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南域之奇
宇文霄看李正直耍酒疯,本想拦着他,结果好么,这厮醉起来不同常人:旁人是给别人灌酒,李正直是给自己灌酒。
他无语地望着又吨吨吨喝了三杯急酒的李正直放下酒杯就倒,大脑门磕在桌子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李大人?李大人?”江小瑕推了推李正直的胳膊,见他确实睡死了,抬起头来一瞧,满桌的人都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
“不必管他,你们且吃自己的。”
宇文霄身子不佳,不能饮酒。
他一言出,云漪继续低头吃东西。
江小瑕和薛丰儿见状,也不再客气。
宇文霄沉默地盯着用膳的云漪,心下暗道:还当小姑娘并不关心政事,没想到她揣测圣意倒是揣测得八九不离十。
云漪的身份成谜,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查无此人就在情理之中了。
当时,宇文霄认真地看了云漪的通关文牒,并非伪造,第一个可能便作罢。
二是有一类人即便用的真实身份,在大明想对上人也不容易。
那便是此人来自南域。
南域是由大明官员管辖的境外神秘之地。那里消息闭塞、权力自成体系,六部从不插手南域政务,由南域布政使直接向皇上密折奏报事务。
南域布政使对其辖属有自主大权,也被六部官员戏称“大明第七部”,是妥妥的封疆大吏没错了。
问题来了,如果云漪是南域人,她在那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呢?
为了当仵作?为了得到京城户帖?
随着思考深入,宇文霄的眉头越锁越紧,望着云漪的目光也越发深邃晦涩。
云漪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与这般灵动好看的面庞相对应的,是如同迷雾一般看不清楚的出身和目的。
宇文霄看得太出神,惹得正主儿都不好意思了,她乖巧地放下筷子,小小声地问道:“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瞅把世子爷给心疼的。
“啊?”宇文霄被问得一怔。
护卫梅英端着手臂一脸肃穆,眼神却鄙夷得一批。
主子你用痴汉的表情盯了人家半天了。
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啊!
“没有,我就是看你吃得香,开胃。”宇文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小姑娘目光一转,定定地看着他的碟子。
里面放着刚刚还没吃完的菜肴,仿佛是在嘲笑宇文霄。
哪里美味?
二人互动的空档,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就连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李正直都醒了,一双醉眼直勾勾地盯着宇文霄看。早就经历过无数大型社死场面的宇文霄面不改色心不跳,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口,俊逸的眉轻扬,眉间朱砂痣都带着几分愉悦。
“味道不错。”
云漪也学着宇文霄的表情挑挑眉:“演技不错。”
宇文霄装聋作哑,继续用膳。
伴随着古怪气氛散去,今儿的晚膳进入尾声。
薛丰儿和江小瑕各自回家,李大人被家中小厮搀走了,只剩要返回大理寺的云漪,在宇文霄坚持护送的情况下,三人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云漪的小包袱仍垮在肩上,宇文霄偏头就能看到小姑娘肩上被压出了一个印儿。
这包袱可真沉。
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背着沉重的小包袱走南闯北。
第32章 京城人士
“为什么一直背着不撒开?”
四下无人,宇文霄跟云漪说话的口气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他好奇地问道:“这么沉,放在大理寺不行吗?”
“怕有突发状况。”
云漪理所当然地道:“我是个大夫,万一路上遇到急需诊治的病人,东西都在这里,用着顺手。”
说完,云漪还宝贝似得拍了拍自己的小包袱。
宇文霄无语。
好么,真是技多不压身。惦记着验尸破案,平日还要惦记着当大夫治病救人。
“刚才用晚膳前,你打算跟我说什么?”
宇文霄问道:“凶犯的情况?”
“嗯。凶犯是一个成长型连环杀人犯。”
说起案子,云漪柔和的眉眼都变得清晰锐利,仿佛一柄开了刃的匕首,随时会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八具尸首,从最早的那具算起,凶犯一直寻找的目标皆是年芳二八的处子,凶犯强女干之后用重物击打受害人头骨至死。但是……”
云漪神色一顿,白皙的小手搓弄着下巴,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讲。
宇文霄神情一凛,微微抬手,梅英立刻停手,三人在街巷中心驻足,等着云漪整理好思路。
“凶犯不是从第一次就能一击致命的。他一开始是击打五六下弄死死者,到后面,每杀一个人,他的手法就越娴熟,直到后面,他能精准地一击就会打破头骨上的血管,等着对方挣扎至死,甚至……”
甚至会残忍地一边与人交媾,一边等待女子咽气。
凶犯明摆着就是在享受杀人的痛快。
饶是宇文霄一个男儿,听到之后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畜生!”宇文霄怒斥一声,清贵的容颜皆是怒意。
这一怒让世子爷咳嗽连连,半晌都没能停下。梅英忙不迭给自家主子顺气。
待宇文霄不再咳嗽了,云漪才继续道:
“凶犯比范青高一些,是个做体力活的左撇子。”
“还有吗?”
云漪想了想:“我猜他应该就是京城人士,家境并不殷实,做手艺谋生的可能性更大。”
这已经说得颇为详细了。
“为何确定是京城人士?”宇文霄挑眉,不知这等猜测一句从何而来。
“我剖了几个人的胃,里面的食糜都像是京城附近的口味。”云漪补充了一句:“且应该都在临死前一个时辰左右进过食。”
所以,云漪推测,凶手应该就是京城人士,或是离京城脚程不超过半个时辰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宇文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之前珠儿胃里那些未克化的元宵,血肉模糊的胸腹之物跟今日用膳的东西搅和在一起,突然让人倒尽胃口。
“……你进去吧。”宇文霄惨白着脸,半天才吐出这一句话来。
“你脸色不太好,我帮你诊诊脉吧世子?”云漪见宇文霄脸色惨白,热情地就要伸手。
宇文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上次掏出真话盅的样子,整个人吓得就要往后躲,恨不能身子贴进轮椅背里才好!
“不必了!”
要不是会武的事情不能暴露,宇文霄现在就想脚尖点地,飞起逃跑!
草,好害怕!!
