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很惨的文彦博
“陛下,臣以为韩琦和王拱辰绝对不能赦免,只能按照判决处置……至于朝廷缺官,补充就是。”
赵祯哼了一声,“说得容易,谁能替朕分忧?王卿,你愿意接昭文相吗?”
冷不丁赵大叔冒出这么一句,可把王宁安吓了一跳。
他的官衔是够了,功劳也还马马虎虎,除了年纪太轻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可问题是王宁安不想跳火坑啊,政事堂是百官之首,他进去了,除了每天鸡飞狗跳,绝没有第二个结果。
只是此时赵大叔脸很黑,王宁安觉得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如果陛下不弃,臣愿意接任何官职!”
这回倒是轮到赵祯上火了,刚刚文彦博的一番奏对,充满了自私自利的算计,赵祯十分不满,能真心站在他这边的,只剩下一个王宁安,不能乱用,他没在文官圈里混过,骤然接首相,只怕会出乱子。
“王卿,光是你一个人也不行,还要有人帮衬,你觉得参知政事谁合适?”赵祯沉吟一下,又补充道:“刚刚文彦博提的几个人,朕绝不会答应!他们都回来,岂不是换汤不换药,还有什么差别可言!”
天可怜见,文彦博不但没有成功,还惹恼了赵祯,其实梁适、富弼都德高望重,尤其是富弼,又是庆历老臣,韩琦死后,就剩下他一个能撑门面的,王宁安还有点担心富弼会咸鱼翻身,没想到弄成了见光死,王宁安心情很不错。
歪打正着,文彦博也算干了一件好事。
“陛下若是要整饬吏治,大有作为,自然首选之人是王安石。”
赵祯犹豫一下,道:“此人可用,还有吗?”
“陛下,我那个学生司马光如何?”
赵祯瞪了王宁安一眼,“人家比你爹小不了几岁,真当是你徒弟了?据朕所知,司马光和庞籍走得很近,这次逼宫,庞籍也算一个,朕用他的人,算什么?向他认输吗?”
赵大叔是脾气上来了,恨屋及乌,连有瓜葛的人都不想用了。
王宁安却笑道:“陛下,司马光做事圆融,忠心耿耿,他和庞籍只有私谊,并非朋党,要不然司马光也不会极力推动青苗法了。有他在,或许可以制衡王安石,免得倔驴跑得太快,把车拉翻了。”
赵祯呵呵一笑,想起有人管王安石叫拗相公,想想,这个人还真是头倔驴!
“好吧,让司马光回京,不过他不能直接进政事堂,先去三司历练,正好你不说是你的弟子吗,朕就要看看他会不会理财,学了你的几分本事!”
司马光接任三司使,那原来的三司使包拯呢?
“让包爱卿进西府,接枢密副使,他素来清正廉洁,正好整顿一下乱局,王拱辰在西府多年,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必须有铁面无私的干吏才成。”
……
王宁安和赵祯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填充人选,还真别说,商量到最后,竟然把空余的位置全都补齐了。
张方平回京接任御史中丞,司马光接任三司使。
另外苏洵也被调回京城,接了开封府的差事。
张方平和苏洵离开之后,巴蜀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还有直道要修,江卿世家留下的烂摊子要处理。
赵祯任命余靖做了川陕四路都转运使,全权负责巴蜀的事情。
至于西府,赵祯让包拯接枢密副使,同时又下旨,让太尉狄青重新回西府,执掌枢密使大印。
“这个……陛下,狄相公固然功勋卓著,可是他……未必合适吧?”王宁安有些犹豫,上次狄青做枢密使,就闹得纷纷扬扬,对于狄青这种纯军人来说,政坛实在是太复杂了,让他接枢密使,等于把他推到了火坑,王宁安于心不忍。
“你不要管了!”
谁知赵祯铁了心,不愿意听王宁安的。
“狄相公是朕的亲家,朕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想当年,狄青进京的时候,赶上东华门唱名,他指着状元,意气风发,对身边人说,贱儿未必不能出头!王卿,你可知道当年的状元是谁?”
“是……是王拱辰!”
“没错!”
赵祯显得非常震怒,声色俱厉!
