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司马光又来了
吕诲的案子早就有苗头了,新政学会这边不是没查,但问题是他们顾忌司马光,没有立刻下手,可人家司马居然拿章俞的事情开刀,险些折了章惇,事到如今,什么同门情谊,什么朝廷规矩,全都靠边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再也不用留手。
而且相比章俞案子的捕风捉影,吕诲这个案子就证据充分了无数倍!
吕诲身为大理寺卿,他利用手里的几个案子作为要挟,逼迫几家公司输诚,然后利用这些公司的资产包装,从银行那边拿到承销国债资格,然后利用国债抵押,大量贷款,圈占土地,从事开发。
这里面涉及到的资金流,不下上千万贯!
不得不说,大宋越来越富,而贪墨的案子也越来越惊人。
当年以韩琦等人的能量,也就弄到上千万贯而已,现在一个区区的吕诲,就有如此本事。幸好他没有当上辽东平章事,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钱,要被他揣到腰包里!
“这就是司马君实用的人!”章惇切齿道:“查,一查到底,从吕诲打开一个口子,后面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他是受气受够了,一定要找补回来。
倒是吕惠卿,这家伙越发深沉老练,他思索了一下,“案子继续查,不必急于求成,倒是有另一件事,我们该准备了。”
“什么事?”
“议政卿!”
吕惠卿断然道:“上一次我们虽然拿到了四分之三的多数,但是因为司马光的背叛,我们在议政会议的优势已经很低了,不得不依仗文彦博,扳回局面……明年是治平十年,议政卿要重新选举,这一战我们决不能输了。你们马上安排精兵强将,进入东南各省,同理学一争高下!”
章惇立刻道:“这个我已经安排了,只是我们在东南的实力还是不强,未必能争得过理学。”
“哈哈哈,子厚兄,你也太老实了吧!忘了我们刚刚拿到什么权力吗?”
章惇愣了一下,才猛然惊醒,“你说是发债?”
“没错,现在户部能够独自发债,我们手里握着如此雄厚的资源,还打不赢理学吗?”
吕惠卿笑呵呵起身,负手而立,显得自信十足。
“先揪住吕诲的案子,把司马光拖住,让他无暇顾及别的,然后再把钱撒下去,选拔咱们的人,让他们去主导地方工程建设,有了成绩,还怕选不上议政卿吗?”
“从今年年末开始,各地议政卿就要重新推选,我们一定要拿到七成以上的名额,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理学,都要让他们滚蛋!”
吕惠卿的凶悍,让人大吃一惊,就连章惇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一直以来,姓吕的就不是好人。
当初在西域的时候,有多少部落在他的手里倒了霉!
甚至灭族的都所在多有。
只是重回朝堂之后。这家伙变了一副模样,处处学习老师,做事讲究四平八稳,与人为善,不愿意露锋芒,当出头的椽子。
其实他的选择没什么错误。
毕竟有一个强势的老师,他所要做的只是当一个乖宝宝,等着老师把大权交给他,就顺理成章了。
可世上从来没有顺理成章的事,权位是等不来的,必须争,必须抢,必须拿出真正的本事,虽然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
别的不说,这些年,大宋增加了多少机构?
审计司、皇家银行、都察院、议政会议、参谋部、新政学会、地方行省……官制复杂了百倍不止,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互相之间、勾心斗角。如果没有点能耐,如何能驾驭这么复杂的朝局?
吕惠卿都有些后悔,自己虽然早有觉悟,但是下决心还是太晚了,险些落了一个惨败的下场。
幸好文宽夫的出现,不但挽救了新政学会的危局,也彻底点醒了吕惠卿。
去特么的温良恭俭,老子就是要杀人,有本事你咬我啊!
“吏部那边,要尽快拿出一批有能力,操守过硬的年轻官吏,充实各省,新政学会要在大宋范围之内,增加人员,发展组织……子厚兄,这项工作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一定办好!”
章惇的才智不在吕惠卿之下,他也有差不多的感悟,已经失了先手,再不奋起反击,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立刻下去安排,好在这些年新政学会积累深厚,他们从上到下,方略转变,整个战斗力快速迸发出来。
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任务,比如苏辙就负责新政学会的宣传,曾布则是负责经济政策,王韶负责军事方略。
王安石负责监察,文彦博负责议政会议。
七位掌书记,每个人都有一摊,吕惠卿还要求,每五天时间,在京的掌书记就要互相沟通,商讨对策,制定应对方略。
显然,他们全都进入了战斗状态,高速运转起来。
直到此刻,理学和司马光才惊觉,他们到底是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君实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吕诲倒了,绝对不能啊!”冯京都快哭了,“吕诲他知道太多了,要是露出了一点半点,大家伙都要完了!”
“大家?你说这个大家——也包括我吗?”司马光拔高了声音。
冯京声音更惨了,“君实相公,这个,这个就是不能倒啊!”
“哼!”
司马光气得一甩袖子,“我想保他,你也想保他,可归根到底,只有他自己能保他,只要在里面不胡说八道,最多是个丢官罢职而已……他干的事情,有几个当官的不做?不过是规模小了一些罢了!”
司马光说着,他突然发现冯京的眉头不停乱动,身体很不自然,他立刻警觉,不妙啊!
“你给我说实话,那个畜生到底干了什么?”
冯京咧着苦瓜嘴,不知所措,司马光急得跺脚,痛骂道:“蠢材,你还不说,我就连你也不管了,让你们都去死好了!”
……
“师父,这是昨天的作业。”
赵顼把小本子送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还算不错……殿下,这么多日子了,你就不想父皇吗?”
“父皇?”
赵顼挠了挠头,说实话,他真没有太多的记忆和感情,只是隐约记得那个男人要带着自己去润州,去看芙蓉楼,他很想去玩。但又是那个男人把他交给了师父,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师父貌似也不错……总而言之,小家伙没有那么点讨厌父皇了,甚至还有点想念。
“殿下,去给你父皇写一封信吧,不管什么都好。”王宁安笑呵呵道:“等你写好了,师父再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小家伙的眼睛亮了,“什么东西?”他大着胆子问道。
“会动的,活的!’
“哦!太好喽!”
小家伙乐颠颠跑走了。
算起来,赵曙出征天竺,已经有几个月了。
由于有了铁路,不管是调兵,运送给养,还是传递消息,都快了很多。
根据最新的情报,赵曙的前锋已经拿下了德里,整个南亚,都会被很快纳入版图。只是赵曙非常苦恼,他到了天竺,才发现跟他想象中,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传说中玄奘法师求取智慧的极乐国度早就消失了,甚至佛法在这片世界都销声匿迹,荡然无存了……当然,还有僧人存在。
只是这些僧人浑身污垢,状若小鬼,整天摆出扭曲痛苦的姿态,进行苦行冥想,也不种田,也不劳作……用他们的话讲,这一世受了几辈子的痛苦,就可以提前修成正果,你们杀吧,抢吧,打吧……老子不在乎,下辈子,老子就变成了你!就能作威作福了!
赵曙真是大开眼界,世上还有这么可爱的人!
就凭你们,不劳作,不上进,不读书,不进取,一万年也成不了人上人啊!
以往不管是倭国,契丹,西夏,还是其他各国,几乎都是儒家的文化圈,差别还没有那么明显,到了天竺之后,赵曙才感觉到巨大的差别。
从陈胜吴广开始,中华大地上,就不断涌现一代代的猛将兄,你不让老子活,老子就跟你玩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虽然中原也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说,但是却没有天竺这么深入骨髓,越是卑贱的人,就越是信奉神明。
从上到下,一级一级压下来,简直没有半点喘息的余地,赵曙还曾经想过,要扫荡一切,把天竺变得和大宋一样,但很快他就改变了想法,他觉得这样的天竺挺好的!
对外征服的顺利,掩饰不了朝堂激烈的争斗。
吕诲被拿下已经第十天,虽然各种消息,封锁严密,但是堂堂大理寺卿,辽东平章事曾经的热门人选,吕诲的动静,还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
司马光左思右想,还是不得不前来拜见老师,司马光觉得以吕惠卿等人,未必能有胆子动吕诲,而文彦博的复出,更是说明王宁安松口了。
“老师啊,老师,难道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吗?”
司马光带着满心的无奈,来到的王宁安的府门前。这些日子,除了他进来过两次,其余的重臣,没有谁能进来这一道门!
“是君实相公吧!”门卫含笑,“王爷说了,您来了,直接里面请!王爷等着呢!”
司马光愣了一下,随后甩甩头,大步走了进去……
第1080章 分田红利
小彘很想不通,按理说司马光已经背叛新政学会,那就是背叛了老爹,王府的大门干嘛还给他打开?
难不成老爹还不想废了他?
小彘百思不解,他现在和吕章等人彻底站在了一起,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想起来还真是怕怕的,只是他也没法左右老爹的心思,只能静等结果。
此时,王宁安的书房,师徒对坐,一壶香茶,两个羊脂玉杯,王宁安亲手给司马光倒了一杯茶,然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君实,自从几年前,我就不用玉器,而是用竹器,清香,雅致,最重要是……便宜!”
堂堂燕王殿下,居然说出便宜二字,实在是令人发笑!
可司马光明白王宁安的意思,他陪笑道:“师父境界高远,弟子愧不能及。”
“是你过谦了,喝茶吧!”
两个人慢慢品茶,王宁安很淡定,他希望司马光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而司马呢?他表面很淡定,可心里却很烦躁。
师父啊,你出将入相,两朝帝师,官居极品,自然什么都看淡了,世间万般诸事,你都能看淡,都能放下,但是弟子宦海浮沉几十年,就差一步,弟子怎么可能放下啊!
过了好一会儿,司马光将茶杯缓缓摆正,而后叹息道:“师父,弟子冒然打扰,实在是有罪……只是有件事情,弟子不能不如实相告。”
王宁安没有开口,而是做了一个让他继续讲的动作。
“是这样的,前不久议政会议通过,答应户部可以随意发债,并不需要经过银行……这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简直把师父一手建立的金融系统,给彻底摧毁了,他们是何居心啊!”
司马光显得悲愤不已。
“没有银行介入,就没有金银作为抵押,说白了就是想发多少,就发多少。这些年财政赤字非常高,加上对外用兵不断,如果没有限制,势必会滥发钞票,弄得严重通膨……到头来,害的还是普通百姓,师父,这事情可不小啊!”司马光显得很委屈道:“弟子强力反对,他们就视我如寇仇……这段日子,先是辽东的事情,接着是发行债券的事情,他们居然把弟子赶出了新政学会,这可是师父的心血啊,不是他们的,他们凭什么擅自做主?简直欺师灭祖,无法无天!”
司马光像是小学生告状似的,大声指控着。说到了悲愤之处,简直声泪俱下。
“户部滥权,胡作非为,没有半点制约……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弟子实在是不忍多年变法成果毁于一旦,也不忍师父一手打造出来的盛世,变成梦幻泡影。弟子之心,天日可鉴,请师父明察啊!”
王宁安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叹气。
“君实,我已经立刻首相位置多年,如今的情况和我当初也不尽相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到底该如何做,我说不好。或许他们的作法,没准也是一条路子,你要指责,也需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有!弟子有!”
司马光立刻道:“最近几日,金融市场已经连续大涨,期货也是如此,光是粮食一项,就涨了一半还多……这就是他们滥发货币的初步恶果,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危机,一旦金融涨得太快,吸纳各种资金进去,必然会影响到实体……这金融市场波动起伏,助长投机,更是遗祸无穷。师父反复强调的就是这些,他们怎么敢做!”
司马光用尽了全力,不停告状,王宁安只是听着,却不置可否。
到了最后,王宁安才突然道:“吕诲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从金融跳到了案子,司马光有点被闪了。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作为金融鼻祖,王宁安比什么人都了解金融游戏,他只要点到而已,再多说就是鄙视老师的智商了。
提到案子,司马光更加惶恐。
他立刻躬身施礼,万分歉意。
“师父,是弟子看错了人,吕诲的确有贪贿行为,刑部和都察院已经再办了……弟子居然推荐这样的败类接掌辽东,实在是无识人之明,弟子已经向苏相公请求处罚。”
王宁安又是点了点头。
“君实,你觉得一个堂堂大理寺卿,又怎么会贪赃枉法,知法犯法,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
司马光苦笑道:“吕诲贪婪成性,前些年投资股市,尝到了甜头儿,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朝廷三令五申,已经不许官吏随便介入经营,也不许官吏亲属随便参与……偏偏这个吕诲全然忘了朝廷法度,弟子以为,应当严惩,以儆效尤!”
王宁安略等等,还想听司马光说更详细一些,可是这位却不愿意多说了。
“官风吏治,最难,也最紧要,你们的心里要有一把尺子。”王宁安含笑道:“君实啊,我还要给殿下上课,你留下来,等吃过晚饭,我们继续聊。”
司马光迟疑一下,为难道:“师父,只怕今晚不成,政事堂还有个会议……这个,弟子立刻去请假!”
“别!”
王宁安急忙拦住,“现在朝政纷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你又担着担子,就别为了我这个闲人耽误时间了,去忙你的吧,等有空再说!”
交代完毕之后,王宁安迈步走出了书房,直奔太子赵顼的院子,走到了半路,他深深吸口气,把管家叫过来。
“告诉下面,如果司马君实再来,挡驾吧!”
“啊!”
管家一愣,“王爷,你不是说……”
“我说了,我不想见他了,还不明白吗!”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传令。”
管家连滚带爬,跑得飞快,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君实相公怕是要倒霉了!
王宁安像是没事人一样,给赵顼上了课,又带着他去看滚滚爬树……不得不说,滚滚真是个天生的萌神,这些日子下来,赵顼的阴影已经小了很多。
他也有自己喜爱的滚滚,那家伙是褐色的,在一堆黑白团子中间,格外受到排挤,不过小家伙活得挺乐呵,每次喂东西,都会发出一声一声的叫唤,活脱话唠一枚!
好不容易都忙完了,王宁安才再度回到书房,小彘已经坐在这里了,他脸上止不住发笑。
王宁安瞪了他一眼。
“怎么,见你爹被人家当老糊涂耍?你心里高兴?”
小彘嬉笑道:“爹,这天底下除了您老能耍别人,还没有人能耍您呢!司马光是自寻死路,活得不耐烦了!”
王宁安摆手,“别说废话了,我先问问你,有关户部发债,你怎么看?”
“与其说是发债,不如说是发行货币,因为债券有了完全的兑换功能,和货币也没什么差别了。”
“嗯,继续。”
“增发货币,自然会稀释货币,如今的货币都在谁的手里?还不是那些大银行,大的豪商巨贾……削减他们手里的财富,帮助朝廷填补亏空,推动建设,正是理所应当。只是司马光和这些大户走得太近了,自然要替他们争取利益,一点也不足为奇。”
王宁安沉吟片刻,又道:“司马君实还是提出了一些问题的,大规模发行货币,会带来通膨,一旦万物皆涨,又该怎么办?”
小彘笑了笑,“爹,要是让孩儿说,绝对不会!”
“为什么?”
“因为5年之期到了!”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猛然惊醒,“你是说分田?”
“没错!当初老爹推行均田制,一些常年的佃户直接拿到了土地,还有一些,需要用5年时间,逐步赎买,如今很大一批人已经完全拿到了土地……有了这些人在,绝不会发生通膨!”
小彘显得意气风发,朗声道:“我朝百姓,最是勤劳。历来省吃俭用,努力积蓄,为了就是能购买土地,增加田产,把日子过得更好……如今他们卸去了担子,不用向朝廷交那么多的税赋。但是我敢说,老百姓不会立刻奢侈浪费,而是会更加努力干活攒钱。出售农产品,换取钞票,然后将钞票存在家里……爹,你说这样,还会有通膨吗?”
