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心底的黑暗
白鹜冷冷侧眸，机械的瞥了鄞诺一眼后，又转回到了温小筠的脸上，并没有理会鄞诺，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透明空气人。
这种淡漠的无视最伤人，也最能激怒人。
鄞诺几乎要疯了，猛地挥手奔着白鹜太阳穴的方向狠狠而去！
“鄞诺！”温小筠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
鄞诺手掌一滞。
“你出去。”温小筠哑声说着，语气痛苦,几近哀求。
鄞诺顿了一下，盯着白鹜的目光越发凶狠。
他没有再去想敲白鹜的太阳穴，但是也不想就这样把温小筠交给他摆布。
他狠狠的攥住了白鹜的手腕，白鹜不松开温小筠，他便捏碎他的手腕,自行将温小筠解救出来。
“鄞诺……我求求你……”温小筠眼角淌下一行绝望的清泪，“我求你出去，只要你出去，白兄不会伤我。”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带着倒刺儿的箭矢，狠狠扎进鄞诺的心里。
他攥着白鹜的手腕，终于无力的垂下了头，随即松开手，转身弯腰离开了车厢。
车帘再次阖闭，温小筠闭上了眼睛，哑着声音再度开口，“白兄想要掐断小筠的脖子，用不了这么久，力道也一时松过一时，白兄只是想叫我们讨厌白兄，疏远白兄，不想小筠和鄞诺再相信白兄对吗？”
白鹜注视着温小筠，疯狂而冰冷的目色被哀伤一点点覆盖。
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颓然垂下头颅，紧掐着她脖子的手也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身子,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就像是一个于寒冷的冬日溺水的可怜人。
小筠握住白鹜的手，捧在脸颊上，轻声呢喃，“白兄，小筠曾以为自己是因为追寻正义与公道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曾以为抓住那些残忍的凶犯，替可怜的受害者们寻回灵魂上的报偿才是小筠最想做的事。
可是今天小筠忽然发现，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并非如此。
小筠来到这个世界，有且只有一件任务，那就是打开白兄的心扉，不叫无边的黑暗把白兄吞了去，也不叫污秽的血腥弄脏白兄的手。
只要白兄心中的阴影一日不去除，小筠的人生就一日不得圆满。”
“你休要哄白鹜，”白鹜的头垂得更低了，“你的人生那么宽阔，怎可能会在意一只陌生的小小白鹜？”
温小筠握着他的手攥得更紧，目光也变得更坚定，“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神奇，滕县、兖州府，乃至整个鲁地，诸多耸人听闻的凶案，背后都站着一个人独单的身影。那个人，就是白兄你。不解决你心中的黑暗，小筠便不算真的破了那些案子。当然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小筠有很多人可以依赖，有小姨和叔父，也有鄞诺，甚至还有一众刚刚结实的兄弟们可以依靠。
但白兄的世界却很简单，简单到除了复仇便只有小筠，简单到连白兄自己都没有。”
“还有心底的黑暗。”白鹜忽然抬起头，死死的盯住温小筠，痴痴的笑。
第66章 一念成魔
温小筠顿了一下。
无论是什么关系，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劝人的一方，都站在远处。黑暗、痛苦，挣扎，只对那被劝的人是真切存在的。
她迎着白鹜偏执而又炙热的目光，终是动摇了。
“如何不说了？”白鹜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似是玩味又似是嘲讽的笑容。
温小筠眸光颤动,一种莫名的悲伤从瞳光中弥散开来，“说甚么感同身受，说甚么如果是我。如果真的把白兄身上的境遇都放在我的身上，怕是早在压迫降临的那一刻，我就疯了。即便不能他们都杀光，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几两肉来。
而白兄却一直隐忍到现在，理智又充满耐心的布下了一张又一张复仇的网，直等到风起云涌的那一刻到来，便将这帮子坏种统统一网打尽，不仅是小筠远远不能及的，更是小筠想都不敢想的。比起什么劝说，小筠心里其实最想对白兄说的是，‘干得漂亮！’”
像是对温小筠突然转向的说辞十分意外，白鹜讶异的睁了睁眼，有瞬间的怔愣。
温小筠低头抿了抿唇，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我的这番话与白兄心目中的温竹筠很不相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判若两人。我想说的是，白兄你没有想错，自从经历了那场火灾后，重又复活的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现在的小筠懦弱,胆小,话痨、粗心、莽撞、想事不够周全，没有先见之明，对人心也一知半解。但是那又有什么所谓？
不完美就是罪过吗？
如果说不完美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那完美才是真正的原罪。更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也没有决定的完美。正视自己的缺憾和不完美，不以其为羞耻，只以其为应该不断成长，修改的所在，不是更好吗？”
白鹜看着温小筠的目光忽然柔软了些许，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抚着她的脸庞，声音极尽温柔，“并非如此，以前的温筠紫是白鹜所喜欢的，因为完美。现在的筠卿亦是白鹜所喜欢的，因为更完美。以前筠紫因为没有温度而完美，现在的筠卿因为有温度而更完美。”
温小筠不由分说的攥住他的手，一脸认真的继续说了下去，“白兄对小筠都这么宽容,
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苛刻？对自己那么残忍？
白兄心底里的黑暗，也和温小筠的缺点是一样的。
