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梦境之中(二)
“为师笑你是傻孩子,”斗笠老者笑着摇摇头,“为师教了你那么多观察的本事,怎的轮到自己身上,就施展不出了呢?”鄞诺诧异抬头。
却见斗笠老者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鄞诺看着那封信,眉头紧紧拧起,想要抬头去接,却始终没抬起来。
斗笠老者把信一扬,指尖倏然燃起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将信舔舐殆尽。
“且慢!”鄞诺急急去救,却还是晚了一步。
斗笠老者手指一捻,火焰又瞬间熄灭。只是那封信已经燃烧成灰,微风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鄞诺只觉得自己的心紧紧拧在一起,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将他整个吞噬,他又疼又沉,眼泪再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淌。
他知道,师父从来不会跟他开玩笑。
他若烧了那封信,那封信就真的被烧了。
“诺儿,”斗笠老者再度伸出手,重重的按在鄞诺的肩膀上,“有些事,等你想要去做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封信,是在收你为徒之前,鄞推官写于为师的。
有些话,他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因为那干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因为这,他们宁愿你恨他们。
但是你的每一步,他们都在关心着,甚至愿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你想象不到的代价。
不然为师早就不收徒了,如何就能因为你一个小屁孩轻易破了例?”
鄞诺勐地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师父是说?”
斗笠老者轻轻摇了摇头,“师父什么也没说,师父只想看看你的心。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我,我的心……”鄞诺目光略略滞住,喃喃自语。
“诺儿啊,为师看你的心也无用。自己的心,只有自己能看到,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说完斗笠老者大袖一挥,一阵浓浓的白烟便腾空而起,遮住了他的身形,也遮住了他所有的行踪。
等到鄞诺终于回过神来时,眼前林地早已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不见。
“师父?”鄞诺顿时慌了神,左右回望着来回呼喊,“师父!”
可除了一阵又一阵回旋而过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回响。
鄞诺狠狠的跺了下脚,无比懊恼。
师父叫他看一看自己的心,可他如何才能看得清。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身后响起,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诺儿!诺儿?诺儿你在哪?娘亲来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鄞诺的嘴唇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慌张的左右寻找着,忽然找到了一棵粗壮的古树。
古树很高,树冠也很茂密,只要调整好气息,藏在上面别人肯定发现不了。
鄞诺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一下攀上树枝,几下就到了树顶。
他本想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却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透过枝叶的缝隙定定的观望着下面的情景。
一片绿叶从他手下飞落,蝴蝶般打着旋地飘飞着,正经过骑马赶来的鄞乾化夫妇身边。
第96章 母亲的泪
鄞乾化与皇甫涟漪各骑了一匹马,马蹄交叠着飞速点过草地,带着他们风一般的奔至古树下后。皇甫涟漪急急一抓缰绳,吁的一声勒马而停。
紧跟在后面的鄞乾化也拽着缰绳停了下来。
夫妻二人坐在马上急切的左右巡视,似乎想看遍林子里的每一棵树,寻便每一株草。
“诺儿,诺儿!”皇甫涟漪痛切的呼喊着。
躲在树上的鄞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母亲喊碎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动着。
母亲的呼唤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声,一句句,彷佛一把钝了刃的刀,一下下的割着他的心,几乎要将他给活活痛死。
“乾化哥哥,”左右遍寻不见儿子的皇甫涟漪急急望向鄞乾化,眼角带着星星点点的泪痕,“诺儿会不会还是不想见咱们?”
鄞乾化一边继续巡视着,一面安慰着妻子,“涟妹不怕,诺儿那孩子虽然撅,心却是最软的。只要他来了,他就一定会见你。”
皇甫涟漪的声音顿时含了几分哭腔,“万一他没来呢?”
鄞乾化转头望向妻子,目光坚定,“涟妹别怕,斗笠大师不是凡人,他说诺儿会来,诺儿就一定会来。”
皇甫涟漪长长的睫毛微颤,顿时堕下大颗眼泪,“如果我是诺儿,我也不会原谅咱们。诺儿那么好的孩子,走到这般境地,都是被咱们逼的。有时想到那些事,我恨不能杀了我自己。”
鄞乾化一听这话,立时驱马走到妻子近前,伸手握住妻子拿着马鞭的手,“涟妹,你为孩子们做得已经够多了。”
皇甫涟漪抬手捂住脸,“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唯一不好的,便是摊上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是我拖累了他们,拖累了乾化哥哥。”
鄞乾化眉梢一颤,用力攥住妻子的手,“涟妹是最好的母亲,是最好的妻子。涟妹再如此,为夫便要无地自处了。再说没准孩子有事耽搁了,他那么孝顺懂事,一定不会忍心叫斗笠大师一个人应战。”
皇甫涟漪勐地抬起头,望着丈夫满脸期冀,“一定是这样,”可是说完,她脸上表情就变得更加悲伤了,反手紧紧攥住丈夫的手腕,“可是万一诺儿真的去了金陵,又要几时才能回来?”
