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演戏
其实王宁安也挺吃惊的,他知道张方平和韩琦不错,甚至出面向文彦博施压,怎么看都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问题是赵祯给他送了密旨,皇帝总不会撒谎吧!
“王相公,其实说起来,交子的问题,还是老夫向陛下密奏的。”
张方平觉得还是把事情挑开,免得有什么误会。
他在益州知府的任上,就发觉了交子越来越多,而保证金亏空,已经到了濒临瓦解的边缘,张方平虽然不太懂金融,但至少清楚,巴蜀百姓,生活都离不开交子,一旦交子崩溃,真的就天下大乱了。
大宋立国之初,蜀地抗衡赵宋就最激烈,后来又发生了王小波之乱,巴蜀元气大伤,以至于几十年,甚至没有一个进士出现。
直到王方等人开始努力,到了大苏,二苏这一辈,蜀地才全面复兴,基本上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距离鼎盛,还有一段路程,但是已经今非昔比。
由于历史因素,赵宋皇帝和政事堂对巴蜀的事情都特别上心,生怕再出大乱子,当张方平向赵祯汇报之后,赵祯就暗中派遣皇城司,对交子务进行了调查。
赵祯动手的时间,比王宁安还要早许多,不得不说,赵大叔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
张方平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当王宁安提出整顿交子务,并且掀起朝堂大战的时候,张方平就料想到了今天。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和韩琦、赵卞、王拱辰等人虚与委蛇,可是暗中却积极准备,他知道赵祯肯定会下手的,谁在交子的事情上和皇帝斗,纯粹是找死!
“王相公,交子的事情必须解决,而蜀中江卿,他们不知死活,自取其辱,你怎么下手,都无所谓,只是不要损及巴蜀的斯文元气,毕竟百姓的苦难太多了,好不容易恢复,实在是不容易。”
张方平对江卿的态度让王宁安一惊,可再稍微寻思,也就明白了,巴蜀的这些江卿,和真正的河北豪门世家不一样。
他们之中,祖上虽然为官,可最多就是知府知州一级的,而且还反抗过赵家皇帝。正因为蜀中在大宋立国初期,是一片文化荒漠,科举不成,当官的人就少,因此江卿才显得尊贵无比,说一不二。
可经过这么多年,蜀中的情况已经改变了,比如大儒王方,名扬天下,陈希亮已经做到了侍御史,苏洵已经是四品高官,还有大苏和二苏,未来前途无限……屈指算来,再有10年,巴蜀的官员必定能自成一系,江卿只会成为明日黄花。
这也不是胡说八道,原本的历史上,到了拗相公变法的时候,就形成了三大派力量,以王安石领衔的新党,以司马光和文彦博等人领衔的洛党,还有就是以苏轼领衔的蜀党。
当然了,在这三方之中,蜀党不但实力弱,而且还摊上了一个弱智领袖,被弄得七零八落,十分狼狈。
苏轼政治能力坑爹,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可蜀党能崭露头角,也足见实力不凡。
从各个方面看,蜀中的江卿,其实都到了没落的边缘,只是他们自己还不清楚而已!
因为立国之初的冲突,赵宋的皇帝不待见蜀中江卿,而这些江卿也混不进朝廷的核心圈子,这是外患;随着寒门崛起,大批士人进入朝廷,江卿不思进取,在科举上鲜有斩获,这是内忧!
他们就好像一大片无根的浮萍,看似一望无际,把江河都给盖满了,可是只要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把他们冲得稀里哗啦,看不到半点踪迹。
张方平到了,不是给王宁安敲丧钟,反而是给江卿们敲丧钟,可笑的是,这帮人毫无觉察,还以为来了救命星,实在是可笑之极。
……
当然了,张方平也是有条件的,他说了不准损及蜀中的元气,也是告诫王宁安,不要胡来,要是弄得人头滚滚,天下大乱,到时候也不好收拾。
“张中丞,江卿虽然没落,但是他们手上的财富却不容小觑!我仅仅抄了几家,就得到了近两千万贯的财产!如今要推行新交子,就必须有储备,不在江卿手里要钱,难不成搜刮地皮,或者朝廷拨钱?”
张方平咧嘴苦笑,“朝廷可没钱,我说了,江卿当然该除掉,可是吃相不能太难看,你说是吧?”
“那就只有请张大人配合我演戏了。”
说来说去,话又说了回来,张方平探身问道:“王相公,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我要大肆发行新交子,等着江卿们吃下去,然后再把他们榨干!”王宁安笑呵呵告诉了张方平他的计划……蜀中江卿极力反对新交子,反对青苗法,王宁安就准备大力发钞,引诱江卿们吃下新交子,他们一定会挤兑皇家银行,想要逼得交子崩溃,只要新交子能挺住,就能把江卿们的家底儿弄得一点不剩。
这手法和当初的铜价危机,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问题是江卿们被王宁安收拾的太惨,他们未必敢殊死一搏。
而张方平到了,正好能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怂恿他们,排着队送死……张方平早有预感,不会给他什么好活儿,可是真正听完,他的脑袋还是嗡嗡作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相公,老夫要是做了,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入蜀了。”
“不会的,巴蜀的百姓只会感念老大人的恩德,而且新交子发行顺利,蜀中的经济必定能快速发展,到时候川陕直道再修好,巴蜀大地就插上了翅膀,如虎添翼啊!”
“别说这些虚的。”张方平怒道:“你准备拿出多少钱,支持巴蜀的发展?”
王宁安伸出三根手指头,张方平有些烦躁,“区区300万贯,太少了吧?”
王宁安摇头,“是三千万贯,只是第一期,以后还有追加!”
张方平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眼前发黑,都要昏过去!
“罢了!”
他突然一拍桌子,“老夫当了几年益州知府,对百姓没有半点功劳,如今就算为了巴蜀乡亲,拼了一世英名吧!”
……
张方平下定了决心,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和王宁安唱起了对台戏。
他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去青城山降香,虽然张方平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这个举动就太说明问题了。
紧接着,张方平又以清查历年沉积案件为名,把程浚等人叫来问话。
可把一个程老头感激坏了。
他觉得自己又有春天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王宁安的倒行逆施,痛骂他敛财无度,残害士绅,天怒人怨,令人发指……
张方平面对这些控诉,还只是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鼓励。
至少蜀中的江卿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大肆攻讦王宁安,变本加厉泼脏水,偏偏王宁安却没有派人捉拿他们,显然是因为张方平暗中保护纵容。
甚至有人传说,王宁安在钦差行辕暴怒,把瓶瓶罐罐都给摔了粉碎,还几次痛骂张方平老匹夫……
事已至此,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王宁安和张方平是一对冤家对头,甚至这两位自己都信了。
王宁安在清理了交子务的烂账之后,立刻下令,要全面兑换新交子,不单是益州,还要推广到川陕四路,按照一比十的比例,快速兑换完毕,争取在年内,彻底结束旧交子,全面流通新交子。
对此,张方平提出了强烈反对,他认为储备金不足,百姓还没有适应,贸然推行新交子,会惹来塌天大祸!
尤其是伴随着新交子,还有青苗法,这也是张方平极力反对的。
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争得脸红脖子粗!
“张大人,你最好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交子,青苗法,都不是你该管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哼,王相公,路不平,众人踩!老夫身为朝廷命官,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你去陛下那里告我吧!”王宁安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别以为老夫不敢!王宁安,我一定要弹劾你!”
……
有人绘声绘色,把这段冲突对话传了出去,刘家、彭家、白家、王家,这些江卿世家,又凑在了一起。
刘平老脸泛着光,“诸公,情况已经很明白了,王宁安被张方平逼得没了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强推新交子和青苗法。想要以此赢得帝心,稳住位置。换句话说,只要废了新交子,王宁安就一定会倒台!”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诸公们,大家要拿出本事啊!”
彭盛竹还有些疑惑,忍不住道:“刘公,王宁安有多狠,你我心知肚明,万一他再痛下杀手怎么办?老陆已经被抓了,我们也要重蹈覆辙吗?”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显得有些心虚。
刘平哈哈一笑,“诸公不必担心,张大人已经答应替咱们做主,不管是王宁安抓人,还是那些乱民闹事,没有张大人点头,都动不到我们!这一次争斗,各凭本事!”
听到这话,这帮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刘公,咱们要如何办呢?”
刘平信心十足道:“很简单,尽量吃进新交子,越多越好,然后找个恰当时机一举抛出,击溃皇家银行!这巴蜀大地,就是咱们说了算!”
第570章 疯狂抢购的江卿
进入了四月份,巴蜀大地已经有了一丝燥热,而新交子全面铺开,更让空气中平添了狂暴的味道。
王宁安在连续端了6个印刷假币的窝点之后,干脆下达严令,川陕四路,所有书坊都要派遣官吏监督,各地的关卡要严查楮树皮的流向,断绝假币源头。
靠着严格的法令,总算让猖獗一时的假交子销声匿迹了。
随后王宁安就开始了大举发钞,新交子以一比十的比例,快速兑换旧交子。伴随着新交子发行,皇家银行一口气在川陕四路增加了27个网点,甚至把触角伸到了县城。
皇家银行不但负责发钞,也负责贷款。
半年期限,一分五的利息,对于农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福音。
每到春天,都有许多人买不起种子农具,不得不向地主借贷,偏偏地主的利息又高得吓人,通常要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儿,印子钱,还起来没完没了。
可皇家银行不一样,只要一分五利息,又没有那么多繁杂的手续,很快得到了老百姓的热捧,大家踊跃贷款。
就这样,新交子快速流通出去,市面上的旧交子越来越少,王宁安计划年内终结旧交子,现在看起来,可能到下半年,就可以提前结束。
新交子不但推行顺利,而且印刷精美,防伪手段高超……更重要的是,新交子可以在任何皇家银行的网点进行兑换。
这是原本旧交子根本没有的功能,巴蜀的商人,要去江南,岭南,西北,甚至去大理,交趾,只要拿一本皇家银行的存款单据就可以了。
如此便利,实在是超乎想象!
商人们居然比老百姓还热情,他们将手上的旧交子快速抛出,争先恐后,换取新交子,势头之猛,吓坏了蜀中的江卿。
这些人总以为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旧交子岂是想废就废的!
再说了,谁不贪婪!
以前的交子务出了亏空,弄出了天大的篓子,那王宁安就能例外吗?他不也一样贪吗!这新交子,肯定也会出问题的……刘平等人都抱着这个观点。
可他们哪里清楚,王宁安的眼里,超发货币盗取准备金,能赚得这点钱,实在是太有限了,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
“银行铺下去,能得到比朝廷更精准的情报。”萧观音板着脸道:“比如某县的农具借贷突然增加,就可以推算出收获产量,有了产量报告,商人就可以精准到每个县城,去收购粮食……根据资金交易的数量,就能判断出老百姓的平均收入,那些贩售衣帽家具,锅碗瓢盆的商人,就可以根据百姓的经济情况,推出合适的商品,赚取丰厚回报……”
萧观音到了大宋三年多,她先是跟随白氏学习,后来逐渐接触银行的业务,每当她觉得了如指掌的时候,王宁安就会打开一片全新的天地,让她目瞪口呆。
从铜钱到纸币,从发钞到收集情报……萧观音觉得皇家银行,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怪物,可以根据复杂的数据,把帝国的角落,看得清清楚楚,比起皇城司的密探,还要厉害无数倍!
其实她这么看也没有错,银行可不单纯是接受存款,发放贷款那么简单……所有交易的数据,都要经过皇家银行,汇总起来,就等于掌握了帝国的经济脉搏!
只要发掘皇家银行的数据,就能找到无数买卖信息,商业运行也会更加高效,创造财富的能力成倍增加!
王宁安倒是不觉得有太大的惊喜,毕竟他上辈子的时代,已经玩起了大数据,那才是真正牛逼的东西,只要掌握了平常打的出行的习惯,就能推算出你的工作,收入,年龄,婚姻,甚至更多稀奇古怪的信息,然后再根据你的情况,精准推荐商品,把每个人都掌控得淋漓尽致……就好像一只无比邪恶巨大的蜘蛛,用它的蛛丝,把数以亿计的人口黏在网上,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蜘蛛的感知!
相比之下,皇家银行就太初级了,仅仅能做到城市一级,而且还错误百出,内容单调乏味,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激动的。
……
萧观音要是知道王宁安的想法,只会翻白眼,拜托,我们是土著人,没玩过那么高级的东西,我们就知道,这些数据有无比的价值,朝廷需要用数据来估算税收,商人需要数据来确定经商方向。
而掌握了数据的皇家银行,就像是国家的大脑和神经,拥有支配帝国的力量!
数据很值钱的!
萧观音突然恍然大悟,难怪王宁安这家伙死也不可从皇家银行挪窝,原来他早就算到了银行的厉害,真是够阴险的……她突然对头些日子提到的事情,也有了答案,王宁安的实力这么强,赵祯想要对付他,也不会容易吧?
“行了,别做美梦了!”王宁安没好气道:“萧姑娘,你的瞳孔都变成方的了,离着多远,都能看到两个大铜钱!”
萧观音哼了一声,“王相公,你很扫兴!”
“没办法,与其盯着天边的彩虹,不如注意手中的玫瑰。”
“什么意思?”
玫瑰,不会是说哪个女人吧?
见萧观音犯傻,王宁安忍不住道:“我的意思是玫瑰扎手,新交子没那么顺利吧!”
一句话,提醒了萧观音,她连忙收敛了心思,正色道:“的确,目前已经累积发放出去3000万贯新交子,其中有2000万贯兑换了旧交子,还有大约一千万贯,作为各种贷款,发放了下去。”
萧观音又补充道:“我们从几个江卿之家,收缴了一千多万贯的资产,如果按照一比四的比例,储备金是绰绰有余,只是……”
“只是什么?”
“我担心人家从另一个方向下手。”
“怎么下手?”王宁安道。
“很简单,如果我要是那些江卿之家,不会去挤兑皇家银行,因为那么干太露骨了,如果招惹得王相公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就没得玩了。”萧观音抬起头,笑着道:“要是我,就会大肆吃进铜钱,然后抛出新交子。”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貌似萧观音说的有道理。
吃进市面上的铜钱,造成铜贵钞贱,两者价格背离严重,老百姓就会自然抢购铜子,而抛出交子,还会有人去挤兑皇家银行,到了那时候,就不是江卿世家捣乱,而是百姓跟王宁安过不去了……
王宁安迟愣了半天,突然叹息道:“幸好你萧姑娘没有站在江卿那一边!”
萧观音抿着嘴一笑,“你也别把人家想得太简单了……不说别人,就那个张方平,就真的可靠吗?”
王宁安的眉头突然皱起,他真的坐不住了。
因为刚刚张方平送来了消息,说是江卿世家准备吃进新交子,然后去挤兑皇家银行,王宁安已经朝着这个方向部署。
可是听完萧观音的话,王宁安突然觉得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他立刻回到了书房,关起门来,反复推敲,渐渐的,王宁安认同了萧观音的观点,的确此时对铜子下手,效果会更好,而且也更隐蔽,毕竟江卿世家不是没脑子的笨蛋,就算他们没脑子,后面的人,莫非也没有脑子吗?
……
王宁安立刻安排人手应付,并且下令吕陶和陈慥,还有苏辙,让他们将充公的财产分批拍卖,收拢市面上的铜钱,应付接下来的大战!
几乎和王宁安同时,江卿世家果然出手了,他们集中全力,抢购市面上的铜钱,铜器,只要和铜有关系的,他们都扫荡一空,看他们的架势,居然和当年的铜价之战,有的一拼,十足疯狂。
不得不说,江卿之家,也倾尽了全力。
最初动作隐蔽,市面上的铜还算充裕,可是大约十天之后,他们疯狂收购,渐渐被发觉,几乎在一夜之间,益州市面上,已经不见了铜钱……
“姐夫,我们动手还是慢了,市面上的铜,大约只有三成落到了我们手里,另外七成,全被江卿世家吃下去了。”
苏辙老老实实报告,他忧心道:“根据我的估算,以刘家为首的江卿,一下子至少砸出了上千万贯!比起当年的大相国寺和汝南王府,还要疯狂,千万不能小觑。”
王宁安微微颔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谁也不能小觑啊!你留心一下,或许挤兑潮不远了。”
仿佛在验证王宁安的话,从第二天起,的确有人开始挤兑皇家银行,他们拿着大把的新交子,要求兑换成铜子。
银行当然有所准备,有条不紊兑换。
苏辙暗中派遣人手,查清楚挤兑的来源,可是很快就发现这些挤兑的人,几乎都是普通的百姓,抓起来也没有什么价值。
反而是他们带来了一条信息,让人不寒而栗。
益州出现了黑市,在黑市只要600文铜子,就能换到一贯新交子,也就是说,百姓们拿着新交子先到银行兑换,可以拿到700文,再去黑市购买一贯新交子,直接赚100文!