“朕真是瞎了眼睛,点了一个白眼狼当状元。而真正忠心耿耿,替朕南征北战,浑身是伤的好汉子,却要屈居小人之下,险些遭到小人暗算,试问,天下有识之士,能不心寒吗?”赵祯大声道:“朕这一次用狄爱卿,就是要昭示天下人,绝不以科举论英雄。而且朕要大有作为,扫平青唐、西夏,狄爱卿专心负责作战,其余的杂事,都不用烦他。”
赵祯的话语里带着强烈的懊恼悔恨,显然,王拱辰和韩琦给他很大的伤害和启发……貌似狄青再次出山,也不用担心文官暗算,皇帝一定会庇护。
狄大将军,驰骋沙场的时候到了,等着你替大宋开疆拓土啊!
王宁安满心激动,终于不反对了。
西府摆平了,现在就剩下一个东府,除了王安石之外,赵祯决定再补充两个人,一个是王珪,一个是刘沆。
王珪在庆历二年中榜样,之后扶摇直上,做到了翰林学士……但是这个人没什么出彩的,只是文采极好,是朝廷有名的一支笔,想来他在政事堂,也就是个跟屁虫而已。
至于刘沆,此人倒是值得说道说道。
他是天圣年间进士,也是榜眼,资历胜过王珪,而且为官相对清廉,他的族人曾经大肆兼并土地,并且打着刘沆的旗号,拒绝纳税,逃了上千贯田赋。
刘沆知道后,曾给地方官吏手书,要求他们依照规矩办事,不许看他的面子,乱了朝廷法度。
这次韩琦和王拱辰倒台,很大程度上是家人约束不严所至,提拔刘沆,正好作为榜样,昭示天下,要严格约束家人,不可乱法。
“王卿,朕给你配得这三个助手如何?”
“我啊……”
说了半天,又回到了王宁安身上。
“陛下……真,真让臣接昭文相啊?”
赵祯哼了一声,“你当朕是开玩笑嘛?”
“这个……陛下,臣觉得一口气罢黜所有宰执,是不是太过了?而且文彦博也没有什么大错,他只是建议而已,采不采用,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就不要诛心了……”
赵祯可不这么看,“文彦博居心不良,分明是想庇护罪臣,朕要是不严惩,朝廷威仪何在?再说了,朕要推行变法,也离不开王卿,你就不要推辞了。”
“陛下!”王宁安咽了口吐沫,“臣的确不擅长庶政,此时入政事堂,只会添乱……再有,臣不入政事堂,一样能推动变法……臣准备全面推开交子,推动青苗法,只要纸钞通行天下,陛下要南征北战,多少钱都拿得出来!”
赵祯见王宁安不断拒绝,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他这么说也没错……让王宁安在外面盯着文官,好过亲自跳进烂泥塘。
“嗯,这次你就不用进政事堂了,但是,你一定要做好准备,下一次不许推辞!”
王宁安只能诺诺答应。
从宫里出来,就已经黄昏了,等他回到家里,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
杨曦就忍不住抱怨,“苏妹妹马上就要生了,这俩孩子出生的时候,你都不在家,现在到了老三,你还是一天天不回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你再这么下去,我干脆带着苏妹妹去益州,投奔老泉公去,听说益州景色不错,正好去武侯祠拜祭。”
“行了,别梦了,老泉公要回京城了!”
“什么?”杨曦大惊,“这才调动几天啊,又要折腾回来,老泉公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朝廷这是干什么啊?”
看着妻子吃惊的模样,王宁安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她的脸蛋。
都是两个孩子的妈,脸还仿佛婴儿一般,白嫩红润,手感极佳。
“哎,曦儿,你知道不,有人说我是升官最快,立功最大,最成功的人……其实他们都错了,这世上你才是最成功的,你只要嫁给了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还要天天和一帮老狐狸周旋,要不了几年,只怕我就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面对丈夫的吐槽,杨曦既甜蜜又害羞,啐骂道:“冲你脸皮这么厚,就不会吃亏!”