小彘在民间的日子,显然没有虚度,他们老百姓的心态看得很明白。
虽然均田之后,但是光靠着手里的田,一家人最多饿不死,想要过得更好,还要想办法才行……善于经营的,进了城,做了小生意,能吃苦冒险的,往海外移民,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会读书的,去考秀才,做官吏……总而言之,剩下来最多的就是种田能手,他们几代人传承,除了会种地没有别的本事。
家里分得不够种,他们就要勒紧裤腰带,攒点钱,继续买地,好让家里的田越来越多,日子才能越来越好。
这样的农人,千千万万,不计其数!
此时就算朝廷再增发几亿的货币,也能被吃下来,不但没有通膨,而且这些农户还能提供丰富的农产品。
作为一个改革者,能看到自己的改革,进入收获阶段,这是何等开心的事情!
王宁安真的动容了,他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小彘,一遍遍询问他的观察,小彘知无不言,他注意到了,老爹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这些日子的不快,似乎都飞到了九重天之外……
第1081章 一个灭村大案
大宋现在呈现一个很不平静的状态……首先就是人口增加,这个前面提到过,国人一直相信多子多福,而且分田又是依据人头落实的,因此家家户户,普遍多生孩子,人口呈现爆炸的趋势。
原来分的田地不够,有人积极攒钱,购买土地,有人干脆跑到海外找机会。
站在王宁安的角度来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扶持能干的百姓,尽快富裕起来。小块分割的土地适合推进机械化,像拖拉机一般的农机,只能在辽东,河套等地使用……这是很大的瓶颈。
王宁安觉得,研制内燃机必须提上日程,然后想办法生产十马力左右的小型农机,这才是农村最需要的玩意。
当然了,想要让农村发展起来,还需要大规模投入,修桥,修路,通邮,把市场的任督二脉打通,让农产品能够卖出好价钱……
很显然,持续大投入,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要想大投入,户部那边就要放水,就要拼命印钱,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而司马光站在了金融集团的立场上,显然不希望把印钞权交给朝廷,也不想过多印钞……他和王宁安讲了一大堆,都是这个心思。
“爹,不管怎么样,您老都不能姑息司马光了,他这个人手段高超算计深沉,无论如何,必须拿下!”
小彘躬身进言。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你参加秀才科了?”
小彘愣了一下子,“是。”
“那好,你去交州接个县尉吧!”
“哦。”小彘迟愣一下,还是乖乖答应,他默默退了两步,转身几步到了门口,突然王宁安又叫住了他。
“你知道为父为什么这么安排吗?”
“这个……”小彘显得很为难,但是依旧说道:“是父亲责怪孩儿掺和太深了?或者是让孩儿去地方历练?”
王宁安沉默了半晌,他笑了笑。
“没有当爹的会怪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你走到今天,也是为父推波助澜的结果,至于说历练,也对,也不对!你再好好想想,如果现在不走,留在京城,又会如何?”
小彘努力思索,他缓缓道:“司马光败了,朝堂之上,只剩下新政学会一家独大……对了,还有理学苟延残喘,另外重臣当中,也只有老爹和文相公,手上还有权柄……”小彘想到这里,脑门就冒汗了。
王宁安笑了笑,“你小子想通了?为父只能教你一句,凡事只有自己能掌握,能做主算的,才是真的,其余别人答应你的,都不算数的!”
小彘眼珠黑亮,咀嚼了许久,才用力点头,而后恭恭敬敬撩开袍子,拜倒在老爹面前,磕头辞别……
从书房出来,小彘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说实话,这些日子他有点小瞧老爹,觉得老爹就是运气好,不然以老爹的秉性,绝不是文宽夫的对手,他甚至开始处处学文彦博,想要以老家伙作为榜样,甚至帮着文彦博进入议政会议,拿下领班。
但今天的几句话,让小彘彻底明白了,老爹就是老爹!十个文彦博也比不上!
想想吧,就拿吕惠卿来说,他一次没来王府,表面上是不给老师惹麻烦,但是暗中把什么都告诉了小彘,当儿子的自然不会瞒着老子……那吕惠卿一直被司马光压着打,是他真不行,还是另有所图,故意示弱?
这种事情真是不能仔细想!
难怪老爹愿意一再给司马光机会,原来另一边,也未必是好孩子!
自己和他们交易,如果干掉了司马光和理学,就能给自己在京分到一个位置,要不了几年,进翰林院,或者是六部,都察院,然后进入尚书宰执,一路平坦,直入中枢。
好不好?
看起来真好!
但是仔细一想,却未必了。
都按照别人规划好的路子走,说句不客气的,不是傀儡是什么?
那些人为什么愿意在自己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他们不是看重你王宗轩,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们看重的是你爹,是燕王庞大的威望,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如果不清楚这些,冒冒失失,进入官场,进入京城的圈子,还不知道要给老爹带来多少麻烦,也不知道要给王家带来多少祸!
趁着胜负未分之前,赶快去岭南,积累实力,历练本事,等一切水到渠成,再回到京城,那个份量就完全不同了。
从这里也就看出了老爹和文彦博的强弱,老文是看到好处,一头扎进去,十头牛都拉不回……可老爹不一样,不但能看到机遇,还能看到背后的风险,或许这才是老爹所向睥睨的厉害之处!
大格局,大眼界,大心胸,大气度……王宁安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变成自己的粉丝了,他还在拿不定主意,要说起来,司马光也有不少功劳,尤其是王宁安没有进入政事堂之前,司马就是他在政事堂的代言人。
那时候的政事堂可比现在险恶多了,一大堆资历吓死人的老臣,司马光承受了多少压力,就连吕惠卿和章惇等人,也得到了司马的关照。
至于和金融集团搅在一起,也是因为当时情况糟糕,他不得不自保而已。
弄到了今日,是是非非,早就说不清了。
司马一定要走,但也要给他一点体面……还记得司马提到过,他要修书,正好,就让他去编《资治通鉴》,也算是文坛的盛事了。
王宁安在盘算着,可另外一些人,也在积极谋划着。
……
“君实相公,燕王府的二公子被发走了……是不是燕王觉察到了他和那帮人勾结,迁怒于他,看起来燕王还是重视君实相公的。”杨时如是说道。
司马光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要真是这样,那他也就不用殚精竭虑,等着胜利就好了!
小彘在暗中的那些动作,包括老文重出江湖,司马也知道一些。
如果师父真的不高兴,何至于等到今日。
他走了,假如是师父不用他传递消息了呢?
那为什么不用了,是不是师父已经有了打算,就不用信差了!
假如是这样,师父的心究竟会倾向哪一边?他手里的刀子,又会砍向谁,这可就太值得思索了。
司马光能感到,师父一次比一次更加冰冷,谦和,礼遇,尊重……唯独没有师生之间该有的亲切!
或许……
司马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猛然睁眼,显得怒不可遏。
“吕诲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杨时也很无奈,“君实相公,不是我们不帮忙,可文彦博那个老狐狸看得太紧了……他天天盯着议政会议,而且还制定了一大堆的条例,不让我们干涉正在审讯中的案子,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哼!”司马光冷笑了两声,“你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听,但是,你别打量着这个案子和你们没关系,如果真的查下来,谁也跑不了!”
“我们明白。”
杨时谈过之后,就匆匆告辞。
司马光靠在椅子上,显得十分无力。
拿不到老师的支援,又和新政学会决裂,加上失去了议政会议的强援,他唯一还有点优势的就是朝廷百官。
可问题是这帮当官的都是墙头草,随风倒,关键时刻指望不上……司马光熟读经史,太清楚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退一步,退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等着风向变了,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卷几年前写的书稿,这是他在几天前找出来的,当时上面还满是灰尘,自己有修书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却迟迟没有机会……或者说,他还舍不得权力的滋味,没有当过首相,怎么忍心隐居修书呢?
可眼下这个局,他的确想走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搞不好就连他都陷进去了。只是吕诲的案子非常糟心,司马光也没有把握,到底会牵出多少事情。这帮畜生背着自己,在下面做了太多的坏事,最后却要自己给他们擦屁股。
“哎,真是进退两难啊!”
司马拿不定主意,可是刑部那边已经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而且还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铁证!
韩宗武邀请都察院,御史台,包括章惇和吕惠卿等人,到了刑部的后堂。
在地面上,摆着几十具担架。
“这,这是什么?”大家惊讶道。
“你们自己看吧!”韩宗武黑着脸道。
章惇走过来,掀起之后,立刻皱眉头了,他连着看了好几个,全都是骸骨,而且是肢体不全的骸骨,已经腐烂非常严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了?”
韩宗武道:“这是汝州的一个村子,一共200多口人,被一场山洪淹没,全村仅有5个人生还,这些尸骨就是刚刚挖出来的!”
曾布立刻道:“这个事情我知道,户部为此拨了专款,怎么,这个案子和吕诲有关系?”
“这个村子的后山是煤矿,我们批了两个工厂进行开采……但是在一年之前,两个工厂突然合并,开采量增加10倍还多,为了运输煤炭,他们把周围山上的林木悉数砍光,准备开山建路,结果路没有修成,一场暴雨来袭,就把一个村子给淹没了!”
苏辙大惊,“这么大的事情,当地就没有人能管吗?”
“呵呵……大理寺卿的生意,谁有胆子管!”
第1082章 朝廷的大阵仗
这个案子是韩宗武几乎连轴转,费了无数心血,才彻底掀开的。
而真正掀开之后,也使得所有人大惊失色。过去还有人不断发出疑问,认为以大宋的国势,已经是历代之冠,还要折腾什么,好好偃武修文,弄点文化工程,编撰书籍,传流后世,也就足够了。
剩下的都是标新立异,危言耸听!
可是当这个案子爆发,大家伙才真正震撼了。
要说最冷静的人,那就是大苏了,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要经济的数字,要对外动武,要大建工程,各种需要狂增,眼看着利润那么丰厚,当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手段都拿出来。
这些士人老爷,捞钱也是一把好手,不服都不行。
“子瞻,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苏轼把胳膊一抱,微微一笑,“这个案子我没参与,半点也不清,没法说什么,我只是提醒诸位,现在地方的贪墨,打着开发的借口,官商勾结,草菅人命,所在多有。汝州这种情况,在任何矿业城市都有!记得上一次火车站被烧死那么多奴隶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有些地方,大宋的子民也参与了挖矿,结果遇到塌方,死在里面,老板为了避免赔偿,居然谎报逃跑,这样的荒唐事,十几年,就没有断过!”
大苏口若悬河,说的慷慨激昂,把许多大家不知道,或者被忽略的事情,全都掀了出来。让这几位听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你们不是不知道,而是把功夫都放在了和理学,还有司马光争权夺势上面,有几个人,把心思放在朝政上?”
说到这里,章惇终于忍不住了。
“苏子瞻,我们的确有错,但若是不把那伙人干掉,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受害呢!朝局要清理,吏治要整顿。百姓更要顾,地方的贪墨也要处理,这本是并行不悖的事情,你如此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大苏还想和他吵,不过一转念,他冷笑了声:“章天官,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但愿你们能知行合一!”
说完,大苏一甩袖子,直接去了王府。
以往苏轼是不能进府的,但是小彘南下了,家里只剩下王宁安一个人,三位夫人全在幽州,那么多儿孙,都是她们教育,也脱不开身。
小彘不忍心老爹一个孤老头子在家,只得请舅舅过来,他寻思着苏轼为人滑稽,乐观开朗,正好给老爹解闷。
可小彘哪里知道,乐观的大苏早就消失了。
现在的苏轼,真是一肚子牢骚,说话比谁声音都大。看什么都觉得的不合理,天天嚷嚷着要处理正事,弄得王宁安都想把他赶出去了!
“子瞻,你现在真有点学者的范儿了?”
“学者范儿,什么意思?”
“整体来说,愤世嫉俗,报忧不报喜,就像树上的乌鸦,满世界乱叫,听的人心烦意乱!”
大苏愣了一下,毫不在乎,反而欣然接受。
“我就是乌鸦,要是没有我这个乌鸦,你们就不知道天下有多黑!”大苏探身,凑到王宁安的近前,“姐夫,要我说你还是出山算了,有你在,这些烂事一言而决,下个命令,谁敢不听,何必这么麻烦!”
王宁安摇了摇头!
“子瞻啊,眼下这些事情,哪个不是解决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我有多大的本事,能把天下不平事都给解决了?”
“那,那天下就永远没有太平安康的时候了?”大苏不服气道。
“你心中的那个世界,只怕永远不会出现,我只是希望天下间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去纠正错误,不断改革进取,而不是庸庸碌碌,和光同尘,那样我就烧高香了!”
大苏觉得王宁安很没有追求,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姐夫还是个现实的人。
他又好奇了,“那你觉得,那几个货,能按照你想的做吗?”
王宁安眼前闪过一丝迟疑,最后化成叹息。
“且看吧!”
……
“大苏说的没错,但是他那是书生之谈,岂能放下所有事情,只把一样事情解决好的?”章惇回来之后,还是很不客气,“我们要整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要有一个突破口,一点点做下去,才有有成效,而不是冒然立一堆法令,弄一些大而无当的东西。”
针对章惇的话,难得,苏辙居然第一个附和。
“我哥是在下面走得太久了,不清楚朝堂的复杂,他反应的情况是真的,只是方法需要我们权衡才是!”
吕惠卿含笑,“子由的话,才是公允老成之轮。”
他想了想道:“子由,你去和刑部联络,督促案子尽快办下去,我去政事堂,要求组建一个高规格的审问团,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楚!”
“好,咱们分头行动。”
吕惠卿先找到了苏颂,把情况都讲了一遍,苏颂听得毛骨悚然!
“吉甫,你是说,整个一个村子,就白白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是白白死了,而是扣上了天灾的帽子,户部发了5万赈灾,由于村子的人没了,这笔钱也落到了当地官吏的手里!”
“无耻!”
苏颂勃然大怒,“吉甫,这个案子必须一查到底,不要打量着朝廷要换人了,他们就能逍遥法外。就由你领办这个案子,另外让都察院的贾章,刑部的韩宗武,还有御史台王陶,以及审计司,大理寺,等等衙门,汇同办案,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吕惠卿欣然领命,“请首相放心,下官一定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们这边,全力发动,司马光那边却是乱了阵脚。
一贯算无遗策的司马光都没有料到,竟然会牵扯出灭村的惨案。
要知道,他以为吕诲最多是贪财而已,只要把贪墨的吐出来,再好好运作,未必会死。只要能保住命,吕诲就不会胡说八道。
他虽然推荐过吕诲,但是因为没有上任,只怕连用人不当的罪名都加不上,最多丢点面子,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这个案子越挖越深,俨然一个无底深渊。
司马光再也坐不住了,他气呼呼揪着冯京的胸口。
“老夫几次三番问你,你全都一再推脱,你给我说实话,那个煤矿里面,是不是有你的股啊!说!!”
冯京连连摆手,“君实相公放心,那里面绝对没有我的!”
“但是别的地方有!”司马光不打算放过他,厉声斥责,“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就算缺钱,也要拿那些不犯忌讳的钱!这样沾着血的银子,你们花起来,不害怕吗?”
冯京不敢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和吕诲都通过国债捞了一些好处,但问题是这个钱捞起来有难度,还有承担风险,报纸上天天都说,投资要多样化,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煤矿多好的生意,挖出来就能卖钱,尤其是铁路通了,更是日进斗金,甚至能传给子孙后代。
哪知道看起来很稳妥的生意,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也很委屈啊!
“君实相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那边的意思,已经要揪住吕诲不放了,这么大的案子,吕诲也扛不下来,卑职真怕会牵连出一大堆人!”
“哼,是怕牵连出你来!”
司马光没好气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知道案子闹大了,其实想去王府致歉,毕竟上一次王宁安询问过,他不痛不痒,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师父难保会迁怒自己。
可当司马试图登门拜访,却传来消息,说王宁安决定闭门著书,除了家人之外,不见外客……司马被挡驾了。
到了此刻,司马光真的感到了泰山压顶!