“好吧。”云漪一脸遗憾地收回手。
如果能把脉的话,就能确定那夜救她的人,就是大侠本世子了。
实践出真知,嗯,就是这么谨慎。
第33章 夜探案发现场
云漪一脸遗憾的小表情看得宇文霄险些内伤,他肃板着俊颜又重新变为高不可攀的世子殿下,傲娇地冷哼一声,推着轮椅离开了。
“……真着急。”
换成云漪这种急性子,会走路还要在轮椅上装小废物,不急死也得憋死了。
午夜时分,大理寺耳房。
云漪缓缓睁开眼,她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便悄然起身套上外衫,背起小包袱,准备去夜探“洪记小铺”。
今儿白天人太多了,云漪心情低落,非但没有打开思路,也没好生观察现场。
想破案子,必须得去案发现场搜寻,说不定能找到更多有关凶犯的线索。
她心里是恼自己的。
谁能想到世间竟有这等穷凶极恶之人,自己被暴露了,就要杀掉洪记小铺的婆婆呢?
一想到那些惨死的妙龄少女,云漪的眸光再度坚定起来。
……
宇文府。
宇文霄一边换上夜行衣,一边说道:“宫中已经传出消息,明日刑部恐怕就会接手洪记小铺的案子,我得赶在刑部接手之前找到凶犯。”
否则洪记小铺的线索就断了。
“爷,属下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卖元宵的老太太嘛,你跟云姑娘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般上心?”
梅英理解他们对人命的敬畏,但二人对这桩案子的态度,可比楚世子案子的态度要慎重多了。
“云漪是感念洪婆婆的元宵助她破案。”宇文霄将脸用面巾围了个密不透风。
“而我,是因为洪婆婆不仅仅是‘洪婆婆’。”
“啥?”梅英一懵,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宇文霄冷声回道:“她是当年废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是小殿下的乳母。”
他不信,蛰伏在京城多年都相安无事的洪婆婆,会无端死于一个凶徒之手。
这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阴谋。
梅英浑身一震,还牵涉到当年废太子的旧案吗?
怪不得主子爷如此当紧!
“属下陪您一起吧?”
“不用,夜探洪记小铺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宇文霄便利索地翻墙出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此刻,洪记小铺。
摸黑走进房间的云漪悄悄点燃了火折子,在暗夜之中,只有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印照着清丽可人的小脸。
许是洪记小铺死了人,屋子里阴森森的透着天然的凉意,搞得人忍不住搓搓胳膊。
云漪望向不远处的案发现场上。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云漪娇诧一声:“谁在那儿!”
屋子里一静,除了云漪的质问声,再没动静了。
好像没人。
云漪呼出一口气,手里的火折子一转,便看到前头一个人影,那双乌亮乌亮的清眸在夜色里满是狡黠的坏笑。
她虽没害怕,却被惊得脚下一滑就向后仰去。
黑衣蒙面人本能伸手揽住云漪的腰肢,将人给拉了回来。
“吓着了吧?”男子口吻戏谑地道。
云漪站直了身子,把火折子举起来:“世子爷刚才怎么不应声?”
“我……都说了不是什么世子爷!叫大侠!”宇文霄势要倔强到底,打死不认。
“哦,大侠。”云漪也不争辩,突然把火折子举高高落在宇文霄的眼巴前,她眯着眼睛轻声道:
“大侠,我刚才太害怕了,所以朝你扔了一把盅虫,不过都是没毒的……你不介意吧?”
宇文霄:“???!!!”
第34章 掉马
“艹!虫子在哪儿呢!”
号称不是“世子爷”的宇文霄在原地来回翻跳,恨不能把当着云漪的面把衣裳都给扯掉,好看看那些可怕的虫子到底钻哪儿了!
“好巧啊,大侠也害怕虫子?”云漪双手抱臂,一脸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抖衣裳的宇文霄手上一顿,他眉目间闪过一道精光:“你骗我?”
没虫子落在本世子身上!
对比云漪忽悠他暴露了真实身份,宇文霄更在意的是身上是不是真的落了虫子。
好一个怕虫的脑回路。
“走吧。”云漪不再戳穿某个掉马的世子爷,和宇文霄一起在案发现场转悠。
有宇文霄的地方,必然有内幕。
云漪无心了解内幕,她只想抓住真凶为洪婆婆报仇。
“世……大侠来找什么?”
鉴于某只病娇属性的世子爷,云漪从善如流地叫了“大侠”。
“来找能证明洪婆婆身份的东西。”
宇文霄一直在暗中调查十年前的废太子案。
洪婆婆的身份,他也是因为楚天的案子才查到的。
废太子案波及甚广、死伤无数,洪婆婆既然京城苟且偷生多年未被发现,必然有什么隐秘。
宇文霄一来探洪婆婆之死的真相,二来也抱着几分可能,说不准古会翻到一些跟当年案件有关的证据呢?
云漪闻言略有些诧异,“洪婆婆还有什么身份?”
不就是洪记小铺的老板娘吗?
“嘿?”
在本世子的身份上,你怎么就没有刨根问底的耐心呢?
宇文霄心里暗暗不爽,嘴上却道:“以防万一,怕被人针对。”
这话说到云漪心坎儿上了,“肯定是被凶手针对了。”
洪婆婆不符合凶手寻找的杀人目标,不是被针对是什么?
既然遇见的是队友,云漪也不客气,用火折子点燃蜡烛递给宇文霄,示意二人分头寻找。
这正中宇文霄下怀。
宇文霄转身去了内间,云漪则留在案发现场。
地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大理寺的人已经用石灰炭笔画出了洪婆婆临死前趴伏在地上的模样。
云漪还清晰地记着走进来时屋内乱七八糟的场景。
她沉吟着将屋内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中,手里火折子和烛光隐隐绰绰地印出她沉思的面庞。
凶手进来的时候,洪婆婆应该并无察觉。
她在专注准备第二天包元宵的面团和里馅儿。
厨房里很多东西都被凌乱地摔在了地上,说明洪婆婆跟凶手照面之后,还反击了。
云漪手里的烛光缓缓地从桌子上蔓延到地上。紧跟着她蹲在桌旁,从桌下照过去,发现了一个血手印。
“幸好带着小包袱来了。”
云漪轻声嘟哝一句,熟练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牛皮纸包,打开以后,将里面白色的粉末用小刷子刷到血手印上,再就地取材——用洪婆婆厨房里的红糖酱涂在白粉沫上;最后,用薄宣纸一按,桌子下方的血手印就拓印在了薄宣纸上。
嗯,这手印拓得不错。
云漪满意地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东西?”
