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狗牙儿回来了
茫茫大海之上,有一艘船只快速前行,劈波斩浪,速度极快,最妙的是船上根本没有帆,只是冒着突突黑烟。
这就是蒸汽船,已经研究出几年了,不过由于制造成本太高,一般的大宗货物运输还用不起,因此蒸汽船只担负大宋和海外属地之间的邮递工作。
可别小看这个,以往使用帆船,需要考虑季风的问题,从天竺等到到大宋,往返甚至需要一年半,效率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蒸汽船不一样,按照匀速前进,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到大宋,在大多数人看来,已经是神速了。往来信件,包裹,书籍,报纸,非常容易。
正是因为技术的进步,才使得统治天竺成为了可能,不然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事情等朝廷旨意,只怕连黄花菜都凉了。
蒸汽船虽然快,但是还有人感到不满足。
他趁着在岭南停靠,补充煤炭的时候,立刻下船,直奔火车站。购买了火车票,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北上了。
他的心就像火燎似的,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找个地方,先眯一会儿,恢复精力,等到回了京城,还不知道面对什么局面呢!
这位刚刚睡下,突然一瓢凉水,劈头而下,他惊得急忙站起,一抬头,看到了一张欠揍的脸!
“小彘!”
狗牙儿一跃而起,伸手就打!
小彘哇哇怪叫,连忙躲开大哥的毒手,狗牙儿一路疲劳,也没有多大精力,而且他迫切要知道京里的情况,只能暂时饶过小彘。
“你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小彘挠了挠头,为难道:“哥,我劝你一句啊,最好别凑热闹!”
狗牙儿把眼睛一瞪,“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跑来阻拦我?”
小彘笑嘻嘻道:“哥,你现在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陛下的疟疾复发了,你说我能不回来吗?”狗牙儿又气又无奈道:“进入南海的时候,才遇到了另一艘邮轮,上面有最新的报纸,我才知道,陛下居然又落到了水里,弄得生死不知……”狗牙儿是真的怒了,“小彘,你告诉哥,那帮禁军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有,满朝的大臣,还,还有咱爹,为什么连陛下都保护不好?”
小彘把脸一黑,“哥,你是怀疑老爹了?”
狗牙儿气得给了他一拳,“你说什么呢!咱爹和陛下的感情多深,你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狗牙儿一再追问,小彘把两手一摊,无奈道:“哥,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是神仙了!”
狗牙儿越听越烦躁,他突然伸手,揪住了兄弟的衣服,“你小子别给我耍花腔,你知道什么,赶快给我说!”
小彘被抓得翻了白眼,“我说,我说,首先,陛下是被暗害的!”
“什么!”
狗牙儿用力,小彘疼得龇牙咧嘴!
“你快点松开,不然要给我先办葬礼了。”
狗牙儿终于松开了,但是他也听出了小彘的意思,颤抖着问道:“你是说……陛下有生命危险?”狗牙儿的声音拔高了许多。
小彘无奈道:“哥,虽然我也不想陛下死,但事实如此,陛下的确很危急,而且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这时候回京!”
“为什么?”狗牙儿暴怒,用力怼着胸口,气咻咻道:“陛下跟我,还有你,一起长大,咱们和兄弟也差不多了,他现在被人暗算,连命都要没了,你不让我回京,不让我去看他……”狗牙儿突然像是中了邪似的,又一次揪住了小彘,他的眼睛赤红,宛如凶神附体!
“二弟!你给我说,是不是你暗算了陛下?是不是你想往上爬?”
“你胡说什么!”小彘听不下去了,“我是你弟弟,不是你的仇人,你扣屎盆子,不要扣在我的脑袋上!”
狗牙儿并不打算放过他,“你小子不声不语,但是心里头比谁都清楚,现在大宋那么多非君的言论,你和乱臣贼子勾结,暗害陛下,一点也不奇怪!”
“你一边去!”
小彘狠狠一推大哥,他也怒了。
“你可真行,别的本事没有,编故事栽赃嫁祸,倒是炉火纯青了!我现在就是个县尉,老爹把我发到了岭南,你觉得我这时候折腾,能有什么好处?咱爹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我要是敢暗算陛下,老爹都能砍了我!”
狗牙儿也没有真的怀疑二弟,他只是不解,“你为什么不让我回京?”
“我……我要怎么说啊!”小彘太阳穴都胀起来了。
“哥,现在是两边决战之时,那些手握巨资的金融集团,还有主张非君的文人,以及理学,甚至朝中的重臣,他们都不希望陛下活下去……强大而英明的皇帝,对他们压力太大了!必须处之而后快!你懂不懂?”
“我不懂!”
狗牙儿黑着脸,“二弟,听你的话,你小子还是知道什么,你给我从实招来,否则,我就提着你去见老爹!”
说着,狗牙儿又要去抓。
小彘这个冤枉,他也知道大哥和陛下的感情太深,简直没有道理可讲。
小彘跺了跺脚,“哥,你要往火坑里跳,小弟不拦着。不过我可奉劝你,老爹一定有了部署,你不要胡来!”
狗牙儿用力哼了一声,“我会查清楚的,谁暗算陛下,我就让他拿九族偿命!”
小彘无语了,“哥,别的话我也不说了,你执意回京,最好和文相公打个招呼!”
“什么?”
狗牙儿气得跳起来了,“文宽夫那个老狐狸,这一次陛下遭暗算,他也是嫌犯之一,你让我去找他,我想杀了他!”
小彘真拿这个头脑简单的大哥没注意了。
他把狗牙儿拉在了一边。
“你听我说,文相公不是个东西,一肚子坏水,但他不是傻瓜,而且他这个人太滑,不会轻易冒险的,所以刺杀陛下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是凶手……但是如果朝局混乱,他没准就会浑水摸鱼了。”
狗牙儿想了想这些年文彦博做的事情,也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是那老货我太瞧不起了,和他联手,我恶心!”
“我还和他联姻呢?”
小彘真是要气死了,“哥,你不能意气用事,咱爹现在夹在中间,处境很不好。文相公手握着议政会议,必要时候,他能扭转乾坤的,你切记,不能让文相公站在另外一边,否则我怕连咱爹都要陷进去!”
……
火车咔嚓咔嚓北上,狗牙儿的脑袋都炸开了。
兄弟会跳出来,狗牙儿相信,他和弑君没有关系,但是,小彘身边也有一帮人,他们是盼着陛下倒霉的,甚至想借此机会,把皇帝也给控制起来。
偏偏这帮人不少就是他们王家的部下,门生,故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命啦!
狗牙儿带着满肚子的思量,一路坐车,换船,再坐车,终于赶到了西京。他是禁军高级将领,见赵曙非常容易。
毫无阻拦,来到了潜邸。
他刚赶到,就被几个太监拦住了。
“对不住了,太后凤驾在此,闲人闪开!”
“太后?”
狗牙儿突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他一边说着,突然挥动拳头,给挡道的太监两拳,把门牙都给打掉了!
“区区阉竖,也敢拦着我!都给我滚开!”
其余的侍卫太监还想阻拦,可是周围还有禁军,他们都是狗牙儿带出来的,当然要保护主将,就这样,狗牙儿一路冲到了里面。
他正好看到曹太后和老爹对面而立。
曹太后伸手指着老爹,破口大骂,而老爹虽然努力克制,但是脸色很不好看!
“燕王,于公哀家是太后,于私,哀家是陛下的母亲,疏不间亲,人世间最亲近莫过于母子,如今陛下病重,理应由哀家这个当娘的照顾,你不过是外臣,也敢拦着哀家,隔绝骨肉亲情!你到底想干什么?莫非要暗害陛下,谋朝篡位?”
王宁安不想,也不好分辨,他只能拦着曹太后。
“陛下圣旨,暂居潜邸,老臣不敢违抗,还请太后回宫!”
“胡说!”曹太后怒火冲天,“陛下身体有恙,理当身为母亲的照顾,你不让哀家见陛下,就是心存不良,离间母子之情,你的良心何在?”
曹太后咄咄逼人,却没有料到,有个人已经炸了。
狗牙儿三步两步,冲了过来,一下子挡在了老爹的面前,把他和曹太后隔开。
儿子突然出现,王宁安也吓了一跳,屈指算来,从得到消息,到返回京城,至少两个月,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赵曙疟疾复发的消息传过去,狗牙儿就动身了,他们两个的感情还真深!
狗牙儿可没有老爹的儒雅谦和,他直接拿出了泼皮破落户的架势,和曹太后翻脸了。
“太后,你现在想起是陛下的母亲了?你几时有把陛下真正当成亲儿子对待?你想的不过是把他捏在手里,自己好垂帘听政,就像章献太后那样,当个女皇帝。可你也不瞧瞧自己,你有章献太后的德行,有章献太后的心胸吗?”
都说打人不打脸,狗牙儿这是专门往脸上招呼,打得曹太后脸都肿了!
“你现在急吼吼要把陛下接走,可你想过陛下的安全吗?你想过要如何保护陛下吗?你想过是谁陷害陛下吗?”狗牙儿很不屑道:“你什么都没想,你想的只是自己!所以告诉你,有我们禁军弟兄在,就绝不准你碰陛下一根汗毛!”
“来人,给我护驾!”
这一嗓子,周围埋伏的禁军全都涌了出来,组成铜墙铁壁,王宁安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正好退了一步,站在人群之中,和曹太后隔开了距离。
第1095章 赵曙的一线生机
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王宁安拉不下脸和曹太后吵,但狗牙儿无所顾忌。他和赵曙一起长大,太清楚赵曙承受的压力了,有时候他都替赵曙心疼!
摊上个和自己想法不一样的娘,还是皇太后,那滋味可是十分酸爽啊!
以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狗牙儿什么都不管了。
“太后,我是禁卫亲军,只服从陛下的命令,这些兄弟也都是陛下的心腹,他们只认皇帝,不认太后!要是有个擦枪走火,那可就不好了!”
曹太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出离了愤怒,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嘴唇哆嗦着质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哀家这么说话!”
小彘不屑一笑,“我的确什么都不算,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敢和你这么说!太后,有本事你就闯啊,看看是太后管用,还是我手里的枪管用!”
这可真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
曹太后气得咬紧了嘴唇,都冒出了血!
说实话,她不信狗牙儿敢开枪,但是,她又不敢赌。
毕竟在这个关头,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她虽然贵为太后,但是身边实力有限,真的冲突起来,胜算太低!
可曹太后也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她还怎么掌控局面?和小的讲不通道理,那就只有找老的算账!
“王宁安!”她切齿咬牙,“你真的要造反不成?”
“谁都可以反,唯独我不会造反,太后,眼下真凶没有查清楚,陛下不能冒然回宫,以免再次遭到毒手!”
曹太后眼睛都立起来了,”你是说宫里有人暗害陛下?你可知道这句话的后果?”
王宁安坦然受之。
“老臣正在全力以赴,抓紧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曹太后哼了一声,“王宁安这是你说的,如果十天之内,你还不让哀家见陛下,也拿不出说辞,天下人自有公论!”
撂下了狠话,曹太后终于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走得很有些狼狈,狗牙儿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哼,我就没见过这么当妈的!我都替陛下委屈!”
王宁安很无奈,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母子,他这个当师父的实在是尴尬。不过好在狗牙儿不顾这些,他和赵曙也没有什么代沟,完全清楚赵曙的想法。
他从怀里掏出了三块沉香木,其中一块雕了一点,另外两块还没有下刀。
狗牙儿拿在老爹面前晃了晃。
“瞧瞧,这就是陛下私下里雕的,殿下一块,皇后一块,还有一块就是给太后的……可偏偏这个当娘的一点不想着儿子,遇上了事情,不想着查清案子,给陛下一个公道,光想着把陛下抢在手里,她想垂帘听政,也要问问我们禁军答应不!”他义愤填膺,替赵曙鸣不平。
不得不说,狗牙儿的出现帮了老爹大忙,至少多了一道挡箭牌,让王宁安和曹太后对喷,实在是太为难了。
“你给为父争取了十天时间,去看看陛下吧!”
王宁安带着狗牙儿到了病房,刚进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虽然病房隔音很好,但是外面闹得惊天动地,赵曙怎么可能不知道,情绪激动之下,又吐了血,几个太医正在全力抢救。
狗牙儿看到赵曙面如金纸的惨样,顿时抓狂了。
和老爹不同,在王宁安的心里,赵曙首先是皇帝,他培养赵曙,也是希望赵曙做一个合格的天子。可狗牙儿呢,赵曙还在穿开裆裤,他们就认识了,小时候狗牙儿一直在照顾赵曙,虽然他要小几个月,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生活,一起进入皇家军事学院,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他们亲!
狗牙儿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伸手就揪住了太医的脖领子,红赤着眼睛,“我告诉你,陛下要是救不活,你们就去死吧!我要把你们全家都给剐了!”
这小子发飙,连王宁安都头疼。
正在这时候,从旁边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哼了一声,“世子爷好大本事,连老夫也剐了吧!”
狗牙儿抬头看,顿时大吃一惊,立刻就跪下了,他用膝盖爬两步,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大腿。
“钱太医,救命啊!救救陛下吧!我求你了!”
说着,他就磕头,用脑袋撞地面,钱乙看在眼里,也动容了,都说天家无情,哪怕父子兄弟,反目成仇,比比皆是。
赵曙能有个在乎他的朋友,算是幸运了。
钱乙伸手把狗牙儿拉起来,“世子爷,陛下的病老夫会尽力的,但是有些话咱们必须先说清楚。”
钱乙示意去外面,赵曙这时候缓过一口气。
“钱,钱先生,咳咳……别瞒着我了,我,是不是不成了?”
“别胡说!”狗牙儿的眼泪一下子流淌出来,“你不会死的,我会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没事的,没事的……”
赵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宗翰,我小时候,就是钱太医救的,要是他都救不了我的命,那我就真是该死了!”
狗牙儿拼命忍着眼泪,用哀求的目光盯着钱乙。
钱乙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这时候王宁安过来了,“钱太医,不要瞒着陛下,你有什么说什么,我们都要心中有数。”
钱乙平静了一下,道:“王爷,既然这样,我也就说了,陛下不单是落水,还中了毒!”
“毒?”王家父子惊问道。
“嗯,确实。”
“中了什么毒,先生可有解药?”
钱乙苦笑了一声,“王爷,您怎么也糊涂了,这又不是江湖,有人害陛下,怎么会有解药。甚至连什么毒我也查不出来,不过正因为手段要隐蔽,所以剂量不大,只是加重龙体损伤而已,不然陛下恐怕撑不到现在了。”
提到了中毒,王宁安就快速推测,看看哪个环节出问题了……首先,王宁安和赵曙分别的时候,赵曙服用金鸡纳霜,复发的疟疾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身体虚弱。
他一直住在军营,问题不大,要想下毒,也只有去芙蓉楼的这段时间可以下手。
前面提到了赵曙的船只解体了,他落水很长时间。
这段情况也很复杂。
首先,天子出游,周围随护那么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船只就漏水沉没呢?周围难道没人救援吗?
说来话长,主要是他们从芙蓉楼下来,临时决定去金山看看,而当时的金山和一千年后的情况不一样,当时金山还是江中的小岛,而后世则因为泥沙淤积,和陆地相连了。
所以赵曙他们必须乘船上金山,只是在大宋的时代,泥沙已经淤积很多,水位很浅,皇帝乘坐的大龙船过不去,只能远远等着。
赵曙和赵顼上金山,是坐的小船,最多装30人。
他的护卫都被隔在几里之外,只能遥遥眺望,因此出了问题,他们一时又没有小船接应,等找到小船,再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龙船不会出问题,问题一定出在了那艘临时的小船之上,如果有人下毒,也应该是在那艘船上,如果能找到那艘船,应该就能解开所有谜团!”狗牙儿思量着,他突然抬头,“爹,那艘船呢?”
王宁安老脸微红,“那艘船已经解体了,禁军只抢上来一些木板,还没等调查,就被几个乞丐给捡去烧火了!”
“神马?”狗牙儿一跃三尺高,“乞丐,他们怎么混进去的?那些禁军的人,还有地方官吏,脑子里都是泔水吗?”
狗牙儿狠狠啐道:“查,一查到底,船只没了,是哪里生产的总能找到吧!有谁经手过,还有,陛下去芙蓉楼,又从芙蓉楼去金山,中间的行程是哪些官员在负责安排,他们有没有问题,全都查,一定要找出凶手,敢害陛下,我让他们生不如死!”
