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大家都要修铁路
治平六年,是大宋从混乱中走出来的第一年,前一年因为首相交替的问题,产生了非常多的纷扰。
几位老牌重臣,黯然离开,一些晚生后辈炙手可热,变化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到了治平六年,大宋的朝局终于稳定下来。
各大重臣找到了自己的地位,而且围绕着新政学会,实现了有效的沟通,一个最明显的好处就是乱斗明显减少了,在重大政务上面,大家能够通力配合,快速推进。
还有一个重要的好处,那就是历年的亏空得到了弥补。
当然,弥补亏空的手段不怎么光彩。
明面上,查抄了韩家,追查了许多参与投机的商人,获得了巨款,而他们侵吞的契丹各部财产,理所当然,变成了大宋的战利品,绝不会还给契丹各部一个铜板!
还有暗中,王宁安敲了文相公一笔钱。
靠着这些,把几个窟窿填上了。
眼下朝中都是王宁安教出来的人,指望他们老实还账,那是不可能的。
这几个人凑一起商量之后,把利息又压倒了百分之五……然后大肆发新债,偿还旧债,因为新旧债之间存在利差,这一招能节省2000万利息。
财政有了盈余,他们终于又能发债了。
这次一口气发行了15000万的铁路债券,终于,期待已久的铁路建设开始了。
苏颂豪情万丈,整个铁路线都是他全面规划的。
首先,第一条铁路,就是从京兆府,延伸到凉州,经过河西走廊,一直要修到西域……这是非常困难的一段,但也是最没有争议的一段。
自从大汉设西域都护之后,这块土地就在中原王朝的掌控之下,历经数百年,却因为唐末军阀混战,国力衰微,而失去了西域……一百多年的撕扯割裂,伤口还在,血迹斑斑!
谁也承受不起,再次失去西域的代价。
无论如何,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这条路修通!
除此之外,巴蜀官民联名上书,请求将川陕直道建成铁路……蜀道难行,蜀地富庶……那么多的土产,没法运出来,不知愁坏了多少人。
前几年,修通了直道,让大家看出了希望,可是直道再好,也比不了铁路,一节车皮,就能运上百辆马车的货物。
而且不用草料,速度又快,昼夜不停,一个司机,加上两个铲煤的,抵得上几百个车夫……许多进京游学的巴蜀子弟,只要坐过一次火车,就嗷嗷直叫,嚷嚷着一定要通火车,为了达到目标,他们甚至去找苏家父子,上血书,请求他们帮忙疏通。
在巴蜀百姓的强烈要求之下,修京兆府通往益州的铁路,也纳入了日程。
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道路,苏颂修过直道,心里有数,没有十年之功,绝对成不了,但是他义无反顾。
一条路,就能把巴蜀和中原紧紧联系在一起,甚至能辐射整个西南……苏颂真正希望的是把铁路一直修到大理,让大理的铜矿,能直接运到京城。
或许到了那时候,根本不用动兵,大理就会自动纳入中原的版图。
……
“历代能控制的疆域大小,取决于通信和交通……通常情况,国家的版图最多是马跑一个月的方圆。因为这个距离内,如果出现了乱子,从各地调兵,通常三个月到半年之内,就能把人马派过去……如果超过这个距离,就会出现一年也没法派兵过去的情况,什么都晚了……而且距离越远,运输消耗就越大,军需粮草,人员战马,有七成都消耗在了路上,费了吃奶劲儿,打下一块不毛之地,得不偿失。这也就是历代中原王朝,在天下安定之后,都会趋向保守的原因。对待四夷,也喜欢用怀柔的手段,以王道服人,有时候看似很吃亏,但却是大智慧使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术,他们送来1000贯的土产,回赐30000贯,能把蛮夷乐得屁颠屁颠的,而中原可能因此少耗费百万军费,少死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这个生意怎么看都不赔。”
王宁安笑呵呵说着,在他的面前,坐着几十个人,其中就有布政使蔡京,还有梁师成、童贯、高球等人,全都聚精会神,听王宁安讲课。
要说起来,王宁安此刻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创立了新政学会,自然要发展成员,在京有一大帮高官,在地方上,也要有足够的人才支撑。
他会接下辽东行省平章事,就是想培养后续的人才。
前不久,他给张筠和陈希亮下令,让他们推荐一些清廉正直,有办事能力的官员……这两位照着办了,结果就把童贯、高球、梁师成推荐了上来!
老子要的是清廉的官吏,不是要大奸臣啊!
王宁安都怀疑张筠糊弄他,但是仔细一查,还真别说,和想象的不一样。
就拿高球来说,他之前就是个运输队的司机,后来因为聪明好学,技术过硬,成了负责拖拉机队的小吏。
在去年的时候,他带着其余的拖拉机手,在无定河两岸,开辟出30万亩耕地。
因为政绩卓著,被推荐出任县尉,担任县尉之后,他又花了三个月时间,实地考察,提出无定河的治理方案,建议修河堤300里,可得良田百万亩,足以供养3万大军所需的粮食,他提出不但要种田,还要发展畜牧,发展渔业,把朔州一带,变成长城脚下的江南福地!
高球的规划做得太漂亮了,他不但有规划,而且还落实了,干得有声有色。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到推荐,成为新政学会的第一批——预备成员!
没错,王宁安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从源头上,就要管理好人员的选拔。
这不,他亲自授课。
当初在六艺学堂练就的本事还没有扔下,他中气十足,侃侃而谈。
“方才说了过去,但是一切都改变了,而改变的奥秘就在于铁路!因为有了铁路,我们可以用更快速度,了解到各地的变化,及时作出应对……而且铁路不但有速度,还有可怕的运输能力,可以迅速将兵员和辎重投放到千里之外。有了这样的利器,我大宋才有向外开疆拓土的底气……我可以告诉大家,铁路所及,就是兵锋所至,也就是利益所至……铁路沿线的地方,必将臣服大宋,乖乖成为我们的藩属,他们根本跑不出大宋的掌心。”
……
高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面听着,一面奋笔疾书,他的底子不算太好……比如那个打动上司的规划,骨干是他弄出来的,但是润色成文,则是靠着小彘帮忙……他没有蔡京的诡诈,还不知道那位“王工”的身份,但是高球听得出来,王工在规划的部分,颇有燕王的风格,没准王工也是出自六艺一系呢!
自己真是好运气,不但能得到王工的帮忙,还能听到王爷讲课,真是获益匪浅!
连续三天的课程讲下来,对于修路的重要性,他们全都听明白了。
尤其是高球,他是开拖拉机出身的,都是蒸汽机驱动,所不同的仅是一个有轨道,一个没有而已,他的领会最深。
“王爷,卑职有个建议!”
王宁安看了一眼小黑胖子,笑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王爷!卑职认为应当尽快将铁路向北延伸,从幽州修到原来的契丹中京,上京,还要修一条路,连结渤海,这样一来,整个辽东,全都在大宋的掌控之内,根本不用担心女真部落造反!”高球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还应该延伸一条路,通向高丽。”
“想法很好!”
王宁安赞道:“可你想过没有,要修这么多的道路,要用多少钱?”
高球低下了头,思索一阵,“卑职估算应该不会低于1亿元……但是卑职认为,铁路沿线经过之地,并非蛮荒不毛……契丹人在这些地方也有农田牧场,向上追溯,汉唐之时,都曾在辽东屯田开垦……假如能把沿线周围的土地盘活,出售给商人和种田大户,许诺5年免税,必然能吸引一批资金,卑职预计,只需要一半的花费,就能把铁路修成……卑职愿意立刻请令,带着人去勘察路线,在3个月之内,向王爷提交完整的报告!”
能侃侃而谈,不算了不起。
可真正能去做,就很不简单。
要知道眼下的辽东,还有那么多契丹残兵,还有女真部落,搞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可高球一点不迟疑。
光是这份勇敢,就值得肯定。
看起来这世上也没有天生的奸佞,如果培养好了,没准也是栋梁之才!
王宁安的看法悄然改变着,“既然如此,我就给你300人马,立刻去探查线路,要尽快拿出结果!”
“遵命!”
高球兴匆匆去准备,何止是巴蜀和辽东,东南早就嚷嚷着要修路,而且有几条路已经在动工之中,比如苏州和江宁。
真正还没有动静的是岭南和湖广,他们是一点也等不及了……尤其是岭南,直接派出了请愿的人员,找到了京城。
钱他们可以出,地他们也能出……只求朝廷提供人才,帮着他们,尽快把路修起来!
这么多条路,都要开工,不但要花钱,还要用人……貌似几块殖民地跑不掉了!
第1050章 一场茶叶引发的战争
如果翻开治平六年的报纸,上面最多的字眼就是“铁路”……相比之下,就连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开疆拓土都显得黯然失色。
众所周知,隋炀帝的大运河贯通南北,是整个帝国连成一片,虽然隋炀帝成了亡国之君,但是紧随其后的大唐帝国却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安史之乱中,大唐帝国靠着漕运供应,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又维持了一百多年……从此之后,大运河就主导中原的国运,唐之后的朝代,几乎都把河工漕运提高到了关乎生死的重要位置。
铁路比起运河,优势更加巨大,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必须有铁路线贯通!
要把铁路修到岭南,这是南方官吏一致的呼声,他们满心委屈……因为山高水长,岭南一直被视作烟瘴之乡,蛮荒之地,凡是犯罪的官员,都被发配岭南,岭南成了大宋的垃圾场!
可事实上呢,这里气候炎热,物产丰富,从海运开通之后,供应了大宋三分之一的漕粮……我们要融入大宋的经济,我们要铁路,无论如何,一万年也要修出来!
面对这一股强大的浪潮,哪怕政事堂的诸位宰执也挡不住。
但是他们稍微盘算一下,就发现原来计划的15000万元,根本不够用。除了钱之外,最大的缺口就是劳动力。
向岭南修路,要穿越山岭河流,工程危险而艰难,保守估计,为了修路,也要付出十万人的生命。
显然,任何一个大宋的宰执也不敢随便拿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抓人!
成为唯一的选择。
首先的目标就是倭国……王宁安对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他讨厌倭国,就向倭国下手,而是倭国人实在是适合当奴隶。
他们很勤劳,能一刻不停地劳动,这点和汉人不相上下。而且他们很顺从,只要打服之后,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没有反抗的念头。
即便是承受不住压榨,他们也只会选择自杀,如此完美的劳动力,岂能错过?还有个更有趣的原因,自从大宋落实分田令,把女人地位提高之后,跑到各家当仆人的女子减少了九成,各地的青楼也难以找到姑娘,消失了大半。
稍有些权势的人,或者那些富商,想要佣人侍女,就必须打外面的主意。
而倭女又是众多女子当中的上上之选。
正因为如此,抓捕倭人为奴仆,抓捕倭女为侍女,就成了最热门的生意……
自从六月份开始,老文已经签出了120份劳务买卖执照……这么好赚的生意,文相公岂能错过。
每份执照价值1万元,换句话说,这一项,文彦博已经弄到了120万元。不过可惜的是老文身边的账房书吏,会计税务,全都是王宁安的人,文相公只负责干活,却一分钱也揣不到口袋里。
他很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了,为国敛财,老文的生活水平还是恢复很快,比如他每个月都有3000元经费,可以吃喝玩乐,干什么都行,只是一样不能中饱私囊,花光了不补,剩下了自动充公,连点私房钱也不给留。
气得文彦博直骂娘,这不,又到了月末,他的账上还剩下800多元。老文索性请手下这帮人到了最大的酒楼,点最好的菜,喝最贵的酒。
在席前,老文举起酒杯。
“大家伙都辛苦了,从下个月开始,我们还要加一把劲儿,有五项新的税收要通过了,你们都有机会,出去充当征税官……老夫给你们人,给你们权,只要完成征税任务,剩余的都归你们自己支配!”
文彦博大笑,嚣张宣告:“人生世上,不可无权,不可无财!跟着老夫,你们放心,保证能吃香的喝辣的!几辈子都花不光!”
老文说话之间,还冲着旁边的雅间努努嘴,睥睨地瞧着,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这个老货,他准是知道王爷在这里了!”陈顺之恨恨道。
王宁安满不在乎,“他现在也就是嘴上讨点便宜,3000万贯不是个小数目,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工程,论起捞钱的本事,谁也比不上老文,想要用人家,就要忍受他,没法子啊!”
陈顺之也笑了,“王爷,这才两个月的光景,各种税收,已经拿到了近千万,看样子接下来还要大干,半年弄到3000万贯,应该很轻松了……这些钱,加上捕获的奴隶,修筑辽东的铁路,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我担心一样事情。”
他没有说下去,可王宁安却心知肚明,那就是会不会出乱子……毕竟如此压榨,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谁知道会不会揭竿而起……
“老陈,倭国那边你用心盯着一点,我听说咱们的蒸汽船不是要研究成功了吗!在大宋和倭国之间,增开邮船,每半个月一班,要把最新的消息,及时传过来,有什么危险,立刻出手,消灭在萌芽之中!”
“我明白!”
陈顺之立刻去安排,文彦博那边的庆功宴会依旧在进行,一直喝到了深夜,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做着发财的大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经过文彦博的调教,这帮人都成了十足十的敛财奴,个个凶悍无比,把他们撒出去,前往倭国,高丽,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王宁安没有想到,在这些地方之中,最先出问题的,居然是渤海……一个商船队,缓缓驶入了渤海国的最南端,也就是原来辽国的苏州。
船队装着一万担茶叶,渤海除了大宋的移民之外,还有不少游牧部落,他们一顿也离不开茶。
吃了油腻腻的牛羊肉,如果不喝几碗茶水,长时间下去,就会生病……而且茶叶还能提供宝贵的维生素,因此自古以来,茶叶就是中原和草原之间最重要的货物之一,中原王朝想要惩罚对手,往往会采用经济制裁,一般情况下,几个月得不到茶叶,一些中小部落就会低头,假如几年没有茶叶,强大的部落也撑不住,比如西夏就因为制裁,而愿意和大宋进行和谈。
只是最近情况出现了变化,文相公下了命令,严禁东南的茶商和渤海贸易,转而由朝廷的商人负责。
除此之外,朝廷还在码头设立了专门的税卡,针对茶叶,要征收百分之100的关税……这笔钱不会交给渤海,而是直接划入大宋的户部。
另外过来买茶叶的百姓,必须额外再支付两成的茶捐,这两成其中一半也要归大宋所有,另外一半用来供养在渤海的驻军。
因为这两道皮扒下来,茶叶的价格直接提高了两倍!
这还不算完,光是价格高了,或许还能忍受,但是茶叶的质量却严重打折,运来的茶叶不再新鲜,全都是陈年的旧茶,有的已经腐烂生虫。
还有茶叶之中,混入了很多树叶子和砂石泥土……这样的茶叶,在东南别说卖,就算白给,都没有人喝。
弄到了渤海国,却能卖几倍高价!
“狄帅,我说句不客气的,这要是换成我准要揭竿起义,不把文宽夫的脑袋揪下来不算完!”折克行一边喝着酒,一边抱怨。
狄青明显老了很大,但是腰板笔直,他叹了口气,“也别怪文相公,他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奉命行事,毕竟朝廷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咱们要体谅朝廷的难处。”
折克行笑了笑,“我也不是不懂,只是这几个月,就增加了二十几项税收,茶叶放在一边,还有印花税……我亲眼看到,有人就冲进了百姓的家里,搜出来各种东西,凡是带字的,就要交税……有一家藏了一本万年历,愣是被罚了50元,还有人带着当票,也被罚了钱……啧啧,这要是在大宋,我非砍了那帮收税的不可!”
狄青表面上劝解折克行,但是心里头也惴惴不安。
他们喝到了半夜,折克行告辞离开,狄青送了出来。
他们刚到了外面,突然发现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是码头!”
狄青立刻感到了不妙,折克行反应敏捷,“狄帅,你先等着,待末将去看看!”
