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黑锅谁来背
很早的时候,王宁安就知道养兵打仗是个成本很高的事情。
他这些年,最用心的地方就是降低战争的成本,用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收益,这些年来,他干得很不错。
比如在岭南建立军屯,解决南征将士的安顿:给予优惠利息,把奖励士兵的职责转给银行;还鼓励开发殖民地,建立大农场,让有功将士过上体面的生活。
总而言之,王宁安有很多尝试,也都基本成功。
可这一次,大规模清退老兵,以上的招数全都不顶用了。
想要建立屯田,目前比较好的土地都纳入了大宋的版图,各种开发都在做,尤其是好的土地,已经瓜分一空了。
“偏远的,开发不方便的地方,人家根本就不会去……至于还有些不错的地方,因为距离太远,要想拿下来,就要先出兵攻打。”陈顺之苦笑道:“要出兵,就要增加军费,增加开支,和我们现在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不但没法完成对老迈军官的淘汰,还会让这个问题更加严重。”
“王爷,容我说句不客气的,大宋的兵娇贵了!”
这话饱含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众所周知,大宋重文轻武,甚至贬低武将到了极点,但是,大宋的军费开支可不少,军人的粮饷俸禄比起其他朝代,还算是丰厚。
到了王宁安这里,他努力提高军人的地位,改革军制,平衡文武。
弄到了今天,反而出现了矫枉过正的问题。
就拿那些因为年龄退役的将士,他们其实很不情愿,谁都不愿意离开军中,被逼无奈,不得不离开,他们也只想拿以前的功劳,兑换成赏金,存进银行,享受丰厚的利息,加上俸禄,能过安逸的日子。
还有一些更有想法的,他们希望办工厂,做生意,发大财……总而言之,没有人愿意跑到万里之外,去面朝黄土背朝天。
有人要问,那能不能像以往那样,继续向外扩张,抢占更多的土地,把饼做大,缓解这个问题……在王宁安看来,也行不通。
你的军队体系没有整顿,老迈的将士没有淘汰,战斗力提升不上来,指挥不便,运转不灵……在这种情况下,远征万里,各种风险难以预料,稍微失败,就会损失惨重。
打,是要继续打的。但是必须在调整好状态的时候,才能出手!
“现在各种问题集中纠缠,说到底,就是这个窟窿要谁来填补!”王宁安总结精辟,陈顺之频频点头。
“王爷,户部那边压力很大,他们未必愿意出钱,而且即便户部能出钱,议政会议那边也过不去。毕竟每年几千万的开支,谁也受不了。至于银行那边,因为利息下降太多,获利水平降低,也支持不了利息开支,算来算去,就只有委屈一下将士们了!”
“老陈,你是说朝廷要毁约?”王宁安低声问道。
陈顺之猛地吸口气,他脸色很难看,“王爷,朝廷的信誉当然重要,士兵的心也不能寒了,可眼下我们没办法兼顾啊!”
王宁安闭上了眼睛,不得不说,随着变法越来越深入,各种利益纠缠,已经没法回避了,而且超前的经验也有用光的时候。
此刻王宁安也不能随便拿出一个想法,就变成无数金山银山,引来其他人钦佩叹息,惊为天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了。
尤其是教育普及之后,老百姓寻找赚钱办法的能力,常常让王宁安惊叹……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唯有攻坚克难,真正去啃硬骨头了。
“老陈,现在无非是三方利益,一个是军队,一个是户部,一个是银行,到底牺牲谁,我们要拿出一个办法!”
陈顺之微微吸口冷气,他刚刚已经说了同样的话,意思也很明白,就要委屈将士……但是王宁安却又重复了一遍,显然,王爷是不想牺牲将士!
也对!
王爷可是将门出身,该做的改革他不会迟疑。
可是真正到了利益分配的时候,他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于武人的。
将士们的好处不能少,户部那边因为议政会议死咬着,也难以出钱……“王爷,你的意思是这个锅,让银行背?”
“不是背锅,是他们应该出钱!”
王宁安脸色渐渐凝重,他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是还没等王宁安下手,那边军中已经不干了。
优惠存款办不了,利息下不来,却要赶他们回家!
开什么玩笑,朝廷是要卸磨杀驴吗?
“慕容,现在的情况摆明了,朝廷有钱,就是卡在议政会议那边,你身为议政卿,还有几十个袍泽在,大家伙联起手,谁敢欺负我们?”
“对啊,之前的提案应该给推翻了,重新提案,通过户部拨款。”
“对,我们不能等了!”
“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武人待遇,不能被削减了,不要被文官们给耍了!”
……
群情激愤,大家伙越说越激动,慕容也冷静不下来。
“大家伙先稍安勿躁,容我想想办法。”
慕容轻尘只能把几个军方的议政卿找过来,大家开了一个碰头会,共同商量对策。
经过简短的沟通,大家伙的意见都是推翻之前的法案。
慕容咬了咬牙,“那好,就这么办了!”
他带着所有军方议政卿,直接杀向议政会议。
在路上慕容的心里也不断翻腾,这事情可小可大,如果弄不好,就是一场乱斗,后果未必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再三权衡,在门口的时候,他叫过了一个随从,“去,把事情全都告诉苏子瞻,他知道怎么办。”
随从答应了一声,立刻跑去找苏轼,他跑得满头汗水,到了苏轼住处的外面,恰巧赶上了苏轼刚从皇家学院回来。
他给学生讲课,目前大宋产业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实业利润下降,融资困难,必须依靠银行系统帮助,才能渡过难关。
可从银行融资,就需要支付利息,又会吃掉大半的获利。
还有,银行融资并不公平,往往都是一个个的小圈子,只有自己人,才能拿到资金……大苏观察到,传统依靠土地的世家集团消失了,但是围绕着金融,形成了新的财团势力,他们一手掌握银行,一手通过借贷入股等形式,控制实业,力量快速膨胀。
还不止这些,他们甚至开始染指地方议政卿的选拔,同时还大肆利用报纸,吹捧自己喜欢的人,贬低打击讨厌的人。
有好几个新政学会力荐的人才,在议政卿选拔当中,折戟沉沙。
苏轼在讲座当中,尖锐提出,金融的力量太过巨大,如果落在私人手里,就会彻底摧毁公平的基础,形成一个个比世家大族还要可怕的金融怪物。
目前还只是“怪胎”的阶段,如果放任不管,真正成长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苏轼的讲座,在皇家学院,乃至整个新政学会内部,都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各种意见激荡,争执不休。
大苏倒是胸有成竹,他相信姐夫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哼着小曲,提着烧鸭子,刚到家门口,就遇到了慕容的随从。
“苏学士,大事不好了,我们将军准备推翻之前议政会议的决策,要求户部立刻拨款!”
“啊!”
大苏惊得手一哆嗦,烧鸭子落在了地上。
“坏了!这个慕容啊,还是太冲动了!”
苏轼扭头就跑,直奔王府而去……大苏不知道,他的烧鸭子落在地上,被两条流浪狗看到,冲过来大口大口吞食了,吃过没有多久,这两条狗就躺在墙角,口吐白沫——死掉了!
议政会议……
慕容铁青着脸,站在了议事台上。
“将士们为国效力,出生入死,不计回报,不畏生死,如今我大宋幅员辽阔,山河壮丽,远迈汉唐……这些都是将士们打下来的,现在天下太平了,就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这种生孩子没**的事情,是人干出来的吗?”
他越说越生气,咆哮着质问在场的人,“你们说,这样能行吗?”
几个军方出身的议政卿,跟着他一起大吼,声音震天响。
慕容很满意,“我现在提议,立刻表决,同意户部的拨款请求,700万利息补贴,立刻下发,不得有误!”
他说到这里,在场不少人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一想到慕容的威势,还是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可谁知,慕容轻尘兴致来了,又大声宣布,“除了这700万之外,还要再安排2000万专款,用来安置解甲归田的将士,不能让大家受半点委屈!”
“好啊,慕容说得好啊!”
军方的议政卿跟着欢呼,兴高采烈,可是其他人的脸都黑了,包括新政学会那边,也都神情严肃,这可不是开玩笑……预算就那么多,除去固定开支,能动的钱不多,你一下子切走2000万,其他事情还做不做了?
“大家举手表决!”
慕容想要快刀斩乱麻,率先举起了胳膊,其他军方人员立刻跟进,还有一些人跟着举手……预想之中的一呼百应没有出现,但是也有53人举手,慕容长出口气,过半就好了……正在此时,杨时突然站起,不无讥诮道:“按照议政会议规则,要推翻前次决议,必须由三分之二的多数,因此,这个提案——作废!”
第1125章 找秦王评理
大苏匆匆忙忙,跑到了王宁安的府邸,脑门上都是汗珠,饿得低血糖都要犯了,慕容啊,回头你要请我两——四只烧鸭子才成!
他一边想着,一边冲了进来。
“姐夫!”
没等他往下说,王宁安就指了指桌上,“没吃饭?这有点窝头,你先垫垫饥。”
苏轼也没多想,抓起一个,塞进嘴里,还真别说,挺好吃,绿茵茵的色彩,甜味淡淡的,还有一股竹子的清香,貌似里面还有馅,胡萝卜和酸奶,不错啊,再来一个!
大苏一口气吃了三个,才想起来,“姐夫,你府上换厨师了?”
“没换。”
“那这个?”
“这是给滚滚的!”
大苏愣了一秒钟,突然怪叫一声,张牙舞爪就扑上来了。
“姐夫,不带这么坑人的!”
王宁安灵活地躲开他的爪子,哼了一声。
“给你个教训,子瞻,你好歹也是个名人,以后管住嘴巴,别什么东西都吃,小心栽在这张嘴上!”
苏轼不服气,“人生世上,就是吃喝两件大事,我在地方跑了那么久,都瘦了好几圈,不赶快补回来,怎么过冬啊!”
好家伙!
这才夏天,这位就开始储备脂肪了,当自己是熊啊,真是奇葩!
王宁安收起了笑容,“子瞻,你在皇家学院讲的那些我都看了,很好,可也很危险……我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
“不会吧!”
苏轼不敢置信道:“我身上没有官职,也不争权夺利,没有道理对我不利啊!”
“哼!”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有些人已经丧心病狂,连陛下都能暗害,何况是你了!”
此话一出,苏轼终于变了颜色!
对啊,赵曙要整顿朝局,有人害怕了,就算计皇帝。
他苏轼要针对金融势力,人家算计你,那是情理之中啊!
别看赵曙的案子过去了,仅仅是冯京和赵世将,也仅仅是个交代而已,后面还有多少人,多少势力,根本没法查下去。
“姐夫,这么说,你得到了消息,有人要对付我?”
“这倒没有,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王宁安脸色凝重,低声道:“况且,我已经准备动手了!”
苏轼大惊,“姐夫,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铲平金融集团,大宋永无安宁……我这次出山,如果不把这事情干了,就等于白白坐失良机,枉费了这么多人的信任!”
苏轼听得眼睛放亮,连连挥拳。
“这才是我的姐夫啊!”
他连吃了熊猫窝头的事情都扔到脑后了。
“姐夫,金融势力,不劳动,不生产,坐食其利,不劳而获。只可抑,不可扬!你现在下手,最合适不过了,我愿意给你当先锋,马前卒,你说吧,要怎么办!”
苏轼永远都是古道热肠,王宁安倒是不打算让他冲在前面。
事实上,大苏能不添乱就行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我的府邸住着,衣食住行,全都听从我的人安排,就算去讲课,也不要喝学堂的水,吃学堂的东西……总而言之,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大苏这个气啊,他哪里是闲得住的人!
可问题是姐夫也是对自己好,他还能说什么,沉吟了半天,大苏才无奈道:“这个条件我答应了,不过今天不成,慕容那边还让我传信呢!”
苏轼这才想起正事,立刻把事情说了一遍。
“姐夫,我觉得慕容去压议政会议,恐怕会引起反弹,甚至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姐夫,你可要阻止他啊!”
“哦!”
王宁安听完之后,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是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乎可以确定,慕容的作为只会适得其反,搞不好还会灰头土脸。
这么大的事情,不事先和自己沟通,就让大苏过来送信,慕容轻尘,亏你还是带兵的大将,真是糊涂!
不过转念一想,王宁安又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
毕竟是自己主张裁撤老弱,军中对秦王的意见,不会比别人少,只是他们不敢向自己发火而已。
算起来,议政会议也是个替罪羔羊。
王宁安缓缓松了口气,“子瞻,你去后院歇着吧,顺便把窝窝头给滚滚送去。”
大苏伸手端起盘子,刚走了两步,外面就有人跑了进来。
“王爷,打起来了!”
陈顺之疾步匆匆,在苏轼身边经过,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王爷,刚刚议政会议,慕容带领着军方的议政卿,把理学的人给打了,另外还有几个新政学会的人,也受到了波及!”
哗啦!
大苏手里的托盘落地,摔得粉碎,窝窝头滚出去老远。
他气急败坏,“这个慕容,真是沉不住气!战场上的那一套,能拿到朝堂吗?岂有此理!”
埋怨之后,他又对王宁安道:“姐夫,这回你该出手了吧,可不能让慕容吃亏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子瞻,你啊,还是替我喂熊猫去吧,朝局的事情,你的脑子是不够用的!”
一吨重的暴击,打得苏轼摇摇晃晃。
太伤自尊了。
他捡起地上的窝窝头,垂头丧气走了,看着大苏的背影,陈顺之呵呵一笑,“王爷,金融势力固然可恶,但是军方也不能做大,另外还有理学的那帮人,包括新政学会内部……各种力量犬牙交错,彼此勾结,恐怕也只有王爷,能平衡一团乱麻的朝局了!”
“老陈,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瞧着吧,这次我是要背骂名了。”
……
还真别说,王宁安的预感是对的。
慕容强行表决,结果因为不熟悉议事规则,被理学那边挡下来。
军方不服气,双方理论。
要说起来,还真是慕容弄错了。
虽然议政会议是以多数为准,但是有个前提,只有政事堂和各部提出议案,才能简单多数决。
如果是议政会议本身提出的案子,没有政事堂附属,就必须超过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这个规则是文彦博订的,当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防止理学利用议政会议兴风作浪,干扰朝局。
没想到这个规定竟然绊住了慕容的手脚!
他们吵了半天,没有结果,慕容一想,干脆把户部叫来,让他们提案,这不就能表决通过了吗!
他想得很好,但是曾布并没有过来,来的只是新任的户部右侍郎蔡京。
听完慕容轻尘的要求,蔡京立刻摇头。
“户部方面,是极力争取,能拨付700万利息补贴,但是再拨2000万,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钱,此议户部不能支持!”
还没等慕容说话,几个军方的议政卿不干了!
“户部管着天下的财赋,这么点钱拿不出来,是不是都被你们贪墨了?”
“没错,你们用人的时候,好话说尽,让我们打前锋,现在到了用钱的时候,你们舍不得出钱!告诉你们,老子没有那么好糊弄!”
“没错,户部不出钱,这事就没完!”
……
原来政事堂和六部是看不上理学的,也不喜欢议政会议指手画脚,从他们内心来讲,是同情军方的,但军方议政卿的态度让他们一下子就伤透了心。
果然是粗鄙武夫,连好坏都分不清!
包括新政学会在内,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不再无条件支持军方。
转眼之间,慕容他们在议政会议就成了少数,面对无数人的责问声讨,他们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慕容气愤填胸,“我告诉你们,通过也要通过,不通过,也要通过!还没人敢动我们的利益!”
这时候也不知道谁扔过来一只鞋子,直奔慕容。
幸好慕容躲得快,没有被击中,但是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军方就要揪出来扔鞋的,理学这边就不让,三下五除二,就打了起来。
当初10个军方议政卿就能横扫,现在增加到30人,还有什么好怕的,简直是一边倒,也幸亏他们手下留情,不然非出人命不可!