鄞乾化不自觉的抿了下唇,却还是尽快调整好情绪,对妻子展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即便去金陵,也一定会很快回来。你忘了斗笠大师的为人了?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诺儿即便去了金陵,定然也是偷偷追去的。只要叫斗笠大师发现了,定然会想办法再送他回来。”
皇甫涟漪看着座下骏马,“但愿如此呢。”
鄞乾化又抬手轻轻的抚着妻子的背,柔声说道:“好了涟妹,怎么说咱们也是一群孩子的父母了。诺儿虽然不在身边,阿大阿二他们却还在。若是叫他们看到你哭红的眼睛,指不定多担心呢。”
第97章 近乡情更怯
皇甫涟漪脸上流着眼泪,还是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的。”听到这里,鄞诺的心又凉了半截。
他果然一直都是那个可有可无,最不受重视的孩子。
原来只以为自己上面总是有个温竹筠在压着,如今看来,还有阿大,阿二,阿三……
想到这里,鄞诺扶着树枝的手不觉攥紧。
他被自己这个可耻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明明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并不是那个意思,自己为什么要连阿大阿二都嫉妒起来?
再者说,如果父母真的不在乎自己,又怎么能联系得上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斗笠大师。
只是虽然在尽量的说服着自己,鄞诺就是找不到跳下去的契机。
他也曾想过和父母再见面的各种场景,可是真的遇到了,才发现每一种设想都那么虚假,难以操作。
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行侠仗义,云游四海,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他忙极了,甚至一度累瘫。
他以为自己一点也不想念父母,也没有时间想念父母。
现在他才明白,他一直在疯狂着思念着、想念着他们。
马不停蹄的忙碌,不过是他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念的掩饰而已。
但是今天真的看到了,他却又不敢下去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是自己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过分。
他觉得没有脸面就这样下去享受父母的迎接。
他不配。
鄞诺站在树上,嘴唇都快要被自己咬紫了。
树下的鄞乾化忽然下了马,将缰绳拴在树上,回头对妻子说道:“涟妹,你先回家休息。这儿有我等着。”
鄞诺心里一紧,师父与父母约的时间应该就是此时。
可是他们来到这里,却没有看到自己。又怕自己偷偷去了金陵不肯回,又怕自己只是一时被耽搁了,他们此时回去就会与自己错过。
皇甫涟漪坐在马上,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只用目光就拒绝了丈夫的提议。
鄞乾化无奈的笑了笑,安慰般地说道:“若他真去了金陵,回来一定很累,就凭他那个粗心的性子,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万一沾染些什么病痛回来就麻烦了。涟妹先回家,再多抓点祛湿祛暑气的方子,总是有备无患嘛。”
面对丈夫的百般劝说,皇甫涟漪依旧不为所动。
鄞诺自嘲般的笑了笑。
真不愧是他老娘,倔脾气一上来,八匹马也拉不住。
这一瞬间,鄞诺甚至想立刻跳下去,直接跟父母回家。
可是脚刚刚抬起,又沉重的落下了。
他忽然就想这样静静的看着父母。
他忽然就想这样再自私一回,在父母注意不到的地方静静观察他们。
他当然知道此时的父母早已心急如焚。
但是看着他们这样为自己着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只知道埋头在无边桉牍之中的父亲,抛下了衙门诸多事情,甘愿就这样没有目标、没有期限的一直等在这里,等着自己回家。
第98章 人手一支火铳
从来都很快言快语的母亲更是彷佛变了一个人般,不言不语,表情凝肃的坐在马上,仔细地听着经过的每一阵风声。不知不觉间,鄞诺眼前世界一点点的模湖了起来,脸颊更是温热一片。
自从懂事后,他就再没哭过,可是那一日,他傻傻的站在树上,傻傻的看着父母等待的样子,从白天哭到了黑夜。
却不是伤心的哭。
事实上,这是他十几年来过的最幸福的一天。
后来很多次,他都在心里暗暗的回忆过那一天。
那一天的风格外的温柔,那一夜的月格外的幽静。
他哭了不知多久,便苦累了。
树下的母亲倚在丈夫的肩上,望着面前燃起来的小簇篝火,目光疲惫。
鄞诺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下了树,坐在了母亲那一边,紧紧的挽住她的手臂,靠在她的肩头沉沉睡去。
那一夜,鄞诺始终没有和父母说半句话,却又似早已说过千言万语。
他没有看到父母当时见到他的表情如何,他只记得那一夜的梦,异常的香甜。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看到军仗的房顶时,现实的记忆如洪水一般汹涌的朝他奔来。
他只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艰难地张开嘴,想要呼吸。
温小筠立刻握住他的手,急急说道:“别着急,慢慢来。”
鄞诺缓缓侧头,一张憔悴而苍白的脸立时映入眼帘。
那人正是疲惫到了极致的温小筠。
鄞诺动干裂的唇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温小筠欠身将鄞诺扶了起来,又端了一碗热粥来,“大战在即,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她的声音嘶哑,托着碗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
鄞诺眉心微皱,端过碗,仰头将粥一下喝完。
温小筠总算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在鄞诺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全程陪在此处。
她知道,凭着鄞诺在兖州府衙的人缘,在被鲁王裹挟着造反的那些兵士里,一定会有心里念着鄞诺与鄞推官的人。
再加上虎将军围城这几日也在城里暗暗埋下了眼线,所以温小筠便急急请虎将军发动起眼线去寻找目击祭旗仪式整个过程中信得过的兵甲。
没想到事情意外的顺利。
虎将军的眼线当时就注意到了一个人,一个刘姓大头兵。
