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肚子好饿
法场闹剧告一段落，皇帝准备起驾回宫。
临行前，皇上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宇文霄，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听说，云仵作是霄儿找来的？”
宇文霄对上天子审视的目光毫不示弱，眉宇透着几分孤勇，“是。”
是他寻来的又如何？
“咳咳咳……”岂料宇文霄逞能不过片刻，就恨不能把肺给咳出来。
皇帝见状到底没再追究，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起驾，回宫！”随着宋公公一声唱呵，皇帝的銮驾乌泱泱地离开了。
刑部尚书李正直一想到那么多卷宗都要重写再送达天听，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大理寺卿梁岩揣着手，悠哉地迈着八字步走了。
法场的百姓一边往出走，一边闲不住那张八卦的嘴：
“哎呀，我今儿扔了楚世子好多臭鸡蛋呢，把家里那点子存货都扔光了！结果人家是清白的！”
“云仵作验尸可厉害呀！”
“多亏她证明了楚世子的清白。”
“珠儿的案子是水落石出了，那杀了十几个女子的连环案真凶，又是谁呢？”
……
云漪趁乱猫着腰溜出法场，她四下瞧了瞧，小声嘟哝道：“真饿呀……”
去吃元宵吧！
小姑娘将沉甸甸的包袱往肩上托了托，随着涌动的人潮离开了法场。
确定楚天无罪，晋宁侯夫人哪里还等得，立时冲上法场抱住楚天，流下喜悦的泪水：“太好了，我儿、我儿无虞了。”
多亏了云姑娘。
“哈哈哈……我都说我是被冤枉的了！”
楚天强忍着酸麻的双腿站起来，又踉跄着险些栽倒，他爆出了劫后余生的朗笑。
晋宁侯抬手扯住儿子好让他保持平衡：“你稳当些！”嘴上嫌弃着，晋宁侯也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打从出事儿起，楚天就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就算被用刑都没改过供词。可他却在听到宇文霄和云漪极力澄清他“无罪”的时候红了眼眶。
所有人都唾骂他、鄙夷他，连父母都在“铁证”面前怀疑过他。
只有宇文霄相信他是清白的。
哦不，现在，还多了个云漪姑娘。
是她解读了珠儿尸身的遗言，才成功捉拿到范青这个真凶。
因为，死人不会说谎。
楚天遥遥望向场下的好友宇文霄。
二人碍于圣意不能明目张胆地相交。
但此刻，楚天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激动，狼狈的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
宇文霄悄然放松了脊背，清冷的眉眼不露丝毫情绪。
他抬了抬指头，梅英立刻识趣儿地推着他离开法场，深藏功与名。
“云漪呢？”一边走，宇文霄一边低声问道。
梅英扫了一眼法场内外，用内力密语传音道：“不见了。”
“噗，怕是吃元宵去了。”宇文霄没好气地嗤笑一声。
刚才在法场他就发现，云漪偷偷揉了好几回肚子，分明是饿了。
“待会儿去把军令状撕了。”宇文霄眼底涌过淡淡的暗芒。
这光顾着吃的丫头！
梅英：“……”
他是哑巴，他有人设。
第17章 真话盅
想找云漪的，不止宇文世子一人。
“咦，云姑娘呢？”
楚天死里逃生，想感谢云漪的时候，发现她早没影儿了。
不仅救命恩人云漪没了踪迹，宇文霄都溜了。
“深藏功与名哪！”晋宁侯感慨一声。
“先回家收拾收拾吧？”晋宁侯夫人大悲大喜过后总算注意到了儿子的狼狈样子，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
她嫌弃地摆了摆手：“你这般见救命恩人实在有失礼数。云姑娘就在京城当差，以后总有机会致谢的。”
“娘说得对。”楚天从善如流，决定先回家。
宇文霄找到云漪的时候，小姑娘正在埋头嗦团子，小嘴儿一嘬一个、直接吞下，吃得好不香甜。
他额头的青筋崩了崩，示意梅英推自己过去。
“待会儿随本世子去办户籍。”
舒朗清越的嗓音响起，云漪从大海碗里抬起头，风清云月的俊秀公子已经到了桌边。
他坐在轮椅之中、通身贵气逼人，眉间朱砂清冽不惊、孤高冷绝，同小小的街边食铺显得格外违和。
“吃吗？”云漪眨眨眼，问道。
“……吃。”
“洪婆婆，再来一碗！”
云漪一边说，一边默默地将大海碗往怀里带了带，生怕宇文霄抢似得。
“嘁，本世子稀罕你碗里的元宵？”宇文霄没好气地哼道。
他是那没出息的人么？！
片刻后。
“户籍还要不要了？”
“要！”
宇文世子遥遥伸出手，傲气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云漪把碗拿过来。
云漪看了看宇文霄傲娇的俊颜，又看了看怀里大半碗元宵，咬着牙闭着眼、依依不舍地把大海碗推了过去。
唉，都是为了京城户籍。
“吸溜，吸溜……”
云漪眼巴巴地望着吃相优雅的宇文世子嗦她剩下的元宵。
刚刚还说不稀罕她碗里的呢！
宇文世子吃得又优雅又快，不到片刻碗就见了底。
梅英在后面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眼睁睁地瞧着自家主子爷把大半碗元宵干没了。
您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好吃吗？”云漪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宇文霄，像一只等待夸奖的毛绒绒小动物。
宇文霄掏出帕子优雅地擦拭嘴角，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太甜。”
“……”
云漪望着干干净净的碗底，小眼神越发幽怨。
太甜你还全都吃了，一个都没给我留！
“咳咳，”似是看懂了云漪的腹诽，宇文霄干咳几声掩饰尴尬，耳根悄然红了。
“这便是珠儿临终前来的洪记小铺，是么？”
“嗯……”
顶着半饱的肚子，云漪眼睁睁地看着第二碗元宵统统进了宇文霄的护卫、梅英的肚子里。
她心底暗暗发誓，以后都不跟这对儿主仆出来吃东西了！
不吃元宵是假，宇文霄说要帮云漪办户籍是真的。
饭后，三人就一道往户部的方向去了。
路上，推着轮椅的梅英一直打饱嗝。
不知主子和云姑娘怎么想的，反正他吃完那一大海碗元宵的感受就一个：齁。
齁甜。
“医术里当真没有让人说真话的穴位？”
前往户部的路上，宇文霄问起范青被扎针的事。
“没有。”
“那范青怎么说实话的？”
宇文霄沉声道：“他能模仿那惯犯的杀人手法，必是做了周密准备的，不可能被你诈两句就全吐露了。”