折克行招呼一百多人,冲到了码头,离着老远,就能看到许多人,乱哄哄的,有人跑去看热闹,有人却抱头逃离。
慌乱之中,有人倒在地上,或是摔伤,或是被踩踏,发出凄厉的惨叫,
折克行顾不上这些,他从人群中穿过,离着码头越来越近,他能闻到空气中的茶叶味道,很是明显!
原来就在半夜,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艘小船,靠近了大宋商船之后,从上面抛出飞爪,数十人攀上了大船。
他们如狼似虎,冲进了船舱,把里面的茶叶抛进了海里,茶叶太多了,而码头上又有守卫的士兵,他们见没法毁掉,就选择了纵火,三艘装满茶叶的船只,都被大火吞噬……等到火势着起来,无法控制,那些袭击者才跳回了他们的船只,迅速消失不见。姗姗来迟的折克行只看到了大火冲天,在码头还散落着许许多多传单,上面写着拒绝盘剥,拒绝喝茶的口号,老百姓看到,眼睛里都冒光了……
折克行的嘴角抽搐,他感到了一场风暴,就要临头了!
第1051章 小彘出马
多亏了最新研制的蒸汽船,渤海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幽州,前后不过七天的光景,陈顺之拿到之后,连片刻都没敢迟疑,直接找到了王宁安。
“王爷,我也不知道,是该敬佩文相公,还是鄙视他了……”陈顺之的确无语了,文彦博这老家伙的破坏力简直神了!
他主持工业发展,弄出了梁山一堆强盗,他掺和货币兑换,云州大乱,让他敛财,弄出了苏州倾茶……陈顺之都觉得,如果把老文送给敌国,让他折腾,没准几年就亡国了,或许那才是文相公的最正确用途!
这个超级杀器,还是离大宋远一点好。
王宁安倒是不感到意外,凭着文宽夫的德行,在农业社会,尚且能搜刮地皮,放到了工业时代,手里有税收,有金融,一大堆的工具,他要不弄得天怒人怨,赤地千里,那才奇怪呢!
也正是看透了文彦博的秉性,王宁安才全力阻挡,绝对不让老家伙掌权,现在看起来,这一步就算对了。
“老陈,你现在怎么看?渤海的事情要怎么处置?”
陈顺之迟疑了一会儿,“王爷,我以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现在应该弄清楚,为什么会在渤海先出事!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以无论如何,渤海也不该是那个薄弱点啊!”
他这话说的有水平。
渤海国是大宋扶持出来的,地位和西域的于阗差不多,算是亲儿子,派遣总督的时候,又安排了相对厚道的狄青。
另外渤海物产丰富,大宋之前投了很大精力,他们的积累很雄厚。
这一次各种苛捐杂税,大头儿落在了倭国,而非渤海!
包括王宁安在内,都认为出事也只是发生在倭国,可偏偏最安全的渤海第一个出了问题……与其想着灭火,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其中的奥妙,否则殖民地越来越多,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老陈,你说的很有道理,立刻安排人员,去渤海调查,还要请狄相公,给我叫一个报告过来。”
“遵命!”
他刚要下去,小彘突然蹿了出来。
“爹,我去渤海调查怎么样?”
“你?”王宁安沉着脸,“小孩子别凑热闹,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小彘不干了,“爹,我都二十多了,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大哥刚刚送来了书信,说他打了胜仗!我也不能落后啊!”
“等等,你大哥来信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宁安老脸阴沉。
小彘眨着眼睛,嬉笑着不说话,只是把书信塞给了王宁安。
王宁安接过来,刚看了一半,眼睛就瞪圆了!
他真想把狗牙儿提到面前,狠狠揍他一顿!
这个倒霉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他居然成亲了!
和赵宗景的女儿结成连理,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他这个当爹的竟没有得到通知……更没有在场,他的眼里还有没有父亲了?
小彘连忙解释,“爹,大哥不是说了,事急从权,而且陛下亲自赐婚,赵王爷也点头了,还有我三叔在那边,你老不去没什么的!”
“荒唐!”王宁安冲冲大怒,这个小兔崽子,难不成过些日子,再给自己送一个孙子过来?好歹做一点心理准备啊!
王宁安很生气,可半点主意也没有,他总不能飞到西域吧!
“哼,我早晚会被那个逆子气死!”
王宁安喘了半天,继续往下看,原来狗牙儿已经和塞尔柱的人马交手了。
在数年之前,王宁安曾经试图联合塞尔柱,稳住西域的局面,毕竟当时契丹已经失去了幽州,从全局来看,大宋和塞尔柱,是两个最强大的帝国,轻易不能冲突。
只是王宁安忽略了一点,历来游牧民族建立的帝国,都是沙滩上的城堡,根本不牢靠。从强盛到衰败,都系于一个人的身上,比如强大的蒙古帝国,在钓鱼城的农民击毙蒙哥之后,就瓦解了。
塞尔柱突厥的命运也很类似。
他们的皇帝叫做艾尔斯兰,他才四十几岁,正是雄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年纪……这位皇帝热衷征战,不断扩充帝国的版图,堪称锐意进取,奋发有为。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伟大的君王,居然死了!
他的死因是暗杀!
在一次狩猎当中,皇帝被军中的囚徒刺伤,随后毙命……一位伟大的君主,死得如此简单,甚至找不到更多的描述。
王宁安深知,越是简单的事情,背后就越不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了“暗杀”两个字上!
“是鹰堡吗?”
他自言自语道,或许山中老人有这个本事吧!
稍微沉吟了一下,王宁安就发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限于交通水平,大宋是没法动员几十万人远征的,王宁安一度考虑从海上一点点鲸吞蚕食……可假如塞尔柱出现了内乱,只需要少量的兵力,就能摆平这个强敌,一路向中东杀过去,作为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阿拉伯商人的大本营,那里可是富得流油,绝不是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
“哦!原来如此!”
王宁安再看这封信,顿时就明白了。
狗牙儿大少爷也不是诚心气他,而是战机难寻,塞尔柱皇帝死了,年轻的皇太子马立克沙未必能稳住大局,大宋正好趁虚而入。
两个帝国的碰撞,就算投机取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狗牙儿二十好几了,又跟在皇帝身边,几时能抽出空成亲?总不能一直耽误人家姑娘吧?
“哼!他写明白了能如何?为父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王宁安埋怨道。
小彘低着头,默然不语,心中却想着,你就是!
咱们家这么多人,就属你最霸道!
王宁安瞥了儿子一眼,见他闷着头,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情!
“你们啊,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王宁安气哼哼:“去,去吧,赶快滚蛋!两个月之内,我要见到报告!”
这是答应了!
小彘大喜,撒腿就跑。
他刚跑出来,迎面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文相公!没事吧?”
老文倒是好脾气,他笑呵呵道:“贤侄啊,你这养气的功夫需要练练,别管多大的事情,从来都不着急,不着慌的。怎么样,到我府上,让伯父教你些日子,保证举止有度,风雅潇洒,比你爹强多了!”
“住口!”
老文还想往下说,却发现王宁安站在了门口,脸拉得老长,怒视着他。
“文宽夫,多好的孩子落到你手里,也学坏了!我可告诉你,敢打我儿的主意,咱们没完!”
老文伸手指着王宁安,不屑道:“你们家的孩子,要学坏也轮不到我这里,早就被你给教坏了,咱们俩要是比比心肝,指不定谁更黑呢!”
小彘想笑又不敢,憋着难受,王宁安不知道这老货还能说出什么来,赶快摆手,让儿子滚蛋,他扯着文彦博就进了书房,坐下之后,连杯茶都没给。
“你的来意我知道……渤海出了乱子,你怎么收场?”
“什么叫老夫怎么收场?”文彦博气得拍桌子了,“姓王的,你弄没有弄清楚状况?明明是有人对抗朝廷命令,袭击商船,烧毁货物,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文彦博义正词严,“我以总理四国财税重臣的身份命令你,立刻调兵平叛!把那些人的九族灭了!”
“文宽夫!”
王宁安怒发冲冠,“现在情况混沌不明,冒然杀人,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兵连祸结,没法收拾的!”
“那是你的事,老夫只管钱,陛下在西域打仗,要是军需供应不上,担罪的是你!”老文不怀好意道,或许也觉得有些过分,又看到王宁安吃人的目光,文彦博主动把话拉了回来,“那个……二郎,我觉得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了,这本就是剜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要吗不去打塞尔柱,要吗就别修路……我可提醒你,这些年光是从岭南征粮,可没有什么投资……要是不给他们修路,小心造你的反?”文彦博仰天长叹,充满了哀怨,“都说老夫心狠,可不狠能成事吗?与其委屈了大宋的子民,不如委屈一些天朝弃民和蛮夷胡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
文彦博滔滔不断,他发现王宁安气势弱了很多,转而一副沉思之态,还以为说服了他,便继续往下降……
“等等!”王宁安突然拦住了老文。
“宽夫兄,你说不如委屈谁?”
“啊,我说……蛮夷,胡虏,还,还有天朝弃民……这有错吗?”文彦博不知道错在哪里。
可王宁安抬起了头,有了猜测……他很快恢复了从容自信。
“宽夫兄,你现在有什么敛财之策,暂时停一停,等把渤海的情况查明,再推行不迟。”
“那可不成!”老文反驳道:“我可是给陛下立了军令状的,要是耽误了进程,陛下找我算账,老夫可不担罪!”
“你不担我担着!”王宁安无奈道:“你现在总能歇歇了吧!”
文彦博轻松了,“老夫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你个子高,你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到我!”
老文神气活现走了,王宁安却靠在椅子上,不断念叨着四个字:天朝弃民,天朝弃民……难怪会出乱子啊!
第1052章 可怕的印花税
小彘到达渤海的时候,距离火焚茶船已经过去了二十天,码头还算平静,往来的商船依旧很多,而且巡逻更加严明,离着老远就有小船警戒,进入港口停泊,也有人来检查。
哪怕小彘他们怀揣着朝廷的公文,也依旧经过了三道详细检查,并且通过了盘问,才顺利踏上渤海的土地。
这一次跟着小彘同来的是童贯,这家伙身材高大,很是魁伟,在军中训练之后,更是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他的眼睛很犀利,不断逡巡,任何异动,都瞒不过他。
童贯能清楚感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
“我们去见狄帅吧?”他提出了意见。
小彘摇了摇头,“要调查案子的原因,就要真正深入百姓之中,去狄帅那里能看到什么!走,咱们去找一个客栈住下。”
童贯很担心小彘的安全,却也不能反对,只能亦步亦趋,保护他的安全。
走了一段路,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好多店铺都半掩着店门,也不知道是关还是开。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了一家客栈。
小彘迈步进去,直奔柜台。
“掌柜的,我们要两间房!”
掌柜是个中年人,他抬头看了看,随手让出了两份表格,塞给了小彘,不咸不淡道:“填吧。”
小彘愣了一下,笑道:“掌柜的,住个店,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他扫了一眼表格上的项目,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个,哪怕去衙门告状,也没有这个繁琐。
掌柜的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位少爷,你或许是刚来吧?现在麻烦一点,省得以后出事情,这些日子,可抓走了不少了!”
“啊?抓人?”
小彘顿时好奇起来,想要追问,可突然帘子撩起,又进来几个人,掌柜的吓得连忙闭上了嘴巴,赶快迎了上去,又是作揖,又是弯腰。
领头是个外带帽子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像是个痞子,他扫了一眼,看到了小彘两个,笑道:“掌柜的,生意不错啊!这个月的意思……可别忘了啊!”
掌柜的连连点头,“请放心,就算忘了我姓什么,也忘不了您的!”
“这叫什么话!说的我们好像山大王似的!”这家伙不满地啐了一口,刚要离去,又一转身,盯上了小彘。
刚刚离得远没注意,这小子穿的不差啊!
尤其是腰上还佩着玉,是羊脂玉,好东西!
再看衣服,上好的棉布,比丝绸不差……这家伙的眼睛就冒光了,没想到啊,竟然有肥羊上门了!
他疾步走过来,掌柜的见情况不妙,连忙道:“那位小少爷,你要是嫌我们的客栈不好,就赶快走,别在这耽误工夫,我们庙小,留不住大神仙……”
他的话明显是点小彘,让他离开,免得倒霉。
可那个家伙根本不给小彘离开的机会,几步拦在了他的前面,斜着眼睛,上下不停打量,一边看着,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哎哟,这位公子,你这身打扮真不错,不说玉佩,光是怀表,就要几百元不止吧!”
小彘坦然一笑,“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
“不知道?那好啊,我就给你算算!”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要抓,童贯立刻站出来,一伸手,把他拦住了。
“朋友,我们家少爷第一次出远门,你可别吓着他!”
这人抬头看了看童贯,年纪不大,但是身体雄壮,不像善茬子……他干笑了两声,搓着手道:“我也不想吓唬人,可朝廷的命令,要严查逃税的。你们少爷这身衣服和穿戴,至少值1000元,若是转手卖了,能赚好几千……”
“我们不是小贩,这点钱也看不上眼!”童贯怒斥道。
对面的人呵呵一笑,“这可说不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摸卖了……那时候我可查不到。知道燕王殿下吗?他老人家可说过,这世上唯有两眼东西跑不掉,一个是死亡,一个是交税……怎么样,先把税交了吧!”
童贯怒气冲天,后面的小彘却笑了笑,“交税是应该的,你开个价吧,我们该交多少?”
“交多少?”他看了又看,笑道:“先交300块,如何?”
“成!”
小彘毫不犹豫,掏出了三张见票即兑的银行券,塞给了对方。
这小子接过来,看了看半天,一双眼睛不停乱转,显然,他有些后悔,这小子给的那么痛快,貌似开价低了!
但是话又说出去了,不好收回。
这样吧,先接着,回头告诉老徐,让他再过来,这么肥的羊,不多割几块肉怎么行!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小少爷,你们好好玩,我就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带着几个帮手,迅速离开了。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客栈才平静下来。
掌柜的看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恶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冲着小彘叹道:“年轻人,不明白啊,你给了他们钱,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这帮孙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听我的话,赶快走吧!”
小彘淡淡一笑,“掌柜的放心吧,我给了他们钱,他们不会再来的,给我准备两间房,我要休息。”
掌柜的怎么劝也不管用,只能给他安排房间,交钱的时候,小彘才知道,原来多的那张表,也要交税,交印花税,不多,住店费用的两成!
到了房间,小彘笑容瞬间消失了,堂堂王府二少爷,那也是有脾气的。
“这帮东西简直可恶!”他切齿道:“你去告诉下去,把那个孙子给我抓起来,交给狄相公,让他去军营喂马!”
“遵命!”
童贯立刻下去了。
只剩下小彘一个人,他沉默了半晌,虽然刚踏上渤海的土地,但是所见所闻,已经足够震撼了。
老文推出了一大堆敛财之法,弄出了多如牛毛的税收。
在大宋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吓人,可是真正见识了,则更加吃惊,比如那个印花税,最多才百分之3,到了渤海,居然有百分之20之多……虽然不见得所有都这么高,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文就是个贪心不足的,他用的人更是如此,甚至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
小彘想了一阵子,身体疲乏,他准备休息好了,再去仔细了解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更要命的情况……一觉睡到了傍晚,小彘爬起来,见有准备好的清水,洗了一把脸,就从房间下来。
这时候正是晚饭口,客栈兼着饭馆,做的肉饼远近驰名,好多人都会到这里吃晚饭。
要两张饼,一壶茶水,一边吃着,一边听听有什么新消息,很舒服……只是朝廷派的税官越来越多,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即便馋肉饼了,也是买回家里,绝不多停留。
可今天不一样,好长时间不冒头的,居然也来了。
大家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那个税收的刘扒皮完蛋了?”
“当真?”
“可不是……他碰上了硬茬子!”
有人不信,“人家是朝廷派来的,还有谁敢动他?”