打了人,出了气。
慕容的心情还好了一些,可是他哪里料到,场内是他们赢了,但是场外,军方是彻底输了。
所有报纸都用通栏标题,大肆报道这次殴斗事件,把矛头指向了所有的将士。
尤其是军方的议政卿。
这帮人贪得无厌,没有大局观,仗着胳膊粗,力气大,就肆意胡来,为所欲为,他们如何能代表民意?
简直是荒唐透顶!
必须废除军方的议政卿,必须惩罚暴力!
各种舆论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慕容轻尘都吓了一跳。
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还不止一次,为什么这次的问题会这么大?是不是政事堂和六部放水,故意推波助澜?
慕容就像是暴怒的狮子,他决定去找政事堂的诸公算账。
当他杀来的时候,正好,从吕惠卿以下,所有人都等着他。
“哈哈,你们早就知道我会来?那好,我今天就是来讨个说法,你们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别看你们是朝廷相公,老子一样打人!”
“咳咳!”
章惇咳嗽了两声,“慕容啊,咱们当年在西域,也是并肩战斗过的,难道连我们也不信了?”
“我们是武夫,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对不起,不敢信了!”慕容冷冷道。
吕惠卿点点头,“那这样吧,你总能相信秦王……我们现在就去秦王府,请师父给一个明断!”
“秦王?”慕容朗声一笑,“正好,就让秦王给评评理吧!”
第1126章 全部罢黜
众位相公,加上几个军方的议政卿,把王府的客厅坐得满满的。
大家都沉着脸,等待着王宁安的驾临。哪知道王宁安并没有出现,来的人是陈顺之,他没有废话,直接说道:“王爷有请慕容将军。”
这话一出口,慕容轻尘立刻站起,脸上露出了喜色。
看起来王爷还是支持军方的,竟然第一个见自己,不管如何,哪怕被王爷骂一顿也无所谓了,反正不能寒了袍泽的心!他迈着大步,毅然来到了后面的花园,王宁安果然坐在凉亭里,面前什么也没有。
见慕容轻尘过来,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慕容立刻坐下。
“王爷!”
他刚要说话,王宁安微微一笑,“慕容,你在军中多年,也打了那么多胜仗,开疆拓土,功劳不小,一个辅国公是你应得的。”
“啊!”
慕容一愣,这时候提什么封赏啊?
他脑袋转不过来,王宁安又摇了摇头。
“唉,当初让你们进入议政会议,果然是个错误!”
慕容再迟钝,也明白了王宁安的意思,这是明升暗降啊!那么大的将军,居然身形晃了晃,勉强稳住,他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莫非连王爷也要斥退我们?”
王宁安没有否认。
慕容简直要气炸了,这算什么?把他们当成了玩具吗?用过即丢?真是想不到啊,连秦王也是如此薄情!
心死的感觉,莫过如此!
不问问缘由,甚至不听解释,连责骂教训都没有……直接就斥退,王爷啊王爷,难不成你也变了,变得和那些文官一样,被舆论给绑架了?
什么狗屁辅国公,老子不稀罕!
“王爷!”
慕容轻尘凄然一笑,“当年末将能崭露头角,全靠王爷提携,如今王爷要斥退慕容,当然没有话说……只是恳请王爷,能给大宋的武人留一丝颜面,不要寒了将士的心!我愿意辞去一切官职,节省下来的俸禄,去填补亏空,我一文钱不要!”
他仿佛一个受伤的野兽一般,充满了愤怒地咆哮,甚至是在质问和咆哮。
王宁安微微叹口气,缓缓起身。
“慕容,本王还有些事情,你先坐一会儿,冷静一下。”
说完,王宁安转身离开。
慕容轻尘更傻了,眼睛都直了!冷静什么?
怎么?连多说两句都不愿意,秦王啊,你好无情!
他简直抓狂了,猛地转身,去追王宁安,结果却发现大苏抱着一只熊猫,从旁边跑了过来,一见到大苏,慕容喘息如牛,眼红似火,切齿道:“苏子瞻!”
苏轼同样不高兴,暗想道:“奶奶的,就没有你那么笨的!都说我白目,我看你们更白目,简直白里透红了!”
苏轼抢先,一把抓住慕容轻尘,把他按在了石墩上。
“你小子是不是觉得我姐夫无情无义,觉得他抛弃了你们?”
“难道不是吗?”慕容气咻咻道。
“你个傻瓜啊!真傻,傻透了!”
苏轼一屁股坐在慕容的对面,面对这位,他也找到了智商的优越感,居然大模大样,教训起来。
“我问你,这次的事情,应该谁负责?”
“谁?当然是议政会议,当然是户部!”慕容一口咬定。
苏轼连连摇头,“你怎么不觉得银行有问题?”
“有……有什么问题?”
慕容轻尘脑袋转不过来,“子瞻,那个账本你也看过了,银行的确是损失了很大,他们做生意,将本求利……难,难不成账本有假?”
苏轼摆手,“账本当然不是假的,都什么时候了,谁敢拿假账本骗人,现在的问题是账不能这么算!”
“那要怎么算?”慕容反问道。
苏轼哼了一声,立刻讲出了一番道理……大宋的各家银行,都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和补贴,很多银行还有朝廷的股份。
这些支持可不是一句空话。
去每一个城市看看,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全都是银行的网点,那些地值不值钱?银行拿地,可都是用最优惠的价钱,甚至不花钱!
还有,朝廷的财赋存在银行里,那么多钱给他们经营生利息,该怎么算?
这么多年,不计成本,培养人才,没有朝廷的支持,银行业根本没有今天的兴旺发达!
好嘛!
要支持,要好处的时候,理直气壮。
现在出现了亏空,你们跟朝廷讲亏损,讲利益,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银行业和实业不一样,本质上并不创造财富……结果倒好,不创造财富的,仅仅凭着手里的钱,不断钱生钱,辛辛苦苦做实业,好不容易赚点,结果还要被银行盘剥?这算什么道理?
尤其可气,这帮人还想靠着手里的钱,腐蚀大宋的官僚系统,永远保护他们的财富……做梦去吧!
大苏提起这些,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你瞧着吧,这一次我姐夫一定会给他们一个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教训!”
慕容听得挺过瘾,他这才恍然大悟,看起来银行的那帮人,的确是装出来的傻白甜,他们捞到的好处一点都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最肥的肉!
糊涂,真是糊涂!
“子瞻兄,你怎么才和我说这些!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也不会犯傻了!”他埋怨苏轼,苏轼更加委屈,奶奶的,我之前要是明白,用得着被姐夫鄙视吗?
“慕容,总而言之,我姐夫是要对这些银行下手了,这次整顿金融,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力道之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而且将士们的待遇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姐夫一定能权衡好的。”
说到这里,慕容的老脸彻底红了。
“我,我真是搞不懂朝堂的这些事情……我,我去给王爷道歉!”
他羞愧难当,起身要走,苏轼一把抓住了他。
“行了吧,你啊,和我一样,都是个直肠子,没法和人家耍心眼的……所以啊,还是陪着我吃烧鸭子,等风平浪静了再说!”
慕容惭愧郁闷,往日的傲气也都消失了,他乖乖听了苏轼的话,静等结果吧!
……
“正好你们都来了,议政会议要整顿,不能再乱哄哄的!”
王宁安一露面就开门见山,诸位相公不由得为之一振。
章惇更是兴奋地涨红了脸,好啊,真是太好了!
议政会议从设立那一天,就打着民意的旗号,给政事堂添了不少乱子,大家伙都绊手绊脚,狼狈不堪,这回能彻底改革议政会议,真是顺天应人,太及时了!
改革两个字容易,可要怎么做,那就难了。
王宁安是驾轻就熟。
他首先宣布,鉴于军方议政卿表现有失水准,未能肩负起议政辅国的职责,所以,30名军方议政卿暂停职权,要求各自回归军中,深刻反省,等待重新选拔合适人员。
这道命令下去,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太好了!王宁安也认输了!”
杨时,还有几个理学议政卿,聚集在周敦实的府邸,听到消息,大喜过望,甚至弹冠相庆。
倒是周敦实,毕竟年纪大了,见得也多了,他没有那么乐观。
“你们不觉得王宁安让得太多,太快了?”
“的确!”
杨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是指着军方的支持,才有如今的地位。纵然军方议政卿有什么不对,也不该下重手严惩啊?
更何况堂堂秦王,怎么承受压力的本事这么差?
纵观王宁安的一生,多少次他都和政事堂站在对立面,面对士林疯狂攻击,也没有低头。怎么老了老了,反而没用了?
他们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武艺,要好好利用这次的事情,大做文章!
现在倒好,文章刚破题,那边就给你个满分。让杨时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感觉,有点闪腰啊!
接下来要怎么办?
是继续乘胜追击,还是见好就收?
王宁安是什么心思?
他老了?虎老了不咬人?
还是他厌弃军方的这些人,只不过是借着这次机会,顺水推舟?
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理学这边举棋不定,反而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但是,军中却炸锅了!
一口气罢黜30个议政卿,大家伙谁能甘心?
好多人都去找慕容轻尘,你是大家伙的领头人,你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现在连你都被罢黜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要个解释!
面对愤怒的众人,慕容同样不好过。
从这帮人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样受不得委屈,一样直来直去,没有脑子……难怪会被文人欺负,真是自己找的!
“蠢材,这么大的事情,王爷心里能没数吗?我们有多少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遇到了事情,要相信王爷,要等着朝廷的处置……还没怎么样呢?就上蹿下跳,一点沉稳劲儿都没有?你们这个德行,怎么领兵打仗?简直丢人现眼!”
这一顿臭骂,把人都给骂走了。
但是军中却是暗流涌动,包括几处禁军的军营都充满了议论,年轻军官们,尤其不满,他们觉得再一次被朝廷出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起来,捍卫军方的利益!
不能再忍了!
就在他们即将要行动的时候,突然又有一道朝廷的政令下来,鉴于清退军方议政卿之后,议政会议缺额达到了3成,需要重新选拔,所以,政事堂要求,解散这一届议政会议。
换句话说,大家伙全都被罢黜了!包括理学门人在内,谁也没跑了!
第1127章 新的议政会议
慕容虽然丢了议政卿的位置,但是他一点都不伤心,相反,还十分满意,王爷就是王爷,真是出手不凡。
一下子全给罢黜了,够干脆!!
凭着那帮人的本事,绝对玩不过王爷,苏子瞻说得对,只需要好好看戏就行了……这位疆场上的不败将军,开始认真琢磨,揣度起王宁安的种种手段来了。
在做同样事情的还有开封的两位相公。
文彦博品着茶,盯着眼前的报纸出神,在两天前,报纸还盛赞王宁安,果断处置军方议政卿,维护了议政会议的尊严。
尤其是那些理学手中的报纸,更是弹冠相庆,这么多年了,王宁安终于低头了,他们终于赢了一次……必须给王宁安大大的赞,让他继续下去。
他们的想法不错,仅仅两天时间,王宁安就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连理学的议政卿在内,全都被罢黜!
这还怎么玩啊?
隔着报纸,文彦博仿佛能看到一张张便秘似的面孔。
怎么办才好?
是支持解散议政会议,还是反对?
是骂王宁安,还是赞美?
骂他?可两天前,还盛赞他。
不骂?那接下来的议政会议要怎么办?是否按照流程,重新选举议政卿?军方还有没有三成的席次?
太多的疑问,谁也没有谱儿。
因此,你就会发现一篇篇用词纠结,内容奇怪,不知所云的评论文章,当真是难为了这帮人!
“王宁安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只是一个开始!”文相公自言自语,笃定说道。
司马光的府邸。
还是那座书房,还是那个干练的中年人,秉承使命,再度找到了司马光。
“君实相公,你怎么看?”
“唉……这次军方先失分,慕容等人横冲直撞,确实不适合留在军中,秦王不得不打他们,可是打了他们,又会伤了军方的心,故此全部罢黜,解散议政会议,也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面子。”
对面之人见没了下文,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君实相公,如此论调,与市井之人何异?某又何必从西京赶来,聆听教训?”
瞬间,司马光的脸黑了。
老夫好歹也是多年的次相,曾经权倾朝野的人物。
你小子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就敢跟老夫颐指气使,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
司马光冷冷道:“仆本就是寻常之辈,你大老远跑来,是问错了人!请吧!”
说着,司马光一扭头,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来人迟疑一下,很尴尬,却不愿离开。
“君实相公,是我不会说话,我向君实相公赔礼。”他自嘲一笑,“相公不会和在下一般见识……我是想来请教,下一步秦王会怎么安排议政会议,是照旧执行,还是做一些调整?这个调整,对谁有利?”
司马光哼了一声,“总而言之,不会对你们有好处的!”
一句话,差点把对方给噎死。
或许觉得自己态度太差了,司马光又缓和了一些,“唉,军方的议政卿名额是文彦博许出去的,并不是秦王答应的,而慕容等人,是陛下招来的……如今陛下放权,慕容轻尘等人没了靠山,退出议政会议,是早晚的事情。”
司马光终于点到了关键的地方,对面的人仔细听着,露出沉思之色,他能受命前来,就代表才智不凡,自然能听懂其中的关键。
军方议政卿名额暴增,是文彦博为了拉拢盟友出的馊主意。
老文一向自私自利,根本不会在乎这么干的后果。
但是王宁安却不愿意军方主导大宋的方向,偏偏他又出身将门,没法直接阻止,唯有等到问题爆发,才能下手整顿……司马这么一说,他终于有了思路。
“君实相公,这么说,重选之后,军方在议政会议的比重,会有所下降?”
“应该是这样。”
“那空出来的名额呢?”他又追问了一句。
司马光面色阴沉,“我说不好,但是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想着浑水摸鱼,火中取栗,秦王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到的,小心把老本都搭进去。”
对方虽然听着,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
王宁安再厉害又如何?
反正我们都是敌人,走到了这一步,不敢和王宁安对拼,那才是死路一条呢!司马君实,你也少在这里装蒜!
你出馊主意,让对军中下手,给王宁安难堪。结果王宁安顺势而为,愣是把议政会议给解散了,司马光,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傻乎乎都信你的,那才是笨蛋呢!
这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从司马光的府邸悄悄离开,连夜返回西京。
而文彦博则是不停自斟自饮。
如果是他坐在王宁安的位置,肯定会趁机削弱军方力量,换上自己人,再狠狠打击理学,保持在议政会议的绝对优势。
这也是最稳妥,最容易的一条路。
可问题是,王宁安和自己一样吗?
明显不一样啊!
如果能猜中王宁安的心思,老文也不至于在开封装孙子了。
“老夫敢说,王二郎一定要玩一把大的,就让老夫瞧瞧,你有多大的魄力!”文相公握紧了拳头,相当期待!
王宁安没有让他等太久,大约十天之后,王宁安便亲自撰文,他肯定议政会议成立以来的功绩。
监督百官,监察预算,维护朝廷规矩,捍卫百姓权益,但是……王宁安话锋一转,直指议政会议的弊端。
议政卿出身地方,只盯着地方的利益,全然没有大局观,门户地域偏见严重,互相勾结,小圈子盛行。
且议事效率低下,相互攻讦,手段卑劣,斗殴现象时有发生,观感极差,百姓深恶痛绝。
历数了议政会议的弊端。
王宁安进行了总结。
议政会议,是很好的尝试,必须强化,暴露的问题,必须改进。
因此,要彻底改革。
首先是增加议政卿的名额,从现有的100人,大幅度调整为1800人,除了从地方挑选的议政卿,还要有各个行业选拔出来的杰出人才,一起参与议政。
王宁安提出,过去仅仅给予军人的名额,这一次要给予商人,教师,农民,工人等等,参与议政的权力。
广揽贤才,广纳谏言。
开诚布公,真正倾听各方声音,把议政会议,作为一个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的平台,更好发挥议政卿的作用……
文章很长,后面还有具体的设计,可是文相公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的脑袋里,到处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老文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炸得四分五裂,体无完肤!
坦白讲,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一口气增加到1800人,亏你王宁安说得出口!
谁不知道,龙多了不治水,如此大派送,议政卿还值钱吗?