如此好赚的生意,哪有人会不干啊……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皇家银行,拿着新交子前来兑换,状况就和挤兑商行相仿,所不同的是,规模大了无数倍!
第571章 吐血大甩卖
江卿们的确出手了,也的确在疯狂购买。
这是他们没有买新交子,反而是对铜钱铜器下手!
本来是挖好的陷阱,结果他们躲开了不说,还把王宁安逼到了危险的地带。张方平得到消息之后,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内心却狂澜三千丈,波浪滔天!立刻,借着处理案子,张方平找到了王宁安,他满脸歉疚,一见面就抱拳拱手。
“王相公,这事的确不是我干的,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要买进交子,谁知道他们会从铜下手?这,这也太狠了!”
王宁安笑着摆手,“张大人,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张方平有些迟愣,“王相公,你怎么……”
“张大人,能用这种办法对付我的,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王宁安怕张方平尴尬,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张大人不成,实在是这种事情,你不是行家里手。”
张方平坦然道:“老夫要是懂,早些年也就解决交子的事情了……王相公,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王宁安做思考状,半晌道:“办法倒是有,最简单的还是抄家,把几个江卿世家的头儿都给抓起来,严刑拷问,没收家产,发配充军……”
“别!”张方平立刻摆手,“王相公,你可是答应过老夫,不能随意胡来,现在也没有证据,贸然抓人,是会惹出麻烦的。”
王宁安暗暗一笑,张方平过来,说是配合自己,其实也是一道紧箍咒,但好在王宁安不打算抄家,他有更好的办法。
“张大人,能想出这种办法对付我的,看起来不像是蜀中的江卿,他们没有这么深的道行……交子的水,越来越深了。”王宁安轻笑道:“既然他们要跟本官玩,那本官一定奉陪到底。”
张方平拱手,“王相公,有什么用老夫之处,只管吩咐。”
王宁安点头……送走了张方平,他立刻下令,调集手上的所有货币,全力应付挤兑。
目前王宁安能动用的货币不算少,包括近500万贯收缴来的铜钱,还有皇家银行调过来的200万贯,苏辙出售一批田产土地,又拿到了150万贯,加起来850万贯,应付对手,应该足够了……
很快,一场挤兑大战,就拉开了序幕。
首先大批百姓拿着新交子前来兑换,银行立刻打开了8个窗口,见票即兑,一点不含糊。
一天之间,就兑换出去18万贯,虽然数额不小,但是皇家银行依旧信心十足,有条不紊。
相应的,江卿世家这边,也在谨慎观察着局势,见王宁安正面迎战,没有痛下杀手抓人,他们就吃了定心丸。
果然,有张方平在,这小子被套上了紧箍咒,不再是凶神恶煞!
只要按规矩来,江卿世家,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寻常!
他们立刻抛出了更多的交子,前去挤兑皇家银行。
双方战局持续升温,大约5天的功夫,就从皇家银行兑换出100万贯铜钱。刘平十分得意,他立刻找到了一处秘密的宅子。
“小老儿见过韩公子。”
“原来是刘公,请坐吧。”
刘平谢过。
那位韩公子笑道:“我知道刘公的来意,不过你以为王宁安就这点本事,那可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韩公子站起身,负着手道:“当年铜价大战,杀得天昏地暗,王宁安尚且能七进七出,大获全胜,如今他手上的筹码更多,不会这么快就认输的,你们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再有,你也不要随意来找我,如果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要是让王宁安嗅到了风,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打发走了刘平,韩公子转身到了屋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在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局棋。
“蜀中江卿,太沉不住气,只可利用,不可依仗,必要时候,还是要靠公子出手才行。”
韩公子摇头,“我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可不想当投火的飞蛾,还是慢慢看着吧!”
嘴上这么说,韩公子可是一刻没有放松对市面的关注。
当拉锯战进入第十五天,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铜,一夕之间,铜价下挫,转眼,铜又被回笼了。
“是王宁安,他抛售铜钱,想要压低铜价了!”
韩公子对面的那个人语气平静,可是神色之中,却透着无比的狰狞,一双眼睛,更是火焰燃烧,熊熊冲天。
自从铜价大战惨败之后,他就一直在苦心琢磨,反复推敲,把王宁安的手段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直到自认有把握胜过王宁安,他才再度出山,随着韩公子入蜀,就是要和王宁安决一死战。
“韩公子,从即刻起,收购铜子,本来王宁安还不会死得那么惨,谁让他抛售铜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家伙突然扬天大笑,声音如同枭鸟,听得韩公子都浑身发毛,这是多大的恨啊!
王宁安,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吧!
银行每天有工作时间,还能靠各种手段拖延,半个月,不过兑换出去200万贯铜子而已,距离榨干王宁安的腰包,还差着一大截。
可是王宁安抛售铜子,这就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抛售了50万贯,像往常一样,铜价应声下跌,他要立刻收回,这时候却有人捷足先登,把50万贯一口气吃下。
王宁安还不甘心,接连抛了两次,结果全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三天的光景,就损失了150万贯,再加上银行流出的,20天不到,库存就打光了一半!看得人心惊肉跳。
上次铜价大战,苏辙虽然也参与,但还是属于外围,不太了解真正的凶险,至于陈慥和吕陶,更是只闻其名。
如今他们终于有机会体会金融搏杀的威力!
在这个时候,钱根本不是钱,几万贯,几十万贯,几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
全都是没有意义的数字而已,只有机械地抛出,回笼,麻木计算着得失……经过了进一个月的杀戮,皇家银行的子弹明显不够了。
原来承诺的每贯交子兑换700铜子,开始打了折扣,变成了650文。
虽然只便宜了50文,但却给做空交子的人一剂强心针!
终于撑不住了,王宁安,你这个善财童子,也要折戟益州了!
韩公子,江卿豪门,全力出手,他们在各种黑市,疯狂抛售新交子,价格甚至压到了500文。
越来越多的人窥见其中的利益,他们收购交子,然后跑到皇家银行挤兑……漫长的队伍,派出去几里远。人常常都是盲从的动物,他们对交子的信心也在动摇之中,越来越多人加入挤兑行列。
眼看着钱库越来越低,里面的铜子越来越少……吕陶急得嘴角冒了泡,就连一贯乐观的大苏,此刻都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姐夫,为今之计,只有主动贬值,或者是从外面调铜钱这两个办法了!”其实这两个都不是好办法,继续贬值新交子,只会彻底摧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用,失去了信用,纸币只剩下纸了……
可是国库拿不出钱,即便有,也不会轻易给王宁安填窟窿。皇家银行,摊子太大了,根本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两条路全都走不通,大苏真替姐夫着急。
“两害相权取其轻,姐夫,还是贬值吧!”
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感叹道:“真是想不到,他们居然能逼得我出这招,也足以自豪了。”
大苏见姐夫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惊呼道:“姐夫,你还有后招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王宁安告诉苏轼,从大理有一批铜料要运进巴蜀,数量非常庞大,足够打赢这场战斗的,他让苏轼立刻去川南,准备接收铜料。
……
“又是这一招,看起来王宁安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那个神秘男子越发得意,韩公子却有些忧心,“上一次王宁安就是弄到了大理的铜料,才把你们杀得丢盔弃甲,这次故技重施,难保不会成功。”
“错!韩公子,你还不明白,上次我们是选错了战场,把重点放在铜镜上面,王宁安搞出了琉璃镜,我们不能不败!可是这一次,我们只盯着铜,王宁安赢不了。”神秘人笑道:“韩公子只管放心好了,从杭州那边,已经调过来1000万贯备用,而且根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大理的铜料根本没有那么多,王宁安是虚张声势,他想用下三滥的招数赢我们,是痴心妄想,这次我们不会犯错了!”
几乎与此同时,王宁安把苏洵请了过来。
“岳父大人,不得不劳烦您,还有邵先生,替小婿跑一趟。”
苏洵好奇道:“去哪?”
“富顺。”王宁安轻轻吐出俩字。
苏洵沉吟一下,“二郎,你是准备打盐商的主意?”
王宁安咧嘴一笑,“没错,双方大战,盐商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他们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苏洵实在是想不通,王宁安哪来的自信,可是他又不能不去,只好悄悄离开了益州。在苏轼父子相继离开之后,王宁安居然又一次开始抛售铜子,还是一口气抛出了200万贯,来了一个吐血大甩卖!
果然,铜价开始回落,新交子趋于稳定。
但是仅仅持续了5天,突然有人一口气吃下了所有铜子,并且流言满天飞,说大理的铜根本没有那么多,皇家银行已经无力兑换交子了,崩溃只在旦夕之间,一时间,人心惶惶……
第572章 底牌
张方平是见过钱的,可依旧被残酷的搏杀吓得心跳加速,血液奔流……都特么是疯子,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几千万贯就砸了出来,那是钱!不是河里的水,不是地上的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一个子一个子积攒下来的!
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
“王相公,抓人吧!”
张方平觉得他该出手了,“刘平几次找到我,他在背后操控交子,几个江卿世家胡作非为,我手上都有证据,把他们都给砍了,看这帮人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以往张方平还有些迟疑,可是到了如今,他已经动了杀机,世家不除,巴蜀永无宁日!
“别忙!”
难得,王宁安还很轻松,“人是要抓,不过不是张大人抓,而是我去抓,你派人阻止!”
“什么?”
张方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相公,你,你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老夫和那帮人是一伙的?”
“不不不……”王宁安笑着摆手,“只有如此,我才能把手上的铜,全数高价抛出去。”
张方平表示不解。
“张大人,事到如今,也该亮底牌了,我已经派遣苏轼前往川南,那里有上千万斤的铜料,足够应付所有挤兑,这一阵,我们胜券在握,不用愁的。”
张方平丝毫没有被王宁安的话打动,“王相公,滇铜有多少,老夫并非一无所知,每年的产出都要解送三司,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
“呵呵,张大人,这你就不要问了,只管放心就是,我信心十足……”
张方平实在是理解不了王宁安的思路,但是赵祯有旨意,他必须配合王宁安,那也只有如此了!
就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
银行面临着汹涌的挤兑,王宁安毫不客气,下令抓人,可就是他刚把人抓起来,张方平就派人接走,直接以证据不足释放。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热火朝天。
见这两位撕破了脸皮,原本摇摇欲坠的交子彻底完蛋了,皇家银行也守不住底限,每贯交子只能兑换500文,而且从原来的8个窗口,变成了4个窗口,可就是如此,也挡不住汹涌的人群,益州分行被包围了。
眼看着王宁安不敢抓人,银行又山穷水尽。
蜀中的江卿们终于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其实和王宁安搏杀,并不容易,首先,他们要收购铜钱铜料,就需要海量的资金……他们手上的交子、金银、房产、田产、商铺、牲畜、作坊,全都要押进去!
光是这样还不够,百姓从银行兑换了铜子,还要跑到他们这兑换成交子,也就是说,他们手里还要有充足的交子。
没办法,只能再去借贷,皇家银行贷青苗钱,只要一成五的利息,可是他们借钱,至少要“九出十三归”,期限还只有一个月!
就算这样,江卿们也只能咬牙撑住,他们把棺材本都掏了出来。
不过这帮人也算计得清楚,只要赢了,他们就无所谓了。
交子崩解,变成废纸,到时候他们用交子还账,别说“九出十三归”,就算三十归又能如何?赚钱的还是他们!
而且打垮了皇家银行,他们就握有最丰厚的铜钱和铜料,到时候蜀中的金融就归他们说了算,这个生意怎么看都不赔!
任何人都会发疯,只是发疯的条件不一样……比如刘平,素日以不慕名利,恬然淡薄示人,寻常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可是为了成为蜀中霸主,他彻底撕破了面皮,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老家伙还违背了祖训,向灵隐寺借了巨款!
北有大相国寺,南有灵隐寺。
这是大宋最著名的两大寺庙,也是最重要的两个金融集团。
大相国寺在天子脚下,虽然实力雄厚,但是却处处掣肘,被王宁安给一战端掉。而灵隐寺地处江南,坐拥海外贸易之利,论起财富,还要超过大相国寺三分!
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也参与进来。
小小的巴蜀,竟然成了大宋朝最顶尖的金融势力搏杀的战场……这场较量远比想象中要残酷得多,王宁安一直小心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永远不知道从哪里射来致命暗箭!
……
“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回京。”
韩公子吩咐下人,打点行囊,就要离开。那个神秘人脸色一变,“我说韩公子,眼看着胜局已定,王宁安就要撑不住了,为什么不等着看他的好戏啊!”
韩公子脸色一沉,“是这样的,老祖母身体不好,家父在朝抽不出时间,身为孙儿,理当堂前尽孝,实在是不能多留,反正王宁安都是死路一条,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说完了,韩公子也不听挽留,竟然直接撒丫子就跑。
神秘人眉头深锁,脸上阴晴不定,他沉吟了半晌,从目前来看,的确是王宁安输多赢少,韩公子为什么要跑……莫非他担心王宁安狗急跳墙,垂死挣扎,会掀桌子?或许张方平保护不了大家伙……
他想了很多,看起来自己也该找个藏身之地,可别落到王宁安的手里!
说来好笑,到了最后关头,大家想的竟然不是看王宁安的笑话,反而是赶快藏起来……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王宁安自豪,这些年积累的凶名,可不是盖的!
只是有人聪明,却有人糊涂……各大江卿世家,已经拼了老命,眼下市面上普通百姓手里的新交子已经所剩无几。
排队去挤兑银行,每天的流出量又太少,不能满足需要,这帮人干脆出更高的价钱,从普通商人手里收购交子……别看市面上的交子只能兑换500文,他们急着用,700文、800文都不够,甚至要1000文才能兑换到一贯交子。
而他们抛到黑市上出售,只能换回500文,立刻就赔了一半!
但是他们甘之如饴,丝毫没有感到压力,相反,还都是信心满满。
整个市场,都显得病态疯狂!
甚至癫狂!
王宁安又陆续抛了几次铜钱,皇家银行的库存已经空了,可一点水花都没有,交子迅速崩解,价钱已经跌破300文,而且还在快速下跌,看样子,要不了一两个月,就要重蹈旧交子覆辙,走向历史。
江卿世家们,他们手上的资产已经彻底洗牌,原来的不动产几乎都抵押出去,换成了铜钱,他们又通过兑换和借贷,积累了数量惊人的交子……这两样东西,就是他们手上的王牌!
只要皇家银行崩溃,他们就是唯一能收拾残局的人,到时候连大宋的皇帝都要求他们帮忙。
左手交子,右手铜钱,金融霸主啊!
王宁安啊,你这是给我们做嫁衣裳!
江卿们几乎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苏轼押着20船的铜料从川南返回,距离益州只有两天的路程。
随即,王宁安发布了安民告示,告诉百姓们,皇家银行有足够能力稳定市场,请大家千万放心……紧接着,王宁安又把从各地调来的一笔60万贯的铜钱,抛售出去……这是皇家银行最后一笔铜钱,抛出去之后,市面上果然铜钱下跌,交子重新站上了350文的位置,并且出现了难得的回升趋势。
“娘的,不是说王宁安没有铜料吗?这是怎么回事?韩公子他骗了我们?”
世家江卿凑在一起,一个个怒火中烧。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赶来,“各位,小人奉了王府尊的命令,冒死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苏轼是虚张声势!他手上只有10万斤的铜料!”
“当真?”
“千真万确!”
刘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的一颗心脏被折腾得几乎停止了……下一秒,老家伙原地复活。
“哈哈哈,王宁安居然想靠着欺骗胜过我们,他真是痴心妄想!把铜料都吃下来!吃下来!我要看着王宁安完蛋!”
……
“终于抛出去了。”
萧观音如释重负,揉了揉酸胀的眼圈,慵懒道:“王相公,这世上论起玩钱,恐怕真的没人能胜过你了。”
萧观音毫不吝啬,给王宁安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些日子,王宁安陆续调过来300万贯铜子,加上之前的850万贯,就是1150万贯,通过银行挤兑,大约兑出去550万贯,其余600万贯铜钱都是通过黑市抛售的。
这600万贯铜钱,平均每1000文,换3贯新交子,也就是说,王宁安回笼了1800万贯新交子,如果交子能恢复到700文的价格,直接狂赚了一倍还多!相应的,江卿世家们吃下了高价铜子,等于赔了一倍,又向外面借了数额惊人的交子,利息就足以压垮他们,到时候不用王宁安动手,光是那些债主就能宰了他们。
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新交子能稳住!