正在这时候,有人跑进来。
“启禀老爷,文相公父子来了。”
王宁安一听,苦笑了一声,“比我脸皮厚的来了,还不知道要谈多久,不用等我了。”
说完,王宁安就匆匆去了书房,他刚到书房门口,文彦博就来了。
老家伙让儿子搀扶着,脑门上还敷了一块冰巾,走起来摇摇晃晃,几乎摔倒。这是唱哪一出啊?
早上见面还好好的,一个下午不见,怎么病了?
“文公子,快给你爹请大夫啊,到我这干什么?”
文彦博哀叹道:“二郎啊,老夫这是心病,全天下就你一个大夫,你要是不管,老夫可就要死了……”
说着这位身体摇晃,奔着王宁安就一头扎过来。
这是干什么?
碰瓷儿吗?
王宁安气得真想给文彦博两脚,却也没办法,只能把他扶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
“行了,文相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文彦博未尝开言,先用袖子沾了沾眼角,而后满腹委屈道:“二郎,你想杀我,动刀子就是,何必要害我全家满门啊!”
第585章 对付文人的高招(四更到)
怎么形容此刻文彦博的处境呢?
天塌地陷,大祸临头!
其实咱们文相公一向很谨慎,从不轻易表态,都是看准了,才来一招狠的。
在面见赵祯之前,他仔细揣度了,自己是两府唯一留下来的相公,又资历够深,手段够强,唯有他能压服百官,结束乱局。因此文彦博觉得自己顶着无敌光环,是正儿八经的猪脚,可以放心收割战果。
又见王宁安有些怂了,文彦博更加自信,大胆下注,要一举掌握朝廷大权。
举荐了梁适等人,又出了立太子的点子。
只是文彦博千算万算,没有算清楚,赵祯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文官们和他闹,皇帝是敢掀桌子的。
结果就出现了王宁安被留下,他被赶出来的一幕。
从皇宫回来,文彦博越想越不对劲,立刻动员所有力量,赶快去调查,看看赵祯和王宁安说了什么。
等到下午时分,就有人传出消息,说是赵祯怒吼,什么“绝不妥协”。
文彦博听到了这四个字,脑袋嗡了一声!
完了!
他赌输了,而且是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连底裤都没了。
显然,赵祯把眼前的事情看成了文官集体逼宫,而皇帝又不准备妥协,那么很不幸,跳到最前面的文彦博,就成了出头鸟。
搞不好赵祯就要拿他的脑袋祭旗,去威慑所有官吏。
谁能想到,聪明了一辈子的文彦博,竟然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而且还在下面插满了竹签子,这要是掉下去,还不乱箭穿身,死于非命啊!
一想到凄惨的下场,文彦博就不寒而栗,他闷坐了半个时辰,甚至连呼吸都看不到了。文及甫害怕老爹挂了,急忙探手去检查呼吸。
“快!跟我去王府!”
一句话,把文及甫吓了一跳。
“哪……哪个王府?”
“还能哪个,当然是王宁安的府邸!”
文及甫不乐意了,“爹,那小子摆了你一道,害得你这么惨,怎么还去找他?”
“呸!”
文彦博啐了儿子一口,“你个蠢材,这时候只有他知道陛下的想法,也唯独他能劝说陛下,不求他,难道等死啊!”
见儿子还不愿意动弹,文彦博真的气疯了。
“逆子,告诉你,什么书生意气,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全都是狗屁!你要是想去和韩忠彦作伴,就别去找王宁安!”
提到韩忠彦,文及甫打了个冷颤,同样是宰相公子,同样是前途远大的新秀,韩忠彦已经去了焦用的旧营,和他最鄙夷的丘八在一起……出生入死,还不知道能活到几时……想到这里,文及甫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他急忙找来马车,扶着老爹上了马车,急匆匆找到了王家。
……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文彦博是哭天抹泪,顿足捶胸。
“二郎,老夫一颗忠心,天日可表。我给官家的建议,可没有半点私心,更不想保护谁。我是为了官家着想,要早点结束乱局,王相公,你是知道老夫的,我绝没有坏心思……”
王宁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没有坏心思,鬼才信呢!
不过事到如今,赵祯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文彦博还要统领政事堂,王宁安也不想和他费涂抹了。
“文相公,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官家还是要重用你的。”
“哦?王相公,你知道了什么?”