尤其是人数大幅度增加,不管是谁,恐怕都很难完全掌握议政会议。
而且还引入各个行业的代表,这一招就更厉害了。
原本议政会议除了军方和诸位相公之外,就只有地方势力,现在又增加了那么多行业,地方的权力也被稀释了。
老文当过领班,他怎么不清楚议政卿的底细?
想从地方冒出头,就必须有人替你抬轿子,替你运作宣传,每一样都要花钱,投桃报李,入选议政卿,自然要替地方势力讲话。
而这些地方势力背后,又和金融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句话说,在议政会议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那就是金权!
可是人数暴增之后,加上各个行业进入,金融集团想要控制议政卿,就越来越难了……100个人,买通几十个很容易,可1800个人,就要买通上千人,难度简直是几何倍数啊?
相信那帮金融势力,一定在跳着脚大骂了!
果然是王宁安,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啊!
老文感叹之后,突然瞪圆了眼珠子,他怒了!
“姓王的,你混蛋!”
文彦博破口大骂,他突然意识到,王宁安把自己当成了枪,更要命的是,自己现在才想明白!
这篇文章描绘的议政会议,才是王宁安想要的结果。
那之前的议政会议呢?
王宁安为什么不一步到位?
因为他坏啊,他清楚啊,这样的议政会议,声音太杂,没什么战斗力。
他必须利用老文,利用理学,利用地方势力,利用金融集团……让他们冲在前面,排除皇权干扰,然后才下山摘桃子。
“姓王的,王二郎!你不想破坏君臣感情,不想和陛下冲突,就把老夫推到前面,你不是人!!!”
这回文相公可是真怒了,以前他觉得被利用啊,被算计啊,没有什么了不起,毕竟他也在利用王宁安,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互相体谅!
可现在不成了!
老文发现,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才是可怜的狐狸,而王宁安则是拿着笔,书写他文相公种种悲剧的人!
“可恶!你该被千刀万剐!”
老文切齿痛骂,疯狂诅咒,但不管怎么样,他意识到问题太晚了。
王宁安在发文之后,立刻展开新的议政卿的选拔。
有些人比文彦博还要郁闷,那就是理学中人,他们是有厉害关系的,虽然新的选拔,理学拿到了100个左右的名额,但是所占比例只有18分之一,要知道原本他们可是4分之一啊!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杨时等人,彻底疯了,歇斯底里大叫:“我们绝对不接受,必须和王宁安斗到底儿!”
第1128章 王宁安的宣誓
“爹,那个啥……孩儿好像有机会接您老的位置了。”文及甫低着头,闷声道。
老文先是一愣,随即瞪圆了眼睛,“什么?你接什么?”
“是这样的,新的议政会议要调整,军方还能保持两成以上的议政卿,孩儿不出意外,会代表军方,角逐领班的位置。”
文及甫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小兴奋,要知道老爹执掌议政会议,那是能和太后硬顶的!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为儿子,没有理由比老爹差。
瞧好吧,父子两代,主导议政会议,也算是佳话了。
“爹,你有什么好经验,好主意,都告诉孩儿一点,孩儿也好发扬光大……”
“别做梦了!”
文彦博老脸铁青,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文及甫的话。
“蠢材,你这是要坐冷板凳了!”
文及甫一愣神,不解道:“爹,这次明显秦王是偏向军方的,而且理学势力受到重创,以后在议政会议,做事就容易多了,相应的,权力也就……”
“你做梦去吧!”
文彦博气呼呼道:“你真是傻蛋!就算王宁安偏向军方又如何,你能代表军方吗?”
这句话太有劲儿,也太不留情,直接把文及甫怼得哑口无言!
别以为随军出征西域,立了点功劳,就能理所当然,成为军方代言人了。眼下军方有份量的,无非是两种人,一个是狄青,慕容轻尘这些实力派,从收复燕云开始,人家就功劳泼天,谁也撼动不了。哪怕退下来,那也是天然的领袖,振臂一呼,八方云集。
还有一派,那就是军官团,这些人年轻,气盛,全都出自皇家武学。
目前随着第一派人物退下去,军官团必然去接掌军中大权,而军官团的头子是王宗翰,不是你文及甫!
“王宁安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不给你兵部尚书,那是报复为父!塞进议政会议,是把你给架空了。”老文气哼哼道。
“爹!姓王的不能那么无情啊!我,我们还是亲家呢!”
“算了吧!”老文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亲家,早就把你拿下了,你给我说实话,你和司马光,还有理学的那帮人,有没有联系……这些波折里面,你到底掺和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这已经不是一次了,文及甫立刻对天发誓,“爹,作死的事情,孩儿是不会做的。”
“不管做没做,你给我记住了,现在到了议政会议,就老实夹起尾巴,给我装孙子,当摆设,你要是多说一句话,多招惹一个人,多一点小心思,没准脑袋就没了!”
“啊!”
文及甫被老爹说的心惊肉跳,“爹,至于这么严重吗?”
“我告诉你,比这还要严重!”
老文长长出口气,“你让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文及甫也不明白老爹的意思,急忙下去询问,果然,有人报告,说是有个青衣小帽的,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一定要求见文相公。
“爹,外面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司马君实呗!”
“什么?他怎么来了?”
老文轻笑了一声,“他卷入那么深,想脱身都脱不了,为父料定,他一定是被王二郎的这一手吓坏了,想跑老夫这讨个主意,或者是跟老夫联手,一起和王宁安斗!”
“爹,你老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个屁!”
文相公都爆粗口了,“为父是被王宁安算计了,一肚子怨气,但是为父不傻,我折腾了这么多年,最成功的事情不是出将入相,不是起起落落,屹立不摇,而是我没有被任何人绑住!我也一把年纪了,没必要替司马光火中取栗……你也给我听好了,他们那边,理学那边,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不管是谁,找到了你,都给我装怂,最好让所有人都忘了你,这样才能活下来!“
老文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道:“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或许斗不过王宁安,但一定要比他活得长,这也算是赢了!”
……
司马光等在文府的外面,足足半个时辰,老文愣是没有见面!
他扬天长叹!
真不愧是大宋第一的老狐狸,太狡猾了!
他不出头,凭着自己,能行吗?
眼下大势都在王宁安手里握着,连点反击的点都没有,随着理学的名额被稀释,就连议政会议都要失守,如何是好啊?
司马光没有主意,挖空心思,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王宁安却是快刀斩乱麻,在新的议政会议出炉之后,王宁安立刻赶赴议政会议,第一次以首相之尊,阐发了下一个阶段的施政重点。
王宁安连着5天时间,和各地的议政卿,各个行业的议政卿,进行了交流。
别看大宋的朝堂乱糟糟的,但是民间活力极强。
这一次新选入的议政卿,多数来自民间,来自各个行业,他们对朝局的了解也不多,也没什么复杂的算计,见到了王宁安,提到的都是实打实的问题。
比如在工业和科技领域,许多学者都认为新技术,新科技的支持不够,蒸汽机已经普及,但是蒸汽机本身有很多弊病,已经到了瓶颈,必须找到更好的动力,才能推动工业继续向前。
他们一致提到了内燃机。
虽然内燃机被列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成就,但是内燃机的研究,早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就开始了,还取得了不小成果……大约在六七年前,大宋的工程师也发现了燃料和空气混合,能直接获取动力。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研究,内燃机的初步模型已经有了。
但是碍于经费不足,加上生产蒸汽机的工厂排斥新技术,内燃机的发展遇到了很大困难。
王宁安着重记下来这一条,更多内陆地区的省份,则是强调他们的投资不足,基础设施建设缓慢,民生几乎没有改善。
还有一些企业的议政卿,则是认为融资困难,银行根本不愿意帮助他们。就有人大声疾呼,“银行贷款,完全以获利和安全为最高标准,他们宁可把钱借给大企业,或者拿去圈地,投资金融。银行家,大企业,和金融市场,他们又是紧密相连的,等于钱在自己人手里赚了一圈,根本没有滋养工业体系,更是和普通百姓隔绝……不要忘了,大多数的中小企业,解决了七成以上的就业,他们的生存与否,决定了千千万万普通人家的幸福,朝廷一点措施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寒心……
吕惠卿,章惇,还有几位相公,都跟着王宁安一起去听取意见,越听他们老脸越红,越听越冒汗。
乖乖,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做好,就想着享受太平盛世了,真是羞愧欲死啊!
王宁安沉着脸,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谁能不明白,大家伙只能不停反思,不断想办法,解决问题。
等到听完了大多数的人意见之后。
王宁安召集议政卿的全体会议。
“这几天受到的冲击不小,我们面前的困难非常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王宁安声音洪亮,大声道:“这些问题,归根到底,是资源的配置不合理……大家都希望朝廷做得更多,但以目前朝廷的收支水平,根本没法顾及这么多,老百姓常说,一文钱憋倒英雄汉。眼下我和政事堂诸公,也差不多是这样。”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容。
王宁安转而严肃道:“我发现大家伙意见最大的,就是金融系统,这么多年,我们对金融的调整,不可谓不大,但距离大家的要求,却越来越远……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我深思熟虑之后,认为症结就是认识不足,金融不单纯是个追逐利益的商业行为,更有着巨大的社会功能,如果单纯追求利益最大化,金融就会变成食人的怪兽!”
“可问题又出现了,商人主导金融,怎么能不追逐利益?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真正能干亏本生意,为了长远考虑,先苦后甜,就只有朝廷!”
王宁安脊背笔直,声若洪钟。
随着谈话的深入,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颜色,有些人是欢喜,有些人则是惶恐不安,怕什么来什么……王宁安直接亮出了底牌。
“我的意见是,要逐步将银行系统收回朝廷所有……以往朝廷也曾入股,这一次要把股份提高到7成以上,重点银行要达到百分之一百!银行的管理团队,必须从朝廷派遣,要执行朝廷的意志,上下一心,如臂指使。”
“针对一些需要大力发展的产业,不光要给财政支持,还要给利率和贷款的扶持,在利益和责任面前,银行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不只是银行,包括交通,教育,能源,邮政,饮水,食盐……凡是关乎民生利病,朝廷都要有支配调节能力!这是不容更改的底限!”
“这也是我下一个阶段执政的重点所在!”
王宁安讲完之后,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沉默,突然,不知道谁带头站起,响起潮水一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几乎与此同时,理学中人,数十名倾向司马光的议政卿,以及金融势力掌控的人员,还有代表海外殖民地的议政卿,纷纷站起,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帮人愤而离场,表示强烈不满!
“呵呵……你们有什么招数,只管来吧!本王都接着!”
第1129章 王宁安的手段
王宁安在议政会议的谈话,无疑是投下了一颗巨石,甚至是把泰山扔到了宦海,掀起的涟漪可想而知,只是风波太大,好多人居然反应不过来。
倒是王宁安,一切都有了筹算,他把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就是自己的徒弟们,都叫了过来。
“眼下大宋的问题有多少,我不多说,你们心里有数……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要构建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光手里要有权力,还要掌握资源,控制金融,能主导关键的产业,一句话,我们要有强大的力量!没有力量,就没法维持基本的公平!”
老师的话,堪称真知灼见,几个人频频点头。
“但是……”王宁安话锋一转,“这么多资源握在手里头,我们能不能支配好?会不会出现营私舞弊,贪墨害民的情况?一旦有了任何的问题,最终的责难都会落到政事堂,落到你我师徒的头上,该何去何从,你们可曾想过?”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当然想过,进厨房就不要怕热,拿了权力,就要肩负责任。说到底,要严格吏治,强力肃贪,取信于民!”
章惇也说道:“吉甫兄所言是除弊,还要兴利,要挑选能干的官员,把权力和资源给他们,就必须做出成绩,给百姓,给朝廷满意的交代。”
剩下几个人,也纷纷开口,基本上把需要注意的都说了。
“话谁都能说,关键是怎么落实,你们要有方略。”王宁安告诫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立刻下去,分头准备,务必要打好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徒弟们下去,王宁安只留下了吕惠卿和章惇。
“吉甫,子厚,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吗?”
吕惠卿迟愣一下,“还是请子厚兄先说吧!”
“先说就先说!”章惇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师父此举简直是刨了无数人的祖坟,他们能不反击吗?我们不但要把事情落实下去,还要防备着明枪暗箭,当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子厚说得很对。”王宁安凝重道:“敌人的反击很快就会来到,没准此刻已经发动了,事情可以让下面去办,你们一定要保持足够的警惕,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两个人一起点头。
“对了,你们给我听着,到了这时候,一切以大局为重,哪怕是我们的人,如果互相内斗,也绝不宽待!”
“明白,请师父放心。”
王宁安交代下去,师徒三人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还真别说,就在王宁安谈话之后,当晚的报纸就大肆报道,疯狂传播,各种声音一下子冒了出来。
更为可怕的是金融市场的动荡。
当听说要将银行收归朝廷所有,以大宋储蓄银行为主的银行股顷刻之间狂跌不止,到处都是抛售的人群。
他们根本不相信,朝廷能办好银行。
很多评论员更是直接断言,朝廷的亏空巨大,这是一轮公然抢劫,比起山大王还不如,不趁现在逃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只会被朝廷连皮带骨,一起吞掉……话是够惊悚的果然有很多人被吓到了,银行外面堵满了闻讯而来的人群,他们都是来提取存款的。
挤兑的储户,人山人海,不停拥挤,拼命嘶吼,随着人群越来越多,简直比恐怖的春运还要严重十倍百倍。
“子瞻兄,他们动手了!”
无官一身轻的慕容轻尘,主动约请苏轼出来吃烧鸭子,两个人在雅座向外眺望,街上都是匆忙的人群,每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民心不安,秦王这是要干什么啊?
“为政不是要安抚民心吗?如此扰民之策,合适吗?”
大苏呵呵一笑,“我说慕容,你在议政会议,不是专门和文官作对吗?怎么这时候,为文官考虑了?”
“什么叫为文官考虑,我这是为了百姓!”
苏轼摇摇头,“慕容,你说我姐夫这一次要收上来的行业都有什么?”
“我看过简报了,有交通、金融、教育、饮水、能源……总而言之,都是跟民生息息相关的。”
“说得好!”
苏轼看了看,就指了指外面的蒸汽小火车。
这是眼下西京比较热门的出行方式。
作为一个庞大的城市,如何有序运行,可是非常考验才智的,哪怕最简单的衣食住行,庞大到一定程度,也会变得相当可怕。
就拿洛阳来说,近些年工业快速发展,每天都有大批的工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厂,劳作一天之后,再度返回。
如何能让工人准时到达?
靠着以往的四轮马车么?
不成,四轮马车的运载能力太差,而且容易拥堵,且价格高昂,不是普通工人能承受的。
蔡京担任洛阳知府的期间,就引入了蒸汽小火车,他在道路上划出了专用的车道,加装简易铁轨,安排蒸汽小火车在上面行走。
这些小火车速度不快,但是运载能力惊人,一节车厢能挤几百个人,5节车厢就能运走上千人。
虽然拥挤,虽然很不舒服,但是便宜,快捷,深受工人喜欢,甚至许多市民也都通过蒸汽小火车出行。
“慕容,你说,假如是急着上工,有人把票价提高,你会不会坐车?”
“这个……按照我的脾气,估计会把售票员揍一顿,送去法办。不过换成普通工人,应该会勉为其难,认倒霉吧!”
大苏点头,“没错,这就是我姐夫要铲除的弊端。”
“愿闻高论!”
“算不得什么高论,这样的例子多得是,就说这千百年来的食盐,因为任何人都离不开,所以施行盐铁专卖,就能最大限度榨取百姓的财富。我们希望老百姓过得好一点,除了支付生活必须之外,还能有点结余,能让一家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假如食盐盘剥一点,饮水盘剥一点,粮食一点,出行再来一点……这些都加起来,积少成多,就是个庞大的支出,而又不得不花,负担如此沉重,老百姓又怎么会过得幸福,民怨沸腾,也就难免了。”
慕容何等聪明,他只是心思不在这上面,经过苏轼的提点,立刻懂了。
你把交通给了商人,商人追逐利益最大化,一定会拼命提高票价……老百姓有能力拒绝吗?