“你可别这么说,这次是狄帅下令拿的人……狄帅虽然年纪大了,但威名摆在那里,朝廷上下,还要卖狄帅面子的。”
“原来是狄帅……他老人家倒是心善的,哎,你说,狄帅怎么就光抓了刘扒皮,不把其他那些都给抓起来?要是把这些人都给毙了,这天下才安静呢!”
“谁说不是,我看啊,狄帅也是怕了。”
……
这帮人议论纷纷,小彘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掌柜的眼睛贼,他扫到之后,二话没说,端了一碟肉饼,还要酱醋辣椒,送给了小彘。
小彘正好饿了,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味道不错!”他伸出拇指,掌柜的若有所思,他突然探身,压低声音道:“小少爷,上午的时候,收你税的那位,被抓起来了,小少爷可知道?”
掌柜的努力察言观色,他不确定是不是小彘干的,但是他举止不凡,又是收了他的税之后倒霉的,不能不怀疑……
小彘顿了一下,露出大大的笑脸,“是吗?看起来朝廷还是英明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掌柜的想要找出什么破绽,可小彘只是笑,他也摸不透。
只能道:“但愿吧,朝廷能好好待人!”
掌柜的刚转身,外面又来了一个人。
这位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只眼睛!
见他进来,好多人都站起来。
“原来是周官人!”
“周郎君来了!”
……半个客栈的人都站起问好。
来人气哼哼一屁股坐下,掌柜的连忙给沏了一壶酽茶,送到了来人的面前。一边倒茶,一边赔笑,“大官人怎么不高兴了?这苏州谁敢惹您啊?”
来人翻着眼皮,看了看掌柜的,冷笑一声,“我算是什么东西,随便拎出一个,就能弄得你没脾气,信不信?”
掌柜的苦笑道,“我倒是相信,可周大官人,你都没脾气了,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周大官人无奈摇头,“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们大家伙评评理,我那个儿子刚刚4岁多,我让婆娘去给他买几本发蒙的书,结果路上就遇到了查税的,愣是说书没有交印花税,一张口就要罚款100元,你们说说,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他恼怒无比,指着自己的眼睛,怒斥道:“我是替朝廷打过仗的,朝廷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这些百姓?”他气得大拍桌子……
第1053章 死灰复燃的理学
小彘仔细听着,他终于知道,那个周大官人叫周峰,他还隐约记得,就是因为他,掀起了一个很大的案子,后来被发配到了渤海,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人。
他很好奇,“这个周大官人很有钱?”
“那是当然。”
旁边有人伸出大拇指,讲起了周峰的故事,这位到了渤海之后,买下千亩柞树林,发展到现在,是最大的柞蚕丝商户,日进斗金。
更拥有良田、商铺、船队,生意做得很大。
周峰不但自己发了财,对移民过来的人也极好。
他拿出大把资金,帮助大家伙,安家立业,寻找工作,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息繁衍……毫不客气说,周峰就是渤海的侨界领袖,享有极高的声望。
可是一直顺风顺水的周峰,这一次却遇到了麻烦。
老文连续几刀,全砍在了他的身上。
比如禁止各地办纺织厂,周峰的作坊关了,他只能把生丝以很低的价钱卖给大宋,利润一下子少了七成还多。
因为航海法令,他的船队也不能在大宋和渤海之间往来贸易,不得不专卖给其他人。
唯一还安全的是他手上的田地,每年还有几十万石粮食,但是大宋那边不断调高关税,粮价也在持续下降,周峰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最富有的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
“诸位老少爷们,大家伙听我说!”周峰猛灌了一口酒,脸色血红,独眼闪烁着愤怒的光彩。
“朝廷的那帮官老爷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指望着他们为了咱老百姓做好事,那是不可能的!以往朝廷是管不到渤海,让咱们逍遥了几年,这往后还不一定有什么办法折腾人呢!”他说完,又连着灌了好几口酒,由于心情太差,周峰很快就醉了,连肉饼也没吃,起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靠近大门的位置,站起一个人,看起来能有二十五六岁吧,满身书卷气。
他拱了拱手,“周大官人,你先等一等!”
周峰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人先是一躬,然后道:“周大官人,在下是学堂的教书先生,这些日子朝廷加征印花税,书籍报刊,甚至连纸张都逃不掉……我的学生付不起税金,已经走了一半了。”
周峰吸了口气,勉强睁开醉眼,迟疑道:“那先生找我是想干什么?”
此人苦笑了一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周大官人主持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我又能主持什么公道?”周峰语气之中,既有怒,也有不屑。
此人却一本正经,严词咒骂,“大官人,你是顶有名望的,朝廷如此对待我等,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巧立名目,搜刮盘剥,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天怒人怨了!”
周峰眉头一皱,露出了思索之色。
“这位先生,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要让在下揭竿起义,扯旗造反不成?”周峰狠狠一甩袖子,“我告诉你,姓周的为了大宋没了一只眼睛,朝廷要想要,我这条命,大可以交给朝廷!有半个不字就不算好汉子!”
此人明显有些尴尬,他急忙道:“大官人误会了,我就是个臭教书的,哪有那么多的心思,我的意思是大官人能不能带头上书,我们一起上个万民折子,请求朝廷免了这么重的印花税,让大家伙有条活路。”
他这么一说,吃饭的人也都跟着出声了。
“没错,大官人,你认识那么多人,要是不帮我们说话,就没人能帮我们了!”
面对一大片哀求,周峰愣了一下,“各位老少爷们,我说话也未必管用……可大家说了,我也不能不管,这样,我想办法,打听一下情况……至于什么万民书,我看就别弄了,要是谁按照上面的名单抓人,岂不是害了大家伙!”
他这么一说,刚刚还头脑发热的一群人,全都冷静下来,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还是大官人明鉴,差点铸成大错!
他们一起道谢,拜托周峰帮忙。
周峰点头离开,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个教书的,微微一笑,“俺这个人没学过太多的道理,肚子里也有气,但不管怎么说,俺都是大宋的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让祖宗蒙羞!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教书的略坐了一下,也讪讪离开。
角落里,小彘和童贯目睹了这一幕,有好几次,童贯想要起身说话,小彘都把他拦下了,等到吃完了肉饼,客人也都散了,他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彘就问童贯,“你怎么看?”
“二公子,那个姓周的是条汉子,他对朝廷有怨气,但是心还是忠的……尤其是远在海外,不忘朝廷,不忘祖宗,难得啊!”
小彘点了点头,“的确难得,可也正因为如此,渤海的事情才难办!”说着,他负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两个儿子之中,狗牙儿更跳脱活泼,反倒是小彘,和他爹最像,就连思索事情的时候,几乎都是一样的。
“如果他们不把自己当成宋人,或者说,我们面对的是倭人,高丽人,直接就征税了,敢不交钱,抓去当奴隶,或者砍头,都由着我们……唯独面对着大宋的子民百姓,能忍心辜负他们吗?”
童贯若有所思,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众多的地方当中,渤海先出问题,关口就在渤海的人口结构上面。
原来的渤海大约有三百万人,其中一百万是移民和发配过来的汉人,一百多万是所谓的渤海移民和后代,还有不到80万,是女真人和契丹人,以及部分高丽人。
而完颜盈歌自立之后,大部分女真人不驱逐了。
目前渤海的汉人达到了四成,如果加上大氏,渤海人,就占到了九成!
他们在心理上,都是认同大宋的,读的是大宋的书籍,讲的是汉话,写的是汉字,就算还不会写的,也在积极学习……从心理上讲,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宋的一员。
朝廷可以对别人无情,横征暴敛,但是不能对自己人这么刻薄啊!
正是这种心理落差,才造成了渤海最先出现了反抗。
小彘暗暗点头,老爹真是够厉害,隔着海,他都能猜到缘由……只是知道了未必就能拿得出办法来。
还有,那个教书先生,明显让小彘感到了不安。
“你安排人查一下,他在哪里教书,平时都说些什么!”
“遵命。”
童贯又去安排,大约一天之后,终于查清楚了。
“那个教书的姓杨,叫杨巡,是永兴军路的人,杨家是当地的大族,朝廷当年驱逐世家,杨家就被发配到了渤海!”
听到这里,小彘来了兴趣,“你说这个杨巡是世家之后,那他对朝廷可有不满之语?”
“岂止是不满啊!”
童贯从怀里掏出了不少报纸号外,一股脑送到了小彘面前。
小彘皱了皱眉,这些东西的印刷很差,可以说粗制滥造,墨也不好,还带着浓浓的臭味,他只能放在远离鼻子的地方,快速浏览。
一连看了几张……小彘真的惊呆了,原来这些报纸,几乎九成的文章,都是抨击朝廷的,有的干脆直接骂人了,连道理逻辑都不讲!
“这,这样的报纸多吗?”
“多,多了去了!”童贯气呼呼道:“我问过了,以前报纸还算含蓄,都是说一些乡愁,讲一些诗词歌赋,可最近几年,抨击朝廷的越来越多,这一次加税之后,各种文章,就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了。”
小彘更加忧心忡忡,他一连翻了十几份,甚至看到有的文章赫然写着“君者,天下之大害也!”
“这,这不是反了天吗?难道就没人管?”小彘怪叫道。
童贯无奈道:“怎么管?大宋境内,好歹有一堆衙门,可渤海国只有总督,只有驻军,其他的东西,就任由那些文人随便乱写了。”
小彘很快明白过来,当年老爹把世家大族连根拔除,发配到了海外。
这帮人都是读书识字的,最初他们还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
但是随着他们安顿下来,并且掌握了经济命脉,天高皇帝远,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说,无所顾忌,甚至也辱骂嘲笑朝中诸公为乐,就连皇帝都难逃他们的揶揄消遣!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如果仅仅是发泄一下,也就算了。小彘还发现,这些文章的遣词造句,内容主旨,有很多相通之处。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我打听了,渤海的读书人,都尊奉一位先生。”
“谁?”
“伊川先生!”
“啊!是程颐!”小彘顿时大摇其头,他太清楚这位了,小时候苏轼就没少消遣二程的理学,后来二程和二皇子搅在一起,被王宁安给发配到了海外,最初他们也只能配合朝廷,宣讲教化……可若干年过去了,他们已经渐渐成为海外的宗师大家,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争相向他们拜师求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不光是渤海,包括高丽,包括倭国,都有他们的弟子。
当年王宁安把理学从大宋赶了出来,没想到他们居然在海外生根发芽了……小彘挠了挠头,思想之争,貌似不太好办啊!
第1054章 果断扑杀
没用上两个月,仅仅50天后,王宁安就拿到了儿子的密报……小家伙弄得很详细,有各种问话记录,还有税官的收税凭证,好几个案子的卷宗。
小彘把一切都统计完毕,又附上了一份分析报告。
按照他的观察,海外并非一片蛮荒之地,更不是遍地野人,无关紧要。
至少在发配了世家大族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些世家大族,在大宋呼风唤雨,享受着百姓供养,朝野之中,人脉丰厚,为所欲为……到了海外,从天堂到了地狱。他们不得不筚路蓝缕,重新创业,只有少部分人过得很好,大多数都是糟糕的。
而即便这些过得好的,也没有在大宋时候的高高在上。
出于强烈的落差,他们对朝廷,尤其是对变法派,是存在不满的。
再有,这些人几乎垄断了海外的教育,学堂是他们成立的,报纸是他们办的,各种商会,同乡会,也都是他们说了算。
普通的海外移民,不能不受他们的影响。
长年累月积累之下,不满情绪在不断蔓延。
而这一次老文的加税政策,就点燃了火药桶。
他们背井离乡,受尽了苦难,结果却被朝廷当成了外人,肆意盘剥,情何以堪!愤怒加上不满,还有世家子弟的挑唆怂恿,这一切的结果,就造成了渤海的倾茶事件!
“这么说此事的根源还在王爷身上,老夫最多只是无心之过而已。”文彦博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毕竟能甩锅也是种幸福。
“宽夫兄,你想把罪责扣在我的头上,我也不否认。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理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二程在海外诸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这跟我可没关系!”文彦博立刻警觉起来,“二郎,话不能乱说,你可不能随便构害老夫啊!我一直是支持百家争鸣的,要说起来,这帮人还是你流放到海外的,没准你的罪责更大!”
面对老文的甩锅,王宁安翻了翻白眼。
他当然知道文彦博和理学中人不一样,但是老家伙有没有可能故意加重盘剥,给理学发展的机会,这就不好说了。
毕竟猪队友和神对手的效果是一样的,谁知道老文向着哪一边?
“宽夫兄,你知道海外的理学,都主张什么吗?”
文彦博吸口气,无奈道:“我怎么知道,左右不过是‘天者理也’,‘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等等,总之都是一套陈腐之说,暮气难鼓。”老文讥诮道:“二程和张载,明明比老夫还年轻了几十岁,真是想不通,他们小小年纪,怎么会相信这一套,简直跟老头子没什么区别,我就不信,还有人追捧他们!”
听得出来,老文是很不屑的,只是他不知道,现在海外的理学,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变得王宁安都不认识了。
当初在大宋的时候,讲“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还能得到掌声和鲜花,追捧拥趸一大堆。
但是到了海外,正是要努力奋进,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再讲这一类的,只会被嘲笑讥讽,哪里还会有人喜欢?
所以,不用担心,历代的儒者都最善于随机应变,如果没有变色龙的本事,他们也没法存在几千年,哪怕到了后世,依旧时常借尸还魂,着实功力惊人。
而真正表里如一的,比如墨家,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这不是优胜劣汰,而是适者生存!
能存活下来的,不一定是优秀的,但一定是迎合人们需要的。
至少海外的理学就是如此。
小彘搜集了几年的文章报纸,总结了几条、首先,海外的理学,根据仓廪实而知礼节,提出追求财富的正当性。
这一条就把人吓了一跳,要知道儒家士人向来是口不言利的。
如此大张旗鼓,主张致富发财,难不成他们都成了王宁安的门下了?
别忙,还有更惊悚的呢!
在王宁安大规模驱逐世家大族,落实均田令之后,海外的理学又提出一个很有杀伤力的观点,那就是私有财产的问题!
他们认为既然挣钱发财是正确的,那么获得财富之后,就要受到保护……朝廷不可以随便处置,更不能剥夺私有财产。
这一条可是太厉害了,不但世家大族喜欢听,就连那些去海外谋生的汉人也喜欢听……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域,好不容易拥有了土地,拥有了事业,口袋里装满了钱,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财产不安全。
理学又一次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想不得到拥护都不行。
小彘估算,在渤海,差不多有三十万人在学堂读书,而这些人,几乎都是理学的门下……他们构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收拾他们,就要面对整个渤海国的反扑。
这还不打紧,在这一次老文横征暴敛之后,理学进一步加强了论述。
渤海的理学界,也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他们认为朝廷残暴,皇帝昏庸无道,不管百姓死活,老百姓应该揭竿而起,断绝和大宋的关系,自立一国。
也正是这一派,才痛骂皇帝,说什么君者是国之大害……不要小瞧他们,在民间满是愤怒的情况下,他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护,声音很大。
至于另外一派,则是相对理性很多。
他们认为渤海只是大宋的附庸,朝廷之中,没有渤海的官员,也没有人帮着渤海说话,遇到了事情,想要增加税收,就朝着渤海下手,丝毫没有顾忌渤海的承受能力。
因此这些人希望朝廷能在渤海开秀才科,最好是允许渤海的总督进入朝堂,要有人替他们说话,最好在渤海设立行省,让他们和大宋的百姓一样。
当然,在这两派之外,还有一些大氏的人,他们认为自己是大宋皇帝的藩属,是大宋天子的臣下,而不是政事堂的臣下。
大宗的官吏没有资格在渤海收税,他们只愿意向赵曙纳贡称臣,而不容易接受大宋的控制,这一派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多为渤海王的亲信,也不容小觑。
……
“小小的渤海,竟然如此错综复杂!”王宁安眉头紧皱,派遣小彘去调查,这一步还是正确的,若是冒然反应,肯定会惹麻烦的。
王宁安思索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宽夫兄,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该去收场了!”