苏轼那里的确没有那么多铜料,可是王宁安还有一个绝对的王牌!
他手里有一封岳父苏洵送来的信,在过去的日子里,苏洵和邵庸秘密拜会了富顺的12家盐商,就在5天之前,苏洵终于说服了所有盐商,他们同意把交子和井盐挂钩,所有大宗食盐贸易,必须用交子结算!
食盐是百姓离不开的东西,而巴蜀井盐,又是公认质量最好的盐,有井盐背书,等于有了一根定海神针!
不用铜一样能稳住交子……王宁安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回到卧房,倒头就睡,等着明天的决战时刻……
第573章 大胜
苏轼的船队离着益州越来越近,在二更时分,突然有一群人偷偷摸了过来,他们爬上了船只,掀开里面的苫布。
石头,石头,全都石头!
根本没有铜料!
哈哈哈,王宁安果然是在骗人!
消息很快传回了以刘家为首的江卿耳朵里,刘平脸上露出强烈的红润,显得无比亢奋!
“诸位,王宁安的谎言被戳破了,他完蛋了!”
刘平骄傲宣布,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王宁安算总账。
各大世家手里,足有800万贯新交子……王宁安前后放出去3000万贯新交子,他通过抛售铜钱,回笼了1800万贯,除去民间,还一些商人手里的交子,这800万贯,是最大的一笔。
王宁安拿不出铜钱,交子顷刻就要崩溃!
为了防止王宁安狗急跳墙,刘平让人去通知张方平,还让人去告诉益州知府王素,请这两位务必赶到,替他坐镇撑腰。
刘平不敢有丝毫马虎,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小心从事,他还让人散布消息,动员人力,俨然要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天的清晨,阳光铺满,锦官城中。
刘平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其余彭家、王家、白家、田家……上百人紧紧跟随左右,他们直接冲到了皇家银行益州分行。
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在益州分行外面,戒备森严,上百名士兵,手持武器,分列两边,怒目而视。
见到这个场景,江卿们有些惶恐,可转念一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人……这不,王素的轿子来了。
知府大人快步走过来,刘平急忙迎上去。
“老父母驾到,我等给老父母见礼。”
王素绷着脸,可心里却已经笑翻了,昨天夜里,有人偷偷潜入苏轼的船队,发现了铜料是假的。
戏法终究有戳破的时候,王宁安啊,你小子总算作到头了!
王素激动一夜没睡,此刻的他甚至比这些江卿,还迫切想看王宁安的下场。
“诸公……”他一开口,声音就变调了。
“老夫心忧局势,屈指算来,大半年的光景,新旧交子,纷纷扰扰,把蜀中大地弄得一片狼藉,经商不便,百姓受损……以致民生凋敝,财政枯竭,老夫已经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垂怜乡亲们,给大家一个说法。”
“多谢老父母同情,请老父母给我们做主!”
享受着万千呼声,王素十分得意,他转向了皇家银行的方向,这回他显得信心十足,王宁安,别以为老夫怕你,论起来我也是名门出身,资历深厚,不过是不想和你直接冲突罢了。
事到如今,你弄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想着安然脱身吗?
做梦去吧!
等了一会儿,王素有些不耐烦,这时候才看到张方平的马车缓缓而来。
“是张大人!”
王素更高兴了,“诸位,有张大人做主,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冤屈,只管和张大人说就是。”
这帮人又争抢着过来,张方平脸色很黑,他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王素咧了咧嘴,“张大人,大家伙不过是忧心交子无法兑换,想恳请王相公给个说法而已。”
张方平哼了一声,“光给说法就行了吗?不给钱能行吗?”
王素被噎得没话说,他心里头纳闷,怎么张方平这么冲啊?是了,这老家伙是要演戏,生怕落下勾结江卿的口实。
也真够狡猾的,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蒜!
王素暗自鄙夷,刘平却陪笑道:“张大人,我等是来兑换交子,也是逼不得已,朝廷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张方平哼了一声,他是越发厌恶这帮江卿了。
没有他们添乱,交子根本不会崩解!
他也听说了,所谓的大理铜料根本是假的,搞不好,今天交子就要彻底完蛋!张方平埋怨王宁安,还是太年轻,太自负,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解决,竟然连老夫也瞒着……不管怎么说,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帮人全都抓起来,至于王宁安的过错,他准备上奏赵祯,请皇帝另行治罪。
张方平拿定了主意,就在这里等着。
比起平时开门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大门开放,王宁安背后紧跟着几个人,笑呵呵走了出来。
“哎呦,张中丞,王府尊,你们都来了!”
张方平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显然还在生气。王素嬉皮笑脸,凑了过来:“王相公,非是下官要来,实在是百姓们纷纷传言,说新交子已经撑不住,银行拿不出铜钱,无法兑换……下官是希望王相公能澄清此事,以正视听。”
王宁安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随后坦然一笑。
“王府尊,你得到的消息基本属实。”
“什么?”
王素真的吓坏了,心都差点跳出来。
“王相公,我没听错吧?”
“没有。”王宁安干脆道:“目前皇家银行已经没有一个铜子的存款。”
“那,那些船呢?从川南来的船呢?里面不是有铜料吗?”
王宁安摇头,“王府尊,你搞错了,那些船只是运送石头的,为了兴建道路,和铜料没关系。”
听到王宁安的澄清,大家已经顾不得为什么大老远运石头了,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铜钱没了,铜料也没有!
用什么维持交子的稳定,难道靠着你王大人的一张脸吗?
人群当中,刘平狂喜!
“王相公!我们巴蜀百姓的血汗钱都哪去了?大家听了你的蛊惑,换了新交子?如今新交子已经废了,变成废纸一张!你有什么?”
其他人也跟着鼓噪,大声叱问,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王宁安还能保持镇定,他淡淡笑着,张方平已经怒不可遏。
“你们好大的胆子!”
张方平索性怒斥道:“你们在背后收购铜钱,抛售交子,扰乱市场,弄得巴蜀不安……如今又贪得无厌,想要挤兑皇家银行!哪一条不是死罪!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啊!
刘平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这,这……拿错剧本了吧!
张大人,你不是站在我们一头儿的吗?
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啊?
他们都懵了。
王宁安却笑着拦住了张方平,“张大人,稍安勿躁,他们来兑换,只管兑给他们就是了。”
张方平气得一甩胳膊,“王相公,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帮人都是乱国之贼,老夫身为钦差,理当秉承圣意,铲奸除恶,你不要拦着老夫!”
“别忙!”
王宁安笑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等我说完了,张大人再发作不迟。”
王宁安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扫了一眼刘平等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是看了看,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个人,在看猴子……有那么大差别吗,不要欺人太甚!
“诸位乡亲!”
清了清嗓子,王宁安朗声道:“最近皇家银行的确面临挤兑,也确实出现了资金断裂的问题……不过请大家放心,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解决。”
王宁安一回身,指了指身后的一个人。
“这位是富顺知名的盐商,叫郑宏图,我相信有些人会认识他……皇家银行,朝廷,还有盐商,经过紧急磋商,同意以交子作为井盐的唯一结算货币……也就是说,你们手里的交子,暂时虽然换不到铜子,但是却能换到井盐。”
郑宏图连忙站了出来,他丝毫不理会刘平吃人的目光。
“乡亲们,王相公的确是为了巴蜀的百姓考虑,我们承诺,每一贯交子,按照1000文计算,可以如数购买井盐,要多少有多少!乡亲们,大家担心交子变成废纸,大可不必,只要盐井的卤水一天不干,交子就不会贬值!”
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人群当中,爆发出强烈的掌声,而那些江卿们,全都傻了!
发行交子,以铜钱做储备金,铜钱没了,交子自然就完了……谁能想到,竟然还可以用盐做担保?
这能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巴蜀的井盐,那可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以井盐绑定交子,实在是一举两得。
首先是巴蜀的盐商,他们可以拿到皇家银行的股份,顺利把井盐销到川外,还能采购更多的货物入川……和皇家银行合作,等于帮着他们打开了整个大宋的市场,人往高处走,谁愿意局限在巴蜀一地呢!
掌握了食盐交易,也就能掌握其他的大宗商品交易,比如粮食,桐油,木材,药材,生丝……所有大宗交易都在银行完成,能节省经商成本,减少货币使用,这是王宁安在开封早就推开的东西,只不过顺势推广到巴蜀而已。
老百姓还想不到那么多,他们只知道要买食盐,就需要用交子,而且比铜子还要便宜,这就够了!
刘平像是输光的赌徒,他扯着嗓子,疯狂大叫:“我不要井盐,我要铜子,立刻给我兑换铜子!”
王宁安轻蔑一笑,真是傻瓜,还看不明白局势!
“开门!”
瞬间,皇家银行开了128个窗口,都是办理存款和兑换业务的,郑宏图等盐商第一个跳出来,带头存进去300万贯铜钱,其余的商人百姓纷纷跟进……空荡荡的钱库一下子就满了。
苏轼冲到了傻眼的江卿们面前,嬉笑道:“跟我过来兑换铜子吧!”
第574章 终结江卿时代
憋屈了好几个月……苏轼有种便秘通畅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要飞起来。
一个字:爽!
其实回头看看,王宁安可以更早下手,直接剪除几个江卿世家的头子,或许问题就会很快落幕。
但是王宁安一直忍让,连尚方宝剑都没怎么用,只是见招拆招,最后图穷匕见,才亮出绝杀,把江卿们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反过头琢磨,苏轼发现王宁安这么干,实在是太高明了!
首先,别管王宁安怎么拿巴蜀女婿说事,他就是个外人,而川人又非常排外,他做得太过了,就会激起百姓的愤慨,虽然百姓们不能怎么样,但是他们至少可以抵制新交子,不配合使用,王宁安总不能拿着刀,逼迫每一个人用交子吧!
正因为王宁安的忍让客气,始终处在被动态势,左支右绌,才让老百姓同情他,理解他,支持他,甚至暗中期盼着王宁安能打赢。
民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不能否认,这是致胜的关键!
打金融战,打得就是个信心!
如果形象好,显然能加分很多。
江卿世家本来是地头蛇,奈何他们太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着想,丝毫没有考虑到破坏金融的后果。
每当他们掀起风浪的时候,不但是皇家银行受到威胁,普通的百姓更是被波及很惨,许多人失去了积蓄,变得一贫如洗。
这些账都要记在江卿们的头上,民间早就怨气沸腾。
如果说最后王宁安还是没法挽回局面,或许还不会怎样,可是当王宁安抛出交子兑换井盐之后,所有的百姓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一股脑把家里的铜子贡献出来,存入皇家银行,或者干脆换成新交子……百姓们涌入,商人们也好不怠慢,有了盐商带头,其他人纷纷跟进,只用了一天的功夫,皇家银行就拥有了470万贯铜钱。
刘平等人都懵了,变戏法也没有这么快啊?
那些乡巴佬,泥腿子真是该死!
你们为什么要帮王宁安,而不帮我们!
我们才是自己人!
事到如今,刘平还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失败了。
“你们这是800万贯交子,按照一贯兑换500文计算,可以换400万贯……请拿好凭据,去仓库提钱吧!”
刘平瞪着上面的字迹,突然又发狂了。
“为什么是400万贯?刚刚你们不是说了,用新交子,购买井盐,一贯是1000文,你应该给老夫800万贯钱!”
刘平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咆哮,“对了,你们没有这么多钱,拿不出来,对吧?快给老夫拿钱,不然你们就要承认违约,新交子一钱不值,一钱不值啊!”
苏轼看着这家伙,大摇其头,就你这智商,还要跟我姐夫斗呢!
做梦去吧!
新交子跟井盐挂钩之后,能不能兑换铜子,已经不重要了。
更何况,你老东西也配和我们谈违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轼扣了扣耳朵,懒洋洋提醒道:“刘平,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兑换铜钱,而是把这些交子当成救命钱。”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你们欠了多少钱?自己心里没数吗?如今交子价值上来,还是多想想怎么还账吧!”
苏轼在王宁安的手下,素来以白目著称。
可是此时此刻,却能像老前辈一样,教训刘平,还说得老家伙脸色惨白,跟丢了魂儿似的。
是啊,他们还欠着那么多钱呢!
“快,快回去!”
刘平也顾不上兑换了,他带着人,就往外面跑,可是刚刚出来,就发现更多的人把他们给围住了。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盐商郑宏图,他笑嘻嘻拱手,“刘老爷子,数年不见,您老还挺硬朗的!”
“你!”
刘平瞬间五官炸裂,恨不得吞了郑宏图!
“你个无耻之辈!居然和王宁安联手,你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居然愿意背叛巴蜀的乡亲?你个龟儿子,白眼狼!”
郑宏图把脸一沉,“老刘,你别胡说八道,盐本就是朝廷的,我们不过是从朝廷买扑了煮盐的资格而已。朝廷一声令下,我们岂敢不从?再说了,我有什么对不起巴蜀乡亲的地方?你们大家伙都说说,新交子通行天下,只要有皇家银行的地方,就能使用。过去巴蜀缺铜,用了许多铁钱,出川经商,光是兑换就吃了多少亏?如今这些麻烦事都没了,不该感激朝廷吗?”
“是啊,郑先生说得好!”
“朝廷这次可帮了大忙。”
“王相公是真心替我们着想!”
……
大家七嘴八舌头,郑宏图呵呵一笑,“老刘,民心如此,我倒要反问你们一句,替巴蜀乡亲做了什么?再有,你们从各个商户手里,借了那么多交子,如果交子崩盘,你们是不是打算用交子还账,狠狠坑大家伙一把?”
跟在郑宏图身后的多数都是商人,他们过去未必看不出江卿们的打算,可是惧怕江卿的势力,又贪图利息,才答应了借款。
如今回过头一看,假如王宁安失败了,皇家银行被挤兑垮了,他们也是输家,还是很惨的那种!
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蓄,都会化为乌有!
好在苍天有眼!
老天爷让王相公赢了,你们这帮人的卑劣打算,才没有成功。
为了给王相公赔罪,为了出胸中的一口恶气!
对不起了!
所有人都冲着刘平怒吼,“还钱!还钱!!立刻还钱!!!”
论起逼债欺负人,不用王宁安出手,有人比他专业多了。
郑宏图他们在这里闹,张方平直接派人,把各家全给封了,这回不用客气了,他们的家产,全部冻结,作为赔偿之用。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王宁安要动江卿了,而是巴蜀的商民百姓要废了他们!
大宋立国百年,天下早就变了样子,世家大族消失,寒门崛起,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唯独巴蜀,还保留着唐代的遗风,根据出身家世划分品次,大搞士族门阀的那一套,居然还自诩江卿,根本就是一群早该淘汰的人。
绵延几个月的乱斗,让百姓们彻底看清了江卿的嘴脸。
他们只在乎自己,眼里根本没有乡土之情,十足的吸血鬼,贪得无厌,唯恐天下不乱!就拿大儒王方来说,他就公开向王宁安和张方平建议,要求一定严惩以刘家、彭家、王家等为首的江卿,绝对不允许他们死灰复燃,继续为祸巴蜀。
这一次王方可是出了不少力,中岩书院的学生,差不多50人,都进入益州府,成了书吏,其中陈慥和吕陶更是表现突出,深得王宁安的信任赏识。
王方地位快速提升,俨然蜀中士林领袖,他的话非常有分量。
……
“尘归尘,土归土。我不会再客气了,该死的谁也拦不住……当务之急,不是讨论那些死人……而是要想想,蜀中经过这一次洗牌,下面要怎么发展。”
王宁安把所有人员召集起来,包括张方平在内,大家都听着王宁安的意见。
“把这几家清理掉之后,至少能得到500万亩良田,我觉得这些田地,一定要好好利用,发挥出作用。”
王宁安道:“蜀锦畅销天下,最近却遇到了江南丝绸的挑战,归根到底,还是巴蜀纺织业分散,不思进取,技术革新停止,市场开拓无力……”王宁安一口气总结了十几条原因,“这500万亩田地,全部用来种桑养蚕,按照标准化,生产生丝,纺织蜀锦……不要搞一家一户的小作坊,要玩大的!皇家银行要提供贷款,鼓励蜀中有实力的商人,经营桑园,生产最好的生丝!”
一个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小气。
郑宏图等人凭什么帮忙,王方又凭什么大声疾呼……虽然他们未必是为了自己,但至少要照顾他们的诉求。
废掉了江卿,空出来的位置就要交给商人接替。
而且皇家银行提供贷款,显然又把生丝和交子绑起来。
光是一个食盐还不够,再加上生丝,粮食、铜、铁……只要这些重要的大宗商品,全数用交子结算,就不用担心挤兑!
