅春儿开了隔壁院子的门,将货全堆在了隔壁院子暂时不用的一间耳房里。

    晚间傅老实乐呵呵地从邵伯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略有些腼腆的小胖子。傅春儿看了一眼,诧异地叫了声:“钱表哥——”来人正是她的表兄,钱姑母家的独子,钱铄。

    傅老实告诉傅阳,他今日去邵伯,路过江都,将自家的事情与钱姑父说过了,钱姑父当即就拍板,让自家小子随傅老实上来广陵,“都是自家人,搭把手是应当的,我这头江都小地方,没什么大事。老三你货都交出去,再叫铄小子回来就是。”

    钱铄还是与以前一样,是个笑呵呵好脾气的少年,只是他如今已经蹿过了个子,长高不少,人已经显得不胖了,只是脸上还有点“圆润”。傅阳见到钱铄,大喜过望,知道这个表兄一早就在钱姑父的铺子里帮手,在这段时间里打理下铺街的铺子肯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样,傅家就又腾出一个人手,能够呆在作坊里帮手备货的事情。

    傅春儿与杨氏也很忙,她们两人眼下管着家中六七口人的一日三餐,而且把所有鸭蛋粉包装的事情都揽了下来。杨氏每日都在棉纸上把事先画好的花样子用细笔描出来,然后交给傅春儿填色。傅春儿见杨氏每画上半个时辰,都要抚抚后腰与后颈,实在是辛苦的紧。她转着眼珠想了想说:“娘,要不我去看看左邻右舍有闲在家中的女眷,将花样子分给她们去描吧!一文钱五张,我想定有不少人愿意揽着活计。”

    杨氏却皱了眉,说:“如果他们将花样子留下来,日后不是能够照着样子花了,给别家去包装么?”

    傅春儿一怔,心道,自己这位娘,防伪意识还真是好。

    “娘,我已经想过这事了,我们先将花样子散出去叫人画,过几日收回来,娘,我们再往这棉纸上面加盖一个我家专有的印记,岂不是好?”她琢磨着,明日就出门,找金石铺子的先生,刻上“馥春”二字的一方印章,在自家所有产品上通通盖上,就算防不了人相仿,也总算是个独特的印记。

    杨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两日确实是画得腰酸背痛,难受的紧,也没画出多少来,于是同意了傅春儿的提议。傅春儿第二日一早,就往相熟的女眷家里去问,如果有人愿意做,她就送上笔、棉纸与颜料。也有人与她讨价还价的,想多要一点钱,傅春儿便笑道:“本来也就是一点点小活儿,家里人忙不过来了就才请人做的,要是贵家中有姑娘奶奶闲来无事,打发打发辰光,又想赚点胭脂花粉钱,那就不妨接了这活计,若是指着这个赚钱,那还是不必了吧!”

    跑了一上午,傅春儿才送出去一半不到。中晌的时候她回到家,杨氏正在灶下做饭。傅春儿刚挽了袖子要来帮忙,门外有人敲门。她去看时,却是刘婶。

    刘婶抹了抹头上的汗,说:“春儿,听说你家在找人做活,你看,能分给我家一些么?”

    傅春儿有些惊讶,但是想想刘婶家的情况,怕是知道她家中那个小的要进学,刘婶除了精心打点自家那间米面铺子之外,还在到处寻找挣钱的机会。她想了想,将自家要做的事情和价钱都与刘婶说了,刘婶便点头,道:“把我一些,把我一些,我家小子晚上读书,点着那油灯,不用也是浪费。”

    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应了,跑进去给她数了一叠花样子,拿了出来。

    杨氏闻声也出来,对刘婶说:“刘家嫂子,咱们原是老街坊,家里有啥需要的一定记得开口啊!”刘婶当年曾经帮杨氏接生,这几年来与傅家往来频繁,与杨氏也颇为要好。

    刘婶双手在身前兜着的围裙上仔细擦了擦,才从傅春儿手中将棉纸等物都接了过去。

    杨氏目送刘婶远去,这才对傅春儿说:“你刘婶是个辛苦的,回头她做了这批活,春儿你在银钱上要稍微照应她一点。她绝对是个知轻重的人儿。”

