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活不过三个月
云漪透过冰凉的丝帕摸到了柳舒明的脉搏。
男子的脉搏似乎比冰帕子还要冷，“咚咚、咚咚”的心跳声传来，秀眉蓦然一紧。
她震惊地望着柳舒明，柳舒明却仍旧维持着方才微笑的模样，看上去温和极了。
“怎么样，云姑娘？”
“你病了很久。”樱唇微启，云漪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治病救人是不分好人还是坏人的。她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救柳舒明。
他死了，线索才是真的断了。
云漪抬眸瞅了柳舒明一眼，冲着付小宝说道：“去将我包袱里那个刻着红色纹理的瓷瓶拿来，还有我那套针。”
“是，小姐。”付小宝神色防备地打量了柳舒明一眼，最后还是快步往屋子里跑了过去。
“云姑娘要给在下用药？”柳舒明似笑非笑地道：“还能救吗？”
柳舒明得了非常严重的病，三年前就有大夫说他命不久矣。
撑着这个残破的身子，柳舒明又苟延残喘了整整三年。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治不了？”云漪突然笑了，漂亮温柔的容颜惹得后面排队的百姓都看呆了。
“云姑娘怎么突然笑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前面病患的病好治得很？”
“啊，真好看呐，不知道谁以后有福气迎娶云姑娘……”
……
要知道云姑娘看病一向严肃温和，很少会绽放笑容。
百姓们小声窃窃私语，对正在看病的柳舒明也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若是旁的大夫，必然会说你病入膏肓，只能等死。”
可惜了，柳舒明遇见的是她云漪。
小姑娘压低身子，眸光灼灼地盯着柳舒明：“我会一种古法，换血。”
只要在月余内换血成功，柳舒明就死不了。
“换血？”柳舒明瞪大了眼，惊讶都藏不住了。
“你是说……我还能活？”
“是。”云漪沉声道：“若你遇见的是不会换血的大夫，不出三个月，你必死无疑。”
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柳舒明毅力惊人了。
柳舒明心头蓦然五味杂陈。
怎么说呢？
将死之人自然稳操胜券，故而他早早布局，将一切推动到今天。
可是现在，最恨他这个幕后主使的小仵作居然一脸认真地说，要救他。
柳舒明哑然失笑，“在下不必……”
“你不想死吧？”云漪突然出声打断了柳舒明：“只要你不想死，我就有法子让你活。”
换血很难，但云漪能办到。
“你不想让我死吗？”柳舒明苦涩一笑：“我罪有应得……”
“我们还没找到逮捕你的证据。你若是死了，我们岂不是满盘皆输？”
柳舒明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漪，起身便扎进了人堆里，竟是真不打算治了！
“哎！”云漪扬声唤道：“来人哪，快拦住他！”
此言一出，隐在人群中的几个护卫便冲上去拉住了柳舒明。
柳舒明早有准备，不知掏出了什么扎了护卫一下，那护卫吃痛手一松，柳舒明就再度钻进了人堆里，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迹。
云漪和付小宝快步冲过去，望着受伤的护卫，云漪紧张地道：“没事吧，我看看？”
“属下没事！追人要紧！”
“他跑不了。”云漪执意要看。
好么，护卫的手臂处留下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血窟窿，像是被锥子之类的东西扎了，她赶紧带护卫回去包扎。
一通忙活后，便到了上衙的时辰。
第242章 庄实死了
卡着点儿看完十个病患的云漪主仆匆匆抵达平疑狱衙门小院儿，进了大屋，屋子里只有刚到的江小瑕和薛丰儿。
互道一声安，大家都坐到位置上，等着李大人和世子爷。
“今儿个没案子吗？”江小瑕无聊地托腮，“啊，人生突然空虚。”
“没案子还不好啊？”付小宝撇撇嘴，“这说明，没有无辜的性命枉死！”
她家小姐才累完一波，还是别这么快有案子了吧！
云漪一直心事重重地想着柳舒明的身体，又结合之前诸多案子，脑海里思绪繁杂，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出去转转。”云漪望着屋内三人，冲想跟上来的小宝摆摆手：“就在院子里，不去别处。”
付小宝点点头，担忧地道：“好。”
云漪在院子里兜圈子，见宇文霄的房门紧闭，知道人还没来。
不知怎么的，云漪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再度涌起，压都压不住。
屋子里的江小瑕看云姑娘愁容满面地在院子里兜圈圈，不由担忧地问付小宝：“云姑娘咋了？”
付小宝把柳舒明快要死了的事说了，一时间江小瑕和薛丰儿也懵了。
大家没了说笑的心思，大屋也跟着安静下来。
快到晌午，脸色难看的李正直和宇文霄一道回了小院儿。
“世子爷和李大人回来了！”靠在门边的江小瑕激动地冲屋里喊了一句。
等进了屋之后，李正直叹了口气：“出事儿了。”
“怎么了？是不是庄实……”云漪脱口而出，李正直一脸惊恐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云漪说完后，内疚地道：“我在院子里琢磨一早晨了。”
“遇着什么事了？”宇文霄比李正直更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漪低落的情绪。
云漪把柳舒明命不久矣的事儿说了。
“怪不得，怪不得……”
李正直呐呐地道：“这不就是串通好的嘛！哎，昨儿个半夜，估计刚过子时吧？咱们做苦力的窑子里面死了人，因为是平疑狱衙门的案子，所以一大早就喊我过去处理了。”
死的人便是才进去没多久的庄实。
庄良和史子航都被判处秋后问斩，庄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早早被送去了西山窑挖矿做苦力。
“他……是怎么死的？”云漪追问。
“自尽，”李正直挠了一把头。
“不可能！庄实答应了庄良会延续庄家香火，定会撑到出大狱的，他怎么可能自尽？”
云漪立刻出声反驳：“尸首呢？”
只要一验，便知真假。
“已经被处理掉了。”此前脸色难看的宇文霄接过话匣子，“皇上亲自下令，不得验尸、就地掩埋。”
为了要到庄实的尸首，宇文霄已经奔波了半天，也只得了一句“圣命难违”。
无奈之下，宇文霄就想着去西山窑了再想想办法。
宇文霄和李大人碰头便是在西山窑。赶到的时候，庄实的骨头都成灰了。
“我本来想着埋尸首就让埋呗，大不了咱们再偷偷挖出来！结果可好，办事的公公奉命把庄实的尸首直接给烧了，连根骨头都不让给我们留下！”
李正直火大地只拍大腿：“分明就是故意不许咱们深究嘛！”
云漪仿佛又看到了柳舒明讥诮的脸，似是在说：尸首能验，骨灰还能验吗？
第243章 逮人
“云姑娘，你先别难受啊……”江小瑕一看云漪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法不难受。”