要是连师父都不站在自己一边,简直不敢想象!
说到底,还是这帮蠢货光知道捞钱,犯了大忌,让自己失分太多!
“唉,眼下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让都察院那边扛住,毕竟涉及官员贪墨的案子,都察院的权力比起刑部还大,如果贾章能出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冯京为难了,贾章虽然在一些问题上,是站在司马光这边的,但他到底是王四少爷的岳父,老贾相公又和王宁安关系不错,有这层身份在,贾章是存在叛变可能的!
“君实相公,我怕,姓贾的未必帮忙啊!”
“废物!”
司马光不客气道:“我让你和贾章结交多年,难道连一点把柄都没有吗?你的脑袋里都是浆糊吗?”
堂堂三元魁首,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冯京只能认倒霉,要说对付贾章,他还真有一些办法,很快,起身去安排。
5天之后,就是各方云集的审案之日。
被关了多日,吕诲狼狈不堪,蓬头垢面,浑身发臭,离着十步,都能闻到。
大家伙都不免叹气。
“吕诲,你也是朝廷大员,事到如今,还不把你所做的事情,全都招出来,难道要本阁用刑吗?”
阁老的称呼始于唐代,中书和门下的相公被称为阁老,而他们又挂着学士衔,因此自称本阁。
吕惠卿拿出了宰执的威风!
“这个案子,政事堂已经授权本阁领办,不查到底决不罢休!吕诲,你也久在朝堂,如此阵仗,你以为我们会轻易善罢甘休吗?你最好放聪明点,免得吃苦头!”
吕诲翻了翻眼皮,“落到你们手里,无非一死,有本事就杀了本官,我无话可说!”
第1083章 赵曙病了
赵顼随着师父已经有小半年了,学业进步倒是不小,字认识了几百个,还会背了很多诗,以现在的程度,进皇家学堂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宗室班都是5岁入学,甚至有人在四岁半的时候,就给塞进来,想着早点上学,早点出息。
赵顼现在都过了七岁了,放在一堆小萝卜头里面,那绝对是鹤立鸡群。
最关键的是他这只鹤没准成绩还会吊车尾,这就很尴尬了。
“殿下,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呢,你继续跟师父读书写字……至于第二个,就是去普通班,那里都是寻常的孩子,没什么家世,普普通通。殿下去了也就是普通学生,可不能耍脾气,不然老师可是会打手板的,他们不像是师父这么和气!”
赵顼都翻白眼了,你还和气啊?
你就是我见过最凶的师父了!
小家伙低着头,默默盘算。
他留在王府,身边没有什么小伙伴,一个人也挺无聊的,去皇家学堂,和那些宗室在一起,那些货儿也就那样,一点都不好玩。
念普通班没什么不好,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能一起上课,一起玩……总要有趣多了。
想到这里,赵顼脆生生答应,“师父,弟子要去普通班。”
“嗯!”王宁安笑了笑,“殿下,老子圣人说过,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教育这东西,不是越高大上越好,必须接地气,要知道百姓想什么,民心在哪,能优雅,也能通俗……殿下,师父希望你能有个快乐的小学时光!”
赵顼虽然听不太懂,但他还是笑了,笑得很开心。
师父送自己的两条哈士奇都进入了尴尬期,长长的驴脸,怪异的大眼睛,显得十分丑陋……这就不得不说了,虽然都是黑白二色为主,人家滚滚除了小时候像小耗子之外,别的时候根本没有长残这么一说。
头围,胸围,腰围,臀围,全都一个维度,还能那么萌!
简直是没谁了!
赵顼喂过了自己的两条狗,难得又给滚滚送了一筐胡萝卜,这才蹦蹦跳跳,上学去了……把小家伙送走了,王宁安的府邸安静了不少。
算起来,偌大的京城,这里也是最安静的地方了。
吕诲虽然死扛着,但是在不断抛出的证据前面,他的死扛显得没有什么用处了。
首先,他利用权力,获得承销国债的资格。
然后再强行将两家煤炭厂合并,把国债用极低的价格吃下去。然后靠着国债做抵押,购置房产,转过手抛售房子,大捞其利。
最后,他又把赚的钱打入煤炭厂,增加产能,不顾一切,结果就酿成了灭村惨案!
这一连串事实都摊开之后,每一个人无不义愤填膺。
首先要查的就是国债这块。
大宋发行的国债是由户部确定金额,然后交给银行,双方按照商定的利率,由银行承销。
银行也不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吃下这么多的国债,通常都会分包给一些信誉良好的商人和企业,让他们负责销售。
毛病也就出在了这块。
两家煤炭厂,合并之后,资本额还不到15万,如何能从一大堆的公司之中,脱颖而出,拿下了500万国债的份额?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们只交了百分之一的手续费,也就是5万元,后续的金额一致拖到了半年前,才陆续补上。
有人要问了,这不是补上了吗,还用得着穷追不放吗?
当然用得上!
要知道,中间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他们无偿占有495万国债,能进行多少投资?又赚了多少钱?
假如他们投资出现了亏损,没有赚够钱补窟窿,岂不是说朝廷要承担风险?
而且这个国债承销过程,说穿了,就是空手套白狼,蛇吞大象!
苏颂得到报告之后,简直气炸了肺。
他立刻召集所有宰执重臣,齐集政事堂,虽然他的任期要到了,但毕竟还是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出来的话,那可是一言九鼎!
“诸公,这个案子暴露出严重的问题,我们有那么多的机构,查百官的贪墨,查各种商业税收,刑名案件……唯独对银行系统,是疏于监管的,甚至是严重不作为!几百万的款子,随随便便就被拿来到处滥用,这样的案子还有多少?我认为必须立刻查清楚,涉及到什么人,都不能姑息养奸!”
章惇立刻道:“苏相公所言极是,一直以来,金融体系都相对独立,里面的情况外人一点也不清楚,现在终于让我们发现了问题。那就不能视而不见,我认为应该让皇家银行和审计司牵头,全面整顿金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现一件,严惩一件,不拿出几个脑袋祭旗,这股歪风就遏制不住!”
他的话很快得到了吕惠卿、曾布、苏辙、韩宗武等人的附和,最后大家伙把目光都落在了司马光身上。
被这些人瞧着,司马光仿佛浑身都不自在一样!
他切齿咬牙,无比痛恨,却也十分无奈。
谁让自己用的人不争气,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弄得他想说话,都没有办法。而且司马光也清楚,这要是开始整顿金融,那就是血雨腥风啊!
章惇和吕惠卿根本没安好心,或者说,以前低估了这两位师弟的功力。
他们一旦决定反击,攻势就是一波接着一波……从议政会议,到吕诲的案子,再到整顿金融,接下来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手段没使出来!
但是有一点却很肯定,目前司马光和理学的势头完全被压住了。
随着各地更换官吏,许多省份的平章事都落到了新政学会门下,即便不是新政学会的嫡系,也是那些素来清白能干的循吏。
理学和司马光的势力都在快速衰退当中,还有更可怕的,就是议政卿这一块,理学那边预估很难超过20人,而司马光的部下,或许会不足10人,也就是说,他们两方加起来,还不到三成。
以如此兵力,如何能抗衡如狼似虎的新政学会?
司马光真的后悔了,他发动太早了!
想想吧,议政会议刚刚成立,有关遗产税的时候,他还是站在新政学会这边的,他们拥有碾压的优势。
但司马光渐渐发现,如果扣除军方的代表,新政学会战斗力不强,掌控舆论的能力也更弱。
他觉得理学手里有舆论,他有实力,双方合作,打几个胜仗,就能奠定基础,首相之位就是囊中之物。
谁能想到,文彦博复出,把一切都打乱了。
而且他觉得,这帮师弟,远不像看起来那么弱,他们现在出手,狠辣凶猛,招招致命!
奶奶的,他们过去都是在卖萌装怂!
你们这帮畜生!
敢骗老子!
司马光怒不可遏,“整顿金融,我当然不反对,可是我要提醒诸位,上一次云州的案子,因为牵连出西京银行,造成金融动荡,出现了严重的挤兑危机,几百万人失去工作……如果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你们又该如何应付?”
曾布呵呵一笑,“司马相公提醒的是。不过请司马相公放心,我们已经着手收回倭国金矿的控制权。户部这边,会有足够的弹药,打赢这场战斗的!任何敢于打金融市场主意,就要尝尝朝廷的铁拳!”
没什么好说,也说不出什么了。
司马光孤掌难鸣,只能恨恨道:“希望你们说到做到,千万别又到处找人擦屁股!”
……
“瞧见没有,司马的脸都绿了!”章惇呵呵笑着,“他霸道了那么长时间,这回该轮到他哭了。”
吕惠卿微微一笑,“子厚兄,可不只是哭那么简单,真正开始整顿金融,我相信他司马君实绝对跑不掉。”
“那就把他拿下!”章惇咬着后槽牙道:“反正他吃里扒外,和理学那帮人搅在一起,也不用讲情面了!”
吕惠卿沉吟一下,“子厚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师父的徒弟,你我可以不管任何人,但是不能不在乎师父的意思,假如司马能迷途知返,还是要保全他的体面,不然你我没法和师父交代。”
章惇道:“吉甫,好些日子了,咱们也没去师父那看看,再过三天,就是他老人家的生日,咱们做弟子的,怎么也该去拜寿吧!”
吕惠卿想了想,立刻拍手,“这个好,我们正好把接下来要处理的几件事情,整顿金融,刷新吏治,处理贪墨,还有各行省和议政卿的事情,一并和老师汇报了!”
他们两个商量妥当,立刻去准备寿礼,要上门拜寿。
临登门之前,章惇还把大苏请出来,和他先沟通一下,生怕弄得老师不高兴。
“这么说吧,姐夫总体上还是满意的,你们良心没坏,手段不差……虽然之前挺丢人,但好歹改过来了,年轻人嘛!犯了错不要紧,知道改就成!”
章惇气得翻白眼了,“你丫的比我还小呢!别说废话了,我们明天就去登门拜寿!”
苏轼欣然答应,“正好,姐夫也有话和你们说。”
他们约定好了,可是转过天,章惇吕惠卿到了,却没看看到半分喜气,王宁安更是一身便服,坐在椅子上,脸色很难看。
“师父,这是?”
“刚刚传来了消息,陛下染上了疟疾!”王宁安显得心情十分低落……
第1084章 弑君的念头
消息传来,最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天竺湿热,又多蚊虫,疟疾一直是比较可怕的疾病,每年都会夺走很多性命。当初赵曙要亲征印度的时候,王宁安就考虑到了,还安排了最后的医生。
可就算他再小心,也算不到万里之外的事情。
赵曙还是染上了疟疾,而且很严重。
幸运的是赵曙身边的御医及时献上了金鸡纳霜,这也是海客最近一些年,带回大宋的植物之一。
由于对付疟疾有奇效,被广泛种植,常年在海上经商漂泊,尤其是出入南洋等地,都很容易感染疟疾,许多人因此丧命,因此金鸡纳被视作保命的好东西。
赵曙服用之后,果然症状好了很多。
可即便如此,远征的队伍也陷入了强烈的恐慌之中。
现在天竺的大股抵抗力量已经被解决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散兵游勇和家族武装,并不需要大军对付。
皇帝陛下,肩负天下之望,社稷安危,全在他的肩上,如果有半点闪失,那可就没法交代了。
经过了一番劝谏,赵曙答应返回国内,他把狄咏和狗牙儿留在了天竺,代替他继续征服整个天竺。
接赵曙回国的是一艘新式的蒸汽船,由于采用蒸汽机作为动力,彻底抛弃了船帆,硕大的铁疙瘩,在海里面航行如飞,速度比起帆船还要快许多倍!
“真是厉害,这就是大宋的力量!”
目睹这艘奇怪船只的人,都会升起强烈的惊叹,这就是大宋的国力,当真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船只居然不用帆了,也不知道往后还能弄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发明,只能拭目以待!
赵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他的精神很好。
“朕这一次回大宋,既是养病,也是静待时机,处理了天竺之后,朕就要挥兵西进,塞尔柱亡国了,还有新的国家等着朕去征服!”
赵曙显得斗志昂扬,信心十******代之后,他才踏上返回大宋的船只,去的时候,是走陆路,而回去的时候,却从海路走就行了,无形之中,轻松了很多。
赵曙的身体也在迅速恢复当中……陛下有惊无险,就要回大宋了。
得知这个消息,吕惠卿也说不上是喜是怒,心情很是复杂。
老师和陛下还是有感情的,听说赵曙病了,王宁安连生日宴都没有办,只是和大家说两句,便草草收场。
吕惠卿倒不是因为没喝上酒而生气,只是他在不断思索着……坦率讲,这些年臣权已经越发膨胀,实力惊人。
就算没有皇帝支持,百官也一样能处理各种政务,并且游刃有余。
毫不客气说,这是立国百年,相权最强大的时候,但也不得不承认,赵曙也是个很强大的皇帝,至少相比赵家的几位前辈,要厉害多了,论起武功,也仅有开国的赵匡胤能和他相提并论,就连赵二都逊色一些。
强势的皇帝,遇上了强势的大臣,谁是真的强,谁是假的强?一山不容二虎,血雨腥风的战斗,不可避免。
吕惠卿心里有数,眼下君臣之间能够平衡,全靠着老师的巨大威望,王宁安是赵曙的师父,也是大家伙的师父,所以算起来,赵曙和大家伙是同门。
有了这一点,情况就变得轻松了很多,
但不管怎么讲,君权和相权,终究要斗出一个胜负来!
出于如此的盘算,吕惠卿甚至巴望着赵曙能遇到意外,那样才更好!所以,当得知赵曙身体恢复大半,转回大宋,继续修养,心里头是怪怪的。
总而言之,皇帝一旦回来,对现有的朝局,一定是强烈的冲击,是好是坏,还说不清楚,但是,有人已经嗅到了强烈的危险信号,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赵曙即将提前回归,以皇帝嫉恶如仇的性格,吕诲的案子绝对没法轻松过关。
司马光相信,接下来的调查,绝对要比现在更加严格无数倍。
这倒不是说吕惠卿他们心慈面软,不敢下手,而是作为臣子,尤其是地位比司马光还低,想查下去,当然会面对很多阻力,至少没法随便把司马光叫过去对质。
而赵曙就不同,他是皇帝,高高在上,甚至不需要证据,随便一道令子,就能把司马光圈禁起来,拷问详情!
这就是皇权,让你半点脾气都没有!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这是陛下最痛恨的,偏偏你们都干了,这是恨我不死啊!”
司马光连死的心都有了,现在就算是上书请辞,只怕都晚了。
在他面前,冯京直竖竖站着,鬓角更是冷汗连连。
在强大的证据面前,吕诲已经扛不住,开始交代犯罪的事情……按照目前的局面看,烧到他几乎是必然的。
要知道他可不是次相,更不是燕王的门人,收拾他不用半点顾忌,简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都不用犹豫!
陛下啊陛下,你不是说要到明年才回来吗!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啊?”
冯京无语问苍天,两泪凝噎!
突然,他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下意识念道:“不能让陛下回京!”
司马光听到,先是一愣,接着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冯京。
“你说什么?”
“我,我,我……”半天,冯京才说道:“我是觉得陛下回来之后,我们的处境会很惨!”
司马光颓然坐下,苦笑道:“岂止很惨!陛下刚打了大胜仗,要赏赐将士,偏偏户部又不宽裕,从哪里弄钱?还不是要对官吏下手,尤其是有钱的官吏……老夫两袖清风,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们,要想好了,怎么把钱藏起来,不然后果自负!”
冯京吓了一跳,“君实相公,有那么严重?”