“我?”
老文正看着小彘的报告,手一哆嗦,差点把文稿给掉下来!
他直觉就是王宁安又要害人!
“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现在渤海的情况你也看出来了,总该拿出一些策略吧!”王宁安呲着牙一笑,“你要是没办法,我就上书弹劾!请求砍了你的头,挽回渤海的民心!”
“你!”文彦博气炸了肺,拳头握紧,几次想要暴打王宁安解气,但很可惜,他毕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根本没有那个力气。
沉默了半晌,老文缓缓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先杀几个,挽回民心吧!”
文彦博也挺生气的,奶奶的,老夫只是让你们收印花税,居然敢增加到两成,这帮畜生也太不要脸了!
正好把他们宰了,相信这些家伙也捞了不少,拿他们的钱填窟窿,正好!
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文相公简直溜的飞起!
“那理学呢?他们该怎么处置?”
老文眼睛转了转,突然道:“二郎,这个理学着实坏事,要不都杀了怎么样?”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轻笑道:“当然可以,宽夫兄只管下手,我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可不代表支持,老文当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
姓王的又要甩锅!
老文恨恨咬了咬牙。
“那这样吧,凡是宣扬反叛大宋,辱骂君父的,一律严惩不贷,至于其他人,暂时放过,不过再随便胡说八道,一样要付出代价。”
王宁安想了想,颔首道:“就按宽夫兄的意思,你立刻去渤海,教育和舆论这两块,必须拿回到朝廷手里!”
……
5000士兵,50艘船只,文相公整装待发,直扑渤海,重新掌握了权力,老文还是有点雀跃的,如果没有讨厌的王宁安管着他,那就更完美了!
半个月之后,文彦博出现在了渤海的大地上。
他上岸之后,第一道令子下去,就是抓了十几个民怨最大的税官,并且连同他们的爪牙,一共三百多人。
都给推到了码头,直接枪毙,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文宽夫还假惺惺满脸流泪,向所有百姓拱手抱歉。
“乡亲们,老夫给你们赔罪了。天高皇帝远,这帮畜生胡作非为,老夫没有给你们做主,老夫愧对大家伙啊!”文彦博说到了激动处,声泪俱下。
不得不说,面对演技派的祖师爷,渤海的百姓就像是小白兔一样好哄,甚至有人跪下,感谢文相公大恩大德。
老文暗暗松了口气,两大任务,第一个已经完成了,就剩下第二个……他稍事休息,派遣人去调查理学的私塾,10天之后,老文果断出手,一口气封了7所,包括那个杨巡在内,全都被抓了起来!
第1055章 匆匆三年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不会因为是帝王,就给你调慢,也不会因为你是穷苦人,就增加岁月……总而言之,大宋这个当世最庞大的帝国进入了治平九年。
这是个很重要的年份,远征西域三年的皇帝陛下要携着胜利的威风,回归阔别已久的京城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一场战争。
三年的光景,算是大宋最长的一次战争,比起灭契丹和灭西夏都要长得多。
万里远征,时间又这么长,打的不是前方的将士,而是打的后方供应,打的是国力!司马光在这三年之中,头发白了三分之一,刚刚年过不惑的曾布,鬓角也出现了白发,他们一个执掌金融,一个主管户部。
算是付出心血最多的两个人,不过此刻他们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千斤重担,总算扛下来了!
赵曙这一次远征,最初只带了5万人,后来陆续调兵轮换,总计差不多30万人参加过战争,基本每个人在前线停留半年的时间。
赵曙始终将自己的兵力维持在5万人上下,他没有追求什么百万大军,毕其功于一役……相反,赵曙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默默关注着战场,他只是把自己的人马放到适当的位置,给予对手泰山般的压力。
绝不打赔本的仗!
这是赵曙始终牢记的一点。
就在过去的三年里,塞尔柱帝国风起云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首先是皇帝艾尔斯兰离奇死去,本来这个庞大的帝国还不会立刻瓦解,艾尔斯兰是个很有才略的人,他给自己的皇太子留下了一个能臣。
此人叫穆勒克,他是塞尔柱的丞相,并且是皇太子马立克沙的师父,尊贵的太傅……他还有一个身份,早年他是山中老人霍山的同门师弟。
虽然出自同门,但是师兄弟两个却针锋相对,穆勒克一心一意辅佐塞尔柱皇帝,压制霍山的力量,维持着帝国的稳定繁荣。
马立克沙对这位老师非常尊重,他常常把穆勒克和大宋的燕王相提并论,两个人都是一样睿智,都是辅佐年轻的君王,功勋卓著,忠心耿耿……马立克沙在登基之后,甚至想要封老师为王。
可谁能想到,仅仅在新君登基三个月,穆勒克就突然大口喷血,死在了首相位置上。
前后数月,帝国的两大支柱同时倒下,而且还都死得不明不白。
哪怕最冷静的人也没法保持克制了。
马立克沙跪在师父的棺椁之前,足足三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有喝水……等他再度爬起来,就立刻宣布,要讨伐鹰堡,为父皇和师父报仇!
虽然马立克沙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他已经认定了,一定是热衷刺杀的山中老人干的!
血债血偿!
不除掉霍山,他就没法坐稳皇帝的宝座!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马立克沙纠集30万人,浩浩荡荡,去讨伐鹰堡。
相比之下,鹰堡只有不到3万人,虽然地势易守难攻,但是也没有人相信,鹰堡能够获胜……可战争的结果就是让人大跌眼镜。
鹰堡召唤了天雷,神明站在了霍山的这边,天空降下霹雳,大地涌起火焰……塞尔柱的大军被吞噬一空,冒犯鹰堡的人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整个大地,都在诉说着神明的力量,都匍匐在山中老人的脚下……
说得很热闹,其实就是一句话,赵曙向鹰堡提供了军火。
靠着地雷和火油,山中老人击败了塞尔柱的大军,他手下的信众一下子狂热起来,他们骑着马,拿着弯刀,仅仅准备了干粮和清水,就不断追击塞尔柱的大军,像是毒蛇和蝎子,发起凶狠阴险的袭击。
马立克沙和他的残兵败将,不分白天和黑夜,担惊受怕,几乎每一刻,都面临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袭击……年轻的皇帝,遭到了惨败,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山中老人控制了帝国的北疆,而他的兄弟,还有几个叔叔,纷纷站出来,指责他领导无方,作战无能,不配成为塞尔柱的皇帝。
马立克沙前所未有的孤单,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也没有师父帮忙,他孤立无援,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候,契丹人进入了他的眼帘。
从草原逃过来的契丹人,虽然只有一万出头,但是他们经历了最残酷的考验,能活下来的,都是最精英的人员。
战斗意志强大,装备也先进。
马立克沙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将一块草场许诺给了契丹人,换取他们的支持。
契丹骑兵帮着马立克沙去对付鹰堡。
这一次山中老人的火器消耗光了,反而是契丹人,他们的军中多了很多犀利的火器。就这样,契丹人将山中老人击败,大军围困鹰堡。
塞尔柱除了突厥人之外,更多的部落都是墙头草,帝国强大,他们依附皇帝,鹰堡强大,他们尊奉山中老人。
而契丹人做大,他们又毫不犹豫,倒向了契丹。
就这样,耶律浚,耶律燕哥,还有许许多多,年轻的契丹将领,找到了大展拳脚的空间,他们收编部落,壮大军力,一面对鹰堡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一面向马立克沙大肆索要好处,把勒索来的金银粮草,变成士兵和武器,继续壮大他们的力量。
一年之后,契丹人拥有了十万大军。
他们向塞尔柱发起了挑战。
为了和契丹人血拼,马立克沙拿出了全部的本事,集中了50万大军……那是一场非常残酷的决战,唯有当年喀喇汗国围攻于阗才可以相比,在这场战斗中,马立克沙采取主动进攻,希望靠着人数的优势,将对方碾死。
但是他低估了契丹人的战斗力,他们严防死守,保护住了战线。
当战斗进入第三天,塞尔柱人的士气用光了,他们的战阵出现了漏洞,耶律燕哥主动带着5000骑兵出击,在付出了近一半的伤亡之后,他们打穿了塞尔柱大军的阵地……随之而来的是潮水一样的溃败,无法收拾,一个强大的帝国,就这样提前成为了历史的灰烬儿。
讲了一大堆,有人要问,这和大宋有什么关系?
关系当然大了!
“那个穆勒克是我安排人弄死的!”狗牙儿笑嘻嘻道。
“给鹰堡的火器我干的。”赵宗景不甘示弱道。
“契丹的进军是我怂恿的。”文及甫也得意说着。
……
这几个坏蛋凑在一起,仅仅在一些关键的节点,施加压力,就彻底扭转了战局。
终于等到了大宋登场,赵曙任命慕容轻尘为统帅,共计5万大军,猛扑塞尔柱的都城八刺沙衮……刚刚有了落脚之地的契丹不愿意放弃,他们选择了和大宋再拼一场。
结果显而易见,五万宋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50万塞尔柱军队……在慕容轻尘的指挥之下,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契丹的残余势力,除了不足万人逃走,其余全部被打败,俘虏。
慕容轻尘一直领着人马杀到了里海边!
在大约三百多年前,也曾经有一位将领,跃马挥军,在这里和大食帝国交锋!
那个人叫高仙芝。
那一场战斗,叫做怛罗斯之战!
虽然高仙芝损失很大,但是那一站也打疼了大食,不可一世的大食帝国接连派遣使者,前往大唐朝贡……盛唐一度有机会掌控中亚。
但是很可惜,在几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次年,高仙芝被宦官陷害致死。
一代名将,没能扩展西域都护府的地盘,没有彻底征服中亚……而大唐帝国也陷入了内乱,不但没有拿到中亚,甚至连西域也丢失了。
那是高仙芝的悲哀,也是汉家的悲哀!
而这一次,终于得到了改变!
大宋的人马已经到了里海边儿!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汉家儿郎的脚步,赵曙气势十足,他举着马鞭,指着遥远的西方。
“朕会一直进军,一直打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臣服大宋,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显得意气风发,不过赵曙也清楚,战斗到了这一步,就必须停下来修整了……慕容轻尘已经抓捕了近20万俘虏,这些人都被送去修铁路。
按照预估,再有两年时间,从京兆府到哈密的铁路就能贯通。
五年之内,铁路就有望修到里海。
到了那时候,大宋的铁骑就会果断向西进军,赵曙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只等时机成熟。
他把政务交给了文及甫,军务交给了慕容轻尘,至于赵宗景,负责总揽协调全局。赵曙和狗牙儿,带着将士们,凯旋回归,沿途所过,到处都是欢呼之声,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这三年,对于大宋来说,也是疾风骤雨的变化。
在三年前,渤海倾茶事件,使得大宋不得不顾及殖民地的想法。
王宁安同意在渤海设立议政会议,选拔当地有名望的人物,负责和朝廷协调沟通,向朝廷进言,平章政务。
这是个权宜之计,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其他的殖民地,包括大宋境内,纷纷起而效法……建立行省,设立议政会议,成为普遍的要求。
赵曙已经批准了一些行省的议政会议,但是还没有答应,设立全国的议政会议……许多人都等着皇帝归来,这一项改革,已经迫在眉睫!
第1056章 他在养熊猫
正月里,年味还没有散尽,门楼树上还挂着大红的灯笼,充满了喜气,在街头巷尾,偶尔会响起鞭炮声,那是孩子们小心翼翼攒下来的,延续新年的快乐。
各种店铺早就开放了,事实上他们只休了一个大年三十,从初一开始,就有人迫不及待营业了。
老百姓的勤劳是不需要怀疑的,也正因为如此,苏轼才没有饿肚子,是的,大苏回来了!
自从上一次被人陷害离京,已经四年的光景了,苏轼曾经一度发誓,他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再也不想看那些让他作呕的人。
可他还是回来了,四年的时间,让苏轼想通了很多,其实相比普通百姓,他的那点苦,那点委屈,真算不得什么。
别管京城多龌龊伤心,但这里都是帝国的核心,要想真正救民,就必须影响京城的决策,这里的一道令子,比他奋斗一万年都管用。
更何况今天是醉翁去世的三周年,作为衣钵传人,大苏无论如何,都要给老师上坟烧纸,寄托哀思。
就在三年前,新政学会完成了立法工作,得到了皇帝认可,大宋的权力运行就进入了新的时代……欧阳修终于松了口气,心中没有了担忧,老先生的身体迅速垮下来,整个冬天卧床不起,后来勉强过了春节,当得知契丹余孽远逃西域,女真人也服从号令,去追击契丹之后,欧阳修笑了。
那天晚上,他让几个儿子摆酒,一起喝酒庆贺,老先生容光焕发,且歌且唱……他年轻时候,一心中兴大宋,和范仲淹一起推动庆历新政,新政的失败,对老先生来说,是致命一击……
“为父倾尽心力,惨淡收场。六艺书院,无心插柳,却硕果累累。二十几年,平西夏,灭契丹,通西域……我大宋疆域,盛于汉唐。为父终于能安心去告诉他们了……”老先生转头,两眼白茫茫的,他看不见儿子们,但是每一个面孔,都在心中闪过……半晌,欧阳修才感叹说道:“你们听着,自古以来,盛极而衰,最是要命,为父这一代人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看着你们了!不要败光了祖宗的家业啊!”
说完,欧阳修不再谈这些了,只是频频举杯喝酒,直到后半夜,老先生醉倒了,他蜷缩在皮垫子上,脸上带着笑意——卒!
……
欧阳修死了,一转眼就是三年的光景,苏轼来到了洛阳东门之外,老先生的坟前,作为大宋的文坛盟主,宰执相公,举足轻重的老臣,欧阳修的坟地并不奢华,也不广阔,只是小小的一块。
但是老先生的坟前,香火不绝,鲜花铺满,几乎每天都有人过来瞻仰凭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苏轼也烧过了纸,他拿出一瓶玉露琼浆,给老师倒在杯中。
“先生,终于可以好好醉一场了,再也不用担心苍生,担心朝堂,担心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学生了……”
大苏叨念一番,起身要走,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魁伟的家伙,正是章惇,这家伙正笑呵呵看着。
“子瞻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作雄文,要在老师坟前朗诵,寄托哀思呢!没想到就是一瓶酒,实在是辱没了你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声!”
苏轼哼了一声,“章子厚,你少揶揄我,告诉你一句话,哥没心思写诗作词,这辈子都没了!”
说完,他就要走,章惇立刻伸手拦住,陪笑道:“别这样,好几年没见了,你到我那喝一杯,叙叙旧情!”
苏轼白了他一眼,咱们俩有什么好叙的,当年虽然不是你暗算我的,但你小子作壁上观,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你私下里和王安石的一系人马,多有往来,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放在以往,苏轼没准就动手和章惇打一架了,虽然未必打得过。
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磨练,苏轼变化还是很大的。
他笑了笑,“好啊,我正有事要请子厚兄帮忙。”
章惇很吃惊,什么时候大苏这么好说话了?他很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赶快请他到了家中。
“子瞻兄,你想吃点什么,要不要酱肘子,我府上的厨娘本事不差……”
“不要!”苏轼眼睛转了转,笑道:“要是听我的,就弄点白菜帮子,用水煮一下!”
“啊?这,这能吃吗?不要来点别的?”章惇迟疑道。
“那就再加点盐。”
这一刻章惇的脸是垮下来的,谁让他嘴欠,主动问苏轼呢!
没法子,只能按照苏轼的意思,弄了一点水煮白菜,在两个人的面前,还放了一碟盐,厨房的确用心了,把外面不好的菜叶都给扔了,只剩下拳头大的菜心,但不管怎么弄,都是白水煮菜,章惇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怎么下口。
“我说子瞻兄,你是不是想吃开水白菜?那可是你们川菜的极品啊,我让他们做去?”
“算了吧,我要的就是水煮白菜!”