但云漪没想哭。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庄实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自尽。
除非，有人不想让他活。
这个人是谁不言自明。
“我也不痛快。”宇文霄沉声道。
不是没料到会有人对庄实动手，他甚至找了几个心腹护卫夹在一众服徭役的犯人中间，为得便是在关键时刻保住庄实的性命。
谁知……
谁知取了庄实性命的，是他自己。
“不怪世子爷。我们都竭尽全力想要保住庄实，可他自己不愿意。”李正直一拍桌子：“咱们决不能屈服，否则岂不是在向柳舒明之辈低头认输？！”
“李大人说得没错！”付小宝豪气云干地挺起胸脯：“咱们不能低头！反正，反正柳渣男还在啊！对吧小姐！”
一听付小宝如此称呼柳舒明，满桌人都忍不住乐了。
“等一下，你刚才说，庄实是昨天什么时候死的？”略一勾唇的宇文霄眸光一沉，追问道。
“子时左右啊，怎么了？”
“具体一点。”
李正直被世子爷灼灼逼人的清俊目光弄得一颤，“子时……子时一刻！我想起来了，就是子时一刻！”
果然！
云漪和宇文霄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浓郁的阴谋味道。
“柳舒明今日来不仅是试探医术，他还是来通知我们的。”杏眸里的小火苗窜起滔天大火：“又会死一个。”
子时一刻，便是他们定下的死亡时辰。
阎王叫人子时一刻死，就不会有人拖到子时二刻。
多么目中无人，又多么残忍冷血！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可皇上不让查、太子不想查。
这一切，又要掩埋在看不到的迷雾里了吗？
云漪悄然握紧了手，“我一定要救柳舒明。”
“本世子知道他在哪儿。”宇文霄神色淡淡地道。
“这就对了嘛！”大家重燃斗志，李正直高兴地拍了拍沉甸甸的肚子。
说拿人就拿人，宇文霄推着轮椅跟梅英出去了一趟，带回了柳舒明的消息。
云漪激动不已，拉着背好包袱的付小宝就跟着一起走。
柳舒明被宇文霄的人堵在了街上，梅英上前便拿住了柳先生的双臂，箍得他动弹不得。
等看到云漪一行的时候，柳舒明脸色骤然一变：“你们想强行扣下我？”
他都说不治了！
“柳先生这话说的，我是救人一命。”晶亮的杏眸染上几分调皮的笑意，云漪笑眯眯地望着梅护卫把柳先生捆进了自己的院子。
“现在开心了？”宇文霄望着眉开眼笑的云漪，低笑一声。
“那是。”一想到会搅和了对方的计划，云漪心里就觉得爽。
云漪的小院儿不大，有专门给病患的小间。付小宝已经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着柳先生来了。
柳舒明双手双脚都捆得不能动弹，被云漪扎了一针后，老老实实地卧床睡着了。
宇文霄瞟着地上过不去的门槛儿，索性停在门边扬声问屋内的云漪：“怎么换血？”
梅英这才想起来主子爷没进来呢，赶紧过去殷勤地连人带轮椅抬进屋子里。
云漪眸光微沉：“要先取一点血。”她冲付小宝点点头：“准备抽一个小血包。”
“哎。”
完全没听懂的宇文霄：“……”
血抽出来还能保存呢？
似懂非懂的梅英：“……”
好像云姑娘又要有什么彪悍的骚操作了。
第244章 柳舒明逃走
换血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救人法子，不仅得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人选跟柳舒明换血，还要保证换血的过程中不出意外。
说起来只有三言两语，实行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付小宝用一个特制的牛皮纸袋子将血抽出来封口，那鼓鼓的袋子里就包满了柳舒明的血。
关键封口后，血就漏不出来了。
宇文霄和梅英都看得新奇。
“你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云漪眨眨眼，“因为我是最厉害的大夫嘛。”
宇文霄：“……”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云漪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宇文霄本能推着轮椅退到了门边。
这些瓷瓶他简直不要太熟悉，里面不是有毒就是有毒的虫子！
果不其然，云漪拔掉瓷瓶的盖盖儿，里面爬出来一只白色的虫子，云漪引着虫子凑到了方才封好的血包边，她用针扎了一个小孔，那虫子就着小孔便吮吸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红彤彤的红胖虫子。
宇文霄：“……”
变成红色虫子的盅蛊更特么的可怕了！！！
云漪将变红的小虫子重新引回瓷瓶里，盖上盖子。
她将瓶子挪到宇文霄面前，世子爷脸色苍白如纸，正要开口拒绝，就见小姑娘调皮地把瓶子歪了歪，送到了梅英的手里。
“你拿着这个找一些身子骨康健的人，然后打开瓷瓶看我的虫子是什么反应。它如果吸血，说明此人的血能用；如果它不出来或者不吸，说明用不了。”
梅英好奇地接过瓷瓶，眼睛里满是诧异。
继上一次见识了盅蛊的新用法之后，梅英又解锁了虫子的新用途：验血。
“让柳舒明康复，起码得找四个人以上才够用。”云漪认真地嘱咐：“拜托梅护卫了。”
梅英点了点头，抱拳离开。
宇文霄：“……梅英走了，谁抬我出去？”
云漪和付小宝对视一眼，四眼懵逼。
别看世子爷死沉死沉的，两个姑娘抬他和轮椅也颇费力气。最后实在搞不赢，付小宝找了薛丰儿来，小姑娘一个人就把世子爷太出了门。
“厉害厉害！”云漪竖起大拇指。
“佩服佩服。”付小宝一把搂住脸不红气不喘的薛丰儿：“薛姑娘，我待会儿给你买冰棍儿感谢你！”
“不、不用！”薛丰儿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哪里就这么客气了。
被女孩子拎起放下的宇文霄：“……”
他后悔了，装什么不行非要装残废。
自尊稀碎。
宇文霄还要回衙门办事，薛丰儿推着宇文霄从后院离开。
云漪和付小宝守在院子里，等着梅英回来。
“叩叩！叩叩！”
突然，正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云漪正准备起身，付小宝先行一步：“小姐你在这里，奴婢去开门！肯定是梅护卫回来了！干嘛不直接飞进来，还敲门……”
付小宝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跑去开门，云漪则在桌边坐着。
她看了一眼床畔沉睡着的柳舒明，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还有真话盅就好了，咬得他什么都招了。
云漪撑着小脑袋，突然觉得一股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蓦然觉得不妥。
这股乏劲儿可不像是困了，倒像是中了……
眼前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她隐隐约约看到床上的柳舒明已经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云漪。
