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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宋将门txt下载     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9章 大宋的文艺复兴

    文相公望着窗外,做悲天悯人状。

    酝酿充足了情绪,才缓缓开口。

    “王爷,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来,反对变法的旧派臣子,一茬接着一茬,无休无止,哪怕明知是死,也要跳出来,以卵击石?其中的奥妙何在?”

    头一次见到这么认真的文彦博,王宁安也收起了嬉笑怒骂,变得深沉起来。

    “变法伤损了太多人的利益,再有,变法要改变人的思想,千百年来,陈陈相因,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就算再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会有人反对的。”

    文彦博含笑,竖起大拇指。

    “二郎果然敏锐,不过老夫觉得,变法虽然伤损利益,但是却也创造了更大的利益……就拿这一次来说,只要开拓了西域,大宋的疆土,几乎一下子翻了一倍,有足够的利益可以分配,不必担心这个。真正要命的还在几千年的孔孟道统上面!”

    王宁安悚然一惊,他挺直了腰板,侧耳倾听文相公的高论。

    文彦博略带得意,继续道:“二郎,你想想,这些年来,你的理财之术,练兵之法,有哪一样,是出自孔孟学说?以老夫看,不论是收复幽州,还是拿下横山,你用的办法,都是管仲玩剩下的,对吧?”

    王宁安点头,“管仲的确是一代奇才,他的治国之术,争霸之法,有太多值得后人学习的,我也不过是学会了一点皮毛而已。”

    这可不是王宁安谦虚,如果仔细读过管子,你就会发现,哪怕过了两三千年,老先生的智慧依旧有借鉴价值,拿来发展经济,进行国际博弈,一点不落伍。

    论起强国富民,诸子百家当首推法家,而法家之中,管仲又是开启流派的第一人!老先生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文相公,管子之才,天下无双,千百年罕见,只是历代儒者,对管仲多有非议,很是排斥管子之学!”

    “那是他们无知,虚伪!”

    文彦博霸气挥手,“二郎,你支持醉翁,破译竹书纪年,还原三代之治,有何目的?”

    “自然是推究历史真相,破解自孔孟以下,历代儒者的迷思,唯有打开思路,放下包袱,才能真正找到富国强兵之法!”

    “说得好!”

    文彦博笑道:“只是醉翁他只做了一半,虽然破解了竹书纪年,可该不信的还是不信,而且他读了一辈子书,骨子里还是孔孟的那一套,指望他打破儒家一统江山,完全做不到。”

    此刻的文彦博,就像是一个被祥云瑞霭环绕的圣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发人深省……就拿竹书纪年当中的例子,上面记载了舜篡位夺权,以往历代儒者都说是禅让,到底是相信竹书纪年,还是相信历代的儒家经典?是篡位,还是禅让?

    其实一旦进入这个争论,就等于先入为主,承认了篡位是错的,是不应该的。往下怎么辩论,意义都不大了。

    哪怕历史是这样,又能如何?

    莫非你想给篡位者擦胭脂抹粉吗?

    良心上能过得去?

    要想维护舜帝圣君的身份,就必须把这段抹掉。像是李二,他距离后世太近了,杀死了哥哥和兄弟,发动玄武门之变,天下皆知,隐瞒不了。哪怕他立了再多的功劳,都难以遮掩得位不正的缺陷。

    六艺虽然创立多年,欧阳修不懈努力,但是始终没有掀起真正滔天巨浪,原因就是如此!

    孔孟之道,经过了多少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备的话语论述体系,并且深入人心。其核心就是明君贤臣,有德居之,无德失之,王道仁政……等等泛道德化的概念。

    你和儒者争论,往往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话语体系当中,怎么能讨到便宜。

    说起来有些复杂,一个比较明显现实的例子,就是明代王阳明的心学,从一开始,心学对千百年儒家的冲击是无比巨大的,可是到了王阳明晚年,他不断修正,把心学又带回来儒家框架的老路,他那著名的四句话,还是在善恶是非对错上面打转转儿,跳不出来……难怪后来心学快速烟消云散,跳不出来,只能自己坑自己!

    文彦博语重心长道:“二郎,咱们就说眼前,你我所做之事,是对是错?”

    王宁安沉吟道:“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计,为汉家长远计,我们做的当然是对的……只是,有些手段未免不够光明,容易落人口实!”

    “哈哈哈!”

    文彦博放声狂笑,“二郎,你的说法,和那些腐儒评价管子,有什么区别?”

    这话够厉害,王宁安打了个哆嗦,悚然变色,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没错,文彦博问得好!

    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鄙夷儒家,一直希望改变孔孟之道。

    其实不自觉之间,自己也陷入了孔孟的圈子里,而不自知,真是惭愧啊!

    王宁安越发不敢小觑文彦博的智慧了。

    “文相公,我还有一点疑问,孔孟之道,并非全部不可取,我以为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不知不觉间,王宁安已经用了请教的口吻。

    文彦博摇了摇头,“二郎,你这话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老夫不和你争论,老夫只想问你,孔孟二圣,说了那么多话,究竟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你怎么取舍?是不是还要按照儒家道德的标准,进行划分?你这样一来,不等于是原地转圈吗?”

    “那文相公以为,应该如何做呢?”王宁安虚心求教。

    “很简单,彻底推翻孔孟那一套!另立门户,自成一系!”文彦博信心十足道:“论起治国,孔孟远远不如管仲,为什么放着成功的典范不学,去学两个落魄的文人?简直莫名其妙吗?”

    文彦博笑道:“我们就以管仲为祖师圣贤,以这本《管子》为根本,可以任意发挥,肆意挥洒,重新建立起一套体系来!我们在西北的作为,是为了大宋的百姓,是为了天下苍生,这就是对的!我们就是道德完人,不需要被指责!那些去开拓土地,发掘财富的人,就是勇者,就是大宋的功臣,他们不管是抢,还是夺,都是为了大宋好,都是应该的,每个人都该给他们掌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

    文彦博的声音在屋中回荡,王宁安用力甩了甩头,终于从老家伙的魔音当中恢复过来。

    明白了,差点被忽悠了!

    王宁安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文彦博突然推崇管子,突然要另立门户,推翻孔孟之道……可是话说到了这里,他豁然开朗。

    其实老文也没有像他说的那么超脱,那么了不起!

    向外淘金,开拓,必然伴随着杀戮抢夺,伴随着尔虞我诈,伴随着天怒人怨,罪行累累……文彦博每每想到这里,都不寒而栗,汗透衣服。

    他老人家是想青史留名的,而且留的不能是恶名!

    可是他能改变吗?

    不能啊!

    因为有那么多的土地,如山一般的黄金在等着他。

    何止是文彦博一个人,大宋的士人几乎都面临一个问题。

    他们为了眼前的利益,背叛了自己的所学,也背叛了心中的道德。

    脑袋和身体不协调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到底该怎么办?

    是放弃利益,尊重心中的道德?

    几乎没人做得到!

    那就只剩下追逐利益,不在乎身后名,哪怕受万众唾骂,也在所不惜!

    可好面子的文人,又不甘心。

    作为文官士人的集大成者……文彦博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找出了与众不同的路……既然利益不能放弃,既然道德在干扰我们,那不妨就把道德给改了,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过去的道德说抢劫不对,那新的道德就鼓励抢劫;过去的道德说安贫乐道,新的道德就赞同获取财富……总而言之,一切制约他们追逐利益的观念,统统抛弃!

    想到了这一步,文彦博觉得自己升华了,彻底升华了,真的能立地成圣了。

    当然了,要想成就一门学问,必须有传承。

    他在若干古圣先贤当中,毫不费力找到了管仲。

    没有办法,管子就是先秦百家当中,最务实的那一个!

    文彦博决定借着肯定管仲,推翻孔孟之道,只要后世都是信奉管仲的门人弟子,那他文彦博就是圣贤第二,再也不用受任何批评,他可以放手施为,还有人给他拍手叫好,这多好啊!

    王宁安猜透了文彦博的卑劣心思,他突然想起了所谓的文艺复兴,和思想启蒙!

    乖乖!

    二者何其相似啊!

    一群强盗,发现了新大陆,开始疯狂掠夺,大肆杀戮,忘恩负义,丧尽天良……他们做了这些,也知道理亏,所以就搞出了文艺复兴,给他们的强盗行径洗白!

    告诉世界,他们代表先进,代表文明,他们去抢劫,去杀戮,去占领土地,灭绝土著,都是应该的,是你们落后,是你们不思进取,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大家不妨扪心自问,血腥残暴的原始积累,有什么文明进步可言?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当然了,在王宁安的不懈努力之下,大宋先一步开启了扩张的大幕,而敏锐的文相公,也注意到了要给自己的行径洗白……这就是所谓的宋版文艺复兴吧!

第750章 要立地成圣的文相公

    “情况就是这样,还请两位替本王参详一下吧?”

    王宁安和文彦博谈过之后,顾不得休息,直接来找宋庠,恰巧宋祁也在,再加上冯京,这三位都是装了一肚子孔孟之道的饱学之士,还有两个三元及第。

    用文人对付文人,总比王宁安这个二把刀要强多了。

    他把文彦博的想法说完,就等着这三位的高论。冯京是戴罪之身,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本来是不想说话的,可是当听说文彦博居然要推翻孔孟之道,把管仲捧成圣人,实在是忍不住了!

    “无耻老贼,皓首匹夫!”

    冯京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亏他读了一辈子书,居然悖逆圣贤,胡言乱语,文彦博当伏少正卯之诛!如此老贼,留着他简直是一大祸害,王爷,您可不能被他蛊惑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冯状元,文彦博刚刚加了太傅之衔,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没有足够理由,我怎么能处理他?”

    冯京不服,怒道:“背叛孔孟之道,难道不该杀吗?”

    王宁安笑了笑,“冯状元,你们文人不是喜欢说言者无罪吗?”

    “那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你怎知文彦博是胡说八道?”

    冯京愣住了,“西凉王,莫非你信了文彦博的话?”

    王宁安摇了摇头,“我谁的话都不信……问题是这么多来淘金的人,他们可是十分喜欢文相公的论调……据我所知,文彦博已经让人放出风声,还写了几篇推崇管子的文章,现在可是洛阳纸贵啊!”

    “没错。”宋庠答道:“确有此事,文宽夫真是处心积虑,他这一手高明啊!”

    冯京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背叛圣贤,抛弃孔孟,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宋世伯,你怎么能替文彦博说话?”冯大状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宋庠摆了摆手,不满道:“老夫说过什么,做学问要用心,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文宽夫宦海浮沉几十年,他的学问眼界都在我等之上,现在该思索的是文宽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把握何在?如果只知道大声狂吠,一点有用的见解都没有,我们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不知不觉间,宋相公就拉近了和王宁安的距离,弄得他好像是王宁安的心腹一样……敢情这些老货无耻起来,谁也不弱!

    宋庠说得的确没错,凡事都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儒家能被尊崇一千多年,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在春秋战国,儒家是不吃香的,真正登堂入室,被各国推崇的是法家,是兵家,就连墨家、纵横家、阴阳家,混得都比儒家好!

    为何到了汉代,武帝一朝,儒家咸鱼翻身,并且兴盛千年不衰呢?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天下一统,六合归一,除了匈奴之外,大家都是汉人,作为农耕民族,自然要追求安稳,提倡道德规矩……这么庞大的帝国,治理成本是很高的,如果光靠着法度,要安排多少官吏?每天要有多少官司,要处置多少人?

    秦法在一国之地能施行,可是拓展到了天下,就二世而亡。

    有句话叫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大国必须难得糊涂,没法斤斤计较,因为成本太高了……想陈胜吴广,不就是因为担心秦法严苛,不能按时到达,会被砍脑袋,才不得已起兵造反吗?

    汉初的时候,也不是一下子就选了儒家,而是先选了更加平和,更加无为的道家,但问题是有匈奴的强大压力,如何能无为而治?

    故此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选择了相对积极有为的儒家,作为治国理念。

    其实稍微思索一下,就会明白,任何的选择,都是有客观原因的。后人既不必一味盲从,也不必挞伐鞭笞,设身处地,你绝不会比古人高明多少。

    只是到了眼下,为什么儒家的这一套又不好用了?

    首先大宋没有完成真正的大一统,契丹,西夏存在,威胁大宋的生存,如今又开拓了西域,还有更强大的对手存在。

    遍观四周,竟有些春秋战国的态势。

    情况复杂,诸国林立,有巨大的空间等着开拓。

    儒家的观念,已经变得保守了,不合时宜了,必须丢弃!

    不得不说,文彦博这个老货,能驰骋官场几十年,修为真不是盖的!

    王宁安和欧阳修力推六艺学堂,其实最多只是满足了新兴的商人集团的需要。如今要去开拓西域,众多的淘金者,无数的冒险家,他们也需要一个精神支柱。

    总不能念叨着父母在不远游,落叶归根,安贫乐道,耕读传家,然后却跑到蛮荒的西域,背井离乡,为了黄金,不择手段,抢夺杀戮吧?

    因此,这些人需要一个更激进,更符合他们利益的思想体系。

    所以文相公,还有被他抬出来的管子,就从天而降!

    文彦博把管仲关于理财,经营,权谋,算计的一套东西进行放大……告诉所有冒险家,国家要追求利益,个人要追求财富,这是所有人的本能。

    对朝廷最大的忠,就是踊跃纳税,对家庭最大的孝,就是过得更好,获得更多的财富……为人要勇敢开拓,大丈夫志在四方,总是围着父母家庭转,那是没有出息的。

    只有最强者,才能开拓蛮荒,筚路蓝缕。

    汉家万里疆土,都是一代代的勇者,开拓出来的。

    自秦汉以来,汉人的脚步停止了,尤其是大宋立国之后,甚至许许多多原来属于汉家的土地,全都抛弃了。

    这次是汉家儿郎的再次出发!

    要像炎黄二帝,大禹治水一样,扩展疆域,征服蛮荒,把汉家的荣耀,传向远方……想想吧,文彦博的这套忽悠,那可真是切中要害,说到了多少人的心坎上。

    前面提到了,跑到兰州,准备淘金的,都是什么人?

    全都是被大宋主流社会嫌弃的一帮人。

    在正统儒家士人眼睛里,他们都是垃圾,杂碎,败类,害群之马,把他们赶到西域,完全是流放,是扔出来的垃圾!

    这帮人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为了活得更好,没有办法而已。

    可是文彦博抓住了他们的心!

    告诉他们,你们不但不是垃圾,还是英雄,是大英雄!你们做得都是对的,批评你们的人,才是迂腐,落后,愚昧无知!

    他们都是一群无药可救的腐儒,我们要做的是打破儒家的禁锢,去自由地追逐财富,放飞自我……你们所作所为,和黄帝,和大禹是一样伟大的,你们都在开拓华夏的生存空间,没有人可以指责你们。

    厉害了有木有?

    说到心缝里有木有?

    老文在洛阳的时候,遇到各家找他,纷纷要求去西域淘金,但是在言谈话语中间,许多人还是不太好意思,觉得追逐利益,跑到万里之外,实在是丢人。

    文彦博当时就在考虑,如何化解尴尬,说服更多的人,他一路上思索,最后找出了答案。结果刚刚抛出来,就得到了超乎寻常的响应。

    好多人听的是如痴如醉,把文彦博当成了活着的圣人!

    老文也是有了充足的准备,才和王宁安提出来的,他是信心十足,只要你王宁安是个变法派,是支持开拓的,就不能反对老夫的主张,你小子只能替老夫摇旗呐喊!

    你再聪明,再有办法又能如何?

    毕竟你读书太少,抓不住人心,比起老夫啊,差着道行呢!

    文彦博这是处心积虑,想要名利双收,立地成圣!

    王宁安也看透了老家伙的如意算盘,可仔细思索,王宁安发现,这一次文彦博完全是地地道道的阳谋,根本阻拦不住。

    他从文彦博的这套说法当中,同样闻到了浓浓的文艺复兴味道。

    那边是恢复希腊罗马文化,他是恢复管子之学。

    那边反对中世纪黑暗,反对教廷,他反对儒家思想一统,万马齐喑。

    那边要求打破思想禁锢,鼓励追逐财富,文相公提倡破除儒家牢笼,勇于开拓进取。

    那边提倡自由,减少繁琐的仪式,老文也要求减少宗法限制,要尊重年轻人的选择。

    那边反对仇富,支持借贷,老文同样鼓励商业发展,重视金融。

    ……

    王宁安仔细数下来,几乎每一样都能对应起来。

    唯一文相公没提到的就是要发展科学,重视技术,当然了,后人认为文艺复兴解放了思想,促进了发明创造,这个结论也未必正确。

    至少王宁安就知道航海造船技术发展,是因为海上运输的需求,纺织技术进步,是因为市场扩大,武器大放异彩,那是要征服土著,更好地杀戮抢掠……几乎所有的发明,是市场驱动,是现实需求的结果,和思想的解放,关系未必有多大……当然了,或许若干年之后,人们也会说,文相公打破了思想禁忌,各种新发明如雨后春笋,文相公居功厥伟……

    王宁安已经不想做更多的推演,他已经看明白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想往外面走,遇到的困难和制约,都是差不多的,而面对同样困难,产生类似的思想主张,有许多相通之处,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文彦博抓到了关键,掌握了潮流!