“有盅啊。”云漪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道：“真话盅。”
她伸出手，掌心蓦然多出一只肥嘟嘟的黑虫，乖巧地鼓了鼓身子。
第18章 世子怕虫
艹！虫子！
宇文霄脸色大变，险些从轮椅上头跳起来。
他脸色铁青、浑身僵硬，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在云漪掌心蠕动的玩意儿，只觉胃里没克化的元宵翻腾着打架。
“怎么，你怕虫子？”
云漪恶趣味地将真话盅往宇文霄面前递了递，只见他朱唇血色尽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拿，开！”
“哦。”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手一翻，真话盅就不知被她藏到哪儿去了。
随后沿途路上，宇文霄的轮椅始终有意无意地跟云漪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这死丫头又突然伸手翻出虫子来！
直到进了户部的大门，宇文霄的脸色才逐渐由青转白，又变回了病恹恹的贵公子。
户部的人见到宇文霄以后，都恭恭敬敬地招呼一声“宇文世子”。
云漪身份不明，想要直接获得京城户帖并不容易。
大家面上对宇文霄恭敬客套，却一会儿使着他去户籍那寻王大人；一会儿招呼周大人给宇文世子填表。
折腾了半天，户帖的事儿也没个准话。
“行不行啊……”云漪看出点门道了，有些狐疑地东张西望：“他们对你的恭敬是假的。”
户部的官员面上对宇文霄尊崇不已，实则推诿扯皮、互打太极，压根不是真心要为宇文霄办事。
清贵孤傲的世子爷微扬下巴：“你瞧不起谁呢？本世子出马，就没办不成的差事。”
很快，宇文霄便让梅英再次拦住了管户籍的王大人，他压低声音跟王大人低语两句，梅英利索地递了张银票过去。
那位王大人终于点了头。
云漪将一切尽收眼底。
“你贿赂官员。”她耿直地戳穿了世子爷的“办法”。
宇文霄没好气地反唇相讥：“还不是为了你的户籍？！”
哦，也对。
拿着户帖从户部出来，云漪朝着阳光开心地扬起户籍，小声嘟哝了一句：“啊，到手了。”
宇文霄看着如愿以偿的小仵作，勉强将嘴角的笑意压下。
“平疑狱衙门”的归属尚未定论，办好了户帖的云漪还得去大理寺报道。
宇文霄也要回大理寺归还珠儿的尸首，二人在衙门口分道扬镳。
云漪走进大院儿，敞开的办公耳房都是吧啦吧啦的说话声。
有些在讨论案情、有些在整理卷宗。
半晌了，都没人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云漪清澈乌亮的杏圆眸子好奇地四处瞧着，不知道该去哪个屋子报道。
“哎，你找谁呢？”好大一会儿，终于有人探头出来询问。
云漪眨眨眼，“我找师爷。”
那人一看她长得如此清丽漂亮、开口还是找衙门师爷的，不禁一怔：“没听说师爷养了外室啊……”
“哈哈哈，云姑娘你可来了！”
师爷从正门冲出来，情急之下毛笔都忘记搁下了，笔身晃晃悠悠地夹在指缝里。师爷急冲冲地歪着身子往云漪这跑，生怕放走了人才！
师爷经过刚才招呼云漪的小哥儿时，抬手捶了一记那厮的脑袋：
“外你个头啊！没眼力见儿的，这是皇上亲封的‘平疑狱衙门御用仵作’云漪姑娘，归咱大理寺管！说话注意着点儿！”
忽略年轻人委屈巴巴的眼神，师爷冲着云漪呲出两排十六颗牙：“快跟我进来！”
云漪乖巧点头，回身冲那年轻人点头致谢，便随师爷去了正厅。
“师爷肯定练过四川变脸……”年轻人揉着发痛的脑壳，小声抱怨一句。
还能无缝切换两副面孔呢。
第19章 装扮尸首
这边厢，宇文霄主仆带领楚天一案的死者珠儿的父母，去验尸房领尸体回去安葬。
一行人到了停尸房门口，守门的仆人打开门，一股阴森的冷气伴随着尸臭味向门口飘荡。
珠儿的父母眼神急切，却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等着宇文霄发话。
世子爷虽不良于行，但他身份尊贵、容不得老百姓有半分不敬。
“就在里面了。”宇文霄嗓音清冷，却不忍地别过头去，“你们自己进去吧。”
人间惨剧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多谢世子爷，多谢世子爷。”朴素的中年夫妻一边道谢，一边进了验尸房。
再次见到女儿的尸首，二老先是一惊，紧接着便痛哭不止。
他们以为剖腹取证之后，珠儿的尸首早就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了。
事实上恰好相反，躺在棺椁里的珠儿唇红齿白、发鬓整齐的样子，更像睡着了一般安详，隐约还能瞧出生前小脸儿清秀的模样。
“是云姑娘吧？一定是云姑娘为珠儿打扮过了！”珠儿的母亲一边哭一边笑，轻抚着珠儿的遗容，失去孩子的悲悸都舒缓了不少。
“肯定是的！”珠儿爹抹着眼泪，憨厚地道：“好人啊！云姑娘是个好人哪！”
宇文霄神色复杂地望着棺椁里的珠儿，终于知道了云漪没能及时赶到法场的真正原因——因为她特意花时间装扮了珠儿的遗体。
小姑娘看着伶牙俐齿的，骨子里倒是个良善之人。
宇文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眼底涌上几分暖意。
……
“阿嚏！阿嚏！”
在大理寺师爷处签字画押的云漪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害得师爷惊慌失措，非要给她找个大夫看看不可。
“我自己就是大夫。”云漪哭笑不得地解释了一句，在官帖大名上按下一个红彤彤的手印。
“好好好，这下好了！以后，你生是我大理寺的人，死是我大理寺的鬼，哈哈哈……嗝。”
师爷在云漪古怪的眼神中戛然笑声，尴尬地打了个嗝。
云漪：“……”
怎么听着瘆得慌。
得了“平疑狱衙门仵作”的身份官帖，自此以后，云漪便是“京城人”了。
云漪四下看看，好奇地问道：“我住哪儿？”
“后院有厢房，跟我来！”师爷激动地在前头带路，热情得不像话。
能招云漪进大理寺，师爷稀罕云漪跟稀罕眼珠子似得，安顿的厢房都是几个房间里最大最干净的。
小姑娘也不挑，略一颔首便同意了。
“皇上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平疑狱衙门’的事宜，这几日你暂且帮大理寺验一下积压的尸首。等圣旨下了，咱们再作进一步规划……”
师爷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云漪也不打断他，只偷偷地打了几个秀气的小哈欠。
“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
师爷猛然一拍脑门：“你彻夜未眠，赶紧补补觉。有什么需要了喊我！我先走了！”