谁人心中没有阴暗和潮湿的角落？谁人又没有做过任何残忍的事？
把它們掩盖起来就不存在了吗？
找一片能触及到阳光的地方,晾晒晾晒，透透风，难道不好吗？
一直窝在心里，阴暗和潮湿会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断蔓延，直到把自己彻地吞噬。白兄，因为你所遭遇的一切，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甚至也赞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是什么事都要有个度，一旦放纵其中，藐视无辜，不把苍生当人，自己就会先一步沦为非人，对自己才是最残忍。”
第67章，你别得寸进尺！
白鹜哑了声音：“筠卿叫白鹜来，不是求援，而是为了阻止白鹜，对么？”
温小筠的反应干脆极了，确定无疑的点了点头，半点犹豫也无，
“白兄，今儿个,小筠索性就话就说白了，白兄想要干的事，我都直到，我来到这个世界，不为谈情说爱，也不为双宿双栖，只为板正白兄的人生轨迹，叫它不偏离。古代知己，为了对方，不惜牺牲性命或是荣誉。伯夷叔齐因为有同样的理想，愿意一起不是周粟，双双饿死，杜伯、左儒，一人冤屈而死，一人也不肯苟活，刎颈而死。小筠虽然比不了他們，因为小筠怕饿，更怕疼，饿死和刎颈，小筠对自己都下不去手。但是一直盯着白兄，不叫白兄伤害自己,不走上歧途，小筠还是做得到的，反正小筠眼睛足够大，盯个把个人，绝对不在划下。”
白鹜：……
跟温小筠大眼对“大眼”的对视片刻之后，他嘴角抽了抽，彻地松开了温小筠，坐回原位，“如果我有一个条件呢？”
温小筠一脸大义凛然，“什么条件？只要我做得到，且不伤天害理，别说一件，就是两件，也没问题。”
这话一出，白鹜彻地笑出了声，“筠卿如何这般小气？”
温小筠抬手挠头，两眼心虚望天，“因为小筠很懒啊,事情最好能少做一点就少做一点。”
白鹜忽然有严肃下来,“对鄞诺呢？”
温小筠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跟他,我一件事情都不想做，最好能让我一直歇着。”
白鹜笑着摇摇头，笑容到了最后却变成了苦涩，攥着食盒的手寸寸收紧，“是呢，白鹜一件事都没有为筠卿做过，从初识到见面，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白鹜的算计之内。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每一件，都被筠卿无情的看穿，岂止是可笑，简直是荒谬至极，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筠卿付出所有呢？”
温小筠的嘴角也抽了抽。
那个什么，她其实也不是每一件都看穿了，她只是拥有穿书者的上帝视角，提前直到白鹜的人设而已。谈到具体的诡计，她可绝大部分都没看穿。
温小筠偷偷瞟了一眼白鹜，“白兄，说好了，都要跟坦白，不隐瞒的。我也就直说了，遭了火劫后，我真的变傻了。你说每一件事都是你设计好的，别有内情，我是真的没看出来。你能一件件的跟我解释一下吗？”
温小筠这番话，送进白鹜的耳朵，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番意思。
“筠卿是想用这个方法，来消解白鹜心中的罪恶感吗？”白鹜苦笑着摇摇头，“罢了，既然筠卿不想计较，那白鹜也就放过自己一回，不去想太多以前的事。”
温小筠报以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对自己宽容一点，是对的。”
“我都要求就是，”白鹜说着，目光右边的犀利阴狠起来，“筠卿一辈子不能和鄞诺在一起，只可以当兄弟，不能做爱侣。”“
“白鹜！”车帘外的鄞诺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猛地一挥帘子，目光凶恶的瞪视着白鹜，“我鄞诺能让你们两个这样独处一室，已经很够意思了，你要是再得寸进尺，今天就别想活着走下这个车厢！”
第68章 各自保重
面对鄞诺的威胁，白鹜不屑的笑了下，“鄞诺，一个人，保有自信，是好事；可若拥有的是自大，便是愚蠢了。”
鄞诺轻蔑的呵呵两声,“没看出来啊，一向斯文的白兄脸皮厚起来，也不输鄞某人呢。我好心让出给白兄说话，白兄不但不感谢，还说鄞某人自大愚蠢，这可还有天理吗？”
“你出车厢，与白鹜无关。若只是白鹜让你出去,你也绝不会出去。你只是听筠卿的话罢了。白鹜又何曾欠过你人情？”白鹜凌厉回击。
温小筠一个头都要变成两个大了。
她画过那么多修罗场，真的轮到自己头上,却一点也不享受。她只觉得头疼。
所以她没有选择劝架，而是扶住了额头。
“小筠，是不是余毒又发作了？”鄞诺一个箭步奔向前，不想白鹜的动作更快，拿出了一个瓷瓶，递进了温小筠手中。
“筠卿，此药可解你的毒。”他沉声说道。
温小筠接过药的手不觉一颤，抬头望住白鹜，目光犀利，“白兄，你进到温香教里面了？”
白鹜没有任何犹豫，坦然回答，“筠卿猜的不错，白鹜此番到滕县来，就是为了帮鲁王联系山贼与温香教的。山贼的造反虽然被意外提前了，但也没提前多少。”
鄞诺脸色一沉，“鲁王应该没少花钱吧？或者说,山贼能在滕县舒舒坦坦的待着么久，背后本就有鲁王的势力在支撑。鲁王此举无非是想叫这帮子山贼给他造反打头阵，将朝廷的目光都引到山贼那边，好可以隐藏他秘密训练好的造反军。”
白鹜无奈的一笑，“鲁王还认为自己此举万无一失，却不知他的行迹早已被人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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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筠点点头，白鹜这样坦白，她就放心了。
这次谈心，她表现的其实很拙劣，即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做到如自己角色那般智慧。她甚至一度担心自己笨拙的谈话，不仅不能帮助白鹜解开心结，反而将他逼进死胡同。
她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一片真心和一腔真诚。
不论怎样，她尽力了。