宇文霄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神出鬼没的吓人一跳。
云漪心里一激灵,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
那娇嗔的眸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看得宇文霄心头一荡。
“凶手的手印。”
“你在还原案发现场?”
“昂。”云漪扬着手里的纸扇呼,好让红糖酱干得快一些。
第35章 内藏暗室
“看出什么来了?”宇文霄双手抱臂,越发好奇。
这瞧不起人的口吻是几个意思?
云漪挑了挑眉,就冲宇文霄这副表情,今儿要是不说个明白,她都没法回去安心睡觉。
她轻叹一声,用一种“满足小孩子好奇心”的温和语气解释道:“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说看。”
宇文霄:“……”
不,本世子不想听。
幸好夜色浓郁,宇文霄又带着面巾看不清表情,不然怕是脸色得黑成墨汁了。
“凶手的行凶时间跟现在差不多。”
云漪是专门卡着洪婆婆出事的点儿来的。
就算没有“大侠”出没,云漪也要夜探案发现场。
“洪婆婆当时正在和面,她洗净了手,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云漪一个转身,脚轻轻一抬,二人便看到前面两步的地方,端正地放着一个碎口的瓦罐。
“凶犯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瓦罐,惊扰了正在净手的洪婆婆,打乱了他想要无声无息灭口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他想无声无息地灭口?”宇文霄手里的烛光随着云漪的推测在屋内晃动。
“他先前杀害那些妙龄女子的时候,都是跟她们有过提前接触的,但跟洪婆婆没有。”
因为洪婆婆的胃里克化食物的情况,说明她用膳也是在两个时辰之前了。
云漪推测,洪婆婆是跟往常一样,趁着没有客人的时候,自己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草草吃了。
“未必,说不定凶手隐藏在客人中间,以吃元宵的方式提前接触过洪婆婆了。”宇文霄淡淡地提出另一个思路。
洪记小铺的元宵在京城远近闻名,并非只有一种接近方式。
宇文霄不愧是大理寺寺正。
“是,也有这个可能。”云漪赞同颔首。
“不论是哪种可能,凶手提前暴露,跟洪婆婆对峙,二人进行了简短的对话……”
云漪指着地上的瓦罐:“被踢翻的瓦罐半道上被人扶起来了,里面的清酒还残余一些。”
扶瓦罐的人只可能是洪婆婆。
来杀人的凶手怎么可能珍惜受害者的劳动果实呢?
“这些大理寺的人也能看出来。”
宇文霄淡淡地道:“除了那个血手印,你能不能说点别人没发现的。”
“……”
云漪算是看出来了,宇文霄根本不是来找东西的,而是来套情报的。
“内间有个暗门,可以直通大街。洪婆婆完全有机会冲出去向左邻右舍求救。”
她抿唇说道:“可是内间藏着很重要的东西,洪婆婆怕凶手发现,一直都没往内室跑。”
宇文霄眼底涌上淡淡的暗芒。
那样东西,他也在找。
宇文霄不得不承认,云漪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仵作,而且是一个拥有推理本能的厉害仵作。
她天生就该吃这一碗饭。
“你随我去内室看看吧,算是……补偿我上次的救命之恩。”
宇文霄沉声道:“这样东西对洪婆婆的很重要。”
“我为什么还要补偿你?我不是已经救了楚世子了吗?”云漪满脸问号。
“怎么就补……”宇文霄话一出口心中便警铃大作。
小丫头片子在套话!
她非要让自己承认自己是宇文霄不可!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宇文霄冷声道:“你休想。”
休想套话成功!
老子就不承认!
“我不想。”云漪连忙抬起小手投降:“绝无非分之想!”
宇文霄:“……”
这个其实……可以想一想。
第36章 皇家襁褓
宇文霄对云漪的小机灵劲儿彻底有了警惕,不知道小女人什么时候会冷不丁给他来一下。
“那你到底去不去?”他没好气地催促道。
“去。”
云漪也想知道,洪婆婆宁死都要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世子爷悄无声息来寻、偷摸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
“凶手不是个连环强女干杀人犯么,为什么会来找洪婆婆要东西?”云漪一边在内室里转悠,一边看向宇文霄。
宇文霄知道一些自己并不知晓的内情。
可他没告诉自己。
“本大侠不知道。”宇文霄傲娇地双眼朝天看。
“噗,”云漪笑眯眯地双手负立,“大侠,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有真话盅。还有可能已经撒到了你的背上。”
宇文霄岿然不动、神色不改,可云漪就是从他突然僵住的身体里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炸毛的气息。
他怕,可他不说。
云漪到底还是心软了,叹息一声,“骗你的。”
说完,她把木头似得宇文霄拨拉到一边,站在床铺边摸来摸去。
身后的宇文霄松了口气,望着小姑娘在黑暗中摸索的背影,气得咬了咬后牙槽。
糖水铺子一般都不大,里间更是不容三个人来回转身。就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想要藏匿个不知是啥的东西,确实不好找。
云漪脑海里浮现出洪婆婆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洪婆婆,若你在天有灵,请让云漪找到你要藏匿的东西吧。
世子爷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就在心底祈祷的功夫,云漪手里的烛光晃了晃,她的目光一定。
“找到了。”
宇文霄还在不大的梳妆台附近翻找,闻言惊讶地凑上来:“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图腾,我在洪婆婆肩窝那见过。是一个刺青。”
云漪在图腾上轻轻晃了晃,“我初始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想到答案在这。”
真是个福星。
宇文霄哑然失笑,小仵作竟然还有这等妙用。
“让我看看。”
云漪朝床后面让,宇文霄往床里头凑,二人猝不及防之下,脑袋靠得颇近,一时间,他们仿佛能够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云漪秀气漂亮的小脸儿无辜地望着宇文霄清冷的墨眸。
啊,世子爷的眼睛真好看。
宇文霄手握成拳,只觉后脊背都紧绷了,比他怕虫子还要紧绷。
云姑娘长得太好看了,他的心……
好像漏跳了一拍。
想什么呢?!