“需要水。”云漪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使唤人。
“那我先走了……啊，你说需要啥？”
师爷一怔，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需要水，洗手。”
云漪歪着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第20章 看看脑子
被毫不客气使唤了的某只师爷勤勤恳恳地打了水放在屋内，就被云漪礼貌（直接）地请出了门。
他回过身又准备嘱咐两句，险些被合上的房门撞平了鼻子。
“……我是不是太啰嗦了点。”
师爷呐呐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走了。
屋内，云漪将包袱里的白色药粉倒入水中，待化开之后，她便将一双白皙的小手泡进去，细心地搓揉着，就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搓洗过后，便是长久的浸泡。
又过了半注香的时间，云漪把手拿出来，细细地擦过之后，涂上了自己特制的护手膏。
洗护完毕，云漪抱着小包袱、拽过被子，在床上躺平平，片刻就睡着了。
深夜。
宇文府。
一个鬼鬼祟祟的高大身影从宇文府后门钻了进去。
进了院门之后，男子大喇喇地推开了正厅的大门，端坐在轮椅上的清贵孤傲的男子眉毛微挑，看向来人的眼神颇有几分戏谑，仿佛等待多时。
轮椅上的宇文霄一身茜素青色的春锦长衫，眉间一点朱砂点尘不惊。他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只简单地用了一个羊脂玉簪子盘起，如玉如月。
“啧啧，自打皇后姨母不再主掌中宫，你们宇文府荒芜得都快发霉了！残垣断壁的都不知道拾掇一下。”
来人正是今早才从法场上被救下的晋宁侯世子，楚天。
听到好友的抱怨，宇文霄冷哼一声：“我穷。”
不就是枯死了几颗老树、又断了几座假山么，算得上“残垣断壁”么？
夸张！
谁能想到，当年拥有“战神”之称的宇文将军府、世袭一等公爵的勋贵之家，会落寞成如今模样，就连宇文霄都不得不“身残志坚”地在大理寺当差，确保能养家糊口。
楚天嘿嘿一笑：“也对，不过你大理寺正每个月那点月银，干到死也不可能让整个宇文府恢复当年的荣光了吧？”
“会不会聊天？”
宇文霄叹息一声，苦逼地道：“我的腿都废了，能蒙混一口饭就不错了。”
楚天不走心地拍了拍宇文霄的肩膀，被宇文霄恶狠狠地甩开了手。
他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凑到宇文霄的俊脸面前：“你是怎么请到那个小漂亮当仵作的？我啥时候能拜访她好生感谢一番？”
人不可貌相，别看小漂亮软萌可人的样子，这验尸手法、智商、嘴皮子，无一不在线哪！
“什么‘小漂亮’！你少招惹人家。”
人是宇文霄请来的，救楚天的真正恩人也是他宇文霄好么。
楚天嘿嘿一笑：“别介啊，小漂亮人美心善，多养眼哪！”
别说，是挺养眼。
宇文霄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暗暗赞同。脑海里浮现出云漪嗦元宵的可爱模样，耳根逐渐升温。
“你耳朵红了。”楚天道。
“你瞎了。”宇文霄傲娇地斜睨楚天一眼：“没什么事就滚。”
吃打不吃记的色胚。
“哎哎，别啊！我这不是来向你道谢的嘛！”
楚天一看好友急了，忙不迭道：“你想要什么感谢礼物啊？以身相许行不行？”
“滚滚滚！”宇文霄眉眼一暗，脸颊染上几分绯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再不走我就让梅英揍你！”
“我这就走！这就走！”
小气鬼……临了也没说出云漪姑娘住在哪儿。
楚天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后门溜，走到半道儿了，楚天脑子一抽准备翻墙。
结果爬墙速度太快把脚给扭了，整个人趴着摔过了墙。
“咚！”
“哎呦！”
随着楚天一声哀嚎，扶着轮椅出了正厅的宇文霄轻嗤一声，“白痴。”
应该让云姑娘给楚天看看脑子。
四下无人，梅英长久不说话的嗓子带着几分沙哑：“主子，云姑娘的调查结果回来了。”
“说。”
“查无此人。”
宇文霄扭头，清眸蹦出道道寒光：“哦？”
他哑然失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第21章 不是你的错
被查了个底儿朝天的云漪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圣贤觉。
次日一早，她是被师爷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云漪揉了揉眼应了一声，套上衣服打开房门，只见师爷神色惊慌地道：“云姑娘，出事儿了！快随我一道出门！”
“师爷稍等。”
云漪回屋抹了一把脸，换好外裳背上沉甸甸的小包袱，跟着师爷出门了。
昨天晋宁侯世子楚天一案告破，今儿街头巷尾都在讲述“小仵作法场拦刑、出奇招智斗凶犯”的经过，只差没把云漪吹成“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二人走街串巷，间或经过一家茶楼，都能听到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夸张讲述。
谁知这么快就又出案子了。
“死者是洪记小铺的婆婆……早晨来吃元宵的客人发现的尸体。”
师爷一边介绍情况，一边领着云漪穿过拥挤的人群：“世事难料啊！”
才给大理寺录过口供的人，今天便命丧黄泉了。
“按说咱们‘平疑狱衙门’不该管，但是这案子跟之前珠儿的连环案件有些牵扯，京兆尹就通知咱们去看看。”
珠儿的案子破了，五年前就开始女干杀女子的连环凶犯可还没落网呢。
“女子失踪报案，大多都是找不回来的。偏巧这两年，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失踪女子的尸首。仵作验尸以后发现，死者的死因、尸身残留伤口、脑部受重击的位置都十分相似。大理寺整理了不少类似案件，猜测连环杀人的可能性极大。”
师爷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却没听着一个字的反馈，他扭过头一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云漪专注地听着呢，这才继续道：
“刑部和大理寺联合调查没寻着个根儿，好不容易冒出了个楚天，大家都以为这些案子全都是他做的，所以……”
所以才有了昨儿法场上的乌龙。
好巧不巧的是，死去的人偏偏是昨日去给大理寺录过口供、间接证明了楚世子清白的洪记小铺老板，洪婆婆。