当然不成了,因为出行和看小说不一样,没法自有选择的。你不喜欢看将门,可以看首辅,不喜欢看首辅,可以看悍明(嘎嘎……)。道路就那么宽,车道就那么多,车次就那么几个,不坐不行!
因为天然的垄断,一些行业根本不可能充分竞争,老百姓吃亏,也就在所难免了。
“蒸汽小火车从建立之初,就是洛阳府衙在主导,正因为如此,城市的大都数角落都能通车,而且全市票价一样。试问,交给商人,他们会怎么干?不挣钱的线路就停了,挣钱的线路就拼命提高票价,慕容,你说这样行吗?”
“当然不行!”
慕容总算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区区出行就有这么大的文章,其余能源啊,教育啊,金融啊……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秦王要收归朝廷所有,绝对是英明睿智,这么做,真是太对了!
“我,我开始崇拜秦王了。”他认真说道。
苏轼很臭屁,“崇拜我姐夫的人多了,加上你一个算不了什么。
只是得意之后,苏轼很快忧心忡忡。
“瞧见没有,我姐夫刚刚有所行动,人家就抢先出手了,制造恐慌,煽动百姓,挤兑银行,瘫痪金融……他们玩的可是够顺溜的。“
“哼!”
慕容不屑道:“这有什么难的,直接下令,让百姓归家,清点银行存款,偿还百姓也就是了。”
苏轼一听,都苦笑起来。
“要是像你这么干,大宋朝立刻就完蛋了。”
“那要怎么干?”
“还是那句话,慢慢看戏吧!”
这场戏没用太久,从第二天开始,挤兑的人越来越多,长长的队伍,排出去好几里远,有人干脆晚上就没走,直接露宿街头。
而且这种恐慌,从洛阳蔓延出去,邻近的开封首先中招了,挤兑的人群,像是山洪暴发,洪水奔涌,冲向了银行……滔天人群,就是无穷怒火!
王宁安,你有什么办法应付?
“师父啊,你快点收手吧!”
司马光望着西京的方向,重重叹气。
他是真不想和王宁安撕破最后一层脸皮,也不想看着老师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但是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他又有什么办法?
所有人都猜测着,王宁安能不能撑得住?
谁知道,王宁安简直要笑出声了。
他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愚蠢。
你们忘了吗,老子可是玩金融战的祖宗啊,你们差着火候呢!
“告诉蔡京,让洛阳府全力维持秩序。”王宁安看了看曾布,问道:“现在股市情况如何,银行股怎么样?”
“当然是应声下跌,已经重挫了近三成!”
“嗯!下降了好!”王宁安淡然一笑,“等腰斩的时候,立刻出动资金,给我抄底儿!先把几家吃下来!”
曾布差点笑出猪声,师父啊,你可真行!
“弟子遵命,请师父放心,我一定用最低的价钱,把银行拿过来!”
第1130章 接管银行
银行遭到挤兑,在大宋并不陌生,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挤兑,还是头一次见到。恐慌情绪不断蔓延,几乎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的报纸,上面的文章让人惊悚无比。都说朝廷要抢夺银行,抢夺老百姓的存款,大家伙的身家性命,一辈子的积攒,自己的养老钱,孩子的结婚钱,统统都要没收。
现在能取出一点是一点,总好过什么也不剩。
汹涌的人群,扑向了各个银行网点,到处都充斥着可怕的场景,人们拥挤着,呼喊着,宛如到了末日一般。
如此恐怖的情况,也蔓延到了开封。
老文的学堂听课了,学生的家长都去彻夜排队,大一点的孩子要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老文也没心情上课。
他只是在草堂里闷坐。
显然,王宁安亮刀子,金融集团的反扑也开始了,双方究竟谁更占优势,老文还衡量不出来。
别看王宁安手握重权,势力庞大无比,可是他的力量都摆在台面上,而金融集团则是藏身在暗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金融集团拥有无数的爪牙,或者是官员,或者是学者,或者是商业骄子,甚至是军官,宗室。这些人无所不在,就连皇帝都逃不出他们的魔爪。
王宁安又有多大的本事?
或许他前期会赢得胜利,但是进入持久战之后,王宁安肯定要输掉。
道理很简单,王宁安只是一个人,而金融集团则是一大圈利益紧密相连的群体,他们结成攻守同盟,无人能敌。
老文也玩过金融,在股市上,有组织的1元钱,顶得上散户的100元钱,其中差别之大,不可想象。
你王宁安再厉害,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你身边的朋友,你的弟子,甚至家人,能和你一条心吗?
老夫怎么那么不信!
文彦博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老家伙却极为狡猾,他是认准了,绝不当出头的椽子。这才几天的功夫,司马光拜会吃了闭门羹之后。
又陆续有好些人过来,拜会文彦博。
其中就有老文师父龙昌期的儿子,算是他的师弟。
龙昌期老头曾经进京讲学,后来病死,龙家在蜀中,一直耕读传家,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那帮人也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把龙家搬出来,请求文彦博出手。
行啊!
真是好手段!
可是对不起了,别说师弟了,就算龙昌期死而复生,老夫也不替你们火中取栗!
……
“陆先生,仅仅是挤兑,还难不倒政事堂。朝廷大可以限制提取金额,还能有很多的办法,现在政事堂都没有使用,越是这样,就越要小心。”司马光字斟句酌道:“这次支持秦王整顿金融的主力是实业集团,尤其是一些中小工厂,还有一些内陆行省,你们应该尽快把火烧向这些地方,尤其是中小工厂,切断贷款,让他们无法经营,维持不下去……这样一来,秦王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对面姓陆的中年人频频点头,他已经是第三次来讨主意,可以看得出来,这次司马光是没有保留,“请君实相公放心,我们一定让王宁安低头!”
“错!”司马光严肃道:“秦王两朝重臣,统帅几十万人马,开疆拓土,中兴大宋。他是何等高傲,自负!让他低头,比杀了他还难!你们记住,一定要把文彦博争取过来,到了关键时刻,请老文出面,帮着说话,宁可吃点亏,各退一步,千万不要鱼死网破,不可收拾!”
姓陆的呵呵一笑,“君实相公,莫非你还念着师徒之情,不忍下手?令师可是刀刀见骨,没有半分客气,分明是要把我们给生吞了!”
司马光鄙夷一笑,“你怎么看,老夫不管,但是老夫劝你,知道自己的本事,你们能真的打得赢秦王吗?言尽于此,请吧!”
他端起茶杯,姓陆的没办法,只能转身,等他到了门口,司马光又补充了一句,“事不过三,你以后少来,要是让人知道了,对谁都不好!”说完之后,司马光径直离开,留下姓陆的切齿咬牙,怒火中烧。
好你个司马光,到了这时候,还敢傲娇!你都是我们手里的玩物,还敢瞧不起我们,把你的师父捧上天,你瞧着吧,这次就让王宁安栽跟头儿!
他返回西京之后,立刻加大宣传力度,开足了马力,各地都出现了挤兑,更要命的也来了,中小企业的贷款开始断裂。
你们不是觉得拿到的太少吗?
你们不是想争取更优惠的贷款吗?
那好!
这回就让你们什么都拿不到,看看谁先承受不住!
风波持续到了一个月,政事堂除了一些紧急拨款,还有限制提款,以及户头减计的一类的招数,并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大招。
恐慌不断蔓延,从两京,到整个大宋,甚至又向海外蔓延的态势。
而且从金融开始,向实业蔓延。
幽州等地的钢铁冶金,首先受到了冲击,资金断裂,无法采购原料,完不成订单,面对着巨额违约罚款……处境一下子艰难了无数倍。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当初积极呼吁,要求整顿金融的人。
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想去找找秦王,找找政事堂的诸公,把情况反映上去,请求帮忙。可转念一想,既然是自己选择的,怎么好如此不要脸。
撑着吧!
王爷会有主意的。
到底是王宁安起家的老班底,哪怕到了这时候,依旧忠诚无比!
“还好,没有混成孤家寡人。”
王宁安看着各种糟心的简报,笑容不减,在他的身旁,萧观音依偎着肩膀,和丈夫一起看着,岁月依旧在这个美人身上留下了痕迹,皮肤开始变黄,鱼尾纹也增加了,甚至鬓角还出现了一根白发。
不过夫妻两个早就过了在乎颜值的年纪。
他们早就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这就叫多年夫妻成兄弟!
面对这一次的大战,萧观音悄悄进京,陪在了丈夫身边。
“王爷什么时候都不会成为孤家寡人的!”萧观音笑吟吟道:“这些蠢材自大狂妄,居然出了如此昏招,王爷不必客气,只管下手就是了!”
王宁安沉思一秒钟,“现在下手,合适吗?”
“是早了一点,不过拖得太久,老百姓受伤更大。老爷心怀着天下,可不能像我们一样,只顾眼前利益!”
“你这是夸自己呢!”
王宁安又权衡了一阵子,立刻下令,鉴于银行动荡,金融不稳,朝廷要火速收回银行的管理权,并且由户部为银行提供担保,优先保证中小储户的资产安全。
紧跟着这道命令,还有一项命令,那就是依照股份,对银行股进行赎买。
同时严查违规操作,对于传播虚假消息,掀起金融混乱的人员,严惩不贷。
这几道命令,几乎是同时下达。
第一道是安人心,第二道是收权力,第三道则是处置罪犯。
户部曾布那边,早就布置妥当了。
由他亲自挂帅,审计司,皇家银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几个衙门都抽调了精兵强将。
在发动之前,根本没有半点风声漏出来。
这可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金融集团的眼线爪牙是无所不在的,哪怕是皇宫,禁军,也都瞒不住什么。
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打不进去的。
不能说打不进去,而是没法进入高层,拿不到有用的情报。
这个存在就是新政学会!
那么多人去拉拢文彦博,也是这个原因,毕竟老文曾经不要脸皮,混入新政学会,还是决策圈的几个人之一。
但很可惜,老文不上钩,新政学会打不进去,只能让人徒呼奈何。
直到真正发动起来,这些人才惊讶地发现,新政学会同样是个庞然大物,而且庞大的程度,丝毫不下于金融势力!
文彦博说的没错,没有组织的100元,干不过有组织的1元。
可相比起新政学会,金融集团才是十足的散户!
曾布亲自带队,杀向了储蓄银行,另外还有十几路的人马,一起行动。
他们直接破门而入,没有半点客气。
李布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见到了曾布,他的腿就是一软!
“是曾尚书,你们这是要……”
“没什么,你们经营不好银行,弄得天下大乱,自然由朝廷来负责了……这是政事堂的公文,你自己看一下,我们要立刻执行。”
李布颤抖着手,接过来,才看了两眼,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不成啊!”
曾布将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们是打算对抗朝廷了?”
“不敢,不敢!”
李布咬了咬牙,他挺起胸膛,鼓足勇气道:“朝廷不能随意接管银行,要知道,银行除了朝廷的股份之外,还有许多民间股份,而且他们还占据了主要份额……如果朝廷执意收回,这,这和强抢民财有什么差别?”
“哈哈哈!”
曾布笑了起来,“你是说我们是山大王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李布连忙赔礼。
曾布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东西,“瞧着吧,现在的大宋储蓄银行,已经是朝廷的了!”
李布不解,接过来一看,直接昏过去了……原来是朝廷趁机抄底儿了银行股,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银行的新主人,真是够快啊!
第1131章 抛弃金本位
虽然好多年不摆弄钱,已经淡出了江湖,但萧观音出手,依旧准确犀利,一刀毙命!
在数年之前,王宁安曾经推动过一次,要求朝廷在银行中占有股份,起到监督银行运转的作用。
很可惜司马光没有继续坚持,反而采取了支持银行上市的策略,减少朝廷持股,等于拱手将银行交了出去。
只是司马光没想到,他的作为,反而害了银行股东,把他们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让银行上市,就意味着金融动荡,不光会打击朝廷的威信,也会反过头害了自己……这不,银行股整体下挫,而且是一路狂泄,挡都挡不住的那种。
当然了,很多散户都吓坏了,毫无理智,疯狂抛出了股票,让股价继续狂跌不止。
假如没人出手,等风平浪静,大股东再悄然收回,金融集团的掌控能力又会大大加强,很可惜,他们遇到了萧观音。
这位金融奇才果断抢在所有人之前,抄底了银行股,一下子争取到了主动权。
萧观音没有眉毛胡子一把抓,她只是针对了几个关键的银行,其中储蓄银行是重中之重,曾布能这么硬气,还要多亏师娘的功劳!
“朝廷所有持股加起来,已经占到了百分之73,现在本官要求,立刻召开股东会议,讨论大宋储蓄银行的下一步!”
李布听得傻眼了,一堆禁军,荷枪实弹,曾布一手握着枪,一手拿着股份,怎么看,都是要杀人的样子,谁敢来啊!
“曾相公,你看……”
“不要废话!”
曾布不在乎道:“他们可以不来,在家里等着结果就是了。”
李布又一次昏倒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无可奈何,他只能联络在京的股东,大家齐聚储蓄银行的客厅,这帮人忐忑不安,却又愤愤不平,谁也不知道,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曾布老神在在,他喝了一壶茶,吃了几块点心,这才慢悠悠出来。
“金融动荡,银行挤兑成分……朝廷为了消除危机,决定将银行收归朝廷所有,集中力量,渡过危机。作为最大的鼓动,本官鼎力支持朝廷的决定,你们有什么说的,只管讲吧!”
还讲什么?
这帮人都要疯了。
你既是户部尚书,又是储蓄银行的最大股东,我们都是砧板上的肉,还不是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我们能说什么?
“曾相公,朝廷的意思,我们当然不能违抗,可是我们毕竟有股份在银行之中,该如何处置,请相公示下。”
曾布呵呵一笑,老气横秋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敢情我们刚才都在放屁呢!
这些股东敢怒不敢言。
“是这样的,你们可以继续留在银行之中,不过朝廷要接过所有的管理和运营,你们只能享受分红……当然,也可以选择离开,我们会按照市价,赎回股票,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商量吧!”
说完之后,曾布一摆手,让人把他们带去了旁边的跨院,让他们自己商量去。曾布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毕竟接管了一个银行,尤其外面还有长长的挤兑人群,该怎么应付,如何化解乱子,真要费一番思量。
曾布有条不紊安排着,可是跨院里却吵翻了天。
作为储蓄银行的股东,他们距离金融集团的核心,已经不算太远了。
过去这帮人一心和王宁安作对。
可当刀子砍下来,要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这帮人又犹豫了。
所有人,很快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方认为应该委曲求全,保住股份,比什么都重要。
可另外一派强烈反对!
他们掌控银行为了什么,不是那点可怜巴巴的分红,他们要控制金钱流动,通过雄厚的资本,左右每一个人的命运。
可是曾布已经表明了态度。
保留股份可以,分红也行,对不起,银行的经营权要交出来,这是什么行为,简直就是抢钱啊!山大王都没这么狠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不是软柿子随便捏!必须退出,彻彻底底,将股票赎回!”
有人就反对了,“赎回?赎回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少年的辛苦积累连根拔起啊!”
“怎么会!”立刻有人反驳,“银行是容易的事情吗?户部抢夺股份,拿走银行,他们都能做到,但是他们会管理吗?知道怎么维持银行运转吗?我们抽出了股份,再把所有人才带走,一夕之间,储蓄银行就会垮台,到时候,看看谁先受不了!”
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争论,强硬派渐渐占据了优势。
他们再度面对曾布,那叫一个同仇敌忾。
“我们都想好了,愿意将股份出售给朝廷……还请曾相公尽快款项拨给我们!”
曾布点头,“没有问题,这是户部的支票,1亿元,足够支付所有股份了。”
这些人没想到曾布会答应这么痛快,他们将信将疑,拿起来支票一看,顿时气炸了肺!这是一亿元不假,但是对不起,这玩意是户部发行的债券。
前面提到过,为了绕开银行系统,户部拿到了直接发债的权力,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户部的债券在民间扎了根儿,几乎和货币没什么区别。
可银行的人清楚,所谓户部债券,那就是一纸空文,别说一个亿,就算填十个亿,百个亿都没有价值!