司马光哼了一声,“不要心存侥幸,想想自己干过什么吧?”
说完之后,司马光实在是不想浪费感情了,摊上了一大帮猪队友,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保住性命,能全身而退,哪怕去修书也在所不惜了。
可是他的话在冯京听来,却别有另外一份意味。
要说起来,他干过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绝对不比吕诲少,假如陛下揪着不放,他就别想活命!
唉,老天爷啊,干脆让赵曙病死算了,何必让他回来祸害人啊!
仿佛老天爷听到了冯京的祈求,果然,就在赵曙回到大宋的路途上,他的疟疾突然再次复发了!
这一次赵曙的症状比之前严重了许多!
周期性的发冷发汗,呕吐,眩晕,几乎昏迷……所有人都吓坏了,赶快将皇帝送到了岸上,请来了最好的大夫,进行会诊。
还真别说,大宋的大夫就是比一般的军中大夫有经验。
他们很快确定下来,赵曙上一次感染疟疾,并没有彻底清除,只是进入了潜伏之中。当他坐船回来,一路上漂泊不定,吃的,喝的,都比不上陆地,皇帝身体素质,尤其是抵抗能力,迅速下降,结果潜伏的疟疾再一次复发。
来势凶猛,不可小觑!
他们立刻根据病情,开了金鸡纳霜,救治皇帝的病。
原来计划着,赵曙要乘坐火车,返回西京养病的,这一次却不得不在苏州停下暂时作为行宫所在地,用来恢复身体。
“奴婢给王爷见礼了!”一个赵曙身边的小太监,出现在了燕王府,他哭丧着脸,比死了老子还要伤心。
王宁安自从得知赵曙染了疟疾,就很是自责,当初就不该让陛下去的!
都是自己一念之差啊!
“陛下身体如何,病情可控制住了?”
“请王爷放心,圣人龙体无恙!”
“那你哭什么?”
小太监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些日子把圣人折磨的,都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骨头疼,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奴婢看着心疼啊!”
王宁安点了点头,“你还算是忠心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容易康复的?陛下让你过来传旨,是为了什么事情?”
小太监立刻道:“是这样的,圣人需要在苏州养病一些日子,没法回京。但是圣人又思念殿下,想让殿下过去侍疾。”
这回王宁安终于听明白了,徒弟是想让自己带着太子过去。
父子分别快一年了,当然是思念,偏偏赵顼年纪那么小,没法一个人过去……最理想是让王青带着儿子过去,可问题是王青身体不太好,而且她又怀上了,马上就要临盆,这时候当然不能南下,其他人都不够资格,唯有请师父南下。
王宁安略微沉吟,“那好,我立刻带着殿下南下!”
……
赵曙两次病倒,又两次恢复,弄得一些人上上下下,简直要疯了!
冯京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宁,他发觉已经有人盯上他了,要不是因为赵曙的病情,吸引住了朝堂的注意力,只怕这些人就要下手拿人了。
生死一念,到底该怎么办啊?
或许陛下永远不回京城,就还有一线生机吧!
念头再次涌起!
那要如何能让陛下回不来呢?
还没想出办法,冯京的后背就冒出了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这是要弑君啊!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就不怕灭门九族吗?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现在不弑君,九族也未必保得住,关键是怎么才能不声不响,杀掉皇帝……
第1085章 赵曙的动作
王宁安几乎是在得到旨意后,立刻带着赵顼南下,片刻也舍不得耽误。
坐在专列之上,他的脸色很阴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儿。赵顼见师父如此可怕,只能躲在一边,也不敢说什么,总而言之,小家伙非常压抑。
王宁安心中忧虑是有道理的,赵曙做了十年天子,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威望极高,但即便如此,一个君王病了,弱了,就会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眼前这个糟糕的局面。
身为师父,他必须尽快过去,才能保护赵曙。
有人或许会认为,王宁安这是多余担心,一个堂堂天子,身边都是禁军,谁吃了豹子胆,敢对皇帝不利,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果做如是想,那是根本不清楚大宋眼下的环境……王宁安急匆匆赶路,生怕晚了,赵曙却没有这个觉悟,在行宫里很无聊,他身体虚弱,只能躺着休息,所幸就让人去市面上购买书籍和报纸,拿来解闷。
假如在京城,人们一定会挑选各种报纸,经过筛选归纳,再给皇帝送去。
可他眼下是在苏州行宫,下面人没有经验,见皇帝要,就去市面扫荡了一大堆回来,把赵曙的病房堆得满满的。
赵曙也是颇感兴趣,他都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读书了,现在正好趁着有空,看看人们都在喜欢什么。
他随手翻开了一本,没看多少,眼睛就瞪大了,只好扔在一边,继续翻看,连着看了三四本,全都差不多。
最后赵曙只得把第一本拿回来,他从病床上爬下来,坐在书桌前,仔细观看。
这本书名为《原君》。
赵曙看开头的时候,觉得颇有些韩愈《原道》的感觉,二者都是在讲皇帝的使命,其实赵曙还是很认同原道里面的主张,身为君王,要奉行儒道,使天下大治,万民安居乐业……赵曙也是一直这么做的,不断对外征战,扩充疆土,给子民提供更多的机会,更宽广的空间,更丰富的资源……为此,即便是染上了疟疾,也没有什么抱怨。
可这本书的内容,却和赵曙所想,全然不同。
上面提到上古之时,采用禅让之法,选贤举能,是天下为主,君为客,有德者居之……现在施行家天下,父子相传,是君为主万民为客,所以才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君王予取予求,百姓为鱼肉,任人宰割,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本书越是往后看,批判皇帝就越尖锐,赵曙太阳穴上青筋绷起,拳头攥得嘎嘎作响,浑身冷汗,险些气昏过去。
他强忍着怒火,再次又看了一遍。
这回赵曙明白了。
这本书的核心还是在讲私有财产的问题。
作者假托上古例子,提出君为客,百姓为主,既然皇帝是客人,是替万民做事的,就没有资格剥夺百姓财产,就不能随意增税,更不能推什么均田之策,这些都是不合适的。
虽然上面没有明说,但是种种指向,已经非常明白!
赵曙岂能不生气!
他翻了所有的书籍,其中大部分都是这个调调儿,有些含蓄一些,有些则是直接痛骂,甚至就差鼓动百姓造反了!
“朕继位十年,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未尝有半日空闲,居然被万民唾骂……朕,朕无德啊!”
赵曙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一想到刀子一般的文字,就好像被虫蛇咬着身体一样,痛入骨髓,难以忍受!
他立刻下令,去市面上调查,看看还有多少这一类的东西。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只是苏州,整个江南,各地的出版商,还有许多地下的作坊,全都是这一类的玩意。
要命的是,这些东西还非常受欢迎。
不管是商人学者,还是贩夫走卒,几乎人人都接触过,甚至形成了庞大的产业链,无数人指着生存!
不对劲儿啊,朕在京城,在西北,在岭南,所到之处,万民欢呼,百姓拥戴,难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做戏?
难道朕在民间,已经是面目狰狞的罪魁祸首?
或者说,朕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欺骗朕,根本没有把民间的声音告诉朕?
……
赵曙的心中充满了问号,他也无暇养病了。
把这些东西拿过来,一点点看,仔细揣摩……他很认同师父教的一种分析方法,凡事不要看说的多好听,关键是看倾向谁,谁能够得利!
找到了利益走向,也就弄明白了根源。
他很快发现,几乎所有文章,都提到了财产的问题!
而这条,恰恰是理学最在意的。
当初还因为遗产税的问题,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赵曙心知肚明。
保护私人财产,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张。
可师父却谈过。
如果当土地集中在不到百分之十的地主手里,保护私有财产,就是在法律上,让百分90的人永远失去土地,只能生生世世,做佃农,几乎永无出头之日!
其他的现金啊,房产啊,作坊啊,工厂啊,这些最主要的私有财产,也是一样!
谁也不能否认,很大一部分人,即便奋斗一辈子,也仅仅是换来一个容身之地而已,这点私有财产,和那些动辄千百万的豪富巨贾比起来,实在是小的可怜!差不多九成人,是没有像样财产的。
如果没有一个公平的起点,贸然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只会制造更大的不公平!
这也是当初王宁安力推均田令的初衷所在,就好像游戏,大家伙的起点是一样的,开局一条狗,奋斗到什么程度,各凭本事,但有人开局一条狗,有人开局一条龙,有人开局还欠了一屁股债,就没法玩下去了!
王宁安也清楚,针对百姓的财产,还是要给予保护,但是绝对不能太早做……他已经推了全民教育,如果再坚持几十年,让至少两三代人完成教育,社会上消除了文盲,不求大家的能力一样,但至少要给所有人入场参赛的资格。
到了那时候,推一些法令,才能水到渠成。
早做了,就是揠苗助长,比如金融集团,比如那些豪商,大的工厂主,他们就会借着保护,形成强大的垄断势力,甚至会产生所谓的上流社会……在王宁安看来,这些都是非常混账,非常不公平的现象!
他一直努力做的,就是压制这些势力的膨胀。
作为王宁安的弟子,赵曙很明白师父的想法,而且历代有作为的君主,无不以打击豪强为己任,还从来没有哪个皇帝,靠着向世家商人妥协而名留青史的!
“查,给朕严查!”
赵曙想通之后,就果断下旨意。
凡是抨击君父,攻击朝廷,大肆主张私有财产如何如何的……都不能放过!还要规范出版市场,打击地下书局,不能乱七八糟,什么都给印,什么都发行!
赵曙还在病重,身体很差,又是看东西,又是下旨意……等他忙完之后,眼前一黑,又病倒了……这一次足足躺了一天多,等到再次醒来,赵曙突然感到脸庞热乎乎的,扭头一看,有个小家伙正趴在床边,瞪大眼睛,仔细看着他!
“是皇儿!”
赵曙心中大喜,他想要伸手去抱,无奈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放弃。
“父皇真是不中用,你是和师父一起来的?”
赵顼点头。
“那师父呢?他在哪?”
赵顼也没说话,掉头就跑出去,过了一会儿,王宁安亲自端着药,从外面走了进来。赵曙立刻支持着胳膊,想要坐起来,王宁安连忙摆手。
“陛下别乱动,先把药喝了!”
赵曙点头,费力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大口灌了下去。脸都缩成了一团,真苦啊!
赵顼歪着头看他,突然笑嘻嘻道:“父皇也怕苦,真羞!”
赵曙佯怒,“你不怕吗?”
“不怕,我们老师说了,怕苦的是丫头片子,不是男子汉!我,我不怕苦的!”赵顼很傲娇道。
赵曙抬起头,询问似的看向王宁安。
“殿下没有撒谎,前些日子臣擅自做主,送殿下去了普通班,和百姓子弟一起读书,殿下表现很不错!”
赵曙含笑,“师父有心了,让皇儿跟着师父,总算没有错!”
沉默一会儿,他才挥手,让赵顼下去玩,病房里只剩下师徒两个!
赵曙的脸色很不好看,“师父,理学猖獗,弟子准备下重手处置,不知道师父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王宁安微微摇头。
他急吼吼赶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那些事情他不是想瞒着赵曙,只是真的不好处置,没想到赵曙还是知道了。
“陛下,非是臣要包庇纵容,而是这股风浪并非无源之水……眼下大宋有超过四成的百姓进入了城市,他们离开原来熟悉的环境,周边都是陌生人,严重缺乏安全感。他们迫切希望得到保护,而在各种要求当中,保护已经取得的财产,就显得非常突出了!”
赵曙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难怪他们的主张会大行其道呢!这是故意扭曲民意,其心可诛!”
赵曙喝过了药,精神了一些,他挣扎着坐起。
“师父,既然治不了本,那就治标!跳出来的那么多人,朕总要办几个再说!随便添乱子的文人要严惩,地下书局要查封……他们不是愿意说话吗,不是愿意为民请命吗!那好啊,朕把他们都送去天竺,让他们替那些贱民,还有苦行僧说话去吧!”
第1086章 首相被诬陷
不得不说,赵曙杀伐果决,已经很有圣君之姿。
他果断降旨,处理乱七八糟的出版物,整顿混乱的思想,很是有成效……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就查封了45处地下书局,抓获人员差不多300人,缴获各种书籍8万多册。
赵曙决定将书籍销毁,人员发配海外。
又下令制定严格的出版法规,要求江南各地要强化落实,再出现问题,就要求地方官吏负责一切后果!
种种指令下去,市面为之一清。
哪怕王宁安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做的更好。
身为师长,看着弟子有出息,满心都是喜悦,还有难以言说的成就感。坦白讲,赵曙不是个天分多好的孩子,但是在王宁安的教育之下,一点点学会治理江山,学会落实政令,又打下了天竺,完成历代皇帝都没有做到的壮举。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王宁安都有心像很多穿越前辈一样,干脆泛舟海外,把朝政都交给别人算了,那样一来,他也能轻松一点。
可王宁安也仅仅想想而已,且不说他的家人、朋友、事业全都在大宋,光是赵曙,也未必离得开。
这不,半个多月,皇帝身体好了很多,就准备动身北上。
在启程之前,赵曙把老师请了过去。
“转眼就是治平十年,苏颂的一任首相也做到时间了,师父以为,什么人能接下苏颂的首相?”
提到了这事情,王宁安也很恼火。
“陛下,臣也不敢贸然说谁合适,眼下的众人,都有优点,也都有不足之处,还是圣裁吧!”
赵曙笑了笑,师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替自己做主,坏了君臣之间规矩。
“苏颂势单力薄,未必能继续做一任,所有换人是必然的。”赵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老老实实,分析着人选。
“司马君实是不能用的,如果让他接首相,大宋还指不定成了谁的天下?剩下的人,也就是吕惠卿和章敦了,其实这两人都是可以当首相的,但也都卡在一个麻烦上面。”赵曙仰起头,很无奈道:“他们资历还是差了点,诸如王陶,贾章,还有不少重臣,资历都远胜过他们,朕担心他们没法驾驭。”
说到这里,赵曙嘿嘿一笑,“师父,弟子有心让王相公接替苏颂,干五年,如何?”
徒弟的建议,让王宁安都大吃一惊。
他是想在吕惠卿和章惇之间选一个,可赵曙却觉得,这俩人都不如岳父来得好!上轮岳父不但没有抢夺到手,还因为王雱的事情,彻底折了进去,连老命都没了半条,
如今将首相之位给他,既是补偿,也是宣誓。
显然,这个世界上,皇帝还是最大的那一个!
让王安石再次出山,王宁安倒是没什么不满,只是王相公身体那么差,而且在饱受打击之后,貌似已经心灰意冷,哪里还有继续承担重任的野心。他只是希望安安静静著书而已,怎么会轻易答应出山!
“师父,弟子很了解王相公,等回京之后,朕亲自登门,和他说一说,王相公不会真正甘心老于林泉的,朕是信心十足!”
谈完了正事赵曙伸了一个懒腰,骨头节噼里啪啦作响。
躺了这么多日子,他的确有些废了,如今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许多,静极思动,赵曙道:“师父,弟子答应皇儿要去芙蓉楼看看,反正离着也不远,师父也过去看看如何?”
“芙蓉楼,倒是个不错的地方。老臣还听说,北固楼也在附近,正好领略一下江南的山水建筑……回头给殿下留点作业,让他写一篇游记,陛下以为如何?”
赵曙还能说什么,皇儿,不是父皇不想帮你,实在是师命难违,父皇也没有办法。想想当年的时候,师父还从来不留作业呢!即便是留,也只是一些动手的而已。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师父也变得和拿下老古董一样……赵曙觉得很有趣,而赵顼,就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人家给卖了。
又过了两天,就准备动身了。
突然,从京城传来了消息,而且还是殿前司的密报。
“圣人,根据密奏,首相苏颂,私藏宝物河图洛书,图谋不轨,请陛下圣裁!”