苏轼说着,夹起一片菜叶,沾着一点盐,居然真的吃了起来。
章惇没法子,也跟着学,他发誓,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一点滋味都没有,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只能偷偷吐了,把筷子放下来,“我说子瞻兄,你有什么想法,只管直说,别考验愚兄了成不?”
“唉!”苏轼叹口气,“子厚兄,这算是不错了,我亲眼见过,有工人在菜市场,捡扔掉的白菜叶,都冻坏了,拿回去煮了,就,就沾着盐水吃,连一点粮食都没有!”
“啊?怎么会那么惨?”
苏轼笑了笑,“子厚兄,以前你们都说我天真,不通人情世故,现在我却要说,是你们不知道民间疾苦啊……前些年处置西京银行,就闹出了一次失业浪潮……工人没了活做,想要回家,又担心什么时候开工赶不上,就只能在城里等着,有烂白菜吃就算好的了,还有人一家蹲在下水道,又冷又饿,你这种大官人怎么会知道!”
章惇深深吸口气,露出了思索之色。
他沉吟良久,“子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让我帮忙救济失业工人?”
“不是救济,而是提供保险!”苏轼道:“工业发展,是有高峰有低谷,有淡季有旺季,但是人的肚子不能等,一天两顿饭,少一顿就要挨饿……我认为应该给工人提供一份保险,失业之后,三个月内,能领到基本的生活费,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寻找下一份工作。”苏轼很认真道:“子厚兄,这可是关乎千万人的德政——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正好给自己,给家人积点阴功!”
前一秒章惇还用心听着,可下一秒,他就翻脸了!
“苏子瞻,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章惇暴跳如雷,他气归气,但是却真的听进去了,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伸手抓起苏轼的肩头。
“事情我会去做,咱们也别真的成了兔子,我领你大吃一顿去。”
章惇拉着苏轼,找了一家羊肉馆子,两个人要了个雅间,热气腾腾的火锅,涮着薄薄的肉片,实在是享受。
在消灭了十几盘子之后,章惇才说道:“子瞻兄,你知道议政会议不?”
苏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聋子,那么大的动静,能不知道吗?”
“那你知道他们的打算吗?”章惇进一步追问。
“什么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章惇拉了拉椅子,凑到了苏轼旁边。
“子瞻,是这样的,昨天周敦实进京了!”章惇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此老可来者不善啊!”
周敦实何许人也?
此人是理学家,还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叫《爱莲说》。
有人要撇嘴了,那个人不是周敦颐吗?
其实这两位是一个人,原本的历史上,是赵宗实当了皇帝,老周为了避讳,所以改名周敦颐,可是在这个时空里,赵宗实早就挂了,老先生自然不用改名字了。
作为一个理学大家,周敦实为官清正,弟子众多,前些年辞官回家,很是写了几篇重要的文章,在学界影响极大。
尤其是欧阳修死后,有人更是把大宋良心的帽子,扣在了周敦实身上。
“奶奶的,他们这就是趁虚而入……假如醉翁还在,岂能让姓周的抢班夺权!”
苏轼听得糊涂,“子厚兄,人家濂溪先生把你怎么了?至于恶语相向吗?”
“我说子瞻啊,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事情摆明了……周敦实干嘛来京城?他就是想抢夺议政会议的宝座!”
苏轼没心没肺,继续吃涮羊肉,“抢就抢呗,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哎呦,子瞻兄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议政会议肩负民间之望,真要是成了,权柄极重,我们这些在朝的,都要受到议政会议的挟持。”
“哦……可是我在野啊,跟我没关系!”
章惇险些气死,“子瞻,咱们把话挑明了吧,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师父请出来,他老人家要是松口能来,就没周敦实什么事了!”
“让姐夫进京啊?”
苏轼挠了挠头,“恐怕不成!”
“为什么?”章惇不解道。
“他在家里养熊猫呢,抽不开身!”
第1057章 文相公要入会
章惇一字一顿,生怕苏轼没听明白。
“那啥……要是让周敦实得逞了,咱们的日子可就没得过了,无论如何,必须请师父出山才行!”
“这事很重要吗?”
章惇用力点头,“非常重要!”
“难道比棕色熊猫还重要?”苏轼随口道。
“什么棕色熊猫?”章惇不解。
苏轼解释,“是这样的,我姐姐说,半年前,诞生了一只棕色的熊猫,在一大堆黑白的滚滚之中,多了个彩色的……你知道不?我姐夫可高兴了,天天盯着,写记录,他准备研究一下,棕色熊猫之谜……所以,朝廷没什么事,就别烦他。其实,我也想去看看,子厚兄你去不去?”
“我去你个头!”
章惇抓狂了,“苏子瞻,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理学推出了周敦实,他们是没安好心,如果这一次让他们拿走了议政会议,那就坏事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苏轼翻了翻眼皮,“我能明白就怪了?章惇,四年前我姐夫把大权交给了你们,还组建了新政学会,现在政事堂,六部,各个行省,上上下下,都是你们的人……周敦实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他有什么本事?你们连他都害怕,我姐夫真是瞎了眼睛,怎么栽培你们一帮废物饭桶?你说说,你能干得好什么?还有脸坐在天官的位置上吗?我看你趁早滚蛋,别丢人现眼!”
这一顿臭骂,把章惇弄得一愣一愣的。
貌似还真有道理啊!
周敦实不是官了,又一把年纪,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对,不是的!
章惇连连摇头,他神色凝重,“子瞻兄,你别装糊涂,眼下的大宋,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年光是读书人就增加了3000万,你应该明白,这书读多了,道理知道多了,就,就不好管了!”
“是不好欺负了吧?”苏轼讥诮道。
章惇也不跟他辩论,“你随便怎么说,这么多读书人,从下往上,这股力道太大了,万一让理学掌握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
苏轼在地方混了这么多年,亲眼见证了太多变化,他的心里能没数吗!
很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
比如当初,王宁安推动全民教育,苏颂继任之后,继续加大投入,眼下每年花在教育上的经费高达8000万,还不算地方的投入。
结果就是大宋的识字率一举突破六成,逼近七成,按照人口折算,识字的人应该差不多一个亿。
这是什么概念呢?
目前世界上,除了大宋之外,所有识字的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千万,甚至会更低!
比如阿拉伯的很多王公,他们就是文盲,管理领地,处理公文事务,全都靠着特别训练的马木留克。
至于欧洲,英语才诞生一百多年,要到三百年之后,英国王室的藏书室才拥有三本书!
就这么说吧,我们有了唐诗,西方出现了英语,我们修永乐大帝,英王只有三本羊皮卷。文明的差别,是没法用道理计的。
当然了,祖宗再了不起,子孙不顶用,也会败光家业的……只是王宁安的出现,把原本就悬殊的差距,拉得更大了。
教化大兴,人人读书明理,这不是圣贤追求的境界吗?
应该大书特书,高兴庆祝啊!
别忙!
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识字的人多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对律法感兴趣,他们研读刑律,找出各种规矩,保护自己……朝廷的差役再也别想随便抓人,也别想作威作福。
谁要是干了,立刻就有人在报纸上公布出去,然后就是舆论大哗……当然了,这不是说就没有胡来了,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包括保守的乡村,人们依旧恐惧朝廷,害怕当官的,但是在大城市,显然情况改变了很多。
一言以蔽之,就是治理难度大了,而且是大了无数倍!大到天上去了!
你面对一群文盲,可以打骂,逼着他们听话……可面对一群读书人,就要讲道理,就要说服……可问题是人家比你还会说,这就很尴尬!
章惇很无奈,“子瞻兄,这几年朝廷是做了不少事情,可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既然做了事,就难免争议。那些报纸又惯会胡说八道,穿凿附会,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你知道的,我们处境挺难的。”
苏轼冷笑了两声,“什么很难,说白了,就是民心不在你们这一边,你们怕了!”苏轼不客气地批评,“我早就说了,前些年要找能做事的官员,可接下来就要找能把事情最好的官员……可问题是你们不听啊,你们关起门,觉得自己了不起,位高权重,一言九鼎。陛下在外面亲征,我姐夫也不在京城,没有人能管着你们,你们就由着性子折腾……这回好了,惹祸了吧?没招了吧?还想让我姐夫出来替你们背锅,做梦去吧!我就算能帮忙,也不会帮忙!自己做的孽,自己想办法!”
章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角的肌肉不停颤抖,半晌憋出一句话:“苏子瞻,你没有以前好了!”
“是没有以前好糊弄了!回见吧!”
说完,苏轼夹起一筷子羊肉,浸透酱汁,全都吞了下去,一点也不剩,转身扬长而去,他走的时候,甚至有唱一曲的冲动,真是痛快,终于出了恶气!
章惇却只剩下哭了。
更让他哭的还在后面,周敦实进京之后,只休息了两天,就登坛讲学。
老头子声音洪亮,条理分明。
第一天,他主要讲自己的《太极图》《通书》等文章,阐发一大堆,诸如无极、太极、阴阳、五行、动静、主静、至诚、无欲、顺化……等等概念。
说实话,这些玩意感兴趣的人真不多,但架不住老先生名气大,也只能听着。
但是到了第二天,劲爆的就来了,周敦实在第一天的基础上,开始讲解王道,仁政,爱民,简政,言语之间,不乏对朝廷做法的抨击。
等到第三天,老头子直接甩开了膀子,他强烈攻击,认为朝廷不顺应天道变化,肆意胡为,抢夺民财,滥用民力,法律严苛,残害生灵……在周敦实的攻击之下,整个政事堂,几乎一无是处。
幸好老先生还算克制,没把赵曙的对外用兵也算进去……显然,他也清楚,可以攻击政事堂,但是皇帝绝对不能碰!
不但不能碰,周敦实还赞颂赵曙开疆拓土,胜过秦皇汉武……陛下英明睿智,更应该总揽大权,任用贤臣,体恤百姓,照顾生民,整顿朝纲,力挽狂澜。
周敦实的这番见解,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迅速传播,速度之快,简直前所未有。
还有许多人,也写文章,揭露各种问题,把矛头所指,都对向了政事堂,对向了新政学会。
对于这股浪潮,苏颂看得很清楚。
“这些年来,我们的施政的确有不够细腻的地方,有时候急功近利,总是靠着力量强推……还有,我们忽略了宣传,忽略了教化,以为把事情做好了,一俊遮百丑。殊不知,在民间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和不满,他们未必支持理学,支持周敦实,但是他们却希望有人站出来,骂我们,替他们出口气!”
章惇很无奈,“首相讲得都对,可问题是如果让周敦实和理学把握了这股民气,我们的处境就很困难了。”
这时候吕惠卿开口了,“陛下的意思,是倾向于设立议政会议……但是谁能统帅议政会议,又有多少权力,还没有定论……但不管怎么说,议政会议都要顺应民心民气,如果让理学把握住了民意动向,他们站在道德高处,肆意抨击,我们的施政就会很困难,甚至会影响到全局。”
“这就是我建议请师父出山的原因,唯有他老人家能压得住周敦实!。”章惇又一次建议道。
司马光摆手,“不可能,年末的时候,我去拜会了师父,他连新政学会的事情都想推了,又岂会接下议政会议,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司马光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议政会议代表百姓,和皇帝,和朝廷是天生的对头,王宁安和赵曙,还有在场诸位都是师生,他能跑过来,和自己的学生作对吗?
“唉,师父不来,那谁能成啊?介甫相公如何?”曾布建议道。
苏颂摇了摇头,“介甫相公身体一直不好,而且他专心立法和政策,不愿意蹚浑水的。”
大家找了一圈,愣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时候鬼主意最多的吕惠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你们觉得文相公如何?”
“文彦博啊?”
大家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这老货倒是能压得住周敦实,只是会不会养虎为患啊?
……
“二郎,这是老夫最新的学习体会,你瞧瞧。”
文彦博把厚厚的一摞纸送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王宁安怀里抱着棕色的滚滚,索性拿小家伙圆滚滚的后背当书桌,翻看着文宽夫写的东西,小东西不时发出哽哽的声音,似乎在表示抗议。
“我说宽夫兄,连它都看不下去,你这一大把年纪了,非要加入新政学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文彦博探着身体,正色道:“老夫以往做官执政,都有太多疏漏的地方,我加入新政学会,是要从头做起,重新做人!”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坚持不懈!”文相公更坚决了。
第1058章 吕惠卿的损主意
如果说过去的三年,最郁闷的人,那就非文宽夫莫属了。
其实吧,在外人看来,老文这辈子已经活出了几辈子的价值,出将入相不说,还混到了藩王爵位,虽然几次贬谪,依旧屹立不摇。不但如此,儿子也崭露头角,成了天子宠臣,未来前途无量。
而且随着欧阳修和贾昌朝仙逝,他们那一代的老臣,几乎都死了。反而是文宽夫,老当益壮,身体倍棒。
福寿双全,你老先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这么想,那就太不了解文彦博了。
几年前,他收拾了渤海的理学势力,正准备大刀阔斧,结果王宁安突然来了一道命令,准许渤海成立议政会议,选拔当地贤达参与朝政。
这一手彻底化解了民怨,挽回了人心。
从此之后,老文就沉寂了,也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躲在家里种菜……最初文彦博还安慰自己,一把年纪了,儿子也成才了,几个孙子入仕经商,都有了出路,他退守田园,读书耕田,这不是挺好吗?
可问题是刚过了几个月,他就抓心挠肝,实在是太寂寞,太难受了。人啊,别管多大的年纪,就是不能没权力,不然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文最瞧不起的一个人,就是王宁安。
丫的才四十几岁,就天天躲在家里,养熊猫玩,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就你这样的,要不是运气好,最多就是个小市民,小地主,鼠目寸光……还真别说,老文看得够准,如果抛开了穿越的优势,以王宁安的能耐,不管是后世还是大宋,最多也就混个中产而已。
虽然瞧着王宁安难受,但是这位就像是大山,压在了文相公的头上。
赵曙在外面领兵,朝中都是王宁安的徒弟,老文真是找不到东山再起的机会。
差不多两三个月,文彦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还真别说,居然让老文找到了突破口子……其实王宁安也不是真的蛰伏了,他只是地位太高,权力太大,随便动一动,就要引得天下侧目。
王宁安的功夫放在了暗里,放在发展新政学会上面。
这三年的时间,以辽东行省为例,新政学会的成员就突破了5万人……这5万人,大约有1万是官吏和部分将领士兵,另外的4万人,分布在各个行业,有军工作坊的技师,有学堂的教师,有报社的编辑主笔,有航海的船长大副……士农工商,全都有新政学会的人,而且还都是最顶尖儿的一批。
这些新政学会培养的人才,通过各地的推举,逐渐进入议政会议,并且对行省的施政,提出了许许多多的建议,还都得到了回应……
简言之,王宁安就是拿辽东行省作为一个试验场,来探究未来的发展方向。
咱们文相公看到之后,他琢磨了半天,毅然决定,老夫也掺和一脚,我也要进入新政学会,也要选议政会议……
5万多人啊,还有那么多预备成员,王宁安哪里能照顾过来,等到他发现文彦博的名字之时,老文只剩下临门一脚,签字批准,就会成为新政学会的成员了!
在那一刻,王宁安也是绝望的!
“我以前相信,年轻人能熬死年老的,现在我觉得人是熬不过老狐狸的,尤其是个千年妖狐!”
陈顺之也咧嘴苦笑,他低声道:“王爷,要不拒绝文宽夫入会?”
“理由,理由呢?”
“这个……不难找吧?”陈顺之道:“比如说他年纪大,说他心术不正?阴险毒辣?”
王宁安连连摇头,“我们新政学会,广揽贤才,兼容并包,什么行业杰出人才都可以加入……规矩是咱们定的,反而拦着文宽夫,不等于自打嘴巴吗?这个老文啊,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出这样损招,让咱们为难。”
“那,那王爷可有应对之道?”
王宁安沉思了一会儿,咧嘴一笑,“挡是挡不住的,也不能挡,不过我们可以特别关照,以文相公的才华,日后必定成为学会骨干,我要重点栽培!”