    傅春儿点头,接着嗅了嗅,说:“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灶间的大锅里飘出一阵诱人的香味。“烧长鱼——”杨氏笑道,“这回不是炒长鱼丝了,是按照金陵府那边的做法,红烧的长鱼段。你先去将这食盒送到铺子里给你钱表哥,回头娘把长鱼卤子都留给你拌饭。”

    傅春儿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馋诞。她最爱那烧长鱼之后锅底留下来的卤汁了,拌饭又香又鲜。

    傅阳与钱铄今日一早就去了下铺街的铺子,眼下傅阳已经回来,去隔壁帮傅老实与阿康制香粉去了,想来是已经将铺子里的事情与钱铄都已经交接完毕,铺子交予了钱铄。傅春儿心中惦记着红烧长鱼,一边拎着食盒就往下铺街去了。

    钱铄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啊!傅春儿看着自家铺子跟前围着的这些人,暗暗咋舌。钱铄与傅阳不同,傅阳在铺子里的时候,往往是一脸的正气,过来的主顾,有一句他便答上一句,虽然很是让人放心的样子,但是人气却旺不起来;然而钱铄则不同,这个小子,天生一副笑花脸,见什么人都笑嘻嘻的,又与人自来熟,大姑娘小媳妇到此,都愿意停下脚步,问上两句。

    傅春儿突然有些冲动,觉得应该把这小胖子留在广陵城中,做她家铺子的掌柜。

    待这一拨客人散去,傅春儿来到铺子里,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钱铄,口中道:“钱表哥吃中晌饭吧!”

    钱铄满脸堆笑地接了食盒,口中说:“谢谢表妹——”

    他打开食盒,见到里面盛着的长鱼,笑容更盛,对傅春儿说:“难为表妹了,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说着,已经伸筷夹了一条,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好吃,好吃极了。”

    傅春儿见他吃的高兴,在心里慢慢地吞了一口口水,接着笑着看着钱铄吃饭,只见这小胖子吃得甚是文雅,长鱼的鱼骨整整齐齐地码在食盒一角,绝无乱吐乱倒的习惯。她心中又赞了一句,觉得钱铄家教不错。但是钱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脸上笑意更甚。

    傅春儿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却看见自家铺子外头,纪燮站在街对面正在看着,侍墨跟在他身后。

一百五十章 红烧长鱼

    傅春儿也不晓得纪燮在外间看了多久,一时低下头,望着脚尖盯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觉得面上的神色一如往常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出自家铺子,来到街对面,对纪燮福了一福,道:“小七爷有空怎么过来了?”

    纪燮道:“正好有些东西要捎过来,傅姑娘代傅小哥收下吧。”

    傅春儿点点头,侍墨就将手中的一个大包袱拿了出来,穿过下铺街,将东西放在傅家的柜台上。钱铄遥遥看了看傅春儿这边,见她点头,便收下了,极有礼地对侍墨致谢,三言两语之下,就跟侍墨攀谈了起来。

    “是我哥哥托小七爷捎的物事么?”傅春儿谨慎起见,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纪燮神色不变,说:“回头姑娘看了便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听说姑娘的弟弟,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我识得一位老师,也是当年为我启蒙的,只不知道傅姑娘,令尊令堂有没有兴趣……”

    “什么?”傅春儿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您的蒙师?”

    “是的,他原是青州府的大儒,但是在十几年之前,不慎事涉衡王府那边的事情里,才流落到广陵府……”纪燮说到这里,将声音放低,但是傅春儿见纪燮一些儿也都不曾隐瞒,倒是很感激她的信任。

    “如今,老师在广陵城中开了一家很小的书院,只招收些贫家子弟,或是他看得入眼的孩子,眼下过着与蒙童为伍,以开蒙为乐的日子。不知道,傅姑娘,晓不晓得令尊令堂的意思,有没有为令弟延师开蒙的打算?”