同时,由于从事贸易的商人,喜欢物价稳定,便于交换……所以他们也会反过头监督交子,防止滥发交子,造成币值动荡。
这是个互相制约,互相合作的模式。
其实说起来,单纯解决旧交子,清查案子,没必要大动干戈,折腾好几个月……王宁安想得更多,他希望能探索出一个新的模式,至少要让纸币这个新生事物能茁壮成长,不至于没几年就走上贬值崩溃的老路。
到目前为止,王宁安的动作还算是成功的。
接下来便是处置江卿,没有任何客气,张方平认为刘平等人,破坏金融秩序,和朝廷作对,理当严惩不贷,一共37个人,全数判处秋后处决……另外各大江卿世家,都有无数的族人和家丁,张方平也没有客气,这些人一律被发配剑阁,参与修筑川陕直道。
面对张方平的意见,王宁安没有迟疑,和他一起署名,上奏朝廷。
这就是权力!
区区几行字,无数曾经在云端上的贵人,顷刻跌落到凡尘地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学会铁石心肠!
不过这些还不够,交子务的案子还没查清楚,王拱辰没有结果,还有韩琦,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第575章 别放走了韩琦
“公子,王宁安说服了盐商,眼下蜀中局势骤变!”
韩忠彦惊得站起来,劈手夺过书信,仔细看了三遍,后背湿透了三次……娘的,又让他赢了!
短暂愤怒之后,韩忠彦浑身冰凉。
他和他爹推想过,王宁安其实胜算比想象得大,至少赵祯坚定站在王宁安一边,他就不会败,大不了杀一个血流成河,暂时不发行交子也就算了,还能把王宁安如何!
韩忠彦之所以大老远入蜀,就是想推着王宁安杀人……甚至是想利用蜀中江卿祭旗……毕竟王宁安是个臣子,不是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杀戮无算,为所欲为。
所以当王宁安解决了蜀中江卿之后,名声也会受损,焦头烂额,就没法把火烧到韩琦身上,这时候双方就能息兵罢战,韩琦可保自身安稳。
老家伙几十年的修为的确不是吹的,所以当决战来临的时候,韩忠彦毫不迟疑就跑了。
问题是等他跑到了京兆府,消息才传来,王宁安居然用井盐绑定交子,不但让交子起死回生,还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了所有江卿。
假如王宁安依仗天子给的权力,滥杀无辜,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的名声肯定受到影响,哪怕在天子心中,也会降低分量。
可是他凭着堂堂正正的手段,击溃江卿,接着再把他们明正典刑,效果完全不一样。王宁安的地位俨然再度高升……就算有人恨他,却也不敢拿蜀中的事情攻击王宁安,也就是说,王宁安有充足的精力,找他老爹算账!
坏了!
韩忠彦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让人备马,连夜往京城跑。
等他赶到了西京,见到了韩琦,把事情一说,韩琦都吓傻了!
老家伙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说王宁安稳住了交子?”
“没错,孩儿听到消息,他把交子和大宗商品绑定,那帮盐商也站在他的一边。”
“完了!”
韩琦脸色惨白,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派儿子入蜀,还有一个如意算盘,那就是不管成败,先把交子搅黄了。
交子废了,以往益州交子务的烂账就没人敢掀开了,至少王宁安没有了借口。你都把交子弄黄了,还敢说别人吗?
只要轻飘飘一句话,韩相公就能安然脱身。
可眼下呢!
王宁安打了一个漂亮仗,回头找他算账,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京城不能留了!”
韩琦迅速下定决心,“为父立刻上书,请求外调,去两湖也好,去江南也好,总之一定要离开京城。”
韩琦绝对是行动派,对于宰执来说,降职外调,已经是处罚的极限了,除了王拱辰之外,还没有第二个破例……韩琦起起落落的次数也不少,大不了蛰伏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打定了主意,韩琦立刻让自己的心腹党羽上书弹劾,说他用人不当,而后韩琦请旨外调……如果顺利的话,韩琦希望能调到杭州去当知府,湖光山色,西湖歌舞,人间天堂,世外福地……寄情山水,吟诗作赋,也是不错的事情。
韩琦还告诉儿子,让他也不要留在京城,赶快外调,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把柄,就算王宁安有心找他算账,都没有办法。
……
“这个老货,鼻子够灵的!”
身在剑阁的王宁安,接到了文彦博的密信,说的就是韩琦外调的事情。
蜀中一片乱局,张方平是希望王宁安能多留一段时间,把交子彻底稳定,一些后续的事情也处理好。
可是王宁安不愿意多留,他手里头有着大把的证据,不让王拱辰和韩琦付出代价,岂能罢休!
因此王宁安在清查了交子务的烂账,掌握了铁证之后,立刻动身回京,随着他进京的还有益州知府王素!
这位王大人因为站在江卿一边,和他们一起逼宫,已经惹恼了赵祯,皇帝亲自下旨,革去他一切职务,回京接受审问。
原来的益州知府,留给了苏洵。
按理说苏洵是蜀人,不能做这个知府。
但是蜀中刚刚经历交子大乱,必须一个懂行的人坐镇,苏洵本身是干吏,加上王宁安的因素,还有三苏的名气,让他坐镇一段时间,是最恰当不过的。
王宁安匆匆北上回京,他还带着一个囚犯,不是别人,正是苏轼的表兄程之才。
经过医生调治,程之才躺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昔日的小白脸,多了好几道瘢痕,面目狰狞丑陋,身体佝偻,全然没有了浊世公子的风采。
程之才满腔都是怒火,他知道自家被查抄了,亲人全部沦为阶下囚,有的还被送到了剑阁修路。
能想象吗?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背着百十斤的石头,行走在山野之间,忍受着烈日暴晒,一滴汗珠摔成八瓣,不停劳作……
“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
程之才疯狂教训,“苏子瞻,你快让王宁安杀了我,反正程家都完了,我也不想活着了!”
苏轼从外面进来,看了看表哥,呲牙一笑。
“你真不想活了?”
“当然!”程之才怒道:“苏子瞻,看在姑母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嗯,那好,你跟我来。”
苏轼把他带出来下榻的行辕,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走了5里远,就是川陕直道的工地……
为了规划这条道路,皇家百工院派出了最强阵容,经过仔细勘察,确定了益州至凤翔府之间的线路。
所谓直道,并不能修城笔直平坦的一条,大宋也根本没有这个施工的能力,至于桥梁和隧道,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王宁安对直道的要求,只要能并排行4驾马车就足够了,个别路段两驾也可以接受,马车的载重最多一千斤,两驾马车,也就是两千斤。
只要把路基铺平,然后用水泥搅拌鹅卵石,平铺在地面上,也就足够了。
和后世的水泥路,沥青路难度完全不一样。想想古人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尚且能修出栈道,如今多了水泥和火药,还能做不到吗?
只是实际施工,却不是这么简单。
负责工程的是当初六艺的讲师刘彝和苏颂,另外又新加入一个人,名叫沈括。
沈括就认为如果单纯是把旧有的路面补强,就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
路面要足够宽,还要足够平坦,才能让马车快速通行,效率大大提高。至少不需要半途不断装卸,靠着人工搬运,才能翻山越岭。
他一口气规划了180座桥梁,设计了25处隧道,光是建成这些桥梁和隧道,就需要上千万贯投入,还不算人工。
但是也有一个好处,一旦这条路修成,从京兆府到益州府,只需要5天时间!换句话说,从西京派遣一万骑兵,10天之内,就能杀到益州府,以往最少需要一个半月的光景,效率提高了几倍不止。
代价很巨大,但是收益也很明显,终于,沈括说服了刘彝和苏颂,也说服了朝廷,从青唐招募的数万工人,还有这一次被抄家的江卿,以及数以十万计的川陕百姓,都被投入到这项浩大的工程,从凤翔府和益州府同时开工,计划3年内修成……围绕着工地,又建造了大批的水泥厂,钢铁厂,火药厂,木工作坊……大批的工人,就像是蚂蚁一般,不停往来。
在这里,甚至能感到一丝后世的气息。
开山取石,填平沟谷,平整路基,挖掘隧道,建筑桥梁……在这里,生命并不值钱,每天都有人摔断腿,或者被土石埋葬,也有人掉落河水,活活淹死……
“表哥,你要是觉得不想活了,很简单,从山岭跳下去,保证能摔得七零八落,就算不死,也会有野兽把你吃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是到时候,你程大公子,或许连这帮修路的民夫都不如。在这段路上,会安排石碑,刻下每一个牺牲人员的姓名,只要这条路在,他们的名字就永远存在。至于你,还有所谓的江卿,都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程之才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什么话语,他呆呆望着下面的工人,不知所措。
“这里是一份18万贯的欠条,如果你选择跳下去,就由程家的其他人负责继续还账,除非全都死绝、如果你不想死,身为程家的长男,就扛起自己的职责,把欠款还了,不要让子孙后代,都生活在屈辱之中!”
大苏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程之才一个人,傻愣愣迎着夕阳,泪流满面。
……
“程之才没有自杀?”王宁安随口道。
“没有,据说他去看了我舅舅程浚,然后就说要去大理经商,想办法把欠款还上。”
王宁安点头,“毕竟是亲戚一场,不看别人的面子,也要看岳母大人的面子,程之才如果能改过自新,帮帮他也无妨。”
苏轼摇头道:“我娘刚刚来信了,她特意叮嘱,不要给程家人太多的优待,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相比其他的江卿世家,他们的下场已经很不错了。”
王宁安迟疑一下,点头道:“岳母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啊!”
王宁安索性不管程家的事情,他一路疾驰,一口气赶回了西京,他前脚刚进京,就听说韩琦被封为魏国公,出知杭州府,今天正好要离京!
“好一个韩稚圭,跑得真快!”王宁安也不停留,从西门入城,直扑东门而去——别放走了韩琦!
第576章 天子剑的用处(加更)
十天之前,就可以离开京城,奈何公文在政事堂卡住了。
韩琦很愤怒,搞鬼的正是文彦博,奈何他不能拿老文如何,就这样,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正式赴任的公文,韩琦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出了东城门,奔向江南而去。
他轻车简从,只有三驾马车,20个护卫,相比以往喜好排场,前呼后拥的韩相公,简直像逃难多过赴任。
韩琦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出了洛阳城门,他回头望了望,高大的水泥城墙,雄伟壮观,可谁又知道,这道墙就像是牢笼,困住了里面的人。
皇帝或许是最惨的那个,一道外城,一道内城,还有一道宫城,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囚犯。
身为宰执,也比皇帝好不到哪去。
韩琦是身心俱疲,能到杭州修养,也算是求之不得了。
他走得很快,眼看着到了十里长亭,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一个送行的,韩忠彦脸很黑,忍不住啐骂道:“这帮不要脸的东西,没准都去捧王宁安的臭脚了,早晚他们会遭报应的!”
难得,韩琦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认命似的,叹口气,“人情冷暖,官场现形,本就如此,当年范仲淹被赶出京城的时候,还没有你爹的威风呢!走吧,别耽搁时间。”
他们继续前行,可是突然从十里长亭走出一个人,笑容可掬地站在路旁。
韩琦还是有些欣慰的,竟然有人来送,说明自己还不算太失败……他撩起车帘,准备跳下去,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韩琦看清楚了,等在路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王宁安!
只见王宁安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上面满是灰尘,脸上也是黑乎乎的,都是尘垢,显得十分狼狈,但眼神特别明亮,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猎物的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
“爹!”韩忠彦低声惊呼,韩琦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韩琦眼珠转了转,心里很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
“驱车向前。”
马车到了王宁安的身边,韩琦主动从马车上下来,笑呵呵道:“王相公,去巴蜀办差辛苦了,老夫也要去杭州赴任,就此别过吧!”
说着韩琦微微拱手。
“韩相公,你说的没错,办差的确辛苦,可假如不是某些人掣肘,就会容易许多。”
韩琦微微一笑,“世上的事情本就是不能尽如人意,好在王相公凯旋归来,让人刮目相看,老朽自愧不如,情愿替王相公上书请功。”
“哈哈哈,我何来的功劳可言,罪魁祸首尚在逍遥,不把他抓起来,寝食难安,也对不起千万的巴蜀父老。”
韩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不停退让,可换来的却是步步相逼!
“王相公!不知谁是罪魁祸首,竟然连你都奈何不了?”韩琦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
“不是别人,正是你韩琦韩相公!”王宁安笑意很浓,“请韩相公随着本官去金殿,把事情说清楚吧!”
韩忠彦忍不住了,他冲出来,怒吼道:“王宁安,家父乃是朝廷大员,奉命前往杭州赴任,有天子旨意,有政事堂批文,你在这里胡闹,拖延时间,未免太不把家父看在眼里了!”
王宁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而后对韩琦笑道:“这位就是令郎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韩相公有如此麟儿,当十分欣慰。”
韩琦也把脸沉下来,“王相公,有什么事情冲着老夫就是,何必将犬子牵连其中,恐非大丈夫作为!”
“不然!”
王宁安笑道:“令郎可不是犬子,而是虎子……巴蜀的江卿,被他算计得很惨,就连本官都差点着了他的道……假以时日,以韩公子的本事,只怕出将入相,搅动风云,成就还要在韩相公之上啊!”
韩忠彦变颜变色,他的益州干的事情都暴露出来了吗?王宁安到底想干什么?越想越怕,鬓角就冒了汗。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韩琦依旧不动如山。
“王相公,你说了这么多,老夫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你要是要弹劾老夫,只管上书就是,有了圣旨,老夫自然照办。可如今你什么都没有,就拦着老夫的去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未免就不合适了……闪开!”
韩琦给左右使了个眼色,20名护卫上前,把王宁安给挡住,韩琦就准备赶快溜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今天能顺利离开京城,他韩琦就是一方守相……按照朝廷规矩,要罢免地方大员,必须查实罪状,还要通过政事堂,皇帝亲自下旨,才能动他。
这中间的过程,至少要几个月的光景,毕竟他韩相公经营这么多年,实力深厚,可不是吹的。
最关键的是赵祯,韩琦很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他没有决然的魄力,拿下了王拱辰就够了,再多一位宰相,赵祯会承担不住的。
而且即便出了事情,火烧到了他,最多也就是不停调任,折腾而已,当年范仲淹不就是如此吗!
韩琦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比直接落到王宁安的手里好!
有20个护卫阻挡,足够离开了,韩琦正要逃走。
突然王宁安一探手,从马背上摘下一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高高举在空中!
“你们这些人听着,天子尚方宝剑在此,谁敢阻拦,就是欺君之罪!”
王宁安扫过几个护卫,冷冷道:“韩琦给了你们多大的好处,想要灭九族吗?”
尚方宝剑!
这个威力太大了,绝对是超级杀器。
护卫们仿佛中了定身法,一个个僵立在在地上,一步不敢动,浑身不停颤抖,脸上都冒汗了。
王宁安甩开护卫,提着宝剑,奔韩琦而来。
这下子可把韩相公吓坏了,他强作镇定,斥责道:“王宁安,你假传圣旨,官家给你尚方宝剑,是让你处置巴蜀的案子,现在你已经回朝了,天子剑理当收回,你,你少拿它吓唬我!”
“哈哈哈!”
王宁安朗声狂笑,“韩琦,陛下是让我查交子务的案子,可没有规定仅限于巴蜀的部分!你侵吞了几百万贯的财产,就想一走了之!未免也太偏了吧!”
韩琦怒道:“王宁安,就算你有天子剑,也在查案子,但是别忘了,老夫身为宰执,你没有圣旨,没有政事堂批文,是不能动我的!”
“哈哈哈,韩相公,原来你是这么讲究规矩的人?在下真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你本来就该羞愧!”
“呸!”
王宁安啐了一口,残忍一笑,“韩琦,你忘了吧,当年焦用是怎么死的?你当时可讲究过朝廷规矩吗?可请过陛下圣旨?”
一句话,问住了韩琦。
说起来当年焦用死得是真够冤的!
焦用奉命押解一帮被充军的犯人到西北前线,当时正是李元昊最猖狂的时候,西北兵败连连,去当兵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那些犯人兵卒自然闹事,焦用为了完成任务,强力弹压,结果正好赶上了韩琦到西北,要整肃军务,杀鸡骇猴,那帮犯人状告焦用,韩琦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给砍了!