狗牙儿抓狂了,哇哇大叫,甚至对老爹都有点意见了。
赵曙看着好兄弟如此激动,他心里暖烘烘的,果然,他还有个知心的朋友,知足了……“宗翰,不是师父不查,而是我不让查!”
“为什么,为什么不查?陛下,你想放过那些弑君杀父的畜生吗?”
赵曙无奈苦笑,“我是天子啊,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全都在我的肩上,如果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查案子,朝廷怎么办,天下怎么办?万一,万一……朕不能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百姓,宗翰,我一身事小,江山事大,绝不能因为我一人,而坏了大局啊!”赵曙无奈道。
说出来或许不信,自古以来,最危险的职业不是别的,而是皇帝!
两千多年,中国一共有376位皇帝,如果把所有皇帝的年龄加起来,算一个平均数,甚至低于当时的人均寿命。
如果再仔细研究,你会发现,有太多皇帝,都死得稀里糊涂,即便是公认的明君,也逃不过。比如唐太宗是服用丹药过多而死,巧的是雍正也是这个原因,明代的嘉靖皇帝,正德,天启,泰昌,还有许许多多皇帝,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少有善终的。
何以皇帝这个黄金色的职业,竟成为死亡率最高,死因最糊涂,危险系数超高的高危行业?
说穿了也不复杂,就像动物世界的狮子王一样,衰老的王者根本没有资格善终,只会被更年轻的挑战者取代,凄凉死去。
皇帝更是如此,大家看重的是皇权,而不是皇帝本人。
悲哀的是,连皇帝自己也是这么看的。
比如赵曙,他觉得身体衰弱,难以维持,他根本无暇去找凶手,他首先要担心的是皇位的安稳,其次是政令的延续,至于他自己的事情,必须放在最后,这是任何一个好皇帝,必须做的事情。
想想吧,皇帝尚且如此,满朝的大臣,有几个会真正关心皇帝的身体,他们在乎的只是庞大的权力真空,还有新君的赏识。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这样也就说明白了,为什么皇帝这个职业如此凶险!
钱乙叹口气,“王爷,世子,我虽然找不出中毒的原因,但是陛下年纪不大,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如果妥善调养,尤其是不要劳心伤神,更不要管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有五成的把握,能保住陛下的命……只是,陛下能做到吗?”
第1096章 王宁安要复出
皇帝是唯一的,所以皇帝没有假期,没有双休,没有黄金周……白天要应付臣子,晚上要照顾三千佳丽,百分百日以继夜,全年无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乙是真正的医术高手,他以前的兴趣在儿科,后来皇宫连续出现了几次下毒的事件,钱乙又转变了兴趣,加上王宁安不遗余力地支持,钱乙的医术在当世,绝对是首屈一指,不用怀疑。
他仔细检查过,赵曙的确病得太严重,可以说照这个趋势下去,能不能活上一个月,都很难说。
但是钱乙又发现,赵曙的病,一半是身体的确不成,但是另一半,却是他心思太重了,想得太多,明明有病,却又没法静养,每天苦心焦思,想这个,想那个,要给儿子安排后路,要整顿朝局,要防着宫里的乱子……这哪是病人该做的事情!
放在健康人身上,天天这么熬也是要出问题的,更何况是一个身体垂危的病人,说句不客气的,根本就是在安排后事!
偏偏赵曙心里清楚,但是却没有办法。
他不能休息,而且越是身体不好,越是掌控能力下降,就越要拿出百倍的精神。
没有法子,谁让他是皇帝!
唯一的皇帝!
这就是他的职责,没有人能替他扛下职责,哪怕是王宁安也不成!
钱乙很明白说了,“王爷,陛下身体的毒没法清除,加上身体衰弱,焦思伤神,的确命在旦夕,以我的手段,也最多给陛下延长一个月半个月的寿命!”
“不行啊!”狗牙儿突然大叫起来,他近乎哀求道:“钱太医,你一定要保住陛下的命,陛下还不到30岁,他不能……不能啊!”
钱乙叹口气,“世子,老夫何尝不想,但是我只能治病,而不能救命!陛下要想康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定时服下老夫配置的药物,持续睡眠,恢复身体。”
“睡觉?成吗?”王宁安疑惑道。
“完全可以。”钱乙笃定道:“这个法子不是我创造的,前朝神医孙思邈就用过,我也曾遇到过几个因为常年读书,伤损神思的病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每天睡足睡够,的确恢复了健康,王爷可以去查病历,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王宁安顿时一喜,他当然相信钱乙的医术,而且他也听说过睡眠疗法,的确是有效果的,心里也生出了期待:“钱先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让陛下恢复健康?”
“这个……至少要三个月到半年,在这期间,每天睡8到10个时辰,每进行半月,恢复正常作息半个月,如此循环,一直要做3到6个周期才行。”
狗牙儿大喜,他甚至没有听清钱乙的话,只要能让赵曙活下去,他什么都不在乎。
“钱太医,这一套做完,陛下就能康复?”
钱乙苦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半年之内,我只能保住陛下的命,接下来还要恢复健康,只怕还要三五年的时间!”
“那样也成啊,陛下还年轻,就算过了三五……”狗牙儿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貌似不成啊!
躺在床上的赵曙听到钱乙有办法,他也是喜出望外,钱先生的医术他还是相信的,可听钱乙介绍完,他就彻底心凉了。
用睡眠疗法,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而且还要心平气和,甚至和外界隔绝,避免打扰,还不是一天两天,一下子就要三个月,半年,只有还有很漫长的恢复时间,如果中间出了差错,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问题是现在谁能给赵曙那么长时间养病?
不说别的,曹太后就死死盯着呢!
十天之后,如果没有答复,曹太后就能冲进来,到了那时候,王宁安父子也未必能挡得住!
而且陛下长时间不露面,必定人心惶惶。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真的拖延下去,像什么司马光啊,文彦博啊,还有许许多多人,他们还能老老实实作壁上观吗?
“爹,你看这样去行不,我们对外公布,昭告天下,然后让钱太医给陛下光明正大地治病?”
王宁安连思考都没有,直接摇头了。
这事情根本行不通。
首先,钱乙虽然医术高明,他的睡眠疗法王宁安也认同,但不代表别人认同,更没法说服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心存不良的人。
他们都能刺杀皇帝,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一旦他们知道赵曙在养病,肯定要千方百计,给赵曙添堵,制造麻烦,阻挠养病的计划。
偏偏赵曙又是个责任心极强的皇帝,他根本闲不下来,也没法放手。
这可怎么办啊?
狗牙儿急得转圈了,竟然憋出了一个馊主意!
“陛下,要不这样,让我爹暂时摄政,你安心养病,如何?”
放在别人身上,说出这话,简直是要逼皇帝退位,就算历史上的猛将兄,夺位也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没有哪位直接告诉皇帝,你退位吧,把大权交出来!
就连王宁安都一脸黑线,儿子啊,你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你才是我爹!
奇怪的是,赵曙心里没有半点猜疑,他真的能感觉出来,只有狗牙儿才把他当成兄弟,关心他的健康,没有掺杂半分私心!
赵曙是他的朋友,兄弟,死党!
皇帝的身份根本就排在后面,越是如此,就越让赵曙感动。
可问题是傻兄弟,这种事情做不得的!
“宗翰,师父我自然是信任,可问题是大宋没有摄政的规矩……我要是把权力交给师父,等于把师父放在火上烤,其他人都会趁机发难,攻讦师父,身为弟子,我万万不能做的!”
王宁安老脸通红,相比两个年轻人,他的心思的确太多了,而且王宁安还不是怕有人攻讦,他更怕自己手下的人会争抢着给他抬轿子,来一个黄袍加身。
王宁安走到这一步,绝对不想当篡权的人。
他要从一而终!
或许当年文彦博的判断是对的,王宁安的确想当圣人,只是他要做的不是士林的圣人,而是天下百姓的圣人!
但归根到底,你想做圣人,不愿意去扛起责任,只能害了自己的弟子!
王宁安越想越羞愧,面对孩子们,你装什么蒜啊!
“陛下!”王宁安走到了床边,故作轻松道:“老臣休息了好几年,正好活动一下筋骨,下一任的首相,就交给我吧!”
“师父,这,这……”
“我看挺好。”还没等赵曙说完,狗牙儿就兴奋道:“陛下,我爹一定能做好的,你只管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管了。”
狗牙儿还真是肆无忌惮,王宁安也只能顺着儿子的话说:“请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赵曙咧嘴苦笑,“师父从来没有让弟子失望,反倒是弟子担心师父会失望。”赵曙鼻子发酸,他这些年如此拼命,其实也是想让师父满意,获得师父的认可……只是自己终究差着火候,不但没有让师父骄傲,反而成了师父的累赘,真是愧死人了。
想到这里,赵曙情绪激动,又咳嗽起来。
钱乙急忙过来,施展针灸之术,让赵曙暂时平静下来。
此时的赵曙,已经疲惫不堪,先是被曹太后闹,接着又是病情,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超出了负荷,昏睡过去。
只是他虽然睡了,但眉头紧促,呼吸沉重,胸膛里像是风箱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钱乙仔细诊脉,然后拉着王宁安和狗牙儿退到了外面。
钱乙神色凝重,“王爷,拖不得了,眼下多等一天,龙体便危险一天,如果不能立刻施救,我怕离着龙驭宾天的日子不远了。”
王宁安面色凝重,坦白讲,他现在肩头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二度复出本就犯了大忌,而且这一次说是再度为相,其实就是摄政,而且还是那种随时可以取而代之的。
王宁安绝对不想坐上那把龙椅,但是他也清楚,人世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在官场,更是如此!
他虽然嘴上答应了赵曙,但是真正下决断,还是很狐疑。
“爹,你不该犹豫的!”
王宁安深吸口气,“非是为父胆子小,实在是破坏规矩,会引来反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会趁机出手的,朝堂若是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为父愧对陛下的信任,也愧对先帝的嘱托……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可我觉得,父亲更应该关心陛下的安危。”狗牙儿很严肃道:“他是你的弟子,也是我的师兄,他要活不成了。眼下只有老爹出面,才能让他安心养病,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其余的事情,还是等把人救活再说吧!”
狗牙儿沉吟了许久,又说道:“无论何时,孩儿,还有禁军弟兄,都会站在陛下的身后,永远忠于皇室!”
“嗯!”
王宁安心中一动,儿子的话有意思,的确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让钱太医去治病吧!”
“老爹的意思?”
“嗯,立刻执行睡眠疗法,我要见到效果!”王宁安怅然道。
“好嘞!”
狗牙儿兴奋地去叫钱乙,果然钱乙给赵曙喂了药,又用了针灸,赵曙沉沉睡去,一连过了九天,赵曙的脸色开始有一点血色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第1097章 皇帝争夺战
文及甫从西域回来了,文相公一家团圆,又赶上了治平十年的元旦,多好的日子,假如不是皇帝病了,文相公一定会大肆庆祝一番,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虽然身体很好,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
没法子,流年不利,他们只能家人凑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虽然没有想象中热闹,但胜在都是至亲,天伦之乐,也是极好的。
等到酒足饭饱,老文去了书房,文及甫很乖觉跟在老爹的身后。
当年他鼓动契丹人西进,趁机灭了塞尔柱,扫平鹰堡,又进军天竺,种种功劳,文及甫一飞冲天,如今已经是西域行省平章事,是呼声最高的兵部尚书人选。
换届在即,他也回到了京城。
父子俩在书房坐下,老文也没等儿子开口,直接拿出了一份手谕,塞给了文及甫,示意他仔细看。
文及甫拿在了手里,仔细看了三遍,脸上阴晴不定,最后文及甫把手谕放下,轻咳了一声。
“爹,你打算怎么办?”
文彦博轻哼了一声,“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还能怎么办!”
“爹!”
文及甫惊得站起来,“您老可千万别犯错啊,不然咱们家就死定了!”
文彦博不为所动,“现在天子病重,太后要照顾皇帝,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王宁安挡不住的……不过你放心,为父不会轻易出手的,我必须等,多等一天,王宁安的大义名分就失去了一点,等到为父胜券在握的时候,就带领着议政会议,来个致命一击!”
老文起身,负手而立,充满了斗志。
“多少年了!王宁安几次欺负老夫,把老夫当成了傀儡,这一次老夫报仇的机会到了,我一定要让他吃亏,倒霉,垮台!报这些年屈辱之仇!”
他越说越来劲儿,可文及甫的脸却越来越黑,手都哆嗦了。
“我的亲爹啊!你要是这么干,儿子唯有立刻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文及甫正色道。
“什么?”老文跳起来了,“你疯了!说什么浑话!你爹一把年纪了,还不是为了你们!”
“您这是为了我们早点死!”
文及甫也不顾什么了,他伸手把老爹拉在了一边。
“爹,你可知道陛下有多大的势力?”
文彦博不耐烦了,“你小子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跟我绕圈子,你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吓不到我的!”
文及甫不得不深吸口气,努力稳住心绪。
“爹,孩儿不得不说,这些年陛下亲自领兵,带队冲锋,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扫平契丹,塞尔柱,天竺!军中上下,七成以上的将士,全都愿意为陛下卖命!这股势力,谁能惹得起!”
老文熟悉官场,熟悉商业圈,了解金融势力,甚至也清楚新政学会的力量,但唯独有一个圈子打不进去,那就是军队,他对军中的情况了解也最少,“你不要说胡话,虽然我大宋一直压抑武人,但是兵归将有,很多武夫只认上司,不认皇帝,我不信陛下有那么大的威望,他才领兵几年,你当为父是三岁孩子吗?”
文及甫脑门都冒汗了,幸亏他回来了,不然老爹一旦误判,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爹,你听我说,陛下虽然带兵时间不长,但是他从小读的是皇家武学,屈指算来,已经有十几年,近二十年,陛下当初的学长学弟,现在都在军中,而且还担任要职,他们是忠心耿耿,丝毫不用怀疑……”
文及甫滔滔不绝,把他所见所闻,告诉了老文。
其实早在十年前,王宁安陆续打压世家,包括王家军,种家军,折家军,全都解散掉,重整了军队。
很多人都以为王宁安会在军中留下自己的势力,甚至把偌大的军队据为己有,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宁安推动军事教育,改革军官培养体系。
每一个从皇家武学出来的军官,第一课就是忠于皇帝,他们有自己的职责所在,军队就是大宋的柱石。
他们不会轻易干涉朝政,但是对不起,谁敢碰皇帝,越过了军中忍受的底限,这帮人一定要拼命的。
这种忠诚不只是规章制度,更是赵曙拼出来的。他几次亲自统军,和士兵同甘共苦,一起作战。这就了不得了,将领脑中本就有忠君报国的念头,亲自接触皇帝之后,迅速生根发芽,深入人心,无可撼动!
“这么说,咱们陛下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王宁安?”老文不信道。
文及甫苦笑了一声,“爹,燕王的力量当然深不可测,但是他没法摆在台面上,而陛下收拾人心,几十万禁军,唯陛下之命是从,试问老爹,这股力量在手,谁敢和陛下抗衡?”
老文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缓缓伸手,把曹太后的手谕拿在了手里,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曹太后被挡驾之后,怒气冲冲,她知道自己孤掌难鸣,急于拉拢各种势力,其中掌握议政会议的文彦博就是她最想争取的帮手。
曹太后在手谕上提到王宁安囚禁天子,图谋不轨,请求文相公匡扶社稷,营救陛下回宫……
老文当然明白曹太后的心思,他仔细盘算了一下,发现这事情还真有利可图。
首先王宁安是臣,而曹太后是君,这一点王宁安就吃了亏,曹太后又是皇帝的亲妈,皇帝病了,她要求照顾皇帝,迎接皇帝回宫,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
王宁安挡着曹太后,就是置君臣纲常于不顾,就是离间母子亲情。
这事情不管怎么样,说出去都是王宁安没理。
既然王宁安没理,他又握着议政会议,完全可以打着万民的旗号,和曹太后联手,依仗大义名分,向王宁安发难。
文彦博仔细算过,他的胜算不小。
被王宁安欺负了这么多年,文相公也是一肚子怨气,只要有机会,他就想踩王宁安一脚。
可听完儿子的分析,老文心凉了半截。
他以前没把赵曙当回事,以为是个年轻天子,奶娃娃一枚,没有王宁安,就什么都不是了,经过儿子一说,老文突然觉得赵曙比王宁安还要棘手。
天子本来就是半神,而赵曙又兢兢业业,亲自统兵征战,打了那么多的胜仗,开疆拓土,功劳无与伦比。
老百姓和普通士兵不会去关注燕王暗中做了多少事情,也不会在乎朝廷的宰执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们只知道陛下是三军统帅,陛下亲自征战,陛下战无不胜!