“河图洛书?”
赵曙都有点迷糊了,哪跟哪啊?
等到仔细询问之后,皇帝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河图洛书可不是帝俊手里的先天灵宝,更不是小说家的杜撰,而是实实在在存在过……易经就有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传说中,伏羲氏就是靠着河图洛书,发明了八卦。
这两样东西,历来和圣人联系在一起,神圣无比。
根据人们传说,就在不久之前,在黄河岸边,的确出现了河图洛书,只是这两件东西全都被首相苏颂拿走了。
秘藏在家里,十分隐蔽,不告诉任何人。
可苏颂或许忘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首相得到河图洛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大家伙私下里都议论,河图洛书至关重要。
苏颂私藏在手,就是想研究透上面的秘密,然后学通河图洛书,甚至要再进一步,登基称帝……这种段子也就是在民间说一说,糊弄老百姓而已。
河图洛书,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图形,想靠着这个,就坐上皇位,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可这么扯淡的事情,就有人相信,还有人拿来做文章,大肆攻击,说是苏颂野心太大,图谋不轨,不可不查!
这帮人煞有介事上书弹劾,还逼着苏颂,要搜查他的府邸,寻找河图洛书。
“荒唐,实在是荒唐!”
赵曙气得拍桌子,“苏相是朕任命的首相,他的人品朕一清二楚,苏相绝不会藏什么河图洛书,更不会有什么野心,这帮人都是胡说八道,真要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赵曙冲冲大怒,咆哮了一阵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师父,他们只敢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苏相,足见苏相是个正人君子,无可挑剔的良臣,贤臣,难得之臣!”
赵曙对苏颂的看法又好了很多,他甚至想改变主意,继续让苏颂干首相算了。
但是他也知道不成。
接下来几年,他还准备出兵向西,一直打到海边。
不能在京城坐镇,就必须要能干,又值得信任的宰执,除了师父之外,王安石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苏颂,还差得太多。
皇帝的想法外人不清楚,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把苏颂作为首要的敌人,一定要先干掉……你想对付别人,要么就是真凭实据,比如对付吕诲,全都查清楚,他根本跑不了。
还有一种,就是子虚乌有,满世界散播,弄到最后,假的也成了真的。
针对苏颂,便是如此,没有他的把柄,就硬生生把他和河图洛书绑在一起,总会有人相信的,而且这么一弄,苏颂颜面扫地,还怎么留在政事堂?
不得不说,这一手够狠,够毒!
王宁安沉吟了片刻,他从作风来看,有些司马光的手笔,可觉得又像是老文弄出来,那到底是谁干的呢?
王宁安一时也拿不准,但是有一点,他能确定,朝廷那边乱了,换句话说,首相争夺战,已经正式拿到了台面上。
“师父,咱们不用着急,就这么看着!”赵曙显得信心十足,他呵呵笑着,“让他们闹去,等闹到了最后,咱们师徒回京,一切都会摆平的!”
的确,如同赵曙说的那样,他们师徒在一起,绝对是天下无敌,什么都不用怕了。也正好站在岸上,好好看看景致。
可就在苏颂被弹劾的消息传来,司马光也被弹劾了,有人说他收了吕诲的贿赂……司马光已经上书请辞,在家中戴罪候审。
首相和次相,全都遭到了攻击。
那,那政事堂要怎么办啊?
王宁安权衡了半晌,道:“陛下,不管谁出手,现在朝廷都乱不得,还是尽快返京才是正办!”
赵曙略微犹豫了一下,“师父,这时候回去,岂不是坏了好戏?这帮人不闹腾,又怎么看得清他们的真面目?弟子不想现在回去,还要等等……只是京城也不能没人坐镇,师父,要不这样,你先回京,朕带着皇儿到处转转!”
王宁安是真不愿意答应,当问题是赵曙年纪大了,又是皇帝,不可能处处都听师父的。
“陛下,龙体刚刚康复,就不要操劳过度了,还是尽快回京吧!”
赵曙这次是铁了心,不想这么快回去。“
“师父,你回洛阳坐镇足够了,弟子还想好好看看民间的情况,请师父放心吧,弟子已经康复了,身边都是禁军,没有人能把朕怎么样,没有的!”
恢复了健康的赵曙信心十足,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宁安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爷!
“陛下,既然如此,老臣可以先回京城,只是也请陛下千万小心,切莫大意。”
交代之后,王宁安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江南。
等他返回京城,就首先去找了苏颂。
“听说子容兄拿到了河图洛书,要恭喜你了!”
苏颂咧着嘴苦笑,他让人抬上来两块石碑,“王爷,请看。”
“这是?”
苏颂主动介绍:“这是三国年间的石碑,记载魏武帝修白沟的历史,我拿回家里研究,居然就变成了河图洛书,实在是太荒唐了!”
第1087章 你去修书吧
隋炀帝修大运河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这个说法也欠缺一点准确,隋炀帝只是把原来存在的水渠沟通拓宽,能够适合航船而已,就像秦始皇,也只是把存在的几段长城连起来而已,当然了,在当时就算是很了不起的宏大工程了。
在构成大运河的诸多沟渠当中,白沟河就是其中之一,又是曹操修的,
如今大宋国势昌隆,就有很大一批学者热衷考古,对于老祖宗的丰功伟绩,是不遗余力地赞美。
苏颂除了是首相之外,还是顶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对古代的碑刻也有极深的造诣,功力不凡。
这一次在黄河附近施工,发掘出当年曹操修白沟河的石碑,自然,这是件了不起的文物,有人就送给了苏颂,苏颂也没怀疑什么,只是本着学者的本能,仔细研究,想要发现点什么。
可还没等他拿出结果,就有人说苏颂得到了河图洛书,私藏家中,居心不良。
“实在是荒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信什么河图洛书,简直可笑。”
王宁安看过之后,当然相信苏颂不会说谎话。
可为什么呀攻击苏颂,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首先,苏颂已经存心要退位了,他又没有什么门人弟子要安排,走得那叫一个潇洒,什么都不用担心。
皇家科学院那边已经做好了邀请的准备,只要苏颂下来,立刻过去接手,完全是无缝衔接。
狗屁河图洛书的事情,根本伤不到苏颂半点,最多只是造成混乱而已,还是短暂的混乱,没什么了不起的。
既然是如此,那就代表这件事情,针对的不是苏颂,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做无用功,以往王宁安就很喜欢指东打西,羚羊挂角,天外飞仙这一套玩法。
那些昔日的宰执,在他手上倒霉的可不计其数。
这一次又有人拿出这种手段,就让人有些瞧不上眼了。
司马君实,你别以为被弹劾了,就能躲过去,我还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经过简单的推算,王宁安就猜透了,京城的这些事情,是个障眼法,目的无非是把君臣两个先拆开。
毕竟以皇帝之尊,加上两朝重臣,谁也掀不起波浪。
如果再等一等,赵曙身体彻底恢复,君臣一起回归,就没有大家什么事了,这时候用计,把王宁安调回来,剩下赵曙一个,貌似就好对付了许多!
“真有人要对陛下动手?”
王宁安有些不信,可又不能不信!
且不说古往今来,被暗害的皇帝有多少,光是如今,赵曙秉承和王宁安一样的理念,甚至比王宁安还要坚决。
虽然老王很强,但她毕竟是个臣子,而且已经离开了首相的位置好几年。赵曙却不一样,他是个年富力强的天子,手中权柄无限,又没有任期压力。
如果让他放手施为,金融集团,理学势力,还有那些豪商巨贾,都会面临着灭顶之灾。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了这一步,谁能不拼命!
纵观各国的历史,和金融势力较量,被干掉的绝对比胜利的多得多,不管你是皇帝也好,总统也好,无一例外……
想到这里,王宁安有些迟疑了。
自己还是太矜持了,既然回了京城,没有点动静,那还是王宁安吗?
那些宵小之徒,是不是以为燕王殿下无关紧要,不算什么了?
就可以随便折腾,什么事情都敢做了!
当老子是面捏的吗?
虽然王宁安还不能完全确定背后究竟牵连着谁,但是不管怎么样,老子就要下手了,你们谁也挡不住!
想到这里,王宁安站起了身体,“子容兄,我不妨和你交个底儿,陛下是希望介甫先生干一任首相的。”
“王介甫啊!”苏颂有些迟疑,“他的人品学问,资历地位,当然无可挑剔,可一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二来他身边的那些人,我怕……”谁不知道王安石有个倒霉儿子,最近几年王雱倒是没动静了,但是私下里传说,这位王大国舅疯病已经好了,而且变得沉默寡言,非常可怕,万一他再兴风作浪,弄得朝局不安,那可就不妙了。
“子容兄放心吧,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我都会解决掉,不能让他们继续祸害朝堂了……至于下面的政事堂,让吕吉甫和章子厚辅佐介甫兄,应该不会有问题。”
苏颂沉默了一下,笑道:“这两个人性子都有些偏激,吕惠卿阴险,章惇凶悍……不过经过这几年的观察,我倒是觉得他们本性纯良,能一心为民,那些不过是他们做事的手段而已,如今这个朝堂上,想要四平八稳,永远不得罪人,反而混不下去!”
苏颂欣然道:“我愿意全力支持他们两个,请王爷放心!”
“嗯,那就多谢子容兄了!”
……
好苏颂谈妥,王宁安马不停蹄,直接去找贾章了。
坦白讲,面对王宁安贾章还有些尴尬,两家结亲好多年,偏偏他又站在了司马光一边,实在是不够地道。
“王爷,下官惭愧,请你听……”
“别说了!”
王宁安一摆手,“我没兴趣听这些,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愿不愿意干?”
贾章愣了一下,立刻道:“愿意啊,我什么都愿意!”
“你就不问问是干什么?”
贾章摇头,陪笑道:“二郎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你绝对不会让亲戚吃亏!”
“呸,你也配跟我谈亲戚?”王宁安捶着桌子痛骂,“假如是令尊在,就不会让你这么胡来!我不管事了,你们就当老子是摆设了?是不是?”
贾章吓得连连摇头,闭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王宁安才继续道:“去天竺吧,我给你讨了一个总督的位置,你要是不懂怎么做,就去问问文宽夫!”
“天竺总督?”
贾章一听,心花怒放。
其实从前朝开始,大宋就有把宰执重臣外派总督的先例。
如今贾章是都察院掌院,统领监察系统,权势滔天,比起宰执也不遑多让,让他去天竺,完全有资格。
相比其他殖民地,天竺更大,更富庶,好几千万人口,比大宋也少不了太多,遍地宝贝,不用榨,都肥得流油。
贾章此去,那是坐在了油库上面!
又能远离京城是非,又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不怎么说,王宁安还是够意思。贾章咧着嘴笑了。
“二郎,你忘了?我当初在青唐也干过,他文彦博的那点手段,我心知肚明,论起比狠,我们贾家人不会输给姓文的,你瞧好吧!”
贾章兴高采烈,主动辞了都察院的职位。
各地都在换届当中,京城各个衙门也到了时候,贾章辞职,一下子都察院就空了下来,这个位置一下子让所有人眼红了。
贾章不愿意坐,那是担心身败名裂,可其他各方却抢破了头,谁要是拿到了都察院,就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关乎生死,谁敢怠慢!
司马光一系的人马拼命抢夺,理学也卖力摇旗呐喊。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被牢牢压制住。
最后都察院的宝座,落到了章惇手里。
他以吏部尚书转任都察院左都给事中,并且给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
以宰执统领都察院!
毫无疑问,这事把都察院的位置又提高了一大截!
因为吕诲这个案子,大家就有要加强吏治的共识,要整顿官场,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必须有人操刀才行。
章惇当了多年天官,百官的履历都在肚子里装着,而且作风强悍,令人畏惧。他执掌都察院,可以想见,接下来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而且章惇也毫不掩饰,他就是要整饬官场贪墨,并且上任第一时间,就把吕诲一案作为重中之重,亲自督促,严令彻查。
都察院易主,这下子让司马光的人马彻底感到了天凉好个秋啊!
真冷!
从骨子里往外那么冷!
显然,逼退贾章的是王宁安,提携章惇的也是王宁安!
过去一直没有出手的燕王终于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必杀技!
司马光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乖乖跪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的党羽纷纷动摇,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迫切需要找一个新的山头避祸,不然接下来的滔天大浪,绝对能把他们轻易淹没了。
司马光很烦躁,又很无奈,他茫然坐在书房里,就好像一只把捞出水里的鱼,无力地张着嘴,等待死亡的降临。
“相爷,燕王驾到!”
“谁?”司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爷,是燕王来了!”管家柔声说着,语气当中,透着十足的谄媚。
司马光愕然,猛地一跃而起,他转头冲出去,没走几步,却发现王宁安已经到了。
“师,师父!”
王宁安淡然一笑,“君实,你去我那拜访了好几次,这是我第一次过来看看,不错,你的品位比他们都强了很多。”
司马光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干笑着。
王宁安也没有进书房,而且让他在前面带路,直接去了花园。的确,司马光的花园不大,但匠心独具,巧夺天工,王宁安看得频频点头,司马光却忐忑不安,等到一圈走完了,突然,王宁安随口道:“你不是喜欢修书吗?就会去修书吧!”
第1088章 一病不起
听到王宁安的话,司马的身体微微一晃,但很快又恢复了,可脸上的惨白再也掩饰不住。他果然成了被老师抛弃的那一个。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解决如此,但没有到掀开的那一刻,就会充满了期待。
到底司马光还是失望了。
坦白讲,他对师父还是有感情的。
当年屈野河之战,司马光险些一蹶不振,如果不是王宁安拉了他一把,并且帮着他快速蹿起,升入宰执一级,就没有今日的司马君实!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司马光没有在六艺学过,他早年受的教育,加上司马家世代官宦的地位,使得他总是摆脱不了旧官僚的思维,做事也总是有意无意,向世家官僚,乃至金融豪商实力妥协……久而久之,他和王宁安坚持的方向出现了偏差,师徒两个越走越远,以至于闹到了今天,不得不摊牌的地步。
司马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可不管怎么努力,也都没用。
一生的功名利禄就这么完了,一辈子的追求戛然而止,他还有大把的年华,失去了地位,失去了权力……让他怎么过?
修书!
真的要去修书吗?
司马光当然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司马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
他还想向老师求情,就算宰执不做了,去海外成不?像贾章那样,拿一个总督,当海外天子,逍遥自在?
想了许多,可是等司马光再次抬起头,王宁安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假如在前几次,司马光能主动去修书,王宁安肯定能给他庇护,保全他的名声,甚至还能给他保留起复的可能。
但是到了现在,司马光一再执迷不悟,又继续掀起风浪,王宁安也不留手了。
他仅仅能保住司马光的命。
其余别的,那就无能为力了!
……
“吕诲,司马光已经上表请辞,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招供吗?”
这个案子也有两三个月了,吕诲和进来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肮脏、恶臭、污浊、干瘪……他的脸上除了骨头,就是蜡一般的皮,没有半点肉。
眼窝深深陷进去,眸子好像不时跃动的鬼火,很可怕。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个人都关废了!
“司马扛不住了?”
吕诲哀叹了数声,终于缓缓道:“我的确将一笔20万的款子,给了司马光。”
“那你知道司马光拿这笔钱干什么了吗?”
“他怎么会和我说?不过不说我也清楚。”吕诲呵呵怪笑,“司马光清高,他当然不愿意直接拿钱。可是偏偏他又喜欢修书,要知道搜集各种孤本,整理浩如烟海的史料,那是要花大钱的……我们送的这些钱,多半都流入了司马的书局,大人一查便知!”
负责审讯的官员互相看了看,全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问了这么久,终于撬开了吕诲的嘴巴。
大喜,天大喜事啊!
负责领办的吕惠卿如释重负。
终于,司马光被扳倒了,谁也救不了他!