“白兄，鲁王的行迹与温香教的真相，其实我家叔父和小姨早已洞悉，他们一直在提防，更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如今又有了你的助力，滕县叛乱，一定可以早早平息。”
白鹜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次，白鹜不打算助力筠卿。”
鄞诺眉头一皱，“白兄，我父亲既然一直都有所察觉，发展到今日，一定有了对付温香教和鲁王的方法。你若混在其中不明不白，很可能丢掉一世英名。”
白鹜望向温小筠，声音忽然放柔了一些，“英名都是虚的，我只想报仇。”
温小筠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鲁王反叛的念头，真的是你灌输给他的？”
白鹜站起身，“筠卿聪慧，一猜即中。白鹜只想说，白鹜可以不隐瞒，但不会改变计划。白鹜定要那兖州鲁王身败名裂而死！”
第69章 与你为敌
“白兄！”温小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急上前，想要抓住白鹜的手。
不料还是被白鹜抢先了一步，他起身走出车厢，与温小筠的手擦肩而过。
鄞诺见状，也想要截住白鹜，但他已然施展了十分公力,又是出其不意的先手制人，一掌打在鄞诺的肩膀，将他击开些许，闪身就逃了出去。
温小筠回身打开车帘向外望去。
白鹜已然站到了对面一棵树上，白衣胜雪，衣袂翻飞,姿态飒然，宛如天人。
鄞诺急急叫停马车。
白鹜倏然转身，临走前，侧眸一笑，“筠卿，你若真的把白鹜视为最重要的人，想要改变白鹜，便来打倒白鹜吧。
只要你能打败白鹜，白鹜便如你所愿，做一个清白的人。”说完他大袖一甩，脚尖忽地弹跳而起，雪白的身影瞬间隐没于翠绿色的树林中。
温小筠的脸色寒到了冰点。
白鹜到底不是凡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被说服。
“先是温香教，后来又是有着御兽师苏雪心的滕县山贼，多了一个鲁王，现在更有白兄参设其中，事情越来越难办了。”鄞诺一面坐到温小筠近前，一面皱着眉说着。
“远远不止如此，”温小筠抬头扶住额头，“滕县的杨典史一家都被山贼拉下了水,兖州府的王知府，甚至就连鲁地巡抚，怕都早就牵涉其中。白兄这盘棋下的更大了。”
前面的猫耳朵见白鹜离开，回身撩开车帘，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鄞头儿，温刑房，白刑房他走了没事吧？咱们还继续赶路吗？”
温小筠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耳朵兄，这马车咱们不用了，你骑着马赶紧去找消息站，搜寻几个人的消息。”
猫耳朵眨了眨眼，挠着头嘿嘿一笑，“温刑房，这马车还是你们用吧，有什么人要查的，您只管说。俺猫耳朵别的不行，跑腿一顶一。俺不仅跑得快，还能抄各种小路，飞墙踩瓦。骑马就非得要大路才从行，真要跑起来，根本没有俺的腿脚快。”
鄞诺也跟着说道：“的确如此，小筠你有任务直说就行。”
温小筠点点头，“如此就辛苦耳朵兄了。对于温香教的人，以前俺没有什么线索，如今终于有了，你现在要查的第一个人就是在温香教出现之前一年内，兖州四郡王，竺逸澜所有的生意往来。
第二个是金陵素手谪仙盗的所有能查到的资料。
再次是已经被覆灭的莲卦教中除两名圣女外所有的幸存者。”
温小筠在脑电波里也补过很多档案，但是温竹筠给她提供的都是官府记录档案。因为按照温竹筠的身份，假如他还在世，能接触到的旧案详情，就只有官府档案而已。
虽然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但距离事实真相仍差很远。
真的要挖出最有价值的线索，还得是黑道消息链。
猫耳朵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胜在记性极好，温小筠交代一遍，他叨咕着又复述了一遍，就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
“好嘞，俺这就去查！”说完他一个翻身下了马车，捡了另外一条小路疾奔而去。
第70章 战争开启
与白鹜和猫耳朵分手后，鄞诺驾驶着马车，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最平稳的幅度，朝着兖州府快速驶去。
温小筠的身子已经很虚若，但她仍强打着精神撩开车帘，检查四围景物的变化。
他们被下派到滕县时,虽然因着初冬的原因，周围景物也很萧瑟凋零。此番再重看，却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前的草木虽然凋零，但是到了晌午或是傍晚时分，总有炊烟袅袅而起。
经过的官路小路上也总会碰到不少往来商旅行人。
可现在，经过的很多村庄人家院门都是大开的。
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开，是洗劫一空后的门户洞开。
只粗粗略过一眼,就能得知这些庄户的人，不是在激烈嚣张的抢掠中丢了姓名，就是携家带口的远远逃离了。
如果只是一户两户，一庄两庄的情况，还可以怀疑是山贼所为。
但这般大规模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此地发生了大小规模不等的战争。
温小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姨和叔父是想要自己承担一切吗？
为什么不给他们消息？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又身在哪里？
经过大半天的赶路，两人终于出现在了兖州府的外郭周边。
之所以说是周边，因为他们根本进不去。
兖州府外驻扎着两圈浩荡的军队人马。
鄞诺寻了一处小山坡。躲在林子里，站在马车上朝前方小心的探看。
温小筠也走出车厢，站在鄞诺身边，跟他一起打探外面的情况。
前方辽阔而平坦的空地上，营寨连绵。
分为里外两圈。
两圈人马的建制似乎很不一样，最外围的营寨稀稀拉拉，构建混乱，不说毫无章法，也跟私搭硬建的违建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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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马虽然也在战队操练,但队伍并不整齐。军士们的着装也很不统一。