他温润的容颜逐渐靠近，在云漪眼前停下，那张嘴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好晕，她没法分辨。
别，别走……
云漪用尽所有力气，却把胳膊从桌上摔到了身畔，完美错过了柳舒明的衣角。
小宝！小宝快点回来拦住他啊！
意识的最后，只剩一片黑暗。
第245章 意外的病患
云漪小院儿前门。
付小宝被一个求医的年轻妇人绊住了。
“……求求你了小宝姑娘，我家孩子烧得都糊涂了，实在是耽搁不了了啊。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吧！”
年轻憔悴的妇人缠了半天付小宝都没松口，她眼看着就要跪在地上给付小宝磕头了。
付小宝赶紧把人拉住。
“哎您别跪啊！现在确实不是看诊的时辰……”
“我可以等，可我的孩子等不了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救救她……”
妇人绝望大哭，“我家妞妞要是死了，我，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付小宝看了看年轻妇人怀里的女娃儿，小姑娘烧得嘴皮发干，人都没意识了。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你稍等我一会儿，我进去问问小姐。”
妇人又意外又激动，“多谢小宝姑娘，多谢小宝姑娘！”
付小宝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晕倒在桌上的小姐，她惊呼一声，赶紧冲过去，发现床上的柳舒明也不见了！
她脑子“嗡”地一声，“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付小宝怎么摇都摇不醒云漪，眼泪珠子不争气地往下掉，突然想起了小姐原来教她唤醒人的法子，赶紧掐人中、掐手心的穴位。
“唔……”云漪吃痛醒来，缓缓睁开眼，付小宝赶紧给她喂下一杯水。
“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你吓死奴婢了！”
付小宝抱着云漪哭得稀里哗啦，云漪赶紧拍了拍付小宝的背：“柳舒明逃了，我们得赶紧去追！”
“哦好！奴婢这就追！”付小宝率先跑出去两步，云漪却没跟上来。
她刚走两步就险些摔倒，气得一个劲儿咬牙根。
柳舒明这个家伙！居然在迷药里还加了软筋散。
“小姐你怎么了？”
“我腿软走不了了，你快去衙门通知大家找人。柳舒明一定是从咱们后门跑了的！”
说到门，付小宝想起来，前门还有个等着救孩子的妇人呢。
“让她进来，我给她看病、你去衙门找人。”云漪现在软脚虾的样子，去哪儿都是给人添乱。
“好！”
所幸付小宝到接年轻妇人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梅护卫带着几个人回来，见付小宝红肿着眼、包子脸上挂着泪，他皱眉点了点小姑娘的脸颊。
付小宝跟竹筒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把刚才混乱的情况全都讲了。
梅英点点头，他指了指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和小宝，又指了指自己和几个护卫去后门的方向，表示他去追人。
付小宝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梅护卫在可顶大事儿了：“多谢你，梅护卫。”
梅英去追人，付小宝带着母女二人看诊。
云漪总算缓过来了些，见付小宝没去追人，带着一个满脸憔悴的瘦弱妇人进院子，她扬声催促：“你怎么还磨唧呢？”
“我刚才碰上梅护卫了，他带人去追了！”付小宝激动地扬手比划：“‘嗖’地就不见啦！”
云漪点了点头，这一来一去耽搁的功夫也不短了。
希望能追上。
“云姑娘，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给你们惹祸了？”年轻妇人下意识地抱紧孩子，小声问道。
她刚才就看到小宝姑娘挂着泪跑出来，这会儿又瞧着云姑娘的脸色也颇有些难看。
“不关你的事，坐吧。”云漪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让年轻妇人把孩子抱近一些。
第246章 找到
小姑娘是高热引起的炎症，已经烧成肺炎了。
若是再烧下去，恐怕小命不保。
年轻妇人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可她的女儿也确实到了危机关头。今儿若是不能对症退烧，孩子就算是治好了，恐怕也会烧成傻子。
给孩子看了病、开了药，云漪又好生嘱咐了一番该如何忌口、照料病患，这才让年轻妇人拿着药回去煎服，并嘱咐她退烧了明早一定要再来一趟，上衙门之前，她一定给孩子把脉。
年轻妇人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孩子“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我是个不识字的，知道今日为了女儿怕是坏了云姑娘的大事，对不起了云姑娘！”
妇人低着头流泪：“若是我娃能活，我们母女俩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别说报答了，不过是意外……”云漪摇摇头。
是她的疏忽。
在大家准备逮柳舒明回来强行治疗的时候，柳舒明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法逃离。
就等着云漪落单的时候下药开溜。
不，应该说不论落单的人是谁，柳舒明都会逃走。
送走了年轻妇人，云漪浑身瘫软的劲儿总算好了，她和付小宝急急赶回衙门。
屋内只有李大人、江小瑕和薛丰儿。
世子爷带着差役全城搜捕柳舒明去了。
见着弄丢了柳舒明的云漪主仆，李正直瞟了二人一眼，脸色十分不好：“你俩还跑来干啥？”
中了迷药不知道在家歇着吗？！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去开门就好了，李大人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吧！”付小宝一脸内疚地道。
“怨我对柳舒明放松警惕，着了他的道。”
云漪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主子犯错，断没有惩罚奴婢的道理。”
“本官也没说要惩罚你们哪！”
李正直没好气地道：“柳舒明可不像庄氏兄弟那样的普通百姓，鬼点子多着呢！”
事已至此，惩罚也多余不是？
李正直在刑部多年，对上柳舒明都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能少打交道就少说话。
“那李大人不惩罚我们啦？”付小宝还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正直摆摆手，“看看世子爷能不能再把人逮回来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下衙的时辰过去了。