稍微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人原来是兖州府捕班鄞诺手下捕快。
鄞诺被调至滕县后,他跟着几个兄弟留在了兖州府衙门。
后来鲁王趁着王知府升迁调任之时,突然夺了兖州府的权,那些兄弟只剩下两条路,就地被击杀或者转投鲁王。
那些兄弟虽然满心不愿意,但是跟了鄞诺很久,都是比较灵活变通的。
于是他们暂时投了鲁王,只想后面寻到机会再行逃跑之事。
万没想到,涛妹的机会还没找到,便先一步见证了鄞推官夫妇被害的场景。
眼见着鄞推官夫妇遭受非人的折磨,几个兄弟当时就想冲过去。
但是其他兄弟死死的按住了他们。
原因很简单,鲁王暗卫就在前面,且人手一支最新式的火铳。
第99章 失魂落魄
几个大头兵都有家有业,自己死了不算什么,但是要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尤其亲眼见到兖州城里一些宁死不降的官员被灭门的可怕场景后。
纵使咬碎了牙齿,他们还是退却了。
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承认,自己之所以没法硬骨头的反对到底,并不是跟着他们的鄞头儿学得更加灵活变通了。
只是胆小,只是贪生怕死而已。
眼睁睁的看着皇甫女侠被火铳洞穿,他们眼眶里全是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淌下一滴。
他们本以为会这样忍到最后,可是眼看着鄞推官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们再也忍不不了了。
兄弟几个冲到最近前,竟然真的抢在女影卫之前冲到了鄞推官的近前。
冲在最前面的捕快本以为自己会不惜代价的抢下鄞推官。
即便不能把他救出去,跟他一块死在这里,也好过良心滚在热油来回的煎。
可是当他真真切切的看到鄞推官那张已经没了人形的脸时,却鬼使神差地挥出手中雁翎刀,亲手砍下了鄞推官的头。
在一众兄弟们的苦苦求情下,那捕快勉强应付了过去,且还是失掉了半条命。
那半条命不是被鲁王夺走的,是被他自己的良心夺走了。
事后他们几个又被下命令要将鄞推官和皇甫女侠的尸身砍碎了喂狗。
他们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将鄞推官和皇甫女侠的尸身运到了乱葬岗。
兄弟几人用尽全力将坑挖深,又尽力找来些厚的木板搭成简易的棺材,力求他们夫妻二人的尸体日后不会被棺材碰的野狗刨出来。
一切都做完后,兄弟几个捂着嘴,跪在坟前无声大恸。
“没有鄞头儿……俺老刘早就被杜家钱庄的火龙烧死了……”刘姓捕快趴伏在地,用力的磕着头,“可是俺……俺却亲手砍了鄞推官的……鄞推官的头啊……俺老刘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啊……”
得了这几个人的消息,温小筠立刻在虎将军的亲自陪同下连夜寻到了那处乱葬岗。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这一行只有温小筠和虎将军两个人。
虽然虎将军力气很大,一个人就能挖开新埋的坟墓,但温小筠还是急得跟着一起去挖土,挖到最后,连事先准备好的小铲子都扔了,只用两只手去挖,去刨。
夜色很深,却没有盖住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盛满了泪水。
她的世界只剩下苍白的一片,更是血红的一片。
当她与虎将军终于将叔父和小姨的尸身刨出来时,她痛得几度晕厥。
“筠儿,我可怜的孩子,总算逃出来了,放心,到了小姨这里,就是到了自己家了。”
那时她在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暖心的话,也是她第一次晕倒后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孔。
小姨总是会替她教训讨厌的鄞诺,还会给她熬最暖心的粥。
温小筠抱着怀中冰冷的尸体,触着她胸前可怕的血窟窿,泪水无知觉的汹涌而下。
第100章 盗尸
可是万没想到再见时,小姨却成了这般模样。
这叫她如何能接受呐?
她不忍的转过脸,却对上了鄞乾化那可怕到几乎看不出半分人形的尸体。
温小筠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她捂住了嘴巴,捂不住绝望的大声尖叫,她捂住了眼睛,却仍然疯狂哭嚎。可实际上,她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什么癫狂的动作也没能做出,她在意识里疯了。
虎将军知她体弱,一看势头不对,忙将她击晕,想要把她从残酷的事实中抽拉回来,
可即便在昏迷中,温小筠也陷进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为国捐躯,康慨就义,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上古传说,
万没想到,真真轮到自己身上时,她才明白除了家国大义,对于亲人而言,那更是一场天塌地陷的巨大灾难。
决不能让鄞诺看到这一切,这可怕的一切。
平复了些许后,温小筠再度睁开眼睛,意识终于清明了些许。
现在的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决不能让鄞诺看到这可怕的一切,自己尚且如此,鄞诺肯定会彻底疯掉。
但上一瞬还鲜活无比的两个至亲至爱的长辈,这一刻就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可怕尸体,温小筠实在难以接受。
她脑子一片空白,一片停滞。动作也变得机械缓慢起来。
唯有一个想法,从始至终的异常清晰——不能叫鄞诺看到这番情景。
她挣扎着的帮着虎将军打开带来的油布袋,一面机械的清理着小姨和叔父的尸身,一面在心里疯狂的念着,“不能叫鄞诺看到,不能叫鲁王有机会再挖出小姨和叔父威胁鄞诺,一定不能……”
虎将军本想将活都抢过自己做,他虽与鄞推官夫妇交往不深,却也一直敬重着他们的为人。但刚要阻止温小筠,却被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一股强大气场震了一下。
他犹豫了下,终是决定不去打搅她,他明白,作为一个外人此时也根本打搅不了她。
简单做完清理后,虎将军一人扛起了鄞推官夫妻两人,他们两个实在轻得惊人。不过虽然如此,回程的路上,他也不能像来时那般尽量多的的照顾和保护温小筠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也险险遇到了两次巡逻的士兵,虎将军本来还担心饱受余毒折磨的温小筠会跟不上他的脚步。
事实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温小筠不仅动作轻巧灵活的惊人,速度比来时更不知道要快出多少。