    凭着他的一己之力,怕是没法阻止文彦博立地成圣了。

    宋庠,宋祁,他们足足讨论到了深夜,连冯京也冷静下来,仔细寻思,他渐渐也想通了,文相公这是要上天了!

    最后宋庠喟叹一声,“利之所在,如水之就下,滚滚而来,只可顺应,不能阻挡!”

    他看了一眼宋祁,兄弟点了点头,宋相公这才对王宁安说道:“王爷,老朽不才,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文宽夫为所欲为。这段时间,老朽一直在收徒讲课,论起对《管子》的熟悉,他文彦博未必是老夫的对手!如果王爷点头,老夫愿意出头,和文彦博一争高下!”

    宋祁也说道:“没错,当官我们兄弟斗不过他,可比起做学问,他还差着行市呢!”

    疯了,全都疯了!

    冯京眼珠子都掉了,“两位相公,你,你们怎么能和文宽夫同流合污啊?”

    宋庠语重心长,“如果我们坐视不理,当个局外人,姓文的想怎么诋毁孔孟,就怎么诋毁!贤侄,你就甘心吗?”

第751章 宋相公悟道

    文彦博很是得意,虽然自己这边因为粮价,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凉州已经出现了粮荒,牧民百姓逃窜。

    要不了多久,凉州瓜熟蒂落,就是囊中之物。

    丝绸之路通了,金山银山也就来了。

    更让文彦博老怀大慰的是他终于算计了王宁安!

    这么多年了。王宁安高举着改革变法的大旗,占尽了便宜,终于在这一回,让老夫拔得头筹!

    以欧阳修的作风,绝对不敢彻背叛孔孟,最多就是小修小补。没法满足更激进的冒险家们,唯有我文宽夫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这些人当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成功,他们手握财富,拥有土地,甚至还有私兵,全都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摇旗呐喊,出钱出力,那画面可不要太美好啊!

    文及甫见老爹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忍不住提醒,“爹,王宁安素来无耻,他万一把老爹给卖了呢?”

    “哈哈哈,汝是小儿之言!”

    文彦博自信满满,“别管怎么说,王宁安他都是热衷变法扩张的,他敢跟老夫翻脸,身边的那些人就会造他的反!王宁安他肯定气得牙根痒痒,可有没有办法,还要全力维护老夫,替老夫保驾护航!妙啊,真是太妙了!”

    文彦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充满了狂喜。

    “爹,那他会不会另外推出人来,和老爹唱对台戏?”

    “这个……”文彦博想了想,“不会的,如今的西北,还有谁能和你爹争啊?”

    见儿子略带迟疑,文彦博又笃定道:“你是想说耆英社的那几个家伙吧?”

    文及甫点头,老文哈哈大笑,“你错了,他们最多低头而已,让他们跳出来,背叛孔孟,没那个胆子的,他们也不敢!”

    让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翁,改变一生的信仰,或许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只有文彦博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才可以毫不犹豫玩变脸。这是咱的看家本事,别人学不来的!

    文彦博喝得酩酊大醉,早早休息,明天就是管子学院开课的第一天,文相公要登坛讲学,开宗立派!

    或许从这一天开始,他文彦博就要立地成圣,威名赫赫,直追孔孟!

    千年之后,人们或许忘了赵祯,或许不知道西凉王,但一定知道他文彦博!

    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作为!

    文彦博小心翼翼,不允许有半点失误,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才坐着轿子,大摇大摆,来到了他的学堂。

    令文彦博诧异的是,这里的人怎么不多啊?

    不是说洛阳纸贵,不是说全都如痴如醉吗?怎么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其他人呢?

    都哪去了?

    正在老文迟疑的时候,就见到有人从旁边跑过,一边跑,还一边大声招呼。

    “快去看看吧,文曲星要讲新学了!”

    他们这么一招呼,弄得仅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跑了。

    文彦博都傻了,是谁,敢抢老夫的生意?

    文相公怒了,宋相公却笑了!

    文宽夫啊,你以为靠着无耻,你能吃一辈子,一而再,再而三,哪有好处你往哪凑乎,便宜占尽,吃一点亏都难受!

    这回啊,我就让你吃一个大亏!

    ……

    宋相公,加上兄弟宋祁,还有冯京,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他们彻夜研究,文彦博的几篇文章,他们都看了无数遍,坦白讲,老文为了讨好冒险家,说的都是他们喜欢听的话。

    夸奖他们忠义勇敢,有追求,有功绩,是好男儿,大丈夫,真正的君子……看完之后,宋祁咬牙切齿,“兄长,依我看,咱们也未必能说出更好听的话了,这个文宽夫,真是能拉得下脸!”

    宋庠同样摇头,“没有法子,要想胜过文宽夫,就要比他更无耻才行!咱们再想想办法!”

    这时候冯京突然低声道:“不管怎么说,都是鼓励欺负人,要去抢,要去夺,哪怕夸成了一朵花,那些土人也不会买账的……”

    他不过是抱怨之词,可宋庠听来,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文宽夫光替咱们的人说了道理,却没有想到那些土人,只做了一半而已!他的东西,还没发自圆其说!”

    宋祁和冯京一起问道:“计将安出?”

    宋庠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一扭头,去翻找东西,半天,他找出了一份王府的邸报。自从宋庠给马涛主持婚礼,他的人缘好了不少,消息灵通,有什么动静,他都一清二楚。

    在这份邸报当中,就有记载西域一些部落的情况。

    其中有买卖人口,有人被从小掠去,阉割,切掉舌头,训练成只会战斗的马木留克,有的被抓走,从小学习歌舞,一辈子都是别人的玩具,还有的族群,天生柔弱,被当成了食物,每逢灾荒,都回去捕食他们……千奇百怪,看得人不寒而栗。

    等宋祁和冯京浏览之后,宋庠悲愤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宋祁道。

    “修罗地狱,人命卑贱。”这是冯京的话。

    宋庠突然厉声道:“老夫看到了野蛮,暴虐,残忍,罪恶……我汉家儿郎,岂能着实不理,我们开拓西域,开拓更远的土地,是为了给他们送去文明开化,送去圣贤教诲,让他们从蒙昧之中走出来;这就是我们开拓异域的真谛啊……”

    宋祁和冯京发誓,在这一刻,宋庠是光芒万丈的,老相公彻底悟道了,他成了圣贤!

    抢在文彦博之前悟道了!

    军政大权是王宁安的,民政大权是文彦博的,至于人的思想和教育,你文宽夫别想插手,那是我宋公序的!

    宋庠的领悟真的这么重要吗?

    其实仔细想想,文彦博提到要推崇管仲,彻底推翻孔孟之道,但是他也没有真正做到,他只是引入了新的利益观,替大家追逐财富做了辩解。

    但是在道义上,你去抢劫别人,霸占财富,在管仲那里也得不到真正的安慰。

    宋庠这一次,别出心裁,提出了两个在后世很常见的观念,那就是文明与野蛮,落后与进步!

    有了这两个观念之后,思路一下子打开了,简直就像是孔孟发现了仁政和王道一样,哪怕再极端的人,也只能说仁政是虚妄的,有时候需要王道和霸道一起用,但是……你绝对没法否认这两个概念。

    既然否认不了,儒家的观念,就根深蒂固。

    而从仁政和王道来看,去抢掠财富,巴掌土地,攫取利益,怎么都是不对的……

    可是当新的概念出现,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文明,是进步的,你们是野蛮的,是落后的,所有我们去征服,去抢夺,是天经地义,你们落后,只能被动接受,而且还要对我们带来的文明开化俯首称臣,卑躬屈膝……看到这里,是不是很熟悉?

    后世某国就被扣上了“闭关锁国,不思进取”的帽子,这当然是事实,没有人会否认,可闭关锁国真的那么罪恶滔天吗?人家只是折腾自己,凭什么就应该挨揍啊?凭什么就可以把尊严踩在脚下,八个国家瓜分京城,逼着每个人赔偿一两银子?

    闭关锁国,在性质上,至少比奴隶贸易,血腥掠夺,火烧圆明园,来得文明多了吧?

    到底谁更野蛮,谁更无耻,还不一目了然吗?

    当然了,满清肯定是错的,不必做任何辩护。

    但同样犯罪,罪行也有轻重之分吧?都是坏蛋,也要分个大坏蛋和小坏蛋吧?

    所以憎恶满清没问题,如果因此就忽略了更可耻的强盗,那就太糊涂了。可偏偏就有那么一群愚蠢的文人,相信了强盗编织的谎言。

    甚至替强盗宣传,说什么是因为巴夏礼事件,才导致圆明园大火,是因为义和团愚蠢,才招来了八国联军,甚至说敦煌的文物宝贝,即便不被抢走,也没有能力保护研究,他想去拦住强盗的车队,决胜负于城下,却只能大哭一场,空怀余恨!

    还有人拜倒在地,盛赞庚子赔款带来的新式教育,恨不得去舔洋大人的臭脚,做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做人做到了这份上,也就无话可说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面对着强盗,没有巴夏礼,也有其他的借口,没有义和团,或许连反抗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死呢!

    我家的东西,祖宗留给我的宝贝,我就算没本事研究,没能力保护,但那也是我的,凭什么东西被抢走了,我还不该恨强盗?

    至于所谓的新式教育,那就更可笑了,一个强盗原来说要抢走一百块钱,但是因为他们控制了海关,结果抢走了二百块,然后他们告诉你,不要声张,我把多抢的一百块还给你,但是因为你不会花,所以我用这笔钱,帮你建一所学校。

    而这所学校呢,要接受我的教育思想,要让学生对强盗心怀感激,是强盗带给了他们文明开化,让他们与众不同,所以强盗跑来杀戮抢掠,都是应该的,是你们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荒唐不?

    可事实就是如此!

    而且还有一大批自视甚高的文人,全盘相信了这些……或许这就是思想的力量吧!

    咱们伟大的宋相公,就要进行一场这样的工程……他要告诉那些出去开拓的人,你们是去传播文明,带去进步……什么时候,那些土人也接受了他们是落后的,愚昧的,应该被打醒的,或许这个世界就都是大宋的了!

第752章 勒索文彦博

    王宁安怀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两个老家伙对撕,只是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半天,下午的时候,文彦博就兴冲冲去了宋庠那里,两个人谈了半个时辰,然后宾主尽欢,文彦博就收摊回府了。

    “丫的,这两个老货谈了什么?”王宁安暴怒。

    刚从宋庠那里回来,苏轼笑嘻嘻道:“也没谈什么,就是宋相公建了百家书院,而文相公建了管子书院,文相公觉得管子也是诸子百家之一,如此就选择并入了百家书院,又要走了书院的山长位置。”

    听到这里,王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直算计别人,谁知道别人也算计自己。

    当初宋庠是个多老实,多忠厚的人啊!

    假如自己没欺负他,没逼得他连饭都吃不上,老家伙没准还在吟风弄月,孤芳自赏,也不会跳下来给自己添乱了!

    摆明了两个老货联手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看着一脸郁闷的姐夫,苏轼难得好心安慰。

    “其实我看没啥,反正宋庠和文彦博又不是一路人,宋庠抢了老文成圣的机会,老文抢了宋庠的山长位置……这俩货以后有的斗呢!热闹肯定少不了。”

    这番话差不多是苏轼这辈子说的最有水平的一句。

    不过王宁安可不这么看,人只要不要脸,离着无敌就不远了,更何况两个老油条。

    “子瞻,你说实话,觉得孔孟之道如何?”

    苏轼不知道王宁安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老实回答,“我是无所谓的,少年时候我读孔孟,也不过是当成了求取功名的敲门砖,后来进了六艺,又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反正什么有用就用什么呗!何必那么在乎门户之见。”

    王宁安算是听懂了,大苏变成了实用主义派。

    “这样,你立刻进入百家学院,宋庠年纪大了,他最多掌舵而已,真正讲学的是冯京,你务必把冯京压住。我可告诉你,别太自大了,人家是三元及第,你一元都没有!”

    苏轼也被说得来了火气。

    “三元及第能怎么样,那是没碰上我这一科,不然,冯京连二甲都混不上,不让他灰头土脸,我就不是苏子瞻!”

    ……

    百家学院,从一开始就闹得无比热闹,几个当世最厉害的文人凑到了一起,面对着整个大宋的人渣,简直比六艺学堂还有趣。

    谁都拿出了全部的才华,尤其是冯京和苏轼,他们卯足了劲头儿,要争下一代的学术权威。

    显然,伴随着耆英社倒台,二程宣扬的洛学到了瓦解的边缘。

    什么学问,如果没有上面的人支持,没法通过科举,没法求取功名,都注定了不能长久。

    旧派势力,无论在官场,还是在舆论,全都开始衰败。

    接下来的大宋学术圈,依旧是三派争锋。

    只是格局变了,首先,这三派当中,王安石的新学处境更加艰难,因为之前的罢相风波,已经暴露了王安石的不足,如果没有西凉王撑着,他就要滚蛋了,领军人物不行,门人弟子也没有面子。

    三派当中,王安石屈居第三位。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以欧阳修和六艺书院领衔的六艺派。

    之前他们是推动变法,勇斗旧派的第一功臣,一度是大宋最进步,最开放,最活跃的力量,在几届科举当中,都斩获颇丰,几乎垄断学术。

    只是六艺一系或许想不到,站出来跟他们唱对台戏的不是旧派,不是理学,而是更加激进的百家派!

    宋庠,文彦博,这两位的份量,绝对在欧阳修之上!

    而且他们虽然号称百家派,实则尊奉管仲、韩非子,以法家和纵横家的理念为主,兼容兵家,还有道家的无为之治,唯独把儒家扔到了一边。

    别看这一派学问诞生于边陲之地,但是却迎合了太多人的需要,包括之前的变法派,还有许许多多的商人,尤其是海商,全都推崇备至。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风靡天下,一度把六艺学堂逼得差点关门大吉,欧阳修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王宁安荒唐!

    王宁安也是一肚子委屈,他当初创立六艺,旧派的实力还遮天蔽日,不可一世,只有打着恢复真儒的旗号,借助孔夫子提倡的六艺学问,来影响儒家士人。

    到了如今,新兴的集团,已经足以和旧派完全决裂了,他们不屑于保留任何和孔孟有关的东西,他们要自成一系,要拜新的祖师爷,要终结儒家一统江山!

    说王宁安葬送了六艺,一点也不为过!

    可他有什么办法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醉翁,对不住了……

    随着百家书院成立,王宁安终于完成了扩张的所有准备。

    有物资,有兵力,有方针,还有思想!

    万事俱备,还等着什么?

    王宁安已经迫不及待了,老子被封为西凉王,封地在凉州,现在还落在西夏的手里,这算什么事啊?

    当进入三月中旬,王宁安正式召集手下,包括王韶,贾章,还有王宁泽,梁大刚,陈顺之,大家齐集一堂,商议进军的方案。

    正在商量呢,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嵬名浪遇放弃了凉州,人马全部退到了甘州,凉州已经是空城一座了!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喷了一口老血。

    不带这么玩人的,我们准备了一个冬天,结果一拳打在空气上,这是要闪腰的!

    王宁泽就嚷嚷道:“我看应该是嵬名浪遇的阴谋,想吸引咱们过去,然后来个突然袭击。”

    他说完之后,并没有得到回应,其他人都面色严峻,尤其是王宁泽的岳父贾章,他笑道:“老夫不可这么看!嵬名浪遇是一代名将,他应该看得出来,甘州和凉州,已经出现在了大宋三面包围之下,他守两座城池,和守一座城池,结果是一样的,只要败了一场,就彻底输了……所以,如果我是嵬名浪遇,倒不如集中全力,决一死战!”

    听他说完,大家终于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王韶就笑道:“嵬名浪遇不战而退,放弃了凉州,可是天赐给王爷的礼物,王爷还是尽快攻占凉州,赶快把王府建起来吧!”

    王宁安难掩喜色,他奋斗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随意支配,这心情就好像攒了十几年,终于买了一套房差不多,当然了,他的房间大的过分了些!

    “嵬名浪遇骤然退走,是福是祸,还不清楚,老四,你先率领三千人马去探听情况,切记不可轻易入城,刚叔,你带着一万人押后,如果确实放弃了凉州,立刻向我回报。”

    王宁泽和梁大刚领命。

    他们点齐人马,即刻出发。

    王韶也向王宁安告辞,他要回青唐调集人马,去攻击甘州。嵬名浪遇想决一死战,王韶也早就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那个老狐狸如何了?”王宁安问起了野利遇乞。

    王韶立刻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野利遇乞身体倍棒,听说每天还能吃三斤肉呢!现在他手上的兵力加起来,应该差不多有五万人了。”

    “怎么会这么多?”王宁安低呼起来。

    王韶无奈道:“野利遇乞把朱令凌的部族吃了大半,又私下里和吐蕃诸部,往来密切。我看他离着自立门户已经不远了……王爷,要不要现在下手,把他解决了?”