宇文霄没回来。
众人心事重重地下衙回家，云漪坐在院子里，目光却一直望着大理寺的方向。
“世子爷啥时候回来啊……”他应该在柳舒明身边安排人盯着呢吧？
不应该啊，若是找人盯着，早就该把人带回来了。
云漪等到了年轻妇人抱着退烧的小丫头来复诊，等到了夜色浓郁。
直到睡下，都没能收到世子爷的消息。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底那股浓郁的不祥之感越发令人惴惴不安。
好像这一次让柳舒明跑了，就再也抓不着了似得。
在担忧和紧张中，云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柳舒明临走之前在她面前说话的样子。他的嘴动了，这一次，云漪清楚地辨认出了柳舒明说的话。
他说：“多谢云姑娘愿意救我，可惜时间不允许，大业不允许……”
不！只要你自己想活！没什么能阻挡一个想活命的人！
梦中的云漪想要抓住柳舒明，最后却什么都没抓到。
“咚咚咚！咚咚咚！”
云漪猛然惊醒，她蓦然坐直了身子，焦急的敲门声伴随着付小宝“来了来了”的应声齐齐响起。
云漪赶紧下床披上外裳，随着付小宝往后门去。
等主仆二人赶到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大理寺的差役：“云仵作快准备一下！柳舒明找到了！”
云漪脸色一白。
他叫自己“云仵作”，那找到的是活着的柳舒明，还是……柳舒明的尸首？
第247章 “吓死”
云漪主仆带着沉甸甸的小包袱，跟着差役到了案发现场。
大理寺的差役已经将周遭围拢，大家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云漪还没走近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的衣裳同柳舒明今日离去时所穿一模一样。
莹白清丽的小脸儿一白，她握紧了手，跟付小宝走到近前。
宇文霄看到云漪时眸光略一闪，开口第一句不是质问云漪为何失误放走柳舒明，而是沉声道：“不是说让你住在宇文府，为何擅自回自己的院子？”
柳舒明死了，案子还能再查。
云漪若是有什么意外……宇文霄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我住哪儿。”云漪眼眶一红，他若是训斥自己几句也好，也不至于让她这般内疚煎熬。
“云仵作，保住你，我们才有翻盘的希望。你要认清这一点。”
宇文霄沉声提醒：“你的性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我……我们大理寺平疑狱衙门。”
云漪深吸一口气。
不错，这起子人仿佛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扰乱云漪的心智，扼住她的喉咙。她越内疚难受、心态受阻，就离真相越远。
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说说柳舒明的情况吧。”杏眸恢复澄澈，云漪眉宇间那股颓然的丧气消散。
“子时一刻前后发现他的。”宇文霄欣慰勾唇，随即又将那抹浅笑压下，冷哼一声。
这起子人果然要把“子时一刻”弄得像个死亡时辰才肯罢休。
“柳舒明从你的小院儿逃跑之后，一直跟我们在京城里兜圈子。”
梅英去追柳舒明的时候，那厮已经一股脑扎进了民宅内部隐藏的暗巷，暗巷是柳舒明一行见不得光的特意打造的暗道。如同蛇鼠藏身之处，四通八达、遍布整个京城。
上一次宇文霄填平了史子航藏身的暗道，没想到其他暗道多如蛛网，大家的追踪生生被柳舒明拖到了子时前后，直到发现了他的尸首。
云漪听完后点了点头，已经戴上了透明手套子，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就确定一下滑不溜手的柳先生是如何死的吧。”
特意赶在子时一刻死去，不就是为了给大家提醒“子时一刻”的死亡时辰么？
扒开柳舒明的眼皮，云漪又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柳舒明的外貌体征，甚至他指甲缝隙有没有什么残留物，脖颈、嘴巴里是否有东西……
衙门其他人急急赶来，看云漪已经开始检查尸首了，江小瑕忙不迭询问：“云姑娘，我错过了什么？”
“啥都没错过，现在就可以记录。”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清晰无比：“死者柳舒明，于子时一刻左右心脏惊悸而死，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吓死’。”
“吓、吓死的？”江小瑕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周围巷子里全都是人，他莫名松了口气。
应该没有鬼吧？
“当然不是。”云漪抬起头，“是‘看上去’。”
“哦……”江小瑕讪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宇文世子，小声说道：“那我就这么写？”
“你试试。”世子爷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两分愠怒，江小瑕赶紧停笔！
柳舒明临死前双眼充血、心脏有些问题，表征像是“吓死”的模样，但是造成“吓死”这种模样的情况有很多种。
“怎么说？”宇文霄可没有跟江小瑕调笑的心思，沉声问云漪道。
“柳舒明身患急症，世子爷已经知道了。服药、跑得太快、心悸不止，甚至是意外惊吓都可能导致他死亡。”
现在，云漪要找到柳舒明的真正死因。
第248章 “南”
寂静的夜，谨慎守卫的差役，还有容貌清丽在烛光下检查尸首的女仵作，让这个夜都变得不再平凡。
宇文霄又等了半刻钟，云漪直起身子：
“柳舒明服了一种药。这药我们懂医术的称其为‘一口没’，原因便是此物入口即化，后味苦涩、闻起来有股豆子香。此药普通人用后会在短时间内让心跳急剧加快，提神醒脑。”
可柳舒明不是普通人。
他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尤其忌大喜大怒，心跳加快会导致他迅速死亡，最后看上去就像是“吓死”的一样。
“是柳舒明自己吃的，还是旁人给他的？”宇文霄追问。
“柳舒明的嘴边和手指边缘都擦到了一点点石灰，当是攀爬暗道留下的，猜测他应该是自己服用的。”云漪补了一句：“按时辰服用。”
“子时一刻”的时辰。
宇文霄深吸一口气，俊逸的双颊逐渐气得绯红。
“这是挑衅！”
善刑法者，却以知法犯法来挑衅刑法的尊严。
柳舒明教这么多年刑律有什么用？！
“还有么？”
“没了，其他得剖腹验尸具体看。”云漪摘下手套，今夜又要连夜验尸了。
宇文霄点点头，“薛丰儿到了么？”
“世、世子爷，我到了。”角落里被挡住的薛丰儿乖巧地站出来。
“把尸首带走。”
今日这一场围堵，以柳舒明死告终。
平疑狱衙门大屋。
李正直坐在凳子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神色忐忑地瞟着旁边坐着的世子爷，云姑娘她们四个人已经在验尸房准备验柳舒明的尸首了。