股东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让李布站出来。
“曾相公,我们万万不能接受户部的债券,必须用其他方式支付。”
曾布低着头,下一秒充满笑容,抬头看了看这帮人,浓浓的嘲讽,丝毫没有掩饰,曾布也受够了窝囊气,算账的日子到了!
“你们想要朝廷怎么支付?”
“这个……当然以金银最为妥当,毕竟眼下爆发了挤兑,币值动荡不安,我们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李布还想说下去,曾布突然一拍桌子,仰天大笑。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他声音洪亮,指着这帮人,“原来你们也知道金融动荡,也知道惶恐?你们是应该惶恐!因为你们,还有你们背后的人,就是制造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曾布点着头,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们都拿下,接受调查!”
士兵们一涌齐上,二话不说,把人都给绑起来,直接押了下去。
这帮股东都没反应过来,干什么?朝廷抓人都不用讲规矩吗?还有没有王法了?怎么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公然制造冤假错案,你们也太狂了!
(当然要狂了,都快结尾了,再不狂就要等下本书了)
曾布嘴角擒着笑容,果然是讲规矩太久了,连你们都不适应了。
难道没注意吗?
师父的第三道命令,要严查散布不实舆论,影响金融稳定的罪行……说的就是你们!老实听话,按照户部的道走,还能留着你们。
敢有半点反对,直接抓人!
剧本就是这么写的,你们不适应没关系,可以在天牢里面,慢慢适应!
拿下了这帮股东之后,曾布立刻下令,大门开放,接受所有储户的提款要求。
当安民告示贴出去,西京的沸腾程度,比起挤兑狂潮还要狂三分!
大家都怀着疑惑的心情,涌向了储蓄银行,人数一下子增加了3倍。
令人们意外的是储蓄银行竟然增开了20倍的窗口。
有多少人来多少,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
储户们还迷迷糊糊呢,前面的人不是主动走上去的,而是被后面的人推的,他们到了窗口前面,怀着忐忑的心情,递上去存单,没有多大一会儿,钱就送到了面前,厚厚的一摞!
没错,就这么干脆!
储户见到了钱,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皱眉头,一边大笑,十分滑稽离开。
后面的人也跟着去提款,一切都十分正常。
直到有个人提出了意见。
“我,我存的是银子,我想提出银元。”
他的话提醒了所有人,对啊,今天朝廷给的全是纸币,而且许多还是户部直接发放的债券,银元呢?金元呢?怎么不拿出来?
“诸位乡亲,父老兄弟,政事堂经过讨论之后,决定逐步废除金银,完全采用纸币,从今天开始,银行里只能取出纸币!”
“啊!”
人群瞬间就炸了!
开什么玩笑?
老子要的是真金白银,你们拿一堆纸糊弄人,这不是耍猴吗?
怪不得敞开了提现呢!原来已经变了味道!
“我们不服!”
“大老爷,我们不要纸币!”
“把金银给我们,朝廷不能骗人!”
……
百姓义愤填膺,曾布哼了一声,他抓起一摞纸币,高高举起,突然往前一扔,百姓们下意识去抢夺,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你们不是说这是纸片吗?不值钱吗?为什么还抢?”
曾布的质问,让好些人脸都红了,尤其是手里还攥着纸币的储户,更加尴尬!拿着也不是,扔了更不是,简直无地自容。
曾布朗声道:“乡亲们,你们扪心自问,平时有多少人用得到金银?你们拿的也只是金银票而已!和纸币又有什么区别?这些纸币是朝廷认可的,可以购物,可以交税,可以储蓄,可以赚利息!除了不能直接兑换金银,没有什么不一样。”
曾布的话,当然有强词夺理的地方,可是大家仔细一想,与其得不到,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罢了,我们兑了!
第1132章 跟着秦王,有吃有喝
把存款提出来的百姓,最初还很茫然,他们不太相信手里的票子……以往虽然也用票子,但是那个是能换成真金白银的,能换而不去换和不能换,这是两个次元的故事,很不容易接受的。
很多人慌里慌张,拿着钱去粮行,去米店,去布铺,抓紧采购,赶快把钱换成物资……说来好笑,竟然出现了消费热。
当然,也不乏店铺拒绝,可是洛阳知府蔡京已经做好了准备,派遣人员,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谁敢不接受,就要面对重罚。
店铺也没有法子,他们只能咬牙认了,转头拿去交税就是了,反正朝廷也照常接受,和以往的票子是等值的,渐渐的,人们也接受了。
到了第五天,去提钱的人变少了,反而出现了存款的,这时候户部又宣布,用新币存款,比起以前的金元券和银元券,要高出百分之一的利息。
别看只有一个百分点,也足以扭转大局……大宋储蓄银行很快达到了收支平衡,挤兑危机,安然渡过,不到半月,翻天覆地,让很多人都目瞪口呆。
包括慕容轻尘在内,他闲下来没事干,就跟着苏轼满世界蹿,正好他机敏过人,能保护苏轼的安全,而苏轼的才学,也足以给慕容解惑,两个人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我说子瞻兄,我记得当年废除铜本位,行金银本位,是王爷主导的,还掀起好几轮的淘金热……为何今日要废除金本位,既然要废除,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废除,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好?”
苏轼白了他一眼,“你每天都要吃饭,为何不今天把明天的都吃了,明天一整天就不用吃饭了,那多好!”
“好个屁,你想我撑死啊!”慕容气呼呼道:“你是说做事就像吃饭,要一口一口来?”
“还算不笨。”苏轼大喇喇道:“废除铜本位,是因为铜价值太低,太不方便,没法适应经济发展……至于今天废除金本位,也存了同样的心思,但更关键的是要拿回金融主导权!”
慕容摇头,表示不解。
苏轼呵呵一笑,“货币和金银挂钩,金银的来源和数量是有限的,早晚会落入一些人的手里,主要是银行家和金融家。”
“为什么不是朝廷,朝廷不是下了命令,要求金矿和银矿收归朝廷所有吗?”慕容不解道。
苏轼哼了一声,“你真是傻,这些年,朝廷从来都是财政赤字,几时有过结余……而且站在朝廷的角度,如果结余太多,则意味着财政效率低下,没有充分利用,一言以蔽之,朝廷不是以获利为目的的。所以朝廷有再多的金银,都是过路财神,金本位存在,这些金银就会被兑换出去,渐渐集中到少数人手里,而这些人一旦手握海量的金银,他们就会为所欲为!”
“哦!”慕容恍然大悟,“的确很大胆,比如刺杀陛下?”
苏轼一拍桌子,切齿道:“所以说,他们就是国贼!不除不快!”
慕容又道:“那没了金银,货币岂不是没了担保?”
“谁说的,朝廷就能给货币担保!”
“怎么担保,拿衙门的土地,还是拿那些官老爷?”慕容反问道。
“你怎么光盯着有形的东西,还有那么多无形的……比如,信用!”
“信用?”
“没错,试问任何银行家,谁能比得过朝廷的信用?朝廷以自己的信用发行货币,百姓把钱存在朝廷的银行里,朝廷不垮,银行里的钱就不会没!”
“原来如此!”
慕容这回算是听明白了,“子瞻兄,比如说我们袍泽弟兄,存在银行的钱,能拿到优惠利息。后来出现亏空,银行家不愿意承担,但是如果银行是朝廷的,朝廷就必须承担?”
“没错……所以你可以告诉那帮家伙了,他们的钱有保障了,只要大宋不倒,他们就能年年领钱!”
苏轼一脚踩着板凳,撇着嘴教训道:“这回服气了吧?你们真是一帮笨蛋,烧香都找不到庙门,还敢埋怨我姐夫,这回看清楚了吧!究竟是谁对你们好?”
慕容老脸微红,他搓着手,挺不好意思的。
“我都说了,要去给王爷赔礼道歉,王爷的谋略格局,真是高山仰止,我算是五体投地!”
“行了!”苏轼不耐烦道:“别说那些虚的了,我姐夫这么干,不知道有多少想杀了他呢!”
“敢?”
慕容把眉头一挑,冷笑道:“谁敢对王爷不敬,那就是和几十万大宋禁军作对信不信,老子能立刻撕了他!”
慕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他立刻去通知在京的所有将领,现役的,退役的,尤其是退役的,都聚在了一起。
其实不用他号召,大家都知道情况了。
储蓄银行被朝廷接管,挤兑风波过去,银行立刻派人过来,跟他们联系,主动帮将士办理存款。
根据规定,这一次退役的将领,按照立功斩首数量,每一个首级折算50元,存入银行账户,能领每年3成利息。
下一批将士,就要适度调降,每三年调一次,逐步降低到一成五。
老人老办法,新人新规矩。
即便是一成五的利息,也要比普通存款高三倍,将士们普遍满意。
而且除了立功存款之外,还有退役的俸禄,职位补贴,就业帮扶,优惠贷款……王宁安虽然自信,却也不马虎。
不管什么改革,不稳住军队,就没有成功的希望。
尤其是大宋现在的军制还相对混乱,外面有那么多驻军,本土相对空虚,不让士兵安心,只怕连睡觉都不安稳。
换句话说,安抚了军心,王宁安就赢了一半!
这世上论起花钱的本事,比王宁安强的真不多。
一面着手收回银行,一面就释放利益。
由吕惠卿,王安国牵头,皇家科学院祭酒,前首相苏颂参与,共同拟定了一份产业发展规划……针对钢铁、能源、冶金、机械、军工、船舶、交通、重型装备等等,一共20几个行业,进行扶持。
同时又设立中小企业发展基金,拨出款项,制定优惠税率,鼓励发展。
其中光是内燃机行业,就拿到了300万优惠贷款,扶持了五家比较有实力的小企业,还给一批成就不凡的工程师和科研人才专门津贴。
另外内燃机发展,就不可避免用到石油,勘探,钻井,冶炼,运输,储存,使用……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人才,需要全新的技术。
手握着资源,朝廷也大气许多,钱像是流水一样撒下去。
前段时间,还因为融资问题,困难重重的中小企业,全都活了……这些人在议政会议,全都成了王宁安的铁杆支持者,那叫一个忠心耿耿。
跟着秦王,有吃有喝!
原本朝廷是支持银行,由银行支持工厂,现在银行家被剔除了,等于少了一个中间环节,当然弊端还是有的,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尤其是工业技术即将出现大突破的前夜,大规模的资金支持,强有力的朝廷扶持,效果显而易见。
哪怕是学界,主导舆论的学者,也开始倒戈,不再是一边倒,痛骂王宁安,可以说,各个集团都在快速倒向王宁安,单单把金融集团孤立出来,让他们的处境越发艰难。
朝廷在大宋储蓄银行上的成功,很快推广,其余的银行,包括劝业银行,福兴银行,江南银行,汇联银行,河北工业银行……全都排着队,开始改革。
这还不算,为了打击金融投机,政事堂制定了更严格的命令。
借款可以,但是借款必须从事实业。
这一招当年苏颂用过,只是他的威望不够,加上当时政事堂不齐心,很多流于形式,有漏洞可钻,这一次却是没有半点含糊。
修路,建工厂,购买设备,这些都有优惠贷款,想去投机,赚快钱,对不起了,不再提供融资,相反,还要去严查资金流向,有问题立刻法办。
负责收拾人的正是章惇!
这家伙现在是凶名赫赫,没人不怕!
“端得好狠!”
杨时等理学中人,彻底被孤立了。
在议政会议,他们根本插不上话,而且各个行业的议政卿基本直接和相关的衙门沟通,比如军方的找兵部,财经的找户部,教育的找礼部,律法的找刑部……大家各自一摊,没法形成合力。
还有文及甫虽然当了领班,但就是个窝囊废,什么举动都没有,比起他爹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都指望不上。
再这么下去,所有银行都会被拿走,没有金融势力支持,理学就会瞬间垮掉,被新政学会吃得渣都不剩!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上门了。
“鄙人姓陆,陆佃!”
精明的中年人呵呵一笑,“我是奉了司马相公之命来的。”说着,他将一份名帖递给了杨时。
杨时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司马光的,他心里顿时热乎起来,文家靠不住,那就剩下一个司马君实了。
“司马相公有什么吩咐?”
陆佃露出八颗牙齿,笑着道:“眼下大宋境内,尤其是两京,全都是王宁安的人马,再怎么折腾,也是死路一条,所以要想翻盘,就只有从外面烧一把火!”
杨时将信将疑,“哪里?”
“天竺!”陆佃沉重道:“我清楚,你们在海外还有不少力量,如果不拼一把,就真的没机会了。”
第1133章 天竺造反了
杨时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把老师程颐和程颢光明正大接回来,然后让理学成为一统士林,掌控舆论的显学,两位老师立地成圣,他跟着飞升,至少也混个个贤者。
但这个愿望越来越渺茫,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更要命的是理学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王宁安已经处理了文官,摆平了武将,掌控了议政会议,现在是铲除金融集团,等下一步就是理学。
一柄大砍刀悬在脖子上,不是砍不砍下来的问题,而是已经当头下来了……别说是大活人,就算是一只鸡,一条狗,面对必死的局面,也要拼一把!
杨时显然不甘心。
可问题是陆佃这家伙值得相信吗?
杨时深表怀疑。
“陆先生,你到底是谁的人?”
“谁的人?杨公忘了你手里的名帖吗?”
杨时微微冷笑,“就凭这个,你可以小觑在下的智商,却不应该贬低司马君实!那位的聪明程度,在当今之世,至少能排进前五……我说句不客气的,他毕竟是秦王的学生,他有退路的,不会尽心尽力!”
陆佃迟疑一下,而后哈哈大笑。
“杨公能说出这话,真是让人好生钦佩,我越来越看好咱们的合作了!”陆佃道:“我的确是从司马光那里过来,但我和司马君实却不是一路人。”
“那陆先生到底是给谁办事?”
陆佃没有直接说,而是神秘一笑。
“杨公,你说现在还有谁能撼动秦王的地位?”
“这个……有一个人——但是人家亲如父子,怎么可能闹翻!”杨时虽然没有说出名字,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指的就是皇帝赵曙,陆佃呵呵一笑,他用手指了指天。
“杨公,我背后的人,通着天呢!”
“啊!”
杨时脸色一变,顿时陷入了沉思。
目前赵曙还在幽州养病,身边的人不多,要说通天,王宁安算一个,原来王宗翰也算一个,可王宗翰被发配到了天竺,剩下能接触到赵曙,且影响皇帝决策的,就没有谁了……
“我不信!”
杨时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陆佃呵呵一笑,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写完之后,冲杨时一笑,“就是这位!”
这回杨时更加吃惊了,眼珠子瞪圆,忍不住惊呼道:“当真?”
“千真万确!”
杨时心里头升起了一丝希望,可转眼一想,又摇头了,“这位也不足以撼动秦王,他还不够份量!”
“没错!”陆佃坦然道:“眼下谁都不够份量,所以才需要我们联手,在天竺,在各地香气乱子,让王宁安无暇收拾,等他左支右绌,难以维持的时候,才能给他致命一击!”
陆佃微微一笑,“杨公,这可是最后的胜算,你要是抓不住,那可就只能引颈受戮了!”
杨时沉吟再三,终于点头了。
……
“师父,近一个月,能完成了5家银行的整顿,还有32家陆续开动,预计半年之内,能够全部完成。”曾布兴匆匆报告。
王宁安道:“我听说有不少银行的管理层都辞职了,银行拿到手里,能运行妥当吗?”
曾布呵呵一笑,“请师父放心,虽说银行很复杂,但一来我们新政学会人才储备充足,他们辞职,正好换上我们的人,不至于银行停摆。而且这一次我们拿到了许多花哨的东西,各种复杂的金融产品,理财项目,衍生商品,全数砍掉。只保留最核心的存款放贷业务。而且放贷又是针对实业,针对新技术,新产品。所以业务的难度大大降低,我们的人完全能胜任,弟子巴不得他们都辞职呢!”
王宁安依旧没有放松,“那货币呢?有没有通膨的风险?”