焦用是尽心尽力,替朝廷做事,落了冤死的下场,狄青多少年,都耿耿于怀。
假如焦用真有罪,哪怕不该死,韩琦砍了他,也无话可说。
问题是焦用有功啊,他是真心做事,没有半点错,就被韩琦当成了负面典型,给砍了脑袋!
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
“王宁安。”韩琦脸色铁青,“你,你想公报私仇吗?”
“哈哈哈……韩琦,你跑啊,有本事就跑吧!看见没有,这是天子剑,你再跑就是逃犯,本官拿天子剑斩你,最多丢官罢职,要不了几年我又能官复原职。只是你韩相公可要立刻身首异处了,就跟当年的焦用一样。老匹夫,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受死吧!”
王宁安说着,快步逼近韩琦,面目狰狞,杀气腾腾……韩琦真的怕了,他觉得自己被野兽盯上了,王宁安说的没错,用天子剑杀他,王宁安绝对死不了。
想想这小子的作风,绝对干得出来的!
韩琦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冷汗湿透了衣服,跟落到河里似的,歪歪斜斜,好不凄惨。
当年王宁安举起宝剑的一刹那,韩琦被剑光一晃,完全崩溃了。
“别杀我,别……我跟你去金殿!”
韩琦一句话说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不巧的是地上还有一团刚拉不久的马粪,韩琦一屁股坐上去,别提多狼狈了。韩忠彦跑过来,连忙搀扶老爹,谁知他的腿也软了,竟然也摔倒了。
王宁安看着这对父子在地上翻滚丢人,别提多畅快了!
韩琦啊韩琦,原来你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
还以为你敢拼着老命,溅我一身血呢!
这是扫兴!
王宁安收起天子剑,猛地一回头。
“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的主人搀扶进马车,随着本官进宫面圣!”
那些护卫们不敢不听,纷纷跑过来,看到韩琦狼狈的样子,他们也暗暗皱眉头,真是没有看出来,原来平时那么威严的老爷,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时候。
瞬间,他们的敬重之心,都跑得差不多了……
第577章 圣人之怒
坐在了相同的马车上,又走了一遍相同的道路,可是心情全然不同。
半个时辰之前,还在庆幸逃出生天,结果转眼却成了阶下囚!
韩琦握紧了拳头,真的恨不得冲出去,给王宁安一顿胖揍,出出胸中的恶气,只是他终究没有这个胆子,一把天子剑,已经把韩琦的锐气吓得无影无踪。
王宁安是个狠人,恶人,聪明人,唯独不是笨蛋!
他在巴蜀近半年的时间,能查出多少事情,韩琦一点把握都没有,交子务是多大的黑窟窿!真的都掀开,哪怕朝廷不杀他,士林也断然没有了立足之地。
韩琦很恼怒,却没有办法,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完美脱罪的办法,韩琦一辈子遇到过很多糟糕的局面。
当年因为庆历新政,被逐出京城,面对着夏竦等人的追杀,处境艰难,但好歹士林还是同情他们的,这一次只怕真的要身败名裂了……
韩琦索性闭上了眼睛,好半天,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撩起了车帘,就听到王宁安戏谑的声音。
“韩相公,咱们到了宣德门了,你可不要跑了,我这就递牌子求见官家!”
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但是也有不少官吏经过,当他们看到王宁安骑着马,手里提着宝剑,气势汹汹过来,他们还以为是抓了什么要犯呢!
可是当韩琦从车里下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乖乖,这不是去杭州赴任的韩相公吗?
他怎么没走成?
莫非是被王宁安给截回来了?
看着王宁安手里的宝剑,的确是有可能!
可王相公,你和韩相公都是宰执重臣,至于这么兵器相对吗?朝廷的体统何在?宰执的脸面何在?
有人立刻向各处报信,在京的大小官吏很快被惊动了。
论起消息最灵通的,还是要数贾昌朝和文彦博两个老货。
贾昌朝听到韩琦被截回来,瞬间脸色就变了,将韩琦外调,是他同意的,其中当然有交易……贾昌朝对王宁安还是有些不满的。
比如上次提到经略青唐,恢复丝绸之路,结果只开了一个头儿,王宁安就跑到巴蜀,又是修直道,又是建桑园,好处都让文彦博得了,老贾心里头不快,就想卖给韩琦个面子,有韩琦牵制,王宁安不得不给他更多的好处。
谁知道在巴蜀老老实实的王宁安,回到了京城,竟然不老实了!
居然直接去捉拿韩琦,这是要把天捅破啊!
贾昌朝越想越觉得不妙,他连忙去递牌子求见。
身为首相,其实什么时候见皇帝都是可以的,递牌子不过是个过场。
只是今天却很不巧,大太监苏桂赔笑,“贾相公,还是等一等吧,官家吩咐了,要单独召见王相公!”
贾昌朝心里咯噔一声,事情又小不了!
他茫然转头,正准备回去,文彦博那个老不要脸的来了,见了他,只是点点头。
“苏公公,老夫要求见圣人。”
苏桂摇了摇头,还是那套话。
文彦博想了想,将手里的扎子送到了苏桂的手里。
“苏公公,这是老夫清查交子务案件的进展,请公公务必呈交给圣人。老夫就回政事堂等候了。”
苏桂点头,拿着扎子,去见赵祯复命。
贾昌朝看了一眼文彦博,咬了咬牙。
“宽夫兄,真是够厉害的!还没怎么样,就落井下石了!佩服,佩服得很!”
文彦博把头一扭,傲娇道:“小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弟只是秉公办事,还请贾相公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文彦博昂着头,大步离去。
贾昌朝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不要脸透了!
文宽夫,你的脸皮都能当城墙用了!
骂归骂,贾昌朝忧心忡忡,赶快动用一切力量,盯着宫里的动静,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坐不稳当,跟初入官场的小菜鸟差不多,生怕被波及到。
何止是贾昌朝,整个洛阳,到处都有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的人。
……
皇帝寝宫,王宁安刚刚走进来,迎面就有一个小家伙一头扑来。
“先生,弟子想死你了!”
来的正是小太子赵宗垕。
小孩子总是长得最快,才半年的功夫,小家伙就高了一大截,小脸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健康。
王宁安笑道:“殿下,可用功读书了?”
“嗯!期末考试,弟子排在13名!先生,有奖励吗?”
“有!”
王宁安道:“先生这次给殿下带来了一件活物儿,萌得不要不要的……殿下保证喜欢!”
“谢谢先生!”
赵宗垕激动地给王宁安鞠躬,这时候赵祯走过来,摆了摆手,小太子识趣跑开了。君臣两个再次见面,赵祯鬓角的白发明显多了一些,皱纹也更加深邃。
“官家国事操劳,还请善保龙体才是!”
赵祯坦然一笑,“老了,总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身边没个能分担的,就要亲力亲为,不碍的……倒是王卿,你斗志昂扬,锐气无比啊!刚回京,就给朕一个大惊喜,你可是不简单!”
王宁安一听,连忙躬身,“回圣人的话,臣也是没办法,万一韩琦跑了,就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
赵祯拔高了声音,不屑道:“朕是天子,韩琦有罪,跑到天涯海角,朕也要追究,岂能因为他出了京,就放任自流?反倒是你,闹得满城风雨,拿着朕的宝剑,还要去杀人!谁给你的胆子?朕问你,万一韩相公没有错,你该如何收场?要不要朕拿着宝剑,把你给砍了?你怎么能这么冲动鲁莽,真是给朕丢人!”
赵大叔不好不客气地责备着,王宁安直竖竖站着,一句话也不反驳。
当领导的,不怕他骂,就怕他懒得搭理你,相反,骂得越多,代表你的地位越突出,虽然有点憋屈,但是也必须接受这个法则。
好不容易,等赵大叔骂够了,才沉着脸道:“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的东西不少!”
王宁安正色道:“在幽州之战以前,韩琦以调动军粮的名义,从巴蜀调出了200万贯粮饷。”
赵祯道:“这事情朕知道了,韩相公也说了,后来是转给了西北,有的被水灾冲走了,有的震灾了。”
“他在撒谎!”
王宁安断然道:“臣已经查过川陕四路的征调民夫记录,根本没有把粮饷运出巴蜀!”
“什么?没有!”
“没错!根据臣的追查,这200万贯,是以现金形式,转入到了一家粮行。”
“粮行?什么粮行这么大的本事,竟敢吃下朝廷的钱?”
“陛下说的是,这家粮行的确本事不小,因为叫天顺粮行,是王家的产业!”王宁安哂笑道。
“王拱辰?”
“没错……他们当时一个是三司使,一个是枢密副使,正好联手搬空益州交子务!”
赵祯越听越气,竟然眉头立起。
“证据,证据呢?”
“臣这里有益州交子务的账目,还有巴蜀征调民夫的记录,又有天顺粮行的账目,其中就记载了这笔钱的走向。”
“哼!”
赵大叔的脸越来越黑。
“他们身为宰执重臣,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搬空常平仓!”
王宁安干脆说道:“王拱辰家,本就是中原最大的粮商,每年夏秋两季,粮食运到京城,再转运到其他地方,就要三个月的时间。有时候会耽误市场行情。王拱辰就打起了地方上常平仓的主意。他又不愿意出钱,就请三司使韩琦帮忙,韩琦就把交子务的钱转了出来,交给了王拱辰!”
“岂有此理!”
赵祯气得拍桌子,“他们把朝廷当成了什么?他们家的钱库吗?缺钱就来搬!”
没准还真是这么想的,王宁安继续道:“陛下,从此之后,韩琦越发大胆,他竟然违规在巴蜀发了150万贯债券,要求巴蜀的江卿购买,事后,这笔钱进入了韩琦的私人腰包!
“什么?”
赵祯不解道:“蜀中江卿,怎么会甘心购买韩琦的债券,这又是怎么回事?”
“启奏陛下,韩琦放宽了监管,将原来民间交子百分之三十的准备金,压到了百分之五!”
王宁安冷笑道:“蜀中交子,本就是危如累卵,准备金根本不够。韩琦却答应下调……江卿世家,得到了鼓舞,便怂恿手上的商行拼命印钞,肆无忌惮。然后大肆圈占土地,购买田产……大约三年的功夫,以刘、陆、彭、王等为首的江卿,就增加了200万亩田产,膨胀之快速,简直令人咋舌!”
“可是朝廷的交子,还有民间的交子,就濒临崩溃的边缘!”赵祯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好啊,朝廷的交子务,竟然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工具,好一个韩琦,好一个王拱辰,真是好本事!朕都要和他们学学理财之道了。”
赵祯愤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那两个畜生都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向他们请教!”
苏桂连忙下去传旨,赵祯还是怒气不息,呼呼喘着。
“朕扪心自问,待臣下算是亲厚宽仁,满指望他们能知恩感义,报效朝廷,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对朕?简直可杀不可留!”
赵大叔咆哮着,正好韩琦迈步走进来,一听这话,他两腿发软,扑通跪倒。
“罪臣韩琦,拜见圣人!”
第578章 吾皇英明(4更到)
韩琦一见面就请罪,赵祯和王宁安都吃了一惊,尤其是王宁安,他在巴蜀半年,调动一切力量,早就把交子务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正准备让韩琦认罪授首,没想到老家伙主动请罪……这就好比憋了一个大招,却无处释放,那个郁闷劲儿就不用说了。
转了转眼珠,心中有数,韩琦没准是以退为进,想要利用赵祯的仁慈脱罪——无论如何,决不能放过老东西!
王宁安暗暗思索着对策,赵祯愤怒地盯着韩琦。
“韩相公,朕待你如何?为何要贪墨国帑民财,以致交子务空虚,险些酿成民变,你知罪吗?”
韩琦跪爬了几步,老泪纵横,“回圣人,老臣承蒙拔擢,忝列宰执,无尺寸之功,惹下塌天大祸,情愿伏诛,以息陛下雷霆之怒!”
真够绝的,一句不辩解,只是求死!
韩琦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他越是如此,赵祯反而越是好奇。
“韩琦,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躲过去吗?朕问你,几百万贯的钱款,都跑到哪去了,你身为三司使,难道就没有要对朕说的吗?”
韩琦擦了擦眼泪,低声道:“陛下问起,罪臣唯有如实招认……那200万贯的粮饷,的确征的是钱,主要是蜀道难行,军情如火,罪臣生怕和辽国的战局陷入僵持,故此让人尽快带着钱出川,到西北就地采购粮食。”
“是采购粮食,还是给了王拱辰?”
“是给了王拱辰……因为他们家是最大的粮商,存粮无数,从他们手里购买粮食,既便宜又充足。”
“胡说八道!”赵祯怒斥道:“明明没有一粒粮食进入军中,刚刚王安石也送来呈报,他清点过永兴军路所有常平仓的账目,根本没有这笔粮食入账,你又有何说?”
“启奏圣人,当时王相公是枢密副使,罪臣把钱拨给他们,也是为了尽快筹措粮食,奈何王拱辰太过贪婪,居然中饱私囊。罪臣也有风闻,可总是想着同僚之间,不忍相煎太急,如此没有上奏朝廷……罪臣徇私舞弊,包庇同僚,情愿受罚!”
“呸!”
赵祯啐了一口,骂道:“巧言令色,还说来请罪,明明把罪责都推给了王拱辰,你还有什么罪可言?”
皇帝不好糊弄,冷笑道:“这200万贯军粮放在一边,那150万贯债券又是怎么回事?”
“罪臣有肺腑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说?”
“讲,朕今天就要看看韩相公是如何巧舌如簧的!”
韩琦正色,深深叹口气,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王宁安。
“王相公,你此去巴蜀办案,当领会做事之难……当初朝廷仓促和契丹开战,粮饷人员全都没有准备好,所幸上天庇佑,辽国内乱,王相公才能立下不世之功……老夫这话,想必王相公也不会否认。当时为了征调粮食,集中物力遇到的阻力之大,难以想象。我大宋祖制,天子尚且不能随意斩杀士人,身为三司使,如何能调动下面的人,让他们尽力干活,不染指贪墨军需物资?”
韩琦深深叹口气,“罪臣无能,唯有先把从上到下的人喂饱,才能让他们老实干活,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实在是不能不为……这150万贯,的确是罪臣违规发放的,可是罪臣愿意对天发誓,这些钱没有一个铜子进入罪臣的私囊……罪臣全数用来犒赏官吏,奖励有功将士,让他们尽心做事,这才有幽州大捷……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辩解,可罪臣忠于大宋,勤于王事,旦夕不敢忘怀陛下圣恩……罪臣之苦心,可鉴日月啊!陛下!”
说到激动处,韩琦泪如泉涌,声音哽咽,哭拜在地上,仿佛他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王宁安默默听着,他都忍不住给韩琦伸出了大拇指!
这老家伙,是真能推诿卸责!
明明是他胡来,却说成为了大宋江山,话里话外,还把自己扯进去,仿佛正是他不惜犯罪,忍辱负重,才有幽州之胜,难不成还要给他发一个勋章不成?
王宁安是一个字都不信,可赵祯却有些迷离。
说到底,他是个仁慈的皇帝,心肠很软。
再加上韩琦当年,也是庆历诸君子之一,为了变法,殚精竭虑,鞍前马后,付出了许多,庆历新政,是朕负了他们。
韩琦会走到今天,或许也是对朕失望的结果……赵祯想到这里,心肠就软了下来。
做事难,做皇帝难,做宰执也难,或许真如韩琦所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赵祯正要追问,王宁安突然咳嗽了两声。
“陛下,韩相公所言,实在是让人敬佩,臣也有几句话想要问清楚。”
赵祯没有多言,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自便。
“韩相公,你当真没有中饱私囊?”
“绝对没有,如果老夫拿了钱,情愿意受雷击之刑!”
“哈哈哈!这年头挨雷劈的人多了,累死雷公也劈不完啊!”王宁安正色道:“我想请教韩相公,蜀中江卿,购买了战争债券之后,又是如何处置的?”
“这个……自然是朝廷赎回。怎么,有问题吗?”
王宁安笑道:“是原价赎回,还是溢价赎回?”
“这个……老夫不清楚,或许要问下面的人,总之是按照规矩办事!”韩琦推脱道。
“哈哈哈……”王宁安笑得更放肆了,“好一个安规矩办事,战争债券,普遍利息超过三成,就以三成计算,应该多给江卿们45万贯,这笔钱也是从交子务出的,对吧?”
韩琦脸色就是一变,他机械地点点头,心里头全都乱套了,他的花言巧语,骗得了赵祯,却骗不了王宁安!