王宁安笑道:“恭喜文相公,你要接任首相,执掌政事堂大印了。”
“首相?那,那政事堂还有谁?”
“暂时把曾公亮调回来,接任次相,然后增加三个参知政事,王安石,王珪,刘沆。”王宁安很轻飘飘说出了结果。
听在文彦博的耳朵里,却仿佛一个炸雷。
赵祯全盘否定了自己的意见,却采纳了王宁安的主张。
曾公亮眼下还是开封留守,所谓次相,也不过是挂名而已。真正要紧的是三个参知政事。
显然,王安石一定要主张变法,至于王珪和刘沆,这俩人都不是王安石的对手。自己往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外有王宁安,内有王安石,内外夹攻,掉到了后娘手里!
文彦博哀叹了半天,还是有一丝窃喜,至少还往前走了一步,在惊天乱局当中,能保全性命,保住仕途,就殊为难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这里,文彦博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沮丧。
“王相公,老夫斗胆请教,西府要怎么安排。”
“太尉狄青为主,负责对外征战,包拯升任枢密副使,主管日常庶政。”
文彦博就是一皱眉,狄青不用说了,那个包黑子跟自己也不是一路人,相反,他和王宁安走得很近,也就是说,日后西府他是没法插手,都要听王宁安的了。
老文只是一转念,又客气道:“二郎,陛下如此宽厚,想必是二郎替老夫说了话,患难见真情,二郎是真君子啊!”
王宁安哂笑了一声,“文相公谬赞了,我是什么人,自己清楚。你也不用给我脸上抓肉,我想文相公应该清楚,当务之急是什么?”
老文见警报解除,就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竟然当着面装起了糊涂。
“老夫实在是不知,还请王相公指点。”
王宁安摇摇头,真想问一句:你个老货,不装能死啊!
“文相公,政事堂的人员补齐了,自然是要解决百官求去的问题……你有什么主意……当然了,立太子不算!”
文彦博被噎得没有话讲,他沉吟了好半天。
“王相公,你了解文人不?”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问的不是废话吗?从来我也没把自己当成文人,就更不懂文人了。”
文彦博呵呵一笑,“这文人啊,有两个毛病,第一呢,是贪恋权位,你给他位置,他就患得患失,生怕失去,往往会进退失据,任凭摆布;这第二吗,就是文人胆子小,别看嘴上喊得多响亮,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就全都怂了,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这个道理。”
听着文彦博的高论,王宁安上下打量老文,还真别说,这两条形容你,是再贴切不过了。
哪怕文彦博还有一点骨气,都不会跑来找自己求救。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王宁安才希望他能留下来,毕竟没有这么个老资格的不要脸,王安石执拗起来,可没人能降得住!
“文相公,如果我理解不错,这第一条是针对那几个求去的宰执吧?”
文彦博点头,“王相公敏锐,的确如此。贾子明,唐介、庞籍、赵卞……这几个人在士林都有威望,朝中党羽也不少。如果陛下一怒把他们都给贬官,变成庶人,他们一定会不甘心,门生故吏也会抱屈,到时候就会乱子不断,没完没了……可是呢,如果能给他们一官半职,他们就会担心失去权力,一定极力约束自己的门下,免得触怒天颜。”
天可怜见,这次文彦博可真没有耍心机,他已经被涮了一次,再犯错连脑袋都没了,所有他是尽心尽力谋划。
王宁安倒是不太在乎这几个人的生死去留,有韩琦和王拱辰两颗脑袋,足够震慑朝野,只要这帮老家伙不干扰变法,就随他们去吧!
经过商量,贾昌朝晋位侍中,任永兴军路招讨经略安抚使。
庞籍调大名府,任河北经略安抚使,原河北经略安抚使王德用被调到秦凤路,主管对青唐用兵事宜。
赵卞转任杭州知府,至于唐介,他有心学术,就和欧阳修一起负责皇家书院……处置了这是个老的,没有他们在背后煽风点火,剩下的那帮人就好对付了。
“陛下有心立威,就应该狠办几个,像韩琦和王拱辰,就应该立刻正法,最好灭了他们的三族,这样才能威慑人心。”
对文彦博的提议,王宁安摆摆手。
“如果定罪的时候,是夷三族,杀也就杀了。现在罪名昭告天下了,再改判,出尔反尔,反而显得心虚。”王宁安道:“还是办其他人吧!”