这就够了!
说句不客气的,赵曙绝对是大宋开国以来,最深入人心的皇帝,他享有惊人的威望。这种威望,越深入民间,越深入百姓士兵中间,就越是坚强。
王宁安拥有高端战力,而赵曙则是掌握民心士气,这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曹太后所谓的优势,根本就是镜花水月,不值一提!
“爹,假如你们真的逼宫,想要把陛下抢在手里,即便王宁安放手了,禁军的将领也不会答应的……孩儿不妨再告诉老爹一件事,我是接到了慕容轻尘的书信,才赶回来的!”
“啊!”
老文的脸瞬间白了,“怎么,军中动了?”
“嗯!”
文及甫毫不客气道:“燕王世子王宗翰已经回来了,他是陛下最信任的心腹,也是禁军中,青年军官团的副团长。”
“副团长?那团长?”
“是陛下!”
“啊!”
老文差点趴下,不带这么吓人的,赵曙啊,你疯了不成,放着皇帝不当,去当什么团长!你脑袋抽了?
文及甫不理会老爹的吃惊,继续说下去,“陛下突然落水,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禁军当中,很多人都认为是文臣们不忠,要陷害皇帝!既然文臣不可信,他们就要出动,来保卫皇帝陛下!保卫大宋江山!现在辽东行省,西域,还有塞尔柱故地,以及天竺,扶桑,渤海,交趾,岭南……各地的驻军都动了起来,我还可以告诉老爹,枢密院,参谋部,兵部,皇家武学院……这些力量都在快速集结,你们去抢陛下吧,你们敢动手,立刻就是一场兵谏,几十万禁军,无数边军,他们能把朝廷诸公都给撕碎了!”
“他们怎么敢?”老文惊问道。
“有什么不敢的,连弑君杀父都干得出来,还不许人家兵谏吗?”文及甫不屑道。
话说到了这里,老文彻底傻眼了。
他沉默了许久,冷汗湿透了衣衫,又过了好久,突然文彦博竟然咧着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文及甫还当老爹气疯了呢!
“爹,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老文没好气道:“我是高兴啊!真高兴!”
文及甫脸黑了,老爹还是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文彦博懒得搭理他,手里转动曹太后的手谕,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狐狸一样的表情。
“你现在就替为父回太后的话,文彦博马首是瞻!”
“啊!”
文及甫傻愣了一秒,突然惊呼起来,“爹,你准备把曹太后卖了啊?”
“别说的那么难听!你爹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我这是匡扶社稷,后宫干政,乃是历代大忌,为父身为朝廷重臣,肩负天下之望,如果不能扶正祛邪,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呢!”
……
文及甫摇着头,无可奈何从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抬头,正好看到狗牙儿一身青衣坐在那里。
“怎么样,你爹没犯糊涂吧?”
文及甫连忙摇头,“我爹老诚谋国,一定站在陛下这边。”
狗牙儿似笑非笑,他一甩袖子,起身就走,走到了门口,回头道:“我不指望文相公能当君子,我只希望他当一个聪明人!明天曹太后就会发难,我拭目以待,等着看文相公的表现!”
第1098章 八方云集
还不到四更天,文相公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
“爹,您老这也太早了!”
文彦博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已经洗刷焚香,还念了半个时辰的心经,换句话,文相公根本没睡。
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能有如此精力,实在是让人惊叹。
事实上文彦博一点都感觉不到疲惫,相反,还斗志昂扬,充满了干劲,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年考进士一样,一跃龙门,从此天高海阔,飞黄腾达。
如果说中进士,入官场,代表他前半生的巅峰,那么这一战则是他后半生的顶峰。甚至会被载入史册,供后人不断瞻仰。
半点没有夸张,毕竟作为一个文臣,能匡扶社稷,挽救危局,就是最高的荣耀。老文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曹太后合作,毕竟斗倒王宁安,也是他多年的梦想。
但听完了文及甫的分析之后,老文终于确定,原来王宁安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既然如此,还找王宁安的麻烦干什么?
不如反过头,把曹太后给卖了,还能卖一个好价钱。
对于出卖盟友的事情,文彦博做的是十分娴熟,一点没有迟疑。而且严格说起来,他也没有表态支持曹太后,只是在心里想想,不能作数的。
有人或许会问,既然有了军方强力支持,老文还有什么担心的,坐等胜利就好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各地的禁军,当然实力强悍,无人能及,但是动用禁军,甚至从四面八方往京城调兵,大宋顷刻就乱了,等于是掀了桌子。
占领的地方有可能丢失,残酷的杀戮之后,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伤害,谁也没有把握。而且禁军做大,很有可能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重蹈唐代的覆辙。
一言以蔽之,动用禁军,就是最后的底牌,能不用就不用,毕竟后果太严重,谁也承担不起。
老文很清楚,能保护陛下,挡住曹太后,不给禁军发动的借口,做成这三件事,完全可以名垂青史……貌似不是简单的事情啊!
文彦博感慨了半天,他抬头看向儿子。
“怎么样,咱们这边能有多少议政卿?”
文及甫立刻道:“父亲放心,军方的十个人一定站在我们一边,加上老爹的心腹,就有了四分之一,另外新政学会的过半名额可以作为盟友,满打满算,只剩下二十多理学门下,不值一提!”
前不久司马光倒台,发配开封修书,文彦博趁机吸收了司马光的势力,他现在已经不是空头领班,而是议政会议的第三大势力。
和新政学会结盟之后,他老文就能裹挟民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终于,坐到了四更天,老文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出发!”
他冷静下令,文相公的车驾立刻向先帝潜邸进发。
就在老文出动的前后,各种势力,也都动了起来。
首当其冲,就是政事堂诸公,首相苏颂带着诸位相公,还有六部尚书,比文彦博来的还早一点。
他们刚刚站好,就有了动静。
苏颂急忙看去,突然大惊失色,来的人居然是殖民部尚书张方平!
“这老货怎么来了?”
苏颂在心里疯狂大骂,却也不敢怠慢,毕竟张方平当参政的时候,他还是人家手下的小吏,官场终究是个讲究尊卑的地方。
“拜见张相公!”
张方平白发苍苍,但是脸色很好。
他笑呵呵道:“诸位相公来得早啊,莫非和老夫一样,都是来拜见陛下的?”
“拜见陛下?”
苏颂稍微一愣,立刻道:“我们的确得到了太后懿旨,张相公,你也是如此?”
张方平突然哈哈一笑,“老夫可没有受任何人的命令,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夫身为朝廷重臣,必须来问个明白!苏相,若是你心里有数,不妨先和老夫说说!”
苏颂微微吸口气。
张方平套他的话,他反过头去套张方平,结果反被老家伙套路了……不得不说,这些经年的老狐狸,真是奸诈狡猾,不得不防!
“我所知有限,不过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苏颂干脆拒绝了,张方平也不恼怒,而是微微颔首,站在了一边。
一位老相公出现了,不少人都自动向他这边靠拢,很快张方平身边也有了一帮人。
苏颂,包括其他人都在迟疑的时候,突然又有了动静,而且还是很大的动静!
这一次来了一帮人,为首的穿着奢华的紫色蟒袍,美玉装饰的腰带,这位年纪也不小了,他正是北海郡王赵允弼,大宋的宗正!
他的出现让苏颂等宰执就是一愣!
一个张方平或许没什么,但是宗室出现了,这事情就大条了。
别看宗室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尤其是被削弱之后,更是无足轻重,但他们毕竟是赵家血脉,皇帝的亲人,此时说出话来,比臣子更有份量,更有说服力!
章惇脸色很不好看,他小声嘟囔着,“该死,没想到他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瞎了老师的一片好心!”
章惇如是说,那是认定了赵允弼会站在曹太后一边。
也不怪章惇有如此判断,王宁安手里的牌足够,根本用不到宗室出面,他们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曹太后搬出来的,还真是够厉害的!
赵允弼面色凝重,他没哟任何话语,直接带着宗室子弟站在了一边,他们自成一系,也不和外人说什么。
就在他们刚刚赶来,紧随其后,王安石也来了。
他的出现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按理说王安石被夹在了中间,他是新政学会的人,按理说应该站在王宁安一边,可他又是王青的爹,目前皇后和太后处于结盟状态,她们都想把陛下迎回皇宫,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王安石到底是哪边的,谁也不好说!
……
就这样,一波一波的人马赶来,天色微茫,潜邸前面已经被堵满了,远远的还有许多差役士兵巡逻,防止出现意外。
“还真是八方云集啊!”
文彦博坐在马车里,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知道了各方都赶到了,他的心头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打起精神,跟我过去!”
老文正要进入战场,突然前面传来了一阵混乱,有一伙骑兵抢在了老文的前面,出现在了潜邸外面,他们的到来弄得潜邸有些混乱。
为首的骑士跳了下来,冲着大家伙拱了拱手。
“抱歉,狄某来得仓促,请诸位见谅!”
狄青!
他怎么来了?
大家伙都吓傻了,按理说狄青是渤海国的总督,这些年岁数也不小了,前段时间还传出消息,说是旧疾复发,正在养病。
可现在看来,这位精气神十足,哪来的病啊?
大家伙满心疑问,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有明眼人,见狄青出现,一下子就清楚了。
军方果然动了,而且还把狄相公搬了回来!
大家不是要撕破脸皮吗,不是要手段全出吗,就看看谁更有本事!
狄青的出现,吸引了八成的注意力,弄得老文出场都黯淡了许多,文彦博鼻子都气歪了,斑儿就是斑儿,胡子一把了也不懂礼貌!
当然了,老文只是在心里腹诽,他今天还要仰仗着狄青呢!
实际上狄青的出现,也让他大吃一惊,幸好自己没有下错注,不然一世英名,真的就完蛋了!
老文定了定神,他的出现吸引了一大票议政卿,这些人都理所当然,站在了文彦博一边,他们的人数比起张方平那边,要多了三倍不止!这就是老文和张方平的实力差距,你怎么生气都没用。
张方平沉着脸看着,老文似笑非笑,意味深长,仿佛什么都在掌握之中,这让张方平非常不痛快,但是又无可奈何。
基本上,各路人马全都到齐,王宁安还在潜邸之中,过去的九天里,使用钱乙的办法,每天让赵曙多睡觉,睡够8个时辰,然后用针灸,药物,调理身体,可以明显感觉到赵曙的病情稳定住了,没有继续恶化。
但是显然西京不是养病的地方,尤其是大战逼近,赵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钱乙只能增加药物剂量,但是药吃多了,也会损伤神思,加重病情。
没有法子,钱乙只能期盼着乱子快点结束,赶快给陛下争取养病的时间!
不得不说,如果世人都像钱乙这样单纯,天下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王宁安枯坐了一阵子,实际上他这些天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什么准备,他就冷眼旁观,看着各种角色纷纷跳上舞台,或是明,或是暗,全力进行着表演,王宁安就像是看杂耍似的,仿佛谁演得好,还会扔几个赏钱。
狗牙儿都傻了,这种级数的战斗,基本上历代都不多见,难道在老爹的眼里,只是小玩意吗?
爹啊爹!
您老到底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狗牙儿充满了疑问,这时候王宁安突然意味深长一笑,“走吧,正主该来了!”
他说着起身,狗牙儿紧紧跟随,父子俩刚到了第二层院子,就听外面传来喊声:“太后驾到!”
“皇后驾到!”
……
“什么!”狗牙儿的脸变了变颜色,怎么王青也跟着凑热闹!不应该啊,她怎么能来啊!这不是添乱吗!
狗牙儿抓耳挠腮,王宁安只是淡淡一笑,“果然还是毛嫩啊!罢了,为父带你见见世面吧!”
第1099章 一夫当关文彦博
上一次曹太后一个人杀上门,被狗牙儿闹了一下,铩羽而归,这十天里,她越想越气,身为太后,竟然被臣子挡路,连儿子都见不到,简直不像话!
曹太后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必须扳回来局面。
她积极调动,把所有拿得上台面的势力都集中起来,要给王宁安来一个泰山压顶,今天不交出皇帝,就别想善了!
曹太后出现之后,从凤辇上下来,没等百官行礼,首先就啜泣起来。
“哀家命苦,先帝走了十年,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容易圣人长大成人,顶门立户,哀家也是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说到这里,曹太后仰起头,看了看所有人,她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有些人露出同情的神色,有些人也不以为然,将脑袋扭到了一边。
曹太后不管这些,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哀家不过是一个孤老婆子,算不得什么,可陛下病重,生命垂危,哀家是陛下的亲娘,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世上没有不疼儿子的娘!不管龙体如何,总该让我这个当娘的照顾他,看护他,这才是正办!而不是把陛下放在一个臣子的手里,生死不知!”
曹太后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诸公都是社稷之臣,肩负天下重任,万民仰望,江山社稷,祖宗基业,都在你们身上,匡扶君道,保护陛下,这是应尽之责,你们还迟疑吗?”
这句质问,充满了威严,好多大臣都哆嗦了一下。
首当其冲,站出来的就是三元及第冯京。
这家伙在吕诲的案子里,也没有干好事,司马光又倒了,如果不是朝廷事情太多,没工夫收拾他,冯京早就完蛋了。
他心里清楚,只能把一切都压在曹太后身上,只要帮着曹太后掌控了陛下,他不但能摆脱官司,没准还能一步登天,成为宰执重臣!
因此冯京是铁了心,给曹太后当马前卒。
“太后所言极是,天子居九重之中,岂能轻易离开!潜邸非圣人所居之地,王宁安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担负好照顾圣人的重托?更何况现在圣人的病情不明,一切都听燕王所说,这算什么?如果有圣旨传出,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燕王的意思?或者是潜邸之中,阿猫阿狗的意思?身为朝廷重臣,岂能糊里糊涂,连这等关系社稷存亡的大事也不在乎?”
不愧是状元之才,冯京滔滔不绝,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在场不少中立的文臣都频频点头,觉得冯状元所言极是。
曹太后更是露出笑容,难怪司马光都喜欢用冯京,这家伙别的本事不行,可嘴皮子够溜,咬人是一等一的!
“冯先生见识高明,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大人一起将陛下迎回宫中吧!”曹太后淡淡说道,颇有些志得意满。
就在此时,都察院掌院大学士章惇站了出来。
“冯京!”他低喝了一声,“陛下进京之时,已经降旨,要在潜邸暂住,当时降旨之时,你们为什么没有反驳?”
冯京一时语塞,但是他脑筋极快,立刻道:“当时我等怎么暂住是多长时间?如今十几天过去了,陛下还迟迟没有回宫,拖延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天下人心浮动,社稷不安,身为臣子,自然要面见陛下,恭请陛下回宫,以安人心!”
“安人心?”
章惇冷笑了一声,“只是安人心?那陛下的龙体怎么办?若是冒然回宫,病情加重,又该如何?更何况天下有何不安?民心有何不定?”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附和道:“圣天子励精图治,政事堂尽职尽责,更有都察院,议政会议,御史台,审计司……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我大宋国泰民安,没有半分混乱之处。尔等颠倒黑白,凭空生事,才是祸乱之源!”
吕惠卿骂了冯京几句,也不等他回嘴,立刻对曹太后道:“太后明镜,千万不可被小人蛊惑,影响了陛下治病的大事,臣等以为,此时不宜回宫!至少在查清楚案子之前,不能回宫,以免有人暗害陛下!”
两位大学士毫不犹豫出头,冯京再巧舌如簧,也人微言轻,说了不算,只能徒呼奈何。
曹太后愣了一下,突然眼中垂泪,低声抽泣。
“哀家是陛下的亲娘,岂会害了陛下?你们如此说话,是要置哀家于何地?”
她这么一哭,果然有了效果。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方平站了出来,他迈步走到人群中间,沉着脸道:“吕相公,章相公,不管如何,老夫以为总要让太后和皇后见见圣人,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不该拦着。”
老牌的宰执出手,就是不一般。
张方平没有逼着把天子交出来,只是说要探望,貌似谁也不能阻拦,可一旦和赵曙见面,曹太后就可以更进一步,要求把皇帝带走,那时候就不好拒绝了。
他这是把一件事分成两步走。
张方平的这点手段,自然瞒不过老文,他看了看情况,尤其是向着潜邸的门看去,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人影闪动,貌似王宁安已经到了,只是他还没出面而已。
其实老文还想等等,但是他清楚,一旦王宁安出来,和曹太后撕破脸皮,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文相公也没法表演了。
老文决定不再等了!