她也直接证明了，珠儿的案子同前面那些连环杀人案，是两个案子。
“不应该。”
沉默的云漪突然开口：“凶手本想让楚世子或者范青顶了那连环凶杀案的罪名。是我提供的验尸证据让案子水落石出的。他心中怀恨也该杀我不是吗？”
洪婆婆有什么错呢？
望着云漪乌黑清澈的眸子，氤氲在她浅淡表情之下的自责内疚，师爷一时语塞。
“这……”
“这不是你的错。”如清泉击石的冷淡嗓音清贵而令人心安。
云漪回过头，便看到梅英推着宇文霄来了。
“没有谁应该死，也没有人应该被杀。一切都是凶犯的错。”
端坐在轮椅上的贵公子轻咳两声，明明是病恹恹的人儿，那执着孤勇却蓦然涌出一股坚韧的力量。
不良于行的世子爷同那夜救云漪的热心大侠逐渐重叠成了一个人。
云漪眨眨眼，乌黑的杏眸重新变得澄澈。
原来，不论是白天的病娇世子爷、还是夜晚的独行夜大侠，都是侠肝义胆、刚正热肠的好男儿呢。
“世子爷说得对。”她弯了弯眉眼，“都是凶手的错。”
第22章 官大威武
师爷感动地捂住了鼻子，小声说道：“世子爷素来孤傲，但每每到这种时候，就暖得人想哭呢！”
云漪：“……”
宇文霄：“……”
大理寺的师爷，也太多愁善感了吧？！
“大理寺的人来了！”
“是宇文世子！”
“云仵作，云仵作！”
“断案如神的云仵作来了！”
……
围观的百姓们一眼便瞟见了从人堆里挤出来的几位大理寺红人，个个双眼放光，眼珠子恨不能黏在云漪身上。
宇文霄的轮椅有意无意地格挡在百姓和云漪中间，悄无声息地将小女人护得密不透风。
云漪倒不怕生，她神色从容地随着宇文霄进了洪记小铺，倒在血泊中的老太太引入眼帘。
昨天午后，洪婆婆还笑眯眯地为她下过元宵，今日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云漪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去看看。”宇文霄立刻察觉到了云漪的异样，沉声吩咐道。
云漪将小包袱递给师爷：“劳烦师爷帮我拿一下。”
“哎，好……”我去！好沉！
师爷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包袱托住了，瞪大眼睛看云漪从众多物件里精准地拽出一对儿透明的皮子手套。
她一边戴手套，一边往尸首前走，朗声道：“诸位让开些。”
验尸的时候，云漪便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甭管是准备接手的大理寺、还是刑部衙门，甚至最先赶到的京兆尹衙役，齐齐地让开一个圈儿，把好事的百姓挡在外面，免得影响云漪发挥。
趁着云漪翻看尸首的功夫，宇文霄孤冷的眸子斜睨师爷。
师爷勾着脖子正围观云漪翻看尸身呢，便觉得脖颈子后面冷飕飕的。扭脸一瞧，宇文世子那冷傲的小眼神削人得厉害。
“……”师爷眨眨眼，您有什么指示？
宇文霄看了一眼小包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示意师爷把云漪的包袱放他腿上。
师爷看了看世子爷“瘦弱”的腿棒骨……哦不，腿骨，又瞧了瞧怀里的小包袱，迟疑地道：
“这太沉了，世子爷……”后面的话，师爷都在宇文霄的瞪视下咽了回去。
他委委屈屈地将云漪的包袱交了出来。
感受着小包袱压在腿上的重量，宇文霄满意地眯了眯眼，重新将目光落在云漪身上。
云漪双手白皙柔嫩，戴着皮子手套翻看尸体更显得讲究。
她抬起洪婆婆的眼皮看了看，随即轻手轻脚地将老人家的身子翻查了一边，最后又仔仔细细地瞧了洪婆婆额头的伤口，这才站起身来，去旁边的水池子洗手套子。
“怎么样？”宇文霄推着轮椅跟上，师爷亦步亦趋地绕过尸体，也坠在了后面。
“大概是在三个时辰前失血过多而死。凶手身强体壮，一击砸中了洪婆婆的头……”
宇文霄盯着那双不停颤抖的小手，心头不忍，便没继续催问。
“尸首外部受伤情况，与范青的手法有些相似。”云漪缓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口的怒意，又开始细细地搓洗手套。
所以，这桩案子还真有可能是那连环杀人案的凶犯动的手！
师爷一拍手：“那个混账东西……”
云漪回身恰好看到了宇文霄怀里的小包袱，惊讶地眨眨眼。
包袱刚才不是在师爷手里吗？
师爷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闭上了嘴。
对不起了云姑娘，世子爷他……官儿比我大！
第23章 奶凶少女
云漪到底没有多嘴问，从善如流地从包里翻出护手膏擦手。
“……伤心的话，也不必忍着。”宇文霄清冽的嗓音带着几分僵硬别扭。
他很少说安慰人的话。
“我不难受。”
云漪抬起乌黑明亮的杏眸，瞳仁里是上窜的火苗：“我要抓到凶手，为洪婆婆报仇。”
望着攥紧拳头、口吻奶凶奶凶的云漪，宇文霄险些破功笑出声来。
他轻咳阵阵，用毕生最温柔的声音安慰道：“本世子帮你。”
梅英望着自家少爷，忍不住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本世子帮你”成为梅英心中年度最肉麻句子，没有之一。
“多谢。”云漪认真点头，随即补了一句：“不过……这好像是世子爷该做的。”
说完，她拿回了自己的小包袱。
宇文霄：“……”
煞风景！忒煞风景！
“师爷，劳烦找人将尸首带回大理寺。要精准判断尸首的情况，还是得剖腹验尸。”云漪将小包袱往肩膀上拽了拽。
“哦哦，好，好。”
师爷转身吩咐众人一声，又安顿了刑部及京兆尹的衙役，大家各自遣散百姓，回去办差。
“我先走了，世子爷。”
“嗯。”宇文霄留在现场，端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
云漪随着大理寺的队伍离开，宇文霄神色复杂地望着被抬走的洪婆婆，眸光渐深。
“这桩案子，有问题。”
……
“不良于行”的宇文世子在现场逗留了一阵子，才在护卫梅英的关照下回了大理寺。
宇文霄没有去找云漪，反而是先径直到了大理寺卿梁岩的屋子。
大理寺卿办公之所气派肃穆，巨大的红木桌上，除了放置一套文房四宝，旁侧还搁着一摞半人高的案卷、折子。
偌大的屏风隔开了主书桌和书房。屏风后方便是数不胜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卷册和书籍。
这里也是宇文霄最熟悉的地方。
“老师。”宇文霄收敛了眉目之间的孤傲，恭敬地颔首行礼。
大理寺卿梁岩是宇文霄的老师，曾教授他无数刑律及判案之法。
无人的时候，宇文霄仍会亲切地唤一声“老师”。
“霄儿来啦！”
梁大人不同于在外的客套疏离，满面堆笑地道：“今儿是个好日子，皇上已经下旨，让‘平疑狱衙门’归大理寺统辖。”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平疑狱衙门的令牌可以调阅大理寺和刑部所有卷宗。不过……秘卷除外哈！”