“有!”
曾布很老实道:“的确存在通膨风险,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物价上涨,不过弟子以为,货币终究是对应的商品,而不是对应金银……只要生产能跟得上,就不会有问题。”
“那生产情况如何?”
“我们把贷款撒下去,短期内会有一些通膨,但是随着新技术,新设备应用,产能必定会成倍增加……而且弟子要求,虽然朝廷掌握了银行,能无限发钞,但是每年发钞的数量,依旧要参考商品总量,只要拿着钱,能买到差不多的东西,物价就不会暴涨,货币就会值钱,民心就不会乱!”
曾布充满着信心,他这些年,也总结了许多经验,货币是什么?严格说起来,货币就是一张收条。
普通人劳动服务,换取钞票报酬,这个钞票就是社会给予个人的一张契约,拿着钞票,可以在任何时候,换取相对的商品和服务。
从这个角度来看,完全可以抛弃金银,只是采用信用货币,而信用货币就是朝廷认可的一张契约!
如此而已!
过去推不动纸币,老百姓也不相信,更不接受,关键在于朝廷管理能力太弱,各种风险层出不穷,与其和朝廷“签约”,远不如拿着真金白银稳妥。
眼下呢,经过了多年的变法,议政会议建立起来,政事堂真正掌握大权,又掌握金融体系,还有庞大的新政学会作为支撑。
朝廷的信用,已经能堪比真金白银!
“十年前,二十年前,朝廷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田,有多少丁,能产出多少粮食,多少布匹!”曾布自豪道:“可现在呢,我们不但清楚产量,还有强大的库存储备,不光是粮食,包括布匹,牛羊,猪狗,甚至鸡鸭鹅,水产鱼类,食盐,煤炭,木材,等等必须物资,每年能产多少,分布情况,需求情况,我们都能做到心里有数……有了这些数据作为基础,再发行货币,当然无往不利!”
“师父,弟子估算过,即便会有些差错,也可以把负担转嫁给海外,用我们的纸,去采购他们的物资,填补缺口,绰绰有余!”
显然,曾布是做了很深的功课,把什么情况都想好了。
王宁安难得露出了笑容,自己的弟子当中,吕惠卿心机深沉,擅长调和笼络,章惇做事强悍,手段狠辣,堪称双杰。紧随他们之后,那就是曾布,尤其是理财的本事,仅次于开封的那个学生,非常难得。
想到了开封的那位,王宁安突然心中一动,略微迟疑,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你们的方略是可以的,但是往海外转嫁,还是有风险的,你们要慎重行事,一定要足够隐蔽,另外你去知会兵部一声,我担心海外会出问题。”
曾布不太明白,老师为什么担心海外,但他相信老师不会无的放矢,立刻就去通知了王韶。
还真别说,果然出事了……经过几次调整之后,目前天竺的总督是柳羽,作为一名军方将领,柳羽采取了铁腕措施。
天竺有太多的王公贵胄,诸侯封国,传承几百年不止,根深蒂固,宛如一个个坚固的堡垒,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为了强化控制,柳羽希望能直接将触角伸到地方,打压诸侯豪强,就成了必然。
恰巧这时候,有一个公国的国王死掉了,他没有儿子……按照天竺的规矩,女人也可以继承王位,所以王位就落到了死去国王长女的手里。
但是,柳羽却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他下令剥夺长公主的继承权,并且严令各个诸侯公国,必须嫡长子继承,如果不符合宗法规矩,就要剥夺王位,国土直接归总督直辖。
这道命令下去,立刻出现了有趣现象,很多人主动告密,指责一些藩国继承出现问题,不符大宋的要求。
果然,柳羽一口气又废了十几个国王!
他的举动触动了天竺最保守的力量,反击终于到来了。
最初被罢黜王位的长公主名叫米依,她从小习武,会骑马,能打仗……她的祖上不是天竺人,而是从中亚过来的游牧大军,甚至能上溯到匈奴时代,几百年过去,在这个女人身上,居然出现了返祖的情况!
米依失去王位之后,并没有放弃,而是带着自家的侍卫家臣,静静等待机会,厉兵秣马,没有片刻停歇。
随着柳羽削藩的动作越来越大,反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响亮。
一切都在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终于,一个机会出现了。
柳羽派来接管王国土地的是一名老将,已经年过半百,听闻朝廷有退役的要求之后,他主动辞官,甚至谢绝了优待,直接坐船回国。
叶落归根,老将只想着和家人团圆,回归故乡,含饴弄孙,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他离开之后,新的人员没有到位,米依率领着500名骑兵,袭击了城池,经过一夜的激战,她成功袭取城池,并且取下了大宋的龙旗,换上了属于她的旗帜!
女王陛下重新登基!
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不可战胜的宋军败了,尽管那1000名守军,只有100人来自大宋,而这100人中,又几乎都是老弱病残……但是对于天竺的土著王公来说,也是莫大的鼓舞,他们快速动员,集中兵力,驱逐宋军,宣布自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土王公的准备并不差,除了铠甲,长矛,弓箭之外,也出现了火绳枪,甚至在米依的军中,有专门用来攻城的火炮!
第1134章 军衔制
天竺爆发叛乱,消息传到了大宋,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这还是大宋积极推进航运和铁路建设的结果,否则只怕一年半年,都未必掌握前线的情况。
可即便如此,大宋的普通百姓,也缺少对天竺的认知,包括学界和舆论界,都是如此。他们只知道天竺是个庞大的国家,丝毫不比大宋小,而且人口众多,土地肥沃,气候极其适合农作物生长,大宋很多的粮食就来自天竺。
当叛乱消息传来,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粮价,很多地方出现了涨价。
另外随着更多消息传来,人们更加恐慌起来。
天竺的叛乱,单纯从规模来看,是前所未有的。
以米依为首,多达几十个王公加入,他们之中,人马最多的能有10万,最少的也有3万,加上闻风归降的民兵,至少上百万人马,这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别说是叛乱,哪怕排成队,让大宋去杀,也要好长时间。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对比了大宋在天竺的兵力,就更加担忧。
目前在天竺的驻军,仅有18000名陆军,3000骑兵,以及300艘战船……兵力不算少,可是分散到庞大的天竺,就像是往大海里撒了一把花椒面,少得可怜,根本无力阻止。
眼看着一座座城市重新落到天竺的手里,各地的叛乱力量,风起云涌,迅速集结,每天人马都在增加,每天都有新的情况。
当初大宋用极快的速度征服天竺,而现在却以更快的速度,失去天竺,真是讽刺!
哪怕最乐观的评论人员,也认为大宋至少要派遣10万人,劳师远征,才能平定天竺的叛乱,要想掌控天竺,或许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这是个令人绝望的工程!
放弃天竺!
或者从天竺撤军,只要他们答应作为大宋的藩属,每年定期送点土特产,也就可以了。
这种声音甚嚣尘上,显然,背后有人在推动。
还有人逐步将天竺叛乱的事情,归罪给王宁安。
第一,他过分压榨海外殖民地,自古以来,官逼民反,情理之中。
第二,王宁安随便改革军制,让一批将领强行退役,结果造成了人才断层,指挥漏洞,才给了天竺人反叛的机会。
有此两条大罪,王宁安就应该为天竺的事情负全责。
越来越多的攻讦,直指王宁安。
这一次理学的议政卿终于有了些心气,他们窥见了宝贵的机会。
“针对天竺的叛乱,我们强烈要求,秦王需要到议政会议,接受我们的询问,他要把事情说清楚,要追究相关责任!”
杨时在议政会议,大声疾呼,希望获得支持。
作为新的领班,文及甫琢磨了半天,假如是老爹,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给政事堂难堪……可他却没那个本事,这才刚开始,千万别跟小命过不去。
文及甫严格遵守老爹的要求,将杨时的提议搁置了。
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放在一边,根本不表决!
“姓文的,你无耻,你是个懦夫!”
任凭理学这边怎么叫嚣,文及甫就是不搭理他们。
其余的议政卿也对此兴趣缺缺,尤其是军方的议政卿,不就是天竺叛乱吗?有什么了不起,能征服天竺,就能再次征服他们,大宋铁骑所到,玉石俱焚!
杨时在议政会议几次努力,都没有结果,他现在特别愤怒,又非常无奈。
假如在政事堂有一个他们的人,哪怕是尚书一级,也足以逼着王宁安来议政会议接受询问,他们就可以趁机大做文章。
但十分可疑,政事堂全都是王宁安的弟子,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杨时沉思了许久,还真别说,让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杨时亲自找到了刚刚退休的相公张方平。
这位做过殖民部尚书,又干过海外的总督,经验丰富,说出话是有影响力的。
“晚生恳请相公能登高一呼,将王宁安的嘴脸,昭示天下!”
张方平蹙着眉头,他的心情很不好。
最初失去官职,张方平还安慰自己,宦海沉浮几十年,能叶落归根,也算是有福气了,不要强求。
可是在家呆了一些日子之后,他就受不了了。
过去哪怕在殖民部,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随便批几个字,就值几万,几十万,下面还有一大帮书吏差役,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颐指气使,大权在握,那感觉多好啊!
在回家的第二个月,张方平只能管自家人,每天买什么菜,一顿煮多少米……零零碎碎,他的家人也要被逼疯了,再不给这位老相公找点事情,他非要折腾死全家人不可。
虽然张方平无聊到爆炸,但也不是傻瓜,混了这么多年,现在跳出去,给一个晚辈当枪使,实在是太侮辱老头子的智商了。
“老夫已经辞官致仕,不过是闲散村夫,杨先生是找错人了!”
“不!”
杨时果断摇头,“张相公,方今天下,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寥寥可数,而相公就是为数不多的良心所在……秦王再度出山,倒行逆施,且不说别的事情,光是弄得天竺百万人造反,要想平定,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这一条他就应该辞官罢相,闭门思过。”
张方平烦躁地摆手,话谁都能说,可问题是王宁安是轻易就扳倒的吗?
“杨大人,老夫没有兴趣,你请自便。”
“张相公!”杨时也不顾什么礼数了,他几步冲过来,拦住了已经起身的张方平。他急赤白脸,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老相公,您不愿意公开发表也行,但是向陛下进言,总是没有问题的吧?您虽然致仕在家,但毕竟是重臣,不同一般,您的奏折依旧能上达天听,老相公,莫非连公道话都不敢说吗?”
……
政事堂,首相值房。
外面很乱套,舆论哗然,议论纷纷。
但是这里却是出奇的平静,作为王宁安手下的两大打手,王韶和章楶都在,他们面前放着沙盘,上面插着不少的小旗。
“王爷,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我们控制的区域快速减少,乱军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力量也越来越强,但是实际情况,恐怕并非这么简单。”
章楶笃定道:“首先,我们虽然失去了土地,但是却损失有限,到目前为止,死伤的人还不到两千,其中主要是来自塞尔柱的雇佣兵,换句话说,我们没什么损失,而且随着人马集结,散开的手指已经攥成了拳头,打出去只会更有力量!”
王韶也笑道:“不止如此,天竺那边,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仔细看去,叛乱的中心是几个公国,而这几个公国中间,又有山岭阻隔,彼此的联系非常薄弱,甚至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这也怪不得他们。”王韶讥诮道:“天竺几百年来,四分五裂,彼此之间隔阂极深,甚至是生死仇敌。在叛乱的初期,他们尚且能够联合在一起,共同对抗大宋,但是随着控制面积增加,彼此矛盾冲突不断。我敢断然,他们的人马越多,势力越强,离着败亡就不远了。”
章楶立刻接过来,“没错,我看这次是一个消灭天竺诸侯的绝佳机会,王爷,末将愿意请令,只要再给我3……呃不,是两万!两万!!只要两万人,末将就能铲平天竺的乱贼!”
王韶身为兵部尚书,没法带兵出征,充满了羡慕。
谁知王宁安却摇了摇头,“既然天竺是疥癣之疾,那就不用着急了,索性就让天竺乱下去,一颗脓疮,总要鼓出来,才好下手,毕其功于一役吗!”
“那,那万一糜烂败坏,不可收拾,该如何是好?”章楶有些急了。
王宁安还是不着急不着慌,“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信得过柳羽。”
章楶还是没转过来,可王韶却突然一惊,乖乖,怎么才想起来,秦王的两个公子都在天竺,王爷不是信得过柳羽,而是信得过儿子啊!
看起来天竺的事情要留给两位师弟表演了,没有他什么事了。
“既然师父有了安排,我们当然放心,只是天竺的事情也不能拖延太久,现在舆论大哗,有很多不利于师父的说辞,没有作为,岂不是更给他们口实了?”王韶忧心忡忡道。
王宁安笑了。
“谁说没有动作,我正有大动作要推动呢!”
“不知师父有何打算?”
王宁安道:“这一次天竺的情况,暴露了我们军中的很多问题,不单是老化迟钝,还有指挥不灵,运转不畅,一旦没了主将,就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所以,我决定要彻底整军,推动军衔制,把兵归将有的陋习一举革除!”王宁安声音激昂,充满了战意,这是一项非常关键的改革,甚至比之前的所有改革加起来都重要!
道理很简单,唯有控制住了军队,才能保住变法的成果,不然一切就是沙滩上的城堡,扛不住风霜雨雪……施行军衔制,最大的好处就是士兵不再认某个人,而是认军衔,只要军衔比你高,就要服从……换句话说,某些将领无法凭借自身的权势和魅力,主宰所有部下,一纸调令,就能用军衔相同的人接任,大大加强了政事堂和兵部的权力。
天竺的叛乱,正好给了王宁安推行军衔制的绝佳机会,真不知道那些兴风作浪的人,会作何感想?
第1135章 各方反应
“这次落实军衔制,就是要彻底建立起正规的,稳固的,不随着将领能力而波动的强军,作为大宋的柱石,军队必须坚强可靠。回顾这些年的改革,我们建立了军校,完善了人才培养制度,建立了挑选士兵和训练士兵的标准化流程,建立起强大的军工体系,落实年龄规范,对于超过年龄的将士,坚决解甲归田,保证将士的年轻化和强大的战斗力。”
王宁安继续道:“如今落实军衔制度,就是要在军中建立起明确的规范,下级要无条件服从上级,士兵不是任何将领的私产,要有完备的考核升迁制度,要人尽其才,要能服众……”
政事堂会议,王宁安亲自阐发了整个军制改革的构想。
所有士兵,分成将、校、尉三级,每一级又分成少、中、上三个层次,加上普通士兵,一共十级。
王宁安认为,以目前大宋的军力,主要的威胁是庞大疆域内部的叛乱,尤其是殖民地的叛乱,因此需要建立起小而灵活的建制,才能应付挑战。
因此军中的基本单位为营,由少校军官统帅,同时又设立副手和参谋,共同领军。所有大宋的军队,总计编成650个营,作为基本的野战部队。
另外还有水师,骑兵,炮兵,工程兵,医疗兵等等,兵力总数为48万人。
为了应付天竺的叛乱,王宁安宣布,要从禁军开始,快速完成整编,改组之后,禁军南下岭南,接受适应训练,半年之内,开赴天竺,平定叛乱。
同时,又调遣200艘战船,以及5000名海军,火速携带军需武器,支援天竺总督,稳住大局。
面临叛乱,兵部,枢密院,参谋部的效率都是空前的,他们很快就拿出了方案,而且迅速落实,整个禁军,都开始了全新的整编。
这一次的改革,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以狄青,杨怀玉,慕容轻尘等人为代表,他们是鼎力支持。
因为采用军衔制之后,提高了战斗力不说,军中的上将,仅次于政事堂诸公,甚至高于六部尚书。
过去担心武夫专权,就拼命压低武人的待遇,把统兵大权给了文官,弄得不伦不类。
现在好了,采用军衔制,根本不用担心武人造反,换句话说,也就不用过分贬低武夫。
为国流血牺牲,终于换来了应得的地位。
每一个将领都格外振奋,哪怕是退了下来,他们也心满意足。
王宁安已经私下里透露,对于这些年的有功老将,即便是退役,朝廷也要给予优待,部分人员会被授予大将军衔,至于狄青和杨文广,因为有开疆之功,王宁安决定要再增加两位异姓王。
继王宁安和文彦博之后,大宋又会出现两位异姓王,而且全是军方的,这让武夫们振奋不已。
像慕容轻尘等人,更是每天凑在一起,对秦王满口子称赞,五体投地。
他们是真高兴,还有些人也是高兴,但他们的算盘却不是一回事儿……
“王宁安,你弄权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病公子满脸狰狞,不停咳嗽,惨白的小脸,露出了病态的干红,眸子里,充满了荼毒的光!