“你让一下。”
“你怎么不让?”云漪杏眸一瞪,反问道。
他不让开,云漪根本动不了啊!
宇文霄赶紧后撤,二人错开距离,云漪乖乖地矮身趴到床畔:“这里。”
“这是个暗格。”
宇文世子见过不少暗格机关,这图腾下面的小机巧也难不倒他,用匕首在一个特定部位敲击了两下,里面的暗格就自己弹出来了。
暗格里放着一个红布包,小小的只有不到巴掌大。
宇文霄珍而重之地将东西取出来,放在烛火面前。
云漪也凑上烛光,二人就着不大的光亮,看到了红布包里一小片薄薄的襁褓。
“是皇家襁褓。”云漪道:“洪婆婆以前是皇家的人吗?”
宇文霄立刻将红布包裹紧,清眸冷漠地盯准云漪的面门,沉声问道:“你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么?为何会认识皇家襁褓?”
第37章 身份不符
云漪像看傻子似得眼神看着宇文霄:“大侠,龙凤图案,寻常百姓谁敢用?”
不是皇家襁褓还能是啥?!
宇文霄心神一松:“也是。”
是他神经过敏了。
他揣好襁褓,低声嘱咐道:“今日发现襁褓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的。”被追杀过的人儿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宇文霄见云漪如此精乖,忍不住勾了勾唇。
可惜他整张脸都蒙在黑布巾里,云漪没瞧见。
“你还没回答我呢,洪婆婆是宫里人吗?”宇文霄要走,云漪快步跟上,梗着脖颈追问。
“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对破案有没有好处?”云漪倒不犟,立刻换了个问题把宇文霄给问住了。
“……算有好处吧。”
“那就行了呗。”云漪狡黠地眯了眯眼:“说吧。”
宇文霄:“……”搞了半天还是在套话。
“还不确定,得回去查查。”
宇文霄紧走两步,发现云漪没跟上,又悄然放慢了步子,神色淡淡地道:“你呢,除了那个血手印,还查到什么了?”
呦呵,轮到世子爷反问了。
云漪双手往身后一背,正好兜住了她沉甸甸的小包袱:“这话你不该现在问。”
“那该什么时候问?”
小姑娘调皮地指了指天:“白天。”
一个夜行大侠,隐藏身份去案发现场,还来问仵作案情分析。
怎么着,嫌掉马掉得太慢了?
宇文霄一噎,万万没想到啊!
小丫头片子在这里等他呢。
这是警告宇文霄,“世子爷”身份的事儿,“大侠”别问。
二人站在静悄悄的小巷子里互瞪了片刻,宇文霄认输地摆摆手:“行行行,走了……”
说完,男子身形一起一落,便消失在高耸的屋顶。
云漪撇撇嘴,也猫着身子快速溜进了大理寺的后院。
次日一早,新搭成的“平疑狱衙门”班子在大理寺东北角的偏院汇合。
这里便是平疑狱衙门处理事务的固定场地了。
院子只有三四间房,已经命人简单地收拾出来了。
除了宇文霄拥有一个独立的房子外,其他人都统一在一间宽敞的大屋办事。
此刻,所有人聚集在大屋里,等着“平疑狱衙门”的头头儿宇文霄前来,大家就之前的验尸情况、数名被残害的少女基本情况,讨论讨论案情,争取寻找突破口。
坐在右边第一个、被外派过来的刑部员外郎李正直还没适应新角色,抱着肚子瘫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死相。
另外一边,云漪将沉甸甸的小包袱放在桌上,一双杏眸专注地打量着众人。
李正直旁边挨着江小瑕和薛丰儿。
对面坐着的李大人见状抬眼瞪云漪:“你看本官作甚?”
“李大人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李正直气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唉……这些姑娘太可怜了,死了那么多人,结果连个凶犯的鬼影子都没摸着!”
江小瑕一想到昨天云漪验过的那么多具尸首,心头就忍不住发毛。
薛丰儿附和地点点头。
“还有呢。”云漪强调道:“还有没发现的。”
“嘿?你就知道?”
闭目养神的李正直睁开一只眼:“嫌人死得不够多是怎么的?”
“我就是知道。凶犯杀害的第一个女子、他谋杀的起源,不在我验过的这些人里。”
一定还有没发现的相似案件。
李正直接连被怼,怒而起身,一双眼瞪得铜铃大,就欲开口跟云漪一较高下!
恰逢此时,宇文霄推着轮椅进来了。
第38章 新线索
“干什么?”宇文霄望着气势汹汹的李正直道:“要吃人?”
“下官没那癖好。”李正直像一只被戳蔫儿了气的皮球,重新坐下。
宇文霄瞄了云漪一眼,云漪无辜地眨眨眼,就差把“跟我没关系”写在脸上了。
他轻哼一声,推着轮椅往前。
老子信你个鬼。
为了方便宇文霄进出,主位没有放置椅子,宇文霄在护卫的协助下在主位停稳,望着众人淡淡地道:
“洪婆婆的尸首将会在半个时辰后送归刑部。不过……”
云漪的心刚提起来,就听主位上的世子爷眉目舒朗地补了一句:“这桩案子,并入平疑狱衙门。”
也就是说,连环凶犯的案子给大理寺了。
云漪瞬间笑开了眼。
这可苦了李正直,他气愤地质问:“为啥不给刑部啊?这么多年了……”
案子要能破早就破了!
“因为刑部没有云仵作。”宇文霄一句话,立刻掐断了李正直的后话。
“李大人,还有问题么?”
清眸冷冷地看着李正直:“你虽为刑部员外郎,但只要在平疑狱衙门一天,就归本世子管。”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正直已经不是刑部尚书了。
“没问题了。”李正直憋屈地闭上了嘴。
法场那次云漪判断凶犯的手段历历在目,李正直无话可说。
刑部……确实没有这么厉害的仵作。
神仙打架,坐在一边的江小瑕和薛丰儿嘴跟蚌似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云漪张张嘴,“还有尸首吗?”