宇文霄耳根一动，略显诧异的目光望向梁大人：“这倒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
梁大人得意地挑了挑眉，这事儿就是他提出来的，没想到皇上略一迟疑就答应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压着事儿呢。”梁大人轻咳一声，安抚道：“调阅卷宗，好歹能给你些慰藉。”
哪怕……未必能如愿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多谢老师体恤。”宇文霄没有辩驳，低声应了。
大理寺卿梁岩叹息一声：“先将这次的连环案解决了，我怕拖延的时间太久会被刑部接手。”
那立功的机会，也就被抢走了。
宇文霄点了点头，“学生明白。我去看看云姑娘验尸的情况。”
“好好好，你去！这丫头，是个可塑之才！”
放眼京城，如今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位风头正盛的御赐小仵作了。
宇文霄的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又很快隐去，他向老师告辞，便神色从容地推着轮椅出来了。
梁大人重新将手揣回袖兜，满意地点了点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第24章 尸首不够
且说云漪随着大理寺的大马回来后，就一股脑地扎进了验尸房。
因了验尸房只有云漪一个人，工作进程就会变得很慢。
她先戴起手套，将洪婆婆的衣裳全部除尽，方便清晰观察尸表。老人家常年做体力活，身形魁梧，折腾得云漪满身是汗。
等准备工作完毕，云漪才正式开始验尸。
蜡烛在桌边摆成一整排，煤油灯加亮辅助，云漪埋头看向洪婆婆……
验尸房门口守着一个护卫，宇文世子被护卫梅英推过来后，就被护卫给拦住了：“见过世子爷。”
“验尸多久了？”
“开始没一会儿。”护卫坦诚答了。
“本世子进去看看。”宇文霄的轮椅刚动，那护卫便伸手阻拦。
“云姑娘说验尸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护卫一脸认真地望着宇文霄。
世子爷也不行。
宇文霄如墨清冷的眸子染上两分怒意，眉间的朱砂泛着暗泽，寒意威慑得护卫后脊背泛凉。
这可咋办？世子爷好像要闯。
世人都说不良于行的世子爷是个硬茬儿，脾气臭、架子大，板着脸还难说话。
他今儿点背啊，不仅撞上了硬茬儿，硬茬儿还心情不好，随时可能爆炸。
“本世子也不能进？”
护卫吞了吞口水，强调道：“云姑娘说了，‘所，有，人’。”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呵。”
宇文霄还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小护卫，方才的冷意骤然一消，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
护卫心里一紧，完蛋，这位爷要记仇！
他迎着头皮报上名字：“属下名叫刘门。”
刘门？留门。
怎么一点儿没有留门的态度呢？倒不如改成“守门”算了。
宇文霄挑了挑眉，神色淡淡地道：“以后你负责专门给云仵作守门，旁的事务都不用干了。月奉循旧例照发，本世子会跟梁大人和师爷知会的。如何？”
刘门一脸问号，好事儿从天而降。从给整个大理寺守门变成了专门给云姑娘守门，活变少了、月奉不改，这是变相的加薪啦！！
“怎么，不愿意？”清冷如水的嗓音透着两分不耐。
“多谢世子爷！多谢世子爷！”
随着刘门的一声声道谢，宇文霄的薄唇扬起淡淡的笑意。
他听说，越是厉害的仵作，越不喜欢在验尸的时候被打扰。
云漪亦是如此。
刘门不畏惧权势，能在答应云漪的情况下阻拦身为世子爷的自己，做得很好。
这样的人给云漪看门，宇文霄放心。
梅英：“……”
乖乖，他家主子爷啥时候这么体贴细致了。
活见鬼了真的是！
宇文霄主仆离开后几个时辰，云漪总算从验尸房出来了。
她双手被皮子手套闷得皱白，一双秀眉打了结，额头都是薄汗。
云漪顾不得跟刘门打招呼，便一股脑地冲去了师爷的房间。
片刻，屋子中飘出师爷的大嗓门：“啥？那，那不妥吧？”
他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一只手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心里头直打突：
“虽然咱们是要破案，但是、但是……咱们也不能抢人家刑部的尸首啊！”
“我需要对比连环凶犯的作案手法，好推演对方行凶的心态变化，以此来确定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
云漪沉声说道：“若是师爷想通过洪婆婆的案子找到连环凶犯，就得听我的。”
第25章 要崛起！
小姑娘平时柔柔弱弱，在验尸这件事情上却出奇地坚持。
“可是……”师爷还在犹豫。
“师爷招募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云漪认真地说出师爷的心声：“我大理寺要崛起了！”
想要崛起，就得破案。
师爷额头冷汗淋漓，拿着扇子在屋子里转圈，脑海里不住地天人交战。
一面是规矩，一面是大理寺的崛起。
心里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
正当师爷纠结的时候，门外传来梁大人中气十足的喊声：“帮她要。”
大理寺卿梁岩双手揣在袖兜里走进来，身后跟着坐在轮椅上的宇文霄。
“咱们有皇上令牌，可以调遣刑部尸首。”
大理寺卿梁大人抖了抖胡子：“他们要有本事早就破案了。怎么，咱们现在有厉害的仵作了，他李正直还敢不给本官尸首？”
又不是抢人头！
师爷讪笑一声，见风使舵的苟劲儿立刻上线：“大人说得是，不过这工作量可就大了！七八具尸身，还有那些下葬了的，挖出来恐怕都成白骨了……咱们光靠云姑娘一个人，怕是不行吧？”
说着，师爷朝着云漪使眼色。
云漪配合地抬起皱巴巴的小白手：“验尸的不能挖坟。”
大理寺卿梁岩嘴角一抽，恶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
老小子，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
宇文霄低头，压下隐约浮现的笑意。
“多谢梁大人，多谢师爷。”运送尸首的事，就交给他们了。
安顿好了接下来的事，云漪背上小包袱回去睡觉，临去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一旦尸身来了就喊她。
师爷自然满口答应。