他被贬谪后在平疑狱衙门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世子爷脸色这么难看。
“世子……您脸色太难看了，要不先回去缓缓？”
“缓什么？等下一个‘子时一刻’来了再死一人？”
宇文霄呛声火药味太浓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李大人见谅，我只是……太挫败了。”
“没事儿……下官也是从世子这个年纪过来的。人嘛，败着败着……就胜了。”老家伙的胖脸狡猾一笑，惹得宇文霄也心头一松。
“李大人说得有理。”毕竟，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呐。
想要补救的云漪，也在很认真地验尸吧！
验尸房内，大家都围绕云漪，时不时帮忙举蜡烛验尸。
刚才在街上围观的人多，云漪没有将一些线索说出来，此刻云漪重新戴上手套，冲江小瑕道：“我扳开他的嘴，你仔细辨认一下，柳舒明舌头上是什么。”
“他舌头上有东西？云姑娘你刚才可没说啊！”江小瑕说完之后拍了一记脑门，是了，有些线索，不能当着太多人的面说出来。
云漪将柳舒明的嘴巴扳开，蓦然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秀眉轻蹙，“之前还没有血腥味的……”
她非但没躲开，反而凑得更近，清楚地看到了柳舒明的舌头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血腥气味就是这么来的。
“有字啊！这是个字云姑娘！”
江小瑕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在舌头上咬个字，我看着都疼。”
“什么字？”
“……”江小瑕一时辨认不了，云漪立刻叫付小宝弄个宣纸来。
换薛丰儿来打开柳舒明的嘴，云漪一点一点儿地摸着柳舒明的舌头，一手蘸着床边的血渍顺着舌头内凌乱的伤口临摹，最后歪歪扭扭地留下一个依稀可辨的字：南。
“‘南’是什么意思？”江小瑕凑上来一脸好奇地问道。
云漪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濒死之际拼命也要留下的字迹，一般会指向凶手。”云漪抬眸看了一眼江小瑕。
“那岂不是说，凶犯可能姓南？”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家住在南面；人在南方……”
付小宝这个小机灵鬼接茬儿说道：“就不一定是姓南了。”
“也对。”江小瑕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柳舒明留下这个字，非但没有解决之前无数疑问，反而让他们的疑问更多了，还都团吧团吧打成了个死结。
第249章 南下
云漪将柳舒明的牙齿合上，又开始检查他的指甲头发、衣裳皮肤……
剖腹验尸的过程繁杂细致，剖腹验尸之后，起码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活才收尾。
等到将胸口缝合完毕，云漪望着大家轻声宣布：“好了。”
薛丰儿拿白棉布把柳舒明的尸首盖上，付小宝打开验尸房的大门去打水。众人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天亮了。
少女迎着阳光抬起杏眸，轻声说道：“时间刚好。”
白皙的手已经因为长时间验尸皱吧起来，云漪一边揉搓着小手，一边听江小瑕把方才的验尸结果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
“……所以，推测柳舒明自己服药自尽的可能性最大。没了云姑娘，还有什么遗漏吗？”江小瑕问道。
云漪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细节，又细细地把一切梳理了一遍，随即颔首：“没有遗漏，可以去给世子爷和李大人汇报了。”
“得嘞！”
江小瑕一边打哈欠一边往门外走，突然想起来柳舒明嘴里那股子血腥气，又默默把张了一半的嘴合上了。
“小姐，护手膏快没了。”付小宝帮云漪挖了一大坨白叽叽的护手膏蹭到云漪手背上。
“上次做的那个估计快好了，咱们回去看看。”云漪一边搓揉拍打着护手膏，一行人一边往大屋走去。
江小瑕将验尸的情况说了，大体上都是宇文霄知道的。
“唉，柳舒明自尽，咱们的线索彻底断了。”李正直听到最后，喟叹地拍了一记大腿，结果因为没掌握好力道拍得太用力，疼得他龇牙咧嘴，最后那点儿瞌睡也没了。
云漪心头一沉，“是我的错……”
是她着了柳舒明的道，间接断了所有线索。云漪的眸光逐渐晦暗，一股幽幽的黯然情绪在头顶漂浮着，看得宇文霄无比心疼。
他转动轮椅，淡淡地道：“不是你的错，是对方太狡猾。我们此前没人知道柳舒明懂医。”
轻敌了。
加上童方、庄实，如今是三条人命，齐齐死在子时一刻左右。
“皇上肯定不允我们再查，这个‘南’字……到底指什么？”一向想囫囵过关的李正直一改常态，生出几分追究到底的执着。
所有人，包括宇文霄皆沉默以对。
自尽的案子报到了大理寺，梁大人亲自接手，命师爷写了一份详细且圆满的卷宗送呈入宫。
果然，皇上知道柳舒明命不久矣又是自尽，朱批一划，结案。
柳舒明的死在京城掀起一股不小的八卦风波。
柳先生是刑狱方面的行家，不大不小是个人物，突然爆出患病多年还深陷案件自杀了，老百姓传什么的都有。
更多的是受过柳先生恩惠的人，总是半夜偷偷溜出城给柳舒明的坟上香。
据说柳舒明死后三年，他坟前的香火都没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伴随着京城喧嚷的八卦消息，大理寺一辆低调的马车出京了。
疾驰的马车在官道上奔腾，车厢内，换上一身素裳裙衫的云漪和宇文霄对坐着，小姑娘脸颊绷得紧紧的，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旁边的窗棂把手。
“这叫什么事儿？”
“想不到吧？”宇文霄看到云漪又紧张又无奈的小表情忍俊不禁：“当仵作还要出公差。”
黑药坊的案子指向江南，柳舒明死前还要用舌头咬出一个“南”字，宇文霄决定亲自走一趟江南。
可平疑狱衙门接连破获大案，实在太惹眼了，他或者云漪谁不在都很容易被发现。
就在他合计着该如何隐匿身份、潜入江南的时候，大理寺接到了江南递来的一个案子，是专门送到平疑狱衙门的。
因为江南夏季炎热，尸首已经腐烂，运来怕是啥线索都留不住了，只能请平疑狱衙门派人协助调查。
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么？直接光明正大去江南。
第250章 死亡时辰
“梅护卫！你能不能……稳着点？”云漪在马车上都快颠吧散架了，实在受不住了，冲着梅英喊了一嗓子。
“哈哈哈！小姐，你不觉得很爽吗？”付小宝还从没坐过如此风驰电擎的马车，她欣喜地道：“再快一点我们是不是就能飞起来啊？”
小姑娘兴奋的呼声，弄得云漪整个人都不好了。
驾车的梅英又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
就……更颠了。