“有。”宇文霄意味深长地道:“正在运过来的路上。”
二人默契天成,皆判断尸首不止已经报了失踪案的这些死者。
昨日云漪验尸的时候宇文霄就猜测,凶犯在京城犯下的多桩案子里,一定有未被发现的隐藏案子。
当夜,他就让几个衙门的人扩大寻案范围。
大家伙齐心协力,将京城周边的村落、小县城都探了个遍,又找到了几具相似的尸首。
那些尸首不是没报案,就是以“意外”等名义匆匆结案的,一个不落,全都将于午时之前运过来。
云漪满足得很,用力点点头:“世子爷想得周到。”
啥都没听懂的李正直:“……”
所以,他是被排挤了么?!
“……世子爷跟云姑娘在说啥啊?”薛丰儿小小声地询问江小瑕。
她怎么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江小瑕也一脸懵,他摇摇头:“我也没明白。”
午后,平疑狱衙门小院儿又多了五具尸骨,算是彻底给之前不明白的几人解了惑。
运来的尸首距今时日长了,基本都成了骨头架子。
江小瑕望着薛丰儿一个一个地往验尸房里抬骨头架子,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这骨头味儿也没比尸首的味道好到哪儿去。
放尸骨的差役都知道,最近这几天,平疑狱衙门的偏院儿是整个大理寺最“味儿”的地方,那腐尸味混着血腥气,还有沾染泥腥的尘土味混在一处,能呕得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反观云漪,不但不呕,还神色从容地指挥着薛丰儿将新到的几具尸首放好,堪称抵御重口味的“能耐”人。
第39章 第一具尸骨
验尸骨能找到的线索有限,比起验挂着血肉的尸首的速度快了不少。
云漪查看前五具尸骨的时候,排除了其中一具不相干的尸骨。
另外四具,都符合连环凶犯的目标对象,杀人手法一致。
云漪平均两炷香的功夫验完一具尸骨,江小瑕奋笔记录,不敢稍有停歇。
最后一具尸骨,云漪验了大半个时辰。
“这就是凶犯第一次杀人的尸首了吧?”云姑娘已经半天没说话了,薛丰儿凑到抱着册子的江小瑕跟前,小小声地问道。
“应该是。”
云姑娘之前就说了,第一具尸首承载着揭露凶犯身份的秘密,所以务必得验得细致。
验到一半儿,云漪起身直了直腰,复又低下头继续检查。
她眼底灼灼的精光同手里的小刀一般,饱含着锐利锋芒,一寸一寸地略过尸骨的每一处,不放过分毫线索。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云漪还没从验尸房里出来。
等在外面的李正直坐在椅子上就着太阳打瞌睡。
宇文霄推着轮椅走过来,看到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的李大人,立刻轻咳两声,吓得李正直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身为刑部尚书的架子还在,睁开眼睛怒目而视,正好撞上宇文世子那双似笑非笑、孤高清绝的寒眸。
方才那股子怒火都化作憋屈的问候:“世子爷。”
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啊!别说李正直只是个刑部员外郎,他当尚书的时候,也得让三分呢!
“云仵作还没验完?”
“是。”李正直讪讪地道:“许久了。”
宇文霄看了一眼紧闭的验尸房,轻叹一声。
拼命三娘不过如此。
“宇文世子,刑部侍郎周大人有请。”
准备在此等候的宇文霄转过身,从门外进来的护院径直上前来启禀道:“周大人说,新挖出来的尸骨要签章才能留在大理寺过夜。”
宇文霄看向李正直,李正直立刻把头偏到一边儿去了。
他是刑部的人,不能代替大理寺签收尸身。
有些手续,得平疑狱衙门的总衙头出面才能办不是?
“我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云姑娘有任何情况都来禀告一声。”宇文霄临走了还不放心,又嘱咐了李正直两句。
李大人点头应下,心里还犯嘀咕,能有什么情况啊?
宇文霄前脚刚走,薛丰儿后脚就出来了,她机敏地去打了一盆温热的水,好让云仵作洗手。
她跟在云姑娘身边两次就记住了,云姑娘验完尸必须要认真洗好几次手,还要用特调的护手膏擦拭,一看便是个讲究人。
云漪把手套递给薛丰儿,“用凉水冲洗外面即可,记得打皂角。多谢了。”
察觉到薛丰儿是个仔细人,云漪请她帮忙洗手套。
“哎。”薛丰儿激动得跟什么似得,恭恭敬敬地接过手套,开心地去洗了。
等到云漪收拾好了以后,便同江小瑕、薛丰儿准备离开。
她抱着小包袱,望着站在门口跟刘门同款姿势的李正直大人,好奇地问道:“李大人不走吗?”
杵验尸房门口干啥,不嫌味儿了?
“宇文世子让本官等他。”李正直解释道。
“哦。”云漪点点头:“那我们先下衙了。”
说完,她再没停留,背着小包袱回后院去了。
整理好验尸记录的江小瑕和薛丰儿也告辞了。
刘门锁好验尸房的门,望着仍旧杵在门口的李大人,告罪一声,也走了。
第40章 收服李正直
半刻钟后,宇文霄处理好了所有事务,也签了借验尸首的几个函,便马不停蹄地让梅英推他回平疑狱大院儿。
谁知来到验尸房的时候,房门口只剩下一个老神在在的刑部员外郎。
“云仵作呢?”宇文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还暗自庆幸自己赶上了。
“走了。”李正直指了指后院。
什么?!
“我不是让你看着点、有情况喊我吗?”
宇文霄恼了,眉间清雅妖冶的朱砂痣都随着主人家的情绪在阳光下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额,下官不是留下来告诉你她走了吗?”
李正直无辜地拍了拍肚子,这不就是看着点情况么?
宇文霄:“……”
他气得脸色铁青,当即眼睛一翻晕给李正直看。
梅英配合演出,惊得直“呜呜”,拽着李正直的衣服领子就要揍他。
“……别打别打,赶紧叫大夫啊!”
李正直没想到宇文世子说晕就晕,浑然不晓得自己是被讹了。
乖乖,当今圣上的亲侄儿出事,谁能担待得起?!
就在宇文霄这对儿主仆的套路下,整个大理寺的后院瞬间乱套,叫人的叫人、抬人的抬人。
直到惊动了云漪,她拎着小包袱快步从后院过来,宇文霄才“幽幽转醒”,伴随着阵阵咳嗽声,总算有了人气儿。
“把人放下,我看看。”云漪背着随身的小包袱,冲着抬人的护卫们道。
太好了,云姑娘会医!