“蜀中江卿,为什么愿意购买战争债券,如果没有利益引诱,岂会如此?既能赚利息,又能结好韩相公,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从皇佑五年,到嘉佑元年,前后一年多的光景,这150万贯都在你韩相公的掌控之中……当时因为战争的关系,中原和西北粮价飞涨,最多到了三倍,粮食生意大赚特赚!你把这笔钱借给王拱辰运粮,或者拿出去放贷,从150万贯变成300万贯,应该不成问题,甚至会更多!你自然能从容填窟窿,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你胡说!”
韩琦气急败坏,指着王宁安怒斥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着,他一扭头,又向赵祯哭道:“罪臣情愿受死,然则士可杀不可辱,王相公如此揣度罪臣,实在是让罪臣死不瞑目。”
赵祯也有些糊涂,他看了看王宁安。
“启奏陛下,臣虽然不清楚这150万贯的具体用途,但是接下来有迹可循……在嘉佑元年,西北又遭了水灾和兵灾,险些和西夏开战,粮食更是供不应求……到了这一次,王拱辰就联手韩琦,玩得更大!他们从交子务搬钱,又以粮食发霉折旧的名义,将朝廷太仓,还有地方常平仓的存粮低价卖给了天顺粮行。天顺粮行利用这些粮食,向百姓借贷,逼迫他们以土地抵押,王拱辰一伙吞下了300万亩以上的良田……臣这里有详细彻查结果,请陛下御览。”
王宁安将厚厚的一摞奏表送给了赵祯。
赵祯快速浏览,越看越气。
啪!
“好大的狗胆!”赵大叔怒斥道:“朝廷虽然不禁兼并,奈何乘人之危,以卑劣手段,巧取豪夺,侵吞百姓田产。摆明了是要逼着百姓造反!”赵祯大声叱问:“韩琦,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韩琦慌忙辩解道:“启奏陛下,王拱辰侵吞土地,老臣委实不知,他身为枢密副使,用不着和老臣商量的。”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韩相公,当初发财的时候,大家一起猛赚,现在出了事,都推给王拱辰,你也未免太小人了吧?”
韩琦争辩道:“老夫是君子,还是小人,用不着王相公评断!”
“那就让朕来评断!”
赵祯突然一拍桌子,“韩琦,在你任三司使前后,益州交子务一共被搬出去六百多万贯……原来的储备金消失一空,还欠了八十多万,以至于交子无以为继,几乎崩溃!”
赵祯抓起手里的烂账,气急败坏,向着韩琦扔过去,韩琦也不敢躲避,只能硬撑,被砸得格外狼狈。
“任凭你说得再好听,这么多的钱,统统哪去了?身为宰执,不该给朕一个说法吗?“
韩琦匍匐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不一会儿,地面就多了两滩水痕。
其实王宁安想错了,赵祯虽然仁慈,但他可不是烂好人,尤其是关乎江山社稷,韩琦的鬼话只能骗鬼,可骗不了皇帝!
“朕四季常服不过4套,食不求五味,卧不过一榻,几十年躬行简约……朕每每扪心自问,觉得对得起天下百姓苍生,国势不顺,实在是天意如此……朕今日方知大错特错!朕的姑息纵容,放任无为,养大了一帮贪渎之吏,残民害民,凶如猛虎!朕愧对百姓,有负上天之泽!”
赵祯说着,一转身,面对着韩琦,冷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的是真也罢,假也罢!朕都不想再听了。你和王拱辰两个,立刻押到大牢,朕会安排合适的官吏,严审此案,涉及到谁办谁,哪怕朕身边的人卷进去,也是有死无活!600万贯啊!比朕的皇宫还贵!要是不查清楚,朕妄为皇帝!!!”
赵祯的话语,在大殿之中,隆隆作响。
见过赵祯多少次,唯独这次,霸气十足,这才是帝王之相!
王宁安发自肺腑,大吼道:“吾皇英明!”
第579章 杀猴骇鸡
狗牙儿是个很有脾气的小家伙,老爹一走就是半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狗牙儿大少爷决定给他爹摆一张臭脸,至少让他也难受半年……呃不,半个月……要不,半天!
一定要绷住!
事实上,狗牙儿连半分钟都没撑下去,他爹回家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东西,像是一个球。
狗牙儿很不满意,走了这么久,想拿个玩偶就摆平本少爷,没那么容易!
可是下一秒,那个玩偶居然动了,抬起大饼脸,两个黑黑的眼圈,亮晶晶的小眼睛……只是一眼,狗牙儿觉得血槽就空了,彻底被萌神收服了。
他三步两步跑过来,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这,这是活的……”
“嗯!”
王宁安笑呵呵道:“我可告诉你,这是鼎鼎有名的国宝,你可以叫他滚滚,胖达,大号叫熊猫!”
没错,王宁安手里抱的正是一个熊猫,小家伙才几个月的样子,虽然能啃竹笋了,每天还要喝奶,为了能让小家伙活下来,王宁安可是操碎了心。没办法,要修川陕直道,自然要打通秦岭,王宁安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有工人爆破,结果把一只熊猫妈妈吓跑了,就丢下了几个月的小东西。
当时他趴在竹林的地面上,发出尖利而凄凉的叫声,护卫好奇,循着声音找过来,就发现了他。
见小东西黑白相间,十分有趣,送到了王宁安手里。
护卫们发誓,他们从来没见过王相公竟然会那么疯癫!
没错,就是疯癫!
他小心抱起,仿佛像对待珍宝一般,立刻让人准备奶粉,给小家伙泡了一盆。
小熊猫很配合,乖乖喝光了奶,然后趴在王宁安怀里就睡了,顺便还送给王宁安一泡尿!
护卫们都胆战心惊,你个小畜生也太大胆了,不怕王相公发怒,把你炖了?
谁知王宁安对小家伙的忍耐甚至超过了亲生儿子,丝毫不以为意。
要知道王宁安上辈子算是个宅男,码字之余,他对着熊猫频道能看几个小时……小东西的一举一动都能萌化人心,尤其是几个月的小奶熊,最是讨人喜欢不过。
为了照顾好小家伙,王宁安把自己的马车让了出来,准备最鲜嫩的竹笋,苹果,还准备了牛奶,马奶,甚至连玩具都有,车厢成了小东西的乐园。
在王宁安的小心照顾之下,一路赶到京城,小家伙还胖了2斤。
王宁安长长松口气,其实也怪他太过小心,人家好歹是熊,没那么脆弱的!
“从今往后,咱们家的四号人物诞生了!”
王宁安庄严宣布,他的意思是除了自己,杨曦,苏八娘之外,小东西就最大了。只是咱们狗牙儿少爷可不这么想,他和弟弟小彘,还有二娘肚子里的孩子,没错,剩下的愚蠢人类,都去伺候新来的小祖宗吧!
……
事实证明,国宝的魅力是无人能敌的,下午的时候,小太子就跑到了王家,当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无可救药地跪了。
把曹皇后亲手给他做的点心都拿了出来,贡献给国宝。
人家滚滚只是懒洋洋地啃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睡去了,小太子觉得这一口就是无比的幸运,仿佛被神眷顾了似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找不到北。
从这天开始,赵宗垕就缠着赵祯,让父皇答应,他要重新搬到师父家去住……全心全意做一个熊猫奴!
而后整个暑假,王家的中心就变成了滚滚,从上到下,哪怕是赶车的马夫,伙房的厨师,门前的护卫,一大帮糙老爷们都围着滚滚,傻呵呵笑着……王宁安突然有点后悔,他觉得照这么下去,王家的一家之主都要换人了!
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得还挺疼!
这一天,赵祯突然毫无预警,也来到了王家。
又一个被熊猫征服的可怜人!
“官家,我看干脆办个皇家动物园算了,专门养熊猫多好!”
赵祯笑呵呵道:“就是把皇儿迷得昏天黑地的小东西?可以考虑,不过朕今天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王宁安悚然一惊,试探道:“是交子务的掏空案?”
“嗯!”
赵祯点了点头,君臣两个到了书房,将所有下人全都赶出去,连房子周围都不准留人。赵祯的脸色很严峻,眉头深锁。
“朕已经让文爱卿和包爱卿去彻查了。”
文彦博不用说,包拯铁面无私,又熟悉三司的情况,更何况王宁安做了那么多前期的工作,把案子都理顺了,查起来并不复杂。
可结果却让赵祯无比震惊!
益州交子务,前后近十年,被各级官吏贪墨的款项多达上千万贯,大家都说交子务用纸就能变钱,无本万利,是最肥的肉,谁都想吃一口。
当然了,韩琦和王拱辰前后三次搬空,直接造成了交子务的崩坏,是罪魁祸首。
除此之外,拿交子应付俞龙珂部,影响朝廷开边,兼并百姓田地,造成西北民怨沸腾,哄抬粮价,巧取豪夺,勾结江卿,意图毁掉交子,动摇国本……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被包拯给翻出来了。
韩琦虽然百般推脱,可证据历历,他能推脱得了吗!
而且王拱辰见韩琦不讲道义,他也不绷着了,王拱辰提供了线索,包拯查到了一家兴隆钱庄,这家钱庄背后的老板就是韩琦的堂弟,而开钱庄的启动资金竟然是那150万贯战争债券!
韩琦说是给下面人发下去了,根本是鬼话骗人。
两位相公,一个经营粮食,一个专心放贷……真是会做生意!
了不起啊!
案情弄清楚了,依照包拯的看法,需要严惩不贷,他力主处以极刑。
可是文彦博却坚决反对。
这老货当然要搞垮韩琦,消除一个对手。
可是文彦博心里头清楚,他手上的生意比韩琦和王拱辰加起来还大!虽然他并没有贪墨朝廷的钱,但是也没少开方便之门。
如果处置了韩琦和王拱辰,会不会日后也有人拿着个来对付他?
文彦博认为将两个人罢官销籍,杖责80,发配岭南就足够了。
还真别说,文彦博的提议居然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许。
遍观历代,对贪墨处罚最为严格的是朱元璋,应该没有疑问,至于最轻的吗,大宋绝对跑不了!
究其根源,毛病还是出在赵大和赵二这对兄弟上。
这俩兄弟都得国不正,心里虚。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把比他能打的将领全都拿下来了,不给权力,那就要给钱……像什么石守信啊,高怀德啊,潘美啊……好些名家为了保全自己,拼命经商,大肆敛财自污,开启将门堕落的先河,赵家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赵二的时候,更是重文轻武,以文御武,把文官捧上了天,给予丰厚的俸禄,犯了罪也不杀……当然要承认,最初的一段时间,文官们还算收敛,感恩戴德,肯出力办事。
可渐渐的,他们觉得优待是正常的,而且觉得还不够!
越来越多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侵吞贪墨,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别看大臣们表面志趣高洁,不贪不占,但是他们的族人乡里,几乎没有一个穷的。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了,大宋也有惩处贪官污吏的机关。
比如监督武将的武德司,还有监督文官的皇城司……可是连皇帝都不敢杀人,这两个机构又能如何呢?也只是不痛不痒而已,每次出了贪墨的案子,就是打板子,流放岭南而已,几乎都成了惯例。
这次闹到了宰执一级,文彦博觉得杖责80,流放岭南,已经足够了,再超过就损及宰执颜面,威胁到了文官的利益。
“臣斗胆请教圣人,您觉得文彦博的判决能顺应民意吗?”
赵祯轻笑了一声,“什么民意,无非是顺应官意罢了!”赵大叔长叹一声,“我大宋以宽仁待臣下,方能终结五代乱世,立国百年,物阜民丰,祖宗法度,并没有错!”
王宁安正色道:“太祖太宗之英睿神武,当然没错,可当年的祖训是针对五代乱世的,和如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文恬武嬉,贪墨浪费,权威消失,朝廷规矩荡然无存!陛下觉得,这时候还能靠着仁恕之道治国吗?”
赵祯看了一眼王宁安,意味深长一笑。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背着手,走了两圈,赵祯渐渐神色坚定下来,“的确,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重塑威严,整顿吏治,从上到下,清除怠惰无能,贪婪无度庸官恶吏……只是放眼望去,朕居然不知道谁人可用。连韩琦和王拱辰都能如此胆大包天,试问谁能执掌政事堂?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朕大力整顿,又有什么用?”
王宁安终于了解了赵祯的想法,与其换一个不可靠的人,倒不如留着几个老家伙放心呢!放在以往,王宁安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妥协了。
“启奏陛下,王安石办事认真,清正廉洁,只要稍加历练,足以担当大任……我大宋人才不少,奈何官场陈陈相因,论资排辈,死气沉沉,没有位置,何来人才?是骡子是马,总要牵出来溜溜!”
赵祯听完,欣慰一笑,“朕是要杀鸡骇猴了?”
王宁安赔笑,“应该是杀猴骇鸡!”
第580章 人之将死
不管是鸡也好,猴也好,韩相公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赵祯借着早朝的机会,召集所有在京官吏,包拯作为主审之一,详细汇报了掏空交子务的案子,将每一笔钱,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众多朝臣心有戚戚,几乎所有人都惊骇韩琦和王拱辰的胆大包天,几百万贯,竟然说搬空就搬空,这大宋朝还有法度可言吗?
大家义愤填膺,都主张严惩韩琦和王拱辰。
只是当赵祯高举屠刀,要杀人的时候,朝臣们还是吓了一跳。
身在最顶尖的几个人物,按照惯例,最多贬官流放,哪怕案子再严重,打板子,销籍,规定三代之内不许为官,也就是了,居然要杀头,宰执的体面何在?文官的面子何在?
身为首相,贾昌朝带头跪倒,刷拉,其他人也都跟着。
“臣等恳请陛下,法外开恩!”
施礼之后,贾昌朝又站起,一连重复了三遍,而后他跪在地上,凄凉道:“韩琦纵然有罪,罪在不赦,但请陛下念在他几十年为国辛劳的份上,将他发配岭南也好,或者发配渤海也行,总而言之,留下他的一条老命。想必韩琦一定感念天恩,满朝臣工也会体会陛下苦心,更加勤于王事,不敢丝毫懈怠。”
跟着贾昌朝跪倒的还有文彦博、赵卞、王珪、刘沆等等群臣,到了最后,就连枢密使庞籍也跪下了。
满朝之上,只剩下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个是王宁安,一个是包拯!
事情很明白,这是整个文官集团再向赵祯提出抗议!
谁也没法帮忙,赵大叔,你要抗住啊!
君臣沉默了许久,赵祯缓缓开口。
“以恩德仁义感化人心,忠于国事,说起来不错,可做起来却未必!”赵祯字斟句酌,“醉翁破译了竹书纪年,上古君臣相得,三代之治,不过是圣贤的希望而已,与史实不符。感恩戴德,知恩图报,要先有人心才成!”
赵祯声音突然拔高,怒斥道:“我大宋历代先帝,仁慈宽厚,对待官吏,更是极尽善待,以端明殿学士为例,月领职钱50,米麦20石,添支米3石,面5石、茶2斤,春赐绫5匹,冬赐绢17匹,罗1匹,棉20两……每年赐柴炭1600秤,盐7石,职田30顷,随身70仆人的衣粮,禄米等等各项,折合不下5000贯钱!”
赵祯越说越快,在场的官吏老脸却越来越红。
大宋官吏俸禄是历代之最,绝不是虚言。
衣食住行,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
宰执一级,每月能领300贯俸禄,除此之外,还有禄米、柴、炭、盐、绫罗绸缎、冰敬炭敬,茶叶,就连房租都给!
不光给官吏,还管他的家丁仆人,甚至马匹草料,朝廷统统负责。
这还只是正项,每逢年节,皇帝皇后的寿诞,还有各种赏赐,多得难以计数。
包拯在权知开封府的时候,就和王宁安念叨过,他一年的收入折合下来,差不多有3000贯!
老包拿的是心惊肉跳,因为这些钱正好顶大宋最穷一个府的一年岁入!
皇帝是举一国供养一人,而宰执呢,是举一府供养一人!
拿着前所未有的俸禄,包拯是拼死拼活,恨不得把一腔血洒出来,干了多少,都觉得对不起皇帝厚赐,百姓供养。
也正因为如此,包拯才对韩琦和王拱辰万难理解,以他们的俸禄,足够吃几代人了,居然还去贪墨,动辄几百万贯,真是欲壑难填,人心不足!
所以这一次包拯坚决没有下跪,更不会为了这两个人求情,不管怎么处置,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任何可以模糊的。
包拯耿直站着,无视地上的所有人。
只听赵祯继续说下去,“诸位爱卿让朕法外施恩,说是能感化臣工,让大家尽心做事……朕要问你们,朝廷已经给了这么多?为什么没有感动?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事?为什么不能管住手脚?难道一定要赦免两个贪官污吏,才会感动百官,才会让百官效忠大宋吗?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谁能告诉朕?”
