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朱二郎服毒
“世子爷，到底怎么了？”
云漪紧跟着宇文霄，其他人不敢往宇文霄办公的房间闯，只有云漪大喇喇地冲了进去，追问宇文霄为什么突然停止审讯。
“他跟洪婆婆是旧相识，恐怕也是十年前的旧案下幸存的之人……若是再问下去，我怕会牵连大家。”
宇文霄等梅英把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他和云漪两个人，这才低声给云漪解惑。
“十年前的旧案……废太子案吗？”
废太子案太过出名，饶是云漪在南域也耳语过几次。
当年的京城……说一句“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云漪眼底狐疑，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世子爷如此小心谨慎，在同僚面前都讳莫如深。
“那……跟洪婆婆手里的皇家襁褓，是不是也有关系？”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宇文霄一边暗自心惊云漪的聪慧，一边否认道：“查到钱老翁的时候线索就断了。”
“线索不就在地牢……糟了！”云漪突然反应过来，“咱们把朱二郎的事儿给忘了！”
“忘了什么？”宇文霄毫无印象。
他不是都推迟朱二郎行刑了么？
“他要自尽！”说起地牢的事，云漪终于想起来她方才错过了什么！
宇文霄略一想，瞬间神色大变：“快走！”
“不好了世子爷！大事不妙！”
二人刚打开房门，江小瑕便因为没能刹住脚步摔进了屋里，疼得他呲牙咧嘴，还不忘快嘴道：“朱二郎自尽了！”
云漪哪还能再等宇文霄，她率先冲出了门，大步跑向地牢。
牢房大门敞开着，朱二郎躺在地上不住地吐血，几个差役手忙脚乱地给朱二郎擦血，有些慌乱的差役还在不住地喊着“快止血！快找大夫”云云。
赶到的云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身边的差役，“他是服毒，止什么血！”
朱二郎两眼翻白、额头青筋暴起，用力地勒住脖颈，好像要把自己勒死似得，眼看着就没救了！
“帮我把他四肢摁住！”
云漪见状厉喝一声，将小包袱放在地上，掏出一整排银针，趁着差役按人的瞬间，接连几针扎入了朱二郎的面门。
朱二郎不再吐血。
旁边的差役一看有用，全都惊讶地望着云漪。
没想到云仵作不仅验尸能耐，医术也颇有几分功力啊！
趁着朱二郎不能动弹，云漪眼疾手快扒开朱二郎的嘴，想看看还有没有残留的毒物，好将其清出来。
没有。
朱二郎嘴里除了毒血，什么都没剩下。
云漪也不气馁，抹了一把汗水，就要为朱二郎施针逼毒。
“云姑娘，朱二郎本就是死刑犯了，咱还救吗？！”一旁的差役见云漪急得满开头大汗，忍不住开口道。
“救。”
云漪澄澈坚毅的眸子瞟了说话的差役一眼：“他一天没有行刑，就是一条人命。”
朱二郎死也该死在刑律之下，而不是以为了保护幕后之人自尽的方式离开人世。
“强，强……”
“你别说话了，我尽力救你！”云漪张张嘴，朱二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强，强暴……”
朱二郎话没说完，手一松，咽了气。
他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水。
云漪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死去的朱二郎，最后，缓缓地帮他合上眼。
坐在轮椅上赶到的宇文霄最后看到的，便是云漪帮朱二郎合眼的一幕。
朱二郎死了。
第62章 身残志坚
不出半日，平疑狱衙门的人棋差一招，没想到朱二郎竟然在牙缝里藏了毒，趁着大家去审钱老翁的时候自杀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是宇文霄故意放出去的。
他要钓一钓幕后之人，看看到底有谁会分外关注这桩案子。
平疑狱衙门众人坐在大屋里，大家都因为朱二郎突然自尽显得有些丧气。
原本一桩要圆满完成的连环大案，现在凶犯自尽了，虎头蛇尾的。
丢人哪……
“我听差役说，朱二郎临死前还喊什么‘强暴’、‘强保’的，当真是死性不改。”
江小瑕坐在屋子里跟大家嘟哝：“不愧是杀了那么多人的凶犯，临死了都没想好事儿……”
“他说的不是那个。”云漪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宇文霄，截住了话头，再度沉默。
“那他是在说啥？”李正直也懵了。
在说他们一直询问的事。
朱二郎临死的时候嗓子被毒哑了，发音不准。
他想告诉一直要救他性命的云漪，幕后之人让他杀害洪婆婆去找的东西，是襁褓。
宇文霄听懂了，端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言，可其他人却浑然不知。
李正直和江小瑕的讨论声越来越大，衬托的云漪越发沉默。
“太讨厌了。”云漪突然开口，吓了李正直和江小瑕一跳。
二人四目齐刷刷地盯着云漪，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云、云姑娘，我、我一直没说话……”薛丰儿吞了吞口水，小小声地道。
一道清眸锐光探去，宇文霄静静地望着云漪。
云漪迎上大家的目光，“我没说李大人和江小哥儿，我是说那个幕后主使之人，卑鄙懦弱，只会躲在这些老百姓身后假装自己运筹帷幄，简直可笑！”
“云仵作，本官知道你热血正直。你放心，咱们只要齐心协力，定能拿下那装蒜的幕后主使！”
李大人悠哉哉地说了一句，临了还不忘看世子爷一眼。
下官这士气鼓舞得不错吧？！
江小瑕和薛丰儿立刻点头赞同。
宇文霄沉声道：“等人抓住，让你多扎几针出出气。”
“就这么说定了！”云漪用力点头，俨然是将这句承诺放在了心里。
李正直：“……”
咱可不兴这样的啊，好好地鼓舞士气不行吗？！
年轻人，不靠谱！
……
朱二郎自尽，有关于他的连环大案也告一段落。
虽然结局跟意想中的不太一样，但平疑狱衙门拿到了完整的认罪口供，清楚地记录了每一桩案子的犯案过程，还有详尽的验尸记录佐证。
“可以结案了。”大理寺卿梁岩和刑部员外郎李正直整齐地合上了手中的卷宗。
该给皇上交差了。
“老李，不服老不行啊！”
梁岩笑着把手揣进袖子里：“五年的案子，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你跟我加起来都没弄明白。来了个云仵作连着验尸十几具，一下子就给整明白了。”
不服不行。