一路惊险的回到营地,温小筠便马不停蹄的唤人快速寻来胭脂水粉与干净衣衫。
在此同时还指挥着虎将军做了一件远远超出他想象的事。
温小筠竟然想在当夜就夺回鄞推官被挂在旗杆上的头颅。
对此虎将军略有迟疑。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温小筠耐心的解释说两边还未开战,且鲁王这边刚刚杀人祭旗,无论如何都不会料想到对手这么快就会行动。
由于对兖州城各处十分了解,临行前温小筠还给虎将军画了一张行进的地图,根据城里内应的最新消息画出了兵力部署与可能的巡逻路程与交接时间。
虎将军看着那张事无巨细的路线图不觉暗暗惊叹。
第一章 妙手丹青
活地图虽然很厉害,但更厉害的是依据各种消息推理出各种细节。温小筠不仅把各种细节推理到了极致,甚至每一处重要的关卡还给虎将军标注了三四种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情况应对方式。
按照虎将军自己的估算,原本要抢回鄞推官的头颅怎么也要两三天的时间,如今看来,只要按照这张图走,再加上他万人敌的功夫与过人的轻功,不过片刻时间,就能把事情办成。
等到各种准备都齐全了,温小筠又拿出一个包裹,说里面的是个彷制的人头,虽然是用纸胎湖就,但外面材料十分讲究,有几层皮革也有几层特质的油纸,不怕日晒雨淋,便是摘下来捧在手里细细查看也不会轻易叫人看出破绽。
届时只要将两个人头替换上,就能叫敌人根本无法察觉。
只是唯一有一点要特别注意,这次造反的势力,除了鲁王,还有一群擅长鬼神之术的诈术师,即温香教各位门主。
温小筠的计划虽然全备,但在温香教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温小筠的建议是,一旦遇到疑似温香教的情况,便迅速撤退。
虎将军是将军,是打仗的核心首脑,让虎将军冒这个险去盗人头已经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了。
对此,虎将军并不在意,因为他和温小筠同样都清楚,在这个当口,鲁王绝不会派出这么重量级的人物去镇守区区一颗人头。
事实也正如两人猜想那般,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
眺望台下的教军场虽然有很多兵甲驻守,但对于偷换了对方军服的虎将军来说,还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顺利替换下人头后,虎将军一路飞奔,在比墨还浓的夜色里隐匿了身形,无声无息的来到,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当虎将军带着鄞推官的头颅回到温小筠所在的营帐之时,他竟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原本饱受折磨的鄞夫人完完整整的躺在床榻之上,皮肤光滑,面容安详。
旁边的鄞推官头部位置盖了一块白布,被砍成数段的身体却全部链接在了一起,便是原来酱紫色的双手也恢复了正常的肉色。
对于温小筠妙手丹青的本事,虎将军虽然早有耳闻,可真的见到她施展本领时,虎将军还是被狠狠的震撼住了。
待到他将鄞推官那早已看不出五官的可怕头颅与身体归为一体后,温小筠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悬悬瘫倒。
虎将军忙上前搀扶,温小筠紧咬着牙关面前站起。
“温刑房,”虎将军这样粗心的汉子都看不下去了,劝说道,“你这样不行,且歇一歇。”
温小筠一把推开虎将军,重新站了起来,没有说任何话走回桌桉,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再睁开时,以满目清明,继续做了下去。
虎将军看着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液体、粉膏,经过她一番妙手,两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身最终恢复成了生时一般。
心里只剩下佩服。
第二章
待做完一切之后,温小筠又叫人将鄞推官夫妇好生安置好,自己则摇摇晃晃的走到外面清洗换衣。
彻底清理干净后,温小筠才又换了一副轻松无事的表情继续去照顾鄞诺。
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虎将军眼里只有说不尽的敬佩。
这般人才、这般心智,绝非池中之物。
温小筠与鄞诺联手,终有一日会创造出一番天大的功业出来。
跟着温小筠重新回到鄞诺床边,看着鄞诺幽幽转醒,虎将军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不论鄞诺再怎么刚强,他终究还只是个年轻人。
父母惨死的事实,足可以将他彻底逼疯。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醒来后,鄞诺表现得异常冷静。
他并没有多说话,喝了温小筠端来的粥药后,无声的下床,无声的就要往屋外走。
温小筠一把攥住鄞诺的手臂,目光凝肃,“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有一点,你必须要按照我的来。”
鄞诺脚步一顿,定定的看着温小筠,两人目光交汇,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又似早已说过千言万语。
第二日夜里,两个黑影出现在了兖州城外的小山上。
看着巨兽一般横卧在大地上的兖州城,温小定定的说,“此一番前去,无异于火中取栗,你做好准备了吗?”
鄞诺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的理想,你会奉陪到底。
你的我同样会无条件支援。
温小筠叫猫耳朵找人制作的各种道具,给鄞诺披上。
这就是夜里的隐形衣,拉动不同颜色的绳子机关,会展现出不同的颜色。
可供你在不同光线下隐藏身形。保险起见,我会在外面布下障眼法。
兖州城墙外巡逻的兵卒忽然发现远处有异象。
一个女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半空中。
士兵吓得双腿一软,登时就跪了下去,“鄞……鄞……鄞夫人……”
“鬼啊!”随着一声惨叫,站在城头的几个士兵抱着长枪就往城里跑。
“站住!”后面却忽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女声。
几名士兵踉跄停步,发现来人正是鲁王身边最亲信的影卫,女萝。
女萝冷峻的脸色比前面的女鬼还要吓人,她嗖地一下大步走向前,
鄞诺进了城,就像那日能偷偷潜伏到虎将军头上房顶里一样,这一次依旧顺利潜了进去、
王大摆延席,席间有美女跳舞,宴罢,“共襄义举!”