文彦博也只好点头,“那就按照王相公的意思办,只是打算从哪里入手?要用什么罪名?”
“这个……你害人比较有经验,你说吧!”
文彦博郁闷吐血,“依老夫看,他们上书请辞,目无尊上,就足够砍头了,只需挑几个跳得欢的,杀了就是!”
王宁安真是无语,“文相公,随便杀人,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再说了,以言获罪,能说得过去了?”
文彦博干笑道:“那么说,王相公有好办法了?”
“嗯,办法还真有一个……韩琦和王拱辰身为宰执,尚且贪墨国帑民财,其他人呢?只怕也不干净!我想向陛下上书,请求调拨专门人手,清查所有衙门账目,凡是有贪墨情形的,安律定罪!”
你更狠!
文彦博暗暗吃惊,王宁安这是又要大动干戈了,而且还把目标放在了所有官吏身上……老文很清楚,以如今大宋的官场生态,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其他的都有贪污的可能,如果放开手脚去查,那可真要人头滚滚了。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夫管不着。
文彦博正要告辞,王宁安呲着牙一笑,“文相公,既然身为首相,清查百官的扎子,还是你上吧!”
一瞬间,老文的脸就垮了……
第586章 审计司在行动
文彦博从王府回来,已经是后半夜,老家伙靠在椅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跟扔到岸上一个时辰的鱼似的,光剩下一点呼吸了。
文及甫陪着老爹,看着老爹的样子,他既悲愤又伤心,还有满腔的怒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文彦博突然摆手。
“替为父上书吧!”
文及甫悚然一惊,“爹,不能上书啊!您老会得罪死所有官吏的!”
文彦博摇了摇头,凄苦悲凉。
文及甫都要哭了,“爹,这一道书上去,您老在士林就没有立足之地了,王宁安他没安好心,您,您也退了吧!”
“退……”文彦博眼神一阵迷离,随后变得坚毅起来,轻笑道:“往哪里退?爹还有退路吗?”
如今老文是硕果仅存的宰执重臣之一,这时候退了,只会得罪死赵祯,失去了皇帝圣眷,在士林又声名狼藉,加上王宁安虎视眈眈,那小子绝对会落井下石的……到时候文彦博三方讨不得好,那才是真正死无葬身之地呢!
“儿啊,虽然被人利用很耻辱,但至少还有利用价值啊!”文彦博自嘲一笑,“总比身首异处要好啊!”
文及甫拼命摇头,“爹,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屈居王宁安之下,任由他摆布,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倒不如泛舟江湖,潇洒快乐!要是您不辞官,孩儿也要辞官,不受鸟气!”
“闭嘴!”
老文怒斥了一句,“傻小子,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勾践能卧薪尝胆,太史公连命根子都没了……做大事就要学会一个字:忍!”
文彦博向儿子灌输厚黑真经的无上绝学,文及甫却不认同,他反问道:“爹,那要忍到什么时候,王宁安才二十出头,比孩儿还小呢!”
“哈哈哈,说你是傻小子,真是傻小子……你以为变法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当年范仲淹携着风雷之势,举朝支持,结果一年出头,便人人喊打,落一个罢官外调的下场……王宁安很聪明,他不进政事堂,就是希望让别人替他冲锋陷阵。王安石就是他选出来的变法大将,让他们折腾吧!”