李正直腆着大肚子叹了口气，“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卷宗上隐去了朱二郎去找洪婆婆要东西的事，两位官员皆知，却默契地没写在卷宗上。
“那些枉死的女子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息了。”大理寺卿梁岩说完这话，便饶有兴趣地瞟着李正直：
“我这个学生怎么样？”
“身残志坚、善于用人。”李正直非常矜持地给了八字评价，听得梁大人直翻白眼。
“滚滚滚，就知道你嘴里没个好话！”
“身残志坚”是用来夸人的么？
第63章 八卦社死
梁大人挥了挥袖子：“周同知管家的案子好好查！别耽搁人家回江南。”
“哼，用你催？”李正直轻哼一声，拂袖走了。
要不是周管家的尸首晚上才运到，云仵作这会儿验尸记录怕是都出来了！
两位大人的口舌之争小八卦，很快就被江小瑕传到了平疑狱大屋。他还顺便分享了一下朝堂中的官员们是怎么评价“身残志坚”的世子爷的。
就连皇上口中都没啥好话。
“皇上对自己的侄儿，嘴这么毒？”
云漪还不知道皇上跟宇文的过往，她歪着头好奇地打听道：“不是亲侄儿吗？”
“云姑娘你有所不知，不光是亲的，还是嫡亲嫡亲的呢！当今皇后娘娘是世子爷的亲姑姑！”
别看江小瑕是书记员，可却像是个八卦传话筒。他才在大理寺任职多久啊，就把这些官员的祖宗八辈儿都给摸清楚了，和谁都能自来熟。
“皇后娘娘居然是世子爷的姑姑啊！”云漪双眸眨了眨，好吃惊。
但并不在乎。
江小瑕继续小声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因为没了太子以后就失宠了，连带着宇文家……”
“咳咳，”刑部员外郎李正直走到门口了，他一个劲儿地咳嗽。
江小瑕不知趣，还回身瞪了李正直一眼：
“李大人嘴巴素来是最不饶人的，他知道的肯定更多！你别瞪我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自从上次吃饭知道李大人是个纸老虎，江小瑕就越发敢说了。
他转过身还要跟云漪继续八卦，云漪望着李大人都没能拦住的江小瑕，轻轻戳了戳不知死活的江小瑕：“世子爷在你身后。”
江小瑕浑身一僵，屁股一滑就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连带着宇文家怎么了？”清贵的世子爷推着轮椅走到门边。
他横眉冷对，独属于上位者的冷冽威压势不可挡。
讲真，谁都知道世子爷病重，但没人真敢看着世子爷咽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碍于颜面也得给亲侄儿报仇不是？
偶尔给世子爷吃吃派头可以，真敢欺负病恹恹的世子爷，他就敢立刻装死给你看！
“就，就……”江小瑕吓得冷汗淋漓，脑子宕机了。
宇文霄冷哼一声，推着轮椅到云漪面前弯了弯腰，一双清冷的眼盯着她，“想知道啥直接问我。”
犯不着让江小瑕来说。
“我不想知道，是江小哥儿硬要讲的。”云漪无辜地鼓了鼓腮帮子。
热心八卦却当场社死的江小瑕：“……”
云姑娘你坑我！！
你刚才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得，明明是想听！特别想听！
锐利如刀、清冷如月的眸子直直地削着江小瑕的脑门过去。
江小瑕觉得自己脑门不保，忙不迭捂着脑门躲进了角落里：“我错了，世子爷！”
是他嘴欠多话，就不该随便说这些个有的没的！
宇文霄笑得十分瘆人，他淡淡地道：“无妨，本世子又没怪你。”
是，你就是用眼神凌迟我了而已。
“哈哈哈……”云漪一个没忍住，被两个人有趣的样子给逗乐了。
连带着薛丰儿也没忍住，“噗嗤”憋笑出声。
李正直拍了拍肚子，也乐了。
宇文霄眉宇间的冷意散了散，看到云漪笑，他就没了脾气。
第64章 小提拔
清华矜贵的世子爷双手合十，看了一眼如丧考妣的江小瑕，沉声说道：“你跟本世子过来。”
“是，世子爷。”
真够点儿背的，说人闲话被抓包。
江小瑕哭丧着脸跟在宇文霄身后，完了完了，差事难保了。
云漪弯了弯眉眼，冲着江小瑕挥挥手，“送你一程”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江小瑕呲了呲牙。
我还会回来的！
宇文霄领着江小瑕去了前头的院子，到了大理寺卿梁岩大人办事务的正厅。
江小瑕当场吓尿，愣是一步都不往进走了，他一把抱住宇文霄的轮椅轱辘就是一通哀嚎：
“世子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瞎话了！您千万别赶我走呜呜呜……”
宇文霄被江小瑕突然爆发的演技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厮说嚎就嚎，只打雷不见下雨的那种，吵吵得人脑壳疼。
不少屋内的同僚都忍不住从屋子里勾出脑袋往外头瞧，想看看世子爷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宇文霄被江小瑕缠得没法子，板着脸清冷地怒道：“谁说要赶你走了？赶紧起来！”
“不，不是要赶我走？”江小瑕狐疑不信，还是抱着轮椅不撒手。
“真不是。”
宇文霄气得额头青筋直蹦，又得保持贵族的形象，他愠怒地把压在江小瑕怀里的袖子拽出来。
“你可真会想。”
江小瑕吞了吞口水，讪讪地松了手。
既然不是赶他出寺，那能是什么事儿呢？
“老师，学生把江小瑕带来了。”进了门，宇文霄一开口，江小瑕算是彻底信了，真不是赶他走。
“来了啊，你们先等会儿。”大理寺卿梁岩正在皱着眉头翻阅卷宗，脸色颇有几分不好。
“老师，可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宇文霄双手轻轻放在腿上，眉眼染过一丝警惕。
大理寺卿梁岩抬起头，略迷茫了一下，随即说道：“就是周同知的案子，待会儿你看看。此事暂且不提，先说说江小瑕。”
被点名的江小瑕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不起，那样子要多没出息就有多没出息。
“梁，梁大人……”
“我再也不说宇文世子瞎话”还没说出口，梁大人便乐呵呵地道：“我记得你，上次云仵作第一次来咱们寺里报道，是你帮她喊的师爷吧？”
咋回事儿，又扯到云姑娘身上了？
“啊？哦，是。”话题跨度太大了，江小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听说你打探情报的能耐不错，这有一个去锦衣卫所查阅情报的令牌就交给你了。”
锦，锦衣卫令牌！！
江小瑕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那可不是寻常官员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