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师爷低声喃喃道：“小丫头还有点工作狂潜质……”
“她是为了给元宵……哦不，洪婆婆报仇。”
宇文霄刚一说完，发现这种话完全不符合病娇世子爷人设，他赶紧轻咳一阵，掩饰人设崩塌的事实。
“哎呀，别害臊。师爷我也年轻过，我懂！”
见宇文霄对云漪一直都有一种非比寻常的上心，师爷露出一抹坏笑。
“梅英，走！”
宇文霄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冷声让梅英推他出去。
梅英一边转动轮椅，一边给了师爷一个“你很有勇气”的眼神。
反正搁他，他是绝对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世子爷就是对云姑娘很不一般嘛！”师爷委屈地低声喃喃，“还不让人说了……”
云漪一向是个心大的，但是在验尸这件事情上，她从没含糊过。
她要彻夜验尸，只能提前补觉。
两个时辰后，师爷来敲云漪的门，云漪翻身起床，收拾好东西跟师爷去验尸房。
“怎么样，要来了多少尸首？”云漪身量腿长都不如师爷，走起来却脚下生风、一点儿不拖累人。
“最近的八具尸首已经陆陆续续往来送了，还剩下七具是已经下葬的，恐怕要跟受害人的父母兄弟沟通一下，需要多花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师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漪的脸色，见小姑娘没有什么反应，松了口气。
看来大理寺的做事效率，让云姑娘很满意嘛！
他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脊背，没有在新人面前丢了大理寺的脸面，师爷很满意。
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第26章 玻璃心
验尸房在大理寺的偏院，因怕尸首味道太大，故而离前院办事的地方远了些。
云漪和师爷脚程都不慢，刚赶到偏院门口，师爷笑着说道：“到了。”
话音刚落，院门从里面打开了。
“师爷，不好了！”
几个护卫冲到师爷跟前告状：“看门的刘门说，验尸房有没验完的尸首，不允许我们进验尸房放尸体，必须得等云仵作来了才行。”
几个护卫对刘门颇有微词。同是大理寺当差的，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
“我们从刑部运来的八具尸首都在院子里停着呢，放不进去！”
放不进去就没法给刑部的人交差。
这可太尴尬了！
师爷正想数落刘门，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云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清亮的杏眸水润润的，容颜越发柔美，看得对面几个护卫都忍不住红了脸。
“额，人家刘门做得没错！”师爷话头子在舌尖一转，立刻改了口。
恐怕是云漪早就知会了刘门这般做的吧？
“行了，咱们赶紧过去。看到云仵作他自然就愿意放行了。”
师爷对云漪宝贝得紧，要多有偏心就有多偏心，根本舍不得责骂一句。
谁让人家验尸的本事厉害呢？
一行人再不耽搁，打开院门一瞧，果然如几个护卫所言，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停着好几个小推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草席掩盖尸首。
烈日骄阳下被晒出土腥味的白骨和腐臭，加上验尸房新鲜尸首的血腥味，都化作一股难言的味道在空气里飘荡。
师爷刚一进门，就被那迎面而来的臭味熏得一个踉跄，险些当场牺牲。
云漪闻惯了，抬着小脚迈进院子。
“云姑娘，你来了！”
刘门蹲在验尸房门口，看到云漪过来之后，脸上闪过几分激动之色，“我刚才谁都没让进去！”
云漪赞赏点头：“多谢刘大哥，你做得很好。”
刘门被云漪这一笑弄得红了脸，他臊得抓了抓头发：“那个，不，不客气。是小人职责所在！”
云漪率先推开验尸房门，走进去用白布将洪婆婆的遗体罩起来，这才打开房门，示意大家可以把尸首抬进来了。
大理寺的验尸房不止停放了一具尸首，这下又塞进来八具，将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刑部的差役鱼贯而入，放下尸首后就迅速离开，每一个离去的人都向云漪投去了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圣上钦定的小仵作，好像这样就能看出她到底有多厉害似得。
云漪大大方方地让人看，心里却想得是赶紧混个脸熟，以后好借尸首。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云漪和师爷进来没多久，宇文霄便被自家护卫梅英抬进了偏院。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方才云漪任人打量的这一幕，被端坐在轮椅上的世子爷看得清清楚楚，瞬间黑了脸。
小丫头片子怎么冲谁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是暖宝宝吗？！
气不气人你说。
宇文霄看了一眼那些差役，就差在脸上写下“快走”二字，恨不能他们立刻消失，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等一下，他心头一惊。
什么碍眼？
人家啥也没做啊！
宇文霄惊觉自己突然的玻璃心好像都是因为云漪那小丫头，他赶紧甩甩头。
想啥呢！
第27章 凑班子
刑部差役带着尸体乌泱泱地来、又推着空空的小推车乌泱泱地走，交接尸首的任务终于完成，院子里只剩下大理寺的人。
“云姑娘你先忙活，我就不叨扰了。”
师爷一看到满屋子的尸首，哪里见过这等熏头醒脑的场面，脚还没踏进验尸房，就怂怂地挪了出来。
罢了罢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
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就不凑热闹了。
“好。”云漪眼底划过些许笑意，走到门口送师爷。
护卫梅英极有眼色，趁这个功夫推着宇文霄来到了验尸房门口，临走前还不忘挥手让身后的几个人跟上。
一行人同正在说话的师爷和云姑娘对上了。
“世子爷，您怎么又来了？”
师爷地望着世子爷，不过他马上就发出了更惊讶的呼声：“李尚书？你怎么也来了！”
“哼，下官已经不再是尚书了，师爷莫要胡叫……想笑就笑，你她娘的憋给谁看呢！”