    王宁安吸口气,眼珠转了好半天。

    野利遇乞是他养的一条恶犬,王宁安向来喜欢把功课做足,哪怕面对着弱于自己的敌人,也要百般折腾,等到他出兵的时候,已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或许有人会觉得王宁安太攻于心机,一点都不爽快。

    可问题是把什么都寄托在战争争锋上面,万一输了一次,那可就不是不爽了,而是十分酸爽!

    王宁安绝对不会冒险。

    “野利遇乞还有用,和嵬名浪遇决战,他就是先锋!你要把他盯好了,别让老家伙坑了。”

    “遵命!”

    王韶也告辞了。

    十天之后,王宁泽终于传来了消息,凉州城是真的空了,接着梁大刚也送信确认,凉州城里的西夏人马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万多城里的百姓,还有六七万的牧民,他们全都嗷嗷待哺,早就没了粮食。

    王宁泽和梁大刚都没有进驻凉州,他们请求王宁安定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好一个嵬名浪遇!”

    王宁安咬牙切齿,这家伙哪里是跑了,而是把包袱儿甩给了王宁安。

    将近十万人,需要消耗多少的粮食?

    这是存心给王宁安难堪啊!

    “二郎,老夫以为你应该拿出决断之心来!”文彦博煞有介事道:“这些人说杀就杀了,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放心,绝对没有人敢乱嚼舌头根子,不然,你让他们找老夫算账!”

    王宁安看了文彦博一眼,“宽夫兄,你是不是还心怀不满,想要报复啊?”

    “老夫有什么不满的,我是真心替二郎着想,你不能被嵬名浪遇给坑了!”

    “多谢宽夫兄关心。”王宁安把手一伸,“20万石粮食,立刻送去凉州,一折出售,救济灾民!”

    “什么?”文彦博跳起来了,“王宁安,你脑子坏了,我们不是要彻底推翻孔孟吗,不是要讲究利益至上吗?你管西夏人去死!”

    王宁安把手一摊,道:“没法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凉州是我的封地,宽夫兄,你就出点血吧!不然我就下令。”

    文相公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不准一品大员,兼任学院山长,以免损公肥私。”

    “王宁安,整个西北,兼着山长的一品大员,就我一个人,你干脆说不准文彦博插手学院的事算了!”

    王宁安笑道:“差不多这个意思吧,我想宋相公一定很支持!”

    文彦博咬牙切齿,“好!好!好!你真行!你给我记着,凉州是我文彦博的粮换来的!!你就是个土匪!!!“

第753章 一块宝地

    “我被王宁安坑了20万石粮食!”文彦博道。

    “我被你抢了山长。”宋庠道。

    “你抢了老夫立地成圣的机会!”文彦博发怒。

    “你把老夫逼得差点喝西北风!”宋庠怒吼。

    “你和王宁安暗通款曲,勾勾搭搭!”文彦博驳斥。

    “呸……要不是你害人,耆英社还好好的。”

    “那是你们蠢笨,什么事情都敢拿来当党争的武器。”

    “你老东西才没资格说这话,你把孔孟圣人都卖了”

    “哼哼,没有你卖得狠!”

    ……

    前往凉州的路上,两个老货,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吐槽,冯京听得都气炸了……你们两个老混蛋,都是你们,害得本状元公做人的底限都降低了!

    冯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毁三观之中。

    他觉得会很痛苦,可实际上当他走上台,大赞管仲,一次次把孔夫子孟夫子拿出来鞭尸,非常自然而然,而且说得天花乱坠,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从儒家奔向法家,似乎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唯有到了夜深人静,冯大状元才会不寒而栗,汗透衣衫。

    惭愧,真是惭愧啊!

    再看看文彦博和宋庠,冯京似乎又有了一点宽慰,至少自己还有底限,没有彻底不要脸。可一转念,冯京又害怕起来。

    自己保留的这点良心,万一在不恰当的时候发作了,被遍地的冒险家抛弃了,被王宁安厌恶了,会不会彻底完蛋了?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已经败了一次,如果再败一次,不但是身败名裂,或许连命都没了,当然了,要是一刀砍下脑袋也就算了,可遍地都是疯子,他们有无数的办法,弄得生不如死……冯京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又偷眼看了看宋庠和文彦博,暗暗发誓,自己应该像这两位学习,他们才是榜样,尽快从里到外,彻彻底底不要脸,而且还要比他们更加不要脸!

    有句话怎么说的,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

    在这个倒霉时候,还想着什么铁石心肠,冰霜节操,那才是真正的傻蛋呢!

    冯京不断给自己催眠……实际上,他到了凉州之后,第一件事居然并非不要脸皮,而是好事,地地道道的好事——救济灾民!

    没错,文彦博掀起了粮食危机,弄得商人不断向兰州售粮。

    嵬名浪遇很愤怒,他宰了十几个胡商,结果迎接他的是连续五次刺杀。

    那些西域死士,马木留克骑兵,不要命地刺杀。

    最危险的一次,他们冲到了嵬名浪遇的明前,相距不过三步。

    那个士兵的胸膛被穿透,他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猩红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嵬名浪遇怕了,他真的怕了。

    胡商并不想和他撕破脸皮,而是想通过刺客告诉他,如果再阻挡财路,唯有玉石俱焚!

    嵬名浪遇退去了,他把近十万人甩给了王宁安,也把麻烦甩给了王宁安。

    你们不是粮食匮乏吗,不是高价买粮吗?

    一下子多了十万人,看你们怎么办?

    有本事就动刀子杀人,当你们杀得赤地千里,人心尽失的时候,老子再带兵杀回来,那样一来,凉州又是我的了!

    不得不说,嵬名浪遇还有点算计。

    奈何他太不懂大宋了,也太不懂王宁安和文彦博了,庞大的帝国,两个聪明绝顶的人物,仅仅十万人,就想把他们拖垮,做春秋大梦去吧!

    王宁安到了凉州,第一道命令就是售粮令。

    王宁安煞有介事,组织青壮,从军营当中,搬出最好的军粮,就在城外低价出售,同时旁边支起铁锅,给所有人煮粥。

    那可是军粮啊!

    当百姓们看到士兵只能啃着冰凉梆硬的干粮,而他们能喝到热乎乎的稀粥,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泪奔的。

    在西夏的治下,每逢灾年,倒霉的总是最底层的牧民。

    他们只见过往军营搬运粮食,从没见过把军粮拿出来给普通人,他们只知道最好的都要给战士,因为他们才是部族的未来,而大宋的士兵却告诉他们,粮食应该给普通的百姓,他们是保护百姓的,不应该比百姓吃的更好!

    冲击当然是巨大的,许多老人觉得宋军是愚蠢而懦弱的,他们没法打仗,早晚要被打败,草原只敬重强者,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私下里,他们充满了轻蔑,哪怕喝着热乎乎的稀粥,也好不客气。

    但是那些年轻人,尤其是少年,他们觉得宋军很好,很和气,尤其是一些女人,她们甚至发现宋军的士兵和女人说话的时候,会脸红,多可爱的小伙子,反正战乱太久了,每一个部落都是无数的寡妇,也有无数等待嫁人的姑娘……如果能和宋军的小伙子结亲,至少不会饿肚子……

    王宁安的起手式,算不得完美,但至少告诉所有人,宋军和西夏的人马是不一样的。

    或许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

    王宁安没有继续表演军民情深,凡事适可而止。

    随着文彦博到来,约定的20万石粮食,终于陆续送来了。

    文相公一肚子怨气,他是看准了商机,才不惜血本,想要发一笔财,结果居然被王宁安给抢走了,还只许按照市价一成出售,这不是要血本无归吗?

    文彦博很愤怒,他想找王宁安谈一谈。

    结果他刚到了王宁安下榻的行营,一大摞约书就送到了文彦博的面前。

    “凉州要重建,至少要容纳20万人,还要兴建王府,会馆,要建立酒坊,工厂,要有学校,要吸收西域的英才……对了,还要修直道,沟通兰州,一直通到西京……”王宁安一口气说了不下二十几项。

    文彦博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挤出一个笑容,“王,王爷,这些都是给老夫的?”

    “你要是觉得没能力承担,我就找……”

    “别!”

    文彦博一伸手,急忙拦住了,“谁也别找,老夫一个人就行!”

    王宁安嬉笑道:“那多不好意思,您老可是西北的柱石,万一累垮了,谁替本王分忧啊!”

    文彦博豪爽一笑,“老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就这样,文相公抱着一大堆的工程约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立刻把儿子叫来,父子俩商量了半天,工程的确不小,光靠着文家的力量,是肯定没戏的。

    “爹,其实咱们也不用那么费劲,工程抢到手里,下一步就转包出去,雨露均沾,咱们也不能吃独食。”

    文彦博眯缝着眼睛,想了想,“就这么办了,王宁安老想着拿老夫当傻小子使唤,老夫也不是笨蛋!不过你可要记住了,该拿的钱一点别少,但是不该碰的别碰,尤其是别弄出一堆豆腐渣,到时候你爹可没法交代。”

    “放心吧,孩儿心里有数!”

    文家父子忙着捞钱,王宁安呢?他可要自在多了。

    进入凉州之后,他身轻如燕,感觉要飞起来了,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他的封地,他的地盘!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里也是西北的中心。

    凉州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美称,这里南接兰州,北通敦煌,控大漠而挟吐蕃,望西夏而据河川,羊马河穿境而过,水源充足。

    物产丰饶,商贾云集,经济繁荣,有葡萄美酒,有骏马神驹,还有凉州歌舞,民风剽悍,猛士遍地。

    掰着手指头一算,凉州的好处简直数之不尽。

    十足的一块宝地!

    王宁安觉得老天爷还是很眷顾他的,到了自己的地盘,怎能不好好享受一下,凉州的地热资源丰富,温泉远比兰州的要丰富。

    身在西北,风沙那么大,如果不常泡温泉,皮肤会受不了的。

    家里的几个女人越发骄纵,甚至扬言,没有温泉,她们就不来了。

    没法子,王宁安只能先选好一处温泉别院,迎接家人到来。

    杨曦和苏八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头白牦牛,她们骑在牦牛之上,穿着轻如蝉翼的衣服,缓缓到了温泉边,简直如同仙女临凡。

    这一刻王宁安觉得值得了,实在是太值得了,三个人算是老夫老妻了,可是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

    他们缠在一起,许久,许久,才风平浪静……王宁安靠在石头上面,温热的泉水,覆盖身躯,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天很蓝,云很高,苍鹰飞过,鸟鸣啾啾,身边有娇妻相伴……这滋味,简直难以形容,王宁安突然想起了唐明皇李隆基,或许他就是在华清池,搂着杨贵妃,一天天昏庸下去的吧!

    此情此景,就算想不昏庸都难!

    罢了,罢了,就做个昏王又如何……王宁安想到这里,又扑向娇妻……温泉别院的日子很舒服,王宁安过了三天,兄弟王宁泽找了过来,把沉溺享乐的兄长叫醒了。

    “哥,文相公很生气。”

    “他生气关我什么事?”王宁安打着哈气道。

    “有人把粮食抢走了,你规定他出20万石粮食,顺之先生认为应该收到才算,文相公觉得从兰州发出就应该算,他们吵得很厉害。”王宁泽好奇道:“哥,你认为是文相公对?还是老陈对?”

    “这是重点吗?”

    “难道不是吗?”王宁泽不解。

    王宁安气得一跃而起,暴怒道:“重点是粮食被抢了,三天之内,你要是抢不回来,我就免了你的兵权!”

第754章 朕老且病矣

    粮食突然被抢,王宁安没法继续享受下去了,只能提前回到行在,他的王府正在建,不只是府邸,还包括两处田庄,一处牧场,另外他又霸占了一处温泉。

    所有土地加起来,足有三万多亩。

    瞧瞧,不只是王家的女人,包括王宁安在内,骨子里的享乐主义,全都暴露出来。丫的不论在开封,还是在洛阳,王宁安都小心翼翼,生怕让人抓到把柄,落人口实。

    这回好了,压抑的越狠,反弹的越猛烈。

    他甚至划出了一千亩,专门建造熊猫馆,他弄了庞大的暖房,冬天给滚滚们住,另外又栽种竹子,总而言之,一定要让熊猫过得舒服。

    小彘提议,要多养汗血宝马,王宁安也答应了,弄了一万亩牧场,还重金悬赏,采购纯种汗血马。

    ……

    王家从上到下,全都在折腾,跑马圈地,铺张浪费,花钱跟流水似的……这要是在西京,不一定有多少言官要弹劾他们呢!

    不过到了凉州,王宁安的折腾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情,至少就有上千人报名,抢夺十个熊猫饲养员的工作,人人都相当两脚兽,铲屎官。

    没办法,谁让这活儿一年能赚200贯呢!

    几乎是普通人一年收入的十倍,没法不引起轰动。

    当然了,奢侈享受是一方面,正事还要处理。

    王宁泽得到了兄长命令之后,带领3000人马出去,三天之后,果然抓到了抢夺粮食的元凶,直接给咔嚓了。

    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不但如此,还俘虏了同案犯五千多人,全都贬为奴仆,这一手震撼了人心,王宁泽很是高兴。

    为了欢庆胜利,他决定犒赏自己。

    悠扬的琵琶,凉州歌舞,喝着葡萄美酒,王四少爷非常享受。

    正在他美着呢,突然发现黑着脸的二哥冲了进来,王宁泽一下子就傻了。

    王宁安看了一眼歌舞班子,这帮人吓得连滚带爬,全都跑了。王四少爷也吓得站起来,手足无措。王宁安大步走过来,抓起酒杯,先喝了两杯,酒还算不错。

    王宁泽见哥哥面色缓和,连忙道:“我去拿酒。”

    说着就想跑,王宁安伸手就把他抓回来了。

    “你小子别急着跑,干了这么大的事,就想瞒着我吗?”

    这一句话,王宁泽立刻腿就软了。

    他怕的人不多,唯独哥哥,他是又敬又怕,不用再多说什么,直接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供了。

    原来王宁安规定他三天之内,找出抢粮食的真凶,王宁泽举目四望,上哪抓人去啊?

    这里是凉州,不是大宋,遍地都是乱兵,还有那么多的部族,嵬名浪遇只是带走了西夏的精锐,其他的人马都散在各地,全都变成了匪徒,到处抢掠杀人,无恶不作。

    大宋的运粮队,都被袭击了十几次,另外各地往返的商人,也损失不小。

    好在这些商人都有所准备,他们之中,不少都是从大食来的,步行万里,遇到的险情不可胜数,凉州虽然乱点,但还是没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故此商人们还是往来不绝,可是在宋人的眼睛里,这种混乱实在是难以接受。

    王宁泽查不到抢粮食的人,也没法查,哥哥催得又着急,正没注意呢,结果文及甫找到了他,谈论之间,文及甫出了个主意,干脆就找一个最大的部落,把他们给灭了充数,这样对谁都有交代了。

    王宁泽吓了一跳,“你这是草菅人命啊!”

    文及甫笑道:“四少爷,咱们脚下是什么地方?人命还值钱吗?王爷在兰州的时候,可是怂恿卫慕越能,到处屠戮,靠着这个办法,拿到了好大的土地和牧场,赚得钵满盆满。这回到了凉州,可不能错失良机啊!”

    王宁泽迟疑道:“真的要大开杀戒吗?”

    文及甫想了想,笑道:“不杀人也成,你可以把壮丁俘虏了,全都交给我。”

    “你想干什么?”王宁泽警惕起来。

    “四少爷,你琢磨着我还能干什么?”文及甫两手一摊,“你哥要建王府,要弄那么多工程,没有人干活怎么行?你说说,要是从大宋雇人,该花多少钱?别说在大宋雇人,就算是在本地,也要不少钱,这么大支出,回影响工程进度的。”

    文及甫笑嘻嘻道:“你总不会忍心看着令兄迟迟没有安居的地方吧?”

    王宁泽被说服了,他立刻下令,快速将周围的一个部落给攻破了,头领抓走,割去舌头,直接砍头……至于其他人,只要放下武器,全都俘虏,送给了文及甫,充当苦力。

    ……

    王宁泽战战兢兢,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哥,小弟不是有意隐瞒,我实在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

    王宁安把眼睛一瞪,“你小子是我的弟弟,你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

    王宁泽不好意思道:“娘说了,咱们家的聪明劲儿都落到了你的脑袋里,我们几个就是干活的。”

    “呸,你还知道自己是干活的,为什么不问问我?”

    “问你?”王宁泽更吃惊了,“哥,你来到的时候,不还是说,要安抚人心,还让我放粮吗?你,你会答应吗?”

    王宁安真想给这小子一顿拳头,把他的脑袋打开窍了。

    “难怪武夫被人欺负,这脑袋就是没人家转得快!”王宁安无奈道:“你瞧瞧文彦博,瞧瞧宋庠,就连那个冯京,现在都张牙舞爪的,你一个堂堂领兵的,怎么还不如他们来得狠了!你阵前杀人的狠劲儿哪去了?”

    王宁泽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误……

    “收买人心的事情做一做也就算了,凉州城内,你别给我添乱,至少要弄出一个样板,给你哥留点脸面,这外面的事情,还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人会干涉吗?”