这话说得算是客气了。
在大明，锦衣卫是皇上的直属情报机构，可以无诏抄家三品以下官员府邸，掌握所有大明朝阴私情报。
老百姓看到锦衣卫跟见鬼似得，连官员都躲着锦衣卫走。
能去锦衣卫所翻阅情报，不仅得会看眼色、还得嘴皮子利索。
就“平疑狱衙门”这仨瓜俩枣的人，江小瑕确实比较合适。
“多谢大人提拔！”还说啥啊！江小瑕立刻跪地谢恩！
低着头的少年露出一口白牙，心里暗爽。
没想到当初一时心善帮云姑娘喊人，还能得着这好事儿。
啊，师爷捶他脑袋的那一下也挨值了！
第65章 “伺候”小仵作
“‘平疑狱衙门’接连破获大案，这令牌就算是奖励了。不过……这个令牌也不能随便用。”
大理寺卿梁岩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声警告江小瑕：“要是有人刁难你，你就动动脑子，灵活运用……知道吗？”
“知道，小人一定不辜负大人所托！”
江小瑕接过令牌，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为国之栋梁了，喜得再次眯了眯眼。
他身后若是有尾巴，怕是得翘到天上去。
从大理寺正厅出来回平疑狱院子的路上，宇文霄淡淡地道：“有几句话，本世子要提前嘱咐你。”
江小瑕立刻站定表忠心：“世子爷您说！”
受了提拔，江小瑕心情大好，看世子爷都觉得又俊又亲和！
“锦衣卫所是皇上的情报机构，你在里面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皆要一五一十地先行报与本世子。若你越俎代庖、率先说了不该说的，给大理寺和己身招惹杀身之祸……”
宇文霄眼底精光骤放，“本世子可保不住你。”
江小瑕心神一凛，立刻察觉到，他手里的令牌不是什么通往破案之路的康庄捷径、而是一个随时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烫手山芋！
“小人、小人明白了，世子爷！”
宇文霄满意点头，转动轮椅往院子里走。
小兔崽子，让你在老子背后说坏话。
吓死你。
平疑狱衙门院内，云漪正倚靠在验尸房大门处嗑瓜子、晒太阳。
见到世子爷和江小瑕回来了，她点了点头：“可算回来了。”
那副表情似乎在说“你这也没丢差事啊！”
江小瑕幽怨地望着云漪，捂着胸口：“云姑娘你太伤我心了！”
“噗，”云漪笑出了声，弯着眉眼道：“世子爷才不是小气人，是你自己吓自己好吧。”
被夸赞的宇文霄身形挺了挺，略一抬眸瞟了眼灿然笑颜的小姑娘：“就你知道。”
本世子当然心胸开阔了！
江小瑕讪讪一笑，望着坐在一旁神色依旧清冷却莫名红了耳根的世子爷，好奇地又看了几眼。
乖乖，世子爷耳朵会红！
宇文霄抬眼瞪向江小瑕，江小瑕赶紧转移视线，四下一瞧，好奇地问道：“薛姑娘呢？”
“去安顿尸首了。”
瓜子嗑完了，云漪拍了拍手，“就等江小哥儿过来验尸了。”
世子爷提溜走江小瑕的功夫，周管家的尸首到了。
“嗯，去吧。”宇文霄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
他夹着卷宗准备回屋。
李正直瞟了一眼地上的瓜子皮，又看了一眼“作威作福”的云漪。
她和江小瑕已经进了验尸房，刘门恭敬地为他们把门关上，随即像个门神似得双手抱臂，蹲守大门。
李正直不屑地轻哼一声。
自己当尚书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到了“平疑狱”这清水小衙门，大家居然都争抢着伺候云漪这个小仵作？！
“李大人。”
“哎。”李正直侧头望着去而复返的世子爷。
宇文霄点了点椅背：“把地上的瓜子皮扫了。”
“我扫？”李正直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本官可是堂堂刑部员外郎！
“难道要本世子扫？”宇文霄双手放在腿上，暗搓搓地提醒李正直：老子是残废。
“……云姑娘自己扫不行吗！！”
“她扫，你验尸？”宇文霄挑眉反问。
“你倒是有那个本事。”
“……那还是我扫吧。”
李正直憋屈地拿起扫帚，骂骂咧咧地加入了“伺候”云漪的行列。
第66章 没验完
夏日炎热，周管家的尸首运来的时候，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肾脏都已经开始流脓，散发着浓浓的臭味。
那个味道熏得人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饶是江小瑕和开始逐渐适应验尸环境的薛丰儿，都忍不住悄然后退了些。
“妈呀，这，这味道也太……”江小瑕捏着鼻子，声音都娘气起来。
“习惯就好了。”
云漪面不改色心不跳，套上透明手套，先检查了一番周管家的衣裳和尸首外表，便直接伸进了周管家的肠胃里翻腾。
有些地方的腐肉已经生出蛆来，她耐心地将蛆虫揪出，还是伸进腹腔里孜孜不倦地在肠子里面翻找着。
那场面……可真够重口的！
“云姑娘你到底在找啥啊？”
江小瑕都快被熏晕过去了，可是作为一个称职的书记员，他绝对不能离开验尸现场，否则这一套记录就白搭了。
“我在模仿凶手啊。”
云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摸索：“凶手找什么，我就找什么。”
事实证明，凶手什么都没找到。
而云漪除了还没完全克化的食物之外，也没在对方的胸腹之中发现任何其他有用的东西。
“唉，有点可惜。”
云漪放过了周管家的五脏六腑，轻声说道：“没找到，再看看别的。”
她话语轻柔、动作专业，不像是在验尸，更像是做着什么女红之类的雅致活计，听得江小瑕浑身都瘆得慌。
偏偏云漪的表情十分庄严认真，对待尸首的态度郑重其事，弄得江小瑕也不敢随意开口调侃。
二人望着云漪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认真地在周管家的尸身翻找着，却都不知道她在翻找啥。
事实上，云漪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她是猜的。
猜凶犯把周管家的尸首弄成这副开膛破肚的样子，绝对是在找东西。
“为什么是在找东西？他也有可能是用这个法子杀了人吧？”
江小瑕一边记录，一边疑惑地追问道：“肚子都成这样了，肯定死得很痛苦。”
“凶犯是被匕首刺入脐下三寸而死。”
云漪抬起头来，指向死者的下腹处：“伤口有裂口，重复刺入了不止一次。仇杀的可能性极大。”
“你是说……周管家被开膛破肚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江小瑕一惊。
那确实不需要再开膛破肚了。