文彦博满怀信心,冷笑道:“不出一两年,保证弄得天怒人怨,四方扰攘……儿啊,爹忍一两年的时间,文人都是健忘的,到时候,他们又要依附到你爹的身边,靠着你爹遮风挡雨……忍着吧,守得云开见月明……”
文彦博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的心里也没谱儿,变法究竟会如何,他又能撑到什么时候……这都是未定之数,不过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精于算计的政坛老手来说,文彦博觉得还有等待的价值。
转过天,文彦博就以政事堂名义,一连上了三本。
头一本,文彦博按照王宁安提供的人选,拟了一份名单,充实政事堂和枢密院。
第二本则是严惩韩琦和王拱辰,将他们家人即刻充军,不得停留,韩琦和王拱辰秋后处决,不容更改。
第三本,文彦博痛心疾首,提到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大宰执,同时牵涉进惊天贪墨大案,足见各级衙门,几无一寸净土,朝堂官吏,贪墨成风,必须严格对待,文彦博提议派遣专门人员,审查所有账目,要重点抓贪腐,把贪渎之吏从朝廷清除,恢复百姓信心,重塑朝廷威仪……
可以说文彦博的三本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朝局纷乱,老文坚定站在了皇帝一边,赵祯对他的恶感消失了许多,甚至手书四个字:忠贞股肱,送给了文彦博。
老文感激涕零痛哭失声,天恩浩荡,一定要为了陛下,竭尽心力,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这话是演戏还是肺腑之言,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老文刚刚上书之后,王宁安也紧跟着上书。
王宁安在文彦博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王宁安提议,针对朝廷财政混乱,各项开支无度,预算使用缺少监督的情况,成立一个审计司,专职监督经济问题。
王宁安提到过去负责监察百官的有御史台和皇城司,御史台风闻言事,偏重个人品格、结党营私、舞弊弄权等事宜;而皇城司则是监察不法,严防谋逆作乱。至于真正的经济问题,缺少专业的人员监督。
不论是御史言官,还是皇城司的人员,对复杂的账目,朝廷预算执行,都缺少了解。
因此,成立审计司非常有必要,这个审计司原则上接受皇家银行和政事堂的双重领导,两方要给审计司配属经验丰富的人才,为审计司办案提供便利,至于审计结果,则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不受各方干扰……
王宁安把审计司的组织设计,人员编制,主要职能,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很显然,他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甚至王宁安还推荐韩绛判审计司事,连人选都弄好了。
赵祯看完之后,非常满意,直接任命韩绛为翰林学士,判审计司,并且任命王安国同知审计司,曾布也被任命为审计司判官之一、
另外又从皇家银行调了50位专职会计师,充实进审计司,在皇城司中,抽调一批查案的好手,也加入进来。
几乎一夜之间,班子就搭了起来。
……
“完了,又被算计了!”
文彦博坐在值房里面,脑浆子都沸腾了。
他以为王宁安清查百官,不过是针对有人辞官逼宫的报复手段,是临时的措施,哪知道王宁安竟然搞出了一个审计司,事情可大条了。
老文还记得,当初皇家银行也不过是打着替皇家理财的旗号成立,结果一场铜价危机,皇家银行跃升到和三司比肩,能够政事堂掰手腕的超级衙门!
文官们至今恨得牙根痒痒儿,却苦无良策。
结果现在又弄出一个审计司,还专门查经济问题,那以后要有多少官吏跟着倒霉啊?这不等于第二个皇城司吗?
不!
是比皇城司还可怕!
毕竟皇城司多数是武将和宦官管理,这帮人狠辣有余,但是心眼却不够,玩不过文官。但是审计司不同,他们有文官坐镇,有皇家银行的会计,还有皇城司的爪牙……天啊,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文相公心都成了麻花。
他琢磨了许久,却没有半点主意。
很显然,他又被王宁安算计了,在外人看来,他和王宁安先后上书,配合默契,根本是穿一条裤子,早就商量好的。
只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确不知道王宁安的打算啊!
黄土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文彦博闭着眼睛,思量了好半天,心说唯有一条路跑到黑了,他已经没有和王宁安抗衡的本钱,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反正,应该,多半……查不到自己头上吧!
文彦博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张骏是三司判官之一,每年从手上流转的钱多达上千万贯……他依旧住在南城的破旧四合院,邻居还是个戏班子,整天吊嗓子,咿咿呀呀,锣鼓响动,不得消停。
婆娘和他闹了多少次,让他搬到北城,那才是当官之人应该住的地方。结果张骏全都严词拒绝,有人要问了,朝廷不是给官吏租房补贴了吗!怎么还舍不得花钱?