事实证明,我才是师父最强的弟子!
吕惠卿已经得到了消息,王安石有望再度出山。
这点吕惠卿并不意外,毕竟只要王安石还是皇后的爹,太子的外公,皇上的老丈人,他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哪怕老师也拦不住。
但是如今的朝堂和当年完全不一样。
新政学会积极吸收人才,理学也拼了命扩充兵马,双方基本上呈现你七我三的格局,中间的骑墙派已经没什么存在空间了。
王安石离开朝堂多年,昔日的党羽都损失差不多了,就算给他首相的宝座,他也坐不稳!
老师提拔章惇,以宰执兼任都察院,一来是整顿吏治需要,二来也是保护自己人,至于第三,无论如何,以王安石的身体,最多撑五年,接下来就是他吕惠卿的天下,谁也挡不住!
如果不出意外,吕惠卿将会接次相,从政事堂最末跃升政事堂第二把交椅,他和章惇构成两条臂膀,既是辅佐王安石,也是限制拗相公!
过去了多年,师父还是宝刀不老,一出手就击中要害。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撸起袖子,开工吧!
吕惠卿有了盘算,而另一面,王安石的府邸,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包括已经恢复差不多的王雱,当年他为了老爹能出任首相,费尽了心思,连命都差点搭进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要装疯卖傻,用最屈辱的办法保住了性命。
王雱觉得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一死了之……但谁也想不到,他挺过来了,还活了!
不但他活了,父亲居然真的有机会成为首相了。
多年夙愿成真,怎么不高兴啊?
要是笑得出来,那就有鬼了。
当年朝堂上还有蔡确等人,现在这帮人都被处理了,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空壳的首相,有什么趣味啊?
“爹,您老还是辞了吧!”
王雱说这话的时候,心头仿佛被刀子戳了,不停流血,很是痛苦。
拗相公也老得不成样子,但是他眼神还十分充足。
“元泽,你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很好,为父年老体衰,本不该掺和朝廷的事情,专心做研究就好,可为父怕啊!”
“怕?爹爹有什么怕的?”
“元泽,你知道吧?陛下前些日子就被苏州等地混乱的出版市场,气得半死,还大发雷霆,要求严查到底。”王安石起身,负手缓缓踱步。
“这些年,臣子的权力,尤其是宰执诸公,越来越膨胀了。”王安石很无奈道:“陛下是少有的英主,进取心极强。双方谁都不愿意退后,君臣之争,只怕是不远了。”
王安石目光睿智,看透了如今朝局的本质,也点出了王宁安的无奈。
理学这边闹腾,其实就是打着限制皇权,保护私有财产的旗号,说到底,还是君臣之间的斗争。
王宁安是帝师,但也是臣子,这就是他的尴尬之处,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爹,既然王二郎都处理不好,您老又何必陷进去?”
王安石摇了摇头,“为父虽然不能阻止,但为父至少能延迟五年!有为父在,圣人不会难做,百官我会想办法安抚……我们或许找不出解决之道,但为父相信,我大宋那么多才智之士,一定会拿出办法的,只要能给他们时间!”
听完老爹的话,王雱微微叹口气。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真正领悟老爹的苦心。
现在王雱明白了,在王安石的心里,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永远都排在最前面!老爹虽然功绩不及王宁安,显贵不及文彦博,但他绝对是大宋真正的圣人!
“爹爹如此心胸,可比日月,孩儿服了!”
王安石微微颔首,他的确是身体不济,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父子两个共同商议,拿出一套应对的办法,毕竟只要陛下回来,首相更迭就要提上日程。
就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月。
在这半月之中,不断有消息传来,说圣驾要返回京城了,甚至有人准备盛大欢迎仪式,恭贺凯旋。
可这样的传说虽然多,却没有变成现实。
朝中的臣子,纷纷不安起来。
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流连江南不归?
难道是喜欢了江南的山水,还是爱上了江南的美人?
大家都在胡乱猜测,莫衷一是。
这件事情甚至惊动了皇后王青,她刚刚诞下一个小公主。这个小妮子是赵曙出征之前怀上的,还想着他爹回来,能看到她降生人间呢!哪知道,赵曙居然迟迟不归,甚至没有消息!前些日子,她派了人去江南,想要替孩子讨个名字,结果至今未归,音信全无!
“苏相公,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皇后,圣人是我的丈夫,殿下也在东南,我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半点消息也没有,你们的眼里,是不是早就没有我了?”
生产不久,王青还很虚弱,但是她的怒火,依旧可怕,苏颂的鬓角已经冒汗了。
“请皇后放心,陛下一切安好,不日就会返京!”
“哼,不要拿这些谎话敷衍,你要是不知道,就去请燕王过来。”王青峨眉紧皱,斥责道:“没听见我的话?”
苏颂连连躬身,“皇后息怒,燕王殿下得到了密旨,已经在一天前,离开了京城,至于做什么去了,只怕唯有圣人知道。”
王青反复盘问,都没有问出什么,只好把苏颂打发走了。
那有人要问,王宁安真的南下了吗?
没错,他的确南下了,而且走得还十分着急。
在王宁安的手里,有一份密报……原来就在数日之前,赵曙已经决定动身返京,再回来之前,赵曙答应儿子去芙蓉楼一观。
父子俩玩得很高兴,从芙蓉楼下来,还意犹未尽,赵曙又带着赵顼乘船,去爬了金山,之身“江水滔天,一岛中立”的美景,沉醉其中,非常享受。
直到日头快落山,赵曙才和儿子收获满心的愉快,准备返回。
事情就出在了这时候,赵曙再度登船,突然狂风大作,船只进了水,随行人员都吓坏了,还没等救援的船只赶来,船就解体了,赵曙在江水里泡了近一刻钟,才有船只赶来,把陛下救起,等回到行宫,赵曙就一病不起……
第1089章 君臣父子
赵曙落水之后,为了严格保密,已经住在了禁军大营。
这些将士算是赵曙最信任的人,他们小心翼翼,保护皇帝的安全,一点不敢懈怠。只是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只会打仗的汉子们还是太嫩了。也幸好王宁安及时赶到,才没有乱套。
他刚出现,小小的赵顼就泪眼巴巴,抱住了师父的大腿,不争气地抽泣起来。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用力将赵顼抱在了怀里。
“殿下别怕,有师父在,没事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赵顼红着眼圈,挤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他居然伸出小手,环住了王宁安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喃喃的,像是求抱抱的小滚滚。
虽然师父很严厉,很可怕,但确实是最好的依靠。
等到王宁安走进赵曙的病房,短短的距离,赵顼居然睡着了,差不多七天的时间,小家伙都没有怎么好好睡过,实在是太累了。
王宁安越发心疼,他微微握紧了拳头。
来到床边,探身一看,心头更像是被戳了一刀!
赵曙脸色惨白,腮帮和太阳穴,都深深陷进去,嘴唇上还有一层干死的皮,看着憔悴了十岁不止,原本很壮实的身体,也干瘪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联系在一起。
许是听到了动静,赵曙艰难转头,睁开眼睛
“父皇没事,父皇……”
他一眼看到了王宁安,立刻激动起来,眼神中泛着光,竟然要起来,可他半点力气也没有,王宁安连忙摆手,让赵曙躺着。
他顺势坐在了床边,距离近了,王宁安更是能看到弟子脸上萦绕的一层黑气,让人越发惶恐不安,怎么会这样?
赵曙反倒没有那么悲伤,师父来了,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弟子有些话,想要和师父讲,弟子这些日子真怕,怕等不到师父,怕是别人来了,没,没法……”
“咳咳!”
王宁安用咳嗽打断了赵曙的话,“陛下,不要说傻话,禁军上下还都是天子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一句话,点名了王宁安会出现的原因。
天子染病,到了危急关头,谁在身边,谁就能借天子之名,发号施令,权力大得不得了。
有些人当然想控制赵曙,可问题是他们忘了,禁军是皇帝的禁脔,而王宁安又统帅过几乎所有的禁军人马,还有禁军的教材也是王宁安参与编撰的。
种种的这些决定了,皇帝出事,要找保护神,禁军只相信王宁安,其他别人,一点机会也没有!
禁军安,枪杆子安,天下就不会乱到什么地步!
这也是给赵曙一个宽心丸。
果然,皇帝平静了许多。
“总算不会太糟……”赵曙嘟囔了一句,又苦笑道:“师父,弟子曾经说过,羡慕冠军侯霍去病,没想到一语成谶,果然功成身死……上天何薄于我啊?”
王宁安狠狠瞪了赵曙一眼,“陛下,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瞧瞧,臣还抱着殿下呢!你现在是父亲,是一国之君,是天下苍生之主,那么多百姓,都盯着陛下呢!如何能够自暴自弃?不就是一点病吗,又能怎么样?在刀枪阵里冲杀,还会被区区小病打倒?”
王宁安语气有些重,但赵曙很受用,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师徒两个,愉快相处的日子……赵曙越发回味那段的时间。
他沉吟了一会儿,“师父,弟子会努力撑住的,但有些话不说出来,弟子也没法安心养病——咳咳咳!”
赵曙努力压抑着,还是控制不住,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肺子咳出来。赵顼惊醒了,他看到父皇如此难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宁安连忙招呼太医,又亲自把赵顼送到了一旁的房间,让他先休息。
总算有师父在,小家伙不再闹了。
回到赵曙的病房,王宁安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赵曙咯血了!
王宁安的脸色阴沉,几个太医退出去,就只剩下师徒两个。
赵曙仰望着天棚,神色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赵曙念叨了两遍,突然苦笑道:“就冲这句话,也是生死之争,没有半点可以妥协啊!”
师徒都是聪明人,实在是没必要绕圈子,赵曙前些日子读了一大堆书籍,虽然是带着怒气读的,但是他也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大宋的确富了,强了,不会受欺负了,但是人心也变了。
目前的大宋,超过100万以上家产的,不计其数,过千万,过亿,甚至更多的豪富,也所在多有。
后世,王宁安就听某位有钱人说过,当财富过了一个亿,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一串数字,多多少少,无所谓的!
其实这话只是对了一半。
的确,当财富多到一定程度,就不必一心追求财富数量增加,而是要追求财富的安全和传承!
所有人都是如此,没有半点例外。
这也就是理学为什幺要高喊保护私有财产的原因,这个口号太有号召力了!
那些富翁迫切把钱塞给他们,为的就是理学能发展壮大,让所有人都接受这个观点,这样一来,他们的财产就能得到永远的保护!
人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尤其是那些财富超多,行动能力极强的富豪。
这些人在保护自己的道路上,很快发现了一个最大的绊脚石。
那就是皇帝!
上天之子,万民之主,九州万方,亿兆生灵。
皇帝简直有半神之体,能主宰一切,当然,这是理论上的。
但是,一个皇帝,如果态度坚决,并且愿意站在大多数老百姓的一边。他足以收拾任何的利益集团,至少能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
而赵曙恰恰就是这么干的!
可那些人的反扑,也超出了赵曙的预计。
三言两语,将其中的关键说清楚,赵曙就一阵阵眼前发黑,支持不住。
他用尽全力,拉着师父的手,几乎哀求道:“师父,皇儿要托付给师父,求师父好好,教他,让他,让他做,做个好皇帝!”
赵曙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就昏过去!
王宁安的心好像被掏了一把,疼!发自肺腑那么疼!
他的眼前又出现赵曙小时候的样子,怯生生的,软软绵绵,一点不像个太子,跟在自己背后,一起骑马,酿酒,抓蛐蛐……赵祯年纪大,虽然疼儿子,但毕竟有隔阂代沟,而赵曙只比狗牙儿大几个月。
王宁安不但是他的老师,也是半个父亲!
这么多年,亲眼看着一个小家伙,成长为一个英睿之主,王宁安的成就感,甚至比自己当皇帝还要高兴!
他选择辞掉首相的位置,选择退出朝堂,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之外,还有重要一层原因,他不想破坏和赵家父子两代人的感情!
赵祯提拔过他,给予他几乎无限的信任。
赵曙依赖他,把他视作父亲一样!
不管别人怎么想,王宁安都不会破坏心中的那一点坚持!
只是王宁安没想到,他的退出,却让赵曙直接面临风霜雨雪,自己的徒弟就像是很多英雄人物一样,他们面对敌人,所向睥睨,开疆拓土,战无不胜。
可是面对自己人,却总是吃瘪,他们不相信,也料不到,那些人居然会丧心病狂,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从赵曙的病房退出来,王宁安去看了下赵顼,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嘴角上还带着口水泡泡。
“我就是欠你们赵家的!照顾了小的,又要照顾更小的!”
说完,王宁安一扭头,仿佛变了个人!
他直接到了军营打仗,一口气把几个禁军的将领都叫了过来!
“说吧,你们都查到了什么?那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的船只怎么会漏水?”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你们要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本王现在就把你们挨个扔到长江里喂鱼,禁军不需要你们这样的饭桶!”
“啊!”
几个禁军的将领互相看了看,全都脸上通红,吓得手足无措。
军中最是讲究上下规矩的地方,他们几个在当年打横山,战西夏的时候,还是指挥,十将一类的小官,而王宁安已经是三军统帅,堂堂的王爷。
王宁安不认识几个人,但是他们心里不能不尊着王爷!
更何况这一次陛下出了事情,他们禁军也难辞其咎。
“回禀王爷,当天其实没有风浪!”
“没有?”王宁安提高了声音。
另外两个一起躬身,“王爷,的确没有,我们已经询问过所有周围的渔民,他们都说,那一天比起平时,还要风平浪静!”
“那怎么会漏水的?是龙船造的不结实,还是有人下手了?”王宁安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末将们不清楚,因为当天将陛下救上来之后,船只就散了,我们只抢到了一些木板,本来还想着调查原因,谁知道半夜竟然有乞丐出现在沙滩,把船板捡走,给烧了取暖!”
“呸!”
听着他们的话,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愤怒之下,伸手就给了这几个人一顿嘴巴子,打得他们牙都松了!
打完王宁安也无奈了,这几个都是打仗的人,所谓术业有专攻,遇到了突发情况,他们能全力保护好皇帝,已经算是不错了,很多细节,不是专业的人,哪里能顾及到,等想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看起来,这次的对手,真是滴水不漏啊!
第1090章 曹太后出手了
赵曙落水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看到,当时禁军果断将陛下保护起来,并且给王宁安送了消息。
王宁安第一个到了不假,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彻底封锁消息。
其实就在王宁安离京不久,许多人就已经知道陛下性命垂危,到了生死边缘。
落水虽然不致命,但是之前连续两次疟疾,已经弄掉了赵曙半条命,现在又是落水,旧病加新患不能不让人心惊肉跳。
怕是皇帝闯不过去吧?
假如那样,赵曙一旦有闪失,就只有让赵顼继位,可是他只有七岁啊!
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治理天下?
还不是要依赖朝廷重臣,那样一来……
“哥,我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说话的男子叫吕升卿,是吕惠卿的弟弟,他笑嘻嘻问着,迎来的却是吕惠卿吃人的目光!
吕升卿还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这么生气,可吕惠卿却炸了!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君父,你说出这等话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吕升卿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不服气道:“我这算什么,哥,你没见,东南好多人都嚷嚷着,不要皇帝,说皇帝是天下大害……”
“你也是这么觉得?”
“不敢不敢!”吕升卿连连摆手,“小弟只是觉得大哥接掌首相在即,这时候陛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主少国疑,真是大哥匡君辅国,一展才华的好机会!”
吕家兄弟9个,吕升卿和吕惠卿的关系很不错,这小子大老远跑来看兄长,恰巧遇上了这件事,他越说越眉飞色舞,难以掩饰的兴奋!
“哥,咱们家就你最会读书,也最聪明,运气又那么好,小弟算是服了!”
“你给我闭嘴!”