他疾步走过来,冲着张方平微微一笑,“张相公,你这话就错了!”
张方平闷声道:“愿闻高论!”
“哈哈哈,高论谈不上,一点浅见而已。”文彦博一转身,对着曹太后道:“老臣为人父,为人祖,当然知道父母拳拳之心。可陛下身为天子,断然不能以常人之理约束。陛下乃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是苍生百姓的主心骨,不能有任何闪失。”老文又道:“太后可还记得,当年宫中就出了铅毒的事情,后来太后也遭到了一次毒手,由此看来,皇宫并不能保证安全。”
“陛下此番回京,立刻搬到了潜邸居住,先帝潜邸人员简单,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正适合养病,燕王又是天子之师,先帝托孤的重臣,人品高洁,忠心不二,让他保护陛下,情理之中,也是职责所在,老臣以为非常合适!”
到底是文彦博,一番话把所有的攻击都给挡住了,而且还说的入情入理,引来一群人频频赞许。
曹太后眼睛都瞪圆了,她真是没想到,姓文的居然叛变了!
你老家伙就是个永远喂不熟的白眼狼!
曹太后是给了文彦博手谕的,她琢磨着就算老文不帮忙,只要他能闭嘴,靠着张方平,还有几位大臣,一样能逼着王宁安低头。
但曹太后低估了老文的不要脸劲儿!
这老家伙不但倒戈,还给了曹太后一刀。
无耻!
无耻之尤!
事到如今,有政事堂的相公,又有文彦博,都不用王宁安出面,曹太后就进不去潜邸的门,实在是气死人了!
曹太后想到这里,放声大哭,不但自己哭,还把王青拉过来。
王青才二十几岁,虽然贵为皇后,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面对群臣百官,她都傻了,只能任由曹太后摆布。
曹太后抓着王青的手,眼泪不断流淌,哭得伤心欲绝。
“哀家命苦,老了连儿子都见不到,你还青春年少,却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我们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先帝啊,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留给皇儿的大臣!他们欺天了!”
曹太后突然咬牙切齿,凶狠道:“你们闪开,谁敢拦着哀家看儿子,立刻打死!”
……
外面闹得乱哄哄的,狗牙儿跟在老爹身边,手心已经冒汗了,他面对一个曹太后,当然可以耍横,但是面对这么多人,你再耍无赖,就连那些中立的大臣,也不会站在这一边,狗牙儿是没办法了,只能频频看向老爹。
王宁安倒是非常从容,他微微迈步,就要出去!
哪知道文彦博突然爆发了,老家伙把双臂展开,横在曹太后的面前,朗声大笑道:“老夫年过七旬,早已将生死看淡!维护社稷,保护陛下,何惜一条老命!”
他威严地盯着曹太后,毫不退让。
“太后若是想杀了老臣,只管动手就是,但老臣有一分气,就断然不会放太后进去!”
文彦博的决然吓傻了很多人,就连曹太后都有些迟疑,不知道如何是好。
狗牙儿却在院子里差点笑出来。
这个文相公,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难怪老爹明知道他的德行,却也舍不得下杀手,关键时刻,老文真管用啊!上次在议政会议如此,这次拦着曹太后,又是如此!
文相公,够爷们!
不知不觉间,狗牙儿都开始钦佩文彦博了。
正在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北海郡王赵允弼突出咳嗽了一声。
作为宗室当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族长,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赵允弼冲着文彦博微微一笑,“文相公忠心耿耿,本王也非常钦佩,可外人不能见陛下,太后和皇后总能见见吧!我们这些赵家的不肖子孙,总能见见吧!”
赵允弼脸色也阴沉下来,“文彦博,你还是闪开吧!”
在门里的狗牙儿气得暴跳如雷,赵允弼,你混蛋!我可是你的孙女婿,你为什么站在曹太后一边?
狗牙儿已经顾不得愤怒了,只能频频目视老爹,他觉得赵允弼说话了,文彦博怕是挡不住了。
哪里知晓,就在赵允弼的话刚说完,文彦博朗声狂笑,充满了不屑!
“老夫早就说过,陛下安危,非是天家之事,而是万民之事,太后不可进,你北海郡王一样进不去!”
赵允弼脸黑了,他身后的宗室子弟一下子涌出一大帮!
“文彦博,你目无君上,我们教训你!”
他们张牙舞爪,如狼似虎,奔着老文就冲上来,看样子,简直要把文彦博给撕了!
第1100章 请太后回宫
狗牙儿一直紧盯着外面的局势,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光从声音上就能判断出来,老文不但力压张方平,挡住了曹太后,就连北海郡王也无可奈何,逼得那些宗室子弟嗷嗷怪叫,要动粗!
看到这里,狗牙儿暗暗握紧了拳头。
成了!
他手握禁军,又有陛下的支持,根本无所畏惧。
唯一让狗牙儿忌惮的就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动用禁军可不是小事情,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天下人都会站出来反对,大宋可不是唐末藩镇割据的时候,一切都靠拳头,如今的大宋,不但要有拳头,还要有道理!
狗牙儿等得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放手施为的机会。
宗室殴打宰执,这就是最好的借口。
“爹,让孩儿出去吧,我去帮着文相公!”
“站住!”
王宁安低吼了一声,狗牙儿不解,这时候还不出手,老爹等什么啊?他一肚子疑惑,回头看着王宁安。
王宁安微微一笑,“你继续看着,要是只有这点功力,为父也不至于拿文彦博没办法,你瞧着吧!”
狗牙儿将信将疑,他实在是不知道老文还能有什么办法,毕竟人家都要动武了,这帮宗室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个身份尊贵,惹了他们,就是一个马蜂窝啊!
狗牙儿实在是好奇,老文能有什么办法,他疾步跑到了门缝,撅着屁股毫无形象往外看着,狗牙儿就见到文彦博把大手一举。
“所有议政卿听着,我等秉承万民之托,圣人期许,匡扶社稷,忠君报国的时候到了!大宋养士一百年,仗义赴死,就在今朝!”
“给我上!”
老文一声令下,首先以慕容轻尘为首的十位军方议政卿就迫不及待跳到了最前面,结成战阵,一声怪叫,就冲了上去。
慕容手里也没有兵器,但是他们毕竟是战场下来的,雄伟赫赫。
他甩开臂膀,横冲直撞,其他人互相配合,霎时间就打趴下十几个宗室子弟。
慕容把胸膛的衣服扯开,豪情万丈,疯狂大叫:“冲,跟我冲!”
十位训练有素的士兵,绝对能打得过一百位乌合之众,遗憾的是慕容他们只能用拳头,在打倒了30几个之后,明显力有未逮。
这时候老文红眼睛了,冲着后边的议政卿骂道:“你们都是瞎子吗?难道还要老夫带着你们上?”
终于,剩下的几十人不敢迟疑了,他们也怪叫着扑了上去。
就在潜邸的外面,狭小的街道上。
一百多位宗室子弟,和几十位议政卿打了起来。
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但是斗起来,却比泼妇还要火爆。
慕容顶着一对熊猫眼,从人群杀出,返回头,又扑向了几个宗室,把他们全都打趴下,踩着这几个人的后背,大声狂笑。
议政卿的士气越来越旺盛,竟然把宗室子弟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这一幕都看在了曹太后和北海郡王赵允弼的眼睛里,老王爷简直气疯了!
当真是废物啊!
要知道虽然在多年之前,大宋整顿了宗室,但是依旧有很多宗室子弟存在,他们几乎都被送进了皇家武学,让他们学兵法,涨本事。
多年下来,这帮人半点长进没有,愣是被一群文弱书生给打败了,丢不丢人啊?
赵允弼无地自容,他不知道人家文相公早有布置。
议政会议本就不是个好地方,对喷扭打,是家常便饭,一段时间下来,议政卿几乎都练了一身不错的本事。
底子好,老文又通知他们,在胳膊腿上绑好硬木板。
这玩意虽然比不上铠甲,但是胜在不显眼,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打人,也不至于伤得太重,无法收拾。
光是这一点,就看得出来,同样操盘的两方,文彦博简直是压倒优势,不论赵允弼,还是曹太后,玩心眼十个也不是老文的对手。
终于伴随着慕容轻尘撂倒最后一个宗室子弟,就再也没人站着了,要么跑掉了,要么趴在地上哀嚎。
慕容抱着肩膀,傲然一笑,显得十分骄傲,在别人看来,他脸上带着伤,此时笑起来,那就是狰狞可怖了!
曹太后被弄得心惊肉跳,她甚至有种错觉,这帮人会上来把她也狠狠揍一顿!
“文彦博!”
一声怒吼,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从大臣中间,走出来鸿胪寺卿王陶。
此人也是司马光的党羽,只是他为官清廉,和冯京不一样,不论政绩官声,都是极好的。
他怒目而视,“文相公,你敢怂恿凶徒,殴打天家贵胄,还是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你太猖狂了,简直没有君臣礼数,你大逆不道,你该杀!”
王陶哇哇大叫,叫醒了还处在震撼的众人。
既然靠着武力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继续讲道理。
曹太后脸色惨白,跟纸一样。
她突然放声痛哭,“皇儿,圣人,你一定是死了,你要是活着,怎么能忍心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快见见我们吧!不然乱臣贼子就要欺负死我们了!”
她拉着皇后王青,失声大哭。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眼泪比起拳头更有杀伤力。
张方平看不下去了,他几乎和赵允弼同时动作,铁青着脸来到了文彦博的面前。
“姓文的,你有本事以下犯上,倒行逆施,连我们一起打吧!”
文彦博翻了翻白眼,老子还没那么蠢!
“张相公,北海郡王,你们可不能颠倒黑白,明明是宗室的人先动手的,我们只是以暴制暴而已!而且刚刚也没有太后的懿旨,以下犯上的帽子,扣不到我文彦博的头上!”
老文可不是吃亏的人,迅速还击,曹太后却突然开口了。
“文彦博,你说哀家没有懿旨,那现在哀家就有懿旨,哀家命令你立刻让开,哀家要见陛下!要见我的儿子!你要是大宋的忠臣,就给哀家让开!”
文彦博微微一笑,“太后,请恕老臣不能从命!”
“果然!”王陶厉声道:“文彦博,你的奸佞面目到底露出来了,太后乃是君,你是臣,你的作为就是以下犯上,就是十恶不赦,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他这么一嚷嚷,还有几个文臣也跟着附和,大家伙七嘴八舌头,都向老文扑来。
在一旁,慕容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那眼神分明在说老子还没打爽,哥几个,动手吧!
慕容是这么想的,可老文却不紧不慢。
“王陶,亏你还是朝中老臣,熟知礼法,老夫问你,大宋的圣旨,几时是陛下的几句话了?一道旨意,首先要各个衙门提案,政事堂审核,给出处理意见,送进宫中,陛下批准……然后才能正式拟旨,用印,发回政事堂,由政事堂明发各个衙门。如果认为旨意有不妥之处,御史台,都察院,包括议政会议,都能提出意见,要求修改……只有经过了所有流程,没有疏漏,这才是不容置疑的圣旨!”文彦博笑呵呵道:“懿旨就算再尊贵,也比不上圣旨吧?几时能靠着太后几句话,就决定朝廷大事,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王陶被怼得老脸通红,他愤怒道:“文相公,你说的是寻常时候,如今陛下生命垂危,社稷蒙难,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不能像平时一样!”
“你错了!”
老文立刻道:“正因为情况危急,才应该深思熟虑,不能随便胡来!”文彦博转向了曹太后,微微一笑。
“既然太后降下了懿旨,那就不妨走一走流程!正好所有大臣都在,如果他们同意,老夫自然没有话说,否则,就不要怪老臣不客气了。”
也不等曹太后点头,老文立刻回身,面对着所有议政卿,大声说道:“我等从民间而来,肩负万民嘱托,承蒙圣上不弃,才能登堂入室,议论国政。当何等临渊履薄!如今陛下重病,情况没有查明,就贸然将陛下接回宫中,置于险地,身为臣子,万万不能疏忽大意。”
文彦博朗声道:“现在就召开临时会议,所有议政卿,立刻就这个案子表决!大家是否赞成陛下继续留在潜邸,不同意的请举手!”
老文的举动,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丝毫不给曹太后反击的余地。
狗牙儿在里面简直要拍手称快了,行啊,真是够厉害的!
唯一让狗牙儿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老文要让不同意的举手,干嘛不是同意的举手,有些别扭啊!
可站在后面的王宁安却心知肚明。
姓文的就是个流氓,还是彻头彻尾的流民!
他把手上的权力用到了极致!
这种时候,除了那些念头坚定的人,大多数人都是抱着随波逐流的心态,不愿意表态,你让同意的举手,就等于默认骑墙派是反对的,但让不同意的举手,则是默认骑墙派是赞成的。
小小的问题设计,就充满了奥妙玄机,怕是老文已经推演过许多次了,才能如此迅速敏捷。
等他问完之后,再看所有一百位议政卿,齐刷刷的,没有一个举手的。
就连理学的那些人,都局促不安,有人想要举手,表示反对,可向四周看了看,赶快乖乖低下了头。他们刚刚被老文煽动,已经和宗室子弟干了一架,上了贼船,别想下来,还是老实当个哑巴算了。
一个举手的都没有!
文彦博终于满意一笑,用胜利者的口吻道:“太后,民心如此,老臣请太后回宫!”
第1101章 迁都
议政会议和其他的衙门最大的不同就是权力来源,不管是政事堂,还是都察院,六部,枢密院等等,全都是皇帝授权的。哪怕王宁安推动百官公推首相,也仅仅是强化了一下臣权,让百官和皇帝取得一个平衡而已。
但是议政会议不同,所有议政卿,背后都有支持的力量,包括新政学会,也包括理学,他们是地方公推出来的,最后皇帝只是负责盖个大印而已。
所以对于议政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百姓支持,还有他们背后的力量,皇权被排在了最后。
相比群臣,他们天生就是和皇帝作对的,只不过如今皇帝病了,他们的对手变成了太后,其实不管皇帝还是太后,本质都是皇权的一种。
老文不顾一张老脸,愣是挤进了新政学会,他对很多事情非常敏感,尤其是权力交替,他比所有人都清醒。
今天议政会议,无论如何,也要打败曹太后,只要战胜了曹太后,战胜了皇权,从今往后,大宋的核心权力,就从皇宫转移到了议政会议。
九重深宫,九五至尊,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议政会议完全能凌驾皇权至上。变法多年了,不管是王宁安,还是王安石,甚至已经死去的醉翁,还有范仲淹,等等人杰,都在一点点推动,大宋不断变革进取。
偏偏最后临门一脚,是他文相公完成的!
日后千秋史册,他文彦博绝对要压过王宁安,写下最辉煌的一页。
七十多年了,老文觉得活着辈子值了!
这就是他最巅峰的时刻,古往今来,没有哪个臣子能达到他的高度!
想到这里,老文激动到无以复加,精神振奋,丝毫没有疲惫。他眼中闪着光,浑身上下,好像被一团火焰笼罩,斗志昂扬,战无不胜!
“太后,议政卿秉承百姓之托,秉承天下民心,老臣恳请太后,能顺应民意,顺天应人,立刻回宫!不要干涉朝政,不要搅扰陛下养病!”
“太后!请回!”
老文用尽丹田气,厉声大吼!
跟在他身后的议政卿,以慕容为首,也一起附和。
“请太后回宫!”
“请太后回宫!”
……
百人齐吼,宛如雷霆!
曹太后的脸色惨白惨白,甚至笼罩了一层灰色,她怕了,真的怕了……她本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娘,占据大义名分,那些臣子再大胆,也不敢和她直接冲突,只要抢回了赵曙,她就可以操控一切。
其实曹太后也不知道她争权之后,要做什么。
说穿了,她就是想出气。
当初赵祯驾崩,赵曙年幼,她身为太后,就有资格垂帘听政,结果被王宁安破坏了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
十年!
足足十年!
曹太后性格刚强,表面上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但是心里的刺儿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偏执成了病!
好容易机会来了,曹太后一定要出气,要把这些年的憋屈都释放出来。
可是她哪里想到,根本不用王宁安出手,光是一个文彦博,就不是她能抗衡的!
曹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嘴唇哆嗦,鬓角冒汗,几乎摔倒……仅仅跟在曹太后身边的王青吓傻了,她现在见不到陛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靠曹太后,可偏偏曹太后又撑不起局面。
王青抓着曹太后的胳膊,嘤嘤哭泣,梨花带雨,十分可怜。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安石,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当爹的能不心疼吗!
“文相公!”