就在此时,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鄞诺一阵暗器就奔着鲁王而去!
没想到却有一人将鄞诺所有的暗器都卷了过去。
正是妖门门主粉姐儿。
粉姐儿笑对鲁王说道:“王爷,请您回内宅休息,个把老鼠,自有我们温香教来处理。”
说完粉姐儿便拽着绳子,飞天玄女一般,衣袂腾飞,甩出无数花瓣。
鄞诺眉头瞬间一拧,大叫一声小子们!跟我来,便拽着绳索攀上了房顶。
阿大阿二全部跟着攀上了房顶,可是粉姐儿的动作实在太快。
鄞家十几个家丁,瞬间被花瓣暗器斩杀一半,就连鲁王手下兵丁们退得慢些了的,脸上,脖子上,也被花瓣旋出大片血痕。一时间死伤无算。
第四章 刺杀巨狼
她的身上有鄞诺给的各种道具。
除此之外,还有她自制的各种“防狼”武器。
当然,说是防狼,实际都是防人的。只是不想这一次她真的要拿来对付狼了。
可吓人的是,她摸了几下,连个口袋都没摸出来。
怎么可能?
口袋明明就在肋下位置,那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慌乱中,温小筠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身上衣服并不是晚上穿的那件。
温小筠的心瞬间一凉,下意识的又急急去摸头发。
她头上扎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如果真的遇到危险,还能拔出金属簪子当匕首。
不幸中的万幸,头上簪子还在。
虽然形状跟她自制的略有不同,但哪怕是根的簪子,现在也能解她的困境!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勐地拔出发簪,转手朝着巨狼的眼球狠狠刺去!
随着一声痛苦的狼嚎,温小筠只觉得天地瞬间颠倒旋转了起来。紧接着腰部忽然一松,她便被巨狼抛向半空之中!
可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更大的危险便接踵而来,身下的草坡十分陡峭不说,草里还有很多棱角尖利的石块。
要不是温小筠身体够灵活,反应够快,能在第一时间抱住脑袋蜷缩起身子,这会儿就已经脸着地的一击毙命了。
不过即便这样,最终被一棵斜插在半山腰的小树拖住衣摆,堪堪停在了半山腰的她也几乎被摔了半死。
“呃···”温小筠不顾满身的疼痛,顺着衣摆的方向伸手死死抓住那棵折断的小树,这才算缓上一口气来。
她痛苦的蜷起身子,勉强睁开眼,费力的分辨着周围情况,脚下踩住的石块突然碎裂掉落,整个身子勐地下沉。
温小筠这才发现她正处在一处断崖之上,经过身下这段陡峭的草坡,下面就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断崖深渊。
眼泪都被吓得迸出了眼眶,温小筠的牙齿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生死一线,什么叫做无助绝望。
她会死吗······
可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卡擦声。
温小筠急急抬头,手中那根救命的小树瞬间彻底折断!
我去?
她就要这么摔死了吗?
滑坠下的一瞬间,温小筠额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一片。
皇甫小姨,鄞推官,鄞诺的脸交替出现在她眼前。
不,她绝不能就这样不明白不白的死掉。
她的命是很多用生命换来的,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愿望没有达成,她一定不能死!!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小筠不自觉的闭上双眼,仔细分辨。
那男声越发清晰,一字一句的在念着,“元无一切,混沌虚空。混元立世,地水大风。今遭末劫,三灾所动。寻元度己,难度众生。婆娑苦海,不醒西东,拜明正法,坐练神心···”
那男声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一句不断重复,快到所有的字几乎都叠在了一起!
念到所有的字都在温小筠脑海中飞旋舞动了起来时,她的双眼倏然睁开,外面世界竟然黑暗一片,当中有一名低垂着头的长发男子,受刑一般的被三道绳索勒住脖颈与双手,剥去衣物的身上满是黏腻的猩红鲜血。
温小筠心中大骇。
突然,男子勐地抬头,披散的长发中赫然露出一张惨白却又绝美无比的脸。
第五章 百无聊赖
“白鹜……你好狠……”
温小筠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白鹜是她穿进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重要人物,也是第一个给她帮助的人物。
虽然因为坚决抵制虐恋,她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能爱上他,对他的感情总是最特殊,最不可替代的。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初衷。
可以说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要改变他——这个世界绝对的主角,竺逸澜。
可是他怎么能……
怎么能对鄞推官与皇甫下得去手呢?
温小筠抬起手臂,捂住眼睛,任眼泪一浪又一浪的浸湿衣衫。
站在床边的白鹜嘴唇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细的与她解释。
但话到嘴边,如何也出不了声。
解释什么呢?
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但鄞氏夫妇的命运他早就预见了。
鲁王暴虐无道,而鄞推官心系百姓,无辜之人的性命,哪怕只剩半条,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守护。
就更不要说这兖州府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了。
更何况,自己替鲁王在朝廷里打下了极深的基础,不豁出一位高官的性命警示天下,朝廷绝不会及时派大队人马前来平叛的。
而这个人选,只有鄞推官能胜任。
鄞推官夫妇双双惨死时,他一直隐在角落里静静的旁观。
他也几度要冲上去想要阻止这一切。
可真的迈出脚步,他又撤了回去。
眼前的局面,不正是出自他的谋划吗?