    王宁泽整个人都不好了,老天爷啊,是不是把我哥给偷走了啊!

    四少爷方了。

    王宁安骂了一阵子,气也消了,把王宁泽抓过来,按着他坐在对面,语重心长道:“四郎,你知道为什么要提倡管子之学,要推翻孔孟吗?”

    “因为孔孟之道没用,腐朽,压抑,禁锢。”王宁泽给了个标准答案。

    王宁安叹口气,“傻小子,因为孔孟之道不让你杀人,不让你抢劫,要你克己复礼,要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明白了吗?”

    王宁泽抓了抓头,苦着脸道:“哥,我怎么觉得孔孟之道挺好啊?”

    “你真傻啊!听他们的,怎么发财,怎么享受?别说咱们,就算历代的儒者,哪一个不是说一套,做一套!没办法啊,人啊,都希望有规矩,但是又都希望这规矩只约束别人,自己例外……古往今来,能做到言行一致的,几乎没有,你说儒者现实也好,说他们不接地气也好……总而言之,咱们脚下是凉州,这里遵循的是管子之道,你懂吗?”

    “不懂!”王宁泽摇头。

    “有什么不懂的,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有利怎么来!不要害怕!放开手脚!我不会追究你的罪责,宋庠,冯京他们还会想办法,把你的行为包装成英雄,把你写进书里,传回大宋,让无数人赞美你,歌颂你,把你当成英雄崇拜,这回你懂了吧?”

    王宁泽凌乱了,他这回是彻底清楚了,敢情哥哥是跑来责备自己,下手太轻了!

    “你可真是我亲哥啊!”

    王宁泽二话不说,举杯狂饮,到了第二天,他立刻点齐人马,抢粮食的贼不止一伙,抢了也不止一次,四少爷和你们没完!

    王宁泽的兵,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到处清理,把财宝抢走,把牛羊马匹顺走,把青壮变成苦役,把女人变成奴仆……当然了,这种事情干多了,心里也会惭愧,也会冒汗,不过不要紧,去百家书院,听听宋相公讲课,看看冯状元说经典,很快又会精神满满,干劲十足了。

    王宁泽突然明白了,难怪好多强盗土匪都供着关圣帝君,敢情是这么用的啊!

    清理地方,是个多大的工程,王宁安还舍不得把兄弟变成疯子,只是让他熟悉一下就行了,还有更多的人,争着抢着干呢!

    经过一个多月的光景,除了凉州越发兴旺繁荣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狼藉,几乎千里无人烟!

    而王宁安要的就是这个!

    他给西京送去了一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详细罗列了自己所有的请求,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人,不拘什么样的,越多越好!

    “拿下了凉州,稳一稳,下一步就是甘州,整个河西走廊也就通了,对吧?”赵祯缓缓说道。

    从三月份开始,赵祯的眼疾又加重了许多,早就看不清小字了。朝臣就只好把文字写得越来越大,但是也有极限,总不能一篇只有一两个字吧!

    没办法,几乎所有的奏折,都要赵曙给他念。

    眼睛看不清了,赵祯也没了好脾气,经常会发火,还会冲着赵曙大吼大叫,没法子,小家伙只能默默承受,小心翼翼照顾父皇,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绝对不敢有半点不敬。

    几个月下来,哪怕最苛刻的人都要称赞一句:太子纯孝!

    “父皇圣明,除了甘州之外,还剩下一个嘉峪关,已经无关紧要了。”

    赵祯点了点头,突然,他抓起了一份奏疏,这是吏部考核官吏的名册,赵大叔破口大骂,“都是一群辜负圣恩的贪渎之吏,欺负朕老且病矣,肆意胡为,全都给朕砍了脑袋!一个不留!”

    赵曙连忙恳求道:“父皇,官吏之中,纵然有些不肖,也不能尽数杀了,儿臣恳请父皇,给他们一个机会,只是发配就好啊!”

    赵祯迟疑了许久,“嗯,就听你的吧!”

第755章 昏君吾自为之

    “殿下,圣人怎么说?”包拯关切问道。

    赵曙满脸羞惭,“老相公,孤劝说父皇,让他法外施恩,可父皇还是很坚持,不愿意改变……”

    包拯脸色更加凄苦,“殿下,时间仓促,许多官吏的考评都未必经得起推敲,万一冤杀了好人,岂不是有辱圣誉。老夫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找陛下理论。”

    赵曙连忙道:“老相公毋忧,父皇虽然坚持严惩,却也答应放一条活路。”

    听到有活路,包拯迟愣下,忙问道:“是不是又要发配西域?”

    “嗯……”赵曙满脸凄苦,哀叹道:“万里迢迢,真是苦了大家伙,孤从东宫的开销中拨出一万贯,给大家充作路费吧!告诉押运的官兵,不许把他们当成罪臣看待,一定要好好照顾,日后,日后……父皇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包拯还是伤感,“好些人上了年纪,只怕这一次去西域,就要埋骨他乡,再也回不了桑梓之地,真是可怜啊!”

    这时候王安石却沉着脸道:“包相公,这些人都没有完成考成法,有些人还公然对抗政令,跟朝廷作对,能发配西域,保住性命,就算是开天地之恩,还有什么奢求?”

    包拯张了张嘴,无可奈何摇头,“同殿称臣,相煎何急!”

    说完,老相公踉跄着离开了皇宫,据说回家之后,包拯就卧床不起,病情又严重了几分,根本无法理事。

    首相处理不了事情,次相就要执掌政事堂。

    王安石真是够狠的,他是看谁不顺眼,谁敢反对新法,就一律罢官,统统往西域赶。短短一个月之间,就罢免了200多位官员。

    官吏从来不是一个人,他们有家属,有奴仆,马夫,家丁,最少也是十几口人,转眼之间,就有七八千人被赶到了西域。

    道路上,满是哭天抹泪的声音,看的是人人凄惨,个个悲伤。

    官吏站在大宋的顶峰,享受最好的待遇,他们可不是过不下去,要去西域淘金发财,这帮人可不想吃苦。

    要知道当初吴育为了躲避发配,直接自杀了。

    有些官员,也想学吴相公,只是死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几乎所有人,还是不得不往西域去。

    “皇儿,母后这些日子,听到了不少的埋怨,你可曾知晓?”曹皇后趁着赵祯休息,把太子叫到了自己的宫里,还亲手煮了银耳莲子羹。

    赵曙吃了两口,就叹口气,“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那些人也该好好掂量一下,该不该随便抱怨?”

    这话有意思,明面上当然指责那些埋怨皇帝的人,可是暗中,却把皇后也捎带进去了。曹皇后的脸就是一变,小东西长大了,敢和老娘分庭抗礼了!

    曹皇后微微带怒,声音冷冷道:“万里之遥,山水重叠,有多苦?将心比心,陛下是仁慈之主,怎么能忍心看着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必然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唆使皇帝,罢黜百官。母后听说,那个王安石就很不安分,口出狂言,排斥异己,如此下去,天下还有宁日吗?”

    赵曙把汤匙放下,起身站立。

    “王相公或是对,或是错,儿实在是不敢妄言,唯有请父皇裁决,儿这就去面见父皇。”

    说着,赵曙就躬身退出。

    他走之后,坤宁宫中,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官窑瓷器,碎了一地……赵曙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回到了赵祯的寝宫,就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成了乖宝宝。

    伺候父皇吃药,给赵祯读奏折,各地的呈报。

    赵祯最初还很正常,可是突然之间,居然下旨,要选秀女,充实后宫,还嚷嚷着水泥制的宫殿不舒服,要恢复木制的,要用大料,重新建造大庆殿……

    这下子可急坏了所有人,皇帝像个孩子似的,认准了一件事,谁也拉不回来,赵曙怎么劝都没用,只好给政事堂下令。

    这回王安石也没注意了,司马光负责财政金融,他把手一摊,“要想重建大庆殿,就需要从海面运木料,弄到西京,一根木料至少5万贯,还有那么多的民夫,户部可没钱。圣人催得又急,就算有钱,时间也不够啊!”

    赵曙想了想,“司马相公,你看能不能先弄几根糊弄一下。

    “糊弄?怎么糊弄?”

    赵曙道:“父皇眼疾挺重的,他看不太清楚,只要弄几段木柱立在殿里,重新装饰一下,父皇也不会发现的……就算父皇发现了,一切都由我顶着。”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殿下一心谋国,不忍百姓受苦,臣就算拼了这颗脑袋,也在所不惜。”

    果然,在司马光的努力之下,半个月之后,所谓的大庆殿落成了,赵祯居然也信了,还乘坐步辇,让赵曙陪着他,到大庆殿转了转。

    摸着木制的柱子,皇帝露出了笑容。

    “好啊,这东西接地气,能防虫蚀鼠咬,延年益寿。过日子就要仔细一点,不可马虎。”说着他抬起头,又看到了殿里的灯,此时赵祯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光芒,皇帝突然怒了。

    “这是谁?谁造的灯,怎么这么昏暗,朕都看不清楚了!”皇帝暴怒,赵曙连忙陪尽了笑脸,好言劝慰,皇帝还是不依不饶,“他们就是欺负朕眼神不好,想要蒙蔽圣听,其心可诛,查,一定给朕查!”

    赵曙只能点头,工部果然查了,结果发现这批宫灯是从国舅曹佾家的一个作坊采购的,前后账目,大约差了3贯钱。

    结果送到了赵祯这里。

    “陛下,不过区区3贯而已!臣以为无足轻重,略加处罚就是了。”韩绛回奏道。

    哪知赵祯突然翻身而起,怒道:“三万还少啊?一个宫灯,就赚了三万,还有那么多盏,他们想赚多少钱?朕的府库空了,都是这帮硕鼠所为,你还说无关紧要,说,你拿了多少?”

    韩绛这个冤啊!

    赵曙无奈苦笑,父皇最近耳朵也不好使了,他只好趴在赵祯耳边,反复解释,可皇帝怎么都不答应,无奈何,韩绛只能请罪,下去重新调查。

    又过了几天,总算是找到了曹家的一点问题,韩绛提议,免去曹佾宣徽使之职,降三级,罚奉一年。

    哪知道皇帝又怒了,嚷嚷着别人都发配西域,凭什么对曹佾法外施恩?你们还是有勾结!

    韩绛被弄得狼狈不堪,他拼命解释,说曹佾是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哪知道赵祯居然又哭了,这一次哭的是郭皇后。

    郭皇后是赵祯第一任皇后,是刘太后钦点,赵祯当时还是少年心性,凡是刘太后给的,他都讨厌,郭皇后也有些脾气,弄得很不愉快。

    后来就有小人在中间挑唆,赵祯答应废后,但几年之后,赵祯又后悔了,可此时郭皇后已经暴毙,据传说她是被人毒死的,当时年仅24岁。

    第一个女人总是刻骨铭心的,曹皇后是第二任妻子,而且传言郭皇后之死,和曹家有关系,是他们怕皇帝旧情重燃,才想办法毒死了郭皇后。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皇帝突然又提起来,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总而言之,谁都觉得不是好兆头,皇帝疯疯癫癫的,这时候忤逆了他,随便下一道旨意,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韩绛无奈,只好以贪墨宫灯款项等罪名,宣布将曹家贬得西域充军。

    曹家上下,如丧考妣,哭得稀里哗啦。

    唯独曹佾,还算镇定。

    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充军,天子仁慈啊!

    曹佾也很无奈,身在大潮之中,只能随波逐流。

    他们和变法之中,受损的将门,还有官吏结合太深了,深到无法切割,如果不替这帮人说话,人家一怒之下,把更要命的东西掀出去,只怕皇帝都没法保曹家。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替他们争取。

    争来争去,终于踢到了铁板。

    曹佾不傻,赵祯根本是装疯卖傻,借着老迈昏庸,把他们一家赶走,没有家族支持,曹皇后孤掌难鸣,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

    去西域就去西域!

    反正多年的交情,王宁安他还不敢撕破脸皮,就算老子什么都不干,也能吃香的喝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曹佾想通了,也不管其他各房如何,他是早早动身,赶快逃离是非之地,或许等到赵曙继位之后,他还能回来,但不管如何,这段新旧交替的时间,一定要避开……

    堂堂皇亲,国舅曹佾都被充军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赵祯老迈昏庸,喜怒无常,充分教育了所有人,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老皇帝越是折腾,越是过分,人们就越是期盼着新君继位,能结束混乱,快速让天下回归正轨。

    “父皇,您为了孩儿,不惜自污,孩儿如何能报答天恩啊!”夜深人静,赵曙伏在床边,轻声啜泣。

    赵祯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傻孩子,父皇不这么做,你怎么快速树立威信?如何能巩固我赵家江山?父皇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啊!皇儿,你也不要让父皇失望才是。”

    “儿明白!”

    赵曙抓着父亲的手,全然不顾形象,哭得眼圈红肿……转过天,父子俩还要继续演下去,此时已经是嘉佑七年的初夏了……

第756章 把昏庸进行到底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变得昏庸的赵祯,突然痴迷上了神仙之事……皇帝陛下对于丹药啊,秘籍啊,道士啊,兴趣不大,或许是因为当年铅毒的事情,证明丹药都是骗人的,吃多了只会挂掉。赵祯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比如白玉京!

    有一次御前会议,赵祯突然对几位相公说起,天上有白玉京,用玉石黄金做成屋舍城池……他要想延年益寿,必须也用金玉装,所以,各地要进献黄金美玉。

    这个要求提出来之后,几位相公都傻眼了。

    陛下,咱别折腾了成不!

    那玉石黄金,不是哪里都有的,要让各地进献,又不知道浪费多少国帑民财,惹出多少是非……王安石立刻劝谏,哪知道赵祯孩子脾气上来了,就是不松口,还嚷嚷着,谁不献就是不忠不孝,要发配砍头。

    皇帝的坚持,弄得几位相公狼狈不堪,每一次御前会议,都成了煎熬,谁也不知道皇帝会突然干什么,才短短的功夫,王安石就像老了好几岁似的。

    “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韩绛道:“陛下病体沉重,性情大变,身为臣子,理当劝谏,可问题是此刻陛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怕说了也白说。而且,而且圣体如此,万一忤逆陛下,气出了病,我们身为臣子,罪孽就更大了。”

    王安石颔首,苦笑道:“陛下不能忤逆,可百姓就能欺负吗?要是让各地进献黄金美玉,绝对会惹出大乱子的,老夫不能当罪人。”说着,他看了看司马光,“君实,你有什么主意?”

    司马光道:“老百姓常说,会当媳妇两头瞒,咱们几个,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个媳妇而已,上有公婆要顾着,下有子孙要照顾,两头为难!”

    光光起身,踱步叹道:“陛下要黄金,要美玉,不能不给,可是平摊给每一路,也不公平,咱们看看哪里多,让他们出吧!”

    哪里多?

    王安石和韩绛都不是傻子,最好的玉就是和田的羊脂玉,当然在西域,至于黄金,不是刚刚发现金矿,那么多淘金客都去了吗!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看,都露出惊骇的表情,这事情还真是巧合,巧的让人都不敢相信了。

    “君实,孝敬君父,是天下所有臣民的事情,如果都压在西域,只怕很难服众啊!”

    司马光笑了笑,“那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韩绛立刻追问,“怎么讲?”

    “黄金和白玉让西域出,但是其他各地,要出物资,出人才,送到西域,进行公平交易兑换,这样西域也不吃亏,其他各地又能拿到黄金白玉,至于多出来的部分,就进献给陛下,也好让圣人安心,岂不是三全其美。”

    王安石眼珠转了转,他这个人虽然不像司马光那么诡诈,可也听得出来,怎么觉得有点处心积虑的味道啊!

    沉吟半晌,王安石才道:“君实兄的办法很好,就这么样吧!户部尽快拟定一个分配额度,同时确定贸易额度,政事堂这边,对西域和中原的贸易,要采取鼓励措施,减免税收,各地不准设卡拦截,更不许敲诈勒索,谁要是违反了规定,一律充军发配,绝不姑息!”

    商量妥当,韩绛先告辞,司马光正要离开,王安石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君实兄,陛下的这些举动,似乎都有深意,不像是糊涂之人。”

    司马光呵呵一笑,“民间不是有句话吗,叫歪打正着,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别揣测上意为好,老实办差就是了……天子圣明,殿下英睿,我大宋开万古未有之局面,也是我们所有臣子的福气。”

    王安石沉吟一会儿,颔首道:“还是君实兄看得明白,是我执着了。”

    ……

    这么多年来,西域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想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人去了;想发财,一夜暴富的人去了;犯了过错,被充军的人也去了;现在倒好,为了黄金白玉,无数的商人被驱赶着,也要去西域……

    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和西域绑在了一起。

    “陛下这一手高明啊!”