王安石深深一躬。
老文斜了他一眼,此刻的文彦博,志得意满,根本没把王安石放在眼里。
“王相公,莫非你也质疑议政会议的决策吗?”
“不敢!”
王安石连连摆手,“仆以为情况复杂,非是一时半刻能查清楚的,陛下暂居潜邸,没什么不妥,只是太后和皇后,毕竟是陛下的亲人,身为臣子,不让骨肉夫妻见面,也说不过去……”
“又是这套说辞!”
文彦博不客气道:“若是让了,见了陛下,就要说潜邸不适合养病,要回宫里,不让回去,就一哭二闹,扰了陛下养病,如果产生什么后果,是谁担责?”
老文像是教训小学生一样,“王相公,亏你也是大家,这种时候,当然是江山社稷,万民苍生为重,一味顾及私情,就是因小失大!十分不智!”
被老文一顿抢白,王安石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局面一下子僵住了,而王青哭得更加厉害了。
老文像是门神一般,挡住了所有人,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动用禁军,调动人马,直接冲进潜邸,把陛下硬抢过来。
可问题是京城有多少人马?
禁军的力量都在王宗翰的手里。
其余人马分驻各地,而狄青又在,有这位大宋的战神,曹太后这边谁能调动一兵一卒?至于各个衙门的差役兵丁,有政事堂和兵部压着,曹太后也只能徒呼奈何!
事到如今就看出曹太后的虚弱,她能依仗的只是名分而已,当老文利用议政会议把大义名分握在手里,胜负已分,不必再挣扎了。
不知何时,潜邸大门开放,王宁安从里面走了出来,狗牙儿紧紧陪在老爹的身边。
“是王爷!”
大家伙都吃惊非小,狄青立刻迎上来,自动站在了王宁安的身边,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态度比任何人都坚定。
王宁安微微颔首,又看了看老文,冲着他一笑。
然后,王宁安几步到了曹太后和王青的面前,深深一躬。
“老臣来迟了,请太后和皇后赎罪!”
曹太后现在又气又怕,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把头扭过去,不看王宁安,倒是王青,泪眼婆娑,她擦抹了一把,竟飘飘万福。
“燕王是圣人之师,也是本宫的师父,我不敢打扰陛下养病,可,可我想知道,陛下身体如何,到底是活着,还,还……”王青说不下去了,又呜呜哭了起来。
王宁安没有回答,而是回身招手,小太子赵顼正在门边,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着,见师父招手,他才怯生生走过来。
他越走越快,到了王青身边,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能看到儿子,王青也是大喜过望,连忙检查,发现赵顼只是瘦了一些,别的毛病一点没有,终于松了口气。
“皇儿,你,你父皇呢?”
赵顼歪着头,看了看师父,王宁安笑道:“殿下,快如实告诉你母后吧!”
“哦!”赵顼点头,又转向了母后,“父皇病得很重,钱太医给父皇治病呢!”
“哦!陛下什么时候能康复?能,能见母后?”
赵顼摇了摇头,王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顿一下,赵顼缓缓道:“钱太医说了,要好长时间,不能打扰,父皇需要静养。”
听完儿子的话,王青很失落,但也稍微宽慰,儿子不会说假话,赵曙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一个女人,哪怕贵为皇后,也需要丈夫给她撑起一片天。
得知赵曙安然无恙,王青反倒轻松起来。
她冲着曹太后柔声道:“母后,皇儿不会撒谎的,我们回吧!”
曹太后眼眉立起,不愿意妥协。
又僵持了一阵子,王宁安突然叹气。
“太后,皇后,如果你们执意要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
王宁安话中有缓和的意思,可别文彦博气坏了,心说老夫拿命在挡着,你姓王的竟然叛变了,让我当恶人,你来卖好,这算什么?
“王爷!”
老文低声怒吼。
王宁安微微一笑,“宽夫兄,辛苦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让大家见一面,大家也不会放心。这样,你,还有狄相公,张相公,苏相公,吕相公,章相公,陪着太后和皇后去见见陛下,也好澄清一些误会,消除流言,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说着,王宁安拉起了赵顼的手,在前面带路,狄青,张方平,文彦博,苏颂,吕惠卿,章惇,簇拥着曹太后和王青,一起进入了潜邸。
穿过三层院子,就到了赵曙养病的地方。
有人要问了,既然放进来了,为什么还费那么大的力气挡着呢?
道理很简单,如果不先打掉曹太后的锐气,直接放进来,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的曹太后士气全无,斗志崩溃,就算见到了皇帝,也没有什么作为了。
更何况文彦博,狄青,章惇,苏颂,吕惠卿,加上王宁安,王宗翰,这几个人就像是屏障一样,足以应付任何意外了。
赵曙经过十天调养,病情稳定许多。他被搀扶着,靠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但毫无疑问,皇帝活着。
赵顼撒开小脚丫,立刻跑到了父皇的身边,靠着赵曙的双腿,赵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冲着母后点头,又冲着王青一笑。
这一刻,王青的心都碎了。
“陛下!”
她叫了一声,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赵曙深深吸口气,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道:“朕突然落水,一病到了如今,影响了朝局国事,实在是有负苍生……朕身体衰弱,无法处理政务,然则国事繁杂,不可一日无君……朕加封皇子赵顼为晋王,尚书令,行监国事;燕王晋位秦王,加太师太傅,侍中中书令,总领政事堂,辅佐监国!”
这道旨意下来,毫无疑问,表示王宁安再度出山。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目瞪口呆,赵曙还不罢休,他继续道:“王宗翰忠勇可靠,加封禁卫军都指挥使,领云州节度使,总燕京军务……从即日起,朕迁居幽州,专心养病,望诸公能辅佐监国,忠勤国事!”
虽然病情稳定了许多,但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消耗光了赵曙的精力,他额头满是汗水,一旁看护的钱乙急忙招呼人过来,扶着赵曙,退到了后面休息,只留下晕乎乎的群臣,全都懵了!
第1102章 崛起的武夫势力
赵曙交代之后,果断去后面休息,钱乙亲自照顾,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由专门的车驾,加上王宗翰护送,直接前往幽州,没有半分迟疑,也不给别人的反应时间。
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半点不拖泥带水,直到皇帝离开了,还有许许多多处在懵的状态,清醒不过来。
但是那些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首先,赵曙迁居幽州,从养病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招妙棋。
不然皇帝留在京城,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这一次曹太后发难,接下来还不知道谁会出手呢!
纷繁复杂,乱七八糟,在这种环境之下,怎么可能安心修养?
如果不赶快走,三天两头来点乱子,就能把赵曙给活生生折腾死,历代皇帝,英年早逝的绝不在少数。
王宁安可不想赵曙也走上这条路。
皇帝走了,是明智之举。
只是他这一走,对大宋朝局的影响太大了。
当年还没有收复幽州,王宁安就提议,日后可以把幽州作为都城。
这么多年,幽州的确发展起来了。
这里拥有最好的学校,最强大的工业体系,最发达的交通,北控辽东,南临华北,西抚草原,东望大海。
得天独厚,无与伦比。
洛阳处于内陆地区,水源缺乏,粮食产量不高,已经负担不起庞大的人口,赵曙选择迁居幽州,谁都看得出来,日后大宋的政治版图一定会改写,迁都幽州,似乎提上了日程。
都城改变,冲击之大,简直难以预料,大家都充满了不安,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当然了,迁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还有回旋余地,可眼下的朝局,却是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了!
赵曙暂时离开了京城,太子赵顼才七岁,名为监国,实际上大权还是在王宁安的手里。
前不久大家伙还在为谁是继任首相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赵曙下旨,交给了王宁安,虽然很不合规矩,却没有人能质疑。
王宁安的威望功劳摆在那里,是天子的师父,又是太子的师父,他出面了,就没有别人的事情!
悬而未决的首相宝座,终于确定下来。
一些人难免失望,难免不服气,但是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急需要稳定,需要定海神针!有王宁安执掌政事堂,就不会乱到哪里去!
这就好比是风浪来袭,大家都需要避风港躲避,显然,王宁安能给予大家伙安全感。
短暂沉默之后,人们都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首相宝座确定了!
但接下来各种问题呢?
要怎么处理?
首当其冲,文彦博统领议政会议,挡住了曹太后,这事情意义太重大了,千百年来,都是第一份的!
皇权不再是无法战胜的,代表臣子,代表百姓的议政会议胜出了,他们一定要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光是议政会议,还有禁军,他们也是支持陛下的主要力量,也要拿到酬劳。
就在众人纷纷离开潜邸之后,文彦博笑嘻嘻,主动找到了狄青。
“汉臣,去老夫家吧,我们言欢把酒。”
狄青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文彦博这么热情了?他不想搭理这老家伙,但是今天的事情太震撼了,狄青脑子还是晕乎乎的,理不出头绪……偏偏王宁安又在安排陛下北上,还要照顾太子,准备接掌首相,根本没有空闲。
能给自己解惑的,只剩下文相公了!
狄青鬼使神差点了头,跟着老文到了他家里。
咱文相公在儒州几年,竟然也学会了节俭,他只准备了八个菜,一壶酒,全都是家常风味,没有半点奢华,可是在狄青看来,却觉得亲切了不少。
“汉臣啊,谁都会变的,老夫以前的确有些瞧不起武人,咱们彼此心中有些芥蒂,可你我都白了头发,上了年纪,白头师弟,想见一面都难了。除了你,谁还有资格跟老夫饮酒畅谈啊!”
说着文彦博举起酒杯,“来,咱们浮一大白!”文彦博很豪爽地喝下了酒,狄青稍微迟疑,也跟着喝下去……推杯换盏,老文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把狄青给摆平了。
仿佛之前的龃龉都消失了,两个人亲切如多年的好友,这就是人家文相公的本事!
“汉臣,这一次的事情教训太深刻了!”文彦博道:“陛下何等英明睿智,南征北战,神文圣武,实在是一代天骄……偏偏就因为偶然染病,无法理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太后,皇后,纷纷站出来,还有宗室子弟,也跟着添乱。试问,如果陛下被抢走,回到宫中,一旦遭了不测。就是七岁的孩子继承天下了,他如何治国?到时候,还不是两宫太后垂帘,你说说,那时候大宋的江山会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啊!”
狄青虽然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但也不是笨蛋,更何况这几年他读了很多书,历朝历代的掌故,还有最新的思想主张,他也都心知肚明。
“文相公所言极是,历代莫不如是。天子圣明,励精图治,天下就会焕然更始,反之,天子怠政,昏庸无能,就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乃至改朝换代。一切全系于天子一人身上,这也是历代的无奈!”
文彦博深以为然。
“汉臣说到了点子上。”老文意味深长道:“这么多年,推行变法,所追求的就是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可到了现在,老夫却发现,我们的盛世还是寄望皇帝一人,这样太危险了!”
狄青脸色一变,“文相公,你什么意思?难道觉得陛下不合适吗?”
他的眉头立起,几乎就差拍桌子,指责文彦博图谋不轨了。
好在老文机敏,他呵呵一笑,“汉臣,当今圣人,是少有的明君英主,老夫当然没有谋逆造反之心……只是以如此英主,尚且不能保天下永远太平,难道我们不该反躬自省,寻找办法吗?”
“文相公的意思?”狄青迟疑道。
“汉臣啊,不能再把权力交给一个人了,我提议应该将最终的决定大权,交给议政会议!”
“议政会议?”
“没错!”
老文起身,负手踱步。
“自从夏商以来,父子相传,皇帝都出自一家一姓,其中不乏英主,但是昏君也所在多有,指望一家一姓,能永远英明神武,是绝对不可能的……可议政卿不同啊,这些都是从民间选拔出来,各个才略过人,堪称人杰,而且议政卿还有100位,大家一起商量解决,犯错的机会就小多了,哪怕有几个议政卿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全局,更不至于闹得天下大乱。汉臣,你觉得老夫的见解如何?”
老文的话狄青理解起来不困难,事实上他在渤海也看了一大堆指责皇权的书,虽然其中不乏谩骂牢骚,但是有些主张,的确是很有道理。
“文相公,陛下前不久查封了一批东南的书坊,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为好!”
“错!”老文摇头道:“陛下查禁的是胡言乱语,居心叵测之徒,我们是老诚谋国,问心无愧!试问,曹太后不过是一介女流,何以能让群臣忌惮?还不因为她是皇帝的母亲,就高高在上了,你说,这样行吗?”
狄青迟疑了半晌,重重叹息,“文相公,我们还都是大宋的臣子,不能干架空天子的事情啊!”
“错,你又错了!”文彦博道:“老夫建议的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陛下当然有无上权力,只是有些关乎国计民生的事情,议政会议要有否决的权力……汉臣啊,你也久在朝中,不会不知道,以前政事堂就有封驳之权,老夫不过是要转到议政会议,这有什么不妥吗?”
狄青当然没有老文的巧舌如簧,他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文相公,狄某一介武夫,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还是去找二郎商量吧!”
老文淡淡一笑,“二郎那里老夫当然要去,只是有一件事,老夫觉得以后议政会议,还要增加军方的名额!”
“啊!多少?”
狄青情不自禁问了出来,文彦博心中暗笑。
你狄汉臣就算是君子,也不能不顾军方的利益,这一次你回来,就是给武人撑腰,那老夫就索性成全你!
文彦博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这些年朝中军费开支,常年占财政预算三成以上,军国大事,至关重要,议政卿当中,也要有30个军方将领代表!”
目前军中代表才10个,一口气增加20个,毫无疑问,军方将成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能直接左右朝局,把持社稷。
狄青竟然站了起来,浑身战栗。
他是激动的!
没错。
想想吧,几十年前,他们还是被嘲笑的贼配军,脸上要刺字,要被文官呼来喝去,想杀就杀,一点尊严都没有!
可如今呢!
他们不但能和文官平起平坐,甚至拿到了三成的议政卿,从而真正登堂入室,和文官一起分享权力!
作为一个老军头,狄青的眼角泪光闪动,老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吗!
武人的好日子来了!
狄青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激动无比……文彦博暗暗得意,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第1103章 收拾宗室
狄青真是厚道人,他要为军方代言,抢夺利益,但是一下子扩充20位议政卿,可不是寻常的事情,牵连的利益太大了。
“文相公,此事能成吗?”疑惑地问。
老文呵呵一笑,他举起酒杯,“汉臣啊,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这事我们想成就一定能成!”文彦博的话总是让人十分振奋,狄青也不由自主举起了酒杯,可是拿到了嘴边,狄青还是停下了,好奇道:“文相公,那你要怎么办?是去和二郎商量一下吗?要不要我也过去?”
“哈哈哈,汉臣,二郎要重新为相,千头万绪,有些事情我们不能都指着他,要自己先下手。”
这话让狄青有些迟疑了,“怎么下手?”
文彦博笑呵呵的,把酒杯放下,“汉臣,这一次那么多人全都跳出来,跟着曹太后瞎胡闹,总不能就这么轻轻掀过去吧?”
狄青下意识点头,可有迟疑道:“那,那要怎么惩罚才好?”
老文心中暗笑,亏你还是领兵大将,连整人的事情都没学会,真是不争气!
“汉臣,一切都交给老夫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
文彦博大包大揽,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文彦博立刻召集议政会议,他在会议上直接开门见山。
“为了加强宗室管理,更好照顾皇天贵胄,老夫提议将宗正寺划入礼部之下,由礼部尚书管辖!”
噗!
无数人喷了一口血!
这叫什么照顾啊,简直是侮辱人!
宗正寺都是郡王以上的老牌宗室负责,实实在在的赵家贵胄,超越一品大员,扔到礼部,听从礼部尚书的安排,降了多少级啊!没有这么干的!
有几个议政卿就提出质疑,“文相公,宗室子弟桀骜不驯,如果划入礼部,肯定增加礼部的工作量,如今礼部执掌教化,管理对外事宜,千头万绪,再加上宗室的事情,委实太牵扯精力,我们认为不妥。”
老文也不生气,“那好,既然礼部很忙,那就划入鸿胪寺下面!”
噗,噗,噗!
这次吐了三口血!
姓文的,你也太黑心了吧!
礼部都委屈,弄到鸿胪寺,真成了后妈养的了。
倒是慕容轻尘,眼前一亮,他挺高兴的。
“诸位,那帮宗室子弟仗着自己的血脉尊贵,就跟咱们大打出手,你们身上可还有伤呢!他们狗胆包天,不能不教训!”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心里一想,没错,既然都打起来了,还客气什么,不用说了,往死里整!