    “有——”傅春儿声音里带着激动。这可是新科解元的蒙师啊,而且只教蒙童,比不得那些给科举士子讲课的老夫子,想必开蒙之际,有自己独特的一套。

    “只是……”她说话之间又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是担心束脩?”纪燮笑着问,傅春儿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双眉弯弯,双眼里透着如水温润,“老先生召子弟入门,只凭眼缘喜好,从来不收束脩的。”

    “不是不是,”傅家眼下家境渐好,如果在子弟进学的束脩上还要斤斤计较,就没有意思了。傅春儿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外祖父曾经说过,他想亲自为小弟挑选蒙师,我想这事情,最好也与外祖父说一声才好。”

    纪燮眼中一亮,但是马上便收敛了去,只平声静气地对傅春儿说:“也好,不晓得姑娘是否有空,陪在下到府上走一趟,先将这事情禀报了令尊令堂,再一起去拜见令外祖?”

    “这是自然——”傅春儿大喜,道:“实在是有劳小七爷了。”

    “哪里,家中老祖还惦记着令弟,上回回去,还曾问我他的消息。若是真得能蒙了老师的青眼,他老人家知道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傅春儿觉得这件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甭管纪小七此番是何用意,总归傅正进学的问题是傅家的头等大事,如果真的能够得遇明师,那自然是傅家的幸事。但是这件事情最终都要爹娘外祖做主,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让他们随着纪小七安排,而自己,则可以离得远些,避避嫌疑。

    她就将纪燮介绍与铺子里的钱铄认识。钱铄极会说话的,听闻这是新科解元,口中恭贺的吉利话就似一串一串地往外冒。直到几人作别了,钱铄还是脸上堆笑,欢送纪燮出门。这时候,傅春儿手中拎着那个食盒,侍墨又从钱铄那里要了那个包袱出来,与纪燮两人一起,跟在傅春儿身侧。

    傅春儿有些歉然地对纪燮说:“小七爷,那是我表哥,从江都上来的,给我们家搭把手。”末了她说:“表哥就是这么个脾性,见人自来熟,话又多,不会扰了小七爷吧!”

    纪燮笑道:“哪里!”

    傅春儿却有些讪讪地,好像自己刚才是在向纪燮撇清什么似的。她一时挺起胸,心道:钱表哥在我家住着两日,都是自家亲眷,又有什么好撇清的。

    到了瓦匠营,傅春儿叫门,杨氏一边来开门一边笑着说:“春儿,锅里还给你留了不少。啊——”她看清楚后面站着的是纪小七,突然激动起来,说:“老实,老实——”

    “你看谁来了!”

    傅老实赶出来,见到纪燮,也是双手直搓,道:“小七爷过来咱家,怎么也没事先打个招呼。让我们好准备准备啊!”

    “小七爷过来咱家,怎么也没事先打个招呼。让正儿好准备准备啊!”傅家“小三子”傅正,蹬着小腿从堂屋里奔到门口,将傅老实的话模仿的连个音调都丝毫不差,来到门口,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正儿——”杨氏蹲下身子,将傅正推到纪燮面前,说:“正儿快来给纪小七爷磕头,这是当初救你性命的大恩人啊!”她已经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用绢子擦了擦眼睛。

    傅正被母亲扶着,双眼亮亮地,打量着纪小七,突然忍不住上前,就扯住了纪小七今日所穿一件海蓝色棉袍的前襟。纪燮“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手一伸,就将傅正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口中说:“伯父伯母,今日我就是为了这小子的事情,才过来的。另外……顺便向伯父伯母讨杯水喝。”

    “呀——”杨氏这才省过来,连忙将纪小七与侍墨两个朝里让,“已经晌午了,不知道小七爷用么用过中晌饭!”