有穿着正规军军服，高头大马的部分；有穿着老旧士兵制服的；
也有穿着农户普通衣服，只是刻意加了绑腿之类的行伍装扮。
他们手持的武器也杂乱无章法。
大刀，长棍，短剑，柴刀，也算是应有尽有。
而被他们围在里面那圈的人马就全然不同了。
战马整齐，制服统一，营寨安放的十分有规律。
一望便知是正规军。
“外围的很像是由山贼、农户，逃犯等闲杂人等，临时拼合出来的队伍。”鄞诺皱眉分析道，“如此说来，就应该是叛军了。”
“两边交锋过几次了？”温小筠担心的问。
鄞诺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绊马坑都这么多了，四五次总是有的。”
“里面的官军是小姨和叔父带领的吗？”
鄞诺目色微凛，“没错，就是父亲和母亲。没想到这么一调任，父亲竟然真的成了带兵的将军。只是应该是临时的。”
“温香教的混在里面吗？”比起山贼和叛军，温小筠更害怕那些怪物们也混到了战争中来。
鄞诺眯细了眼睛，正在仔细观瞧，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第71章 林间故人来
鄞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抱住温小筠纵身一跃就跳上了一旁的树冠上。
温小筠紧紧环着鄞诺的腰身，低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查看。
那阵声音又急又密，急如雨点，猛似潮信。
震得他们藏身的这棵树的树叶都在微微颤动。
分明是一队骑兵的重重的马蹄声。
“不像山贼，”鄞诺凝眸低声分析着，“这般干练有素的骑兵,定然是官兵，且还是战力很强的官兵。”
“会是小姨吗？”温小筠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皇甫涟漪带着一队家养的高手青年的画面。
鄞诺摇摇头，“不会，我娘是侠客风范，阿大、阿二他们虽然各个武艺不凡，但都没有受过军营的严苛训练。
他们的骏马队奔起来声音会比这个凌乱自由一些。
只有有严格队列要求的重甲骑兵,才必须将马训得这般规整。不然两军交战,很容易误冲队列前方的自己人。”
温小筠越听越觉得疑惑，“按理说,即便叔父搬来了朝廷援兵，也应该是普通些的军队才对。重甲骑兵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来打头阵吧。”
鄞诺望着道路尽头越来越喧嚣的烟尘，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了然的冷笑，“这样的重甲骑兵，不久之前才与我偶遇过呢。”
“偶遇？”温小筠眨了眨眼，正要再问，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威武至极的身影。
温小筠顿时恍然，“就是前阵子刚刚追杀过你的那一队人马？”
鄞诺苦笑一声，“一直都是我抓贼，就那一次假扮了个贼，险些把命都给搭上。对方武艺不在我之下，更何况还带了一队骁勇善战的兵士。”
话音未落，山路尽头遥遥的地出现了一队人马的影子。
身上果然都披着重甲，沿着狭窄的山间小路一字排开，隐约有数百人，朝着鄞诺和温小筠这边驰骋而来。
山路两旁的多伸出去的树枝纷纷被奔在前面的一名勇士左右挥刀快速劈砍而落。
奔在第二位的,身披银白锁子甲，肩系一条猩红色飘逸大氅，头上一顶红缨银盔，在阳光下烁烁发光。
双目如电，表情严肃而狞厉，正是鄞诺与温小筠方才一齐想到的人物，真正的万人敌，虎将军虎仲珊！
由于他们是自下而上的爬坡而来，直到奔上这边略平一点的地方后，才骤然发现横在道路中间的无人马车。
随着吁的一声勒马叫喊，马队遽然静止。
长长的马队严整划一的齐齐扬起马蹄，勒马而停！
温小筠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声，“好整齐！”
马队停止之后，排在最前面的持刀骑兵转头跟虎仲珊说了句话，随即双腿一夹马腹，挥舞着手中银闪闪的弯刀，便奔着此处疾驰而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骑士就到了马车近前，他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围着马车简单绕了一圈，“车上何人？下来说话！”
车厢内自然是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
那骑士顿时怒目圆睁，“既不下车，就休怪某家无礼了！”
第72章 说了这话，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与此时的兖州府城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由于突然的变故，连日来，城里百姓都害怕得紧紧关上各家院门，躲在家里，轻易绝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仍不能保得平安。
城中很多富户都遭遇了洗劫,有的甚至被一把大火烧得家破人亡。
便是暂时没事的人家，也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白日里不敢生火做饭，晚上更不敢点灯熬油。
平日最是繁华喧嚣的兖州府大街，今日里，变成绿一片凄凄惨惨的光景。
在一座花楼的顶层,忽然出现了一支被上好弦的弩箭。
后面的杀手闭着一只眼睛，如潜伏的恶狼一般,无声地瞄准着下面街道的拐角位置。
他开始从十倒数,当数到一的时候，街上忽然拐进来两匹马。
杀手眼睛一亮，嘴角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前面一个骑马的穿着五品文官官服，后面跟着的是个书吏装束的跟班。
杀手略略调整了弩箭的方向，闭着一只眼睛，跟随着那名官员的行迹一点点瞄准。
就在杀手拉紧弩箭的开关时，手指却倏地一僵。
一声尖锐的哨响突然从街道的另一端传来。
在他听来，意思非常明确，立刻终止这次刺杀活动。
他是此地一等一的杀手，从不虚发。
只要被他瞄上猎物，从来都是一击命中！眼看着又一次的成功就在眼前，却要他硬生生止住，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这次的命令非比寻常，下命令的人手段极其凶残，虽然给了他有史以来接到的最高酬金，但却提出一个十分严苛的条件，那就是必须十足十的执行他每一个命令,不得有丝毫的违背。