云漪轻叹一声，好想下来走路啊。
宇文霄低头忍笑，眼底皆是狡黠。
小丫头片子，你也有今天。
“为什么这么晚才把案子送上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云漪索性跟宇文霄聊聊案子。
“案发地是在江南的周庄，人已经死了七八天了，案子也判了，卷宗上写的是那天跟死者一起喝酒的人。”
宇文霄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想卖个关子，结果马车一颠，云漪手一松就砸进了宇文霄的怀里，“咚”地一声撞得他胸口发闷。
“世子爷你没事吧？”云漪一慌，结果还没坐稳当又是“咣当”一晃，他怕云漪摔着，本能地拥住云漪的肩把人带进怀里。
“梅英！”
宇文霄口吻多了几分真怒，付小宝立刻探进包子脸想解释，发现小姐和未来姑爷抱在一起又赶紧把小脑袋锁缩了回去。
“小姐！世子爷！梅英不是故意的，刚才的官道塌了！”
塌得好！
路不塌，宇文霄哪有机会拥抱佳人。
回去就给梅英长月奉。小伙子可太会了。
“咳咳，”云漪轻咳一声，小脸儿粉红粉红的，却仍旧强自镇定地坐了回去。
“然后呢？”她问的是案子接下来什么情况。
宇文霄怀抱空了心下失落，清眸黯了黯，继续道：“卷宗上写着，凶犯明知死者不宜饮酒，还故意灌醉死者，分明是蓄谋杀害。”
口供有了，证人也找了，凶犯也招了。
岂料就在凶犯在即将被押解入京的时候突然反口，说自己不是故意杀害死者，要找平疑狱衙门伸冤。
这可急死了当地的县官儿。
“大部分官吏都对仵作一职不大重视，刑部孙仵作虽然技术堪忧，也是经过重重推选进入大理寺的。像你这样万里挑一的仵作，难得一遇。周庄那小地方就更不可能有了。”
云漪眯着眼睛笑：“多谢世子爷夸奖。”
啧啧，夸人这么委婉干啥呢，直接说她能干不得了，嘻嘻。
傲娇的世子爷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在楚天的案子之前，宇文霄跟其他官员一样，并不重视仵作，甚至没指望依靠验尸翻案。他当时存了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云漪带来的剖腹验尸之法，震惊了整个京城。
“案子前因后果听上去简单，可是模糊不清的地方太多了。”云漪突然问道：“他之前怎么没想着平疑狱衙门哪？”
早点喊冤衙门早点接案子，现在也不用这么赶了。
“凶犯之前不知道还有我们这个衙门。”宇文霄神色古怪地追了一句：“就算他不喊冤，我们也得去看看这个案子。”
“为什么？”
“因为死者死在子时一刻左右。”
云漪眸光一沉，“又是子时一刻？”
第251章 我们的案子
沾上“死亡时辰”，又在江南，跟柳舒明留下的“南”字巧合对应。
“柳舒明指的会不会是这个案子啊？”云漪秀眉蹙得紧紧的。
“不一定。不论是不是这个案子，现在，都是咱们平疑狱的案子了。”
宇文霄敲了敲旁边的窗棂，朱唇微扬：“这案子有点意思。”
死者死了七八天了，暑日又是江南最热的集结，只怕这时候尸首已经腐烂得不像样子。
江南周庄的衙门原本合计着要不就把尸首放在冰窖里保存运到京城，立刻被云漪否决，说被冰冻的尸首就算剖腹验尸也会影响她对死亡时辰的判断，还不如一个天然腐烂的尸首方便云漪验尸呢。
如此，云漪只能跟着奔波一趟了。
“公差有一个好处就是去哪儿都有人照应；坏处便是我们想要暗地里调查‘死亡时辰’就多有不便，故而我寻了个人隐在暗处。”
云漪：“……你直接说找了花间影也一起去江南不就行了吗？”
还故作神秘。
宇文霄一囧，她怎么这都能猜到。
从京城赶往江南最快也要七八日，还是在天气晴好的情况下。
为了能够尽快见到尸首，大家伙日夜交替赶路，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晨抵达了江南周庄。沿途跑死无数匹马、梅英每天都歇不够三个时辰。
马车里颠簸的云漪和宇文霄只有困极了才能眯一会儿。下马车的时候，云漪脑袋都是懵的。
唯独付小宝，马车再颠簸她也睡得着，这几天吃好喝好的唯一选手。
“你还好吗？”
眼看着小姑娘手软脚软地险些跌在地上，装作双腿无力的宇文霄赶紧抬起手撑住云漪的手臂。
那骨节分明、保养极佳的手掌攥住云漪的瞬间，指掌间有力的温暖让云漪手臂一烫。
她赶紧站稳，将手抽出来，轻声说道：“还行。”
“先休整歇息，睡个踏实觉，明日再验尸。“
不然仵作手软眼花的，能验出什么花来？
验尸需要精力充沛、眼明手快，云漪还没像撵兔子似得接连数日都昏昏沉沉，这会儿是得睡睡。
她乖巧地点点头：“世子爷说得对。”
小姑娘难得柔顺听话，宇文霄心里头别提多美了，他轻咳一声，让梅英去安顿马车，一行人在客栈歇下了。
大家草草吃了点东西，随意梳洗了一番便各自睡下。
云漪躺在床上沾枕头就着，昏天暗地地从清晨睡到了黄昏。
夜幕降临，云漪终于睡饱了，她起身换上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偏头一瞧，旁边的小床上付小宝还在呼呼大睡。
不知道梦里吃着什么好东西了，付小宝嘴角还挂着一丝哈喇子。
云漪忍笑一声，拿帕子把小宝嘴角的哈喇子擦掉，无奈地说道：“什么好吃的啊？”
“水，水晶肘子……”付小宝人没醒，话是一个字儿不落，说得怪清楚的还。
云漪笑得更大声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
“啊，有人来了。”方才还在“水晶肘子”流哈喇子的小包子突然清醒，付小宝本能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立刻道：“奴婢去开门！”
云漪一脸懵逼。
“你秒醒啊？！”
门外，坐在轮椅上的清俊男子眉目如画，点尘不惊的朱砂痣在黄昏的幽光下摇曳。
宇文霄朱红的薄唇轻抿着，清贵的威仪便悄然四散弥漫。
屋中少女的嘴角还存着尚未收敛的笑意，那精灵一般的杏眸如水似得，清丽的小脸儿容光焕发，一看就是睡得极好。
“走吗？”宇文霄没进去，就坐在门边问。
“走。”云漪认真地回了。
该去验尸了。
岁月静好，二人的眼底皆是坚毅。
第252章 守尸人
江南周庄。
在这一片温软秀丽的地方，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凶犯。他又是不是如自己所言是冤枉的呢？
“此行目的有二：一是解决冤案；二是暗访此案同柳舒明、京城是不是有什么潜在关联。”
既然来一趟江南，总不能白费。
宇文霄三言两语说完，望向云漪：“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先去验尸。”少女从容地道：“起码，尸首能回答我们一半的问题。”
宇文霄低笑一声，不错。
在云漪这，所有尸首都会说话，而且比撒谎的活人要真诚可信得多。
周庄的知县大人听说平疑狱衙门的宇文世子亲自来了，本来已经躺下的周庄知县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穿戴好一身官服，老老实实地在衙门口候着。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县丞，紧张地抹着脖子上的汗水。
“知县大人，你、你说，世子爷他们清晨到的，这会儿才通知咱们，是不是，是不是……”