除非……是在周管家的身上没找到想要找的东西，甚至不惜划开周管家的尸首搜查内脏！
云漪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不论凶手是不是钱老翁，没在周管家的身上找到东西，势必还会向旁人下手。
两个时辰后，云漪验尸完毕。
江小瑕奋笔疾书记录着最后的一些要点，薛丰儿打开验尸房的大门，帮云漪去打热水、洗手套。
“记完了！”江小瑕抬起头来露出一口白牙，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被尸体复仇的味道熏得重新闭上嘴巴。
“云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江小瑕一脸期待地问道。
比如……对凶犯的推测。
这是每次验尸完最精彩的部分。
“需要等等。”云漪轻声道：“我还没验完。”
“还没验完？”
开什么玩笑！
云姑娘连死者牙缝都没放过，还有什么地方可验的？！
“拆骨。”樱唇微启，说出一句颇为陌生的词儿来。
江小瑕懵了。
第67章 拆骨
从验尸间出来，云漪灵动的眸子就望向倚靠在门栏上的刘门和兢兢业业打瞌睡的刑部员外郎李正直。
“李大人。”
云漪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候刘门，而是开口喊了李正直。
正在打瞌睡的李正直从梦中惊醒，立刻坐直了身子，还顺手将嘴角的哈喇子给抹了。
“干嘛！”李正直一想到他给云漪扫瓜子皮，一股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我需要点东西，得辛苦李大人跑一趟刑部。”云漪客气地道：“验尸要用的。”
李正直想拒绝，扭脸便想到了世子爷那个偏心眼儿怕是不会替自己撑腰。到最后去刑部借东西的差事还是得落在他头上。
“借啥？！”放弃挣扎的李正直没好气地反问一句，算是同意了。
云漪眉开眼笑，“多谢李大人！”
她压低声音说出好几个东西，就连身为前刑部尚书的李正直都忍不住频频皱眉。
他在云漪的纠正下接连重复了好几次，才算把那些工具都记住了。
“那我去了。”
“辛苦李大人。”
云漪只是个小仵作，万万没有去刑部借东西的能耐，还得辛苦这些有官身的人。
别看云漪和薛丰儿都在大理寺任职，可大明朝历来不许女子为官。她们除了一个官帖作为铁饭碗的证明，本质上还是个白身。
李正直走出大理寺好远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又答应给云漪跑腿了？
“罢了罢了，我是为了破案。”
李正直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快步往刑部衙门的方向走去，嘟嘟的大肚子丝毫不影响李正直走路的速度。
守在院子里等信儿的云漪拿着扫帚在方才嗑瓜子的地方转了一圈儿：“哎？我的瓜子皮呢？！”
方才急着验尸，云漪便没来得及收拾，可不代表她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大人扫掉了。”
目睹了一切的刘门憨笑一声，隐去了李正直被世子爷摁着扫地的真相。
云漪眨眨眼，随即莞尔一笑：“李大人可真照顾后辈呢……”
她将扫帚放回去，和薛丰儿、江小瑕在屋檐下坐成一排，等着李大人借工具回来。
“姑娘，我，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安静的院子里，响起薛丰儿怯懦小心的询问声。
“问呗。”
云漪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学着梁大人将两只手手揣进袖子里，又觉得太紧了，默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周管家的尸首，为什么需要拆骨啊？”薛丰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学医的，听过一种很特别的手法。”云漪低声说道：“有些人为了传递消息给自己的主子，会将消息塞进骨缝里夹带。”
“啊？！骨缝？”
八卦的江小瑕凑上来，就连蹲在一旁的刘门都偷偷地探来大半个身子，想要听听看。
“人的骨头连接处都是有缝隙的。关节周围有筋膜、粘液……”
云漪说着说着，发现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迷茫，她小手轻轻一挥：“就是能让咱们人的关节正常弯曲扭动。”
她眨眨眼，神色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可是周管家是跛子，他的左腿有问题。”
云漪仔细查过了，周管家的左腿没有任何外伤，她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你是说周管家不是天生的跛子？！”世子爷如清泉击石的清冽嗓音带着两分冷清响起。
云漪一行纷纷偏头，赶来的青衫锦袍男子端坐在轮椅上，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染上一层暖色。
第68章 有那味儿了
推着轮椅走到近处的宇文霄恰好听到了云漪方才的那番话。
“是。我猜测，凶犯杀害周管家并对他的尸首开膛破肚，就是在翻找什么。”
“周管家是先死了才被人开膛破肚的？”
这才来了没多会儿，宇文霄就被云漪接二连三的发现颠覆了认知。
有一个好仵作的重要性，太凸显了。
“对啊。”云漪抱歉地笑了笑：“拆骨的东西太沉了，我没带……”
小包袱能装的都是常用轻便的物件。
“就这已经不少了。”宇文霄脑补了云漪背着榔头、锯子的模样，瞬间无语。
救人的法子不必拆骨，需要拆骨的情况，倒也能寻着工具。
“云姑娘你不相信钱老翁说的话，对吗？”薛丰儿本就长得小家碧玉，此刻说起话来怯生生又坚定，小模样可爱极了。
既有女儿家的细腻体贴，又有天生神力的加持，薛丰儿是个多特别的小姑娘啊！
云漪抬手捏了捏薛丰儿的脸颊：“是啊，因为人会说谎，可尸体不会。”
云漪望着大家，轻声说道：“我更喜欢尸首。”
跟尸体对话、跟病人对话，完全不需要听他们说什么，只要把一把脉、一验尸，语言的隐瞒都无所遁形。
宇文霄沉默以对。
他对云漪也是撒过谎的。
前头打死没认自个儿的身份。
惭愧，惭愧。
“那是对云姑娘来说，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了。像我们这样儿的……”
江小瑕讪讪一笑，“除了跟在云姑娘身后搞搞记录动动笔，也没个啥能耐。”
“你想学验尸吗？我可以教你。”云漪歪歪头，认真地看着江小瑕。
“真的？”江小瑕眼眶一红，“可是我……”