不是别人,正是王雱!
人都会成长,从前王雱以聪慧自诩,结果云州一案,他身败名裂,靠着装疯卖傻,才侥幸活下来,可从此之后,父亲看不起他,妹妹看不起他,堂堂大国舅,就跟地沟里的耗子似的,见不得人。
每一天都是十八层地狱般的煎熬。
王宁安拿走了他的权力,名声,家庭,健康,让他变得一无所有……这个仇恨,那是永远无法化解的,就像是诅咒,每一天都在蔓延侵蚀着王雱。
最要命的是他还要装成幡然悔悟,装成洗心革面,承受的折磨成倍扩大。
支持王雱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
可他也清楚,王宁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也根本没有力量报仇,唯有在漫漫黑夜中,等待着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
想不到的是,机会竟然真的出现了,王宁安动了军权,如果让他做成了,皇帝还剩下什么?
就算他们君臣感情再深,又能怎么样?
我就不信,赵曙还能为了师父,不要天下!
王宁安,这次不是我想你死,是皇帝,是老天让你死!
和王雱一样兴奋的人并不少。
比如理学上下,比如陆佃,他出现在了文及甫的府邸。
“文大人,你这里可是真够简陋的,一点不像是文家的风格!”
文及甫瞥了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品头论足?老夫还有事情要忙,没空和你扯闲篇!”
“别啊,文大人,我拜会过令尊,他不见我,没法子,只能来找你!”
“我爹!”
文及甫立刻警觉起来,他端起茶杯,冷笑道:“我爹不见你,我就更不敢见了,你请便!”
陆佃急了,“文大人,这可是天赐良机,令尊替王宁安冲锋陷阵,得罪了多少人?结果王宁安反复无常,一脚把令尊踢到开封,简直丧尽天良,令人不齿!你身为文相公的公子,难道就不想给父亲报仇吗?”
“你放屁!”
文及甫破口大骂,“我和秦王是儿女亲家,我们一家人的事情,不劳外人置喙!”
“一家人?”陆佃放声大笑,“你姓文,他姓王,几时成了一家人?而且就算是一家人,他王宁安公然侵夺圣人兵权,如果让他真的把军衔制落实下去,大宋的禁军和边军就都姓王而不姓赵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陛下会答应吗?你跟王宁安一家人,就不怕一起上断头台?”
“放屁,放屁,全都是放屁!”
文及甫豁然站起,一摆手:“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陆佃看着气急败坏的文及甫,哈哈大笑,“文大人,我是无名小卒,可你不一样,身为议政会议领班,阻止乱命,匡正社稷,不正是你的职责吗?令尊阻挡了曹太后,万古流芳,你要是能挡得住王宁安,也必将青史留名啊!”
“快,赶走!赶走!”
家丁把陆佃赶走,可文及甫却陷入了沉思。
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决。
陆佃说的没错,其实文及甫也是这么看的。
动了军权,就等于动了皇帝的命根子。
赵曙和王宁安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能不能超过江山社稷?文及甫不敢说,但更不敢说的是王宁安的实力。
即便赵曙和王宁安翻脸,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皇帝,能不能胜过古往今来,第一大权臣,文及甫是真的说不好。
这时候站队,去和王宁安死拼,是神来之笔,还是不作不死?
文及甫心中忐忑,半点主意没有。
枯坐到半夜,他只能展开纸笔,给父亲写信,请教文彦博的智慧。
而此刻呢,老文也没有闲着,他正在接待一位客人,司马君实!
同样都在开封,说来或许不信,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
“文相公,你终于肯见我了!”
文彦博抓着花白的胡须,呵呵一笑。
“君实,你也终于准备背叛师门了!”
单单一句话,两个人之间,就噼里啪啦,火星乱冒,充满了杀机!
司马光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读了那么多史书,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管成败,他背叛师父,那就是永远无法抹灭的污点。
对于有心成为圣人的司马光来说,这是他无法容忍的瑕疵。
但另外一方面,他早些年,做了太多对金融集团有利的事情,王宁安要一举端掉金融势力,双方到了生死关头,根本不会允许司马光置身事外。
在军衔改革之前,司马光还不愿意跳出来,但是这个军衔改革让他大惊失色。
秦王的步子太大了,他动了最不应该动的东西!
师父,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站在你这一边了……司马光抬头看了看文彦博,“文相公,既然晚生来了,就已经想通了,你何必拿言语揶揄折辱!未免有失大家风范。”
“哈哈哈,司马君实,老夫可不没有修《资治通鉴》,更不想当什么圣人……念在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老夫劝你一句,有些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那样!”
司马光略微沉吟,随后淡然一笑,“文相公,这话是不是说……你不愿意出手,或者说,你还相信秦王?”
老文道:“果然,连师父都不认了——老夫不相信王宁安,可老夫相信自己,你们的那点算盘,尚且瞒不过老夫,还想瞒过王宁安,真是笑话一样,老夫不妨提醒你一句,从头到尾,没准这就是王宁安设下的陷阱,他这个人有多黑,你这个学生难道不知道吗?”
文彦博绝对是肺腑之言,切肤之痛的深刻体会,深刻到了骨子里!
当年的议政会议不就是这么回事,从头到尾,都是王宁安设计的局,他文彦博拼了老命表演,结果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值啊!
“司马君实,请便吧!”
司马光当然不会像陆佃那么不要脸,他施礼之后,转身离去……到了外面,司马光定了定神,他又笑了!
好你个文宽夫,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首鼠两端,你跟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留一份香火情吗?
莫非你也不信王宁安能赢?真是个老狐狸啊!
第1136章 皇后病危
力推改革,王宁安处在了风暴的最中心。
按理说他应该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可无论怎么样,都紧张不起来,他甚至有功夫去摆弄熊猫玩,绝不是故作轻松,是真的不太有压力。
事非经过不知难,老眼平生空四海,或许就是这个状态吧!
理学动了,金融集团动了,海外也动了,甚至深宫大内,开封的致仕重臣,一个接着一个动了起来。
可以说暗流涌动,风起云涌,大宋朝堂最猛烈的斗争已经缓缓展开。
王宁安一直在等,等所有人都跳出来。
现在的确差不多了,唯一让他意外的就是文宽夫,这个老狐狸也太能沉得住气了,你老家伙不恨我,不想扳倒我?
这么好的机会,你老东西怎么舍得放过?
哪怕再有疑问,王宁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算错的时候,文宽夫确实没有动作……唉,看起来也只能看着老狐狸寿终正寝了。
王宁安无可奈何,真是天不绝文宽夫啊!
不过也仅有这么一个例外而已!
“现在整军的情况如何?”
王韶立刻躬身道:“请师父放心,弟子已经落实下去,头一批5万名禁军已经开始授予军衔,将士们普遍反应效果很好。职务高低,一目了然,到了战场上,找不到主将,谁的军衔高,就听从谁的指挥,简单明了,非常受欢迎。”
王宁安微微颔首,“平叛的军队准备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了三万,不日就要开赴岭南,师父,要不要再增加一些?”
“兵马要增加,但不是天竺……要对付天竺人,有三万人,加上原本的大宋驻军,还有海军兵力,已经足够了。目前的关键,是要防备其他方面出现问题,你要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王宁安看了一眼章惇,“你回头和兵部商量一下,拟出一个方略。”
“弟子明白!”章惇立刻答应。
这时候曾布也说道:“师父提醒的是,其他地方的确存在风险,弟子发现倭国、高丽、大理、占婆,甚至西域,都出现了抵制新钞的情况。虽然程度不同,但是弟子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唆使,意在阻挠新币的推广。”
接管了银行系统之后,彻底废除金本位,朝廷讲原来的户部债券和银行发行的金银券进行了统一,发行大宋宝钞,由于印刷精美,防伪手段高明,很受地方百姓的欢迎。
基本上,大宋本土的挤兑已经消失,地方上物价波动还存在,几个主要城市,物价均有上涨,但整体来说,新钞是站稳了脚跟,金融集团想要在大宋兴风作浪,已经不可能。
他们只能把希望放在海外殖民地上面,煽动殖民地抵制国策,就是最好的办法。
吕惠卿立刻道:“师父,眼下正在加紧清查银行的账目,理顺股份,整理以往的呆账坏账,弟子发现了不少违规贷款,还有恶意炒作……是不是去追究一些人的责任?”
吕惠卿这家伙属毒蛇的,他说的情况早就有,你们要是老实,朝廷可以轻轻放过,你们要是不老实,对不起了,新账老账一起算!
难得,王宁安并没有阻止,相反大方授权。
“你安排人去查,不要急着收网,要给我揪出背后的所有势力,一举剪除,绝不留情!”
几个徒弟都是悚然一惊。
多少年了,王宁安都没有说过如此严厉的话,看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要不留情面,大开杀戒了。
章惇直接喜笑颜开,而吕惠卿也是心中得意,终于老师下定决心了,那些往常总是添乱掣肘的家伙,你们的末日来了!
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幽州传来了消息,王皇后病危,陛下急召晋王前往幽州侍疾。这道命令下来,可把小赵顼急坏了。
小家伙当监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所有政务都是政事堂负责,但是身为监国,也有繁重的学习任务,小家伙脑子又不是那么灵光,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听说母后病重,他完全不知所措。
“殿下,刻不容缓,老臣已经安排了禁军护送殿下去幽州,赶快启程吧!”
赵顼听完师父的话,居然没有急着点头,苦恼了好一阵,才怀疑道:“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小家伙的声音不大,可王宁安听来,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去探望母亲,居然要担心安全……这也就是皇家啊,寻常百姓,哪会有这种苦恼。
王宁安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波谲云诡,不能放松警惕。
“殿下,老臣没法脱身,不过请殿下放心,一定会安排可以信任的重臣,保护殿下。”
赵顼终于点头了,按照圣旨,立刻启程,前往幽州。
要说起王青是怎么病的?还有一段缘由……她曾经给赵曙生了一个公主,生产的当口,就赶上了赵曙染病落水,王青担惊受怕,身体受了影响,虽然诞下了公主,却落下了病根儿。
后来赵曙去了幽州养病,把她扔在了洛阳,王青的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夫妻之间,也失去了信任,当真是人间大不幸!
王青优思成疾,身体日渐消瘦,整日唉声叹气,偏巧曹太后又染上了中风,身为儿媳,哪能视而不见,王青不得不拖着病体,每天去探视曹太后。
在数月之前,曹太后去世,幽州那边,赵曙的身体也恢复了很多,安葬曹太后之后,赵曙心疼王青,而且夫妻没有隔夜仇,这么长时间过去,母后又去世了,还有什么理由,冷落皇后?
他把王青接到了幽州,一起住在了行宫。
这段时间,差不多是他们夫妻最快乐的日子,赵曙卸下了政务,王青也不用操持本就不擅长的后宫事务,夫妻两个其乐融融,简直比刚成婚的时候,还要甜蜜。
只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入夏的时候,王青染了暑气,勾起了病根儿,身体迅速衰弱,北方冷得太早,她又承受不了寒冷,入秋之后,王青就一病不起,日渐沉重,几乎到了弥留之际。
……
看着爱妻消瘦苍白的脸庞,赵曙心里十分难受。
老来丧子,中年丧妻,少年丧父,人生三大不幸,自己还没有成年,父皇就撒手人寰,而且父皇驾崩之后,他和母后的关系就一直处不好,总是受到各种势力的牵扯,一直到死,母子两个还是有很深的隔阂,解除不了,几乎成了赵曙的心病。
如今要是连王青也离自己而去,那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赵曙比任何时候都沮丧,一颗心像是和黄连一起泡在了醋坛子,又酸又苦,很不是滋味!
“官家!”
王青柔声低呼。
赵曙立刻抓住了她的手,“青儿!我在。”
王青挤出一个笑容,“皇儿快来了吧?他的学业可好?”
“啊……好,很好,师父还来信夸他出息了!”
王青淡然一笑,“官家,皇儿如何,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担不起的!”
赵曙吸口气,尴尬劝道:“青儿,你别胡思乱想,有师父教导他,我的身体也好了,这么多人呵护,皇儿一定会争气的。”
以往的王青,只要丈夫安慰几句,她就相信了,可今天她格外固执。
“官家,臣妾冒昧说一句,其实官家也不适合,坐那把龙椅,太难,太难了!”
赵曙脸色一变,愕然半晌,才苦笑道:“难为青儿,你居然看出来了,我这不是放权了吗!我知道自己的不足,那么复杂的朝政,唯有交给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成。”
王青轻轻叹了一声。
“官家,以你的才能,尚且不能驾驭全局,那皇儿呢?他还不如官家,臣妾怎么能放心啊!”
说到了激动处,王青不停咳嗽,仿佛要把肺子咳出来,苍白的脸上,越发苍白,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只剩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赵曙,她很希望丈夫能给她一个放心的答案!
赵曙迟疑了半晌,情绪更加低落,无奈道:“他是赵家的子孙,和我一样,都没有选择的。”
“不!”王青道:“官家,臣妾仔细想过了,这么多年来,皇宫虽好,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父皇那时候算起,汝南王赵允让就暗算陛下,宫中不知道多少后妃,失去了孩子。偌大的皇宫,又有多少冤魂恶鬼?汝南王人品低劣,手段下作,且不必说。可是母后呢?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又宠爱官家,结果也闹得很不愉快,母子隔阂,心结难解……再说官家,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却被人暗算,险些丧命……归根到底,这些不幸都是因为两个字——权力!”
王青紧紧抓着赵曙的手,哀求道:“官家,要想让皇儿平平安安,唯有放弃这两个字,做个普通人,否则,他会遇到更多的坎坷挫折……臣妾身为母亲,请求官家,给,给皇儿一条活路吧!”
“呀!”
赵曙大惊失色,妻子几时能看得如此深远?
“青儿,这,这话?”
“是家父说的。”王青没有隐瞒,她咳嗽道:“自从上次在潜邸之外,母后和文相公冲突,臣妾就百思不解,后来求教父亲,才终于恍然大悟——官家,放手吧!”
面对妻子的哭求,赵曙一阵迷离,只得仓皇道:“青儿,容我好好想想,你先歇着吧!”踉跄着走出了病房,他仰望着天空的星斗,不停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第1137章 太子的志向
重建之后的金融系统,继续留在洛阳,难免会受到传统势力的影响,毕竟金融集团盘根错节,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们藏了多少暗子。
经过权衡,王宁安决定,将几个主要银行的总部全部牵往幽州。
这个决定依旧惹来了很大的争议。
毕竟银行业务繁多,总部设在哪里,金流就在哪里,带来的好处难以估量,可以说只要银行总部还在,洛阳就是大宋的经济中心,哪怕其他城市的人口、经济、科技都超过洛阳,光是金融一项,就足够洛阳钵满盆满了。
可王宁安依旧坚持迁走,倒不是因为幽州是他的大本营,肥水不流外人田。而是幽州有最强大的工业实力,又是物流中心。
要扶持实业发展,把银行就近设在幽州,方便快捷,好处巨大。
另外洛阳也的确遇到了瓶颈,西北的环境破坏太大,土地贫瘠,灾害不断,每年为了维持京城庞大的消耗,就要耗费巨额的资金。
当年就有过迁都幽州的设想,如今赵曙更是在幽州养病,事实上很多前期工作,已经开展了,迁银行过去,也只是顺水推舟,时机刚好!