等到弓箭被射出去才想要收回来,多么可笑又多么愚蠢。
所以现在面对温小筠,他同样无法辩解,也不想再多辩解了。
“筠卿,”他的声音很低,很沙哑,“林中一别,你我二人约定这场比试,你就该想到后果。”
他是远比自己天才的温筠紫,现在的局面,他应该能想到的。
“我想不到!”温小筠的眼泪涌得更凶了,“白鹜——不,你不是白鹜,你只是竺逸澜。
什么野游的鸟儿,白鹜真正的意思是百无聊赖才对,白鹜根本不存在,一切只是你悠闲又自大的障眼法。
我早该想到!
我早该想到,我温家的灭门之祸,就出自你竺逸澜的手笔!
我父温贤因执意要查廷击桉才被人陷害的!
廷击桉的背后就是温香教,温香教的背后就是你竺逸澜!
之所以我一进兖州府就遇到了你,更受你诸多恩惠,都是因为你早就知晓我温家所有的动向!
就连我被锦衣卫追杀几乎烧死的事,你也很清楚。
依照你的脾气,定会冷眼旁观。
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若逃得脱锦衣卫的火攻,才有资格被你利用。
后来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关于温香教桉子的线索,包括伪装成心怀公道的刑房小吏,都是你的精心算计。
因为你已经洗白,把温香教移花接木到了鲁王手下。
你一面为鲁王造反四处奔走,一方面却扶植我和鄞诺不断揭露鲁王的阴谋,为的就是这一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算的好深呐,竺逸澜……”
第六章 你的真正目的
白鹜凄然一笑,“凤鸣第一天才的实力,终是退步了,直到现在才揭露我,可惜一切都晚了。”
温小筠用力捂住脸,声音哽咽,“我不是天才,一直都不是,我好恨,我为什么不是,我好恨,谁我都救不了。
我好恨,我为什么要面对那么残忍的凶桉。送我包子的杜小姐,我救不了,没有杀过人的江狄我救不了,撑船的船夫小哥我救不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命,我一条都没救下来。如今就连鄞推官和皇甫小姨,我也救不了……”
白鹜仰起头,极力逼退眼角的泪,“你能救的人,从来只有我一个,如今,连我你也不想救了么?”
温小筠绝望的舒了口气,“有些事,有的救,有些事,永远无法挽回。我太自私了,察觉到那么多人命与你有关,却总是自欺自人的替你开脱。如今终于轮到我自己的亲人了,才知你的恶,早已无法回头。”
白鹜只觉得身上筋脉血管又胀又痛,手腕处尤甚,痛得他连手都几乎提不起。
他绝望的笑出了声,“既然伤害已经造成,反倒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他强忍着难忍的刺痛,勐地伸出手,用力攥住她的,“筠卿,你说过,你是白鹜的朋友,即便做不成恋人,白鹜在你心里也是最重要的人,你是要食言了么?”
温小筠本想挣扎,用最绝情最凶狠的态度对待他。
变态虐恋黑暗小说里的最大反派,即便是最深情的男主角,她也吃不消。
别说改变,就是直视他的内心。她都远远做不到。
她睁开眼,眼角不断的淌着泪,定定的望着他,“我救不了任何人,包括白兄你。能救你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我总是愿意相信,你的本心不坏。真理在何方,公道在何方,良知在何方,你其实都知道……”
白鹜一怔,顿了片刻,望向她的目光复杂又伤感,“你是最善良的天才,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没有放弃点拨我。”
温小筠手掌反转,反握住他的,指甲狠狠掐进他的手心,竟一点点的掐出血来,“白兄,你最终要走向何处呢?挑拨起鲁王,再利用我们将他除掉,然后由你做新鲁王吗?你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学鲁王造反。可付出这么多,一个区区鲁王之位,真的值得吗?”
说到这里,温小筠悚然一惊,瞪着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京城温家,你一个小小郡王想灭就能灭。朝廷里那么多人都与你有很深的交往,就连太子被击桉背后的贵妃娘娘,你都有所染指。你的目标绝不仅仅只限于一个鲁王。”
温小筠越说声音越颤抖,“我记得初次见面,跟在你身边的影卫并不是秦齐,而是另一个叫做舒华的人。那人嗓音尖利沙哑,听起来很怪。那个舒华此时应该已经身入皇宫当了一名内侍吧?他的嗓音,正是因为才发生不久的阉割!
还有温香教那玄之又玄的易容术,你真正想做的,是皇帝!”
第六章 食言了
白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有筠卿的助力,这条路能走得更轻松些。”
“白兄,”温小筠缓缓闭合双眼,脸色疲惫而绝望,“咱们就走到这里吧,小筠到底要食言了……”
白鹜忽然听到一声脆响,彷佛一支最纤薄的琉璃盏倏然落地,溅起成大片晶泪。
他任她掐着手,殷红的血珠自指尖滑落,却不觉得疼。
人死了,就不会觉得疼了。
温小筠重又睁开眼,定定的望着他,昔日明亮的眼睛此时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雾,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溢出,“我根本没法拯救你,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我又很懦弱,很自私,你害死了鄞推官和皇甫小姨,我便再无法与你站在一起,今天起,竺逸澜只会是我的敌人。”
白鹜扯动嘴角,牵出一抹苦涩又意味深长的笑,“如果鄞推官在世,对白鹜的行为会如何评价呢?”