赵祯气得脸色铁青,他的声音在大殿不停回荡。
“你们给他们两个求情,敢不敢担保,从此之后,大宋没有贪官?或者说,你们谁能站出来,告诉朕,要怎么杜绝贪污?莫非是遇到一个贪官,赦免一个吗?”
贾昌朝跪在最前头,老脸都绿了,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浑身颤抖,心里头不停哀嚎……非出这个头儿干什么,装个哑巴,丢人又如何,非要找挨骂,真是自作自受。
老贾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赵祯深吸口气,“诸位爱卿,从今天起,朕不会再宽恕任何贪官污吏,朝廷该给的都给了,亏欠谁,也不亏欠贪官……从今往后,发现一个,严惩一个,绝不宽恕。朕希望你们都牢牢记住,不要以身试法,到时候就不要怪朕无情!”
……
说完这番话,赵大叔径直离开,连退朝都没说,所有大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无地自容。
皇帝已经把话说绝了,朝廷不欠你们的!
那就是大家伙欠朝廷的,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每个人都如丧考妣,惶惶不安。
文彦博费力站起,伸手去搀贾昌朝。
“子明兄,你是百官之首,可要替大家伙撑住啊,小弟愿意和子明兄共进退!”
贾昌朝一看文彦博无耻的老脸,真想上去给他一顿老拳!
为什么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还不是你老货不要脸,和王宁安勾结在一起,非要追查下去,才弄得文官丢尽了脸面。
也好,你挖的坑,你自己跳,老夫不陪你玩了。
贾昌朝深吸口气,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无无比温暖和蔼,跟开了花似的……
“宽夫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老夫愧为首相,实在是无能之极,老夫会一肩扛起,以后政事堂还要你宽夫兄多多承担,老夫这就去上表请罪,砍头也好,罢官也罢,朝局就要靠着宽夫兄了。”
说完,贾昌朝毫不留恋,大步离开。
剩下的文彦博可傻眼了。
老东西,你这不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吗?
陛下因为韩琦的案子,迁怒百官,君臣对峙,这时候身为宰执,是最难做的,向着皇帝,百官不高兴,向着百官,皇帝不高兴,整个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文彦博不愿意当顶雷的,自然要劝贾昌朝继续干下去。
哪知道人家贾相公也光棍,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的首相,已经玩够了,对不起了,我要跑了,剩下的事情,你文宽夫自己来吧!
文彦博郁闷抓狂,他扭头去找王宁安。
因为此时唯有他和赵祯能说得上话,有他周旋,或许还要转圜的余地。可文彦博看了一大圈,愣是找不到王宁安的踪影,他去哪了?
……
天牢大狱,黑漆漆的,又冷又潮。
有人在前面领路,把王宁安带到了一间相对整洁的牢房前面。
“罪犯韩琦,有人来看你了!”
韩琦一惊,连忙回头,见来人是王宁安,他先是瞪眼了眼睛,随即仿佛一脚从楼上登空,整个人都傻了!
王宁安来了,老对头来了!
这表示什么,莫非他韩稚圭死路一条,再也没有救了?
韩琦想了很多很多……他一直觉得赵祯不敢痛下杀手,他韩琦还能起死回生,正是靠着这股念头,他才撑到现在。
可是当王宁安以胜利者的姿态驾临的时候,韩琦知道自己的梦碎了!整个人迅速垮下来,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衰老腐朽……脸上都飘荡着一层死气……
“韩相公,你多半猜到了,陛下在金殿上痛斥百官辜负皇恩,驳回了三跪求情。很快你韩相公就要身首异处了……没有别的,咱们也算是斗了这么多年,我给你送一壶践行酒。”
王宁安也不管韩琦如何,径直取出酒杯,给韩琦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这是玉露琼浆?真好闻啊!”
韩琦眼神迷离道。
王宁安突然一笑,“什么玉露琼浆,就是在街边买的烧酒,来尝尝吧!”
“啊?我,我尝尝!”
韩琦还不相信,把酒杯一把抢过来,喝了一口,酒水在嘴里滚动,有些冲,还有点酸味……的确不是玉露琼浆,可为什么这么好喝啊!
比起一辈子喝过的所有美酒,还要好一万倍!
“哎……”韩琦吧嗒嘴唇,回味无穷,“王相公,还有吗?”
“有,不光有酒,还有菜呢!”
王宁安又给韩琦倒了一杯,然后把几个小菜拿了出来,猪头肉,白斩鸡,拌黄瓜,蚕豆,韩琦夹起一块猪头肉,细细咀嚼。
“以前老夫只吃猪的里脊,选300斤的肥猪,吃之前用木棒猛击背部几十下,趁着猪还没有死,取出里脊做菜,最是鲜嫩味美,不过今天的猪头肉也不错。”
王宁安哼了一声,“狗屁鲜嫩,那是打肿了充血,要是想吃,我让人打你80棍子,从你后背上割下来一条,如何?”
韩琦气得直摇头,“焚琴煮鹤,焚琴煮鹤!王相公,你太不雅了!”骂过之后,韩琦又突然自嘲一笑,“忠言逆耳,其实想想,你说的也不错……老夫回头想想,真有些不认识今天的自己了……怎么样,王相公,想不想听听老夫的临终之言?”
第581章 最残忍的报应
韩琦喝了酒,吃了猪头肉,竟然来了精神,非要拉着王宁安,讲他的故事。
韩琦是庶出的,他的母亲是婢女,当时和时任泉州知府的韩国华有了交集,生下韩琦,随后韩国华升任右谏议大夫。
不巧的是,在韩琦三岁的时候,韩国华死了,诸位兄长抚养他长大。
“王相公,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我爹死的第三天,我娘就死了,家里头说她是悲愤过度,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我嫡母下的手,她觉得一个婢女居然爬上了老爷的床,十恶不赦,让她蒙羞,唯有一死,才能解气。父母双亡,王相公,你可知道生存之难?”
王宁安也喝了一口酒,“我小时候,爹妈去奔丧,大约走了一个多月,我差点被伯母打死。”
韩琦呵呵一笑,“你只是一个月,老夫却是十几年啊!”韩琦眯缝着眼睛,仿佛回忆起小时候的场景,嫡母很严厉,哥嫂凶神恶煞,他唯有在各方之间,小心翼翼,争取可怜的成长空间。
或许就是那段时间,韩琦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深藏不露,讨人喜欢……渐渐的,他长大了,端庄寡言,喜欢读书,才学过人,很快得到了韩家长辈的青睐,着力栽培……刚刚20岁,韩琦就中了榜眼。
授官匠作监丞,淄州通判,后来又不断升官,做到了右司谏。
如今大家都说唐介是真御史,殊不知,当年的韩琦更是威风凛凛,他有过最辉煌的战绩,至今无人打破,哪怕王宁安都要俯首再拜。
“宝元元年,天灾不断,异象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朝中宰相王随、陈尧佐,参知政事韩亿,石中立,四人碌碌无为,束手无策,老夫上书弹劾,一天之内,四人全部被罢相!”韩琦说到了这里,显得非常亢奋,回味着显赫的战果,“王相公,你曾经一天之内,扳倒了两府相公,老夫比起你,可逊色吗?”
王宁安一拱手,笑道:“韩相公威风凛凛,在下愧不能及!”
“哈哈哈!王相公,你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肯定不服气。”韩琦抹了抹嘴,自顾自说道:“从那一次开始,老夫名扬天下,京城无人不知,只是从此之后……”韩琦笑道:“王相公,你猜猜,当时朝廷会如何对老夫?”
王宁安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管谁继任宰相,都不能留你这个猛将兄在京城的,韩相公一定是被外放了?”
韩琦抚掌大笑:“果然敏锐,王相公,厉害啊!”
韩琦感叹道:“老夫正想着替朝廷出力,匡扶正道,铲除奸佞,哪知道一道圣旨,就让老夫去了西北,去抗击李元昊。”
“当时老夫并没有多想,大好男儿,理当在阵前立功,区区蛮夷,有什么好畏惧的,以往朝廷用的都是无能之辈,才屡战屡败,如果换了老夫出战,一定能大获全胜!旦夕之间,扫平狼烟!”
心气高涨的韩琦到了西北,想要大展身手,只是李元昊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对付。当时范仲淹也在西北,他力主守势,韩琦却极力进取,幻想一战击溃李元昊,可结果呢,好水川一战,被打败的人是韩琦。
6000将士丧命,上万人奔逃,韩琦也仓皇逃回。
到了半路上,遇到了士兵的家人,他们撒着纸钱,哭泣死去的亲人,有人拉着韩琦的马缰绳,质问他,我儿子随着招讨去出征,如今招讨回来了,我儿的魂魄安在?是不是也跟着招讨回来了?
韩琦无地自容,险些自杀……
“好水川一场惨败,是老夫入仕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教训,可以说是当头棒喝!把老夫都打蒙了。”
韩琦擦了擦眼角,“好水川之后,老夫被降为秦州知府,在任上老夫积极整军经武,囤积粮草,训练军卒,总算是挡住了李元昊的攻势……差不多几年的功夫,老夫才明白,原来打仗和写文章骂人不一样……后来老夫被调回京城,参与了庆历新政。”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新政失败,韩琦被外调知扬州,也就是从此开始,韩琦彻底完成了脱变,再也不是那个浑身热血,渴望建功立业的韩稚圭了……
纵观韩琦的一生,其实很多事情是性格决定的。
在最关键的少年时期,他身为庶子,在夹缝中求生存,自然养成了内敛深沉,阴重不泄,工于心机的性格。其实韩琦和王宁安的学生章敦很像,只是章敦的出身更加屈辱,他也更加偏激。
所幸章敦遇上了王宁安,渐渐化解了心中的刺儿。
韩琦没有遇到贵人,只能自己一点点摸索。
外贬西北是一次,好水川战败是一次,庆历新政失败又是一次……这三次的结果,就是彻底打碎了韩琦所有的幻想。
正道直行没用,一心为国没用,救国救民没用……只有权力有用!
为了能稳定权力,为了能刷声望,他什么事情都做,斩杀有功之臣焦用,就是为了显示他的果决刚毅,获得文官的掌声。
的确,从此之后,韩琦便树立了强硬的形象,无论多厉害的军中刺头儿,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跟小媳妇儿似的。
韩琦志得意满,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作法打断了武人的脊梁,西北大战,再也没有赢过西夏。
根本是牺牲大宋的利益,来成全他一个人!
“老夫熟读经史,这么干的绝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蔺相如!”王宁安没好气道:“他也是这副德行,逼得廉颇负荆请罪,可结果呢,就是廉颇威望扫地,常平一战,赵国临阵换将,被秦国坑杀了40万人,从此一蹶不振!”
韩琦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来,“自古都赞美将相和的佳话,唯独王相公能说出一番不同的见解,妙,真是很妙!来,为了王相公的见解,浮一大白!”
喝光了杯中的酒,趁着倒酒的功夫,韩琦又说道:“王相公,你当老夫真的在乎钱吗?不,只有王拱辰那个傻蛋,才会钻到钱眼里,老夫想要权力,很大很大的权力……要想有权,就要有人,要想有人,就要有钱……下面的那帮官有多贪,你知道不?”
王宁安摇头。
韩琦冷笑道:“就拿河道来说吧,朝廷看重漕运,每次都会多拨一笔钱,至少三成,也就是说,100万贯能干好的活儿,会拨给下面130万贯,可是有多少真正用在河道上?告诉你,王相公,连一半都没有,能花50万贯干正事,就算干吏了,另外的80万贯都被一级级漂没了!你觉得这个吓人不?告诉你,还有更糟糕的,有些自诩清廉的官吏,打着不扰民的旗号,你把钱给他们,也未必干活,就躺在那里,等到水灾来了,老百姓被冲得家破人亡,他们站出来,哭两嗓子,上一道奏疏,开个粥厂,老百姓还要感念他们,朝廷还要提拔重用……荒唐吧!”
韩琦大口嚼着鸡腿,满脸鄙夷。
“二十年前,老夫嫉恶如仇,看不起贪官污吏,也看不起不会办事的蠢材!可后来到了好水川一战,老夫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和他们也都差不多,一样眼高手低……所幸老夫心里清楚,他们却还糊涂着!所以老夫能做到宰执,他们只能永远当笨蛋!”
韩琦又变得狰狞狂妄起来。
“陛下要拿老夫的脑袋祭旗,你王相公也想杀我立威,以为借着老夫的头颅,就能刷新吏治,你是做梦!”
韩琦冷笑道:“只要孔孟之道还在,只要科举还在,只要读书人还念着十三经,就少不了腐儒,也少不了清流……王相公,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斗得过一群人?奉劝你趁早和光同尘,跟他们变成一路货色,不然你也要坐在这间牢里,等着砍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人给你践行!哈哈哈……哈哈哈!”
韩琦扯着嗓子狂笑,状如疯癫,刚刚吃得急了,又咳嗽起来,身体蜷缩,跟一个大虾米似的,既可恨又滑稽。
王宁安默默听着,面对一个死人,和他计较什么,所以王宁安选择宽恕了韩琦所有的冒犯。
“韩相公,你提到的贪墨之事,肯定要着手解决,至于本官下场如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韩家人和王家人,已经有了结果。”
“什么?”
韩琦惊得酒杯落地,他怒吼道:“王宁安,莫非还要祸及家人不成?你,不是个英雄!”
“哈哈哈,我也从来没说自己是英雄。”王宁安笑道:“按照我的想法,是希望能灭你的三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韩琦脸色惨白,他直勾勾盯着王宁安,恨不得把他给吞下去。
“你很走运,陛下不愿意那么残忍,满朝那么多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不好,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充军发配。”
韩琦听到这里,长出口气,闷声道:“是岭南,还是渤海国?”
“都不是,是西*******琦一愣,“王相公,你这么好心眼?老夫不信!”
“哈哈哈,韩相公,你就是太小人了,令郎,还有你们韩家的男丁都会被送到秦州,安排在德顺军第三指挥,另外你们韩家的产业全部要充公,抵偿贪墨的赃款,不够的部分,还要你们家的子弟世代偿还。韩相公,你最好期望你们家出一个战神,打赢几场仗,多杀几个敌人,到时候没准朝廷就能免了你们的欠款……”
韩琦根本没有听后半段,他只是听到了德顺军三个字,浑身如遭雷击,突然狂叫起来。
“王宁安,你个小人,无耻,卑鄙!你该被雷劈!被雷劈啊!”
韩琦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原因很简单,因为德顺军就是当年焦用所在的部队。
韩琦怒杀焦用,说出东华门唱名方是好男儿!
当时的韩琦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不可一世!
一句东华门唱名,成了无数读书人的追求。
时至今日,谁还能记得,这句话背后,竟然牵着一个惊天冤案,功勋累累的焦用将军,像是牲畜一般,被轻易屠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凶手,也遭到了报应,韩家后人,悉数到了焦用的部队效力。变成了韩琦最瞧不起的一群丘八,让韩相公情何以堪!
他疯狂大叫,撕心裂肺地诅咒,破口大骂,要让王宁安收回决定,哪怕发配海外,甚至杀了他们也好,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韩相公,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劝你到了地下,最好跪在焦用将军的面前,祈求他的英灵能保佑你的子孙后人……当然,你还要祈求,大宋的军中,再也没有你这般沽名钓誉之徒……不然,你的子孙可就要冤死在屠刀之下了!”
第582章 文官逼宫
从天牢出来,王宁安没急着回家,而是随意在路旁找了家浴池,泡着温泉水,闭着眼睛,韩琦说过的话,不断在眼前闪过……老匹夫可恶,就算死得再惨,王宁安也不会有半分同情。
可是回顾韩琦的仕途,一路走来,也是大宋的官场生态使然……为了纠正五代十国,藩镇林立的错误,大宋就拼命给文人优待,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而不加惩罚。
一味袒护纵容,国法如同无物,好人好官得不到保护鼓励,反而是小人猖獗,越发无所不用其极……韩琦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他把满腹的才学,一脑子的智慧,都用来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上面。
他挪用那么多的钱,正如他所说,真正进入腰包的或许不多,大头儿都用来收买亲信,扩充势力……正是如此,才越发显得老家伙可恨!
下一步的变法,或许就要从根本上改变朝廷的用人制度,科举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如何用官,如何考评,如何升迁,如何监督……这些要做不好,只怕杀了一个韩琦,还会有无数个韩琦重蹈覆辙……
想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沉重,王宁安觉得眼下至少能松口气,他洗净了牢中的酸臭味道,神清气爽,回到了家中。
此时的府邸早就变成了国宝的乐园,东跨院被收拾出来,用柱子搭好了小屋阁楼,还要攀爬,活动的架子。
此刻的滚滚正和一个小木马较劲儿呢!