不过就在决议通过的前一天,吕惠卿前来求见。
“师父,弟子以为迁银行当然是一步好棋,不过能否缓一缓,徐徐图之……”吕惠卿试探着问道。
“吉甫,你不用吞吞吐吐,有什么顾忌,直接说。”
“是!”吕惠卿张了张嘴,显然有点为难,王宁安的眉头渐渐紧皱,吕惠卿不敢怠慢,“是这样的,如果把银行迁过去,对陛下可是大大有利啊!”
王宁安脸色瞬间沉下来,“吉甫,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看到的是什么吗?”
简单的一句话,吕惠卿额头就冒汗了。
“师父当然不喜欢我们同门相残,更不喜欢内斗不休……论门户之谊,圣人是我们的师弟,论起君臣之别,他是天子,我们是百官,理当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有一言弟子不能瞒着师父,最近有太多的人,不断去联络陛下,比如张方平就曾进言,陈说海外殖民地的情况,他对师父也是多有诋毁之词,现在这份札子就在陛下案头放着……”
吕惠卿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发现师父露出沉思之色,火气似乎小了一些,他胆子更大了。
“张方平还只是明面上,暗中的人就更不知凡几。光是弟子知道的,包括王相公的府邸,开封的司马光,文彦博,还有几个禁军将领的家中,都有人在奔走联络。弟子当然相信陛下的睿智,也知道师父和陛下情深义重,改革变法的措施也是陛下认可的,断然不会有差错……可,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些人夜以继日,不停说坏话……而且他们之前也暗算过陛下,这次难免故技重施——不可不防啊!”
吕惠卿说完之后,就低下了头。
他也很担心师父会责怪,但是这个话他不能不说。因为吕惠卿已经发现,过去因为变法受损的势力,全都集结起来。
残存的老家伙们也把这一次当成了最后的机会,他甚至得到了密报,海外的二程都在积极联络门人,希望有机会重返大宋。
虽然他们现在很强大,根本不用在乎这些人,可一旦皇帝站在他们一边,情况就大为不同。
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就是一对老冤家,彼此此消彼长,但总体而言,是平分秋色的,多数时候皇权还占优势。
假如几个老家伙,还有理学的门下,得到皇帝的无条件支持和庇护,胜负就不好说了。
吕惠卿的提醒还真是出于公心,王宁安微微颔首。
“吉甫,王皇后病了。”
吕惠卿一愣,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脑子多快,立刻道:“师父,此时不应该打扰陛下?”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他也是你的师弟啊!”
说完之后,王宁安转身离去,留下发傻的吕惠卿。
哎呦!
吕惠卿老脸通红,很是尴尬,师父这是在责备自己啊!
可那是皇帝,谁能真正把他当成师弟呵护,这个要求太难达到了……吕惠卿很尴尬,很惭愧,从秦王府回来,他一直在思索着师父的话。
看起来师父是不想我们卷入其中,弄成了同门相残,就让师父难做了!
罢了!
就交给师父处理吧!
陛下啊,你也不要让师父失望啊,毕竟君臣做到你们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吕惠卿满心感慨,同样的,赵曙也是如此,他在月光下缓缓踱步,妻子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的确龙椅不好坐,自己那么努力,结果还是被算计了,不得不迁居幽州养病,皇儿能不能成啊?
就在担忧之中,赵顼来到了幽州,小家伙怯生生的,陌生的环境让他很不安心,但是随着见到父皇,他终于有了笑容。
儿子高了,也瘦了,小脸蛋还有些旅途的疲惫,带着一丝苍白。
赵曙情不自禁,把儿子抱在了怀里,他很想说些什么,想问问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当监国难不难……但是到了舌尖儿,赵曙又都忍住了。
“皇儿,你先休息一下,等洗漱好了,父皇带你去见母后……她身体不好,你要讨母后的欢心。”
赵顼点头,他的确想母后了,小家伙撒腿就跑,可跑出去几步,又转了回来,他到了赵曙面前,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父,父皇,给,给你。”
赵曙就是一愣,是谁来信,还要皇儿转送?
他看了下信封,没有半个字,撒开之后,他顿时脸色一变,上面的字迹太熟悉了,正是大舅哥王雱的!
曾经王雱当过翰林学士,赵曙还跟他学过书法,怎能不认识?
可问题是王雱不是疯了,连吃饭都要人照顾,怎么还能写信?莫非是岳父一家出了事情?
赵曙带着满腹的怀疑,开始浏览上面的内容。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越看就越是惊讶,最后竟然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好你个王元泽,你欺天了!”
赵曙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可是他的样子依旧骇人,吓得赵顼瑟瑟发抖,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注意到了儿子的情况,赵曙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伸手把赵顼抱在怀里。
“皇儿,你告诉父皇,这封信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你的?”
“是……是汤师傅。”
“汤师傅?”
“嗯,教孩儿骑马的汤师傅。”
赵曙点了点头,“他怎么说的?”
“他说这是母后家里的一封平安家书,外祖父担心母后的身体,又不想惊动别人,才让我悄悄送给母后。”
赵曙更好奇了,“皇儿,既然让你送给母后,那你为什么给父皇看?”
“我,我怕父皇不高兴……师父说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父皇,父皇,我做错了吗?”
“没错,一点都没错!”
赵曙揽着儿子的头,半晌拍拍他的后背。
“快去吧,记得,这事不要告诉你母后。”
“嗯!”
赵顼乖乖答应,撒腿跑去洗漱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赵曙出神了一阵子,又把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五官一下子狰狞起来,越看越生气。
其实王雱把信交给赵顼,带个王青,这个办法不错,毕竟没人敢搜监国太子的身,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他万万没有料到,赵顼看起来很笨,但他很听王宁安的话。说来讽刺,王雱给赵曙讲课,他很了解皇家子弟和师父的关系,哪个孩子没有点逆反心理,据说每个进宫讲课的师傅私下里都会被做成草人,用针天天扎,就是这么招人恨!
再有,一般的小孩子都害怕父亲,没事连话都不敢说,赵顼肯定要把书信先给母后。
只是王雱毕竟疯了一段时间,信息落伍了。王宁安这个师父和别的师父不一样,他平易近人,教学手段灵活,很受赵顼尊敬。
而且上一次,赵曙落水,赵顼也跟在身边,父皇带着自己看景色,又拼命救自己……在赵顼小小的心灵里,父皇绝对比母后可靠多了。
就这样,赵顼几乎没有迟疑,就把舅舅给卖了……那王雱在上面写了什么呢?
他告诉王青,秦王改革军制,其实是在夺取禁军的控制权,收缴银行,是为了聚集财富,满朝上下,都是秦王的门生。
一手掌军,一手掌财,大权在握,秦王离着登基称帝,只差一步。
他还说,圣人在日,或许秦王不会造反,但是一旦圣人有闪失,太子年幼,实在是太危险了。
应该为了太子计,请圣人阻止王宁安的变法……并且任命贤臣,辅佐太子。王雱很直白教唆王青,身为母亲,不能不为孩子着想,总不能让赵顼当傀儡,一辈子受人摆布,朝不保夕吧……
这封信赵曙看了不下五遍,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深思。
何其相似啊!
十几年前,不就是有人这么和母后说,母后也相信了,结果就闹得母子误会十几年,现在又故技重施,实在是可恶!
王雱,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容你!
赵曙怒火中烧,他又想起了妻子的话……没错,龙椅太难坐了,他沉默许久,让人把赵顼带来。
赵曙非常凝重,略带沙哑道:“皇儿,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告诉父皇?”
第1138章 王雱真疯了(新年快乐)
“王元泽,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宁安摇头感叹,他的面前,就摆着王雱书信的副本……吕惠卿能注意到的事情,王宁安岂能不知!只是相比徒弟,师父更加高明隐忍,更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
君臣,父子,师徒,夫妻……这些都是顶难处理的关系,有人想说动赵曙对付自己,如果王宁安害怕了,出手了,贸然去对付那些人,甚至不惜一切力量,把皇帝身边都换成自己人,像是老母鸡一样,罩着皇帝……那么下去,很有可能激起反感,而一旦心里有了芥蒂,哪怕不用挑唆,日久天长,也会不可收拾。
就好像夫妻相处,必须留给互相迂回的空间,不能把事情做绝……王宁安这些年能身居高位,除了穿越者的优势之外,高明的情商也是关键。
毕竟赵家两代帝王,都知道王宁安实力庞大,但是却亲之信之,遇到事情还要依靠他,这就不得不说王宁安把分寸把握到了绝佳的地步。
王宁安不会逼着赵曙去做什么,更不会强迫他做什么,一切都看徒弟自己的决策……但是,不去强压不代表要做个糊涂虫。
王宁安干的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别人阴谋算计,那就是对自己,对家人,对千千万万追随他的人的犯罪!
那是绝不能容忍的!
王雱靠着赵顼传信,自以为高明,但是如何能瞒得过王宁安?
莫非人疯了几年,就真的糊涂了,竟然拿出如此拙劣的伎俩来对付自己,这个小圣人也是不怎么样!
王宁安感叹了一阵,又仔细看了看书信,他突然有些迟疑。
王雱的水平姑且不论,疯的这几年,王雱暗中的人马和党羽几乎一扫而光,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力量。
他是如何把书信送到赵顼手里的?
是不是有人帮忙?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帮上王雱,把爪子伸到自己徒弟身边,那这个人会是白痴吗?如果不是白痴,为什么会使出如此白痴的算计?
这么多年下来,王宁安一直十分谨慎,哪怕最弱的对手,也要三思而后行……这里面有事情!
“去,把苏学士叫来。”
不多时,苏轼和慕容一起来了,这俩货现在是形影不离,苏轼去讲学慕容跟着,苏轼去考察,慕容也跟着。
不但跟着,还准备了一个小本,天天记笔记,比学生还要勤奋。
“你都退伍了,老实回家抱孙子算了!”
慕容把眼睛一瞪,“子瞻兄,我慕容轻尘这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战场上我所向睥睨,可担任议政卿以来,总是被算计,我要是不把文官的这套诡计学会,我死都不会瞑目!”
怀着好学之心,慕容也来到了王府书房。
见礼之后,王宁安就直接问道:“子瞻,你和王旁关系很好?”
“没错!”
苏轼立刻点头,“姐夫,王旁可是个人才,他肯吃苦,平时不声不响,但到了关键时刻,他很有主见……这次变法之中,很多方略的实施细则都是王旁拟定的,姐夫,这个人可以重用。”
王宁安笑了笑,“子瞻,既然如此,你替我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什么都别说,让王旁去处理。”
苏轼将信将疑,接过了书信。
“姐夫,这信我能送,只是这里面的事情,能不能透露一二?”苏轼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王宁安摇了摇头,“子瞻,你把信送去,回头再说。”
无可奈何,苏轼只能跑去找王旁,慕容就好奇道:“我说子瞻兄,要不要先看看?”
苏轼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就教你一件事,叫做知道的越少越好,上面让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不让你知道,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所以,我们要装着不知道!”
苏轼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果断润湿了信封,把里面的信拿出来,和慕容两个人一起观看。
慕容看到了一半,眼睛都瞪圆了,浑身冒火,怒气冲天!
“好一个王元泽,我必杀之!”
他起身就要行动,苏轼一把拉住了他!
“慕容!你忘了,我刚刚说什么!你给我老实待着,我去送给王旁,让他看看,自己哥哥干了什么!”
苏轼同样怒气冲冲,但是他清楚,姐夫一定有部署,千万别搅合了。
可即便如此,苏轼也没法平静,他只是把信扔给了王旁,一句话没说,就告辞离开。要知道苏轼可是有名的话唠,弄得王旁好生奇怪,他拿起这封信,看了看,顿时就傻了。
汗水从鬓角滚滚流下,不一会儿,后背就湿透了,手足颤抖,不停哆嗦。
“大哥啊,你怎么还敢兴风作浪,你想找死啊!就算你找死,也不能害了家人啊!”
王旁感叹之后,他首先想到去找父亲,可转念一想,王安石身体那么差,最近王青病重,都没敢告诉他,假如让老爹知道了大哥的事情,还不把老爹气死!
没法子,只能自己去了。
想到这里,王旁果断回到了府邸,来到了大哥的院子。
他定了定神,这才迈步走进来,等到了书房,王旁就是一愣。
只见大哥王雱换上了月白色的丝绸长袍,扎着蓝色腰带,佩着羊脂暖玉,头发,帽子,脸上,全都一尘不染,好似谪仙中人!
王旁都看傻了,小时候,他印象中的兄长一直是这样,君子如玉,丰神俊秀,真当得起小圣人这三个字!可自从上次疯了,大哥就浑身污垢,不修边幅,王旁还以为大哥变了,哪知道此刻又看到大哥恢复原来光鲜的模样,让他一阵恍惚,竟然忘了来意,傻愣愣站在门口。
王雱斜着眼睛看了看,突然笑起来,“二弟,你是个大忙人,能急匆匆回来看我,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如果我没猜错,是我给妹妹写信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吧?是王宁安告诉你的,还是苏子瞻?”
“我猜是苏子瞻,毕竟秦王是个伪善的人,他不会直接对我不利的。”
王雱自言自语,把兄弟王旁都给听傻了。
“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死?”王旁抢步到了哥哥面前,抓着他的手臂,不停摇动。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的?你说啊!”王旁几乎要哭了,王雱的眼圈也闪过一丝泪花,但很快又瞪了回去,他甩开了兄弟的手。
“没人能强迫我,是我自愿的。”
“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我想不明白!”王旁语气颤抖,“哥,这上面所写,是你的真心话?你打的什么算盘?”
王雱深吸口气,“二弟,有些话哥哥必须和你说了……上一次云州一案,哥哥为了苟活,装疯卖傻,你知道那日子哥哥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王旁愣住,王雱突然五官狰狞,厉声咆哮,“你哥要睡在满是泥水污物的地上,便溺失禁,都撒在,拉在身上!哥哥要喝脏水,要被一群小吏辱骂,要跪在地上,任由戏耍,要忍饥挨饿……那些日子,你哥哥过得连条狗都不如,你说,我能不恨王宁安吗?”
……
王雱咆哮着,把藏在心底的伤疤撕开了,他是个何等骄傲的人!寻常人尚且受不了如此折辱,更何况是堂堂小圣人!
可王雱又不能不如此,他不疯就要被送到大堂审讯,就要牵连到王安石,牵连到整个王家,甚至连死都不成。
没有办法,只有疯掉!
“二弟,大哥为了这个家,把什么都豁出去了,不要了脸面,不要了尊严,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可你们呢?又是怎么对我的?父亲年岁大了,姑且不论,可你,还有妹妹,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想着帮哥哥报仇,你们对得起我吗?”
前面的话把王旁说得很惭愧,可后面的话却让王旁目瞪口呆。
“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朝廷刚刚拿回云州,你就在那里为了一己之私,掀起风波,唯恐天下不乱,你犯了错……你,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报仇?”
“哈哈哈!”
王雱朗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是罪有应得,我该死!可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父亲,为了我们王家!既然你们都视我为寇仇,那我也就不用在乎了。”
王雱轻蔑一笑,“反正我都这副样子,身体又不好,没几天好活,再不动手,就永远没法报仇了!”
说到激动处,王雱咳嗽起来,喉咙里一阵恶心,嘴角流出一丝嫣红……“哥!”王旁惊呼,王雱却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
喘息一阵,王雱继续说道:“二弟,为兄原来还想忍耐,可大夫说了,哥哥没几天了,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一辈子碌碌无为,还要背负骂名!我一定要报复!”
“我给妹妹写信,以我的才智,怎么会妄想瞒过王宁安!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还要让他愤怒,让他杀了我!”
听着大哥的话,王旁都疯了。
什么人都有,怎么还有主动找死的,偏偏又是自己的哥哥!
“你疯了!”
“我是疯了!”
王雱得意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国舅,只要王宁安杀我,在圣人那里就不好过……要他们君臣有了隔阂,王宁安就离着完蛋不远了。”
王雱突然冲到了兄弟的面前,“二弟,古代铸剑师在神兵将成的时候,都会以生命祭剑,我的一腔热血,能化成斩杀王宁安的利剑,也就不虚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