就这样,所有议政卿,一致同意,宗正寺,曾经最显贵的衙门,被编入了鸿胪寺,成了鸿胪寺下属机构。
这很不打紧,老文又立刻让大家举手,既然合并了衙门,相应的开支也要削减。
宗正寺的所有预算全部取消。
当然了,有减就有增,鸿胪寺多拿到了10万预算。
这个结果出来,所有人不是吐血了,而是五体投地!
文相公啊,你可真够黑的!
简直黑到了无边无际!
虽然之前整顿过宗室子弟,但这些年生息繁衍,大宋的宗室子弟还有上千人,其中王爵就有好几个,10万预算,连一个王爷的俸禄也不够啊,你这是让他们喝西北风啊?
老文是满不在乎。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老夫没把你们抓起来砍头,就算不错了,能喝西北风,那是你们有福气!
不想喝风,老夫就让你们吃子弹!
自从挡下了曹太后,议政会议的威风如日中天,再也没人敢惹。
文彦博做出来的决定,很快得到通过,宗室子弟的预算立刻砍掉,宗正寺直接划归鸿胪寺管理。
就连原来宗正寺的办公地点都被征用了,好大的一块地,又紧挨着皇宫,拿去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留给赵家的一堆饭桶?
什么叫霹雳手段,这就是!
比起老文的决绝,王宁安都差得太多了!
“王爷,这位文相公真是不同凡响,屡屡有过人之处啊!”陈顺之忍不住摇头赞叹,“王爷,你信不信,他接下来还有更狠的!这还只是牛刀小试!”
王宁安笑了笑,“我要是不知道文宽夫的为人,这些年也就白活了。”
顿了顿,王宁安道:“这一次的风波,其实我们的敌人不是曹太后,不是宗室,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而是我们自己!”
陈顺之深以为然,他说道:“太上道君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如今真正要提防的是各种膨胀起来的势力,议政会议算一个,军方算一个,还有许许多多的力量,王爷,你这一次面对的烂摊子,比任何时候都艰难啊!毕竟他们都是自己人啊!”
王宁安苦笑了两下,“我就是这么个命,早就认了!先看着吧,文宽夫怎么出招,他要是超出了底限,我会出手的。”
虽然王宁安有了准备,但是依旧被文相公接下来连绵不断的手段给吓了一跳。
他把宗正寺弄到了鸿胪寺下面,削减了预算,这还不罢休,他又授意几个财政专业的议政卿,汇同审计司,清理历年的预算开支。
终于让老文发现了问题,有一年宗正寺修太庙的彩绘灯笼,多花了800贯……文彦博煞有介事,立刻下令,让人把北海郡王赵允弼叫过来,到议政会议接受询问!
“荒唐,欺负人!文宽夫,你太欺负人了!”
赵允弼老头子气得脖子都红了,我可是堂堂王爷,我儿在西域立下那么多的功劳,他也是王爷,我们北海郡王府,是大宋宗室的领袖!
犯得着贪墨区区800元吗?
简直是打我的嘴巴子!
赵允弼怒气冲冲,他是绝对不会去议政会议的,就算他是清白的如何,到了那里,被人家像是孙子一样羞辱,里子面子,一点不剩,那还不如杀了他!
“爹,要不去找燕,呃不,是秦王,让秦王帮老爹说话!”他的三儿子建议道。
赵允弼一听,忍不住摇头了。
算起来,赵宗景和王宁安是死党,又是儿女亲家,在这一次之前,他们两个是极好的,但是赵允弼始终是站在宗室这一边,尤其是变法之中,宗室损失很大,他和王宁安并不那么亲近。
以往几次的风波,赵允弼都曾经上书,或者站出来帮着曹太后说话,维护天家的体面。只是当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王宁安顾及和赵宗景的感情,没有对北海郡王府怎么样。
这一次不同了,赵允弼亲自跳出来,那就怪不得人家无情了。
“唉!”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息了,赵允弼脑子迅速转动,到底谁能帮自己呢?
陛下不在西京,太子年幼,太后和皇后又遭到重创,到底是谁能出来主持公道?
赵允弼思索良久,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
“爹,西域来信了!”
一筹莫展之时,赵宗景突然来信,赵允弼是大喜过望。
他一把夺过来,抽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可是当他看到一半的时候,手脚已经冰凉了。赵宗景没说什么废话,他只是建议老爹,站在太后一边,维护宗法体统,不能算错,但是既然败了,就不要折腾,更不要鱼死网破,螳臂当车,一定要接受惩罚。他最后建议老爹,立刻上书请辞,请求朝廷革去王位,收回宗正官职,贬为庶民,闭门思过!
“逆子啊!”
赵允弼气得把信都给撕碎了,你丫的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仇敌?
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老夫没错,一点都没错?
我绝不会低头,谁也不能让我低头!
“去,传我的命令,召集所有在京宗室子弟,我们要去议政会议,去政事堂,去皇宫,讨一个说法回来!”
赵允弼来了倔脾气,他一扫刚才的颓靡之色,沐浴焚香,换上御赐的蟒袍,拿出王爷的全套威风,在客厅端坐,等着所有宗室子弟聚集,然后就一起去拼命。
等了一个时辰,又过了一个时辰,从中午等到了天黑,对不起,一个人也没来!
在京的宗室子弟非但没有响应,赵允弼还得到了消息,有人居然主动请罪,说他们参与了殴斗,罪在不赦,请求朝廷看在他们受了奸人蛊惑,年幼无知,给他们一条出来,他们一定改过自新,做个安安分分的好人!
“唉!”
赵允弼愣了,他猛地抓起茶杯,摔得粉碎,接着又把能看到的瓷器都给摔了……老头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昏倒!
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你们是赵家的子孙,血脉何等尊贵!
你们怎么能轻易认输,怎么不争气啊!
不但不争气,还把自己给卖了,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赵允弼破口大骂,可骂道了最后,也没有了劲儿,冠也歪了,袍子也脏了,心气也耗光了……赵允弼呆坐了一个晚上,他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来了那么一封书信。
经过这些年的变法,宗室早就不值一提了,那些文官势力强悍,又顶住了太后的压力,连带对皇权的敬畏都弱了三分。
人家不怕皇帝,还能怕你们几个宗室子弟吗?
唉!
这就是自取其辱啊!
转过天,赵允弼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政事堂,亲手交上了辞官革爵的奏疏,还不等朝廷处理,直接挂冠而去……
第1104章 轮到曹太后了
伴随着北海郡王的倒台,大宋的宗室力量彻底瓦解,能把一位王爷欺负得这么惨,老文也是没谁了。
可人家文彦博还不满足,他还有更大的目标。
“该对付曹太后了!”
文彦博如是说道。
他这句话,把儿子文及甫都吓傻了。
“爹,那可是太后啊,她都退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为了咱们家想想吧,别得罪人!”
“哈哈哈,傻小子,就你这点道行,怎么能在西域混得开?”老文鄙夷道:“我看啊,那些蛮夷就是不开化,脑子太笨,这叫时无英雄,你信不信,为父要是去了西域,你小子只能靠边站!”
文及甫能不信吗!
“爹,您老的本事孩儿服气,可是对付曹太后,她深居宫中,要怎么下手啊?”
文及甫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毕竟君臣有别,人家还是皇帝的妈,这是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的事情。
“你啊,还没有明白!”文彦博笑道:“你说这一次能挡得住曹太后,谁出力最大?”
“谁?当然是您老了!”
“呸!”
文彦博啐了他一口,“这话你和外人说行,咱们爷俩还是说实话吧,为父就是那个冲锋陷阵的,王宁安才是真正的主帅!”
文及甫不好意思笑了笑,“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是怕老爹生气吗!”
“哼,你爹要是这点心胸,就活不到今天了。”文彦博得意笑道:“这么多年了,王宁安一直欺负我,一直让为父当恶人,背黑锅。这回为父也给他一个黑锅背!”
“爹,你的意思是?”文及甫似乎有点思路,却又不太明白。
“为父对曹太后下手,外人只会当成是王宁安授意的,以后算账,王宁安也是罪魁祸首,他逃不了!”
文及甫大喜,“爹,你是不是要借着收拾曹太后,挑起王宁安和陛下的矛盾,要是那样,可真的有看头了。”
文彦博连连摇头,“你想得美!陛下决定去幽州,就是不再管曹太后的事情了……他们虽然是母子,可你也别忘了,天家无情……而且自从这一次之后,皇帝再也没法做主什么事情了,大宋的天变了!”
“变了?”文及甫惊问道:“那谁才是大宋的天?”
老文笑了笑,“万民!”
“我不信!这是空话,老百姓如何左右朝局?”
“所以有议政卿和议政会议,而为父就是议政会议的领班!”老文眯缝着眼睛,充满得意道:“小子,知道你爹的厉害了吧!”
……
凡事都讲究大处着眼,要有大格局,才能看得清发展的脉络。
其实赵曙为什么会落水,为什么稀里糊涂病重,整个案子查也查不下去,还是一团乱麻?难道只是金融集团看赵曙不顺眼吗?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包括王宁安的手下在内,都有强大的力量,反对天子一人独治……换句话说,正是有这种民意在,才能暗算天子,一举成功。
这一次的冲突,不管是王宁安获胜,还是曹太后获胜,结果都是一样的,皇权都会必然衰落,王宁安这边不用说了,曹太后能聚集这么多的人马,背后怎能没有金融集团的影子。
他们把曹太后,把赵允弼,张方平这些人推到前面,和王宁安对拼,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就能顺利掌握整个朝局……知道险恶了吧!哪怕贵为太后,王爷,没有足够的力量,也只是一颗棋子,不但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被别人操控了也不知道!
死不怕,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天下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复杂,官僚体系越来越完善……哪怕天纵之才,靠着一个人也没法治理天下,有没有这一次的冲突,皇权衰败都是必然的,只是这一刻来的有点太快了,快得让人适应不过来。”陈顺之感慨道:“王爷,貌似我们之前的一些推演,似乎有些想当然了。”
作为王宁安的心腹谋士,陈顺之清楚,王爷早就有心限制皇权,不过别误会,他可没有暗算赵曙,相反,他悉心栽培,给赵曙铺路,让他树立权威……王宁安想的是让赵曙干几十年,借助皇帝的权威,把很多隐患清除,然后再等赵曙意识到人力有限,那时候再推动立法,水到渠成。
王宁安对自己的弟子很有信心,他知道赵曙是个难得的好皇帝,他把天下,把百姓看得比赵家要重!为了长治久安,为了繁荣昌盛,他能做出牺牲的,王宁安一点也不怀疑。
可这一次的事情,却打乱了王宁安的步骤。
赵曙的确退出了,把朝廷大权交了出来,只是他交的太早了,太仓促了……大宋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理顺,太多的隐患没有解决,皇权消失,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要怎么填补?大宋的朝堂,能不能扛得起这副担子!
不要以为有了资本主义,就能顺理成章发展出工业强国,也不要妄想,立了宪,就一切好说,再多的问题也能克服……这根本是痴心妄想,做白日梦。
虽然争权的模式就那么几种,但是仔细推究下来,几乎每个模式之下,各个国家,都有许许多多的差别,表现好的国家当然有,但表现差的更多……
在王宁安看来,一个相对稳固的结构,必须是经过长时间磨合,各种势力不断碰撞妥协,才能形成!
就拿英国来说,那是现代政治的起源和典范吧?但是,对不起,人家并没有成文的宪法条文,一切都遵循经验主义。
很多词汇和概念,是学者发明出来,为了方便解释而已,和事实的差距是非常大的,甚至会南辕北辙!
这些感悟都是当年推行工业的时候,王宁安得到的,想象中,那么漂亮,那么完美的工业发展,结果竟然带来了一大堆的问题,险些断送了整个变法,教训不能不汲取。
眼下的大宋到了最后一步,可偏偏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最为凶险不过!
“我们还没有完成磨合,各种力量还没有学会平衡和节制……”王宁安道:“这次议政会议阻挡了曹太后,立下了大功,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议政会议做大,是不可避免的……我当初的确是少了算计,把文彦博放进了议政会议,等于是放虎归山,此人精于争权夺势,他一定能把议政会议的权力发挥到极致,而这——正是我担心的!”
陈顺之也附和道:“没错,议政会议已经侵夺财政预算的权力,而且我得到了密报,老文从潜邸离开,就立刻去找了狄青,他们还凑在一起喝酒,如果所料不错,文彦博应该和军方联合在了一起。”
“不是应该,而是已经。”
“怎么?”陈顺之惊问道:“狄青居然被收买了?”
“不只是狄青,老文直接收买了整个军方。”王宁安就把文彦博许诺给军方三成议政卿的事情说了,这是狄青告诉他的。
别看狄相公憨憨厚厚,其实行了也有一笔账。
他斗不过文宽夫,只能被牵着鼻子走,那就把事情如实告诉,能收拾老文的人!
“啊!”
陈顺之脸色变得很难看,“军方斗志昂扬,战力强大,慕容以10个人,就能压制理学,假如军方扩充到了30人,整个议政会议就要被军方把持了,这个文彦博,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他不光做这些,我看他还有更大的举动。”王宁安笑了笑,“文宽夫这个人,是不会让我们的失望的……老陈,你去做好准备,现在让老文清理战场也好,若是他一旦超出控制,果断拿下,不能留着他扰乱朝局!”
王宁安又拿出了无情无义的一面,陈顺之却觉得王爷太英明了,他立刻亲自安排,对付文彦博,不能不小心!
还真别说,老文总是能突破人们的想象力!
不是说太后高高在上,没法对付吗?
人家就想出了办法,老文依旧从预算下手,他当然不敢直接砍皇宫的预算,但是赵曙迁居幽州养病,幽州就成了行宫所在地。
老文顺理成章,将一半的宫廷开支,转到了幽州……这下子洛阳皇宫的预算就缺了一半之多!
那些宫女,太监,侍卫,虽然忠心耿耿,但是谁都离不开钱,预算削减了,工钱发不出来,谁能一边饿着肚子,一边依旧忠心?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老文甚至让人散布流言,说是预算开支被削减,都是曹太后倒行逆施所致,谁要是还和曹太后在一起,就连棺材本都要赔进去。
虽然曹太后在宫中多年,也有一些心腹,但是大多数人却根本不在乎,曹太后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神像而已,平时他们连抬头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感情了。
而且宫中更是一个势利眼的地方,谁要是失了势,保证有一大堆人欺负你。
哪怕是太后也不例外!
从老文削减预算开始,御膳房那边减了曹太后的伙食,针工,巾帽,衣服等内廷机构,也减少了供奉。
新鲜的蔬菜水果越来越少,上好的衣料也减少了。
就连宫中用的银丝炭也没了,变成普通的煤炭,烧起来灰尘很大,又呛鼻子,甚至油灯也没了鲸油,变成了菜籽油,弄得宫女一身菜油味,谁能受得了?
堂堂皇太后啊,竟然被这么折腾,你文相公真下得去手?政事堂的几位都心惊肉跳,生怕又出什么事情!
“太后懿旨,选诸位相公过去!”
小太监尖利的嗓子,打破了沉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脸通红,最后苏颂无奈了,“文相公,你看这事情?”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办的,老夫这就去面见太后,诸位要是害怕,留在政事堂就是了。”说完,文彦博昂然入宫,别提多神气了。
第1105章 立宪
老文去面见曹太后,政事堂诸位面面相觑,心里都在不停盘算,眼下首相已经落到王宁安手里,苏颂只等着交割完毕,就能去皇家科学院,他这个人更喜欢学术研究,对于朝堂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是他也不能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自古以来的君臣冲突,就没有善了的。
还是那句话,曹太后是陛下的娘,暂时陛下养病,无暇顾及,可若干年后呢?皇帝会不会反扑,此时朝廷铁板一块,但是未来会不会有人倒戈,借着此事发难,兴起大狱?
在场诸公,会不会被清算,会不会祸及家人?
“我看想这些都有点远了,还是担心文相公吧,我怕曹太后会发疯,直接废了老文。”章惇迟疑说道。
的确有这个风险,苏颂后悔道:“唉,我们也跟着过去就好了,不该让文相公一个人去的。”
吕惠卿倒是不以为然,“别甘心文宽夫了,以他的本事,曹太后不但没法把他怎么样,还会被老文忽悠了,你们瞧好吧!”