“是个屁！别是了！待会儿见机行事！”知县没好气地说道：“别露怯！”
“是……”
云漪一行人抵达周庄的知县衙门，县丞大人率先激动迎上去，在看到清贵十足的宇文霄后脸上的笑容越发地谄媚。
“都说世子爷断案如神人，如今能来我周庄办案，当真是周庄之幸啊！是不是知县大人？”
“是是是。”方才还不让县丞露怯的知县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听着县丞的漂亮话一个接一个，说得花团锦簇的。
可省了他拍马屁的功夫。
云漪心里暗暗地打量着中年发福的知县和低眉顺眼的县丞，低声问道：“两位大人，谁比较爱饮酒？”
知县没想到被问着了，脸色一尬，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宇文霄，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
“这位，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平疑狱衙门云仵作。”宇文霄淡淡地介绍道。
知县闻言瞪大了眼睛：“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云仵作啊！年轻有为、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啊……”
又来了。
云漪和宇文霄齐齐地垮了肩膀。
怎么就止不住你们衙门的彩虹屁了？
“那个，下官是闲来爱饮两口。”知县尴尬地笑了笑：“要是第二日上衙门，下官是绝对不会多喝的！”
他说得严肃，云漪却一个字都不信。
“大人脚步虚浮、阴虚肾亏，若是再饮酒的话，长此以往定然影响传宗接代，还需谨慎小心……”
云漪张嘴就是医嘱，听得那县丞又羞又臊，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仵作，走吧。”宇文霄立刻出声打断。
小丫头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赶紧验尸去吧。
他心下尴尬不已，暗暗决心以后要多强身健体，免得被心上人怀疑传宗接代的能力！！
云漪疑惑地眨眨眼，到底没问出口，乖巧地跟着世子爷走了。
知县和县丞皆惊出一身冷汗。知县还不断拿袖子擦拭着脸颊的虚汗，可吓死他了。
“云仵作果然名不虚传……”
“两位大人，云仵作要验尸，本世子要看卷宗，还是快些吧。”宇文霄出声催促。
“下官带云仵作去验尸！”县丞赶紧引着云漪主仆去了衙门后院，知县则带着宇文霄和梅英去了办案的书房。
知县衙门后面有一个专门放置尸首的义庄，里头有个半大老头儿看守着，就连县丞要带云漪主仆进去，都受了好一通盘问。
云漪和付小宝好奇地歪头看着收尸老人，心道这老人家性格刚啊！都敢跟县丞叫板。
第253章 伙伴还是自家的好
等进了义庄，县丞迎上云漪主仆好奇的小眼神，讪讪一笑，解释道：
“两位姑娘见笑了。我们这个义庄虽然在衙门后院，不过里面也会停放无人认领的尸首。别看那死老头固执得很，却是个能盯住尸首的……”
县丞叹了口气，云漪见状追问：“守尸的老人家变成这样，是经了什么事儿？”
早就等着云漪问了，县城噼里啪啦地把守尸老头儿的过往给说了：
老头的儿子外出多年之后再没回来。很多人都传言老头的儿子肯定是死在了外头。老头儿疯疯癫癫找儿子多年，后来便把这话给记住了，他怕儿子魂难归故里，就在衙门后面搭了个义庄。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头等来了数具无人认领的尸首，却没等到亲儿子。
老头儿越发固执于看护尸首，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连知县的面子都不给，就更别提县丞了。
云漪了然点头：“也是个可怜人。”
“可说是呢。”县丞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漪回身去看那固执老头儿，老人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漪，目光带着十足的怀疑。
对于这种怀疑的眼神云漪看得太多了，她温和地朝老人家莞尔一笑，跟着县丞进了停尸首的屋子。
诚如县丞所言，义庄摆放了好多具尸首，尸臭味四处弥漫。
云漪和付小宝习惯了的，县丞捏着鼻子朝东面的尸首指了指：“就是那具。”
为了减缓尸首腐烂的速度，他们将尸首放在了屋子最阴处，聊胜于无。
“多谢。”
云漪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确认尸首的腐烂程度确实是十几日了，便冲着付小宝点了点头。
“县丞大人，我们需要蜡烛照明、书记员记录，马上开始验尸。”
大家这一次下江南是急行军，不能将衙门所有人都带上，只能让李大人、江小瑕和薛丰儿留守了。
“明白！”县丞早就准备着了，立刻去叫人拿东西过来。
大约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衙门师爷抱着一捆蜡烛过来了，身后跟着知县衙门的验尸书记员。
把蜡烛全部点亮，停尸房内亮如白昼，云漪戴上透明手套子，开始验尸。
云漪拿出一个非常细的小刀轻轻划开尸首鼓起来的肚子，就看到肚子跟漏了气似得，一下子扁了，从里面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就连一旁伺候的付小宝都有些受不了，讪讪地往回躲了躲。
离得远的县丞和验尸书记员就更不用说了，径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呕……太难闻了。”县丞捏着鼻子说话，被付小宝瞪了一眼，赶紧又捂上了嘴巴。
云漪非但没觉得臭，还凑上去用力闻了闻，似乎是在查探里面的线索。
这重口味验尸的法子把县丞和书记员都看呆了。
紧跟着，云漪便开始剖腹取证。
两个周庄的官儿望着清丽漂亮的小姑娘刨开了尸首的肚子，从里面捞出一些汤汤水水的玩意儿，有些干瘪的脏器都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呕……”
县丞大人实在忍不住了，跑出去吐了半天，险些将胆都吐了出来。
书记员哪儿见过这阵仗，他颤抖着手、哆嗦着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退到了门边，险些被门槛儿绊了个狗吃屎。
“死者死于十三日前的子时前后……非要精准到刻的话，确实子时一刻最接近。”
云漪突然说话，书记员吓得手一抖，笔掉了。
云漪无辜抬眸看去，血糊糊的手套子上不知沾染了什么……
付小宝热心地上前把笔捡起来递给书记员，笑眯眯地道：“大人，快记吧，不然一会儿就说过去了。”
“哦哦，好好……”
书记员吞了吞口水，赶忙记录起来。
付小宝走回来跟自家小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唉，还是自家的小伙伴给力啊！
看看书记员都吓成什么样了。
新的一年祝大家元旦快乐，平安顺意！！
第254章 关键是药
天色大亮，验尸进入收尾。
阳光照耀在门边打盹儿的县丞脸上，愣是将人从梦中晒醒了。