    王宁安当然明白,赵祯的确老了,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却没有糊涂,他要给太子铺路,甚至要不惜自污,好让新君继位,能快速刷声望,收拾人心,能坐稳龙椅……还不惜用荒唐的手段,促使内地和西域之间的商业往来,或许他还想尽快积累足够的黄金,然后发行金币,重建金融货币体系。

    这些深谋远虑,都隐藏在昏聩的面具之下。

    赵大叔啊,当爹当到了你这个份上,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王宁安突然有些惭愧,想想自己,真是惭愧啊,在孩子身上用的力气太小了,小家伙们不会怪自己吧?

    “没事的,不用自责!”小彘大大方方安慰老爹,“我们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等你老了,只管享福就是了,我和哥哥照顾你。”

    “呀呀呸的,小兔崽子要翻天啊!”

    王宁安真的怒了,“你爹还想长命百岁呢!你们两个小子别满世界惹祸,让你爹擦屁股,就算对得起我了!”

    ……

    皇帝都耍无赖,要黄金了,王宁安哪能坐得住,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凉州基本摆平了……首先各种工程,吸收了超过3万人,大批淘金客涌入,住宿啊,车马行啊,餐饮啊,娱乐啊,又吸收了一大批的人员。

    当然了,还有不少部族被抹掉了,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牌。

    王宁安决定,以5000铁骑为前锋,亲统两万人马为主力,向甘州进发。

    与此同时,王韶也调集了一万五千人,杀向甘州。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们动兵之前,野利遇乞已经被撒出去了,他的兵马到处捣乱,杀戮,正是野利遇乞的驱赶,才把西夏的人集中在城池当中,逼着他们不得不进行主力决战!

    该来的总归要来!

    王宁安让老夫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嵬名浪遇自从放弃凉州之后,就一直在做着准备,他几乎不眠不休,调集人马,囤积粮草物资,整军备战。

    李元昊建国之后,最主要的威胁来自大宋,因此他在大宋方面,投入人马最多,占总兵力的六成,辽国方面有三成,至于防卫吐蕃和回鹘的甘肃军司,大约只占总兵力的一成多,约三万人马。

    虽然兵力不丰富,但是这些人战力很强,生存环境恶劣,造就了他们癫狂的作风,每次作战,都是寸草不留。

    他们装备西域的良马,使用刀剑棍棒等武器,每逢战斗,必定争先恐后,不惧生死。

    就是靠着三万人,把唃厮啰吃得死死的,震慑西夏,确保千里疆土,安然无恙。虽然大宋和西夏在横山鏖战,西夏主力损失惨重,但是甘肃军司,兵力犹存。

    嵬名浪遇绝对是一代名将,若非他看不惯兄长元昊的作风,又和李谅祚闹翻了,他能有更大的作为。

    假如把他派到横山,或许王宁安的麻烦会更多。

    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要决一死战了!

    嵬名浪遇利用这段时间,拼命扩充兵力,人马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人,还囤积了足够半年食用的粮食和肉干,嵬名浪遇又给李谅祚去了信。

    在信中,嵬名浪遇以最谦卑的姿态,向皇帝陛下认错,恳请皇帝的原谅。

    他告诉李谅祚,大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身为皇室一员,元昊的弟弟,陛下的叔叔,愿意为了大夏,为了嵬名氏的荣耀,和大宋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他的几万兵丁,没有一个懦夫,没有一个孬种,全都是铁骨铮铮,热血男儿!

    他很清楚陛下的难处,不敢奢求太多,但是希望皇帝陛下能送来一批铠甲,让他们抵御大宋犀利的武器。

    嵬名浪遇还说,他预估可以撑三个月,如果撑到了三个月,天气严寒,大雪纷飞,宋军就会不战自溃。

    到时候朝廷能出动大军,复夺横山,大夏还能起死回生,重现辉煌……这是一份饱含深情的奏疏,嵬名浪遇作为一个创立西夏的老将,一个皇族成员,恳请李谅祚能和衷共济,携手作战,保住嵬名氏的基业。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好,可这份奏疏,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送到了李谅祚手里。而李谅祚和梁乙埋商量之后,认为甘州已经没有必要救援,至于铠甲,更是不可能送过去。

    李谅祚经过一番思虑,他找出了一柄元昊用过的宝剑,赐给嵬名浪遇,同时加封他为甘王,还送去圣旨一封,勉励他为国死战,尽忠报效!

    ……

    “无知小儿,你早晚会死在宋人的手里……皇兄,你创立的基业要被毁了!”

    嵬名浪遇没要来盔甲,只要来了一身甘王的蟒袍,这玩意要能阻挡大宋的弩箭,那该多好啊!

    嵬名浪遇悲凉地想到。

    他咬了咬牙,只有拼了!

    立刻下令,按照西夏的规矩,在大战之前,所有人马撒出去,进行会猎,狼群,黄羊,野马,骆驼,雄鹰,野猪……没有任何东西,能逃得过他们的扫荡……打猎之后,他们坐在篝火旁,烤着血淋淋的肉,唱着苍凉的歌,祈祷上天保佑,做好决死一战的准备!

第757章 一个凶人

    很显然,嵬名浪遇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成功点燃了西夏兵丁的野性,他把府库的财宝都拿了出来,而且在众多的士兵面前,他亲自斩杀了服侍他五六年的两个女人,表明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西夏士兵嗷嗷怪叫,斗志昂扬,悲情在不断蔓延,他们虽然知道必死无疑,却不甘心束手就擒,他们要用手里的武器,告诉大宋,告诉世人,他们是敢打敢杀,敢战敢死的汉子!

    作为一个统帅,王宁安非常重视情报工作,每天都有从甘州送来的情报,嵬名浪遇的绝然,让王宁安竟有些变色。

    可王宁泽,还有其他的将领,无不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王爷,要打就打硬骨头,就让嵬名浪遇知道我们的厉害!”梁大刚主动请战,王宁泽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好好痛痛快快打一场。

    只是王宁安脸色严峻,他微微摇头。

    “我很理解你们的想法,我也有点想和嵬名浪遇碰一碰,只是……”

    大家伙听到这俩字,就知道又没戏了。

    此刻的王宁安,其实已经到了一个令人目眩的高度,功劳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贵为王爷,拥有封地……他哪里能承受失败的后果!

    所以这一次多半又是不断耍弄阴谋诡计,彻底把嵬名浪遇弄得狼狈不堪,然后王宁安才会出手摘桃子,对于王爷的套路,大家已经心知肚明。虽然有些小情绪,却也不敢违抗。

    正在大家都低头的时候,突然王宁安道:“你们可有把握在正面决战,胜过嵬名浪遇,毕竟他的兵力将近我们的两倍啊!”

    听王宁安的话,怎么有些不一样!

    王宁泽反应最快,立刻大声道:“当然有把握!这么长时间,我们在西北苦心训练,早就适应了气候,我们训练战马,训练骑兵,整顿刀剑武器,准备充足的弩箭火油,就算对手又十万大军,我们也不怕!”

    王宁安笑呵呵看了看其他人,大家全都一起点头。

    “哈哈哈,那还等什么,直接兵法甘州,给我灭了嵬名浪遇!”

    大家迟疑一下,接着齐声答应,立刻下去准备。

    王宁安身边只剩下一个陈顺之,他笑呵呵道:“王爷,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错!”

    王宁安笑道:“老陈,当初你没跟着我,还不知道。当年我可是和我爹杀进契丹境内,七进七出,也杀过人的!只是这些年官做大了,不愿意冒险了。真当我不会杀人啊!”

    王宁安豪气干云,“来,把我的盔甲找出来。”

    还真别说,王宁安这几年胖了一点,穿上盔甲,颇有一股子威严气度,按着宝剑,站在那里,虎虎生威。

    陈顺之笑道:“王爷,弄得老陈都想穿上铠甲,一试身手了。”

    “哈哈哈,这有何难,给你也准备一副。”

    ……

    王宁安全副武装,他不是偶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过了。

    草原蛮族,只尊敬强者,西域情况混乱,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如果不把刀亮出来,震慑住人心,是没法立足的,王宁安可不想把宝贵的精力都浪费在弹压地面,维持秩序上!

    他是来开疆拓土的,不是当保安的!

    杀鸡骇猴,他就要用嵬名浪遇的脑袋,震慑住所有人!

    当然了,老毛病王宁安是改不掉的,他还是给野利遇乞下了命令,让老狐狸调动一切力量,去袭扰嵬名浪遇。

    说起来野利遇乞当年是元昊的姐夫,冲锋陷阵,立功无数,嵬名浪遇当时还是个小屁孩,托着两筒清鼻涕,跟在后面到处跑。

    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居然成了冤家对头,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啊。

    野利遇乞得到命令之后,当真没有客气,他知道,这一战事关重要,他要展示力量,这样才能吸收西夏的败兵,他已经笼络了几万人,如果再把嵬名浪遇的人马吞了,他就坐拥十万大兵,比起当年的唃厮啰也差不多了,大宋就算再讨厌他,也必须仰仗他维持地方的安定。

    野利遇乞想好了,在元昊之前,党项的贵胄,就接受大宋的册封,帮着大宋看住边疆,这就叫羁縻之策。

    后来元昊不甘心屈居人下,而且觉得帮着大宋,对付自己人,早晚会被党项各部推翻,所以他觉得起兵造反,另立一国,居然还让他成功了。

    大不了重新回到羁縻之策上来,老夫给大宋当一条走狗,维持地方安宁。

    老夫只想当一个土皇帝,也不和大宋争什么,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只要能保持一块土地,拥有一支服从自己的人马,也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间,野利遇乞的野心已经小了无数倍。

    他想了许久,翻身睡觉,上了年纪,觉轻了很多,才迷糊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清醒过来,正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靠近他的帐篷。

    老狐狸立刻警觉,他提着刀,离开了被窝,把枕头塞了进去,仿佛继续睡觉的样子……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划开了帐篷的帘子,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举起明晃晃的弯刀,奋力劈下,连着几刀,把床榻都劈碎了!

    “哈哈哈,野利遇乞,你终于完蛋了,你个无耻的叛徒,大宋的走狗,你该死!”

    这家伙状若癫狂,眼睛里都是疯狂的火焰,居然没有注意到,床上没人。他只顾大声呼喊,“兄弟们,快杀啊!”

    外面有了动静,这个刺客突然想到,如果能拿着野利遇乞的脑袋,去外面展示,一定能让军心大乱。

    想着,他立刻探身,用手一摸,结果竟是空的。

    正在这时候,一把刀准确从他的脖子掠过,脑袋一下子飞了出去,人头没有落地,还在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手的正是野利遇乞,他几步蹿过来,捡起地上的脑袋,凭着微弱的光,能够辨认出来,这家伙不是别人,就是军中的一个厨师,因为善于烤肉,被野利遇乞留在身边。他懦弱无能,敦厚老实,别人欺负他,也不知道反抗,就是个傻乎乎,憨憨厚厚的一个人!

    野利遇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来刺杀自己,而且还是那么疯狂!老狐狸想不清楚,也没有时间想清楚,外面已经乱套了,有人又冲进来,野利遇乞不明敌情,只能用宝刀劈开牛皮,从帐篷后面跑出去。

    到了外面,野利遇乞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伙人,正在酣战不休。

    其中一伙臂上缠着手巾,虽然人数不多,但格外拼命。

    “杀,杀光走狗!”

    “别放过宋人的鹰犬!”

    “你们背叛了大夏,还是党项人吗?”

    “不认祖宗的败类,你们都该死!”

    ……

    野利遇乞恍然大悟,他这些年投靠大宋,是积累了不少人马,只是这些人和他并不一心,当初在青唐,对付蕃部,还能够勉强同心同德,但是这一次移兵甘州,要和西夏决战。

    军中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那些还念着西夏的士兵,包括普通的伙夫,他们都忍耐到了极限,再也不愿意跟着野利遇乞了。

    老狐狸一声面对过无数状况,可这一次绝对是最让他惶恐的一次。

    他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谁会成为他的敌人,也不知道谁能够相信。

    反正那些出身西夏的党项士兵,都不可靠,他只能去招呼新归附的吐蕃兵,去对付乱兵,可问题是吐蕃士兵,普遍地位很低,没有指挥能力,打仗也不卖力气。

    弄得野利遇乞坐拥兵力优势,却没法快速平叛,军营的乱子越来越大。

    从半夜,闹到了凌晨,还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野利遇乞没办法,只能亲自带领铁鹞子出击。

    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也训练出三千铁甲骑兵,和西夏一样,都号称铁鹞子,战力非凡。

    其中不是野利氏的人,就是他们的家奴,无比忠诚,是老狐狸的王牌,轻易不愿意拿出来。

    铁鹞子一出,当然是威力巨大,军营的乱子终于被压下去,数以百计的乱军被残忍杀戮,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尸体。

    野利遇乞很愤怒,却也感到了后怕,不自觉间,看向其余的士兵,都充满了疑惑,似乎谁都会背叛他一般。

    正在这时候,突然得到了急报,嵬名浪遇的人马距离他的大营已经不足十里了。

    此刻的野利遇乞骤然清醒过来!

    遭了,他着了嵬名浪遇的道!

    这个小崽子涨本事了。

    他先是利用野利遇乞军中,还心念西夏的士兵,制造混乱,吸引野利遇乞的注意力。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快速接近。

    放在平时,在30里外,就有哨兵,能够及时发现,这一次却到了10里,即便发觉,也都晚了。

    无数马蹄踏在地上,那种感觉,仿佛大地都跟着震颤。

    野利遇乞大惊失色,急忙招呼人马迎战。

    只是刚刚经历叛乱,士兵们还没有恢复过来。而且很多人一听说是嵬名浪遇的人马,心里头就发毛,胆怯,不敢面对。

    仓促迎战,结果可想而知,野利遇乞被杀得打败,他的铁鹞子被自己人冲散,数万大军,跟着他跑出来的不到一万人。几年的努力全都泡汤了,野利遇乞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摔倒了马下……

第758章 汝妻子吾养之

    “真是一头猛虎啊!”

    接到老狐狸战败的消息,王宁安真有点惊讶,毕竟老家伙带兵几十年,曾经和狄青争锋,不是寻常人物,他败的是不是太快了?

    “虎老了不咬人,没什么奇怪的。”王宁泽冷冷笑道:“野利遇乞为了扩充实力,什么人都往手下揽,杂七杂八,看起来人马几万,其实还不如当初几千人来的稳固。嵬名浪遇是全力以赴,拼死一战,他不败才怪。”

    王宁安知道兄弟所言有理,他笑道:“野利遇乞败了,你可有把握打败嵬名浪遇?”

    “当然有,而且我看这是最好的时机!”

    王宁泽充满了斗志,他来到了沙盘前面,指点江山……嵬名浪遇打败了老狐狸,当然是解除了一大威胁,可是却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老狐狸手下的几万人。

    渴求力量的嵬名浪遇不会放过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的党项士兵,肯定会被吸收,重新编成军队,对付大宋。

    毕竟外援断绝之后,这几乎是嵬名浪遇唯一的补充人马的办法。

    可问题是兵力增加之后,他的粮草并没有增加,原来嵬名浪遇是想拖到落雪,逼着宋军溃退,但是多了几万张嘴,粮食只能维持到八月初,甚至更短。

    所以嵬名浪遇一定要选择主力决战,尽快打败大宋,获得外援补充。

    “不错,分析得很有道理。”王宁安笑呵呵道:“这么看,老狐狸打了败仗,倒是一件好事了。”

    “福祸相依吗!”王宁泽继续说:“嵬名浪遇的人马应该超过了六万,不过他没有时间整合,人多了,未必是好事情。我以为应当立刻进军,不要迟疑,用最短的时间,拿下甘州!”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王宁泽挠了挠头,“哥,你不想见见赵王爷?”

    “那个二货啊!”

    王宁安老脸一红,可不是,赵宗景已经跑去西域一年多了,原定是去年年末,就要打通河西走廊,结果因为战略争议,影响了进军,结果生生把一帮人扔在西夏一年多,让他们独自面对喀喇汗国大军。

    这里面有朋友,有兄弟,有弟子……想到他们,王宁安老脸通红,自觉对不起人。

    “那还等什么,赶快出发!”

    为了打通西域商路,文彦博发行了一千万贯债券,采购了充足的军需物资,王宁安的人马,堪称土豪!

    哪怕普通士兵,也都拥有代步马匹,他们沿着山丹河前进,在手边就是清澈的河水,河岸两旁,水草丰美,有许多野马出没。

    看到了宋军,当然远远就会逃遁,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些生灵的身影。

    这里远不像许多人想象中的贫瘠荒凉。

    王宁安随手指了指山丹河旁边的一块草场,大声宣布,这里要成为他的私人马场!

    地势较高,水清草美,开阔平坦,正是绝佳的马场!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跟着嚷嚷起来,仿佛不是打仗,而是一场春游。

    “王爷,刚刚接到密报,嵬名浪遇的人马到了50里之外。”陈顺之低声说道。

    王宁安脸色一变,转而微笑,“他果然出动了,来了多少人?”

    “应该不下5万,看样子是倾巢而出。”

    “那好,我们也不必往前走,就在这里扎营,准备好战场,来决一雌雄吧!”