后来听张家的马夫说,原来张大人把俸禄的大半都捐给了家里,让那些穷孩子能上学堂读书。
人们这才清楚,原来张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周围的百姓,尝尝带着自己的孩子,指着张家的院落,告诉他们,要学张大人,长大中科举,当清官,为民造福……
一直到前些日子,张大人居然上书请辞了。
老百姓不清楚朝廷的事情,只知道张大人是好官,朝廷不用他,那就是朝堂昏庸,奸佞挡道,陷害忠良。
一时间不少人来拜会张骏,尤其是见到了他的住处,都无不感慨,义愤填膺。
张骏反而很大度,长安居不易,洛阳居更不易……回家好,家里有几十亩薄田,耕读传家,安享天伦,总好过在朝堂受气。
张骏云淡风轻,视功名如粪土,更让人崇敬不已。
这一日,张骏让家里人收拾行囊,装上一驾破牛车,准备离开京城。
他正要走,突然有人带着一队官差,到了张骏的家中,为首的是个很年轻的官吏。
“我叫曾布,是审计司派来的,请张大人随我走一趟吧!”
张骏听到了审计司,顿时脸就黑了。
“什么审计司?我在朝为官十几年,从来就没有听说什么审计司!”张骏明显慌乱起来。
“张大人,我们是新开的衙门,不知道也正常。你只要知道自己的案子犯了就行了!”
“你胡说!”
张骏气急败坏,怒吼道:“本官清正廉洁,有目共睹,你看看我的住处,再去问问周围的邻居,张某人从来没有贪过一个铜子!你们这是陷害,是欲加之罪!”
曾布淡淡一笑,“张大人,你若真是清白,又何必气急败坏,只是跟着我们去谈一谈,不就明白了!”
“我不去!”
张骏用力摇头,“我已经辞官不做,我要立刻离开京城,你给我让开!”
“哈哈哈!”曾布哈哈大笑,“张大人,贪了那么多,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才行!”
说完,曾布一挥手,“把这个贪官给我拿下!”
士兵们一涌齐上,就把张骏给拿了,连同家人,全都没有放过。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突然去路被成百上千的人给拦住了,愤怒的百姓手持着棍棒菜刀,怒不可遏,连张大人都要抓走,朝廷真是没救了!
百姓大声怒吼,“快放了张大人,他是好官啊!”
第587章 官场震动
面对愤怒的人群,曾布满心怒火,他知道不好对百姓用强,只能苦口婆心道:“乡亲们,请你们让开,张骏是贪官,大大的贪官,朝廷不会没有证据,就随便抓人的,你们再不让开,本官就不客气了!”
老百姓还是很害怕当官的,见曾布这么一说,就有人有心退却。
可张骏眼珠转了转,哭哭啼啼道:“乡亲们,大家都走吧,别管我了!张某人无愧天地,就让他们杀了我吧,历朝历代,从来都是要死几个忠臣孝子的。为了张某,连累大家受了权奸的祸害,张某对不起大家伙,我愧对百姓啊!”
张骏嘴里说的都是为大家着想的话,可是每一句都藏着机锋,把老百姓的情绪不断往上推,煽风点火,没完没了。
偏偏百姓就吃这一套,终于有百姓受不住了,他们眼睛都红了。
“张大人都是为了大家伙,才被贪官抓走的,大家伙不能不讲良心啊!”
“对,快放了张大人!”
“不放张大人,就不许走!”
“连张大人这样的好官,都得不到好下场,朝廷暗无天日啊!”
……
老百姓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群情激愤。
大家伙的矛头全都对准了曾布,被千夫所指,滋味真不好受!
曾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很多。
张骏却暗暗得意,当有人来抓他的时候,张骏也害怕过,不过他觉得自己做事隐蔽,绝对不会留下把柄,朝廷拿他,无非是因为请辞的事情,惹恼了上面,才派人抓他。
只要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无可收拾,最好再死几个人,到时候就算不想放他,也必须放他了。
张骏在地方干过县令,又在御史台当过言官,向来处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利用民情,更是娴熟无比。
他梗着脖子,怒吼道:“你们要抓就抓我一个人,不许害我的家人,更不许害无辜的乡亲,不然就算变成了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曾布气得嘴唇铁青,忍不住骂道:“你个无耻赃官,别以为你做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你的家人也不干净,必须一起带走!”