陈顺之很快就领教了重点栽培的意思,原来文相公每10天就要交一份体会,还要参与各种集体学习,社会实践,了解民生疾苦,研究行省政令落实,不断反馈结果,及时修正。
王宁安想着文彦博一把年纪了,肯定受不了如此琐碎的事情,要不了一些日子,就会偃旗息鼓。
但是王宁安错了,他是拿常理推断文相公,问题是老文是普通人吗?
用老文的话说,自己是当得了首相,干的了县令,管得了政事堂,也能做好调研员……不拘大小,总能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这不,机会就来了!
“二郎,不管怎么说,你的那帮宝贝学生啊,都不顶用了,他们肯定斗不过周敦实。”
王宁安忍着肚子疼,反问道:“何以见得?”
“这不是很明白吗?什么是议政会议,说白了,就是个更大的御史台……你前番改革,设立都察院,整顿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提点刑狱,不让言官胡说八道……对,你的想法不错,可还是太天真了,因为必须有人监督朝廷政务,权衡得失利弊,所以议政会议就应运而生了。不是老夫说你,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昏招,以往御史台,那是陛下任命言官,现在倒好,是百姓推选,选上了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大肆批评,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文彦博轻笑道:“就拿周敦实来说吧,他中进士早,资历深,学问好,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几乎没有任何把柄,又挟着万民之望,他可以随便指指点点,每说一句话,就有人登载报纸上……唉,别说政事堂了,就算是陛下,也要头疼了!”文宽夫斜了王宁安一眼,忍不住教训道:“王二郎啊,你啊,这就是自作自受,后悔吧?糟心吧?别以为老人都没用,可惜啊,贾子明死了,宋庠死了,连醉翁都走了三年了,还有谁能分忧解难啊!真是不好找啊!”
有啥不好找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文相公不就是最合适的那个吗!
姓王的,赶快请老夫出山吧!
文彦博信心十足。
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王宁安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他这么一笑,倒是把文彦博弄愣了。
心说莫非是自己言语太激烈了,刺激到了?
要不然,就是气疯了?
老文拿不准主意。
王宁安终于停止了笑容,他看着文彦博,“宽夫兄,你就那么肯定,我的那些学生不行?”
老文没说话,但是轻蔑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内心。
那帮小家伙没经历什么磨难,就升到了高位,能行就怪了!
“宽夫兄,我退了下来,把权力交给了他们,遇到了难处,他们还没有办法解决,指着我去罩着他们,如此总是长不大的,我还惯着他们干什么?”
王宁安敲着桌子,冷冷道:“不管是周敦实,还是任何人,这个麻烦是他们的,不是我的,如果手握政事堂和六部,他们还没法胜过一个老头子,这样的学生不要也罢!我不会管,而且,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王宁安呲着白牙一笑,“其实啊,宽夫兄,你不该来我这耀武扬威的,你要是直接找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只是你找到了我,送你俩字:没门!”
说完,王宁安就往后面走。
文彦博真的急了,“姓王的,你都当爷爷了,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不让老夫出面,没人能行的!理学要是真起来了,你会后悔的!!”
任凭文相公怎么喊,全都没用,王宁安是打定主意,绝对不帮忙!
……
相比起文相公的焦急,政事堂的诸位更加为难。
“我是没法子了,姐夫不回信的!”苏辙两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
章惇也摇头叹息,“我派人去联络文相公,谁知道文家都是师父安排的人,我们连文相公都见不到。”
老师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文宽夫出山,这不是逼着大家上梁山吗?
司马光略微沉吟了一下,“议政会议再有一两个月就要推举,除了周敦实之外,杨时、吕大临,游醉,甚至连那个神棍邵庸都进京了……我们这边能抗衡的人才却是不多,仅有贾宪贾先生等寥寥数人。”
曾布直接道:“贾先生一心修铁路,他可玩不过理学的那帮人,要我说,还是让苏子瞻出面吧!子由兄,你去好好和令兄讲一讲!”
苏辙苦笑了几声,“话我可以说,但是我哥他不可能出面的,而且以他的资历,也没法和周敦实抗衡。”
“那,那就眼看着输掉这一局吗?”
就在这时候,突然沉默的吕惠卿开口了,“其实我们还有一招。”
“什么招?”大家一起发问。
吕惠卿伸手指了一圈,然后指了指自己。
“很简单,就是我们亲自下场!”
“啊!”
大家伙都怪叫起来。
章惇更是怒道:“吉甫兄,你出的什么主意啊?我们都是朝廷重臣,如何能去抢议政会议的职位?会被笑话死的!”
吕惠卿摇头,“笑话死总比欺负死好!再说了,如果我们不敢迎战,理学的那帮人就会天天以民意自居,对我们指手画脚,试问,那时候,我们如何推行政令?”他看了看所有人,“师父栽培了我们这么多年,难道是白费心血吗?”
第1059章 皇帝就是无赖
吕惠卿最后总结道:“迎战好处极大,避战危害极大……总而言之,面对一个老卒,我们都没有勇气吗?”
虽然大家都不是三岁孩子,但是依旧老脸火辣,很是惭愧。
苏颂沉吟了许久,作为首相,他必须拿出决断力。
所谓议政会议,暂时或许还没有那么强大,但是绝对潜力无穷,甚至能凌驾政事堂之上,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主动出击,以后的政事堂六部,所有高官,全都经过推选,有议政会议成员的身份,再去推行政务,面对各方攻击,也能挺直胸膛,以堂堂之师,战而胜之。
虽然跳下凡尘,去和那些人争,很丢面子,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磨练……别以为坐上了高位就能安枕无忧,依旧要时刻警惕,要有一股子劲儿!才不会被打败。
“就按吉甫的意思办!”苏颂道:“具体怎么操作,我还要请示陛下定夺,至于燕王那边,子由最好能写封信,把我们的打算写清楚。”
苏辙点头,从政事堂回来,他就写信,自从火车开通之后,从洛阳到幽州,只要三天功夫,信就能送到。
王宁安看了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帮小兔崽子,不压是不行!
这不就有了办法吗!
也真难为他们,居然愿意跳下来,和周敦实争,很好,有点魄力!
众所周知,议政会议未来的发展,就类似国会。
而在内阁制的国家当中,通常由多数席次的党派组阁,领袖就是首相或是总理,其他阁员,也是从议员之中挑选出来的……这一点和总统制很不一样。
阁员们首先是议员,所以在政策推动上面,可以理直气壮,接受议员的质询,甚至互相对喷,毫不退让。这样就可以避免议员的权力过分膨胀,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在这种条件下,能冲到阁员一级,都是战斗力十足的猛士,而那些老实巴交的循吏就被排除在外了……
说实话,王宁安也不清楚大宋的未来要怎么走,但是作为第一个进行工业化的国家,英国的经验就很值得参考,而英国又恰恰是内阁制的典型!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宁安如是判断,可文宽夫却不这么看!
老家伙一直盼着东山再起,结果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苏颂,司马光,吕惠卿,章惇,这些人本身就是重臣,他们跳下来参与议政会议选拔,当然不用害怕周敦实,可问题是他文相公要放在哪里啊?
“王二郎,你这是在找死!”
文彦博恶狠狠道:“拙黜之恩,皆出自上。你上一次搞了百官公推首相就很过分了,这一次,你要把宰执,还有六部任命的权力,也从陛下手里拿走吗?”
还真别说,老文一下子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权力的大饼就那么一块!
以往是皇帝说了算,哪怕宰执重臣,也是一言而去。
可王宁安定下了任期制,又定下了百官推举的模式,一下子从皇帝手里切了一大块权力。
现在倒好,如果要想成为宰执,就要先经过议政会议的推选,这算什么?不是把人事大权从皇帝手里夺走吗?
而且对于大臣来说,以往是皇帝任命,只要对皇帝负责,把陛下伺候好了,就无往不利。可现在多了一个议政会议,他们要向谁负责?
如果皇帝和议政会议出现了冲突,究竟该听哪一边的?
作为宦海浮沉一辈子的老狐狸,文彦博立刻就看出了这件事情的危险之处……“真要是这么干,要不了多久,君臣就要来一场决战,你信不信?”
文宽夫咬牙切齿,十分笃定。
就连王宁安都没法反驳,可不是吗?
随着工业发展,参政的人越来越多,官僚体系越来越完备……至高无上的皇权就会被不断压缩,甚至变成可有可无的象征。
这是历史的趋势,几乎无解。
可问题是赵曙也是他的弟子啊,师徒两个,比起亲父子也差不多了。
从小孩子手里抢东西,实在是太难看了!
“哦……老夫总算是明白了!”文彦博如梦方醒,“王二郎啊,难怪你不愿意去京城,也不愿意跳出来和周敦实打擂台,就是怕自己夹在中间为难,是吧?”
王宁安微微摇头叹气。
“宽夫兄,你一把年纪了,按理说该想明白了,抓权力容易,可抓到了手里,如何使用,那就难了。要是用不好,就不如不要!”
文彦博撇了撇嘴,他老人家才不信这一套呢!
什么叫不如不要,先拿在手里再说!有权不要,那是傻蛋!
文彦博再鄙夷也没用,王宁安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想做一个旁观者,看看自己的学生,能不能找出一条平衡之道……如果真到了走不下去的时候,师生情谊,家国天下,哪个轻,哪个重,王宁安还是分得清的。
但是在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所以……宽夫兄,我要去辽阳巡视,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老文气炸了,“我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我不去!”
“不成!”
“为什么?”文彦博气冲斗牛!
“很简单,因为大宋也禁不起你折腾!”
……
王宁安把文宽夫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文相公郁闷吐血,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看着别人表演,他只能当观众,那滋味,酸爽到无法形容。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人添乱,京城的情况还在快速发展之中。
作为真正的决策者,赵曙还没有发言呢!
“师弟,你有什么看法?”
狗牙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问我,还是问我爹?”
“你知道师父的意思吗?”
“不知道!”狗牙儿老实回答,“我只知道他抱着熊猫,带着文宽夫,去视察修路了。”
师父的爱好,赵曙很无语,只能道:“师父这么做,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是让朕自己做决定,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真的很难!”
狗牙儿不这么觉得,“陛下,你一言九鼎,口含天宪,还怕什么?那些人弄什么议政会议,根本是添乱……要我说,直接派一队禁军,我带着人去,把周敦实那个老匹夫给抓了,看看谁还敢提?”
赵曙摇头,“抓?就算杀了周敦实,又会有李敦实,张敦实,刘敦实,层出不穷……这事情归根到底,是教化大兴,市民阶层膨胀,要求自我保护的必然结果,谁也扭转不了……我记得父皇曾经说过,要和万民共天下,不能和士人共天下……如今议政会议就是如此,势不可挡啊!”
别看赵曙领兵在外3年,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各种密报,送到他的手里,包括苏轼,晏几道,范纯礼,欧阳发,甚至王安石等等……他们的研究观察,都会定期送给赵曙,赵曙也会给他们布置任务,详细调查之后,送给皇帝参考。
正是务实的作风,让赵曙比以往任何一个皇帝,都清楚他的帝国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首先,以中华的体量和复杂程度,几乎没有哪个皇帝,能一个人治理天下……从秦汉以来,就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只是双方在分饼的时候,大小不一而已。
可到了大宋,本来识字率就在汉唐之上,又经过王宁安的努力,还有二十年的变法,识字人口快七成了。
想一下,以往历代十个人,有一个人读书识字,皇帝靠着拉拢读书人,就把天下摆平了。
现在是十个人有七个人识字,拉拢谁?怎么拉拢?皇帝手里又有多少筹码?
稍微掂量一下,赵曙就清楚,议政会议,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师弟,这读书人都有个共同的毛病,你要是不给他们权力,这帮人就会肆无忌惮,到处编排,弄得流言蜚语漫天,人心惶惶……可假如给了他们,读书人就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生怕失去了,所以相对就容易安抚,你明白不?”
狗牙儿挠了挠头,表示理解有难度,赵曙索性不和他说了,而是自己一个人踱步沉思。
过了好一阵子,赵曙才开口道:“朕虽然挡不住议政会议,但是却可以掺沙子——你说,什么人对朕最忠心?”
“那还用说!当然是将士们了!”狗牙儿笑道:“陛下御驾亲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人所皆知。禁军,边军,甚至民夫百姓,都愿意为陛下出生入死啊!”
“嗯!”
赵曙露出了笑容,“那就让将士们进入议政会议吧!朕绝不会辜负他们的!”
赵曙的眼神充满了得意,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决定,能吓傻一大堆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但是傻了,而且还是彻底傻了……赵曙下了旨意,把西域都护慕容轻尘给调了回来。
让他代表西域,参与议政会议的筹备。
慕容轻尘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煞星,拥有巨大军功的名将,这位要是回来了,掺和到议政会议,别人还怎么玩啊?
周敦实老先生,你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吗?
赵曙可不管这些,他又降旨,确定议政会议一共选拔100名代表,其中10人从军中产生,占人数的十分之一,虽然不多,但是这些丘八大爷谁惹得起?
陛下啊,你可真够无赖的!
第1060章 火爆的议政会议
大宋立国之初,检讨唐代藩镇割据的教训,该道制为路,全国分为15路,后来陆续拆分,比如河北路改成河北东西两路,陕西路改成永兴军路和秦凤路等等,整个大宋一共有22个路,外加一个开封府。
这几年推行行省制,各个路改为省,并且将西京单独列出来,和东京与省平级,这样一来,就是22个行省,外加东京开封、西京洛阳两个府,每省两个议政卿,一共是48个,军方10人,是58人。
另外各殖民地陆续建省,其中新建的有辽东行省,渤海行省,在原西夏境内设立朔方省,河西走廊建陇右行省,这四个省,加上西域都护府,也分到了10个名额。
此外,里海以东,从塞尔柱手里夺得的土地,还有高丽,倭国,交趾,大理,占婆,琉球……这些地方虽然没有正式建省,但是距离并入大宋也不远了,每个地方有一个名额,又分出7个。
还剩下25个名额,就落到了政事堂和六部诸公的身上,四位相公,六位尚书,殖民部,参谋部,都察院,御史台,皇家银行,审计司,还有大理寺,鸿胪寺等等,每一位负责主官,都必须是议政卿身份。
就这样,大宋的第一届议政会议名额就瓜分殆尽了!
成员也很快新鲜出炉。
“荒唐,简直岂有此理!”
对这个结果最生气的莫过于理学中人了,他们最初的盘算,只是各省代表,至于海外殖民地,仅仅是象征性给予两个名额,朝廷重臣,还有军中,都不应该分得名额。
这样算下来,他们至少能拿到四成,甚至过半的名额。
只要守住了议政会议,他们就可以发起一轮轮的攻势,抢夺更多的权力。论起如何驾驭舆论,这帮人的功力是相当惊人的。
绝对不能小觑。
可问题是朝廷诸公,加上军方,就分走了35个名额,各省当中,以北方各省,外加几个殖民地,都是新政学会的地盘,这样一来,理学能拿到的名额仅仅只有两成多一点,完全没法主导议政会议!
上当了,吃亏了!
在京的理学门人,纷纷聚集到了周敦实的住处,满肚子抱怨。
“朝廷太不讲道理了,议政会议本就是监督朝廷诸公,凭什么让他们也加入议政会议,他们通过推选了吗?我们要上书,要争到底!”
他们大声叫嚷,愤愤不平。
倒是周敦实,此老更冷静一些。
“大家不要慌,政事堂和六部诸公,进入议政会议,此事有利有弊……暂时看,是他们挡了我们的路,但是长远来看,岂不是说,每个议政卿,都有可能直接执掌一部吗?对你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关口,还是看我们怎么做!楚虽三户,要有破釜沉舟的劲儿!”