    王宁安虽然急于取胜,但只是他的愿望,实际上宋军补给充足,他大可以拖延,所以就显得好整以暇。

    宋军选了一块最好的位置,他们将一侧靠向了山丹河。

    夏季的山丹河水流猛,水量大,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越过河流,偷袭宋军,故此宋军只要防备三个方面就够了。

    在证明,王宁安部署了五百张床子弩,另外又命令士兵,掘了三道一丈宽,一百五十丈长的深沟,每道深沟之间,相距一丈五。

    如此安排,那是有深意的。

    如果西夏的人们冲击而来,一定要越过深沟才行,能连续跳跃,突破三道壕沟的超级战马可不多,一定要停顿,重新蓄力,再进行跳跃。区区一丈五的宽度,根本不给战马奔跑的时间,所有面对着壕沟,西夏的人马一定会减速,而失去了速度,骑兵就是巨大的靶子,等着床子弩射击的肉块!

    正面如此,侧面和后面同样配备壕沟,另外还安排了马车,互相连接在一起,组成了长长的围墙,宋军就躲在保护之中,利用弓弩射杀。

    此外,王宁安还预留了5000铁骑作为机动兵力,还有800名掷弹兵,随时支援。

    他是摆好了阵型,等着嵬名浪遇来攻击。

    ……

    “唉,王宁安终究不是一代雄主,主动出击,还选了保守的作战方式,真是让人不齿!假如是当初的李元昊,一定会主动攻击,抢先下手,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屈膝投降!然后看他们的头,抢他们的财富,占有他们的女人和牧场……那才是大英雄的作为!”

    野利遇乞望着宋军的阵型,微微摇头,在心里不断思量着。

    他败在了嵬名浪遇的手里,吐了一口血……原来这几年的打拼,老狐狸也受了很多暗伤,原来一直硬撑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再这么持续两三年,估计就会挂了。

    可是吐了一口淤血,心里反而轻松了。

    都说年纪大了,就愿意怀旧,他不断想起当年和李元昊一起打天下的时候,是何等英姿飒爽,潇洒畅快,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想的多了,甚至连李元昊灭他一族,都不那么怨恨了。

    哪一个英雄不是手里沾满了鲜血,不说草原的枭雄,就算素来仁厚的大宋皇帝,又能如何?

    不还是要罢黜后族,充军发配吗?

    尤其是看到了嵬名浪遇,老狐狸似乎看到了李元昊的影子,假如李元昊还活着,以他的才略和本事,或许还能和王宁安一争高下,至于李谅祚,他太年轻了……野利遇乞摇了摇头,他显得很落寞。

    这老家伙素来小心狡诈,居然会被自己的手下背叛,险些丢了性命,原因何在呢?是老狐狸虚有其表吗?

    其实不然。

    在野利遇乞的心中,始终存在一个西夏梦,他投靠大宋,其实是想借助大宋的力量,做李元昊第二。

    正因为如此,他刻意保留党项的魂儿,还默许手下,宣扬李元昊的战绩,拿来鼓舞人心,凝聚士气。

    他算计得非常深远,只是想不到,没等他取而代之,就先吞下了苦果。那些还念着西夏的兵,怎么可能听从他的号令,去和嵬名氏作对!

    老狐狸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野利遇乞此刻心情也很矛盾,他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恨王宁安多一些,还是恨嵬名浪遇多一些……或许这就是所有背主之人的下场吧!

    两头不讨好,两头不是人!

    罢了!

    反正这次打败了,手上的人马也不多了,野利遇乞觉得凭着自己以前的功劳,至少能换一个世袭的武职,他还有儿子,还有希望,野利氏没有绝后,这就足够了。

    从今往后,解甲归田,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人,想起了,当初被大宋囚禁的十几年,也是挺不错的日子,自种自吃,安稳舒服,要是没人盯着,再有后人环绕膝下,享受天伦,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野利遇乞摇了摇头,转身要回帐篷,突然发现他面前多了一个人,一个很雄壮的人,野利遇乞有些吃惊。

    “你,你是谁?”

    “哈哈哈,野利前辈,你或许不认识我,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没藏弘扬,是没藏氏的人!”

    “哦!”

    老狐狸立刻警觉起来,他上下打量,突然哈哈一笑,“老夫早就知道,王宁安手下养了不少人,要不然他可不敢放手让我领兵。”

    没藏弘扬点了点头,“前辈说的是,没藏氏被没了,我只身逃到了大宋,幸亏西凉王收留,才能苟延残喘。这些年小子很是仰慕前辈,你攻无不克,立下了赫赫战功,当真是宝刀不老,让人钦佩。”

    老狐狸摆摆手,“不要捧我了,之前打赢了再多的战役都没用,败一场就什么都没有了。”野利遇乞突然脸色一变,冷笑道:“小子,你过来不只是和老夫说这些吧?”

    “前辈英明,我是请前辈交出兵权。”

    “什么?”

    野利遇乞不甘吼道:“老夫虽然兵马不多,但还有几千人,铁鹞子依旧勇猛无敌,凭什么给你?”

    “哈哈哈,前辈,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呢!”说着,没藏弘扬猛地扑过来,铁一般的胳膊,锁住老狐狸的脖子,一把匕首,刺入了野利遇乞的小腹。

    放在之前,他绝没有机会成功,谁让老狐狸吐了血,受了伤,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根本反抗不了。只能无力地瞪圆眼睛,愤怒的火焰喷出,喉咙不停咕噜着。没藏弘扬转了一下匕首,伤口撕裂更大,生命力随着鲜血快速流失,老狐狸眼中的光彩暗淡,随时都会熄灭。

    “老前辈,不要担心,汝妻子,吾养之。”

    提到了妻子,野利遇乞似乎来了一点精神,这时候没藏弘扬凑到了他的耳边,笑嘻嘻道:“我不会伤害他们,因为我是他的真正父亲,多谢了!”

第759章 像个勇士一样战死

    野利遇乞死了,带着无与伦比的怨念。

    除了这次战败之外,他表现很不错,对付青唐,压制吐蕃各部,甚至在横山之战进行时,拖住西夏的人马,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度野利遇乞都觉得大宋不应该太过绝情,至少要给他一点优待,只是他忘了,作为李元昊的得力干将,三川口,好水川,大宋上下,吃了多少亏,几十万大军,数百名民众,痛得锥心刺骨,痛入骨髓。

    哪怕野利遇乞表现再好,也没法弥补曾经的罪孽。

    所以,当他战败了,没用了,就会被最残酷地报复,剥夺兵权,剥夺一切,连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被拿走……辛辛苦苦多少年,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而且还身败名裂,成为了西夏的罪人……或许在死的那一刻,他应该会后悔到无法形容吧!

    这就是罪有应得!

    当得知野利遇乞死了,王宁安只是嗯了一下,表示知道了,然后就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嵬名浪遇的人马到了。

    正如王宁泽判断的那样,他很强大,也很虚弱,六七万人的压力,逼着他必须尽快和大宋决战。

    王宁安选择山丹河旁扎营,正好扼守甘州和凉州之间的要道,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大漠,唯有击败他们,才有机会摆脱困境。

    “孩儿们,我们是天空的雄鹰,是草原的狼群,是高山和平原的主宰……我们不会臣服,不会恐惧,没有人能打败我们,谁也不行!”

    嵬名浪遇不断鼓舞着士气,他选择拂晓时分,向宋军发起了攻击。

    狡诈的嵬名浪遇并没有动用他的心腹,而是驱赶着刚刚投降的人马,把他们当做炮灰,黑压压的人群,向着大宋的营寨压过去。

    这些人的速度不快,每五十人编成一队,他们只装备简陋破旧的刀剑,身上也没有铠甲,完全就是炮灰。

    在每一队的炮灰后面,还跟着许多武士,他们一半装备弓箭,一半拿着刀斧盾牌,既能够起到督促监军的作用,又能作为远程兵种,攻击宋军。

    炮灰距离宋军越来越近,他们面前出现了早就挖好的壕沟,队伍出现了一时的迟钝,这时候,突然传来床子弩划破空气时,特有的犀利声音。

    三尺长的箭杆,在巨大的力道推进下,能轻松穿透三层铠甲,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很多人就像是被串了糖葫芦一样,每一箭都有三到五个炮灰被射穿,倒毙在地上。没有立刻死去的人,满嘴鲜血,发出凄厉的吼声,跟恶鬼附体似的。

    督战队恍若未闻,他们继续催促,稍微迟疑,挥刀就砍。

    炮灰用泥土,石块,甚至是尸体,填出一条道路,快速向前,结果前面又是一条壕沟,就这样,他们不断填着,宋军的床子弩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止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壕沟终于被突破了,只是5千炮灰,已经消耗殆尽了。

    嵬名浪遇没有丝毫的心疼,他又下令,再次派出三千炮灰,他简直是要把俘虏消耗光了才安心,嵬名浪遇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他们都是野利遇乞的人马,死就死了,根本不用心疼。

    靠着炮灰充当盾牌,他们终于突破了床子弩的封锁,冲到了宋军的近前,兴奋的弓箭手不断向大宋方向,发出绵密的箭支,

    宋军的板甲自然不用怀疑,但是箭支来的太密集了,也有少数人被射中,不得不退出战斗,后面的人立刻补充上来,丝毫不影响战斗力。

    双方终于撞在了一起,宋军的第一排,全都是高大雄壮的武士,他们手里握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陌刀!

    “杀!”

    瞬间,一片刀光闪过,敌兵的身上就冒出了鲜血,头颅劈碎,内脏流出,凄惨无比。队伍中的新兵都感到吃惊,他们只觉得手里的刀,好像划过一堆棉花似的,毫无阻挡,实在是太轻松了,只有喷到脸上的鲜血,腥臭肮脏,才告诉他们,的确是杀了人!

    新兵们战栗而又兴奋,老兵们倒是冷静多了,他们招呼着大家伙再度挥刀。

    就这样,陌刀队像是死神一般,疯狂收割生命,三千炮灰,也没有撑太久,就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嵬名浪遇眯缝着眼睛,观察宋军,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宋军并没有装备神臂弩,要知道这可是横山大战当中,宋军最强的法宝。

    神臂弩是宋军克制骑兵,压制西夏弓箭手的王牌,没有了神臂弩,宋军的中远程打击力量就消失了,指着笨重的床子弩,只怕还不成!

    “机会来了!”

    嵬名浪遇一挥手里的弯刀,一个骑兵万人队,蜂拥而出,向着宋军席卷而来……他们好像是一阵狂风,掀起黄沙,遮天蔽日,滚滚向前。

    骑兵的威力,当真是让人胆寒心惊。

    这些骑兵普遍穿着皮甲,还有些披着铁甲,虽然达不到铁鹞子的程度,但也看得出来,是嵬名手里的精锐。

    他们快速冲击,床子弩只能完成两轮射击,有两三百人死亡,但是却无法阻挡他们的势头,渐渐的,离着宋军越来越近。

    虽然陌刀队强悍无比,他们也并不恐惧,不就是拼命吗!老子不会怕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宋军的后面,冲出来一队兵,他们站在陌刀队的空隙,两个人一组,前面的人,用支架架好一根粗竹管,后面的士兵,把竹管尾端的木棍插在地上,黑乎乎的竹筒,对准了冲击而来的骑兵。

    他们快速点燃火绳,等了不到三秒的时间,陆续传出沉闷的爆炸声,漫天的石块,铁屑,铅弹,扑向了西夏的骑兵。

    这玩意正是最早的火器,大名鼎鼎的突火枪!

    王宁安早就想研究火炮火铳,奈何卡在了材料上面,毕竟铜还是太贵了,明代的火器大行其道,那是因为白银成为主要货币,铜的价值相对降低,才有了大规模装备。

    想直接上铁炮,王宁安又不懂技术,只能让工匠去摸索,没法很快实现。

    不过还是让他想出了办法,那就是突火枪。

    这玩意不需要铜,甚至不需要铁,只要竹筒就行了!

    用一根粗直的竹筒,前段作为枪膛,中段装药,后端装上手持的木棍,使用时,点燃火药,就能把里面的石头弹子发射出去,说穿了就是个原始的散弹枪。

    由于使用竹筒制成,强度不够,装药不能很多,而且基本上一次作废,在后世人眼中,基本上就是鸡肋。

    可是王宁安不这么觉得,武器先进与否,完全是相对的。

    面对着大刀片,步枪就可以了,非要拿大炮打蚊子,那是和自己过不去。突火枪虽然不咋地,当至少声音够大,漫天的硝烟尘土,很是骇人。

    而且石子铁弹,也能伤人。

    许许多多西夏骑兵,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硝烟笼罩了,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有受伤的。

    战马第一次碰到这玩意,又是烟,又是火,还能喷出石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战马最先受不了了。

    许多马匹惊慌失措,控制不住,到处乱跑,结果反而把自己的队伍冲得混乱不堪,人仰马翻。

    这时候宋军的掷弹兵也加入了攻击。

    相比起突火枪,手雷就成熟多了,一颗颗黑乎乎的铁球,在西夏人马中间炸开,有人受伤,有人毙命,狼狈不堪。

    而且由于火器是面杀伤,不追求精度,只要看准差不多的方向,扔就是了,漫天的硝烟,对他们影响不大。可是西夏的弓箭手就很悲催了,他们只能靠着感觉,胡乱进行抛射,面对板甲,基本上做了无用功。

    终于,混乱的骑兵,冲到了宋军的阵前,此刻的他们队伍凌乱,也失去了速度优势,面对明晃晃的陌刀,气势就弱了一大截。

    “劈!”

    墙一般的陌刀斩下,不管是人,还是战马,立刻粉身碎骨,绝无侥幸。

    陌刀队不断收割着生命,站在中军,高大元戎车上,王宁安举目眺望,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的血液沸腾,或许这就是盛唐之威吧!

    他很庆幸,重建了陌刀队。

    当年大唐帝国就曾经雄踞西域,只是后来不幸失败,这一次卷土重来,一定要立足西域,把这里变成汉家之地!

    永远,永远!

    战斗还在继续当中,无数的西夏骑兵倒下了,嵬名浪遇额头冒汗,焦急万分,却没有办法。

    他只能派遣更多的士兵冲上去,一排一排,如同潮水相仿,希望能够压垮宋军。只是宋军已经打出了威风,打出了自信。

    随着旗号变幻,长枪兵和刀盾兵,冲向了前面,接替已经非常疲惫的陌刀手。

    战场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双方都在不断增加兵力,伤亡快速升高,嵬名浪遇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刚刚得到了密报,王韶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甘州,如果不能快速打破僵局,哪怕战胜了宋军,他的老巢也没了!

    嵬名浪遇回过头,看了看身边最心腹的5千骑兵,饱含悲壮吼道:“小的们,我们是大夏的勇士,让我们像真正的勇士一样,战死沙场吧!”

    嵬名得到了疯狂的回应,他们将矛头瞄准了宋军的侧翼,嵬名浪遇亲自带队,浊流滚滚,扑向了宋军……

第760章 盗墓贼也能立大功

    嵬名浪遇主动出击,在甘州,还留下了一万多名士兵,以及数量不少的家眷……他算计得很明白,西夏的优势在于骑兵,虽然宋军的铁骑更强,但是还有一拼之力,如果困守孤城,面对宋军的火药,他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而且把士兵的家眷留下来,也能起到要挟的作用,逼着士兵不得不拼命。

    城中除了士兵和家眷之外,再有就是伺候人的民夫和奴仆,其中不乏各地的商贾,还有不少汉人!

    张大斧就是其中之一,他身高体壮,扛着两个麻包,去给马匹喂**料。

    看着马吃的东西,张大斧都流口水,娘的,这帮畜生吃的比人都好!

    他真是倒了霉了!

    张大斧当然郁闷了,当初他和师父师弟取道青唐,希望早点进入西域,早点挖坟,早点发财……算计的挺好,可结果还没到青唐,就遇到了麻烦。

    有一伙马贼抢掠,他们为了躲避,结果迷了路,又遇到了黑风暴,漫天都是黄沙,看不见日头,虽然他们习惯了在没太阳的地方做事,但是西北的气候却一点也不熟悉。

    越走越偏,直到遇上了甘州的骑兵,把他们给抓了起来。

    幸好三月花很机敏,他学过几句吐蕃话,加上穿得一身破烂,被误会是吐蕃人,给俘虏起来,假如认出他们是汉人,这种时候,当场就被咔嚓了,一点不会客气。

    由于是用人之际,师徒三个都安排了工作。

    张大斧每天扛包,喂马,铡草,铲粪,什么累干什么,动不动还被鞭子抽,别提多惨了。好在他也是苦出来的,还能挺得住。

    三叔和三月花被安排到了厨房,每天烧火,劈柴,同样不轻松。经常天不亮起来,一直到满天星斗,还没法睡觉。

    又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虽然在厨房,可吃的都是剩下的,还有发霉变质的,就算想偷东西,都没有机会,西夏兵看得太严了。

    给他们休息的地方根本不是房间,就是马棚旁边的一块空地,用席子简单围住。四周都是马粪马尿,蚊虫又多,还不到一个月,师徒三个就瘦了一大圈。

    尤其是三叔,更是眼窝深陷,十分自责。

    “都怪我啊,非要赌一把,结果把你们也给害了。我死不死的,没有什么,好歹也活了四十来岁呢,你们不一样啊,连家都没成,也没有后代,死后都没法入祖坟。”三叔越说越难过,老泪横流。

    三月花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师父,别这么说,要不是您老救了我们,几年前就被野狗吃了,哪能活到今天……再说了,咱们盗墓的,干的是伤天害理的营生,三缺五弊的,注定了一生孤苦,没有法子的事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笑道:“能和师父,师兄死在一起,也算是福气了,我没什么遗憾的。”

    “别!”