“学吗？”
没有理由、无需借口，只一句：学不学。
“学！”江小瑕用力点头，“我学！”
云漪弯了弯眉眼：“我会好好教你。”
江小瑕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论是世子爷、师爷，还是才跟云姑娘接触了没几次就对她言听计从的薛丰儿，都那么喜欢云姑娘了。
在她身上，有一种超越了身份所带来的的界限感。
不论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还是平头百姓薛丰儿和江小瑕，哪怕是曾经高高在上现在被贬谪到平疑狱衙门的李尚书，云漪的态度都始终如一：温和，坚定。
江小瑕双手作辑：“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甭客气。”云漪从怀里掏出一张人体穴位表：“先背会，再拜师。”
江小瑕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穴位，眼前一花。
原来，原来是有门槛儿的！！
“噗……”薛丰儿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宇文霄捂嘴轻咳一声，眼底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趁着李大人没回来，我们开个小会。”宇文霄翻动手里的卷宗，淡淡地道。
云漪一双眼盯着宇文霄指尖的卷宗，乌溜溜的眸子亮得惊人。
“怎么，想看？”傲娇世子立刻故意将卷宗夹在胳肢窝下：“不给。”
“……不看了，有味。”云漪后退一步，一脸嫌弃。
宇文霄：“！！！”
你才有味！你全家都有味！
老子可是世子爷，天天洗澡，哪里有味！
“想看也不给！”宇文霄气得涨红了脸，推着轮椅就往大屋去了。
云漪跟在宇文霄后面，学着他夹卷宗推轮椅的傲娇模样，还不服气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将宇文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傲娇样学了个十成十。
“噗……”
几个跟在后面的伙伴都偷偷地捂着嘴笑。
梅英板着的嘴角抽了抽。
论气他家世子爷，还得服云姑娘。
第69章 周家旧事
钱老翁是被周同知夫妻扭送进大狱的。
他们亲眼看到钱老翁翻查周管家的尸首，手里还有鲜血和匕首，杀人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钱老翁拒不认罪，一辩同周管家无仇无怨；二辩他是赶到了现场查看尸首，想看看人还能不能救，并不是杀人或者翻看尸首。
至于匕首么……便是尸首旁边捡的了。
“巧的是，周同知的女儿咱们也不陌生，便是那个跟朱二郎一起生活了四年还生了孩子、最后被杀害的女子。”
宇文霄看向云漪：“你验她的尸首，花了一阵子功夫吧？”
“这也太巧了。”云漪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白皙的手捻住卷宗的一角，然后一点点地把卷宗拽到自己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
宇文霄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女人掩耳盗铃的小动作。
怎么的了，嫌他味儿啊？！
“怪不得……”江小瑕戳了戳下巴。
“怪不得什么？”薛丰儿不耻下问。
她不识字，有些事儿不说透一点，她听不懂。
“你想啊！那么多女子都没在朱二郎手下活过一个晚上，只有这位周家小姐苟延残喘了四年。我当初还想为啥就她特别呢。今儿算是破案了！”
江小瑕轻拍桌子：“因为周小姐聪明，有活下去的信念！”
“也有可能是周同知大人一家，从来没放弃寻找周小姐。”云漪补充了一句。
周同知一家乃是江南官夫人的丈夫是都盐务使司的从四品同知。
他们的女儿就是在几年前上京述职的时候走丢了的。
“后来周大人一家常年派人在京城附近寻找女儿周萱都没能找到，去年才黯然放弃。”
第四名受害者周萱跟朱二郎生了一个孩子，在四年后离世。距今也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
“可是朱二郎的妻子叫周娘。”云漪翻看完卷宗之后提出疑问，“他们是怎么确认周萱就是周娘的呢？”
宇文霄意味不明地把第二张纸放在一旁。
那页纸上，有云漪想知道的答案。
“我回来了！”
李正直身后跟着两个差役，手里提着不少工具，他胖嘟嘟的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云姑娘，让人给你放验尸房门口去？”
“多谢李大人。”云漪弯了弯眉眼，再度露出一抹笑容。
“回来得正好，李大人也过来讨论一下案子吧。”
宇文霄双手合十放在桌上，派头十足：“说完再去验尸。”
云漪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那页纸上的内容。
旁侧勾着脑袋想八卦的江小瑕，和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够着脖子看卷宗的李正直皆是一脸幽怨。
你们两个人过分啊！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眼？
说好一个团队齐头并进的呢？
云漪快速看完，把第一页卷宗传给了江小瑕，江小瑕看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身旁“李怼怼”冷凝的目光，他讪讪然地把东西放在中间，“李大人，咱们一起看吧？”
李正直递过去一个“算你有眼色”的赞许眼神，略一颔首，“那本官就看看。”
他看完之后递给薛丰儿，薛丰儿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大人，我，我不认识字。”
看了也白看。
“没事，我待会讲给你听。”云漪说得坦然，不认字也不是啥丢脸的事情。
薛丰儿的脸一红，云姑娘可真是好人。
“原来是因为胎记啊……”
江小瑕摸着下巴道：“去年发现了周萱的尸首，上面的胎记让周大人一家认领回了女儿。”
可惜了，一家人分别之后再聚首，已经是天人永隔。
第70章 删繁就简
“周家寻找周萱的这几年挺不容易的，不论是画像、身子特征，事无巨细的全发给京城大小衙门了。”
同僚的孩子，又管着盐务的肥差，大家多少都愿意卖周大人几分颜面。
李正直叹了口气，“谁知道周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遇害了。”