护卫们哪会不从,赶紧又把人重新放回轮椅上。
护院们今日才算知道,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宇文世子可真沉哪!
还是腿脚不好的人……都这么沉?
一旁急得跳脚的李正直一个劲儿地催促云漪:“你真会看病吗,能不能行啊?!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快点把脉!”
“要不李大人来?”云漪反问一句,堵住了李正直呱噪的嘴。
她上前看了宇文霄一眼,便猜测这厮方才怕是装晕的。
“世子爷还好吗?”她伸手就要给宇文霄诊脉。
宇文霄立刻把手缩进袖子里,虚弱地道:“无、无妨的,被气到了容易晕过去……老毛病了,歇会儿便好。”
嘁,真能装。
云漪撇嘴收手,“世子没有大碍便好。”
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李正直再也不敢怼人了,他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抱着宇文霄的椅轱辘承诺:
“下官错了!以后世子让下官做啥就做啥,绝不多说一句!”
宇文霄:“……”
倒也不必。
若是云漪这种小姑娘摆出这副委委屈屈的表情,那叫惹人怜爱。
李正直人近中年还摆出这么一副委屈样,略油腻啊!
全程观戏并客串演出的贴身护卫梅英: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爷?
待好不容易送走了内疚的李正直,宇文霄轻咳一声,绝口不提糊弄李大人的事儿,装严肃地问道:“那几具尸骨验好了?”
“现在听吗?”云漪抬头看了看天,黄昏时分,该用晚膳了呀。
“那边吃边说吧。”
宇文霄也不含糊,看了梅英一眼:“还愣着作甚?买吃的去。”
梅英:“……”
你也就欺负属下为了人设不能说话!
第41章 连环凶犯画像
是夜,大理寺后院。
云漪望着被叫回来一脸郁卒的江小瑕,忍笑一声:“世子爷急着破案,咱们得连夜整理好验尸记录。辛苦你了。”
验尸和书记验尸结果必须分开两个人来做,这是寺内的规定。
所以,验尸记录必须是江小瑕写的,云漪一个字都不能代笔。
“不不,不辛苦。”
江小瑕讪讪地抓了抓头发,验了一下午尸首的仵作都没喊苦,他一个动动笔头子的,实在不敢厚着脸皮叫苦。
不大一会儿,李正直、薛丰儿接连赶到。
“诸位,案件涉及数年、遇害人之广,我等耽误不得,必须要尽快破案。江小瑕,你把记录念一下。”
宇文霄和云漪一起吃了晚膳,心情大好,跟大家说话的口气都温和了几分。
“是。”江小瑕心里暗自嘀咕:世子爷也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冷淡嘛。
加上洪婆婆,连环凶犯共杀害十三人,每一具尸体留下的罪证,都诉说着凶犯的恶行。
最后,江小瑕念了云漪总结的凶犯特征:
“……综上可推论,连环强女干凶杀犯人,身长二尺有七,孔武有力。以卖力气手艺活为生,左手拇指有横断疤痕,年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家中无母有妹,对妹妹的情感十分强烈。”
江小瑕念完后,问云漪:“云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了,”云漪满意点头。
猜测凶犯模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次见证这一切的李正直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云仵作是真厉害啊!
“这一次,他绝对逃不掉!”宇文霄轻磕桌面,掷地有声地道。
平疑狱衙门众人热情高涨,仿佛凶犯的模样就在眼前了。
“不拿下他,都对不起云姑娘连日验尸!”江小瑕气愤地攥紧了手里的毛笔。
“还没进来,就听到你们抓凶手的决心了。”大理寺卿梁岩大人双手揣在袖兜里,朗笑着走进大屋。
“参见梁大人。”
屋内众人一惊,这么晚了,梁大人竟然亲自来了,皆起身行礼。
“别多礼了。”梁大人斜睨一眼老冤家李正直:“李大人在平疑狱衙门还待得惯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李正直又羞又恼,头恨不能埋到肚子上回话:“多谢梁大人关心,下官好、得、很。”
“那便好。”
让你好生在法场出风头,被撸官了吧?!
梁大人明晃晃地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冲着众人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他快速看了一眼验尸记录上对凶犯的猜测方向,略有些不解地道:“喜欢妹妹?云仵作,这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我在验尸的过程中对比了所有尸首。第一具尸骨年岁偏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而且砸死她的致命伤不止一下,可见凶犯在第一次犯罪的时候,是非常慌乱的。”
云漪指了指头骨的位置:“凹凸不平的伤口、凌乱的骨裂伤。”
她推测,凶犯当时并不是真心杀人,而是愤恨之下出手。
云漪继续说道:“以那女子的年岁,未被侵犯的可能性更大。此后的三具尸骨都显出,凶犯杀人手法越来越娴熟。而其中第四具尸首最为特别。据我推测,她可能在凶犯的手下活了四五个年头,还生了一个孩子。”
众人皆是一静。
第42章 无获
云漪的推测之言是不能写在验尸记录里的,所以她将一些可能性说出来,供大家参考破案。
“等一下,那凶犯应该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吧?”大理寺卿梁岩忍不住发问道。
云漪抿了抿唇:“那孩子未必还活着。”
“不错。”
宇文霄望向梁大人:“凶犯胁迫受害者有了夫妻之实,还在一起生活数载、有了孩子。按说他不会杀死孩子的母亲才对,除非……”
“除非那个孩子死了,凶犯一怒之下迁怒女子,将其杀害。”
梁大人沉了沉眼,这些推论让人后脊背都跟着起鸡皮疙瘩。
“真是禽兽不如!”一直安安静静的薛丰儿低吼一声,嫉恶如仇的样子让大家一惊。
“啊,我,我不是……”薛丰儿瞬间回过神来,双颊涨得通红。
“薛姑娘说得没错!他确实禽兽不如!”李大人立刻声援:“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他,绝不能让他再祸害人!”
大理寺卿梁岩美滋滋地点了点头。
厉害啊,小丫头验尸的能耐强不说,就连对案件的推理也颇为合乎情理,是天生吃昭狱这碗饭的料啊!