    三叔连连摆手,“你小子不是看上一个唱凉州词的姑娘吗!还说要找到了黄金,回头娶人家,这事你忘了?”

    三月花脸上一红,连忙摆手:“师父,快别取笑我了。”

    三叔见徒弟害羞,难得童心泛滥,索性蹲在了地上。

    “花小子,师父告诉你啊,咱们未必会死。”

    “当真?”

    “嗯!”三叔笑呵呵点头,他很高兴,说来凑巧,这几天给上面烤肉的师傅病了,没有人能来这个活儿。

    三叔经常在野外盗墓,烤肉的本事没的说,他自告奋勇,去给西夏的军头儿烤肉,果然得到了欢迎。

    三叔眯缝着眼睛道:“那帮笨蛋,他们以为师父是个空子,不懂西夏话,说起什么来,一点不背着,师父也装着不懂……其实啊,我还是听懂了不少,你的语言天赋比师父好,要是你去,应该都能听明白。”

    三月花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师父,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啊……”三叔看了看周围,见只有他们两个,张大斧也没回来,就压低声音道:“我听到王爷带兵打过来了,前些日子让咱们做干粮,就是给出征的人准备……那个叫嵬名浪遇的家伙,领着五万多人,去和王爷拼了。”

    三月花喜得眼睛冒光,一挥拳头,“丫的不知死活!就凭他,还能斗得过西凉王!”在兰州时间不长,王宁安的种种传说,却灌满了他的耳朵。

    在这些传说中,王宁安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无所不懂,无所不会……简直就是诸葛亮加上赵子龙,还附带着周瑜,三个人合到一起,也没有他的本事大。

    王爷带兵,那还有什么说的,攻破甘州只在眼前啊!

    “师父,只要王爷杀来了,咱们就得救了,说不定还能去西域,淘金发财呢!”

    “想什么呢!”

    这回声音是从上面来的,吓得三月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发现来人是张大斧,他难掩疲惫,脖子和脸颊还挨了两鞭子,带着血迹。

    “怎么,他们又打人了?”

    张大斧没有吱声,而是默默蹲下,从怀里掏出了两把豆子,又把破皮袄划开,从里面流出了不少麦子。

    “师父,师弟,你们垫垫饥。”

    三叔和三月花眼圈都酸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大斧借着喂马的机会,经常偷一些东西回来,师徒三个勉强混个饱儿,不至于饿死,可为了这点东西,张大斧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

    三叔嚼着炒熟的豆子,和着泪咽下去,自嘲道:“师父算是爬上了高枝儿,给那些当官的烤肉,回头我偷着拿点骨头回来,咱们敲骨髓油吃。”

    说到了这里,师徒的肚子不由自主都叫了起来,三月花就把师父给人家烤肉,又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张大斧,还很高兴道:“师兄,再忍几天,咱们就能脱险了。”

    张大斧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的脸色阴沉,渐渐的拳头攥紧了,骨头节也发出微微的响声,见徒弟神色不对,三叔忙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张大斧迟疑道:“师父,咱们先假设一下,如果嵬名浪遇打赢了,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三月花抢着说道:“咱们一直当奴隶,早晚会被累死的!不过,他赢不了!对吧,师父!”

    三叔没那么高兴了,他沉吟一下,“或许他打败了,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师父说得对!”

    张大斧压低声音,“师父,弟子这几天喂马,发现他们把好料都拿了出来,不惜血本,要把马喂得肥壮,而且还有人用皮子缝制了干粮袋,里面鼓鼓的,都装满了东西。”

    三叔吸口气,“没错,前些日子是为了打仗,可兵马都派出去了,这几天厨房反倒更忙了……莫非,他们要跑?”

    张大斧点头,“我看也差不多,他们肯定斗不过王爷的。”

    三月花不明所以,“跑就跑呗,他们跑了,咱们不就自由了!”

    三叔和张大斧看了看他,都露出一副很傻很天真的表情。三叔是老江湖,他思忖道:“这伙西夏人非常凶悍,他们要想跑,只有往北走沙漠,返回河套。”三叔努力回忆,他在兰州见到的地图。

    “如果这样,他们只怕连家眷都带不了,唯有只身逃走。”

    张大斧道:“师父,不止如此,他们肯定不会让大宋占便宜的,我怀疑,他们在离开之前,会……屠城!”

    这两个字说出口,三月花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豆子都掉了,他都没有察觉。

    完了,这不是完了吗!

    打输了要死,打赢了也要死!

    难道就没有活路?

    张大斧别看长得粗犷,但是很有心计。

    “师父,师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逃走。”他又为难道:“只是四周都被西夏兵把守着,除非我们会飞,不然根本走不了。”

    三月花突然道:“师兄,我们不会飞,可我们会钻洞啊!”

    张大斧一喜,可随后又摇头,“不行,甘州城是唐代留下的,都是用条石做的基础,就算挖洞,也要多少天,我们的时间不够!”

    这时候,三叔突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想到了!”

    “师父,你有好主意了?”

    “嗯!”

    三叔兴奋道:“唐代筑城,一定会留水门,还会留排污的沟渠,甘州边上就是黑河,没有理由没有这些防水排污的建筑。”

    三月花不解,“师父,可我们没看到啊!”

    “哈哈哈,这就对了,西北风沙大,肯定是年久失修,让泥土把排水口给堵上了。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了排水口的位置,我们只要挖开泥土,就能离开甘州,逃出生天!”

    师徒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来了精神。

    ……

    “启禀大人,我们抓到了三个舌头,他们知道甘州的情况。”士兵向王韶禀报,王韶立刻道:“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果然拖进来三个,不是别人,正是盗墓三人组!

    他们觉得自己都倒霉透了,好不容易从甘州跑出来,结果又被抓了,都等着死呢!没想到,却被送到了大宋的军营!

    师徒三人绝处逢生,喜不自禁,立刻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王韶听完,忍不住放声大笑,别提多高兴了。

    “王爷,恕下官捷足先登,这破城之功,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761章 贯通河西走廊

    “就在东北城角那块儿。”

    三叔给几个侦察兵指点,告诉他们挖洞的位置,几个士兵立刻记下,还拿出了一张纸,圈圈画画的,三叔没敢开看,但他知道,一定是记录方位的。

    说实话,三叔现在还晕乎乎的。

    他们被带到了王韶的大营,经过了仔细询问,他们把从兰州,到青唐未果,迷失道路,被西夏抓去,在城中服苦役的整个经过,全都讲了一遍。

    其实三叔挺害怕的,挖坟掘墓,在大宋境内,那可是要丢脑袋的罪过,他听说青唐王韶王大人的名声极好,是个很正直能干的官吏,三叔真怕一怒之下,把他给咔嚓了。

    哪知道王韶非但没有这么做,还摆酒款待,在席前问了许多,尤其是有关兰州的见闻,三叔师徒都一一作答。

    王韶终于确定他们没有问题,顿时大喜过望。

    “你们是从水门出来的,一定知道情况了?”

    “知道。”三叔答道:“那里有五尺高,八尺宽,全都是条石砌成,似乎是开元年间的修的,这么多年过去,泥沙淤积,杂物乱堆,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或许西夏人都不知道,才让我们溜出来。”

    王韶更加高兴了,他已经有了计划。

    宋军这些年玩火药,已经越发出神入化,以往面对坚城,除了蚁附攻城,拿人命堆之外,就是用投石机,一点点砸,期盼着老天爷保佑,能尽快砸开。

    可自从火药大规模应用之后,事情就简单了,利用爆破组,冲到城下,埋设火药,引爆之后,就能摧毁坚固的城墙。

    当然了,对方也会严防死守,而且要往城墙下面埋火药不是容易事,必须派死士挖掘,要顶着上面的石头弓箭,滚木灰瓶,非常危险。

    因此爆破组是大宋各类士兵当中,死亡率最高的,必须是最强壮,最勇敢的人才能胜任。而一旦入选爆破组之后,就能享受比骑兵还高的待遇,每次攻克城池,他们都会得到最丰厚的奖励。

    在爆破组三年,就能提升,成为军官,很多喜欢冒险,渴望向上爬的士兵,都愿意进入爆破组。

    这是以往的情况,此次却容易多了。

    最关键的坑道三个盗墓贼已经挖好了,只要能把火药放进去就行了。

    王韶突然想到,一个爆破士兵非常难训练,要耗费不少功夫,可假如把盗墓贼都招募过来,他们盗洞的本事,天下第一,正好发挥才能。

    打仗了负责攻城,平时呢,就去挖挖坟,找找宝贝,人家曹操不就是弄了摸金校尉吗!反正西域的坟也都是无主的,里面黄金又多,不下手实在是对不起老天爷。

    想到这里,王韶看师徒三人的目光就变了,充满了炽热,仿佛看到了宝贝一般!

    三叔还不知道,他们给盗墓贼找到了出路,此时的三叔,带领着宋军,化装成普通的牧民,远远走过城墙的外围。

    他们来回三次,终于把情况摸清楚。

    到了夜色降临,有一支不到100人的爆破组,快速接近甘州城。

    城中的士兵警惕性很高,他们经常派出巡逻士兵,不断探查情况,防止敌情。

    爆破组不得不借助黑河边,嶙峋的岩石,还有茂密的芦苇作为掩护,快速接近甘州。即便如此,他们也用了两个夜晚,才把足够份量的火药塞进了城墙下面。

    要进行爆破的那一刻,师徒三个都满怀激动,他们听从士兵的指示,张大了嘴巴,捂住了耳朵。

    时间很短,但又很长……突然,一团火焰,从地下喷出,就仿佛岩浆喷发一般,壮观无比,火焰腾空,硝烟弥漫。

    等到风吹散了尘土,一段十丈左右的城墙已经消失不见。而城墙两端,也损毁严重,条石砖头都被炸得松动。

    最惨的要数那些邻近的士兵,他们很多被炸得聋了耳朵,震伤了内脏,大口喷血,还有人被石头砸断了肢体,鲜血,白骨,痛苦的哀嚎,宛如修罗地狱。

    真正在被炸那段城墙上的士兵,反倒是幸运的,他们直接消失了,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无知真是一种福气!

    师徒三个花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撼当中醒悟过来。

    真是了不起啊!

    三月花突然想到一件事,“师父,咱们要是弄点火药,以后倒斗的时候,没准能用得上。”

    “呸!”

    张大斧狠狠啐了他一口,“咱们跟师父学了这么多年,还用炸药,你不嫌丢人啊?”

    三月花被说的脸蛋通红,只能辩解道:“这不是方便吗!”

    “方便?盗亦有道,照你这么干,坟里的宝贝都被毁了。”

    俩徒弟争论,三叔只是笑眯眯看着……他突然很感慨,或许往后,这一身盗墓的本事,再也没有传人了。

    他们胡思乱想不提,王韶在派出爆破组之后,已经派出一万人马,分成两队,快速向甘州杀来。

    沿途遇到了一些零星的骑兵,根本阻挡不了他们的速度。

    离着甘州不到5里,守军已经没有反应时间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王韶兴奋挥拳。

    “成了!”

    他们加快速度,在拂晓时分,终于出现在了城外。守军还在搬运石块砖头,想要堵上缺口,可时间根本不在他们一边。

    宋军蜂拥杀入,从缺口像是洪水一样,往城里灌。

    刚刚的爆炸,已经把守军吓得没了魂儿,此时完全就是一群羔羊,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王韶手下又是最能战的士兵,他们凶狠无比,大肆砍杀。所过之处,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西夏人马在短暂抵抗之后,便纷纷投降。

    还有一些人逃出了城中,向着北方而去。

    他们希望回归河套,只是大多数人都命丧沙漠,能安然回去的,几乎没有。

    就这样,王韶顺利占有了甘州,他呲着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爷居然没有自己快!

    该大肆庆贺才是!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捷报,捷报!”

    “是王爷赢了!”

    王韶欣喜若狂,立刻接过来,只是拿到了手里,他却发现,并不是王宁安的消息,而是慕容轻尘的!

    在过去的一短时间里,西域方面,陷入了孤军奋战,不过他们的战果可一点不差!

    靠着吕惠卿和章敦两个内政高手,快速掌控了西州回鹘,并且让他们甘心充当宋军的仆从,慕容轻尘组织回鹘人,连续三次攻击喀喇汗国,在希志兵败之后,喀喇汗国名存实亡。在西域,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靠吞噬喀喇汗国的血肉,满足了宋军的发展,也满足了回鹘人的胃口,他们觉得给大宋打仗,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慕容轻尘从回鹘人当中,选拔了三万人,组成一支强大的仆从军。

    另外,他又帮着于阗国,恢复了5千人马,加上两万宋军,他已经拥有了五万多人。

    慕容对沙州和瓜州都发起过攻击,并且占据这两地。

    经过养精蓄锐之后,野心膨胀的慕容轻尘又把目标锁定在肃州上,大名鼎鼎的嘉峪关,就在肃州境内。

    本来西夏屯兵也不少,只是嵬名浪遇为了对付王宁安,从肃州抽掉了一批人马,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慕容在研究过之后,他决定发起强攻。

    回鹘的仆从兵就成了他最好的先锋,慕容拿出重赏,鼓舞士气,回鹘士兵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嗷嗷直叫。

    接下来的情况就简单了,无休止的攻城,没日没夜,不眠不休。

    赵宗景一直觉得慕容的心是铁做的,可这一次,他要更正,这家伙的心根本是钻石的,硬到了极致。

    他为了防止回鹘人懈怠,竟然把仆从军分成了四队,从四个方向攻城,不许他们彼此之间联络。

    所有人只能蒙着头往上冲。

    战斗到了第三天,肃州的守军投降了。

    慕容轻尘没有接受一个俘虏,他把人全都扔给了仆从军。

    回鹘人损失了一万多,他们已经红了眼睛。屠城,杀戮,抢掠,疯狂……他们就像是一群魔鬼,无恶不作。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慕容只是冷眼旁观,仿佛和他没关系一样!

    “你信不信,这么做,你会下地狱的!”赵宗景恶狠狠道。

    慕容耸了耸肩,“无所谓啊,反正做与不做,我都下地狱一百次了……对了,王爷,要恭喜你啊!”

    “恭喜我?”

    “没错,你的好朋友要来了!”

    赵宗景迟愣一下,突然眼睛放光,“是啊,王二郎!丫的终于来了!”

    赵宗景神色变幻,突然咬牙切齿。

    “王宁安,你太无耻了,把老子扔到了西域,让我跟一帮疯子在一起,斗天斗地斗人斗鬼……老子做人的标准都下降了!你赔,你要统统赔给老子!”

    赵宗景像是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吼,跟发了疯似的。

    何止是他,所有人都像是一团火炭,终于要和亲人见面了,就盼着这一天呢!

    王宁安啊,你倒是快着点啊!

    王宁安也是一肚子委屈,我啃骨头,你们捡便宜,一个抢占了甘州,一个拿下了肃州,还敢让老子快点,你们的脸皮在哪呢?王宁安无语望苍天。

    好在他的动作还不算慢,嵬名浪遇的人马已经开始溃败,一队一队的骑兵转身逃跑,山丹河之战,已经分出了胜负,王宁泽率领的王家军铁骑,冲破了嵬名浪遇的人马……河西走廊,全数落入宋军之手!

第762章 女财神的野望

    大宋的繁荣,遥遥领先任何同时期的国家。

    在一个能有几百万人口,就敢称大国的时代,大宋的人口逼近一个亿,所有城市的夜晚一片昏暗的时候,大宋出现了不夜城,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超级都市产生,繁荣的贸易的,频繁的交易,催生出当世最先进的金融系统。

    自从当年为了恢复燕云,发行战争债券以来,大宋的国债就受到了疯狂追捧,最初投资国债的一批人,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有的甚至高达几倍,十几倍,无数人一夜致富,成为彻头彻尾的土豪。

    他们满身绫罗绸缎,住着夸张的豪宅,追捧一切奢侈品,玩赛马,组建马球队,购买戏班子,总而言之,不放过任何炫富的机会……

    面对快速崛起的新贵,大宋的传统士人,既鄙夷,又吃味。

    他们为了发财,往往需要几代人,苦心积累,不断经营,而且还要供养读书人,让子侄后辈不断考取功名。

    有了官位作为掩护,就能享有各种特权,减轻税赋,甚至躲避纳税……靠着这些办法,一点点积累起丰厚的家业。

    相比传统士人的辛苦,工商金融的新贵发财就容易多了。

    比如购买战争债券之后,就能获得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回报,而后又能获得投资幽州等地的特权,组建车马行,运输土产,建立毛纺作坊,贩运绸缎布匹,茶叶食盐……等等这些,在几年的时间内,就能积累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上百万贯的财富,像是滚雪球一样,快速壮大,跟变魔术似的。

    有了榜样之后,虽然传统士人心怀不满,充满鄙夷,但是他们也不愿意错过暴富的机会。

    而这一次,为了打通河西走廊,文彦博发行了一千万贯债券,被抢购一空,其中七成以上,就被传统士人瓜分了。

    相比燕云,西域的油水更大。

    黄金,玛瑙、和田玉、香料、土地、丝绸之路……这些都是十足十的暴利!