尸首还是死了好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的。
“当时验尸的孙仵作说周萱失了清白还生了孩子，周家人都崩溃了……”
李正直丧着脸，对周同知一家的遭遇表示非常同情。
“这些陈年旧事，跟咱们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江小瑕已经看完了云漪递来的三页卷宗，都没瞧见这事儿跟周管家和钱老翁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宇文霄淡淡地道：“你要发散思维，不要将自己禁锢在一个案子里。”
“帮周大人寻找女儿的重任，是交给周管家办的吗？”云漪立刻猜到其中的联系。
这般宝贝女儿的人家，必然会找最亲信之人调查此事。
“不错。”宇文霄赞许地望着云漪。
还是小姑娘聪明。
江小瑕有待提高啊！
周管家出事儿，就是周同知一家要离开京城的前一晚，好像有人故意绊着周家人不让他们走似得。
“破获朱二郎的案子，周家人也是关注的。他们听说可能找到凶犯，便连夜让人挖出了周家小姐的尸骨，为得便是给女儿讨回公道。”
宇文霄沉声道：“这般宝贝女儿的人家，周管家死了，不怪他们要追究到底。”
“周管家死前的那天是先跟着周夫人出门的，紧跟着没有回来，人就死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江小瑕翻了翻口供：“从头到尾都没提到钱老翁啊！”
“因为钱老翁撞上了啊。”云漪托腮，点出了他被抓住的根本原因：点儿背。
周夫人否认了她差遣周管家出门的事儿，可府中不少人都看到了周夫人身边的翠儿姑娘把周管家叫走的。
李正直无语地道：“这还有什么难的，就找那个丫鬟对峙一下不就好了？”
“难就难在这里。那个叫周管家的丫鬟翠儿失踪了。”宇文霄冷哼一声。
若能找到人证，还要他们作甚？
“死无对证，活人失踪。你说难不难？”
宇文霄朱唇微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太阳穴，淡淡地道：“所以，这个案子就成了扣死在钱老翁头上的冤案。”
云漪低头开始翻看验尸记录。
没错，这尸首，之前已经被刑部孙仵作验过一遭了。
那位孙仵作座下的书记员写的验尸记录深得大明传统：简答潦草、中间有很多疑问都没解答。
大部分明朝仵作都奉行如此，能少说就少说、宁隐去不讲明，也省得给案子带来更多疑点，万一判断失误，还得推说是仵作的责任。
像云漪这样敢验敢说的仵作，可真不多。
“看出什么来了？”宇文霄望着半晌儿没说话的云漪。
孙仵作的验尸记录，能看出什么来？！
云漪将记录合上，望向宇文霄：“看着简单，还挺有意思。”
中间深藏的几个疑点像是拴在一根绳上，同朱二郎的案子悄然扭在一起，却摸不到解开的扣儿。
第71章 骨中藏物
“哦？”
宇文霄双臂撑在桌边，饶有兴致地望向云漪：“你有什么高见？”
哪里简单，又哪里有意思？
“要么就是周夫人杀的，她故意把事情闹大，整到我们平疑狱来就是为了嫁祸脱罪；要么就是钱老翁杀的，不冤。”
云漪的万金油答案说得整个屋子都跟着一静。
宇文世子轻扬下巴，“你能不能说点有价值的？”
小姑娘手一摊：“你能不能先让我拆骨？”
她是仵作，不是包青天。
宇文霄：“……”
也是。
“明日，去会会周夫人吧。”
宇文霄一锤定音。
宇文霄和李正直下衙，云漪和江小瑕、薛丰儿拆骨验尸。
拆骨很讲究手法和力道。
云漪是一个非常尊重死者的人，故而在使用一些特殊手法的时候，她也想尽量不对尸首进行大面积破坏，保证完整性。
不论是使出巨大的钳子还是锥子，都在云漪的手底下变得轻巧灵活。
帮忙的薛丰儿按照云漪说得方向和力道使劲儿，拆骨变得容易了许多。
二人总是能恰好到处地在碰到尸骨的瞬间停手，没捏碎一块骨头。
只有一次，云漪的手偏了一点碰到了周管家腿上的血管，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洒了薛丰儿一脸，给小姑娘吓得够呛。
“薛姑娘薛姑娘，你没事吧！”
江小瑕一个大男人也被唬得够呛，忙不迭掏帕子想为薛丰儿擦脸。
结果他把衣服兜摸遍了，没有帕子。
云漪递过去一张帕子，淡淡地安抚薛丰儿：“别怕……能洗掉。”
“……是。”薛丰儿哭笑不得，她哪是在意能不能洗掉嘛，是在意自己被血溅了一身吓到了啊！
“哈哈，哈哈……”江小瑕被逗乐，看不出云姑娘说话如此耿直，直女属性爆棚了。
方才的惊慌害怕被驱散，云漪快速用小钳子夹住了血管，利用针线快速将血管缝合好，又顺带一抹擦净了尸首周围的血渍，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索。
就着昏黄的夕阳，验尸房的三人清楚地看到了周管家被拆开的膝骨上，露出一个浅褐色的东西。
“……好像是牛皮纸。”江小瑕眼尖判断道。
云漪利用小刀子和小镊子一点一点地把那浅褐色的东西从膝盖骨中揪出来，动作轻缓之下，膝盖骨内还是淌出不少骨髓，看得江小瑕肠胃翻腾。
短期内，他都不想再看着骨头汤了！！！
当东西顺利取出，云漪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好了，缝合伤口、恢复膝盖骨。”
云漪怎么把骨头从血肉里拆出来的，就要怎么塞回去。
薛丰儿和江小瑕看着云漪娴熟的手法，他们毫不怀疑，眼前的仵作果然是巨厉害的大夫啊！
就这手法！行医数载的老大夫怕是也没云漪的彪悍娴熟。
一个时辰后，验尸房门打开了。
“东西交给宇文世子，看看跟案子是不是有关系。”
“明白！”
云漪吩咐完江小瑕，就着薛丰儿打来的热水开始泡手。
她耐心地搓揉了好几遍，白皙的手心在水里头都已经泡出小皱皮了，云漪才擦干了手，认真地涂抹护手膏。
直到那双青葱一般的小手重新变得白嫩，云漪这才满意地眯了眯眼。
江小瑕和薛丰儿对视一眼。
云姑娘有洁癖！
可能还有强迫症！
第72章 追到大理寺
宇文世子有事在身，按时下衙。
李正直已经习惯云漪验尸起码一个时辰出不来，也早早溜了。
江小瑕没找着世子爷人，回到大屋之后，发现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了自己。
“啊，云姑娘也走了……”
那他也赶紧走吧。
江小瑕将证物锁进了大屋的柜子里，合上门离开。
午夜时分，一身夜行衣、手持长弓的黑衣劲装世子爷从房顶上略过，很快抵达京郊。
他的眉目落在不远处的军营。
那是当年父亲的亲军。
宇文霄运轻功又飞身行出数丈开外，突然一股凌厉的冷箭直冲面门而来。他御空翻侧而过，险险避开。
清眸在夜色里如刀般锐利，直直射向逼近的蒙面人。
又来了。
有人在军营的必经之路蹲守刺杀他。
宇文霄一点点地握紧手中长弓，朱唇在面巾下勾起一抹冷冽讽刺的弧度。