所以尽管很不甘心,杀手也只能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面收起弓弩，打算结束这次恼人的刺杀任务。
“鄞乾化，你这孙子，运气倒真是好！”杀手最后又恶狠狠的的瞪了楼下方向一眼。
不想不看还好，这一看几乎将他全身汗毛都吓得倒竖起来。
刚刚还骑马在街上的两个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杀手急急探前身子来回查看。
这条街道前方是一条笔直且无分叉的道路，且那官员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只这一眨眼的功夫，根本不可能离开他的视线。
即便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不弄清眼前的情况，他也不能轻易离开。
“呵呵，”一个女人阴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在找我吗？”
杀手身子瞬间僵了，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一道冰冷的寒气与那女子的声音一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把剑，散发着腾腾杀气的利剑！
锋锐的剑锋紧紧的抵住他的脖子。
虽然看不到，但通过脖颈皮肤上忽起的刺痛也能猜到，脖子已经被剑身的锋利破开了皮肉。
他自问功夫一流，且作为的杀手的耳力、眼力都非常出色。
寻常人行至他周围三丈之内就会被他察觉，可是这一次，竟然被人用刀架上脖子了，他都没能察觉。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这位同道，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谨慎的抬手，想用弓弩将那柄剑挡住些许。
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身后女子执剑的手骤然用力了半分，立时将那杀手痛得呼出声来。
端着弓弩的手赶紧放了下去，再不敢妄动半分，“女侠息怒，有话好好说！”
“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不应该提前查清楚暗杀对象的所有资料吗？”女人冷冷的笑声偷着一股迫人的杀气。
杀手眼前立时出现了一个女人明艳的面庞。
他的嘴唇不自觉的打了个颤，“皇甫……皇甫女侠？”
那女子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其实鄞乾化的家室，整个兖州府的人都很清楚，根本轮不到他去调查。
莫说是兖州府，就是放眼整个鲁地，谁人不知铁面郎君，鄞推官的大名！
鄞推官不仅廉洁奉公，断案更是一流，只要经过他手断的案子，便是神仙都挑不出错来。
偏生他家还有一位出身镖师世家的传奇娘子，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如果可以，此时的杀手真想给自己抽上几巴掌。
这大约正是灯下黑。
由于这些消息人尽皆知，人人都以为对鄞推官非常了解，这其中当然包括他，他便没有再深入的调查下去。
更何况是在这兵荒马乱的非常时期，杀手便觉得没有再继续调查的必要。
他原以为不过是个镖师之女，能有什么高超的功夫？
不过仗着身边一群无功高强的打手护卫罢了。
不想今日一见，才知对方的功夫竟然远在自己之上。
第73章 逃出兖州府
“黄……皇甫女侠，小人是外乡来的，因生活困顿，走投无路，才受了歹人的收买，虽然听过您和鄞推官的名号，但并不了解。还望您念在小人上有八十多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婴孩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皇甫涟漪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婴孩吗？自从你一路跟上鄞推官后，我就注意到了你。飞檐走壁，穿堂过室，对这兖州府各街道,各建筑了如指掌，没住个三年五载的，绝熟不到这个程度。”
杀手额上顿时汗如雨下。
他真是蠢极了，以为事事都在自己的掌握，却不想一开始就当上了别人的砧板上的鱼。
“皇甫女侠，小人错了，您想知道什么，小人准保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您。”
皇甫涟漪目光一凛，“方才为什么停手？那声哨响又是何人所发？”
杀手急急解释，“对方的身份，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应该是年轻男子，长得挺高的，但是蒙着脸，所以小人也不知那人真实身份。
他出手很大方，可就有一个要求。他的命令必须百分百执行，不容丝毫差错。
方才的哨音就是他的信号方式，长短都有定式。
刚才的那一声，意思就是停止。”
皇甫涟漪目色沉了又沉。
她猜到了很多种可能，但只凭杀手这般说辞，并不能落实到具体哪一个可能才是绝对正确的。
“若是平时,”皇甫涟漪的声音里忽然多出了些许无奈,“我也就把你押回衙门了。但是现在已经没了衙门，为绝后患，只能送你上路了。”
听到这句，杀手浑身肌肉都绷紧绿，既然求饶不管用，他就只能换硬的了，“皇甫涟漪！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你想过杀我的后果吗？”
皇甫涟漪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听到这句话，刚才生起的那半点怜悯之心立刻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手中的剑又紧了半分，咬牙狠狠一笑，“鲁地的局势对我们夫妻来说，早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话要是这样说，我可就不仅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了。
我更知道你主人的主人是谁！”
杀手彻底慌了，有些语无伦次的急急说道，“皇甫女侠，你和鄞推官最善心，这般狠辣，可不是你们的为人啊。