他略显得意地望向一旁的宇文霄,宇文霄正赞赏地看着云漪。
宇文霄清冷高绝眉目悄然泄出星星点点的温柔之态。
梁大人收回视线,将两只手揣进袖兜里。
哎呀,世子爷长大了,懂得欣赏女孩子的好了。
“若是我们能破了刑部破不了的案子,嘿嘿,以后别说刑部和大理寺了,只怕全京城有任何疑难案件,他们都得来找我们!”
梁大人一脸嘚瑟地斜睨李正直,李正直气得偏过头不看人。
原来怎么没发现,梁岩这厮嘴这么欠!!
一直以来,大理寺都被刑部压了一头。同是审理刑狱案件的衙门,六部之一的刑部归圣上管,刑部尚书乃是天子近臣。
曾经的刑部尚书李正直又是个出了名的耿直憨批,谁的情面都不卖,“李怼怼”的名号,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大理寺呢?就成了后爹养淡的。没人疼没人爱。
梁大人过得憋屈啊!!
现在好了,大理寺不仅有了曾经的尚书大人坐镇,还有了云仵作这张王牌。
不将刑部怼得底朝天,他就跟李正直姓!
验尸结果、连环凶犯的特征,很快就送到了刑部和京兆尹,所有差役都根据平疑狱衙门对凶犯的推测方向,将全京城内外十几个县城人口逐一筛选。
然而两天过去了,大家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咱们的方向错了?”
平疑狱衙门大屋,李正直刚从刑部回来,几个衙门都串遍了,还是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凶手。
大家都有点撑不住了。
“世子爷,要不咱们再看看?说不定是筛选的方向出错了呢……”
宇文霄脸色一沉,清眸直直地盯着李正直:“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大人,云姑娘怎么可能出错呢?”江小瑕抱着验尸记录:“我跟薛姑娘可是跟云姑娘一起验尸的!”
云姑娘绝不可能出错!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李正直神色一讪,忙朝云漪的方向看去:“云姑娘,你别误会。”
“方向没错。”
云漪从厚厚的小本本里抬起头来,灵动的眸子带着几分笃定:
“全京城那么多人,又涉及到我们不熟悉的县城、村子,找起来是不容易。”
凶犯能在五年之内逃窜没有落网,可见其藏匿的本事不一般。
“继续找。”
宇文霄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便低头继续翻阅着户部呈上来的户籍资料。
第43章 凡学起源
云漪能做的都做了。
她不仅验了加上洪婆婆总共十三具尸首,还通过十几具尸首呈现的共性猜出了凶犯的身形、家事。
若这都找不到目标,是大理寺和刑部无能,是京兆尹衙门的差役无能。
不是仵作的责任。
宇文霄一锤定音,平疑狱衙门众人仿佛又有了主心骨,继续翻阅手里的卷宗和户部资料。
云漪望着大家戒了躁气、重新投入搜人,被信任的暖意在心底纷涌。
她深吸一口气,也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户籍资料。
符合云漪判断的基本条件的人不在少数,差役们不仅得筛查符合条件的人,还得核实对方没有犯案的理由是否真实可信。
总归,不是好办的差事。
片刻后,宇文霄的手停顿在一张小像上。
“世子爷,怎么了?”李正直见世子爷半天没翻卷宗,好奇地凑上去一看,小像上的男子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份是卖货郎。
宇文霄骨节分明的手在卷宗的字迹上划走,李正直也顺着手指的方向逐句念道:
“……家中母亲早逝、父亲酗酒,与妹妹相依为命,后来妹妹被歹徒杀害,定为悬案。”
李正直身子一挺。
“四年前成亲、育有一子,后其子在家中被杀害,妻自尽而亡……”宇文霄一边念,李正直一边坐直了身子。
“像,太像了……”江小瑕也不看手里的验尸记录了,瞪圆了眼睛说道:“卖货郎,卖货郎!”
云漪和宇文霄对视一眼。
之前是他们的思维被禁锢了,总觉得可能是打铁的、卖艺的、做木工的,偏偏就没想到可能是居无定所、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卖货郎也是干体力活的,所以那些受害人才遍布了整个京城附近的十几个村镇,看上去分散且漫无目的。
“卖货郎要背着沉重的货物走街串巷,必然骨架大、双臂有力,用石头砸死人更是不在话下。”
家中情况也符合云漪的推测。
“找到了。”宇文霄抬起冷凝的清眸,扬起手中的画像:“朱二郎。”
李正直双眼一紧、肚子都跟着收了收,沉声道:“我去找梁大人,通知刑部和京兆尹抓人!”
午后,平疑狱衙门的众人倚靠在院子里晒太阳。
“居然是卖货郎啊……”
云漪跟兜着一兜子瓜子儿的薛丰儿坐在一起,“咔嚓咔嚓”地嗑瓜子。
“云姑娘你说,咱们能顺利抓着人吗?”江小瑕眼珠子一直瞧着云漪的小嘴儿吧嗒吧嗒嗑瓜子。
他也想嗑瓜子。
可是看薛姑娘护食儿的样子,好像都要给云仵作唉。
“肯定能。”刑部员外郎李正直摊着一肚子肉,在阳光底下打了个哈欠。
他身子太沉了,没法去逮人,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大家凯旋的消息吧。
“真凶这么快就落网了,云姑娘你开心吗?”薛丰儿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羞怯。
她非常佩服云漪,也愿意真心实意对云漪好。
云漪眯着眼睛:“唔……还行。”
除了验尸有点累,也没什么旁的。
李正直:“……”
后世有一门学问叫“凡学”,恐怕渊源是打从云漪这就有了。
什么叫“故作谦虚”,云漪这就是!
第44章 漏洞
不怪前刑部尚书李正直觉得打脸。
天知道,这桩连环女干杀案历时五年、死了十三个人,凶手杀人的法子血腥、流窜多地,五年之内都没抓到对方的马脚。
云漪一来,通过验尸解决了大部分毫无头绪的问题,直接锁定了可能的嫌疑人。
还有没有天理了?!
反正李正直觉得,刑部的孙仵作这么多年纯属白玩儿!!