    纪燮笑笑,道:“不曾——”他的眼光就在傅春儿脸上溜了一圈,道:“伯母,不拒什么,纪燮想在这里多少沾沾光,填填肚子,否则下午还有事——”

    杨氏一叠声地叫傅老实赶紧出门去叫吃席,侍墨笑嘻嘻地道:“傅三爷,傅三奶奶,我家少爷口舌不刁,不拒什么,吃上一点就够了。”

    傅春儿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暗自哀嚎了一声,我的红烧长鱼啊!她乖乖地过去,什么都不说,将傅正从堂屋里牵出去,留纪小七在堂屋里。

    杨氏为难了半晌,只道:“如此,只要委屈小七爷,用点我们平时的粗茶淡饭了。”说着她连忙请纪燮在堂屋里正座坐了,自己下厨,又匆匆地忙了一番,才将准备好的饭菜都盛了上来,自己与傅老实在旁作陪。

    纪燮一看,都是些极家常的,两样凉菜分别是素什锦和虾子拌油笋,另外还有一道用开洋炝炒的菊*花菜,一个蛋花汤。此外就是米饭了,然而他身旁的侍墨,盯着那碗米饭却吞了一口口水。纪燮只见自己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红烧长鱼段,长鱼卤从面上悄悄地直渗到米饭深处去,用筷子挟一筷染上卤汁的米饭,只见晶莹剔透的米粒染上了一层亮汪汪的赤酱,伴着香味,更令人垂涎欲滴。尝一口米饭,他便知道是当年的新米,蒸煮的火候正好,自然有一种清甜味,将长鱼卤汁的咸鲜味衬托得恰到好处。他只吃了一口米饭,便赞了一句,杨氏听了,眼睛都笑得眯缝了起来。

    纪燮再尝了一口长鱼,这时候,长鱼肉已经过了最“脆嫩”的时候,然而经过这么一番红烧,却是腥膻之味尽去,只余鱼肉柔嫩鲜美——只是,那鱼肉稍稍有些老,应该是做好已经有了一会儿,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碗筷,关切地望向杨氏,道:“伯母,不要为了我一人,耽搁了大家用饭。”

    杨氏见他体贴他人,心里更是欢喜了几分,连连说:“没事,家里人都吃过了,就剩春儿,眼下在灶间吃,也是一样的。侍墨小哥,也去厨下吃点吧!”

    傅春儿不好贸贸然与纪燮同桌而食,眼下避在厨房里。

    一时纪燮吃得香甜,将饭菜一扫而空,杨氏看得着实心喜,心里赞道,大家的公子,居然也不计较小门小户的吃食,真是难得。待他吃完,杨氏又给他端了一杯水上来,却不是茶,而是小黄菊浸的水。杨氏关心地说:“小七爷是通岐黄之术的,眼下秋燥,饮些菊花水,去去燥。”

    纪燮感激地道:“伯母想的周到。”

    杨氏有些疑惑地问:“小七爷今日过来,却是为了小儿傅正?”

    纪燮肃容道:“正是——”他将早先与傅春儿说过的一番说辞与杨氏和傅老实说了。杨氏听得又惊又喜,起身拉过傅老实,夫妇二人就要对纪燮行礼。纪燮连忙拦着,道:“千万别,折煞小侄了——”

    他又补充道:“此事成与不成,还要看小侄的蒙师与正儿是否有眼缘,小侄眼下还真的打不得包票。再者,听傅姑娘曾说过,正儿启蒙一事,须得正儿的外家做主,我想着,若是伯父,或是傅阳兄弟,有空的话,陪小侄去拜望一下正儿的外祖父,也好将小侄这点意思向老人家回禀一声。”

    当日杨氏的父亲确曾说过要亲自过问傅正进学的事情,然而纪燮亲自上门,过问傅正启蒙之事,一来足感盛情,二来简直就是给傅家面上贴金了。杨氏当即拍板,她与傅老实一起,带了傅正,邀纪燮一起去杨父家中去坐一坐,然后再一起登门拜望纪燮口中的那位“蒙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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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介绍:
穿到这个似明又似清的古代广陵,市井小萝莉傅春儿只打算安安稳稳过她的温馨小日子
所以么,生意要做,美食要吃,家人要护,良人要挑——
爹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娘说:嫁女择佳婿,勿索重聘
傅春儿表示,夫婿生意两手抓……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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