杨时眼睛一亮,到底是老前辈,见解就是不一样。他是二程的弟子,二程又是周敦实的门人,算起来杨时还是周敦实的徒孙。
他躬身道:“濂溪公高论,让弟子耳目一新,只是眼下我们人数太少,委实难有作为,实在是让人忧心。”
周敦实刚才的话,也仅仅是鼓舞士气而已,他更专心学术,这一次出山,是想着顺利抢下议政会议,然后想办法把二程和张载都请回来,由他们主持大局,还有一拼之力。
眼看着这一步怕是要推迟了,周敦实也只好打起精神,和弟子徒孙,一起商量对策,距离议政会议正式运作,只剩下不到10天的光景,时不我与。
而且由于政事堂诸公加入,还有军中的代表,使得议政会议讨论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包括财政预算,各项法令,还有对外用兵。
虽然最终的决策权力还在赵曙的手里,但是显然,就算皇帝要轻易推翻议政会议的结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理学门人十分积极,争取来一个开门红。
又过了5天,火车轰鸣,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专列进入了西京火车站。
车门一开,从里面跳出一个黑瘦修长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慕容轻尘!
要是算起来,他的战功丝毫不比王韶差,打幽州,通西域,重创塞尔柱,拓地几千里,杀人过百万,从里往外,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道。
但是有一个人却不怎么在乎,直接走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轼这家伙政治智商太差,但是人缘还真不错,整个六艺之中,也就是他能入慕容轻尘的眼。
一见面,慕容就问道:“子瞻兄,我们风尘仆仆过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先给我们说说,到底要干什么,然后咱们再好好喝一顿。”
苏轼大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急性子,正好,河北,辽东,岭南等地的军方代表也来了,咱们一起聊。”
苏轼没有进入议政会议,他现在还是新政学会的调研员,不过有鉴于他的特殊身份,和活动能量,章惇拜托他负责联络帮忙,苏轼也答应了下来。
“眼下比较关键的就是预算法案,说白了,就是钱怎么分配!”苏轼道:“目前有很多官吏,包括市面上,都认为要削减军费,尤其是打败了塞尔柱之后,更应该休养生息,偃武修文……”
“放屁!”
慕容轻尘毫不犹豫骂道:“都是一帮子鼠目寸光之徒,打败塞尔柱,正好是趁虚而入,继续向西打的好机会,军费一个子都不能减,不但不能减,还要向天竺用兵!”他压低声音,“子瞻兄,告诉你个秘密,我进京之前,已经下令一支人马南下,只要打下几个山口,整个天竺就在脚下了,那可是一块比大宋还肥沃的土地啊,要人有人,要田有田,要粮食有粮食……我们打塞尔柱,也是为了拿下天竺,不然岂不是白忙活了!”
其他几个军方的代表,也都是这个看法。
苏轼嘿嘿一笑,“你们都是这个看法就好,只是理学那边也有二三十人,可比你们人多,要小心啊!”
“我小心什么?”慕容轻尘气得质问道:“章惇呢?吕惠卿呢?他们不也是在议政会议吗?他们也在西域做过事情?干嘛不出来仗义执言?”
苏轼满脸苦笑,“那个……他们毕竟当了大官,要有宰执的体面,总之,你们懂的!”
“呸!”
慕容轻尘狠狠啐了一口,“都是狗屁!既想吃,又怕烫,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这般玩意儿……敢情把我们叫回来,就是让我们去冲,他们怕脏了手?行啊,你替我告诉那几个货儿,让我出手可以,每次1000万军费,少一元我跟他们没完!”
……
苏轼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个议政会议已经变味了,没准会成为角斗场,擂台赛……幸好他聪明,没有掺和进去,不然这一身胖肉,打得过谁啊!
距离正式开会的日子只剩下一天,又有两个人,一起到了京城,他们十分低调,任何人都没惊动。
是谁啊?
当然是王宁安和文彦博了,他们不是去视察辽阳,督促修路吗?的确如此,而且王宁安还等着尘埃落定,才返回幽州,可是刚到幽州,就接到了圣旨。
原来赵曙的儿子已经六岁多了,都过了发蒙的年纪,无奈王青太宠着他,又没有父皇管着,小家伙整个一个混世魔王,弄得宫里鸡飞狗跳。
赵曙刚回来就被气得够呛,他觉得必须找个强悍的师父管管太子了,本来王青是想交给王安石的,奈何拗相公对谁都能严厉,唯独对外孙子,黑不下来脸……没办法,只能求着王宁安进京。
“我说宽夫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靠着什么办法,让陛下降旨,把你也调入京城的?”
文彦博昂着头,半晌道:“估计是陛下知道老夫一心谋国,老成可靠吧!”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他一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文及甫写家书,在里面给他出主意,让他给陛下进言,要增加军中代表的比例……陛下采纳了你的建议,这才把你调进京城。”
“啊?”这回轮到文相公傻眼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
王宁安哼了一声,“宽夫兄,这天底下能瞒过我的事情还不多,小弟奉劝你一句,别折腾过了,小心点!”
老文的脖子冷飕飕的!
他明显感觉到,王宁安再一次回到京城,虽然是因为太子的教导事务,但是他身上的懒散消失了,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充满了斗志……莫非这个议政会议真的那么重要,会改变大宋的走向不成?
老文心中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收敛一点,免得再次失算,毕竟他这个年纪,已经不允许犯错了!
文彦博选择蛰伏,可议政会议,却是一开始就火爆无比。
虽然理学没有拿到预想中的名额,但是扣除了朝廷重臣之外,周敦实的年纪最大,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被推为临时领班,主持会议。
拿到了发言权,周敦实开宗明义,就直奔主题。
“去岁,我大宋各项预算开支,总计13,56亿元,可收入却只有11亿元,亏空巨大,让人不胜骇然惶恐,老夫以为,应当控制开支,节约用度,不然寅吃卯粮,卯粮吃完,真不知道我大宋还有多少家底儿可以吃?”
第1061章 真打起来了
“师父,你可算来了,弟子都愁死了。”
赵曙当了快十年皇帝,又远征三年,还留了小胡子,在别人面前,那可是杀伐果决,长驱十万兵的英主雄才,伟大的皇帝陛下一枚。
也只有面对师父,才会露出无能为力的一面。
谁都有愁得事情,赵曙不在乎塞尔柱的几十万铁骑,不在乎宫里的争奇斗艳,甚至连议政会议的吵闹也不怎么发愁。
唯独让他睡不着觉的就是宝贝儿子赵顼。
没错,就是个六岁出头的奶娃娃!
当年赵曙远征的时候,孩子还穿着开裆裤呢,话也说不利索,赵曙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回来之后,小东西猛地长高了一大截。
唇红齿白,肥嫩的小脸,可爱的婴儿肥,简直像个小天使。
但是皇帝陛下没高兴两天,就发现了毛病,他这个宝贝儿子不会背诗,不会读书,不会算术,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
按照规矩,皇家的孩子5岁就要进学堂,可这位都6岁多了,还没有去,赵曙生气了,他找到了王青,夫妻俩这么多年,第一次吵得脸红脖子粗,赵曙扬言要收拾儿子,王青却像老母鸡似的护着。
“圣人好大的脾气,一走就是三年,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孩子才多大,用得着急赤白脸吗?分明是厌倦了,嫌弃了,瞧我们娘俩不顺眼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赵曙怒吼道:“咱儿子要是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继承江山,怎么当好大宋的天子?”
“什么?我儿不能当天子?莫不是圣人有了新欢?”
哪跟哪啊!
赵曙发现他是掉坑里了,讲不清楚了……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总算说服了王青,不再护着倒霉孩子。
但接下来让谁教,又成了难题。
进皇家学堂,太苦了,王青舍不得。
请先生过来,也不是没请过,结果都被熊孩子气走了。
要找到一个管得住小家伙的,又能让赵曙和王青都放心的,实在是太难了……“师父,你一定要帮帮弟子,要不然,我都有心把他送人了!”
王宁安吓了一跳,“陛下,才几岁的孩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师父不知道,这小子太调皮了……”赵曙跟王宁安倒苦水,原来在5岁的时候,就送赵顼去皇家学堂,结果只要去了就肚子疼,就嚷嚷着头疼,没法子,把他留在宫里,请先生来教。
正巧是冬天,为了照顾先生,在椅子下面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火盆,坐在椅子上,有热气熏着,很舒服。
结果呢,休息的时候,先生拍在桌子上打盹儿,赵顼就偷偷跑过去,把先生的袍子塞到火盆里……一把大火,烧跑了第一个先生。
半个月后,换了第二个,这位更惨,也不知道在哪弄了几个钉子,给放在了椅子上,先生一屁股坐下去,就扎了好几个窟窿,差点连菊花都碎了……赵曙絮絮叨叨讲着,“弟子这些日子已经问了不少人,奈何人家都知道底细,不愿意进宫,弟子没办法,只能请师父帮忙了。”
王宁安哼了一声,“陛下,我就知道,好事轮不到我的头上!”
赵曙也觉得不厚道,连忙赔笑:“师父可是教育大家,六艺学堂,天下闻名,教子有方,人所共知,师弟那么优秀……弟子不奢望那个逆子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好歹让他懂点道理,也就知足了。”
提到了教子有方,王宁安的嘴角也抽搐起来,老脸火辣。
奶奶的,你们家有个熊孩子,我们家也有,而且还不小了!
王宁安想起了狗牙儿,果不其然,这小子结婚没告诉他,偷摸生了孙子不说,又带了十几个女子回来,莺莺燕燕一大群,败坏门风,着实可恶!
一想起儿子,王宁安也没了自信。
赵曙却不这么看,“师父,你别找师弟麻烦,他是替我背锅……塞尔柱那边,部落众多,一个征服者过去,就要和每个部落结亲,才能统御八方。弟子实在是没法收留这么多,所以,就请师弟代劳了,要是师父不高兴,就惩罚弟子算了!“
王宁安更气了,“陛下,这不是惩罚的事情,他在倭国弄了一帮倭女,去西域又弄了一帮,家宅不宁啊!”
赵曙连忙赔笑,“师父不用担心,师弟很有办法的,他把这些女子都编成了队,以军法训练,听话着呢,绝对不会让师父烦心的!”
赵曙哪知道,他刚说完,王宁安的眉毛都立起来了!
媳妇多得能组成军队了?
王宗翰,你想名留青史,你爹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此刻王宁安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把狗牙儿叫到眼前,给他一顿胖揍,打死算了!王宁安怒火冲天,赵曙找不出劝解的词儿,正在焦急呢,突然有太监跑进来。
“圣人,大事不好了,议政会议打起来了!”
“什么?”
赵曙大叫了一声,吃惊不小。虽然他有估计,但是议政会议毕竟推选的都是名士重臣,体面人家,这才第一次开会,怎么就动手了?赵曙大惑不解,当然了,他们这么一打,也有好处,王宁安总算是把狗牙儿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其实从设立之初,王宁安就料到了,议政会议一定会很乱的。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大宋处在高速发展期,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矛盾对立一大堆……更要命的是思想混乱,莫衷一是。这个情况连王宁安都没有办法,他可以参考后世,拿出一套东西,但未必能适合大宋,而且即便适合,还要有接受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是不犯几次错误,人们是不可能形成共识,达成一致的。
设立议政会议,就是给各方一个激荡冲突的平台……也正是这种心思,王宁安才没有直接出面,他想看看这些人的水平和眼界。
可不管怎么说,王宁安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开会,就打起来了,你们矜持一点好不?影响,影响啊!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议政会议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周敦实提出财政亏空巨大,必须调整……这是理学中人一贯的主张,他们认为要削减开支,降低税率……给百姓缓口气,藏富于民。
周敦实列举了一连串的数字,好些理学议政人员跟着附和,大吐苦水,仿佛再这么下去,就要亡国了一般。
以诸位宰执相公为首的朝廷重臣,脸色阴沉,很是不满,只是不用他们爆发,有一伙人早就忍不住了。
慕容轻尘第一个跳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了所有人中间。
作为一员名将,他的威风可不是寻常人员能比的,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慕容随手指了几个叫的最欢的人,毫不客气讥讽道:“你,你,你!还有你!”他回头,指向了周敦实。
“你们都是鼠目寸光,都是垃圾!”
老头子还从没被人如此冒犯过,顿时气得山羊胡子都撅起了,“你?”
没等他说什么,慕容轻尘就继续道:“我骂你们,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知道不,这些年大宋每一次出兵,要消耗多少军费?”
在场众人也有了解情况的,但是却不愿意开口,就听慕容继续道:“在庆历年间,100万贯,能支应10万人半年作战!到了收复幽州,前后动用50万人,直接军费开支超过3000万贯。收复横山,用了30万人,打了三个月,消耗3800万贯。收复云州,区区3万禁军,却用了2000万贯,还不算修路的支出。这次远征塞尔柱,5万人马,打了三年,耗费军费,1亿贯以上!”
慕容冷笑道:“你们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战争的开销越来越大,发动战争的成本越来越高……士兵的装备,军需武器,人员开支,都在疯狂上涨。按照你们说,偃武修文,再过几年,我大宋就没有余力开疆拓土了!难道你们这些人,就满足于这么大的疆土吗?老子说你们鼠目寸光,有什么不对?”
慕容是个很优秀的将领,他的观察十分敏锐。
大宋这些年经济发展太快,包括士兵的军饷,都增加了几倍之多,而且进入火器时代之后,对后勤的要求更是几何倍数增加。
王宁安强调不打赔本的仗,可慕容却发现,再这么下去,就算能抢来一座金山,也是赔本的!
任何帝国都有扩张的极限,或许有办法降低成本,但是慕容却不愿意等待。
“趁着人事成本,军费消耗低的时候,赶快向西打,向南打,把能占领的土地都拿下来,打出千秋基业,这才是正办!”
理学中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粗鲁武夫,居然讲出了一番道理,貌似还没法驳斥,有人气不过,怒道:“你说的容易,可那么大的亏空,要怎么填?难不成要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这时候,作为朝廷的代表,曾布站了出来。
“有关缺口的部分,户部拟开征遗产税和赠与税,弥补不足。”
理学门下互相看了看,他们丝毫没有准备,开会之前也没有通知。
“曾尚书,什么是遗产税?”周敦实大声叱问。
“很简单,就是人死了之后,留下来的财产要缴纳一部分税收给朝廷,然后才能传给继承人,以10万为限,超过10万开始征税。”
大家听明白了,也全都怒火中烧,周敦实黑着脸,追问道:“那税率呢?”
“暂定是两成起步,遗产越多,税率越高,最高是5成!”曾布面无表情,冷静解说。可在场众人,尤其是理学门下,全都炸锅了!
辛辛苦苦,积攒家业,不就是为了后代子孙享用吗!朝廷居然要下手,这是发死人财啊!
也不知道谁抓起桌上的文稿,朝着曾布扔过去,也有人痛骂:“你怎么不去当山大王?你比土匪还不如!”
要知道能进议政会议的,谁没有点家产,瞬间就乱起来了……
第1062章 强势通过
理学门人将这一次争夺的重点放在财政预算上面,他们没指望能压低多少,但是只要有一点作用,削减几千万元,甚至几百万元,他们也能向自己的支持者交代,并且塑造一种为民请命,替百姓说话的形象,争取更多的支持。
毕竟千百年的传统,国人是很厌倦直接征税的,总觉得钱到手里了,再交出去,就跟割肉似的。
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你如果收入不多,提高同样的税率,你可能只付出几百块,而那些富豪要付出几亿,如果用这些税收修路造桥,你走,富豪也同样走,算起来,还是你赚了。
当然了,这个道理是很难让所有人接受,而且即便是接受了,要去调高税率,还是一样反对,简直无解……
理学这帮人,还是很懂民众心理的。
只是他们错估了形势,谁能想到,第一次开会,就遇到了慕容轻尘这个凶悍的军头,而且曾布又抛出了遗产税和赠与税,一下子打乱了整个节奏。
遗产税和赠与税,涉及到了理学一个最大的信念,不得不战!