爬上去,摔下来,两只短短的小腿,巨大的脚掌,简直萌翻了所有人,黑白兽的杀伤力绝对古今通吃。
杨曦把所有的功夫都拿出来照顾国宝,配制窝窝头,冲盆湓奶,挑选竹子,用泉水清洗干净,没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偶尔国宝大爷冲她笑一笑,就能让杨曦高兴半天。
弄得狗牙儿和小彘一肚子气,他们小时候也没有这个优待,完全是个假妈!
……
家里一片祥和,可是京城,此时却闹翻了天。
赵祯降下多达万字圣旨,将韩琦和王拱辰的罪行一一历数,最后判处二人秋后处决,家人充军,一应涉案官吏,按照罪行轻重,或斩首,或流放岭南,一共有200多人牵连进去……如此大规模处置官员,自从赵大立国以来,都是前所未有,赵祯整饬吏治的决心,昭然若揭。
按照惯例,这份圣旨要政事堂附属才行,可是足足等了三天,才发下来,而签名用印的居然是次相文彦博,首相贾昌朝的名字消失了……
“韩稚圭一死,宰执相公,人人自危……老夫坐这把椅子已经5年有余,不算短了。”贾昌朝真是不愿意舍弃权位,他疯狂迷恋权力,醉心功名。
只是回头一看,当年和他同一批的人物里面,夏竦早就死了,范仲淹也退下去,如今专心学术,听说了病了好几场,也活不了多久。章得象、韩亿、晏殊都死了,杜衍也老迈不堪,听说都不认识人了,还有陈执中,宋庠……唉,少小离家老大回,自己已经两鬓斑白,再熬下去,也没有什么滋味,还是趁早退了,或许还能落一个善终。
贾昌朝一口气上了7道求去的文书,坚决要辞去一切职位,回家种田。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昌朝玩弄权术,笼络人心,他做的事情,丝毫不比韩琦少,如果掀开,只怕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老鬼是要逃命了。
赵祯犹豫了再三,心里头还有些不舍。
主要是王宁安推荐了王安石,赵祯也很赏识王安石的才学,问题是此人性格刚强,不懂变通,资历又浅薄,需要过渡时间,倘若贾昌朝能留任一段首相,也好帮衬拉拔,给赵祯更多的布局时间。
可是贾昌朝丝毫不想留在京城,他一道表文接着一道,甚至准备直接挂冠求去……
老家伙保命的作为,在一些人眼里,却是因为贾昌朝无力保下韩琦和王拱辰,羞愧之下,才求情罢相。
的确,在金殿上,三跪求情,结果换来了陛下的斥责质问,身为宰执,面子都丢光了,贾昌朝要走,也是情理之中。
紧跟着贾昌朝之后,枢密使庞籍竟然也上书,说他年老体衰,不堪驱使,请求归乡。
如果光是庞籍也就罢了,参知政事唐介,御史中丞赵卞,这两个人也跟着上书,都是一个要求,辞官不做!
这下子大宋朝可乱了套!
大宋的官制出了名的复杂,但基本上还是有迹可循的,站在百官顶端的就是所谓宰执,东府的首相,次相,参知政事,西府的枢密使,枢密副使,外加财相三司使,言官的老大御史中丞。
由于有些职位可能有两个人同时担任,算下来,不到十个人,就是大宋官场最顶级的存在。
从嘉佑二年开始算起,欧阳修因为涉及到丑闻,最后离职,专心负责皇家书院事宜,缺了一个名额。
王拱辰和韩琦被拿下,又损失了两个,接着贾昌朝、庞籍、赵卞、唐介,又是四个人!
现在屈指算来,西府已经空了,东府只剩下文彦博一个,外加三司使包拯,还有身在益州的御史中丞张方平,如果再算上财相王宁安,也不过四个人而已!
整个宰执,走了一大半还多,仿佛天都塌下来。
最忙碌的人就是文彦博,两府的政务全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从早到晚,忙得跟孙子似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文彦博好揽权,光是累点没什么,他倒是可以甘之如饴,可问题是这些重臣同时辞官,对朝局的影响太大了。
其实仔细推究,贾昌朝是因为害怕,所以要溜,而庞籍呢,他身体一直不好,早就有退隐之心。而且庞籍也选好了衣钵传人,那就是司马光!
别看司马光是王宁安的弟子,但是他和庞籍交情更加深厚,父子两辈人,非比寻常。庞籍为官清廉,又做到了文臣的顶端,功名之心早就淡了,加上子孙后代也有人照顾,他是真不想在官场打滚了。
再说唐介,他这几年身体也不好,而且看得太多蝇营狗苟,更不愿意同流合污,老朋友欧阳修专心治学,唐介也想效仿。
至于赵卞,他当初和张方平一起,还去劝说文彦博,想要保王拱辰,虽然案子没有牵连到他,但是赵卞也觉得脸上无光,十分难看,素以清正著称的言官头子,居然和两个贪墨重犯搅在一起,这算什么?
因此赵卞决心求去,谁也留不住了。
总而言之,这几个人各有缘由,当问题是他们恰巧赶在了这个时机,纷纷离职。下面的官吏怎么想?大家会怎么看?
许多人都认为是皇帝不顾一切,处死了两位宰执重臣,根本不管百官求情,不给百官留面子,既然皇帝无情,百官只能无义。
我们不能正面和皇帝冲突,保两个贪墨之人也说不出道理,但是我们不干总行了吧!
皇帝总不能逼着我们干活吧?
百官们很快就群起效仿首先有行动的是御史台。
谁都清楚,历来御史台就是马蜂窝,清流大本营。没事还鸡蛋挑骨头呢,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有人还发愁没法掺和呢,见诸位大人请辞,他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皇帝又如何,没有了群臣辅佐,没有百官做事,那就是瞎子,聋子,关在宫里的废物!
因此在赵卞请辞的第三天,陆续有三个侍御史,五个殿中侍御史,10个监察御史,一起请辞。
随着御史台发动,请辞之风,很快波及到六部和各院寺,甚至蔓延到了开封府,数百人求去……几乎一夜之间,大宋朝的机器骤然停了下来!
身在府邸的贾昌朝,听到家人回报,说是好几百官吏追随着相爷一起辞官,老相爷深得人心,威风凛凛,百官仰德,实在是了不起!
听着家人眉飞色舞地吹捧,贾昌朝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我的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老夫是真想跑了,你们这不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吗?
你们涨点脑子好不,陛下屠刀高举,要送死也不是这个送法!
贾昌朝又惊又怕,浑身冒冷汗。
他想了许久,立刻给赵祯写了一封奏表,在里面贾昌朝反复解释,他是年老体衰,才力不堪用,且久在中书,故此要回家耕田,安享天伦,如果陛下觉得他还堪用,情愿去大名府,继续为国戍边。
贾昌朝摆出顺从的姿态,不敢和赵祯硬碰硬,随后又让人放出话,责备满朝官吏,说他们太过分,居然不分轻重,把国家大事当成了儿戏,实在是可恶!
……
“哼!不过是唱黑白脸而已!无耻之尤!”
赵祯丝毫没有息怒,相反,更加怒火中烧,好啊,这就是我大宋的臣子!为了两个贪官,居然和朕闹起来了,没有朝廷,没有大局,没有君父,没有天下……这帮人眼里,只有自己,只有士人的利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想逼宫是吧?
那就来吧!
没了张屠夫,朕还要吃带毛猪吗?
“传旨,即刻请文相公和王相公进宫议事。”
大太监苏桂连忙答应,一转身就跑了出去……显然,一场比处置韩琦和王拱辰更大的风暴来了……
第583章 绝不妥协(万赏加更)
“文相公!”
宫门遇到,王宁安主动问好。
文彦博看上去愁眉苦脸,给吃了苦瓜似的。
“我说文相公,你独掌中书门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文彦博气得哼了一声,“王相公,老夫情愿意立刻归乡,教书也好,耕田也罢,强过执掌政事堂!”
老文最近当然很惨,他力主查益州交子务的案子,又和王宁安多有联手,事情闹到了今天,很多人都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说文彦博是文官当中的白眼狼,是一条毒蛇,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还有人上书弹劾文彦博。
直接开骂,说同为宰执,别人都走了,你怎么有脸留在朝堂之上,还不赶快挂冠求去,是贪恋权位,不舍得离开吗?
对于一个要脸的相公来说,如此痛骂,早就该请辞了。好在文彦博根本不要脸,而且他也清楚,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要是敢辞官,雷霆之怒,到时候没准把他跟王拱辰和韩琦绑在一起开刀,死都没处叫屈。
当然了,文彦博有着敏锐的目光,危险和机遇并存,如今的局面,堪称赵祯登基以来,最困难的时候,如果文彦博能左右逢源,收拾残局,到时候不但在皇帝那里能得分不少,在百官那里,也会被视作匡扶社稷的士林领袖,人所敬仰。
只是文彦博还是很会演戏的,他可不会轻易吐露心声,反而是不停诉苦,跟王宁安讲有多少人辞官了,有多少政务压着,又有多少御史弹劾他……弄得跟受气包儿,小媳妇似的。
王宁安居然也满脸惶恐,“文相公,这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大活人还能找不到?”
“哎呦……王相公,你当这是益州府啊,说辞了就辞了?宰执重臣,哪个不是历练几十年,出将入相,屡立功勋,要能服众,才能坐稳位置。如今一下子去了六位,天都塌下来大半了,现在的政事堂,就跟阎王殿的那口大油锅似的,老夫就像是油条,在里面滚来滚去,早就炸苏了!”
他说的有趣,王宁安轻笑道:“文相公素来智慧过人,别管多难的事情,你都会有主意的,我说的没错吧?”
文彦博一愣,而后咧嘴笑笑,“二郎,咱们也是好交情,你愿不愿意听老夫的办法?”
王宁安正色,“文相公,我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一点办法也没有,自然愿意听你的,不过陛下的脸面,朝廷法度,如何取舍,你可要拿捏好了,只要陛下点头,我无所谓。”
“当真?”
王宁安笑道:“要不要拉钩?”
文彦博被他的举动也给逗笑了,这时候苏桂走出来。
“两位相公,官家都等急了,快进去吧。”
两个人连忙点头,跟随着一前一后,到了宫中,行了君臣之礼,而后垂手侍立。
赵大叔脸色阴沉,略带疲惫,心情显得很不好。
“文相公,如今政事堂如何?你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文彦博立刻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披肝沥胆,就算熬干了心血,也断然不敢让政务稍有懈怠,只是老臣一人之力实在有限,难免疏漏,还请陛下宽宥。”
宰相说话就是不一般,先是表了忠心,接着又推卸了责任,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火也烧不到他的头上,绝对是功力深厚,登峰造极。
赵祯果然也被文彦博感动了,竟然主动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文彦博的肩头。
“宽夫啊,你可真是朕的萧何!”
称呼臣子表字,那可是少有的殊荣,而且那明相萧何相比,可是把文彦博捧上了天,老家伙也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了喜色。
心中暗道官家是个明白人,这种乱局,只有他文彦博能收拾,像王宁安一般的小青年,除了能惹事之外,别的本事,还真是稀松平常!
想到这里,文彦博的信心更加充足了,他的计划也渐渐成型了。
“陛下隆恩,老臣就便是累死了,也难报万一……奈何老臣一人孤掌难鸣,还请陛下即刻填补宰执重臣,方能不误国事。”
赵祯颔首,凄凉一笑,“文相公,朕这里有几百份辞官的表文,哪里有人愿意出任宰执,替朕遮风挡雨啊!”
文彦博喉咙动了一下,发现在这是绝好的良机,立刻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推举原枢密使梁适回京接掌西府,另外宋庠和富弼久在家中,他们都在政事堂做了许久,熟悉政务,只要调回来,就能立刻替陛下分忧。再有,老臣建议将张方平调回,让他继续执掌御史台。”
这几个人名一出,王宁安嘴角就露出了一丝冷笑,真不愧是文彦博,这么短时间,居然把新的政事堂人选都定好了!
枢密使梁适,当初也是和王宁安不和,被赶出了京城,富弼更是打赌输了,老脸几乎丢光了,宋庠也看王宁安不顺眼。
这三个回来,加起来比韩琦和王拱辰还要可怕三分。
至于张方平,他和王宁安联手办了益州的案子,被视作王宁安的人马,让他接御史台,未尝没有安抚王宁安的意思。
只是三比一的比例,到时候还不如留着贾昌朝呢!
而且这些人都是文彦博举荐的,有了这份香火情,在很多事情上,怎敢违背文彦博的意思?
这个老货分明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机吃干抹净!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他没有说话,这倒不是王宁安怕了文彦博,而是他觉得赵大叔不会点头的,文彦博捞过界了……
等了好一会儿,赵祯不置可否,将话题岔开了。
“文相公,不只是政事堂,百官纷纷求去,你觉得原因何在,又该如何解决呢?”
“这个……”文彦博刚刚抛出来的几个人,是想试探赵祯的底限,如果答应了,就代表赵祯会言听计从,他再继续要东西。
可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弄得文彦博摸不准赵祯的脉……这就不好玩了……文彦博还是个赌心很强的人,刚刚王宁安说听他的,只要这小子不捣乱,还是有把握摆平皇帝的,一统朝堂的机会就在眼前,断然不能错过!
想到这里,文彦博满脸凝重,躬身道:“启奏陛下,百官求去,原因还在韩琦和王拱辰的案子上。”
赵祯把脸一沉,“文相公,这个案子你也参与过,他们的罪证历历在目,莫非你让朕赦免他们吗?”
“老臣不敢。”文彦博迟疑一下,而后道:“陛下,骤然处置两个相公,的确造成了一些惶恐,百官无所适从,才会纷纷求去。老臣提议,应当转移百官的注意,事缓则圆,争取些时间,就可以从容处置。”
“哦?文相公有何妙计?”赵祯好奇道。
文彦博咬了咬牙,突然撩袍跪倒,“陛下,老臣恳请立刻册封太子!”
“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根本所在,只要储位一定,人心安稳,天下咸服。百官自然会忽略韩琦的案子,专心处理政务。”文彦博又道:“殿下虽然年幼,但是天资聪颖,英睿过人,又兼王相公悉心教导,非同凡响,此时立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赵祯瞳孔紧缩,微微笑道:“朕的确有意立皇子赵宗垕继承大统,本想着过几年,再昭告天下,没想到文相公这时候提出来了,容朕思量一二,文相公,你先下去吧!”
文彦博满腹狐疑,不知道赵祯有什么打算,他的大招都放完了,好歹给个响动啊!
当然了,他也没胆子直接质问皇帝,只能起身离开。王宁安跟在文彦博的身后,也想离开。
“王卿,你等等。”
王宁安咯噔站住了。
留身独对!
王宁安又享受了特殊的待遇,赵祯把左右全都赶走,而后一拍桌子,怒道:“文彦博给了你什么好处?是不是让皇儿当太子,你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师?你们都觉得朕老了,糊涂了,把宝押在下一代人身上了?”
王宁安一听,敢情是赵大叔误会了。
“陛下,臣和文彦博可没有任何交易,更何况殿下纯孝,今年又7岁而已,何必急着立储!”
赵祯气咻咻道:“谅你也没有这个心思,朕问你,文彦博提议立储,是打得什么算盘?”
“还能有什么算盘。”王宁安刚刚稍微一转念,已经猜透了。
“他无非是想借着立储大典,然后大赦罪犯,韩琦和王拱辰就能活命,这两个人不死,就代表文官们胜过了陛下,自然可以回朝了。”
赵祯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极对!那朕再问你,要不要按照文彦博的想法来办?”
“当然不能!”
王宁安断然道:“韩琦和王拱辰,罪行确凿,陛下已经降旨,天下皆知,如果自打嘴巴,出尔反尔,威信何在,又如何刷新吏治,变法强国?”
直到此刻,赵祯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很满意。至少王宁安和他是坦白的,而且站在一起。
说实话,哪怕做了40年的天子,独自面对群臣,赵祯还是无力感十足啊!
“当年朕亲政之初,百官就把什么政务都推到朕的手里,结果朕累得病倒了。那些谏官却大言不惭,说朕沉迷酒色,掏空身体……哼,如今他们又故技重施,而且更加肆无忌惮,欺负到朕的头上了!”
赵祯怒吼道:“朕这一次绝不妥协!绝不!!”良久,赵祯长出口气,“王卿,你有什么破解之法,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