万一要是传出去，鄞推官的一世英名就要被毁了啊！
小人有用，小人有大用！留下俺，留下俺，就能给你们提供最有用的信息。
现在兖州府如铜墙铁壁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想要逃出去，那可比上天入地难多了。
可是有俺就不一样了。
俺能给你们指一条安全的出路，助你们逃出兖州府。”
皇甫涟漪眼中寒光愈盛，手中长剑倏然一甩，立时有大片鲜血喷泉般从杀手脖颈射出！
皇甫涟漪脚尖轻点，整个人瞬间后移数步，避开了所有的血点。
看着那杀手失去了生命的躯壳软软瘫倒在地，皇甫涟漪抽出袖中手帕，将剑身鲜血慢慢擦拭。
她双眼一霎不霎的盯着那具尸体，嘴角忽然弯出了一抹诡异笑容。
第74章 长剑入鞘
皇甫涟漪对着杀手尸体冷冷说道：“既然敢进城，我们夫妻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你若不提我夫君的名声，还好些。既然提到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死人，才不会永远闭嘴。”
说完她抬起头，站在楼顶，环视四周,“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既然敢下截杀的命令，又撤回，便知你们不是一伙的。
无论此时你作何感想，我都想劝你一句，前方是万丈深渊，不要傻傻的一直走下去。现在止步自救,还来得及。”
然而回复她的只有一阵沉默的旋风。
对此,皇甫涟漪好似早有预料。话说完，手中长剑也擦拭完毕。
皇甫涟漪将长剑举在面前端详，被手帕擦拭过的长剑寒光凛凛，明可照人。
她满意的笑了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便先行一步，等着你吧。”
长剑倏然入鞘，她亦决绝转身，风一般的从房顶消失了踪影。
另一边的长街上，鄞乾化与伪装成书吏模样的家丁护卫正躲在街边一家店铺的房檐下。
那家丁不是别人，正是皇甫涟漪手下武功最厉害的青年护卫。
此番再进兖州府，鄞乾化就只带了妻子皇甫涟漪和家丁阿大。
才进得城来，皇甫涟漪就察觉到了身后的杀手。
毕竟兖州府就是她的家，对这里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建筑，她都烂熟于心。
她一直在后面暗中反跟踪，直到确定杀手最终的伏击地点，她立刻给阿大打了手势。
叫他随着鄞乾化一拐进这条街，就靠着道边商铺躲起来。
而她则会在后面解决这个不长眼的杀手。
鄞乾化对此事详情并不十分清楚。
直到即将要拐进这条街时,阿大才凑到他的近前，低低说了声“可能有诈”，他才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恶劣。
阿大和一众年轻护卫都是鄞乾化看着长大的，对于他们最了解不过。
一看阿大严肃的表情，鄞乾化便意识到了周围可能隐藏着杀手。所以便顺着阿大的指引迅速躲了起来。
正当他跟着阿大屏息凝气的小心躲在房檐之下时，一个火红的身影忽然从半空中翩然而落。
鄞乾化眼里立时放出光来，“夫人！”
皇甫涟漪脸上露出无邪的灿烂笑容，“乾化哥哥。”
一旁的阿大看着甜蜜的二人，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开心的笑容。
私下里，他和一众小兄弟虽然管夫人和老爷为姐姐、姐夫，在心里一直将他们当成了最亲的父母。
看到父母的甜蜜瞬间，孩子总是最幸福最开心的。
况且涟漪姐姐的本事，他最清楚。
能这般轻松落地，危险定然已经完美解除。
鄞乾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妻子近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夫人，一会为夫去赴约，你仍在暗中跟着，不要露面。我这边有阿大跟着，不会有事的。”
皇甫涟漪笑着摇摇头，“乾化哥哥，这次不比往常，涟漪跟你走，叫阿大在暗处跟着。”
鄞乾化目光一霎，又颤了颤，最终抿了抿唇，点头应道，“好，此番你我夫妻一同赴约。”
阿大对此虽然很不赞同，但是姐姐的话，他从来都只会默默听从。
于是接下来的道路上，便只有鄞乾化夫妇二人同行。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州府衙门近前时，一骑飞马忽然朝着他们快速奔来。
“鄞推官，止步！”
第75章
鄞乾化夫妇齐齐回头，却见是之前王知府的一名亲随。
皇甫涟漪驱马上前，挡在丈夫身前，冷冷望着那人，目光刀子一般锋利。
若是平时，那名亲随早该下马跟鄞乾化回话，如今却微微扬着下巴,俯视着鄞氏夫妻。
他用一种颁旨似的语气，态度倨傲的说道：“鲁王殿下有令，会面时间改为明日，地点届时会另行通知。现在请二位，先跟属下去附近客栈歇脚。”
皇甫涟漪冷笑一声，同样微微扬起下巴,回击道：“给你个机会，重新称呼。”
来人被皇甫涟漪凛然的气势摄得一愣，竟不自觉的打了个磕巴,“鄞……鄞知府……”
皇甫涟漪目光瞬间如刀子一般犀利，怒视着来人，“虽然我夫被调离绿兖州府推官的位置，但此番却是以兖州府知府的身份，从新上任。
这知府衙门，自然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我急得你曾在王知府手下当差，按道理，只要我们不换人，你仍然会在鄞知府手下当差。
怎的不见你侍奉王知府时有这般轻慢？
即便不提官职，现如今也是鲁王殿下亲召鄞知府谈话，哪里有你这不入流的小吏造次的份？！”
那小吏脸色顿时白了。
虽然现在的兖州府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但只要鄞乾化答应了鲁王殿下的收买，以后仍旧会是自己的上司。
想到这里，小吏再不敢托大，老老实实的翻身下马，低着头恭顺无比的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知府大人的话，鲁王殿下请您暂且休息一日，明天另选了地方，再行会面。”
皇甫涟漪不屑的冷哼一声，“鄞知府虽然刚刚上任兖州知府，但兖州府仍是我们的家，城里仍有
我鄞家府邸。真要休息，自然也是回家休息。你回去转告鲁王殿下，有任何变化，就派人来鄞宅找我们。“
”说着打马扬鞭，调转方向奔着回家的路就要走。
那小吏急急想要阻拦，却被皇甫涟漪一记凶狠的眼神吓得闭住了嘴。
转脸回到鄞府，随着他们一起去了京城的家丁护卫们早已先一步等候。