“好想吃元宵啊。”云漪轻声说道。
灵动可人的杏眸望着天边,那些云朵飘飘洒洒,悄然变成了洪婆婆的模样。
“洪婆婆在天有灵,能安息了……”薛丰儿轻声安慰道。
“嗯。”云漪转过头,冲薛丰儿微微一笑,“薛姑娘真是善良又温柔。”
此言一出,薛丰儿秀气的小脸儿骤然红透了。她把一大捧瓜子塞到了云漪的手里,让云漪吃。
许是洪婆婆当真在天有灵,半个时辰后,朱二郎落网了。
大理寺地牢。
一袭青衣锦服的公子被抬入大牢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了看押在牢内的朱二郎。
朱二郎看上去比实际还要老一些,像是四十多岁的人。许是经年卖货、风吹日晒的,老得快。
他眉目粗犷、五官平平,同户籍小像上的模样还真是大差不差。
“原来迎接我的是宇文世子,哈哈。”朱二郎口气平稳从容,那副样子倒挺自豪。
“怎么?”宇文霄挑眉,没想到被朱二郎认出来了。
“给我‘送行’的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怎么着也算给我这个平头百姓抬了身价了。”朱二郎咧嘴一笑,看上去有点憨。
宇文霄薄唇微抿,没应。
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五年之间杀害了整整十几条女子的性命!
这其中,还包括朱二郎的至亲!
除了梅英随扈在侧,跟着宇文霄来的,还有闻讯赶来的晋宁侯世子,楚天。
楚天才被解了禁闭,一定要来看看害他背了数口黑锅的凶手长得什么模样。
收拾齐整后的楚世子浓眉大眼、英俊无双,同之前被关在大牢里的狼狈判若两人。
跟病恹恹的宇文霄一对比,楚天恨不能将“老子能长寿”刻在脸上,以此表达自己的生龙活虎。
“呵,小爷还当那穷凶极恶之人得是个三头六臂,不想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哪!”
楚天一看朱二郎压根没有认罪的态度,忍不住开口冷嘲热讽。
“这世上大部分凶犯都是普通人的嘴脸,甚至就蛰伏在自己身边。楚世子最有体会才对。”
朱二郎说着,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诮。
宇文霄皱了皱俊眉,清眸染上几分冷冽:“你也认识楚天。”
“大名鼎鼎的晋宁侯府世子和宇文将军遗孤,大明朝的百姓哪个不认识?”
朱二郎早就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整个人都放开了,说话毫无尊卑之态。
“是啊,宇文霄……”楚天正想赞同,便被宇文霄的话打断了。
“你不该认识我们。”
宇文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磕了磕椅背:“你在京城卖货时间不长,此前基本都在外城兜圈子,第一个杀了的京城人士还是洪婆婆。你怎么会认识我和楚天?”
除非,早就有人给朱二郎提供了二人的身份和模样。
“说!是谁派你来的!”楚天神色一紧,他指着朱二郎的鼻子:“当真好大的胆子!”
朱二郎没想到三两句话就被宇文霄揪住了漏洞,平和的眉眼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第45章 诱供
宇文霄听抓捕朱二郎的衙役们说,逮人的时候,朱二郎原地不动、束手就擒,被抓期间没有丝毫挣扎。
这跟他此前流窜娴熟的犯罪手法、不留罪证的缜密行事截然不符合。
好像……朱二郎盼着赶紧被抓似得。
此为疑点一。
刚一进大牢,宇文霄就在观察镇定的朱二郎。他的表现不像是认罪伏诛、也无丝毫悔过之态,倒像是带着光荣的任务来从容赴死的。
此为疑点二。
之前云漪就说过,任何人的行事风格都是有其固定的态度的,不会轻易改变。
哪怕那个人是在杀人。
诚如朱二郎,从犹犹豫豫到变得干干脆脆;从心怀内疚到麻木不仁;从多次击打变成一击致命。
可他挑选目标的条件、犯罪的手法,都不曾有所改变,而是在原有基础上逐渐娴熟。
只有一个洪婆婆是例外目标。
“谁让你杀洪婆婆的。盯住洪婆婆的目的究竟几何?”
宇文霄双眼如锥,死死盯住朱二郎,不放过他任何微小的表情:“只要你说出来,本世子就饶你不死。”
“呵,世子爷。我手上有十二条人命,你会饶我不死?”
朱二郎低声强调一句:“就是皇上,也不愿意饶我不死吧?”
十二条?
宇文霄双手一紧。
云漪分明验了十三具尸首,哪里来的十二?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什么十二条?!”
楚天反应极快,他立刻横眉冷对,接过话茬儿怒道:“分明是十三条人命,你的妹妹不是你杀的?”
“我没杀我妹妹!”
突然,朱二郎蓦然暴起,他死死地攥着牢门怒声说道:“我没杀我妹妹!她是自己死的!她是意外!”
上钩了。
朱红的薄唇微扬,宇文霄双手合十放在腿上,淡淡地道:“所以,其他人的死,是你故意杀人。”
这是宇文霄和楚天进来前就商量好的对策。
宇文霄负责找到朱二郎的心理破绽,楚天一次性扎到他最痛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诱供。
“可惜了,最后你的妻子都不愿意要你和她的孩子,宁肯让孩子死,也不让他成为杀人犯的儿子。朱二郎,你活该遭受天谴!”
清贵孤高的公子一旦毒舌起来,简直字字诛心。
朱二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瞪圆眼睛,突然大笑起来:“杀人犯的儿子?哈哈哈哈……”
朱二郎冷冷地道:“那是他的荣幸,他该为我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
不,不对劲。
宇文霄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朱二郎。
为什么这厮会突然平静下来。
明明方才差一点就……
“你要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杀洪婆婆了。”
清亮温暖的嗓音仿佛点燃了整个大牢,就连周遭阴暗潮湿的血腥气都跟着散了散。
迎着前头火把的光芒,一个身着素裳、背着小包袱的娇丽女儿家缓缓走来。
楚天双眼一亮,痴汉地迎上去:“云姑娘!”
救命恩人哪!
云漪梳着寻常的发髻,一张清丽的小脸儿被火光染上柔美的红色,漂亮的杏圆眼澄澈如水,樱唇倔强地紧抿着。
轮椅上的宇文霄拽都没来得及拽楚天,就看那厮扑到了云漪跟前,像极了某只找到主人的毛绒犬类。
宇文霄板着脸,默默别过头。
靠,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