还真别说,让吕惠卿猜中了。
文彦博进宫不到两个时辰,出来之后,神采奕奕,转过天,曹太后就连续降下懿旨,裁汰宫人,宫女放回家中,安排成亲。太监分批遣散,不再重新招募太监,侍卫也削减三成。
另外曹太后还亲自刊发女训,女诫,赐给所有命妇,告诉大家,要严守妇道,小心谨慎。
“爹,你老可真神了,那曹太后怎么会乖乖听话啊?”文及甫好奇着问道。
老文志得意满,“这有什么难的,说到底,她就是一介女流,孤老婆子,皇帝北上幽州,没有儿子顶门立户,也没有丈夫照顾,她又有什么本事!为父只需要几句吓唬,曹太后就溃不成军,瑟瑟发抖了。然后为父再告诉她,要想保住性命,就只有不问世事,一心吃斋念佛,才能真正避免毒手,她也答应了。”
老文说的简单,但是文及甫却能想象到,老爹绝对是用了了不得的手段,把曹太后给彻底镇住了,这才有现在的结果。
他暂时没有心思想老爹说了什么,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朝局上面。
这一回联手发难的主力就是外戚和宗室,如今宗室摆平了,曹太后也老实了,其余乱七八糟的势力一扫而光。
整个朝堂,债务对手,拔剑四顾,天下我有!
“爹啊,您老可真神了!”
文及甫由衷赞道:“爹,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文彦博沉吟了一下,“该去办正事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去秦王府。”
“好嘞!”
文及甫给老爹准备了马车,也没用别人,他亲自赶车,和文彦博来到了秦王府。他们刚到,大门开放,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十分乖巧。
正是王宁安的次子王宗轩,“是爷爷和父亲来了,我爹在里面等着呢!”
文彦博含笑点头,大喇喇道:“小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去了岭南吗?”
“是去了岭南,前不久剿灭了一伙海盗,朝廷要提拔为县令,这次是回京述职,等候安排。”
文及甫不乐意听了,“这叫什么话,你是秦王次子,又是我们文家的女婿,从县尉干起,就非常荒唐了。如今有了功劳,就不要去外面受苦了,都察院,御史台,翰林院,政事堂,哪里没有位置,你不用管了,自然有人给你安排!”
“多谢父亲。”王宗轩微微一笑,“只是孩儿觉得还是需要多历练一些,这次我爹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天竺。”
“天竺?那也太远了吧!”文及甫惊道:“不成,我现在就去和秦王说,哪有这么折腾孩子的!”
小彘连连摆手,文及甫执意不从。
倒是老文意味深长一笑,他咳嗽了一声,“年轻人,多锻炼一下没有坏处,去吧,好好干,拿出真本事,真业绩,别给你爹丢脸,也别给老夫丢脸,咱们一家人,要争气!”
小彘笑了,很欣慰。
他在前面带路,一直到了王宁安的书房,小彘站在门口,放文彦博进去,却对文及甫笑道:“岳父,我从岭南带回了一些沉香木,听闻岳父也喜欢,过来挑一些吧!”
文及甫明白,这是让自己回避,他立刻点头,两个人转身离开,书房十米之内,再无一人,里面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人。
老文倒是坦然,直接坐了下来。
王宁安含笑,“宽夫兄,你是真够威风的,这么大的事情,全都一个人干了,小弟是自愧不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文彦博拿起了酒杯,笑道:“二郎,你我之间,就不用玩这些虚的了,没有你坐镇,老夫哪敢冲锋啊!说起功劳,你六我四,不能再多了!”
他嘴上谦虚,却难掩得意之色。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文彦博就主动说道:“二郎,曹太后那边已经摆平了,现在朝堂之上,还剩下张方平,王陶,冯京等寥寥数人,若是把他们也铲除了,就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了!”
“哈哈哈,这些人倒是不足论,只是废了他们,就能天下太平吗?”王宁安笑着问道。
老文深吸口气,凝重起来。
“二郎,此事的确不能善了,这也是老夫找你的原因所在。”
“宽夫兄,你我之间就不用客气了,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二郎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老文探了探身体,压低声音道:“我认为应该立规矩!”
“立什么规矩,给谁立规矩?”
“当然是给皇帝立规矩,我们要立规矩,限制皇权,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不能做,有些事必须经过议政会议同意才能做!这些事情必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准许有半点差池,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长治久安,也能免得祸及子孙!”
老文笑了笑,“二郎,你是一大家子人,我也是如此,咱们不能给子孙惹祸啊!”
敢情人家老文门清,这么折腾下去,想不死都难!
他早就说过,要给王宁安一口大黑锅,现在就已经飞过来了……文彦博干的事情,不管王宁安怎么想,反正外人都认为是他们两个干的,而且王宁安还是主谋,根本没法解释清楚。
“二郎,当今圣人,那是你的弟子,一点点教导出来的,当然信得过,可陛下就是一个人啊,他也有生老病死,也有一时不查,被人利用的时候……你瞧瞧吧,这次他一病,那么多人都跳出来,打着照顾皇帝的旗号,行篡位夺权之实,我们能挡得住一次,挡不住两次,三次……这帮人何以能如此嚣张,肆无忌惮呢?一言以蔽之,因为皇权在上,太阿高悬,皇帝能为所欲为,他身边的人自然就无可约束,无法无天……大宋虽然强,但是也架不住折腾,要是再来几次,只怕天下就要四分五裂了,我想二郎断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我们不是要架空皇帝,不是要当奸佞,而是真心为了大宋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二郎,该立宪了!”老文很认真道:“我愿意给你当马前卒,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夫,有什么骂名我担着,有什么罪责我担着!假如有朝一日,要砍脑袋,就把我这颗白头拿去吧!”
文相公说的是义正词严,充满了大仁大勇!
就连王宁安都没法拒绝。
“宽夫兄,这么说,我是不能不答应了。”
老文又笑了,“二郎,你一肚子主意,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老夫自然无话可说,还愿意给你帮忙,若是没有,那二郎也该知道,怎么办才是最合适的!”
王宁安淡淡一笑,“宽夫兄想得很全面了,我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要如何立宪,由谁负责,宽夫兄可有想法?”
“这个……我以为当由议政会议,汇集天下英才,共襄盛举,有民意支持,才能成为无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二郎以为然否?”
“嗯!这话倒是不错。”王宁安似笑非笑,“那,眼下只有100个议政卿,能完成这么大的使命吗?”
“这个……”老文立刻警觉,他脑筋转动两下,就想通了,王宁安这家伙可不是狄青,也不是曹太后,想灌点迷汤,或许吓唬几句,就能老实就范,听从自己摆布?
要是那么容易,王宁安早就被自己弄死八回了!
“二郎,那你看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扩大议政卿的数目?”
王宁安想了想,“议政卿关系重大,贸然增加,人数太多,良莠不齐,也是不成的……这样吧,容我考虑一下,宽夫兄回去歇着吧!”
就这样,王宁安把老文打发走了,回来之后,陈顺之从一旁转过来,忍不住道:“这个文彦博,简直就是老狐狸成精!他故意下手那么狠,制造危机和压力,其实是想拿到立法的权力!”
王宁安欣然一笑,“知道他的如意算盘,那就不难对付了,去,把那几个家伙都给我叫来!”
不多时,吕惠卿,章惇,苏辙,曾布,王韶,韩宗武,全都齐刷刷站在王宁安的面前。
王宁安很不客气哼了一声,“你们的地位权力,不比文宽夫小,但是你们不敢做,没有魄力,让老文抢了先机,他现在要携着大胜之威,推动立法,限制皇权,你们说说吧,有什么办法?”
王宁安语带怒气,几个学生老老实实站着,等师父教训完,吕惠卿才站出来,他没有心虚,相反还把握十足。
“师父,弟子们怎么能料不到呢!我们早就有办法了!”
王宁安眼前一亮,“当真?”
章惇也摸摸鼻子,道:“师父,你好歹对弟子们有点信心啊!我们没那么废物的!”
第1106章 愤怒的文彦博
是不是废物,嘴上说没有用,还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章惇和吕惠卿相视一眼,立刻向王宁安介绍道:“师父,我等已经准备多时,如今新政学会人才济济,遍及大宋,其中法学人才不计其数,主张立宪的大儒所在多有,如何立法,我们都做了准备……这一次立法的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新政学会手上,至于议政会议,只能负责通过而已,老文想要掌握大权,还要问问我们!”
几个家伙气势十足,信心满满。
王宁安却不敢放松,“文宽夫是何等手段,你们也见识了,稍微大意,就难免一败涂地啊!”
“我们明白!”
吕惠卿笑道:“师父,文彦博固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他的招数用得烂了,也就欺负欺负寻常之辈,想要压制我等,还差着行市呢!”
“但愿如此。”王宁安板着脸道:“别让我再给你们擦屁股,不然为师绝对饶不过你们!”
章惇愤然道:“师父,你莫要小瞧了我们,要是胜不过文彦博,我们情愿意辞官隐退!”
这几个小子都是斗志昂扬,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王宁安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们下去。
外人走了,只剩下父子两个。
小彘有些局促,上一次文彦博能进入议政会议,他还帮了不小的忙,真是想不到,转眼之间,老文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能威胁到老爹的地位,小彘觉得自己惹祸了。
“爹,要孩儿做什么,孩儿……”
“行了!”
王宁安不耐烦道:“你能少掺和,我就烧高香了。”许是觉得话有些重,王宁安又把话拉回来,“你现在就是好好看着,立宪势在必行,可如何立规矩,里面的学问大了,你要虚心观察,多多琢磨,管住嘴巴。”
“孩儿明白了。”
小彘感觉得出来,其实老爹也紧张了。
他特别理解老爹,几十年的心血,到了最后临门一脚,如果出现偏差,不但功亏一篑,还会祸及苍生,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就连老爹也是如此。
小彘觉得身为王宁安的儿子,必须和老爹站在一起,至于那条老狐狸,既然是自己放出来的,那就不介意把他干掉!
小彘如是盘算着,也顾不上什么情义了。
京城就是如此,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之中。
眼下已经是治平11年,各地的换届陆续完成,议政卿也要重新选举……老文像是先利用上半年时间,将立法完成,然后依照新的选举办法,重选议政卿,重新组建议政会议。
显然,如果先立法,当然对老文是最好的,既能避免风险,又能立刻扩充势力,不要太美好啊!
老文觉得这事情板上钉钉,毕竟他们有那么大的功劳,不能不赏。
可偏偏这个要求提出,立刻就被政事堂否了。
吕惠卿特意把文彦博请了过去。
“文相公,是这样的,你看啊,如果是议政卿立法,然后再按照这个法来选议政卿,这样岂不是自己选自己?如何能说服万民,以文相公之睿智,一定明白,这一次的立法关乎重大,必须取得天下人的认同才行,不然随时会被推翻!”
“不错!”章惇也跟着附和,“所以必须规范,公平,公正,没有丝毫瑕疵,我想文相公也是这么看的。”
没等老文回答,曾布就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议政会议只负责审核,拟定法案由政事堂领衔,汇同刑部,礼部,都察院,御史台,还有法学专家,一起立法……至于议政卿的选举,暂时按现行的办法走就是了。”
这几个家伙一唱一和,说得好听。
可老文都成了精,哪里能不明白他们的花花肠子!
“岂有此理!”文彦博怒道:“你们可别忘了,这一次议政会议冲锋陷阵,多少人都受了伤,你们现在下山摘桃子,未免太过分了吧?”
吕惠卿丝毫不生气,“文相公此言差矣,议政会议负责审核法令,朝廷衙门负责拟定,各司其职,并无不妥之处。而且我们是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他说着,将文彦博的奏疏拿过来,笑呵呵道:“经过政事堂的一致研究,决定驳回,有什么不周之处,晚生再去向文相公请罪!”
……
“反了,真是反了!卸磨杀驴,还有没有王法?”
从政事堂回来,老文就怒不可遏,气炸了肺!
文及甫急忙询问,“爹,您老吃亏了?”
“哼!”文彦博气得握紧拳头,大声道:“王宁安的徒弟,和他都是一个德行,老夫替他们冲锋陷阵,这帮畜生,打仗不行,夺权倒是一等一的,老夫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文及甫听完了老爹的介绍,也皱起眉头。
“爹,他们虽然抢走了起草的权力,但毕竟通过还需要议政会议,您老依旧能左右结果,和他们分庭抗礼啊!”
“你傻呀!”
文彦博毫不客气吐槽,“为父是议政会议领班,如果议政会议修法,我当然能安排合适的人员分工负责,这样就能按照为父的想法立法。可如果是政事堂负责起草,肯定是按照他们的想法走,这能一样吗?”
文彦博可不愿意给别人做嫁衣裳。
这一次的胜利也的确有点大了,让老文飘乎乎的,尤其是拜会王宁安之后,文彦博更加肆无忌惮,他觉得王宁安都只能用拖字诀,是真的没有方法对付他了,那还害怕什么啊!
挽起袖子,大干一场吧!
经过了思索,老文缓缓道:“眼下抢不到起草的权力,就只能在通过上面做文章,限制一些条款,逼着他们低头……可要想做到这一步,就必须手握着多数的议政卿……理学那边怎么样?”
老文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样,理学那边也看不上他,可偏偏唯有他能和王宁安叫板,理学力量不够,也只能靠着大树好乘凉。
“理学不会有问题,别指望死心塌地,但是在一些关键的议题上,应该能和我们合作。”
“这样就不错了……那其他势力呢,尤其是军方?”
“这个嘛……孩儿以为老爹虽然许诺了重利,但是王宁安在军方的势力太深了,大半的军方人员还会服从王宁安的,能拉过来的有限。”
老文有些发愁了,如果加上他手上的力量,联合理学,拉拢部分军方代表,大约能有40个议政卿,距离过半还有一大截。
真是不好办啊!
“爹,为今之计,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文及甫笑道:“老爹还记得司马光吧?”
“司马君实?你是说,要为父接手司马光的力量,和他合作?”
“没错!”
文及甫道:“司马君实在朝廷多年,故吏门生,所在多有,他是被王宁安赶走的,可实力犹存,至少十个左右的议政卿,是听司马光的,老爹要是和司马光联手,就能拿到过半的名额,也就能逼着政事堂就范了。”
文彦博略微盘算了一下,的确有希望,可问题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胜算有多少?就好像曹太后一样,也弄了一大帮人,结果被自己就给杀败了,打仗这种事情,不是人多就行的。
而且老文一直很担心王宁安。
都说咬人的狗不漏齿,这回王宁安是一直没有咬人。
谁知道他是斗志全无,还是憋着坏水呢!
不得不防啊!
就在文彦博权衡利弊,拿不到主意的时候,政事堂那边已经拿出了方案……实际上,大儒王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准备了许久。
恰逢其会,直接抛出来,并不是难事。
只是这个立法方案拿出来,议政会议,尤其是文彦博,直接炸了。
老文希望的是修法立规矩,以议政会议为中心。
但是这份法案,中心却是放在了政事堂!
政事堂辅佐天子,统帅百官,一切法令,必须经政事堂附属才能通过,预算,军事,外交等,必须由政事堂拿出方案,皇帝仅能在制定的方案中进行选择。
至于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皇帝不能越过政事堂,直接下中旨,中旨是无效的。
这些内容,和以往相权要求的,相差无几,所不同的就是把约定俗成的东西,变成了条文法令,再也不能随意改变。
而出力极大的议政会议,仅仅拿到了审核和批准的权力,他们可以成立专门的委员会,针对朝廷的政务进行调查询问,如果发现不法,可以冻结预算,质询相关办事官员。
权力是增加了,可只增加这么一点,老文怎么能满足!
尤其是文彦博希望规定政事堂和六部官员,必须是议政卿出身,这一条根本没有丝毫体现。要知道老文可是雄心勃勃,他希望靠着这一条,有机会杀回政事堂,重新拿到首相之位,现在全都落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文震怒了,不能不给那帮小兔崽子一点颜色了,文彦博思索着……别看王宁安在议政会议实力不小,但是这种明显让议政会议吃亏的条文,所有议政卿都会不满的。
借着这股怨气,联合各种势力,未必不能挡得下来!
老文思索了半夜,终于下定决心,转过天,他让人把冯京叫来,文彦博准备把司马光的势力弄过来,放手一搏……
第1107章 短兵相接
“文相公请放心,我等一定马首是瞻,请您老放心!”
冯京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总算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哪里能不竭尽全力,讨好文彦博。老文面上带着笑,把他给打发下去了。
冷静下来,文彦博又犹豫了。
“冯京这个兔崽子别的还好说,就是太贪了,吕诲那个案子还在查,姓冯的绝对逃不掉,老夫要是和他黏在一起,万一也陷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见老爹还没有糊涂,文及甫咧着嘴苦笑,“爹,要是没了冯京这伙人,您老更赢不了啊!”