皇甫涟漪与鄞乾化什么也没说，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阿大后，便急急走进了书房。
关闭好门窗后，鄞乾化转身一把攥住了皇甫涟漪的手臂，“夫人，你现在带着阿大出城，去找诺儿与筠儿。
为夫知道刚才遇到了刺杀。
这也正说明有人识破了咱们的目的。
虽然总归不敌夫人，但情势瞬息万变，不可不防。”
皇甫涟漪皱起眉，沉声说道，“夫君这是什么话？”
鄞乾化也急切了起来，“鲁王若想对为夫下手，不必等到此时。
想来是咱们之前一直的顺从，叫鲁王对夫君错有了希望。
他此番造反，最需要的就是人才。
此番招为夫前来，就是想要我收入麾下。我暂时是安全的，夫人你不要多想。”
皇甫涟漪反手抓住鄞乾化的手，“夫君，你觉得涟漪会放下你吗？都到了这个时候，废话就不要说了。”
第76章 原来的计划
听到妻子几近暴怒的声音，鄞乾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前挽住妻子的手臂，“夫人莫要气恼，为夫不再说那些废话了。”
皇甫涟漪转过脸，看着丈夫轻松的笑脸，一时也不知该气该笑。
最后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生死关头,偏生乾化哥哥你就这般沉得住气，还有心思跟涟漪这说笑。”
鄞乾化揽住妻子的腰，拥她入怀，望着窗外的目光却一点点沉了下去，“表哥小时候就总跟我说，破案推断，越是生死关头,越要冷静呐。”
皇甫涟漪将头深深的埋进丈夫的颈窝,“现在终于轮到咱们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鄞乾化沉声分析道，“鲁王若想对为夫下手，不必等到此时。
想来是咱们之前一直的顺从，叫鲁王对夫君错有了希望。
他此番造反，最需要的就是人才。
此番招为夫前来，就是想要我收入麾下。我暂时是安全的，夫人你不要多想。”
皇甫涟漪目光里闪过一抹凶狠之色，“可惜涟漪替哥哥在京城里各种走动联系，却无一人肯信鲁王造反，更不敢卷到这池浑水里来。”
“他们长年受着鲁王各种厚礼，如何能不替鲁王说话？到底是咱们想简单了。”
皇甫涟漪直起身，扭头狠狠啐了一口，“这帮子贪官污吏，只管自己受贿受贿，根本不管凤鸣国运，百姓生死。”
鄞乾化安抚般的拍了拍妻子的背，“不过也总算是顺利的实现了咱们的计划，能被调回来做兖州府的知府,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甫涟漪狠狠皱了下眉,“虽说本是咱们的计划，但是说到底，你我的愿望，也是京城巴不得的结果。
他们虽然被鲁王重金收买，但收钱不等于卖命。在朝廷里装聋作哑，多给鲁王多好话便是他们的极限了既然鲁王所在之地都已经已然有了危险的先兆，别人乐得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回给哥哥你这个刺头官。”
鄞乾化目光有些伤感起来，“可惜表哥先一步遭奸人所害，若是表哥和嫂嫂还在，定然会帮我找出一条能走得通的路来。
皇甫涟漪目光也变得哀伤起来，“若是姐姐还在……”
察觉到自己的话勾起了皇甫涟漪的伤心，鄞乾化握住了妻子的手，“是我不好，又勾起了夫人的伤心事。”
皇甫涟漪摇摇头，“没事的，涟漪早该长大了，这样才对得起姐姐的养护之恩。”
鄞乾化重重的拍了拍妻子的手。
皇甫涟漪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走到了这一步，夫君你知道后面会是什么结果吗？”
鲁王伸到朝廷的手，太长了，也太大了。
大到等朝廷反应过来，天已经被捅了个窟窿。真等到那时朝廷再动作，国家与百姓要付出的代价便无法计数了。
不能等到那一天，要尽早的叫天下警醒过来。
你一人之力，又能挽回多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夫君你能阻止得了的。
夫君，只要是你的主意，涟漪从来没有阻拦过半分。但生死之际，涟漪也不愿心里有任何挂碍。
你活着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凭你的心智，平定乱军，一样也能冲在最前线。果然就要磕死在这里吗？”
第77章 天下天平
鄞乾化的面色暗了又暗，背过身，低声说道：“涟妹以为为夫是个清醒的人吗？”
皇甫涟漪的心紧紧揪起，不由得上前一步，拥住丈夫的背，“乾化哥哥当然是个清醒的人。”
“不，为夫只是个一直想要清醒过来的人罢了,”鄞乾化苦笑了一声，“可醒过来后又要做什么呢？批判那些混沌没有人性的贪官硕鼠吗？
都不是，为夫一直想要清醒过来，并不是为了去批判别人，只想帮助那些被身宽体胖的强者压住的人，哪怕一点点也好,能救下一个就救一个，能救下一片就救一片。因为为夫没醒过来时,便被别人这样救过。”
皇甫涟漪莫名流了泪，紧紧的贴在丈夫的背上，无声啜泣。
“乾化方才劝涟妹离开，涟妹不愿，因为涟妹有要坚守之人，有要坚守之念。”鄞乾化说着慢慢转过身，将妻子重新揽进怀里，“乾化这么做，既不是为了朝廷，又是为了朝廷。
不是为了朝廷，是因为我尽可能降低这场祸患对百姓的屠戮。
鲁王把百姓当做人吗？
不，他把百姓当牲畜，宰杀之，屠戮之，不会叫他动心丝毫。
朝廷把百姓当做人吗？
不，他们把百姓当做蝼蚁，能称之为人的，只有他们那些锦衣华服的贵族权势们。
即便是曾经有着高远志向的文人们,做了京官,也被朝廷迷了眼睛，丧失了心智。
鲁王身为一个无权的闲散王爷，如何能挣下足以购买所有朝廷当权者的财富？
他们想不到原因吗？他们闻不到那些钱带着多少血腥气吗？
他们当然想得到，闻得到。
只是他们装作想不到，闻不到。
百姓何苦，苍生何辜？
如今乾化终于找到一条叫朝廷不得不醒的办法，却故意转头装作看不见，
直等到整个鲁地血流漂杵，浮尸千里，苍生百姓被野狗抢食，那为夫岂不比那些假寐的贪官更无耻？
为夫办案，从来半条人命也不肯错判，怎的如今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条的人命，因为为夫不肯施救而白白枉送。
为夫是凤鸣的官呐，是凤鸣百姓的官呐。
做官的不去救百姓，谁又能去救呢？”
皇甫涟漪定定的望着鄞乾化，眼里有崇拜也有不舍，有激动也有感慨。却独独没有胆怯和畏惧。
“涟漪明白了……”
鄞乾化紧紧握住皇甫涟漪的手，“夫人，你现在就与阿大离开，去寻诺儿，我这边消息一传出去，就急报京城。逼朝廷发兵平叛！”
皇甫涟漪反手攥住鄞乾化的手，“乾化哥哥，你有你的坚守。你的坚守，百折不回。而涟漪的坚守，就是你。诺儿长大了，不仅能保护自己，更能保护别人。”