吕惠卿突然怒了,而且是怒不可遏!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给你什么消息,你小子才跑到京城来的,你给我说!”
吕升卿不停摆手,“大哥,小弟就是想你了,真的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他不停辩解,吕惠卿看了他好半晌,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转而深深叹口气。又过了一会儿,吕惠卿才缓缓说道:“你也读过书,陛下身边都是禁军,岂会轻易落水,连这么点事,你都想不明白?”
吕升卿惊讶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有人弑君?”
说出此话,吕升卿都吓傻了,顿时手足无措,十分狼狈。
吕惠卿没好气哼了一声,“不管如何,肯定有人动手脚!”
想到这里,吕惠卿变得很烦躁。
他好不容易扳倒了司马光,后来居上,只差一步就能成为首相,吕惠卿是很有野心和抱负的人。如今万事俱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生死不知,板上钉钉的事情,瞬间多出了许多变数。
吕惠卿能不生气吗?
而生气之后,吕惠卿更多的则是恐惧。
那可是皇帝啊!
居然也被暗算了,藏在背后的黑手究竟有多强大啊?
哪怕他这个次相,也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当下最好就是陛下能够康复,一切照旧,假如陛下真的有了闪失,那可就不只是血雨腥风那么简单了!
偏偏兄弟突然来了,这小子虽然咬死了不承认。
但是吕惠卿隐隐能觉察到,应该是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真是不能不防啊!
想到这里,吕惠卿猛地转向兄弟,厉声警告!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府中,一步也不许卖出去,更不许和任何人接触,我会安排好人员照顾,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闭上嘴巴,什么事情都不许参与,不然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说完,吕惠卿直接让家人看好了兄弟,什么事情结束再把他放出来,不然就算把这小子关到死,也不能放出来!
当年一个王雱,胡作非为,几乎把王安石给害死了,吕惠卿可不想折在自家人手里。
他处置了吕升卿之后,就火速去了政事堂。
……
有人害怕,可就有人快乐。
比如议政卿领班文彦博,他老人家重返京城,站稳了脚跟,就把几个儿子,还有家人从儒州接了过来。
如今的文相公,那是咸鱼翻身,不同凡响。
这位都成了打不死的灰太狼。
跟他同时期的老臣几乎凋零殆尽,唯独他,越活越滋润。议政会议在他的控制之下,除了新政学会的人马,老文已经暗中联络几个,虽然没有恢复势力,但至少耳聪目明,非比寻常。
陛下病了,要死了,如果不出预料,大宋朝就要再出现一个小皇帝了!
赵祯是少年继位,结果一度受太后刘娥的控制,好不容易熬死了刘娥,才能顺利亲政。接下来就是赵曙,他继位的时候,也只要十几岁,王宁安辅佐了五年,赵曙才顺利接掌了各种权力。
如今皇帝刚刚进入状态,就要立刻换人,而且还要换上一个十足的奶娃娃!
这可就不是5年的时间了,是需要10年,15年,甚至更长时间!
老文很有觉悟,议政会议,说穿了是要和皇帝唱对台戏的。是面对一个英明睿智的成年君主,还是面对一个远远没有成年的孩子?
选择实在是太容易了。
文彦博的第一个判断,假如赵曙真的死了,那么大宋的文官就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时期~!
他们很强大了,偏偏又遭逢皇权最衰弱的时候,简直是天赐良机,要是抓不住,实在是对不起老天爷。
文彦博甚至能想到,接下来百官执掌朝廷,按照自己的想法,仁义施展,彻彻底底改造大宋。
就算有朝一日,赵顼长大了,也无力扭转,只能默默接受!
而在这一场的变革之中,他统领的议政会议,绝对能发挥最重要的作用,而且还会获得非常大的权力。
道理很简单,他们代表着百姓,也只有他们,能让皇帝低头!其余都是大宋的臣子,名不正言不顺!
真是想不到,被王宁安压制了这么久,我文彦博还能东山再起,怕是姓王的都要气死了!
老文高兴了一阵子,当很快又平静下来,貌似不妙啊!
不管想得多美好,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眼下赵曙是怎么死的,是病了,还是有人暗害?假如有人暗害,会不会有证据出现,又会把矛头指向谁?
而且以老文的功力,他很快看出,这个案子怕是不会有结果的——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
王宁安他能不报复吗?那小子万一杀红了眼,把老夫也卷进去怎么办?
咱文相公是被整怕了,他觉得机会难得,可万一让王宁安盯上,扣上弑君杀父的罪名,那才是祸及满门九族呢!
终于,文相公也学聪明了,他没有急着兴风作浪,而是选择躲在暗处,默默观察,没有看清楚风向,他是绝不会出手!
文彦博可以忍,但是有人却忍不住了,那就是曹太后!
也不知道多久之前,人们就忽略了这位皇帝的亲妈。
赵曙在宫里的时候,还是每天问候,绝不怠慢,但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他和曹太后总是亲近不起来,而且母子两个也不能细谈,一旦谈到了朝局,他们的看法就是两个极端简直水火不容。
好在赵曙也大了,曹太后除了吃斋念佛,退避三舍,半点主意也没有。
就拿这一次来说,赵曙病了,王青甚至得到了消息,而曹太后还是听宫女议论,她才知道。
虽然知道的晚,但是曹太后却动作惊人,她怒不可遏,直接杀到了皇后的寝宫。曹太后脸色阴沉,见到眼圈泛红的王青,厉声道:“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
王青迟疑,曹太后就骂了起来。
“我是他的娘,儿子如何了,我不能知道吗?”
王青无奈,“母后,此事媳妇也是刚刚得知,燕王殿下已经南下处置……”
还没等她说完,曹太后大拍桌子!
“燕王,燕王!就是他鼓动圣人出征,又是他先回到京城,结果圣人就出了意外!”曹太后痛骂道:“就是这个人,他的嫌疑最大?怎么还能派他去?”
王青更加无奈,“是圣人派人过来的,他只想见燕王!”
“荒唐,我从来没听说过,家人病了,还要外人来照顾!他王宁安万一居心不良,岂不是害了圣人!”
曹太后思量道:“让王相公南下,有他在,王宁安不会乱来的!”
“王相公?他的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母后……”
“不要说了,就是他!”曹太后哼了一声,反问道:“除了他,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第1091章 皇帝归来
王安石已经很老了,不只是年龄老,而是身心俱疲……他之前主持变法,耗费了无数心力,后来为了争取首相之位,又被儿子牵连,几乎丢了老命。
这一次他振作起来,希望重新接掌政事堂,已经不是想做什么了,而是想维持、调和,延缓君臣之争,这已经是他能为大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可谁能想到,陛下在这个关头,一病不起,龙体堪忧。
当他接到王青的手谕,希望他立刻南下的时候,王安石是很犹豫的,他迟疑了很久,还是起身,决定去完成这个已经很困难的任务!
“爹,你不能去!”
王雱挡在了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的瞳孔紧缩,射出两道光芒,他没有说话,但威势十足,可王雱却也没有害怕,他挺直了胸膛,迎着老爹的目光道:“爹,我们不能当曹太后的枪!”
“曹太后?这明明是你妹妹的手谕,怎么是曹太后的意思,你胡说八道!”
“爹!”
王雱很是焦急,“妹妹什么性格您老比我清楚,这种关头,她哪里还有主意,绝对是曹太后的意思。”
王安石也觉得有些道理,的确像是曹太后的手笔,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也不会听曹太后的,去了又怎么样?
“爹,您老怎么还没想清楚,去了就身不由己了!”
王安石不解,“什么意思?”
王雱见老爹的确是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只能拉着王安石坐下,一点点给他分析……装疯卖傻这几年,王雱真的领教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过去就聪明,欠缺的无非是眼界和心胸。
经过这些年,他不敢说到了什么程度,但等闲的阴谋算计,已经不在话下了。
众所周知,一旦皇帝进入弥留之际,谁在身边,谁的优势就越大,甚至可以说,控制了皇帝,就能控制一切,未来的遗诏,登基,等等大事,都能一言而决。
纵观历代都是如此,皇权更迭,是帝国最脆弱的时候,如果谁能在这时候匡扶社稷,那就是妥妥的顶策之功,要名留青史的。比如大事不糊涂的吕端,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呢!
如今皇帝和太子都在王宁安手里,对于曹太后来说,这是非常不能容忍的事情。她吃了多少年的亏,如今儿子要死了,还要听一个外臣的摆布,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忍受。但是曹太后又没法抗衡王宁安,她只能推出王安石!
“爹,你要是去了,就是代表太后和皇后,母亲和媳妇一起出手,王宁安当然敌不过,可这样一来,您老就成了后宫的代表,这对您老,真的好吗?”
王安石深深吸口气,他光是想到了皇帝安危,想到了对朝局的影响,却没有注意到,这事情竟然如此凶险!
老了,真是老了!
王安石变得凝重起来,“元泽,你说这次的事情,最大的凶险在哪里?为父想听听你的推测。”
“爹,首先,陛下突然落水,究竟牵连到谁,没人能说得清……但是孩儿要说,君臣之争,已经来了,而且是以最惨烈的形式出现了,爹爹想要拖延这场战斗,只怕是晚了!”
“嗯!”
王安石长长出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错,赵曙一定遭到了暗算,有人想要弑君,还动手这么快,他当初的打算是落空了。
既然如此,王安石出山的最后一个理由也消失了,南下意义真的不大,还会把自己陷进去!
“爹,这事情有两层,其一,是陛下遇险,燕王不会没有动作,牵连多少人,要多少颗脑袋落地,谁也说不好,所以爹爹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为了咱们一家人,都不能跳进去。这第二嘛,就更麻烦了,万一陛下真的驾崩了,太子继位,主少国疑,那个凶险,更加难以预料。容孩儿斗胆说一句,皇权虽然高高在上,太阿倒悬,但是皇权毕竟看的是一个人。如果圣人春秋鼎盛,身体强健,自然能亚服各路宵小之徒,但万一天子年幼,大权交给臣子,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不得不说,挫折的确能让人进步。
王雱一口气说完,王安石陷入了沉思。
假如赵曙不死还好,一旦天子驾崩,臣强君弱的局面,那就是必然。
不管王宁安怎么出手,都改变不了。
而且这一次太子只有七岁啊!
少说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是大臣为所欲为的。
现在只有三种可能,一个是以曹太后和王青为代表的后宫势力,她们控制天子和太子,行垂帘听政,在赵顼成年之前,掌控江山。
第二种,那就是王宁安再度以顾命大臣身份,摄政治国,担负起教导新君,统御全局的职责。等到赵顼长大以后,还政天子。
还有第三种,那就是王宁安退出,而是以其他大臣,同当顾命托孤之责,一起辅佐新君,安定天下。
除此之外,王安石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只是这三种情况,貌似哪一个都不好!
“如果后宫垂帘,百官断然不会答应,一场大战,立刻就会爆发,刀光剑影,死伤无数……孩儿就是担心这个,才不敢让老爹南下!”王雱分析道,因为曹太后手里没牌,王青手里只有老爹一张牌,必然要请动王安石南下。
可问题是王安石太老了,他斗不过如狼似虎的大臣,没有丝毫胜算。
至于第二条路……“上一次就有不少人希望燕王能取而代之,但是燕王恪守本分,而且天子又接近成年,故此燕王手下的人没有发动,才平安交权。”
王雱苦笑道:“这一次太子那么小,就算燕王还是忠心耿耿,能挡得住吗?再说了,燕王年纪也不算太年轻了,又要教导太子,又要主持大局,他哪里来的精力?他的精力不够,必然会被手下人利用,他的徒弟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说得对!”王安石很无奈,“那第三种可能呢?要是让其他大臣联合起来,一同辅政,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王雱苦笑着连连摇头,“爹,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种了,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孩儿觉得大宋江山,没准就会断送了!”
“什么?有那么严重?”
“当然。”王雱道:“不管是后宫垂帘,还是燕王摄政,他们都能代表皇帝,行使权力,压制百官……可一旦群臣辅政,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人,跟皇帝绝不会一条心!孩儿说句不客气的,暗害天子的凶手,没准就在这堆臣子中间呢!理学主张的非君,保护私有财产,可不是他们自己而已,还有许许多多人,都是这个心思,老爹可不能不查啊!”
……
王雱分析的这些,其他人当然也看到了……就包括王宁安的亲信,也有很多人存在这个想法,甚至连老岳父苏洵都被卷入其中。
“老泉兄,自从不久前天子感染疟疾,生命垂危,不瞒你说,有很多名士学者,都找到了我……他们认为主少国疑,正是群臣匡扶社稷的大好时机!”王方探身说道。
苏洵面色凝重,“你老兄怎么也当起了说客?”
王方很不好意思,“我一把年纪了,本来是不该掺和的,但机会难得啊!这二十几年,令婿主持变法,大宋国势昌隆。如果仅仅因为天子英年早逝,就功亏一篑,岂不是天大遗憾!因此我斗胆建议,二郎能趁着这个机会,总揽大权,然后制定法规,把权力从皇帝手里,交到政事堂,交给百官……毕竟将天下兴衰,寄托给一家一姓,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一言以蔽之,有一大派人,希望趁机推动限制皇权,巩固变法成果……这些人和金融集团,和理学并不一样,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主张有相通之处。
苏洵深深叹口气,抓着自己银白的胡须,摇了摇头,“话我可以带到,但是一切还是听二郎的意见吧,你们切记,不要随便动作,更不能铸成大错!”
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宋,都暗流汹涌,处处充满杀机,各种势力,都在迅速集结,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大战!
曹太后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见过了这么多风浪,哪里还不明白!
“令尊真是好算计!枉哀家一直以为他是纯臣,是可信任之臣,却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软弱!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王青被说的脸红,老爹上书拒绝南下,让她也很无奈,但她也清醒了一些,事情真的不那么简单!
“母后,爹爹太老了,他的身体哪能扛得住啊!若是母后愿意,就让曹国舅南下吧!”
“曹佾!”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问题是他太弱了,又和王宁安太亲近,以他的能耐,如何同王宁安周旋啊?
曹太后简直抓狂了,为什么身边就没有一个够分量的重臣,能够服从调遣呢!
她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议政会议的文彦博,这老货绝对够分量,也够狡猾,还有一位,那就是殖民部尚书张方平。
老张干过参政,当过御史中丞,后来被派到海外当总督,在宋庠,宋祁,庞籍等人相继死后,张方平上书,请求叶落归根,埋骨大宋,说得十分恳切。去年的时候,朝廷正式把他调回来,担任殖民部尚书,用意是让他养老。
张方平也欣然同意,这不,刚回来大宋没几个月。老张比起文彦博小了几岁,但一样养生有术,身体很棒。
曹太后觉得要想拿回主动,就必须动用这些老人了,如果文和张能够一起南下,或许能和王宁安周旋……正在她盘算呢,突然,一道圣旨进京,不日,燕王将护送圣驾返京……
第1092章 吾皇万岁
卸去了次相的位置,司马光带着他的书局,从西京搬到了东京,说来有趣,以往是开封为都,洛阳就成了失意官僚的聚集地,如今调了过来,很多失意的文人官吏,都聚集在了东京,每日饮酒作诗,哀叹命运不公。
司马没心思和这帮人凑在一起,他的处境并不好,吕诲的案子还在审问当中,虽然牵连到他的仅仅是接受了一些捐赠,处罚也仅仅是退回赃款,但司马光清楚,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老实修书,就能躲过一劫,如果不老实,你受了1万元是贪,100万元也是贪,只要抄家,不愁不完蛋。
因为熟悉自己的处境,所以司马到了开封,就老老实实修他的书,别的什么也不过问,吧大门一关,当起了彻头彻尾的宅男。
只是身为刚刚退下来的次相,又是金融集团的代言人,岂是想不过问就能不过问的。
这不,司马光的府邸就多了一位客人!