“来吧。”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
后半夜，大理寺后院。
接二连三地忙着验尸，云漪已经好久没这般睡个整觉了。
梦里百花齐放、风景宜人，云漪舒服地翻了个身，梦中的场景就变了：百花香味都盖不住的血腥气瞬间四起，那涌动的花田变成了一片血红的尸骸。
伴随着一股“咚咚”的响声，宛如人急促的心跳，折腾得人不安生。
睡梦中的云漪突然秀眉微蹙，不安稳地来回翻身。
很快，她终于知道“咚咚”的声音伴随着不安稳的梦境是怎么回事儿了。
有人朝她的屋子砸石头。
云漪幽怨地起身，望着已经多出了几个窟窿的窗户，低声道：“别砸了。”
明儿还得让师爷给她修窗户。
云漪披上外衫，为了以防万一，她在袖子里藏了几个盅虫，这才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月光下、窗棂旁，一身劲装的如月男子慵懒的倚靠着，他的清眸在月光下明亮夺目，眉间点尘不惊的朱红妖娆不散，仿佛从暗夜夺魄而来的精灵。
宇文霄连面巾都摘了，朱色染血的薄唇扬起一抹笑：“睡得真沉。”
云漪神色闪过一抹诧异，“你又受伤了。”
宇文霄：“……”
什么叫“又”？
“我也就是……”宇文霄轻咳一声，嘴角又渗出点血来：“也就是伤口崩开了，你得重新帮我弄一下。”
他说完眼一闭就要往后仰。
“哎！”云漪心头一惊，忙不迭抬手撑住了宇文霄的腰。
“能站起来吗？”
“还，还行。”宇文霄虚弱地点了点头，故意倚靠在云漪的肩头，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都搁在云漪身上。
啧，小姑娘的手可太软了。
云漪一手拥住宇文霄的腰肢，一手环住他的手臂：“跟我进来。”
她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些许涟漪。
世子爷的腰可真是，又细又硬。
地上星星点点的血渍弥漫，宇文霄还能闻到云漪耳际淡淡的发香，不知是失血还是眩惑，只觉得头更晕了。
他偷偷地又往云漪的肩窝处靠了靠。
二人刚走到屋门前，大理寺院墙处蓦然飞身而出一波黑衣人，他们脚下无声落地，对准了云漪和宇文霄便“嗖嗖”射出冷箭！
云漪大惊失色，她抬起胳膊上的袖弩朝冲得最快的黑衣人就是一箭。
领头的黑衣人没想到宇文霄身边的女子竟能出奇招，身形一转就避开了！
第73章 怪我喽？！
大好的暧昧气氛被这帮煞风景的东西给破坏了，宇文霄气得额头青筋都突突地跳。
“你进去！”
宇文霄拉过云漪便把她推进屋里，扬手拽出腰间软剑应敌，如同夜豹似得扑了上去。
云漪眨眨眼望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宇文霄的血。
这厮伤口不是崩开了吗？
他刚才那么凌厉的冲出去，咋看上去跟没受伤似得？
云漪不放心，推开窗户一角，清楚地看到白天病恹恹的世子爷如同杀神附体，跟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招招凌厉、剑剑毙命，若用长弓的宇文霄是最厉害的猎人；此刻的宇文霄就像一个收割性命的长剑。
人剑合一，不外如是。
这一场厮杀简直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云漪都不知道是该同情被追杀到大理寺的宇文霄，还是该同情那些技不如人冲上来白给的黑衣人。
伴随着云漪一声叹息，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了。
宇文霄眸光冷冽，“尔等不该出现在此。”
既搅和了他和云漪的温馨时刻；又亵渎了大理寺衙门的神圣不可侵犯。
宇文霄收剑而来，黑衣人的鲜血打湿了他的黑衣。
“你没事吧？”
这一次换成宇文霄问她了。
云漪望着满地的手下败将，又看了看行动自如的宇文霄：“你衣服上都是别人的血？”
宇文霄浑身一僵：“不是啊。”
“骗人。”
她指着宇文霄腰肢的伤口：“是不是除了上次的伤口崩开了，你身上根本就没别的伤了。”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没说自己受伤了啊。”宇文霄厚着脸皮认真地道。
我去，女大夫也太可怕了。
云漪：“！！！”
怪我咯？！
任谁看到浑身是血又偷偷丢窗户的人，都会想到这厮是重伤了吧？
云漪扭头就进屋了，临了还追了一句：“进来，我给你重、新、包、扎。”
宇文霄在后面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完了完了，小姑娘生气了。
坐在桌边，宇文霄那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带着几分玩味：“你刚才不害怕啊？”
“怕啥。”
云漪从包袱里掏出一种透明的线，她先是在宇文霄挣开的腹部伤口上撒了点药粉，很快那些血渍就随着药粉流散到一旁，她抬手一抹就擦干净了。
宇文霄看得稀罕，还抬手摸了摸。那药粉干净清爽，没在皮肉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继续追问：“那么多黑衣人……你为什么不怕？”
“你不是在么？”云漪答得理所应当，手上也没闲着，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伤口那清清凉凉的，宇文霄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针线在血肉里传来过去，却不疼。
这滋味可太新奇了。
“你刚才给我抹的是什么？”
“我自己特制的，能清洗、麻醉伤口，”云漪面不改色，几下就缝合好了。
“抬胳膊。”
宇文霄乖乖听命。
素白的纱布从腰间穿过，云漪举起手像是环着宇文霄的腰肢一般，二人贴得很近很近，宇文霄甚至能感受到小姑娘呵出的哈气在自己的腹部热腾腾的。
他的耳根悄然红了。
“今天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云漪突然抬头望着宇文霄，二人鼻尖对着鼻尖，四目相对之下，她瞧见宇文霄浑身都变成了粉红色。
好像……快熟了。
第74章 师承
“不，是我连累了你。”
宇文霄彻底掉马，在云漪面前也不装傲娇了。
“我以为……他们是冲我来的。”云漪迷茫了一下。
朱二郎死了，钱老翁被扣在大理寺；周同知一家又被周管家的案子拖下了水。
幕后主使狗急跳墙，索性把云漪也杀了也是有的。
“怎么会。”宇文霄哭笑不得：“他们是冲我来的。”
宇文府从没太平过。
只要他不死，未来也不会太平。
“我就说么，”云漪吐了吐舌头：“我一个小仵作，也不至于让幕后之人大动干戈到这个份儿上。”