他揉着此言的光芒，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验尸房中，云漪正在缝合尸首，那纤细如玉的手在针线之中穿行，赏心悦目。
“好了。”云漪招呼一声，付小宝立刻道：“我去给小姐打水！”
付小宝快步来到固执的守尸人跟前，小声询问该去哪里打水。
县丞心道京城来的小姑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那老头儿要是这么好说话……额？
“这就带着打水去了？”县丞不可置信地看看云漪，又瞧了瞧前头去打水的二人。
臭老头儿对他都没这么痛快过！
云漪行医多年，主仆二人见过不少怪人，深谙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法子。再加上付小宝包子脸又嘴甜，三两句话就让老头儿放下戒备之心了。
付小宝打水进来之后，一边帮自家小姐摘下手套，一边说道：“小姐当心蜡烛啊。”
验尸时间太长，桌案周围的蜡烛都快烧尽了，若不小心些，容易烫手。
“好。”云漪抿唇点头。
书记员站在一旁打哈欠，看着云漪泡手。
泡手盆里撒了些白色粉末、瞬间融化，那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把义庄的血腥气都冲淡了些。
“那个……云仵作，咱们验尸是不是结束了？”书记员发现自己前面只记录了寥寥几句话，后面云漪再没讲什么。
这么简单的验尸记录，可交不了差啊！
书记员望着县丞大人投来试探性的目光，头皮一紧。
云漪略一颔首，低声说道：“稍等片刻，我想一想。”
她一边搓揉着手，一边问道：“死者名叫宋达，对吗？”
“对对对。”
“宋达死于心跳骤停，身上有轻微磕碰伤。他生病有一段时间了，服用一帖中药起码三月有余。用药之后不能饮酒，这也是宋达乍一看的死因。”
云漪仰起头：“你们怀疑跟他一起饮酒的那位，便是因为仵作的验尸判断，对吗？”
“不、不错。”书记员点点头。
这不是跟他之前记录得没啥区别么！
“我还没说完。”云漪抬眸看了一眼对方。
“死者生前的慢性病里有一味中药是有慢性毒的，所以开药方的大夫不许他用酒。”
巧合的是，云漪在方才验尸的时候发现，宋达用药剂量不对头。
药量变大了。
书记员一脸惊讶：“云仵作能从胃里查出来这个？”
“不单单是胃里，还有血液的颜色，他内脏里被药浸过之后的反应，都有所体现。”
书记员抓了抓头发，这些话分开他都明白，可是合在一起他倒不明白了。
还能这么看？！
“这个你不用明白，总之一句话：喝掉的中药用量，才是宋达致死的关键。”
莹白如玉的手从水盆里拿出来，云漪水眸沉敛如刀：“重点不在酒上。”
此言一出，别说是书记员了，就连县丞都在外面站不住了，快步走进来：“那，那岂不是说我们冤枉了人？”
“未必。案件还没完全清楚。”云漪突然微微一笑：“县丞大人，管早膳吗？”
忙了整整一宿，好饿呢。
第255章 街头探信儿
从衙门后的义庄出来走过一条街，便是周庄的早市，里面卖什么的都有，热闹非凡。
云漪和付小宝在县丞的招待下吃饱了肚子，又给世子爷带了些东西，这才往衙门走。
前院，宇文霄已经看过卷宗，他撑着太阳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个薄毯。
知县早早去了前衙，也没敢吵醒宇文霄。
“世子爷！梅护卫！我们回来啦，还给大家带了早膳！”
付小宝清脆的笑声响起，宇文霄无奈摇头：“这丫头，吃饱了就比啥都开心。”
“世子爷……你在这睡了一夜啊？”云漪怀里抱着好几个牛皮纸袋，她诧异地四处瞟了瞟，直觉还不如回客栈呢。
“眯了一会儿。”宇文霄轻咳一声，把卷宗推到旁边去，好让云漪放吃食。
“我刚才在街上特意打听了，死者宋达为人不错，反而是那个嫌犯郑当家的……”云漪秀眉一蹙，不知该怎么表达。
“那个郑当家的是渣男，他打媳妇儿！”付小宝突然开口，气愤地攥了攥拳头！
冰寒如水的清眸锐利地落在县丞的身上，县丞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县丞大人，”如清泉击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县丞心下暗道不妙。
还是没躲过去。
“下官在。”
“之前怎么没听县丞大人提起，这卷宗上……也只字不提？是想刻意隐瞒案情不成？！”宇文霄眼底染上几分愠怒，将卷宗扬起，看得县丞大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敢不敢！哎呀不敢，下官也不知道这种事儿也得写在卷宗里啊！”
县丞被唬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恰好云漪主仆站在桌前，两个小姑娘都受了这一拜。
云漪默默地往侧面挪了挪，也不是大过年的……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哼！”宇文霄冷哼一声。
县丞跪那不敢动。
“本世子待会儿去街边走走，你和小宝验尸折腾了一夜，回去歇歇。”
“好。”云漪乖巧点头。
“还愣着作甚？安排个马车，送云仵作回客栈。”宇文霄没好气地朝县丞低吼一句，吓得县丞连滚带爬去找马车了，嘴上还喊着“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
“噗，县丞大人好怂。”
云漪轻笑一声，“那我们走了，世子爷别忘了听验尸记录。”
“忘不了。”
宇文霄抿了抿唇，“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云漪主仆离开，宇文霄也没了吃早膳的胃口，将包子递给梅英，示意书记员念验尸记录。
“竟然是因为药量过了……”
那合该问问宋达的妻子才是。
翻阅卷宗的时候宇文霄就注意到了，是宋达的妻子孙氏坚持丈夫不会随便出意外，定然是嫌犯郑当家的故意灌酒，才导致宋达丧命。
“快点吃，吃完了上街。”宇文霄斜睨梅英一眼。
抱着包子听验尸记录也没敢吃的梅英：“……”
能不能给护卫一点人权？！
最后，宇文霄自己推轮椅，梅英跟在后面吃包子，主仆二人勒令不许知府衙门的人跟着，闲庭信步地上街去了。
繁华的街巷里，叫卖声不绝于耳、私塾读书声阵阵传来。
宇文霄一边推着轮椅，一边竖着耳朵听百姓都在谈论些什么。
就在前方不远处，宇文霄停在了一个卖糖糕的大婶儿跟前，“买个糖糕。”
“好嘞，您要糖多糖少？”
“……糖少。”
宇文霄接过糖糕，还没来得及咬，不经意地转头问大婶儿：“我听说周庄有个郑当家的，生意做得极好，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卖糖糕的大婶儿一喜，得意地道：“一看公子就是外地人！郑当家的确实很能干！我们周庄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家的！喏，就在前面！”
“哦……”宇文霄缓缓点头。
“我怎么听说……他总是打媳妇儿？”宇文霄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还满大街追着打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