鄞乾化目光颤抖，沉吟半晌，才道：“如此，你我夫妻便永世不分离。”
“说好了此生共行，走到何处都要在一起。”
皇甫涟漪轻声说着，在心里做下了另一个决定。
她的乾化哥哥远赴险局不假，但如果真有人要对他不利，她便杀光他们。
如果能把鲁王一并杀了，这天下更是太平！
第78章 艰难的处境
第二日，皇甫涟漪与鄞乾化天不亮就穿戴完毕，只等鲁王召见。
可从早上等到中午，都一直没有鲁王的消息。
皇甫涟漪等得都急躁了，派出去勘察情况的阿大阿二接连回来，也没能查到现在的鲁王到底身在何处。
鄞乾化心里虽然同样急躁，但还是笑着为妻子开解,“左右一定回来请咱们，夫人不必着急。不如多准备些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皇甫涟漪也笑了，“好，每临大事有静气，咱们沉得住气。”
就在皇甫涟漪想着先做些餐食,先把中午这一顿应付过去时，鄞府大门才终于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皇甫涟漪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走出厨房。
来人果然是鲁王的人。
对方带了车马，不容拒绝的就要带鄞乾化夫妇前去赴宴。
皇甫涟漪本不想坐他们的车，但对方态度强硬，根本不容置疑。
皇甫涟漪与丈夫对视一眼后，便出门坐上了那辆被一队骑兵围在中间的马车。
离开之前，皇甫涟漪最后看了一眼挂着鄞府牌匾的宅邸，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目光里满是担忧的护卫们，心情异常的复杂。
“夫君，”皇甫涟漪放下车帘，握住丈夫的手，“你可还记得我们刚到兖州府是什么光景？”
鄞乾化紧紧攥住妻子的手，目光异常坚定，“当然记得，初心到现在，从未改变。”
皇甫涟漪也笑了笑。
车窗外监视他们的骑兵定然听不懂他们的暗语，明白的只有他们自己。
事实上，刚上任没多久，鄞乾化就察觉到滕县东山山贼很不寻常。
经过几年暗中调查了解，他怀疑那些山贼之所以一天天壮大,是因为有人在暗中供养。
而多番迹象表明，那人就是官府中人。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养贼自重，官匪勾结了，而是假借山贼的壳，豢养兵员。
但是他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权限。又有鲁地巡抚的特命与王知府管辖，他也不能有更多的动作。
更重要的是，自从他到兖州府上任第一天起，兖州官场就在排挤他，无时无刻不在寻由头想把他踢走。
一开始鄞乾化还多有抵抗，但抵抗只会叫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后来皇甫涟漪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想要把鄞乾化调走，他就顺从他们，叫他们调走他。
他们要抢走他的功劳，就让他们抢吧。
反正他们人多势众，就是自己不想让他们抢也不行。
如此，还不如放开就让给他们，不仅让给，还要给多多的立功。
同时通过京城的人脉去说王知府的好话，叫京城一些人对王知府多有些好印象。
小人之交虽然甘若醴，但小人之交更是党而不群。
之所以在一起甜蜜蜜的结党，只是因为相同的利益。
一旦利益有了纷争，甜蜜共处的小人们就会变成一群互咬的狗。
你若明着反对他们，他们便是要团结起来对付你。
你若顺从他们，他们办不了的事，你能不计功劳的为他们办了，他们暂时就会因为需要你而减缓与你的矛盾，转头去思考别的的方面。
所以自己被调走的同时，也给王知府挣出来一个升迁的机会，又会如何呢？
第79章 属于他的战场
鄞乾化与皇甫涟漪都知道，王知府其人，贪功好财，却又胆小如鼠。
攀高踩底，攀附权贵是他的本性，但也仅限于此。
拍鲁王的马屁换取一些小方便，小实惠,他是很乐意的，但要他带上赔上身家性命的觉悟跟着鲁王造反，是万万不能的。
一旦可以光明正大而不被鲁王左右的离开此地，他恨不能马上飞过去。
所以只要叫他看到升迁的希望，剩下的不用鄞乾化夫妇再努力，他自己就会动用一切能助力的人脉，把升迁的事真正落实。
想到这一层的鄞乾化眼前顿时明朗一片。
毫无疑问,妻子的计谋比他看得更长远,也更能办成事。
那时，见丈夫同意了自己的设想，皇甫涟漪更加兴奋的对丈夫说道：“到时候，咱们肯定先一步调离兖州府，只要后面王知府顺利升迁，，为妻就能给乾化哥哥找到人脉，努力再把乾化哥哥调回兖州府，接替王知府坐上知府之位。
届时即便仍不能与鲁王与鲁地巡抚的势力抗衡，也能为鲁地百姓拼出一线生机来。
巡抚衙门从来做的都是统领全省总务，真正做实事的，都是知府衙门及以下。
只要当上兖州知府，可供乾化哥哥你施展的天地可就宽阔多了！”
“还是涟妹警醒，哥哥比妹妹实在差了太多。”
皇甫涟漪笑着抬手戳了鄞乾化的胸口一下，“破案什么的，涟漪听着就头疼。况且还有一些案子，死的竟是罪有应得，杀人的倒甚可怜。那样的案子,在妹妹这看来,破了还不如不破。可是乾化哥哥的道理总是能说服涟漪。可见乾化哥哥会的，涟漪就不会。咱们呐，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各司其职，夫妻夫妻，相互扶起，才能撑起一个家。”
想起曾经的夫妻玩笑，皇甫涟漪脸颊泛起一层幸福的红晕。
她斜了身子，倚靠在鄞乾化肩上，呢喃般的说道：“乾化哥哥，你还记得那时咱们说过的话吗？”
若是往常，鄞乾化肯定会回问，“哪一句？”
可是如今与妻子一起坐在这充满杀机的马车里，鄞乾化却罕见的与妻子同时想到了同一副画面。
他侧了侧头，下巴抵住妻子乌黑顺滑的发髻，温声说道：“夫妻夫妻，相互扶起，才能共同撑起一个家。”
皇甫涟漪笑得更甜了,“如今就是咱们相互扶助的时候，乾化哥哥你放心，只要涟漪活着，定不会叫别人伤你分毫。”
鄞乾化紧紧拥住妻子的肩膀，“那就辛苦涟漪啦。”
车轮一下一下的转动着，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人厉声呵止，马车倏然而停。
正在闭目养神的鄞乾化猛地睁开眼睛，属于他的战场，终于到了！
扶着妻子走下马车之后，鄞乾化转身向四围望去，眼前景色顿时开阔起来。
鄞乾化目色陡然一凛，这里并不是鲁王府，也不是知府衙门。
这里分明是兖州城边一处军事眺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