前刑部尚书、如今被贬谪为从五品刑部员外郎的李正直大人脸色铁青，就连那腆着的肚子都气得鼓大了一圈儿。
“嘿嘿，你被贬官了啊……”师爷笑得阴险，拍了拍李正直的肚子：“‘李怼怼’，你也有今天？”
云漪寻声歪头看去，世子爷身后还真有个熟悉面孔，她伸出白皙的手指道：“大人？”
这熟悉面孔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法场上跟云漪叫板的刑部尚书李正直啊。
“……噗哈哈哈。”师爷笑得更大声了。
李正直憋红了脸：“……”
当场社死，他真想钻进验尸房，当一具尸体也好啊！！！
说来悲催，原本是正二品大员的刑部尚书李正直，因为在法场上太过“出风头”，被皇帝记了一笔：不仅革了他尚书一职，还降为从五品刑部员外郎，来“平疑狱衙门”回炉重造、提高破案水平。
“这是新拨来的记书员江小瑕。”宇文霄轻扬下巴，示意那个娃娃脸的少年上前，让云漪认个脸。
“云姑娘！”江小瑕身量跟云漪差不多高，笑起来露出活泼的小虎牙，一看便是个活泼性子。
“江小哥儿。”云漪略一颔首，算是记下了。
“帮忙抬尸的薛丰儿。”
害羞得绯红了双颊的小姑娘看上去跟云漪差不多大，被世子爷点名了羞羞怯怯地上来跟云漪行礼：
“见过云姑娘。我，我是薛丰儿。别看我瘦，我力气很大的！”似乎生怕云漪不愿意留下她，薛丰儿激动地解释道。
云漪点了点头：“正好用得上你，待会儿我缝合好洪婆婆后，你帮我挪一下尸首，我好验下一具。”
有人帮忙干体力活，云漪乐见其成。
“哎，哎！”薛丰儿激动得不行，一张小脸儿更红了。
云漪望向一旁的李尚书，“尚书大人来做什么？”
李尚书：“……”来死一死。
故意的吧？还叫什么尚书呢！
他的老脸真是没地儿搁了。
“负责跟刑部接洽案件。”
宇文霄倒是不想在李正直的伤口上撒盐，但架不住职责所在，该介绍的还是得介绍。
“到底是曾经的尚书，刑部的人不敢不卖他几分薄面。”
李尚书再次：“……”
你这最后一句解释还不如不加呢！
云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仿佛李正直是刑部尚书也好、是刑部员外郎也罢，于她而言都没甚区别。
第28章 连续验尸
“江小哥儿，进来干活。”
云漪走进验尸房，掏出手套戴上，并将自己惯用的工具都一一排列放在床边：“一会儿我的细节，辛苦小哥全都记下来。”
“得嘞！您放心云仵作，我旁的本事没有，就是那一手速记得了我家老爷子的真传……”
江小瑕一边话痨，一边跟着云漪站到尸首旁边。
羞红了小脸的薛丰儿也跟着进去了。
到了李正直的时候，刘门像个门神似得挡在门口。
李正直往左，刘门也往左；李正直往右，刘门也往右。
“作甚？”李正直瞪圆了眼怒道。
“云姑娘没让你进去。”刘门也学着李正直瞪眼。
啥尚书不尚书的，到了他刘门这都不好使。
“你可知我是谁？胆敢拦我？”
“管你是谁，宇文世子说了，这么干就对了！无人例外！”刘门挺直了脖颈反驳道。
李正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宇文霄。
青衣贵公子面容沉静，狡黠的眸光在眼底闪烁。
“李大人莫要看我，我也进不去。”宇文霄故作姿态地摊了摊手。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老夫！”李正直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埋怨，拂袖走了。
“玻璃心。”刘门扁扁嘴。
哪里就欺负人了。
皇上来了也不例外。
“……左侧颅骨有一下击打伤，亦是致命伤。”
验尸房内，云漪扒开尸首的腐肉，认真地观察尸首的头骨之后沉声说道。
方才还话痨八卦的江小瑕不错眼地盯着手里的记录本迅速挥毫，记录下云漪说的每一个字。
“尸首生前被人强女干，凶犯是左撇子，”云漪抬起头来，眸子里有些茫然：“还是左撇子。”
“薛姑娘，换人。”
薛丰儿看着窈窕秀气的，实则天生神力，她手脚灵活地将沉重的尸首一裹一翻抱进怀里，挪到旁边空着的案床上，再搬一具尸首过来验。一套动作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完成了。
云漪不必来回摘取手套，江小瑕帮忙记录、薛丰儿帮忙挪尸，极大地提高了她的验尸效率。
第三具尸首是三个月前死去的女子，虽然尸身已经腐烂，但还可见其血肉，云漪尽可能地在尸身上寻找线索。
第四具尸首、第五具、第六具……
云漪每验完一具不曾完全腐烂的尸首，都会将尸体认真缝合，保证尸首的完整。若验得是白骨，她便将那些拼错的骨头放到原本的位置上。
随着日落西山，蜡烛和煤油灯都燃烧殆尽，薛丰儿换了两批蜡烛。
八具尸首，全部验完了。
将手套摘下，云漪秀眉紧蹙。
薛丰儿小声问道：“姑娘需要做什么？”
“洗手。”
素白莹玉一般的小手闷在皮套子里已经皱了皮。
薛丰儿转身就去为她打水。
云漪双手泡进了水盆里，又用自己的皂角子细细打洗了好几遍，还劳烦薛丰儿换了两次水、清洗了透明皮子手套，这才觉得舒服了。
“开门。”
新鲜的空气蓦然涌进来，大家贪婪地猛吸了一大口。
“啊，舒服多了，舒服多了……”江小瑕一个劲儿地扇呼手，动作突然一顿。
云漪倚靠在门框上涂护手膏，被一双如墨的眸子给锁定了。
宇文霄一直等在这里，没走。
云漪在里面验了多久，宇文霄就在这里坐了多久。
旁人是不知道的，可云漪知道啊。
世子有一双好腿，高来高去灵活着呢。
“世子有事？”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清冷淡漠的贵公子没好气地瞟她一眼，通身的贵气都被夕阳染上几分傲娇的粉红。
“结果如何了？”
第29章 请你吃饭
“是连环凶手。”
云漪笃定地道：“杀害这八个姑娘的和杀害洪婆婆的，系同一人。”
宇文霄张张嘴，正准备让云漪仔细说说，他锐眸突然一闪而过一道寒光，便抬手止住了云漪后面的话。
云漪：“……”
不是你想听详细的，我才准备说的么？
他四下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道：“你先回去用膳，我们随后再说。”
随后是怎么个随法？
云漪没来得及问，肚子先叫了。
“唔……”是该去用膳了。
想到洪婆婆的元宵，云漪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起来。
“本世子请你用晚膳……咳咳，看在你辛苦验尸的份上，犒劳一下。”
宇文霄说完就后悔了。
不符合人设啊！
高冷病娇的世子爷怎么能随便请下属吃饭呢？
“多谢世子爷。”
云漪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忙不迭点头。
正好还没开月奉，蹭了。
“太好了！晚上世子爷请大家在鸿月楼用膳啦！”