“邵先生,你来干什么?”司马光脸色很冷,盯着对面的人,而来人丝毫不畏惧,坦然一笑,“君实相公,乱世道士盛世僧,如今正是贫道下山的时候!”
司马光冷笑两声,“邵庸,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第一如今是太平盛世,不是乱世;第二你是个相士,却不是道士;至于第三,我也不是什么君实相公,所以多说无益,轻便吧!”
“别啊!”
邵庸连连摆手,他大老远跑来,可不是听抢白的,而是有要事在身。他也看出来了,和司马光这种级别的人物,玩什么云山雾罩,高来高去,根本不成!
那就单刀直入吧!
“君实相公,陛下要死了!圣驾殡天,就在眼下!根据我的推算,或许陛下已经死了,燕王在故布疑阵。”
“你放……”
司马光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逼视着邵庸。
此刻司马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件事,他当然知道王宁安和赵曙这对君臣,推行的政策,有多遭人恨!
说起来司马不是傻瓜,为什么宁愿得罪老师,也要和金融集团站在一起。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些玩金融的,手里握着数十亿,甚至更多的金流,能动用的财富和势力,无与伦比!说来有趣,这个庞然大物,洪荒巨兽,还是王宁安一手培养的。
有多大的行动能力,司马光非常清楚,世上没有多少是钱做不成的事,而金融集团最不缺的就是钱!
如果愿意,他们甚至能买下凌霄殿!
想想这段发生的事情吧!
王宁安出手拿下司马光,等于斩断了金融集团染指下一任首相的可能,加上赵曙的整顿,他们能不反击吗?
果然,皇帝的船只就出了事情,落水重病。
司马光稍微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他甚至担心,追查下来,连他都没法全身而退。
好死不死,邵庸还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司马光哪能不生气抓狂!
“邵庸,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不欢迎你!”
邵庸非常尴尬,一张老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他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
“君实相公,我还是这么称呼你……总而言之,陛下是死定了,接下来朝局必定要乱一阵子,你可以暂时静观其变,不过还请君实相公准备好,你大展拳脚的日子不远了。”
说完,邵庸拍拍屁股走人了。
直到这位消失了很久,司马光还缓不过来。
赵曙到底是生,还是死?
按照最新的消息,王宁安就要护送着陛下回京,看情况,龙体应该没有事情,至少暂时没事情。
但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情况,皇帝的确要撑不住了,生有处死有地,尤其是一国之君,死在了外面,成何体统!
王宁安护送赵曙回京,是让皇帝死在该死的地方,又或者,赵曙已经死了,这些都是老师的障眼法而已?
换成别人,司马光还有些把握,可是老师王宁安,向来神出鬼没,手段惊人,就算此刻告诉大家,赵曙什么事都没有,活蹦乱跳,司马光也不会怀疑。
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头疼的不只是司马光,还有咱们的文相公。
就在不久之前,儿子文及甫从西域调了回来,因为他的功劳,成为了下一任兵部尚书的热门人选,老文也积极活动,想要帮儿子更进一步。
“你小子也是命不好,居然这么多事情都搅在了一起,还是等等吧,先别急着跳出来,免得被牵连进去。”
文及甫晒得黑黑的,他淡然一笑。
“爹,孩儿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拗相公都不愿意蹚浑水,咱们何苦惹麻烦!”
说到王安石,文彦博倒是笑了笑。
“老夫还挺意外的,我以为他一定会跳出来,南下迎接陛下,如果那样,咱们父子就有机会了……”
老文抓着胡须,显得很是遗憾。
他不敢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担心王宁安会报复。
假如王安石挡在前面,他就不用担心什么了,王宁安就算有心对付他,也只能先收拾最直接的威胁,没准他老文还能和王宁安联手呢!
但问题是王安石居然告病辞了,要知道他可是国丈啊,这种时候,一手拉着后宫,一手托着百官,要是能把陛下握在手里,简直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啊!
这么好的事情,王安石居然拒绝了,他怎么能下这个决心?
文及甫倒是很淡定,“爹,这年头啊,谁都在进步,您老的那一套用得多了,别人也都学会了,要是让孩儿说,老老实实忍着,哪怕再好的机会也别随便出手,保命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等着洗牌完毕,咱们父子再出来摘桃子!”
“唉!”文彦博深深叹口气,“你小子也行了,比以前厉害多了,可这么好的机会,一大池浑水,为父要是不摸两把,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老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的确忍住了,在赵曙生死没有确定之前,老文绝不会动手……其实也不用等太久,王宁安护送着赵曙,乘坐专列,已经从东南返回,距离开封越来越近了。
列车喷吐着黑烟,咔哒咔哒向前,王宁安凝视着外面的暮色,突然他下了一道命令:列车原地停下,让工匠立刻下车,装作临时抢修的样子。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列车重新开动,只是这一次列车不是向北去开封,而是往南跑,沿着来的道路返回……
王宁安这一手,弄得车上的人都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小太子赵顼紧紧抓着师父的手臂,显得惶恐不安。
王宁安突然蹲下身躯,露出大大的笑容。
“殿下放心吧,有师父在,那些宵小之徒,不会得逞的!”
果然!
在两个时辰之后,传来了消息,禁军士兵抓到了一伙人,他们试图在铁轨上埋炸药,被禁军抓了一个正着!
到了这时候,大家伙才如梦方醒,王宁安实在是太厉害了!
从南方返回京城,这一路不会太平的。
王宁安确信一定有人准备动手,可问题是敌人在暗我在明,总不能时时刻刻提防着吧!所以王宁安果断玩了一手引蛇出洞。
他先是假意抢修列车,这样就给暗中下手的人制造机会,他们果然按捺不住,在火车的必经之路,想要埋上火药。可王宁安却已经选择原路返回,又派遣禁军抓人,一击成功!
足足抓了近百人之多,虽然都是小喽啰,但也足够震撼背后的人了,让他们不敢轻易再次出手。
专列顺利向着开封而来。
难得,赵曙清醒了一些,他躺在软塌上,无力地笑着。
“师父就是厉害,弟子算是服了!”
王宁安黑着脸,摇了摇头,“这点手段算什么,老臣要是有本事,就不该提前返京,那么明显的调虎离山,老臣居然不自知,实在是愧对陛下信任!”
赵曙苦笑了一声,“不怪师父,怪弟子,弟子太大意了,都是弟子咎由自取!”赵曙歪着头,看了下床边的座钟。
“师父,快到开封了吧?”
“嗯,还有半天的功夫。”
听到这里,赵曙突然激动起来,“师父,给我备上龙袍,无论如何,我都要露面了!”
“不成!”
王宁安断然拒绝,“陛下,你的身体折腾不起,还是随老臣回京吧!”
这一次赵曙没有听师父的,态度非常坚决。
“师父,我现在露面,就能多一分主动……宫里已经乱了,青儿是个没主意的,弟子不能回宫,回宫我们就被动了!”
赵曙挣扎着坐起,王宁安急忙伸手,就连赵顼也过来扶起父皇。
赵曙欣慰笑了笑,他抚摸着儿子的头。
“师父,进京之后,弟子准备住在父皇的潜邸,至于皇儿,师父一定要照顾好他,弟子别无所求了。”
车厢里压抑得让人窒息,王宁安都不得不走出来,努力吸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列车缓缓驶入开封,就在铁路的两旁,整齐的队伍,一队又一队的禁军,快步跑过。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露出了坚毅和顽强!
当列车停下,车门开放,身着衮服的赵曙出现的时候,瞬间响起排山倒海的声音!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声音震撼,经久不息,赵曙情绪激动,他竟然缓缓从车上下来,这可是没有事先安排的,王宁安吓得脸色都白了,生怕弟子会随时倒下!
第1093章 杀上门的曹太后
“圣人居然露面了,圣人还活着!”
司马光的老脸惨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当然清楚那帮手握金流的人有多强大,他们要暗算一个人绝对不能,哪怕是皇帝也是如此,但是他们还是失手了。
老师真是深不可测啊!
司马光又想到了邵庸。
这个老神棍当初和王宁安混,倒是最近一些年,王宁安身居高位,又成立了新政学会,身边的人足够用了,像邵庸啊,佛印啊,这类的人物都接近不了王宁安了。
偏偏邵庸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他对易学有很深的造诣,同周敦实也是好友,在学术上,他算是理学一派。
因此这些年没少替理学奔波,当然了,邵庸很聪明,知道分寸,没有出格,所以还能满世界蹦跶。
但他又怎么能知道陛下的死讯?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他代表谁?
司马光是真的感觉到了惶恐不安。
眼前的局势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楚。
唉,现在想想,能离京修书,也算是幸运了。不然真的置身京城的漩涡,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想到这里,他对王宁安的怨恨都减轻了许多,老师还是够意思的。
司马用力甩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老老实实修书,而且还下了严令,任何人也不见,再把乱七八糟的人放进来,立刻开革,从府邸滚蛋。
连司马光都偃旗息鼓了,赵曙这一次露面就没有失败!
事实上,赵曙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连续疟疾,加上落水,已经耗光了他的元气,赵曙还记得父皇老的时候,他虽然只有父皇一半的年纪,但却几乎并无二致。
赵曙站在月台上,看着眼前一队队的禁军,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几年的场景……作为一个天子,他扫平了契丹,打败了塞尔柱,征服了天竺……这三块土地加起来,几乎是大宋面积的两倍!
不管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太宗,甚至他们赵家的祖宗,没有哪个帝王的功业能够和他相提并论!
虽然这些功劳里面,有师父出力谋划,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赵曙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了。就算是死,他也可以骄傲面对历代先祖!
他只剩下两件最担心的事,一个是赵顼,他已经托付给了师父,有师父在赵曙充满了信心。
至于第二件,那就是大宋未来的道路!
他心心念念,要让日月照耀之下,皆是大宋疆土,要建立起真正的日不落国……赵曙真怕自己死了,偃武修文,大宋重回原来的老路,甚至将占领的土地拱手让人,那样他就白白付出了。
虽然有老师在,但是赵曙也想尽最后一点心力!
他艰难地从火车上下来,面对着将士们,挺直了脊背,一如领兵冲杀的雄姿。
“大宋的将士们,热血不冷,征战不止!每一块大宋占领的疆土,都要拿出百分之30,作为给有功将士的封赏,没有任何困难,能阻止大宋征战的脚步……大!宋!必!胜!”
赵曙用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一句。
短暂的沉默之后,士兵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大宋必胜,吾皇万岁!”
“大宋必胜,吾皇万岁!”
……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向外扩散,就连许多开封的百姓都驻足观看,心中血液奔涌,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当天的晚报就放出了头版头条。
陛下龙体无恙,校阅三军!
陛下勉励将士,继续为国征战!
大宋的疆域没有尽头!
生生世世,征战不惜!
赵曙的这一次露面,等于给未来的国策定了调子,不管如何风云变幻,大宋整体积极进取的势头不会改变,汉家儿郎的脚步不会改变,不征服整个世界,绝不罢休!
如果此时俯瞰大宋的领土,的确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整个东亚都在掌控之下,向北一直延伸到了北冰洋,从西域杀出,占据了整个中亚,兵锋所指,不远处就是巴格达、大马士革、伊斯坦布尔……
向南占据了天竺,另外还发现了澳洲和美洲,大宋已经把这里命名为殷商大陆,并且积极和当地的土人交流,也有许多人向这些地方移民,假以时日,或许也能并入大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大宋之疆域,绝对是亘古未有,或许只有恐龙才能相提并论了!
赵曙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回到火车上,立刻昏了过去,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王宁安紧紧抱着弟子,让他少受一些震动,几个高明的御医给皇帝用针,平复心绪,又喂了药,自始至终,赵曙都沉沉昏死,太医们惴惴不安。
好容易抽出了时间,把王宁安拉到了一边。
“王爷,做好准备吧!”
王宁安的身躯一晃,靠在了列车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幽幽道:“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我们不好说,或是三五天,或是十天八天,但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一个月!”
王宁安心里清楚,这些御医已经尽力了,他们能治病,而不能救命!
更何况有人存心要害自己的弟子!
“你们全力以赴,务必让陛下少受痛苦,延长生命,记住了,不要泄露半个字,不然诛九族!”
御医们愣了一下,立刻躬身答应。
……
赵曙的专列回到了京城,和开封的情况不同,这一次非常低调,王宁安亲自护送,带着弟子去了赵祯当年的潜邸。
这是一座很老的府邸,赵祯为人节俭,房子自然不太好,但是胜在温馨雅致,没有富丽堂皇,也没有雕梁画栋。
赵曙其实很遗传老爹的品味,小时候,他除了在王府住之外,最多的就是在潜邸,那时候狗牙儿,小彘,还有其他的小伙伴,经常来到潜邸,他们一起玩耍,在书房里,还有他们亲手制作的沙盘,墙上挂着刀剑兵器,还有小孩子的铠甲军装……这一切都仿佛是昨天似的。
入住潜邸之后,赵曙的精气神居然好了一些,他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屋子里的一切,只有在这时候,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而相比赵曙的恬然,皇宫里却炸开了锅!
几天前曹太后还想派兄弟曹佾南下,结果没等曹佾南下,王宁安就护送陛下回来了。曹太后觉得这样也好,她干脆让兄弟去火车站等着,务必要把皇帝请回宫中,她是皇帝的母亲,当然有资格照顾赵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出乎预料,赵曙居然没有回宫,而是去了潜邸!
曹佾两手空空,曹太后彻底怒了!
“荒唐,天子放着宫中大内不住,居然去住潜邸,他是被囚禁了,还是被罢黜了?王宁安好大的胆子,他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你也是废物,为什么不把圣驾拦下来?”
面对姐姐的怒火,曹佾也挺尴尬的。
说起来他毛都白了,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当年他和王宁安是死党,后来就因为曹太后,双方几乎决裂,曹家也被赶到了西域,这么多年,才重新回到京城,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姐姐啊,都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啊!
“陛下是当世雄主,他做的决定,当臣子的又有什么办法!潜邸也没有什么不好,陛下小时候就经常在那里玩耍,有不少的记忆,没准住进潜邸,还有利于病情恢复呢!”
“胡说!”
曹太后一拍桌子,“什么病情,现在陛下是生是死,我是他的娘,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皇帝和太子都在王宁安的手里,他一个臣子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大宋的天下,到底是赵家的,还是王家的?”
“不管是谁的,总之不是我们曹家的……”
曹佾小声嘟囔着,说实话,他是真没有心思陪姐姐折腾了。
都什么年头了,还想着后宫临朝,垂帘听政的那一套戏码,早就过时了……这些年曹佾虽然沉寂了,但是他的儿子曹评却在军中大放异彩。曹评是山字营最早的一批成员,他现在已经是军方的高领。
最让人称道的是曹评亲自指挥人马,袭击了飞鹰山,打破了鹰堡,而且仅仅用了500人!
要知道,当年塞尔柱几十万大军,甚至拿鹰堡无可奈何,皇帝和宰相都被稀里糊涂干掉了,曹评竟然凭着如此少的兵力,重创鹰堡,霎时间,他在整个西域,乃至阿拉伯,甚至极西,都声名赫赫。
作为军方的代表,曹家都必须忠于皇帝,哪怕面对自己的亲姐姐,也绝不可能动摇半分!
曹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姐姐,小弟知道你这些年心中有气,先帝不念夫妻之情,你和圣人之间母子相处不愉快,憋了多年,想要出口气,可小弟斗胆劝几句,真的不要折腾了,有太多人等着兴风作浪呢!小弟怕姐姐会陷进去啊!”
曹佾说完,也不理会姐姐吃人的目光,转身就走,他不玩了,身背后全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曹太后气得嘴唇青紫,浑身哆嗦,好啊,你们都不听命令了,别忘了我还是太后,还是皇帝的妈!
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来人,摆驾潜邸,哀家要去看望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