    那些冒险家们,赌上身家性命,跑去西北,想要捞一把。

    真正的世家巨贾,却在想着,怎么更容易捞钱。

    比如之前,太子赵曙和王宗翰从西北回来,就进行了拍卖,有土地,有牧场,他们还组建了粮食运销商行,拍卖股份。

    那一次是佛印负责的,一共拍卖了200万贯。

    靠着这笔钱,赵曙填补了宫里的亏空,而且堵了曹皇后的嘴,再也不用被逼婚了。这算是小家伙打赢的第一战。

    由于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所谓盟单还有罢相上面,并没有注意到此事,但是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似乎比起盟单和弹劾王安石,来的更加猛烈!

    因为人们从中发现了商机!

    横山之战后,宋军能折腾出一千多万亩的土地,卖土地,组建商行,垄断贸易,能发大财。

    如果拿下了整个西域,可耕之地,放牧草原,何止十倍!

    而且各种商行,也能组建无数个!

    每一个少说都是百万以上的大生意,从西域往大宋卖东西,把大宋的商品运到西域,运到更遥远的大食、天竺、波斯等地,又能赚多少钱?

    窥见利益的人们,立刻组建起各种公司行号,想要发一笔大财。

    不过这种公司都需要有特许经营权,寻常百姓是没有机会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世家巨贾,不但要和皇家扯上关系,还要和西凉王有往来,本身也要实力不凡,才敢挑头儿。

    首屈一指的就是贾昌朝。

    咱们贾相公之前让文彦博抢占了先机,弄出了西京银行,赚得钵满盆满。

    贾昌朝是一肚子气,根本不服。

    在他把孙女许配给王宁泽之后,终于有机会筹建丝路银行,和文彦博唱对台戏。

    这一次丝路银行就承担了100万贯的债券,另外,老贾还准备在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等地,设立分行,从事金银交易,还有结算业务。

    稍微一算,这可不是个小工程,至少要建立十家以上的分行,还要聘请专业人才,去西域工作,要比内地的俸禄多几倍才行。

    贾昌朝算计了一下家产,如果把土地田产,什么都变卖折现,或许能够,可那样一来,他贾相公就成了没毛的公鸡,很不情愿。

    这时候胖和尚佛印找上门来,他告诉贾昌朝,有许多人都想跟着贾相公做生意,他们没本事直接投资西域,故此都想入股。

    “入股?那岂不是说老夫辛辛苦苦,他们白捡便宜吗?”老贾语带不屑,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吃亏二字!

    佛印抱着肥硕的肚子,呵呵一笑,“老相公,您这么说也可以……不过小僧希望您换个角度。”

    “怎么换?”

    “您想啊,一帮人捧着钱,送到您老的手里。对您老来说,不就是拿着别人的钱,替自己赚钱吗?”

    贾昌朝眨了眨眼睛,突然开怀大笑。

    “果然是佛法高深,这脑筋转得就是快,众人拾柴火焰高,老夫也不能吃独食,那好,老夫就拿出三成股份……大师以为如何?”老贾见佛印迟疑,他又神秘一笑,“佛印大师,咱们说实话,老夫可占不到七成,甚至连大头儿都占不上,你懂的!”

    “小僧明白,小僧当然明白。”

    佛印笑道:“小僧前不久帮着殿下完成了一次拍卖,这回小僧愿意替老相公跑腿,一定把这些股份卖个好价钱!”

    “多谢大师相助,回头老夫一定重谢!”

    佛印笑呵呵道:“小僧就是干这个的,佛门大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吗!”

    胖和尚寒暄了几句,立刻告辞,他还要往别的地方跑呢……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以丝路银行为代表,出现了几十家商行,干什么的都有,每一家背后,都站着一尊或者几尊大神。

    他们的经营方式很相似,就是这些家族大神出少量的资金,或者只是出一个名号,然后把股份拿到市面交易,完成圈钱融资。

    有了钱之后,再招募人才,进行布局,只等着西域商路贯通,就立刻下手。

    所有这类的商行,都被统称为“西域概念”。

    西域的富庶,遍地商机,已经深入人心。

    而且开拓商路的,又是西凉王本人,加上这么多神仙背书,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比起辛辛苦苦,扛着铁锹,跑到西域挖矿强多了。

    因此受到了热捧,一些传统士绅,新进的豪商,还有二流的将门,世家,都大肆买入。

    东京大相国寺,西京白马寺。

    这两处已经成为了大宋的股市和债市,每天都有人往来,各种债券,股价,不断变动,看得人热血澎湃,心潮翻腾。

    金融真是有魔力的东西,咱们这么说,你种田一年能赚多少?辛辛苦苦,风调雨顺,也不过百分之几的利润,普通老百姓仅能勉强填饱肚子,赶上灾年,就要靠着借贷度日。

    投资工商呢,或许赚得能更多,可是每年要给工人涨薪水,土地厂房要钱,机器折旧也要钱,最多也就是百分之十几的利润,赶上不景气,或许更低,同样要靠着和银行借钱混日子。

    金融可就不同了,也不用厂房,也不用土地,有个办公室,天天瞎琢磨就够了。

    只要赌对了,就能很快发财。

    比如贾相公的丝路银行,才一个月不到,每股已经比刚发行的时候,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活了六十多岁,贾昌朝第一次明白,敢情还能这么赚钱!

    这要是银行正式运作起来,他老人家的身价还不几十倍,上百倍的暴增啊!

    难怪文彦博屹立不摇呢!

    别人都完蛋了,只有他越过越滋润。

    原来奥妙在这里!

    等老夫的丝路银行扩展业务之后,我就把你拉下马,让你也尝尝苦果!

    贾相公斗志昂扬,不断盘算着怎么对付文彦博,只是老贾不知道,另外有人也盯上了他!

    ……

    佛印的会客室,一个高挑出尘的女子,正坐在那里品茶——千万别误会,佛印可不是花和尚,而且这位奶奶他也惹不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观音。

    算起来她当初到大宋,已经十几年了,只是这十几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肌肤依旧如婴儿一般,五官好看得让人嫉妒。

    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越发成熟,而且一举一动,雍容大度,飘飘出尘,宛如真正菩萨,任何人面对她,都要自惭形秽。

    “佛印大师,股份交易了不少吧?”

    “是,总计卖出了1400多万贯,其中贾相公一家,就占了350万贯!”

    萧观音哼了一声,“这些大宋的相公,没一个好东西,文彦博不要脸,宋庠二皮脸,到了贾昌朝这里,都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佛印知道萧观音身份特殊,她说什么,自己只管听着就是,千万别多嘴,不然非倒霉不可。

    好在萧观音只吐槽了两句,就把话题转了过来。

    “佛印大师,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嵬名浪遇把野利遇乞战败了,几万大军,几乎都倒戈投降。”

    “啊!”

    佛印脸色一变,“萧姑娘,此事可一定要保密啊,不然市场会波动的!”

    “哈哈哈!”萧观音呵呵笑起来,讥诮道:“佛印大师,亏你当初还扣下了书信,知道留一手,这时候怎么变成老实人了?你立刻把消息放出去,而且还要暗示大家伙,西凉王要打败仗了,还是很惨那种!”

第763章 钻进钱眼的吕诲

    佛印能周旋在一堆权贵中间,游刃有余,不是聪明能够形容的,这家伙憨憨的外表之下,长着一颗玲珑心肠,而且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一不晓。

    你能想象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居然会画仕女图吗?

    该是一个何等场面?

    不幸的是佛印大师就会画,而且画的很好。

    只是如此精明的一个胖和尚,居然迷糊了,他弄不懂萧观音打得什么算盘,你这是诚心添乱吗?

    现在散布消息,不怕市场崩溃吗?

    而且一旦人心浮动,争相抛售,和尚我也会倒霉的!

    要知道佛印可不是白干活的,他撮合成买卖,要收取佣金,而且股价走高,他也能拿到分红,自己砸自己饭碗的事情,怎么能干?

    见佛印犹豫,萧观音轻笑了一声。

    “佛印大师,你最好去听听宋庠的课。”

    “哦?宋相公讲仕途经济吗?”

    萧观音摇摇头,“他会教你怎么无耻!”

    说完,萧观音毫不客气,戳着佛印的大脑门,教训道:“一个堂堂相公,为了能活得更好,为了能重新爬起来,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情都能做!以往人家口不言利,一副道貌岸然,高洁如雪的嘴脸。现在可了不起了,天天告诉别人要赚钱,要积累财富,挣的钱越多,证明越成功,纳税越多,证明对大宋越忠诚,大宋的官员应该照顾纳税大户,他们都是衣食父母……怎么样,吃惊不?”

    能不吃惊吗?

    佛印也认识宋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三元及第,大宋的文曲星,竟然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岂止是不要脸,简直是毁三观,颠覆了常识啊!

    佛印不敢相信,可是也知道萧观音没必要骗他什么,看起来自己真该好好听听课,学学怎么不要脸……呃不,是怎么悟道了!

    “佛印大师,你赚这点佣金,分红,能有几个铜子?这么一点钱,你就满足了?”

    佛印老脸通红,“萧施主,买卖股票的都是当朝贵人,手眼通天,老衲要是收费太高,人家会不高兴的,再说了东京和西京,又不止老衲一个人,实在是不方便!”

    “呸!”

    萧观音啐骂道:“真不愧是笨秃驴!你的心思就不能活络一点,我让你放出消息,是为了什么?”

    佛印当然不是真傻,只是没想到而已!

    这句话等于是捅破了窗户纸,佛印立刻清醒过来。

    他张大了嘴巴,惊道:“萧施主,莫非是要故意制造动荡?”

    萧观音轻笑了一声,“还不算笨到家。”

    佛印低头,立刻思索,显然,野利遇乞战败的消息,会引来怀疑,认为打通西域的商路没有那么容易。

    有了这个想法,那些购买债券还有股份的人,就会心生动摇,甚至大肆抛售。

    然后债券和股份的价格就会暴跌,这时候,如果趁机抄底……然后如果王宁安打了胜仗,价格再涨回来,来回之间,赚得可就不是几个点的佣金了,而是几倍的暴利了!

    我的天啊!

    佛印偷眼看了看萧观音,充满了敬意。

    这个女人也太厉害了吧!

    连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到,不愧是王宁安身边的人,就是厉害啊!

    “萧,萧施主……”他的舌头都不好使了,“那个……西域的战局,究竟会如何,咱们王爷有没有把握?”

    萧观音瞪了他一眼,“是你们王爷,跟我没关系……至于战局,我更不明白。不过我愿意赌,金融债券,本就是一个赌场,谁输谁赢,靠的是本事!敢下注,也赔得起!这天底下有包赚不赔的生意吗?”

    “这个……当然没有!”

    佛印低声附和,可是他却有另一番心思。

    自从上次盟单的事情,佛印算是彻底攀上了王宗翰,跟着大少爷混,他当然知道王宁安手上的兵力,对军务多少有些判断。

    虽然这次王宁安出兵不多,但是执掌西北兵权的是杨文广,那是王宁安的岳父,老泰山能让女婿吃亏吗?

    更何况甘州的西夏兵马已经是困兽犹斗,怎么看,都没有翻盘的机会。

    既然胜局已定,如何取得最大的利益?

    别人只会想到西域的黄金玛瑙,田产牧场……可王爷高明啊,居然看到了东西两京的金融市场,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观音的话,根本是欲盖弥彰,她就是替王宁安收钱来的。

    好一个厉害的西凉王!

    要知道这生意还牵着贾昌朝呢!你们可是儿女亲家,也下得去手?

    厉害,真是厉害!

    老衲自愧不如!

    和尚觉得自己简直太善良了,完全可以在胸前挂个好人卡了。无论是宋庠,王宁安,就连眼前的萧观音,他都比不上。

    “萧施主,既然如此,小僧就下去安排了。”

    萧观音点了点头,“大师,事情你要小心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提醒,小僧明白。”

    ……

    这个佛印还真是个高手,他给赵从古办事的时候,就没少散播消息,制造舆论,驾轻就熟。

    很快,就出现了一条流言,说易学大师邵庸在王宁安出兵之前,因见红霞满天,卜了一卦,居然是明夷卦!

    “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有人在茶馆摇头晃脑,念叨着易经的内容。

    能懂这玩意的人不多,立刻有人不耐烦,“快说吧,是不是要打胜仗了?”

    “非也,明夷卦,那是日薄西山,有盛极而衰之意……西凉王自出仕以来,每战必胜,功勋卓著,异姓封王,乃是当世第一人。真是想不到,居然得了一个明夷卦,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王爷他,他……”

    “你胡说!”

    立刻有人驳斥,“王爷用兵如神,西夏大败横山,已经无力抵抗,这种流言蜚语,根本是欺人之谈。”

    “老夫也希望是欺人之谈,可邵庸是当世名家,算卦如神,从来没有错过。”

    “什么没有错过,我看他这次就要错了!”

    ……

    茶馆里争吵不休,基本上挺王宁安的,还是占了七成以上,但是这条流言却传得飞快,不但是西京,连开封都有人知道。

    吕诲也听家人提起,他倒是思量了一下,就不以为然。

    他们吕家当然是不喜欢王宁安,可又贪图利益,准备购买债券,谁想到居然被文彦博给拒绝了。

    可恶的老贼!

    甘当王宁安的走狗,真是丢了士人的脸!

    俗话说的好,越是拿不到,就越是垂涎……眼见得别人发大财,他们插不上手,吕家的人越发着急。

    就在这时候,债券市场兴起了。

    不买朝廷的债券可以,买各个商行的债券,或者直接入股,一样能插手西域的利益!

    这下子吕家高兴了。

    几十个银行商号,你文彦博权势再大,还能管得住所有人吗?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贾相公呢!

    吕家倒腾家底儿,拿出了三十万贯,仔细盘算了一下之后,先拿十万贯,买了丝路银行的股票。

    这既是试探,也是结好贾昌朝。

    至于另外20万贯,他们投入了一个马场项目。

    西域多良驹,而大宋的赛马和马球又快速兴起,贵胄和豪商都非常热衷,一匹神驹,动辄几万贯不止。

    而跑赢了一次,或者打赢了一场比赛,往往有十几万贯,几十万贯,甚至更多的收益。

    吕家还听说,河西走廊的山丹河,环境绝佳,是天然的马场,汉唐就盛产良驹,这么多优秀的条件加在一起,吕家果断将20万贯押到马场上面!

    不得不说,一贯保守的吕家,在投资上面,居然十分大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吕家投资之后,一改往日只盯着官场的作风,开始注意金融。

    这玩意还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从西北传来的任何一点消息,都能引起一阵波澜,尤其是王宁安领兵出击,誓师开拔,一天之内,丝路银行股价增加了百分之五,而马场的股价更是暴涨百分之十。这倒不是说贾相公影响力不行,而是银行投资庞大,增加百分之五,就已经非常恐怖了。

    吕诲算过,一天之内,丝路银行给他带来5000贯收入,而马场则是2万贯!扣除交易税,还有佣金,他也能拿到2万1贯还多!

    这是什么概念?

    吕家一年收上来的地租,扣到自己吃用的部分,卖出去能赚5000贯,当年丰年和灾年,会有些不同,但是基本就是这个数字,上下浮动。

    一天赚出了四年还多的收益!

    疯不疯狂?

    吕诲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什么都想卖了,包括老祖宗吕端留下的宝贝,赶快换钱,赶快投资,买股票,买债券,买的越多越好!

    这位的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

    人们发现口不言利的吕大人变了,逢人就说股市,见人就讲债券,仿佛一夜之间,掉进了钱眼里,拔都拔不出来!

    他今天还去找了几个朋友,想要借一笔钱,商量利息呢!

    结果却出了明夷一卦,吕诲沉吟了一下,根本不信。

    “以后少嚼舌头根子!”

    家人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

    转过天,吕诲去衙门,结果刚到衙门,就发现所有人交头接耳,发现他来了,还纷纷扭头,神色怪异。

    吕诲不解,正往里面走,突然有两个人在他前面议论道:“真是想不到,木征居然败了,十万大军,都落到了西夏人手里,野利遇乞可是老将啊,怎么也如此蠢笨?甘州的战事不妙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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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789/ 第一时间欣赏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宋将门》为转载作品,大宋将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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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将门介绍:
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没有把酒问青天,没有清明上河图……
一个倒霉的写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纸。外有大辽雄兵,内有无数猪队友,滔滔黄河,老天爷也来添乱……
再多的困难,也不过一只只纸老虎,遇到困难,铁棒横扫,困难加大,铁棒加粗!
赫赫将门,终有再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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