前面提到过,理学反思了很多,他们重出江湖,最大的一个卖点,就是支持私有财产,认为朝廷不能任意剥夺侵犯。
这一条是非常有号召力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宋的富人越来越多,而且这些富人多数从草根崛起,没有什么身份,士农工商,他们排在了最后,即便这些年提倡四民平等,甚至出现了更多的行业,传统的划分已经不管用了。
但是,对于富裕起来的人来说,还是缺乏安全感,迫切需要一股力量,一种适合他们的规则,保护财产安全。
另外,理学成员,多数是当年世家大族的残余势力。
王宁安将世家迁居海外,留下了许多偏房,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一些世家转型经营工商,也免于迁徙。
再有,这些年,殖民地和大宋的往来越发密切,一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也返回了大宋。
他们对于数年前,王宁安强力摧毁东南世家,都怀恨在心,心有余悸,生怕朝廷再来一次。
一方面是切肤之痛,一方面呢,又是争取支持,发展壮大的必由之路。
所以理学在私有财产问题上,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们从财政预算下手,也是想把事情引到税收和财产的话题上,争取舆论支持。
弄清楚了这些,就明白了遗产税和赠与税为什么这么要命了!
我的钱给谁不行,凭什么要被朝廷征税?
我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想留点钱给后代子孙,朝廷又凭什么征税?
……
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双方激烈辩论,唇枪舌战,最后发展成了动手。
慕容轻尘微微冷笑,他虽然没有兵器,但是光靠着一双拳头,也不会怕这帮理学门下,一共10个人,摩拳擦掌,静静看着。
理学门下,和新政学会的人,先是辩论,接着推搡,谩骂,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甚至冲着曾布去了,在推挤过程中,曾布的眼睛挨了一拳,顿时变成了熊猫眼!
“哈哈!”
慕容轻尘一跃而起。
“胆敢袭击朝廷重臣,形同造反,兄弟们,抓反贼!”
他说着,三蹿两纵,就从人群冲过去,大拳头挥动,霎时间两个理学门下就倒下了。后面还有九个煞神呢!
他们一冲一撞,理学那边是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作为宰执重臣,从苏颂、司马光、吕惠卿、章惇等人以下,全都抱着肩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恶人自有恶人磨!
理学自讨无趣,活该!
他们存心看好戏,可周敦实却傻眼了,眼看着门人弟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好多人都挂了彩,老头子气得几乎昏厥,他踉跄着冲到了大家前面,用身躯挡住了他们。
“来吧,有本事冲着老夫下手?你们想杀人,先杀了老夫!”
慕容轻尘虽然凶悍,但是却不莽撞,周敦实毕竟是颇有清誉的老臣,而且年纪这么大了,出了人命,他也承担不起。
慕容只是挥了挥拳头,微微一笑,“濂溪先生,亏你们还以理学自居,我怎么看不出半点理来!”
“哼!”周敦实重重叹息,把头扭过去,根本懒得搭理他,这就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还有什么好说的!
理学门人虽然很惨,但是也不能怂了,他们互相搀扶着,咬牙切齿。
“有死而已,你们杀人,朝野自有公论!来吧!动手吧!”
双方剑拔弩张,再度要打起来,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太监。
“圣人口谕,请议政会议诸公,立刻前往政事堂,圣人要问话。”
这帮人只好收手,一个个怒火中烧,愤愤不平。
等他们赶到了政事堂,却发现赵曙身旁还有一个人,竟然是燕王殿下!
有人知道王宁安进京了,但是更多人还是不知道,他们都吓了一跳,心说这位怎么回来了!
看到有人发愣,赵曙主动解释,“朕请师父进京,商讨皇儿的教育事宜,恰巧遇上了此事,也请师父过来,给大家做一个评断。”
王宁安没有说话,只是面色严峻,微微颔首。
这时候周敦实突然走了出来,老泪横流。
“圣人天恩,准许召开议政会议,察纳雅言,开诚布公,实乃尧舜以来所未有,我大宋文治武功,堪为历代表率。”
先送了一顶高帽子,接着话锋一转,周敦实就叹道:“国泰民安,百姓常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慌乱之年,刀兵四起,狼烟滚滚,民不安生,连一条狗都不如。如今天下太平,岂能视万民为猪狗,随意盘剥?老臣以为,应当公布法令,安定人心,尤其是遗产税和赠与税,这等恶法,万万不可施行!”
赵曙看了一眼师父,发现王宁安还是老神在在。赵曙看着宰执这边,问道:“苏相,你们怎么看?”
挨了一拳头的曾布怒火中烧,匪气十足!
“启奏陛下,臣以为遗产税和赠与税势在必行,不只是填补朝廷亏空,而是有更重要的作用。”
“讲!”
“是!”
曾布顿了顿,然后朗声道:“反对这两项税法,初衷无非是保护个人财产,那我倒要请教濂溪先生,你的财产,就属于你一个人吗?”
“难道还属于你曾尚书吗?”
曾布哑然一笑,“近十几年来,从海外来到大宋的商人,不计其数,他们带来了数以亿计的资金,他们为什么愿意投资大宋?因为我们的环境好,市场繁荣,交通发达,机会多,人才多,能赚到更多的利润……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定居,甚至不愿意回家。大宋的商人也是一样的,他们赚钱发财,靠的是什么?除了本身才智之外,当然离不开朝廷的治理之功,所以将财富获得,只视为自己的努力,那是讲不通的,是忘恩负义的!”
“曾尚书,你这是强词夺理!”
杨时从一群人冲出来,怒斥道:“你说的就算有道理,可商人经营获利已经交了税,凭什么要对他们的遗产下手,做官之人,有几个不想着封妻荫子,偏偏经商的,连财产都不能留给后人,这也太荒谬了吧?”
“非也非也!”章惇大笑道:“如果财产在本人的手里,自然不需要再纳税,可送给别人,交给了后代,就变更了财产所有人,朝廷征税,难道不应该吗?而且,据我所知,近些年,就有很多商人,他们利用财税漏洞,大肆购买房产,转赠家人,使得经营账目上,利润大幅度下降,影响朝廷税收,实在是让人不齿!”
吕惠卿也笑了,“没错,开征遗产税和赠与税,就是把窟窿堵起来,合情合理,我是看不出一点不妥之处!”
很显然,宰执一边,早就下了功夫,尤其是遗产税和赠与税动的是富人,而且还是少数富人,对于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影响,还能调解贫富差距,争取更多百姓支持。
看得出来,理学处心积虑,要成为民意的代言人。
而宰执这边,也不是吃素的,你们想要民心,我们也要,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赵曙寻思了一阵,他当然是希望征税,因为接下来还要对外用兵,不征税,哪来的钱。
“师父,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
王宁安淡淡一笑,“臣本没有资格谈论,但陛下既然问了,臣以为不妨让双方各自陈述意见,然后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赵曙立刻笑道:“这个办法好,你们立刻返回议政会议,闭门会商,三日之后,按票数决定胜负……记得,这次不许动手了!”
理学这边龇牙咧嘴,无可奈何。
三日之后,人数不占优势的理学在表决中,仅仅拿到了26票,其余74票全数支持通过……遗产税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首战惨败,理学上下,备受打击,好多人都心灰意冷。哪怕有了议政会议,依旧赢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濂溪公,我们从预算下手,牵连太多,其实是失算了!”杨时很无奈说道。
“唉,不从财税下手,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杨时咬着牙懊恼道:“我师父他们送来了信,提到了一个绝好的突破口,这封信要是早点送来,也就不会败了!!”
第1063章 他们是奴隶
“恩师,弟子有件事,想请教师父的看法。”司马光躬着身体,显得格外谦卑。
王宁安淡淡一笑,议政会议刚刚结束,遗产税和赠与税通过之后,司马光就急急赶来,真不知道这位高足有什么打算!
这几年的时间,司马光也老了很多,算起来他比王安石还大了两岁,扛着沉甸甸的担子,也不轻松。
王宁安淡淡一笑,“君实,你我之间,虽说是师徒,但其实是朋友,很多地方,你更是我的老师!”
司马光立刻摇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能有今天,全赖师父的栽培提携,弟子感激不尽,铭刻肺腑!”
王宁安笑道:“君实,以你的才情,坐上高位,宰执天下,不是难事,或许还是我耽误了你!”
“师父如此说,弟子真的应该以死谢罪了。”司马光慌忙站起,垂手侍立。
王宁安伸手,让他坐下。
“别那么生分,你说说吧,有什么事情?”
司马光正色,“弟子早年就存心修书著史,如今年纪也大了,在政事堂干了十几年,想乞骸骨,回乡写作,师父以为如何?”
他说完,就仅仅盯着王宁安,眼神格外明亮。
王宁安沉吟了半晌,突然笑道:“君实,这话怎么说的!明年苏子容的任期就到了,是继续做一任首相,还是交给别人,很值得推敲啊!”
此话一出,饶是司马光,也嘭嘭心跳。
他不能不跳!
明年是治平十年,苏颂也干了五年的首相,何去何从,各方都虎视眈眈。
相比之下,司马光是更加热切,以他的年纪,如果不能上位,也就差不多了,当万年老二的滋味可不好受,谁不想转正!
这次他急急过来,未尝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师父竟然主动提起,这让司马光很振奋,但也有些忧虑,究竟是属意自己,还是假意试探,不好说啊……
“师父,苏相干得不错,比起弟子,他更加适合!”
“哈哈哈,君实,你这话言不由衷!苏颂的才华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
司马光立刻道:“师父,弟子早年替朝廷理财,和那些银行人员往来太多,时至今日,他们都把弟子视作金融集团的代理人……弟子委实心力交瘁,难以支撑,弟子……”
他还想说,王宁安伸手拦住了他。
“君实,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关口是你,你要站在哪一边!一个人的心决定忠奸,只要心不歪,就不用怕!不只是为师,还有天下人,大家都在看着,心里有数!”
司马光脸色微红,非常感动。
“师父如此说,弟子就什么都不怕了!请师父放心,这次推行遗产税和赠与税,弟子一定干得漂漂亮亮。”
王宁安颔首,司马光告辞离开,一直送到了外面,王宁安才返回来。
结果他刚回来,书房里就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挤眉弄眼,不停往后退,另一个则是抿着嘴笑,憋都憋不住。这俩正是狗牙儿和小彘。
王宁安冲着大儿子哼了一声,懒得说他什么。
“你说说,司马君实如何?”
小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确定问的是他,连忙笑道:“君实师兄当然是好的,不管他有多少难处,还始终把父亲放在第一位。”
“我怎么没看出来!”狗牙儿开口了,“虽然这几年我在西域,但是我也听说了,就是司马光拦着,印花税才推迟了两年,不然提早落实,光是金融市场,就能增加1000万的税,都用来打仗该多好!”
“你给我闭嘴!”王宁安气得拍桌子,“你要是怕我看到你,就躲在一个没人的旮旯儿,不用出来丢人现眼,你连小彘的话外之音都听不明白吗?”
是啊,司马光有难处!
狗牙儿这才如梦方醒,他冲着小彘露出了狰狞的拳头。
遭了,要挨大哥揍了,小彘吓得连忙转移话题,“爹,我看司马君实是想抢夺首相之位,才来探口风的。”
“不可能的!”狗牙儿断然道:“陛下早就说过,司马光可用,但是却不能托付大事。更何况推举首相,要经过百官公推,上一次司马君实就拿不到几票,这一次比票数,他更是不成!”
“可若不是百官公推呢?”小彘笑嘻嘻道。
狗牙儿不解,“怎么,又要改规矩?”
“不是改规矩,如今朝廷重臣,还有各地代表,都进入了议政会议,假如用议政会议取代百官公推,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那,那也不对劲儿啊……”狗牙儿还是摇头,“就算进入议政会议,司马君实也拿不到多数支持!”
“错!如果议政会议上推举,他的胜算很大!”小彘说的很笃定,王宁安看着两个儿子的对话,他淡然一笑。
“小彘,你是不是去拜会文彦博了?”
小彘连忙一吐舌头,全然没了刚才的冷静淡然。这么复杂的朝局,云谲波诡,有几个能看懂的!小彘的天分不错,但是火候还差着。能如此直入主题,没有高人指点,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王宁安摇了摇头,很无奈,“文宽夫那个人,有才无德,你学他的手段见解可以,但一颗心绝对不能被他带偏了!”
小彘连忙点头,毫不迟疑。
“其实为父也是想通不久啊!”王宁安叹息,狗牙儿实在是不明白,只能看他弟弟,小彘沉吟道:“议政会议刚刚开,理学那边就能把朝廷预算说的那么明白,并且在人数极端不利的状况下,胆敢发难,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脑袋坏了,一个是有所依仗!”
狗牙儿终于转过来了。
“这么说,是司马君实和理学的人勾结了?假如这样,他吸收理学的票,再拿到一部分金融力量的支持,或许真能当上首相!”狗牙儿又摇头了,“还是不通,司马光不是笨蛋,理学和金融集团可不是一路人,他就算坐上了,也会阵脚大乱的。”
“那也要先坐上去啊!”小彘叹道:“我猜司马光根本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奔着首相去的,毕竟宦海几十年,谁不想登顶……能像咱爹这样,说放下就放下的,遍观史册,也没有几位。”
“哦……是啊!”狗牙儿惊呼起来,“老头儿,你挺伟大啊!”
此话一出,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奔着脑袋砸来,狗牙儿吓得一闪身,赶快躲了,一边跑,还一边道:“那可是端砚啊,砸在头上会要命的,我本来就不聪明,再打傻了,你的那么多孙子怎么办?”
前面还算是人话,可最后一句出来,王宁安伸手把明晃晃的裁纸刀给提起来了,吓得狗牙儿撒腿就跑,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两个。
“消消气,消消气。”小彘急忙端来一盘梨。
王宁安往旁边一推,用力叹了口气。
“这个逆子,简直是混账!”王宁安甩了甩头,“算了,先不说他,说说你的看法……或者,是文宽夫的看法!”
小彘连忙道:“理学虽然出师不利,但是一定会卷土重来的,而且爹……貌似你没法再用以前的手段对付他们了!”
王宁安没有反驳,事情也的确如此。
当理学开始支持保护私有财产,其实他们和王宁安所代表的势力已经相差无几了……到了这时候,没有谁还想着反对工商发展,要恢复到几十年前的状态。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变得棘手起来。
理学是站在了工商上层,站在了富豪,站在了最有钱人的一边,替他们摇旗呐喊,冲锋陷阵……王宁安深知一个道理,为政者首要维护社会公平合理,不患寡而患不均。
历代王朝,多数都会抑制兼并,就是这个道理。
王宁安当然支持工商业的发展,可光是发展还不行,还要约束,还要规范……假如让理学,或者金融集团,攫取了权力,对最强势的一群人不是限制,而是纵容,甚至助纣为虐,那么大宋离着盛极而衰也就不远了,这些年积累的成果肯定要毁于一旦。
“世间事,最难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虎狼之药,不能没有,但是多了就要命了。为父现在想的其实只是一件事……大宋需要一个相对中正公平的执政核心,能始终维持正义,主持公道,只要我们不乱,外人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奈何这件事太难了,有太多人只盯着自己的利益,丝毫没有危机意识,难怪历代盛衰交替,只是几十年而已,真是太可怕了!”
王宁安用词如此之重,小彘心中一动,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老爹这些年,始终看得比别人远,想得比别人多,他真的太累了!
“爹,孩儿愿意给爹爹分忧,孩儿知道爹爹想什么的!”
王宁安看了看略显稚嫩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别以为去了一趟渤海,在民间调研几年,就能治国平天下了,你小子还差着火候呢!这一轮你还没资格参与,好好瞧着吧!”
小彘默默攥紧了拳头……就在数日之后,突然在西京火车站,发生了一场大火,足足有5个马球场大小的面积化为灰烬,最让人们惊讶的是,在灰烬中间,居然有200多具尸体,全都是被烧死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居然没有在衙门的编户之中——他们是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