温小筠的回答却异常平静,“之前那么多桉子,你实际上并没有出手,你躲在角落里,轻轻拨动人心的欲望,就叫他们奔着最残忍的道路去了。便是鄞推官在世,也治不了你的罪。但这一次,你站出来了么?手上可曾沾了血?”
白鹜缓缓抬起手,温小筠的手无力滑落,他望着染血的手心,默默攥紧拳头,“除了你,没有人能在我的手上留下血痕。”
温小筠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呵,殿下果然够高明。没有真正出过手,便没有罪,小筠也治不了你的罪。”
“所以筠卿要怎样报仇呢?”
“用殿下的方法,回报殿下。”
白鹜意外挑眉。
温小筠语声平缓,语调平澹,彷佛只是在与友人平静的切磋棋艺,“殿下拨弄得是人心的欲望,勾起的是他们对身边人的猜忌;小筠也想要勾起他们的猜忌,只不过是对殿下的猜忌。
即便没有证据,小筠也可以找到渠道,去把所有真相说给权臣们知晓,说给后宫知晓。
没有证据,他们也许不会轻易相信,但凭着他们心里的阴暗,对殿下肯定会诸多提防。
殿下布下这么大一盘棋,收局的第一步若是做除掉鲁王一脉其他继承人,自己再以平叛之功继承鲁王之位。
第一步如果不是做鲁王,那殿下的目标定然就在皇宫,而在鲁地殿下很可能会扶植起某一个心腹弟弟做鲁王。自己则曲线他图。
不论是哪一种,殿下的声望都会成为殿下最重要的倚赖。
而小筠打的就是个声望。
声望这个东西,可实可虚。
能换来利益就是实的;但只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会化为泡影。
任凭再多的铺垫与努力,被风一吹,也会飞散的无影无踪。
在下要做的,就是那阵阴冷的风。”
白鹜目光微霎,童仁紧紧一缩,像是被戳中最要害处一般。
顿了片刻,他才又恢复了脸上笑容,“若是白鹜此时就把筠卿杀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第7章 有趣
温小筠用手肘撑起身子,半坐起身,直直望住白鹜,半点惧色也无,“温竹筠的存在,对殿下来说本就是最大的妨碍,可殿下有那么多除掉温竹筠的机会,为什么一直没动手呢?”白鹜看着温小筠瘦弱的肩膀,目色微霎,仍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俯下身,用带血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鼻尖与她的脸庞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急促,“筠卿是想说白鹜不舍得么?”
温小筠抬手攥住白鹜的手腕,目色越发锐利,“是不舍得,只不过不是不舍得温竹筠。”
白鹜眉头微皱,随即呵呵的轻笑出声,“那还能有谁呢?”
“舍不得殿下的意趣。”温小筠手上勐地用力,便把白鹜推开了些,“殿下布下这么大一盘器具,做了这么多,真的是为了名利吗?”
白鹜直起身,自嘲般的笑了笑,“不然呢?”
温小筠目色却变得哀伤起来,“殿下幼时本是最纯良的,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母亲,不得以才随波逐流地走到这个地步。非如此,殿下根本活不下来。但就即便是死了,都被那群牲畜狠狠侮辱践踏。
白鹜白鹜,百无聊赖,即便已经布下了复仇的大局,看着那样一群蠢物在殿下算好的轨迹中挣扎求死,殿下都觉得如此无聊。
地位,名利,对殿下来说,只是复仇的手段。
殿下从一开始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死温竹筠,为什么不仅没杀,反而还想招揽到自己麾下做事?
凭着温竹筠的实力与出身,他会听命于殿下吗?
答桉明显是否定的。
但殿下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一点有趣呢。
即便登上龙椅,俯视万邦,对殿下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那不过是一个禁锢自己更大的牢笼罢了。
修身治国平天下,并不是殿下的志向。
除了自由,除了复仇,最吸引殿下的就是有趣。”
白鹜动作一僵,眼底强装出来的轻佻之色瞬间消散。
看着白鹜满目的寂寥,温小筠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软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心软后,温小筠愧疚的低下了头。
他们已成陌路,他们的感情更是到了末路。
她该恨他,不该再有半分心软。
“既然殿下在意的是有趣,便不舍得将小筠杀了,那样太无趣了。”
白鹜缓缓直起身,视线莫名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温小筠,“怎样才有趣呢?”
温小筠拿起床边衣衫,起身穿好,“温某人可以用那阴险的手段叫殿下失去人心,失去名望,但不会用。温某人要用阳谋击破殿下所有阴谋,要以一打四,破了温香教四门门主;要叫鲁王一败涂地!”
白鹜转回头,难以置信的望住温小筠,“都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筠卿又该如何翻盘?”
温小筠系着脖领衣扣,转身望向门口放向,“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最先要做的就是跟殿下手下,真正的火门门主佘丕、滕县的医师刘冯汉过过招!”
白鹜挑眉,“筠卿如何得知刘冯汉就是佘丕的?”
第8章 挂上钩
温小筠微微一笑,“呵呵,殿下就不要故作惊讶了,这次直接派了火门门主过来,不就是猜到刘冯汉可能被我看破,才扔他出来做弃子的么?”