“唉,真是进退两难,鱼和熊掌,难以兼得啊!”
文彦博也没了主意,他沉吟一下,“这样吧,你陪着为父,咱们再去王府,我跟王二郎好好谈谈,他到底想要什么,老夫答应就是了。”
言下之意,你王宁安可以切走自己想要的,可是对不起,剩下的都是我文宽夫的。
只是没等老文动身,小彘就主动来了,给文家父子问好之后,就坐了下来。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对脾气。
比如老文很讨厌王宁安,但是却挺喜欢小彘的,觉得这孩子聪明内敛,够深沉,也有心机,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器。
所以老文对小彘永远都是笑呵呵的,和颜悦色,就跟自己的孩子似的。像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比如苏轼和章惇,他们就是一对冤家,大苏没事写文章,编话本,使劲泼脏水,可章惇的儿子竟然拜在了苏轼的门下,现在正跟着老师满世界考察呢!
当然了,章惇也没吃亏,苏轼的儿子苏迈也是他的徒弟。
总而言之,这帮人之间的相爱想杀,那是非常有趣的。
“说说吧,你爹到底想要怎么样?”老文开门见山。
小彘很坦白道:“我爹并不想把权力交给议政会议。”
“为什么?”老文气哼哼道:“莫非他担心掌握不住?”
“不是那个意思,我爹能放弃首相的权位,他并不在乎自己能控制多少,只是他担心对大宋长远发展不利。”
文及甫挑了挑眉头,“你小子不会往你爹脸上抓肉吧?他有那么大公无私?”
这回不用小彘说话,老文就摆手了,“你别小看王二郎,他要是贪恋权力,早就爬得比现在还高了,我相信他是考虑长远,但问题是他要拿出说服人的理由,不然老夫可会轻易认输!”
“是这样的。”小彘道:“议政卿都是地方选拔,代表地方的派系利益,或者某些类别的利益。”
“这有什么不对吗?”文及甫追问道。
小彘解释道:“地方势力可抑不可扬,从秦始皇开始,废除分封,施行郡县制,就确定了用流官取代诸侯的传统……其后历代虽然也有施行分封的,但是效果都不好,几乎无一例外,都造成了纷争,甚至是战乱。”
老文是学问大家,当然明白这个,“你说的不错,但议政卿和诸侯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议政卿是地方产生,只照顾地方的利益,和地方势力勾结太深,眼界有局限,格局太小,让他们做大,主导江山,只会变成地方分赃,断然行不通!”
“哼,照你这么说,干脆废了议政会议算了!”老文生气道。
“议政会议当然不能废,朝廷需要倾听地方的意见,照顾地方的需求,合理调配地方利益,议政会议是下情上达的很好途径,可问题是如果把朝廷的所有权利都交给地方,政事堂变成了摆设,宰执诸公,六部尚书,全从议政卿当中选择,又怎么能相对公允公正地调节地区间的利益分配!”
小彘滔滔不断,讲了很多道理。
坦白讲,老文被说服了一半。
他也知道议政卿的问题所在。
试想一下,这些议政卿,哪个不是地方豪强势力的代表?哪个背后没有站在学术集团,利益集团?没有强大势力的支持,根本进不来议政会议的大门。
现在100位议政卿里面,有新政学会的,有理学的,有朝廷重臣,有军方代表,而且里面又根据地域不同,行业不同,利益不同,门户不同,分成了错综复杂的派系。勾心斗角的程度,绝对跟后宫三千佳丽有的一拼!甚至还远远超过!
如果事事迁就这帮人,朝廷施政,肯定要失去公正,变成分赃大会,平心而论,王宁安反对,那是有道理的。
可道理再多,也挡不住现实。
议政卿有一万个不好,但是有一点是好的!
他们的背景复杂,决定了他们权力来源不是皇帝,而是背后的利益集团。
也正是有这些集团撑着,他们才能和皇权对抗。
老文收拾了曹太后,干掉了宗室,他可不想给子孙后代惹祸。
“无论如何,只有加强议政会议,才能保住我们的身家性命,当然也包括你!”文彦博指了指小彘的鼻子,“老夫绝对不会低头的,你最好也劝劝你爹,都是当爷爷的人,不要那么天真,他想为了大宋好,大宋又有几个人想着他?咱们是儿女亲家,是一家人,亲疏远近还分不清吗?”
小彘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也看清楚了,文彦博和老爹的才智不相上下,只是两个人选择的方向不同,老爹把苍生天下放在前面,而文彦博是把自己的私利放在前面。
很难说两个人谁对谁错,但是有一点,他们之间是没法调和的。难怪老爹总是防着文彦博呢,也的确有道理!
小彘无奈道:“我爹谋国谋身,还是有一套的,当儿子的不便说什么,我准备立刻动身,前往锡兰岛,负责港口建设,另外还有劳力贸易的事情,告辞了!”
说完,他起身一躬,直接离开了。
文及甫很生气,“奶奶的,娶了咱们家的姑娘,还是那么向着他爹,果然,王家人都是白眼狼!”他有种把闺女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老文倒是无所谓,还有点欣赏。
“瞧见没有,这小子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王二郎老了,如果再过十年,小彘能成长起来,王家还能强盛三十年,中间机会多的是。你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别小鼻子小眼,更别把手里的筹码都押上去……万一这回输了,还能留点香火情分,日后还能翻本!”
文及甫直接跪下了!
爹啊,你老都七八十了,还想着卷土重来,真是生命不止,战斗不息啊!
佩服,真是佩服!
……
情况很明显了,私下里谈不拢,那就只有放在台面上,比拼实力。
政事堂这边,由新政学会拟定了法案,经过一个月的公示,立刻送入议政会议,如果顺利通过,就会成为不容更改的法令。
在这段时间,文彦博也在积极筹备,拉拢议政卿,尤其是军方的代表,是老文用劲最多的,他把儿子文及甫派出去,又几次和慕容轻尘聊天,另外还有韩琦的儿子韩忠彦也进入了军中,同样是老文积极拉拢的对象。
“权力放在议政会议,军方的议政卿占三成,绝对不会通过不利于你们的法案,只要维护了军中的利益,武人不乱,大宋就安然无恙……老夫真是为了你们着想,我就是想不明白,秦王明明是出身将门,他们王家也是将门第一家,居然不能维护军中的利益,他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这两位互相看了看,他们可不好说王宁安什么。
慕容想了许久,才缓缓道:“文相公,朝政的事情,我们武夫不清楚,也不应该卷入太深。”
韩忠彦立刻道:“慕容兄说的有理,我们只能随大流!”
老文脸色很不好,气得摆了摆手,把两个人赶走了,等到他们离开,老文又恢复了平静,他甚至有点想哼小曲了。
只要这帮武夫不添乱,他就烧高香了。
毕竟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
没有军方帮忙,政事堂的那几个货儿根本不是对手。
老文变得信心十足,来吧,让老夫好好教教你们!
“唉,我估摸着文相公现在一定是磨刀霍霍,要向咱们动手了。”吕惠卿感叹道:“怎么样,你们都准备好了?”
章惇笑了,“他文彦博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回一定让他万劫不复!”
曾布也笑道:“这些年咱们看也看会了,要是还没两下子,真的像师父说的,就该滚蛋回家了。”
“那好,也别等了,立刻动手!”
吕惠卿站起身,不算高大的身躯,充满了气势,大有一种乾坤在握,天下在我的霸气!
“子厚兄,你立刻带兵,去封了冯京的府邸,把他给拿了!”
“嗯,没问题!”
“曾布,你带着一队人马,去抄了江南银行,封锁所有账目。”
“好,一定办到!”
吕惠卿笑呵呵冲着苏辙等人道:“咱们别闲着,立刻安排拿人!江南的那些官,一个也别放过!”吕惠卿残忍一笑,道:“陛下被暗算,这么大的案子,岂能轻易放过?这一次我们要一查到底,把那些祸国殃民之辈都给揪出来,严格法办,绝不留情!”
说着,吕惠卿深深一躬,“诸公,这是咱们政事堂立威的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大家也一起拱手,齐声道:“吉甫兄放心,绝不会失败!”
第1108章 大抓捕
整个京城,波谲云诡,两方剑拔弩张,空气格外紧张。
只是再多的风雨,也淋不到秦王府。
王宁安靠在躺椅上面,手里拿着赵顼小朋友的作业,越看越让人摇头……你可是监国啊,有些政令是要朱批用印的。
就这一手狗爬的字,怎么见人啊?
“殿下,老臣能帮你挡下大多数的奏折,但是每天大约还有300份,必须殿下签署才行,否则下面就没法正常运作了。”
啥?
赵顼小朋友都8岁了,算术能力还是很强的,300份奏疏,一份批10个字,那也是3000个大字啊!
而且除了批准之外,还要了解内容……我的老天爷啊,这要花费多少时间?
赵顼的小脸立刻就垮下来了。
他用力摇头,“师父,不要……你说了,小孩子要劳逸结合,要全面发展,我还要学骑马,养狗,喂滚滚……我不要批奏折,就是不要!”
王宁安气得把作业扔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殿下,陛下每天要批上千份啊!”
“啊?难怪父皇病了。”小家伙都急哭了,“不要,我更不要!”
说完,他一扭头,撒腿就跑,最近王宁安要接首相的职位,教导太子的事情自然要有人分担,拗相公被请进了府邸,成了赵顼的师父。
姥爷可比师父容易说话,赵顼咧着小嘴一哭,王安石就受不了了,他摸着赵顼的头,笑呵呵道:“殿下放心吧,我去和秦王说!”
……
“王爷,事到如今,殿下不成材,或许是好事情。”王安石竟然十分坦白,他感叹道:“圣人就是因为太出众了,才会被暗算……老百姓常说,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这皇帝啊,必须糊涂,不然什么事情都较真,下面人就活不下去,没法坐稳那张龙椅的。”
王安石这番话还真有道理,只是别人说,尤其是文彦博那种人说,王宁安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听王安石说,就太荒唐了。
拗相公什么时候学会随波逐流了?
这也太扯淡了!
王安石似笑非笑,“王爷莫非以为老夫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人?”
“当然不是!”王宁安摆手道:“我只是觉得介甫兄是个纯粹的人!”
王安石眼前一亮,身为官场摸爬滚打,能得到这两个字的评价,已经算是了不起了。拗相公还挺欣慰。
“我这几年一直在新政学会,的确看到了太多的变化……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陛下病重,太后发难,如果放在几十年前,搞不好又是一个刘娥,又是主少国疑,不堪设想。可现在呢?仅仅凭着议政会议就挡住了曹太后,更妙的是地方上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跳出来死谏之臣,舆论几乎一边倒支持议政会议……种种这些,都说明了一君独治的时代过去了,立宪是顺应潮流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作为曾经主持过变法的人物,王安石也没有料到,大宋竟然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几十年的时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他现在想的只是让这个梦继续做下去,而且是梦想成真!
王宁安说得对,拗相公是纯粹的人。
只要对大宋好,他不会在乎自己外戚的身份,不会想谋求什么私利。
倒是王宁安显得没那么乐观。
“介甫兄,要是事情这么简单,那就好了……除故布新,总要有个适应磨合的过程,立宪如果立不好,没准会更糟。”王宁安深吸口气,“各方人马都想多吃一点,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假如他们学不会妥协,学不会大局为重,贸然立宪,只是把党争放在台面上而已……说句实话,我看不大半点进步可言!”
王安石愣了一阵子,仔细消化王宁安的话,突然摇头苦笑。
“王爷啊,老夫算是明白了,你可真是个劳碌命!别人都觉得好的东西,你又何必和大家逆着来?不过也幸亏有王爷在,老夫敢说,立宪一定能成功!”
王安石笑呵呵的,兴致很高,竟然让人备酒,他要和王宁安喝酒聊天,畅谈一夜。王宁安欣然同意,笑道:“介甫兄,今天晚上也会很热闹的,想睡也睡不了,正好看看戏。”
……
仿佛为了验证王宁安的话,刚刚到了一更天,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冯京的府邸就被包围了。
章惇带着人马,直接杀了进来。
他们来的太快,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冯京衣衫不整,一身酒气,脸上还有胭脂膏子,仿佛刚从青楼里出来似的……还真别说,因为老文接纳了冯京,这小子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他觉得文彦博风头正劲,权势滔天,哪怕有再大的罪过,文相公愿意保自己,就没人敢动!
放松下来的冯京觉得自己该享受一下。
他的原配夫人是富弼的女儿,两个人相敬如宾,十分恩爱。可随着富弼死了,冯京丑陋的一面露出了,对原配百般欺凌,结果被媳妇愣是给逼死了。
没有了束缚,冯京彻底放飞自我,沉溺享乐。
府里光是美女就有几十人之多,他还不满足,到处搜刮,什么口味的都要,莺莺燕燕,一大堆……就连章惇见了都皱眉头。
他啐了一口。
“奶奶的,你特么的还挺会玩的!就冲你这个德行,砍了脑袋都不冤枉!”章惇一挥手,“拿下!”
士兵一涌齐上,直接把冯京给按倒了。
这时候冯京也感到了不妙,他像是杀猪似的,扯着嗓子大喊。
“为什么抓我?我没有罪,我要见文相公!”
“哈哈哈,谁也救不了你了!”
章惇道:“还不把他押起来,给我抄家!”
潇洒了多年的冯京,终于倒台了,他府上的东西还真不少。
名贵的字画古玩,秦汉的玉石,江南的刺绣,各种毛皮,金银器皿,元宝现金,还有数之不尽的账册,存单,股份,地契,房契……林林总总加起来,足够堆起好几个小山!
以往因为耆英社的案子,冯京家里被抄了,几乎没有什么财产,现在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这十几年当官捞的!
“老子当初管吏部的时候,就想拿你小子开刀,可惜啊,司马君实非要保着你,老子没有法子,现在是你恶贯满盈,报应来了!”
章惇带着冯京,还有一大堆的书信账册,直接前往刑部大牢。
这边有霹雳手段,文相公那边也没闲着,他把几个心腹都叫来了,对着大家嘱咐道:“明天议政会议就要审核政事堂的立宪草案……他们人数占优势,军方虽然表态中立,但是也难免有几个支持他们,所以情况会很糟糕。”
“那,那要怎么样?”这帮人都傻眼了。
老文哼了一声,“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就不会开动脑筋想一想?这么大的事情,能靠着简单多数就通过吗?老夫是这么准备的,我会要求七成五的绝对多数,才能通过立宪草案,你们看如何?”
这帮人一听,直接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什么叫流氓,这就是!
不用怀疑!
老文在议政会议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规律……别看都是表决,但问题设计不一样,门槛不一样,时机不一样,程序不一样……都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两个字:弄权!
他能靠着这招算计曹太后,就能靠着这招干掉政事堂的几个人!
你们不是说立宪十分重要吗?
那好啊,老夫就郑重其事,提高门槛,看你们接受不接受?
老文仿佛看到了几个小兔崽子无可奈何,懊恼悔恨的模样!老文很兴奋,有点要飞起来的感觉。
虽然老夫不想欺负年轻人,但谁让你们是王宁安的徒弟呢,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你们都听着,人数少,不代表不能赢……只要能挡住,就能逼着政事堂低头,我们也不是要吃干抹净,但是谁也不能把议政会议当成摆设,你们都拿出本事来,放心,有老夫给你们撑腰,没什么好怕的。”
文彦博的战前动员非常成功,大家伙的士气都鼓动起来,一个个变得信心十足,非常乐观,不断说着奉承话,老文也听得很高兴。
一直快到二更天,才纷纷散去。
他们刚出了文府,门外就有一伙人等着,为首的正是韩宗武和苏辙。
这几位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路数?你们也来拜会文相公?
韩宗武板着脸,用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道:“江南行省议政卿隋安,兵部右侍郎甘公瑾,你们两个跟本官走一趟吧!”
“啊!”
这两位直接傻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是议政卿,一个不但是议政卿,还是兵部侍郎,因为军方的代表要达到三成,所有甘公瑾也是新秀之一,还准备明天要一展身手呢!
怎么直接抓人啊?
“韩尚书,苏尚书!你们这是开玩笑吧?”
韩宗武冷冷一笑,“天下第一的案子,谁敢开玩笑!你们的事情犯了,还要本官让皇城司的人动手吗?”
这句话一出,这几个人才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居然不是刑部的人,而是皇城司的侍卫,皇帝身边的人?
这,这,代表什么啊?
莫非……两个人的鬓角见汗了……突然,隋安像是疯了一样,扑向文府的大门,嘴里还大声喊着:“文相公,救命啊!快救救下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