“啊！”就在气氛愈发转暖的时候，宇文霄疼得低吼一声。
云漪用力地在宇文霄的伤口处打了个蝴蝶结。
巧的是，方才还毫无痛感的伤处瞬间麻麻痒痒、刺刺疼疼，难受得人恨不能抠一抠。
宇文霄忍着那股子别扭劲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姑娘无辜地撒开手，眨巴眨巴眼：“啊，药效恢复了呀。”
真快。
宇文霄：“……”
你是大夫，你能不知道特制的药粉啥时候恢复痛感？
蒙我呢？！
“你是故意的！”宇文霄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是。”云漪起身洗手，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跟宇文霄白日里那股子清高劲儿一样一样的。
老子信你才有鬼！
宇文霄深吸一口气，重新套上染血的劲装，就看到腹部那里特别不和谐地鼓起一块。
嗯……是云漪系的蝴蝶结。
也太不服帖了。
宇文霄摁了摁，看能不能让腹部平一点。
完全没用。
算了，随它去了。
“你经常被人暗杀么？”
云漪一遍一遍地洗手，宇文霄坐在一边翘着腿，看着云漪一遍一遍地洗手。
“嗯。”
“所以你才习了那么高超的武艺，数次从这些人手里死里逃生。”
云漪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宇文霄一眼：“你身上的陈年旧伤也都是这么来的？”
这个家伙，到底经历了多少暗杀，才装残废活到了今天？
他的身上，又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噗，怎么，心疼我了？”
宇文霄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不用心疼，我都习惯了。”
十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为什么要心疼你？”
云漪转身给自己擦护手膏：“你不要总是盯着我跟楚世子说话比较好。”
“……”我去，这么明显么？
宇文霄蓦然被提及上次的事，脸上瞬间挂不住了。
他还以为小姑娘天真烂漫，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呢。
想不到……云漪是装傻呀。
宇文霄朱唇微扬：“你关注本世子。”
“是‘大侠’，不是世子。”云漪促狭地提醒。
得，跟小姑娘斗嘴根本没个占上风的时候。
宇文霄起身说道：“多少诊金啊，云神医？”
云漪歪着头想了想：“十顿鸿月楼？”
“你怎么不把我给吃穷呢？”宇文霄没好气地说道：“就一顿！”
“五顿。”
“一顿。”
“十五顿。”
“成交。”宇文霄听到了满意的数字，拍板决定了。
云漪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宇文霄。
不愧是花间影教出来的徒弟，脑子都不太好使的样子呢。
第75章 拜访周夫人
宇文霄当然不会告诉云漪，他就想陪云漪吃饭。
不给楚天留任何机会。
“我走了。”
宇文霄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回头又看了云漪一眼：“对不住，搅了你的清梦。”
云漪挥挥手：“十五顿鸿月楼，值。”
宇文霄：“……”
小姑娘真现实。
世子爷“大侠”终于离开，云漪把他用过的东西全都丢进了火盆里，等出来倒血水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方才还横尸在院子里的黑衣人全都没了，就连石砖的血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手里还端着一盆子血水，云漪都得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切是她梦游了。
“厉害厉害。”
宇文世子深藏不露，真不是一般的“假残废”。
次日一早，清贵出尘的世子爷难得换上一身白竹云丝锦袍，金边走线低调奢华，越发趁出宇文霄的贵气来。
世子爷一进大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小瑕“哇”了一声，双眼亮得紧：“世子爷好俊哪！”
那必须的！
宇文霄略抬下巴，看向云漪。
小姑娘的眼睛盯着他衣裳的腰间，好像是在寻找昨日鼓鼓囊囊的蝴蝶结。
“咳咳。”
没错……宇文霄换衣裳并不是为了显得俊俏，而是为了遮住他藏在肚子上的蝴蝶结。
那可是……云姑娘打的蝴蝶结。
“世子爷真，真精神……”
薛丰儿也不住地点头，却不大好意思抬头看人，只怯怯地行了个礼。
李正直看看世子爷那清俊略显孱弱的身材，又看了看大腹便便的自己，怂怂地吸了吸肚子发现并不能改变事实，索性垮了。
放弃，放弃治疗了！
“别愣着了，收拾一下，去行宫。”
宇文霄要带着平疑狱的仨瓜俩枣一起去探望周夫人。
周同知一家被身上特意安顿在行宫居住。每年他们入京述职，都会住在行宫附近。
行宫并不在皇宫中，而是在京郊。
大理寺派了一辆最宽敞的马车，一次性拉满平疑狱衙门的人。
为此，云漪还特意感谢了大开后门的师爷。
自从被分配到平疑狱衙门的小院儿，云漪好久没见着师爷了。
她一开口，师爷就没有不应的。
要啥给啥。
……
出了京城，衙门的马车在空旷的官道上行驶，间或看到一些村落的炊烟袅袅。
江小瑕的嘴就闲不住了：“别说啊，周大人一家住在行宫那种地方，是挺容易丢女儿的。把小姑娘拽进高高的草垛子里，说失踪就失踪了……”
“江小哥儿，你盼人点好吧？”薛丰儿小小声地道：“这种话说出来，委实不太好听。”
“就是，”李正直斜睨江小瑕一眼：“怎么还幸灾乐祸的呢？”
“我没啊！”江小瑕无辜得嘞，就差喊冤了：“我这不是分析案情嘛！”
云漪赞同地点了点头：“恐怕就是因为内疚自责，周大人夫妇才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周姑娘吧？”
江小瑕赶紧竖起大拇指，还是云姑娘懂我！
宇文霄抬了抬眼皮，江小瑕立刻放下双手、正襟危坐。
他错了，他不该跟云姑娘套近乎。
大家很快抵达行宫，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了周同知所住的南厢房。
云漪仔细打量着前方端坐在石凳上的夫人。
她柔顺温和的眉眼已经染上岁月的蹉跎痕迹，脸色说不出地难看。
想想也是。周府接二连三遭事儿，换成谁心里恐怕都不好受。
看到宇文霄一行过来，周夫人眼底染上几分希冀，忙不迭起身问道。
“可是宇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