江小瑕这个小喇叭蓦然开口，这一嗓门下去之后立刻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就连之前喊着“欺负老夫”的李正直大人都从屋子里探出了别扭的老脸。“鸿月楼？老夫也去。”
宇文霄：“……”
江小瑕你哪个耳朵听见老子要请你们去鸿月楼用膳了？！
护卫梅英将自己干瘪的钱袋子在自家主子的跟前晃了晃，表示自己没钱。
求包养。
他也想吃。
宇文霄再次：“……”
罢了，虽然家徒四壁，为了能破案，忍了。
鸿月楼是京城有名的小酒楼，据说掌勺大厨是个外地人，食材用料考究。不少达官贵人都爱来这里吃小炒菜，风味颇佳。
宇文世子一马当先，被梅英推进了鸿月楼，又拖着轮椅上了二层，去了一个别致的小雅厢，正好能坐下六个人。
云漪随身带着小包袱，当她将包袱“咣当”放在旁侧的时候，正好占了一个位置，阻隔了自己跟旁边的李大人。
二人之间隔着不大的小包袱，看上去泾渭分明。
反观另外一边，宇文世子的轮椅已经占了位置了，别人想挤进来？
没门。
“第一次来？”
憋屈做东的宇文霄看云漪好奇地四处打量，方才的那股劲儿散了散，略显倨傲地轻扬下巴。
“待会多吃点。”
“不是。”
二人的话同时响起，云漪弯了弯眉眼：“我有些银钱。”
这种小酒楼还是吃得起的。
不过她娘说了，出门在外要精打细算，不能露富。
宇文霄一脸不信。
鸿月楼虽不是京城最大最气派的酒楼，但绝对是菜肴最别致的。
别说是云漪这种身份不明的人，就算是达官贵人想要来此用膳，也不是回回都能如愿。
若不是宇文霄同掌柜的有私交，掌柜的还欠了自己的人情。这个点儿……是绝对订不上位置的。
云漪耸耸肩，也不反驳。
等小二上来，云漪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宇文霄瞧她的神色便越发不对劲儿了。
听这熟悉的点菜口吻，好像……真的来过？
“怎么？”云漪眨眨眼，“我点多了？”
东道主用这种“你好败家”的眼神看她是什么意思？
“本世子说话了吗？！”
宇文霄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斜睨其他人一眼：“想吃什么自己点。”
嘴上这么说，可宇文霄暗含冷意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大家“差不多得了”。
宇文将军府确实也没多少家底儿，落魄得出名。
刑部员外郎李正直大人心下暗道：好啊，你就惦记着博佳人一笑，让我们这帮人跟着作陪？
不行。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李怼怼”扬起手又加了三个菜这才算完。
第30章 不计前嫌
其他人皆是平头老百姓，一无出身、二无官职，三么，也没有云漪这么厉害的验尸手段，点菜什么的随个大流便是了。
等到菜一端上来，宇文世子客气两句“以后本世子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平疑狱衙门定会破大案要案”云云，便开饭了。
云漪素白莹玉的小手举着筷子，夹起膳食来又快又准，小嘴儿闷不吭声，吃得可香。
饶是素来对美食很一般的宇文霄，在看到云漪吃得这么香的情况下，也不由地多吃了一会儿。
薛丰儿半天没好意思动筷子。
小姑娘扭扭捏捏地攥着衣角，倒不是故意客套，就觉得鼻子尖附近还萦绕着尸臭味，一时间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江小瑕一边夸赞着鸿月楼大厨子做菜名不虚传，一边吹捧宇文世子是个大方人，席间就他小嘴叭叭没个停。
结果瞧着薛姑娘不举筷子，江小瑕忍不住一怔：“怎么不吃啊，薛姑娘？”
错过这一顿，以后可未必有机会了。
“据说鸿月楼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的，今儿可都是沾了世子爷的光。”
“我，我这会儿有点吃不下。”说完，薛丰儿看着吃得正香的云漪：“姑娘不怕吗？”
明明才验完尸。
“习惯了。”
云漪从小碟子里抬起头，一双漂亮的脸蛋儿因为吃得开心已经变得红扑扑的。
“你也会习惯的。”
救过无数人，又接手过数千具尸首以后，对这些东西自然就会麻木了。
云漪突然弯了弯眉眼，笑着跟薛丰儿推荐：“糖醋里脊很好吃。”
薛丰儿一直都是干抬尸的，今日是第一次正面看人验尸，心里别扭得很。此刻看到云漪的笑容，那股别扭劲儿逐渐被治愈。
她颔首羞怯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举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口，就被好吃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味蕾，吞了个满口香。
“怎么样，好吃吗？”江小瑕笑嘻嘻地打趣薛丰儿。
“嗯，太，太好吃了！”薛丰儿感动得双眼一热，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膳食了。
“嘻嘻，好吃的东西，会让你忘记烦恼的！”
吃喝三旬过，大家熟稔了些，话也跟着变多了。
“我心里头苦啊……”
两杯酒下肚，刑部员外郎李正直就忍不住了：“我不就是在法场上越俎代庖说了皇上两句嘛，至于这么记仇？老夫爬了多少年才当上正二品，现在，现在一下子就成了从五品了呜呜呜……”
不说还好，一说李正直就老泪纵横。
他也顾不得身边的人是间接害他落入这个境地的云漪了，拉着小姑娘的衣袖就开始抱怨：
“老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啊？”
云漪沉默了半晌，还是选择安慰安慰这位被贬谪的“同僚”。
“大人想得太悲观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泪眼朦胧的中年大叔怔了一下，大肚子都跟着泪嗝颠了颠。
“皇上并没有让别人继任刑部尚书，说明心中仍旧倚重大人，希望大人在‘平疑狱衙门’立功后再回刑部当尚书。”
云漪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李正直也顾不得跟她怄气了，“你，你说的真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云漪讪讪一笑，她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说错勿怪啊！
“呜呜呜……云漪，云漪！你冲进法场搅和了我的差事，我本来挺恨你的。就冲你不计前嫌安慰我，我原谅你了！干！”
李正直举起杯子自己先喝了。
云漪：“……”
倒也没有“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