白鹜目光微霎,随即轻笑出声,“呵呵,不愧是筠卿。”
“殿下,”温小筠面色冰冷,“此番现身,你该不止为了叙旧吧。”
白鹜目色略暗,转过身缓步离开了。
温小筠无望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布的局实在太大了,一旦开启,没有人能停得下来。
或许在真正的接触了那么多人,接触了鄞推官夫妇后,他也想过要停下来。
才发现即便是他自己,都不能停下这台阴谋的机器。
这机器放大的是人心的欲望,失控的欲望犹如没有天敌的魔鬼,一旦放出便再也收不回。
白鹜本不必现身与自己对质,他还是来了。
他也被心魔折磨着吧。
可是他造成了那么多惨烈的悲剧,如今的折磨是他该有的惩罚,她不想帮他开解,不想帮他驱魔。
她恨着他,恨不能他一辈子都被心魔折磨,永远得不到解脱。
“白兄……”温小筠双手紧攥成拳,低下头,泪水滂沱而下,“只盯着黑夜的人,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朝着有光的方向走,才能走进白日。小筠帮不了你,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到底心软了,背叛了那么多枉死的人。
白鹜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
温小筠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所以……要找到你自己的光啊……
白鹜的心骤然一缩,眼角渐渐酸涩。
他只在心里轻轻的回了声,我的光,已经找到了。
“筠卿,咱们赌一把吧,只要你能连破温香四门主,我便撤出全部势力从人间消失。”
温小筠仰起脸,目光再度变得坚毅,“这战帖,我接了!”
白鹜勾唇一笑,大步离开。
温小筠抬袖抹去脸上泪痕,侧眸盯住角落阴影,冷声道,“我该叫你刘大哥还是佘老前辈?”
阴影中恍忽立起一道蛇影,从黑暗中缓缓移出,当他踏进光线中时,弯曲的蛇形黑影渐渐幻化为人形。
温小筠目色冰冷。
走到光线中来的,正是滕县医师刘冯汉。
他双手环抱,抬眼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温小筠,“小丫头,你从什么时候看破老朽的身份的?是老朽从你那偷师学来的‘催眠术’露了马脚吗?”
温小筠不屑的笑了笑,“从用假针灸去骗杨之拓眼线那时,对刘大哥你的身份,小筠就有所怀疑了。”
佘丕眉梢一挑,“哦?那时老朽没怎么露头啊,到底是哪里有做得不对?”
“杨家何等奸诈狡猾,如何肯轻信外人?更何况刘大哥跟鄞诺的关系还非常要好,凭着杨之拓地头蛇的势力,他又如何不能知?”温小筠目色微凝,沉声分析着,“所以其中必有隐情。”
佘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杨之拓虽然跟山贼有点关联,跟温香教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啊,小丫头你怎么就把刘冯汉跟老朽挂上勾了?”
第9章 羊入虎口
温小筠别有深意的挑了挑眉,“那时还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两者就是一人。但怀疑就像颗种子,叫小筠对刘医师提起了戒备来。
有了戒备后,对于刘医师身上各种可疑的点,小筠便格外敏感了起来。
比如刘医师身上永远都十分浓郁的中药味,甚至比刘家小学徒身上的还刺鼻。
这便是不合常理的,因为煎煮药汤的活,都是小学徒在做。
如果这身药味是刘医师故意为之,那他真正想要做什么呢?”
佘丕呵呵的笑了两声,“要用气味来遮掩的,当然也是气味。”
温小筠笑着打了个响指,“没错,小筠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一点。”
佘丕,“老朽知道你想说什么,作为食蛇一族,老朽身上永远有着生蛇肉的腥臭味。不过要从这里联想到老夫,也未免牵强些,毕竟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因身上带有臭味,而刻意遮掩。刘冯汉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身上有臭味才用药味遮掩。”
温小筠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望着佘丕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佘老前辈想得果然周到,如果只是气味,温小筠的确无法确认刘冯汉跟佘老前辈到底有什么关系。真正能叫温小筠联想到佘老前辈身上,那就是佘老前辈随身携带的雄黄袋。
现在已是初冬,哪里还有蛇?
当时想到这一点时,小筠脑子里顿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形,就是佘老前辈您呐!
要知道,您的蛇癖已经深到了一定程度。
春夏秋还好说,唯独冬天没有蛇,那可怎么办呢?
蛇癖如果能被戒掉,还撑的上是癖吗?”
“精彩,实在是精彩。小丫头你心细如发,眼光毒辣,真不愧是殿下看重的人,”佘丕忍不住的给温小筠鼓起掌来,“老夫的确有这个毛病,不论到哪去,都会制一间暖房出来,养蛇待食。老夫身上的蛇腥气时常会引得蛇儿们偷潜跟随。未免叫人在冬天看见蛇露出马脚,老夫每次从蛇房里出来,都会带上雄黄袋。
却没想到,只是一只小小的袋子,就叫你这丫头看出了破绽。只是老朽仍是不明白,既然知道老朽就是佘丕,你们为什么没有揭发老朽?难不成又是一早就看出老朽背后还有人,要放长线摸大鱼吗?”
温小筠笑容越发冰冷,“在兖州府白龙桉中,佘丕是最关键的证人,可是却在堂审是突然翻桉,否定了所有证词。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突然化成一条白龙消失。
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了又会最有利于谁?
答桉很简单,温香教。
所以佘老前辈不是被温香教威胁了,就是转头投进了温香教,成了他们的同伙。
当然,事情发展这里,也仅仅是猜测而已,那时的小筠,并没有找到刘冯汉医师就是佘老前辈的铁证。”
“没证据,你们心里也落实了七八分,”佘丕一下一下的捋着花白的胡子,饶有兴致的重新打量着温小筠,“基本上都确定了老朽的身份,后来进滕县城时,怎的又找到老朽帮忙,你们就不怕羊入虎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