曾布年轻气盛,一挥手,就让士兵往前冲,想要分开一条道路,强行离开。这时候张骏扯着嗓子鬼叫。
“不许伤害乡亲们,不许动百姓一根手指头!”
他这么一喊,竟然有些百姓误以为要对他们动手,有人就拿着擀面杖,铁锹,菜刀一类的武器,挡在了前面。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队骑兵飞至,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驸马爷狄咏。他是从军营回来,老爹再次出山,重新回任枢密使,狄咏想要回家给父亲庆贺,结果就遇上了这个局面。
他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进来,老百姓全都主动退让,有人认出了狄咏。
这不是大宋的人样子吗!
竟然有老百姓大声喊道:“驸马爷,替张大人鸣冤啊,他是冤枉的!”
“是啊,张大人是冤枉的!”
……
狄咏不在乎什么张大人,他倒是很熟悉曾布。
“曾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曾布也十分为难,脑门都是汗。
“我奉命捉拿赃官张骏,去审计司过堂,谁知竟然被堵在这里。”
狄咏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他猛地跳上马背,稳稳站立,高声道:“乡亲们,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大家伙不能作乱啊!咱们一起去大堂,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张大人真是被诬陷的,我……我替他上书鸣冤!”
老百姓不太懂朝廷的规矩,以为驸马爷就是好大的官,他愿意帮忙,和老丈人一说,还有什么不成的。
因此大家主动让开路,全都涌向了审计司大堂。
曾布擦了擦头上的汗,抱拳拱手,“真是要谢谢驸马爷了。”
狄咏凑近了问道:“曾大人,你们这是要大开杀戒吗?”
“差不多吧!”曾布点头。
狄咏咧着嘴笑了,他早就看这帮大头巾不顺眼了,先去审计司看看热闹,看看是如何撕下大头巾伪装的……
大家纷纷赶到了审计司,此时从其他方面,陆续押来了好几个贪官。
王安国也亲自出迎,韩绛暂时没来,审计司由他全权负责。曾布急忙将张骏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安国点头,“看起来这是个刺儿头,就从他开始吧!你们的证据充分吗?”
“没问题,早就盯着他呢!”
曾布咬了咬牙,刚刚要不是狄咏出现,非出人命不可,张骏这家伙煽动百姓是一把好手,足见他心机深沉,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收拾一下心情,曾布一脸严峻,正式升堂。
他也干过地方官,问案子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的人稍微多了一点,显得有些杂乱。曾布深吸口气,而后猛地一拍惊堂木。
“带张骏!”
不多一时,张骏被带来,身为朝廷命官,张骏还是很横的!
他冷冷道:“请问大人,可有革去本官职位的圣旨?”
“没有定罪,如此还未革职,只是停职。”
“既然停职,那就请大人依照大宋律令对待老夫,给老夫搬一把椅子!”
张骏不卑不亢,底气十足,尤其是眼神睥睨,顾盼自若,仿佛到了自己的家似的……看热闹的百姓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甚至有人喊起了好!
就冲着张大人的语气,他就不是一个贪官,一定是被陷害了,看见没有,堂上的小白脸子,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奸佞之臣……好嘛,老百姓未审先判了。
曾布让人给张骏搬了一把椅子,等他坐下之后,曾布才淡淡道:“罪员张骏,你在三司,主管什么事务?”
“盐铁!”
“本官问你,近些年,为何采购的铁价比往年多了两成?”
张骏呵呵一笑,“大人想必初入仕途吧?近些年,朝廷大铸铁钱,又要整军经武,需要的铁多了,价钱也就贵了,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曾布冷冷一笑,“你说的不是实情,这些年用铁的确增加,可是在河北等地,出现了高炉和平炉,每年增加钢铁无数,因为供给充足,近三年铁价小跌了半成,可三司采购的铁价却高了许多,恐怕说不通吧!”
张骏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他依旧强作镇定,冷笑道:“本官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大人有怀疑,只管查就是!”
“好,你说没有不对,可是本官查阅了所有账目,朝廷的几处铁监,采购量明显下降,相反,有5处民间的铁矿,采购量增加一倍,这又作何解释?”
吸!
张骏暗暗吃惊,心说这个审计司不是饭桶啊!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他迅速镇定下来,冷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铁监,向来积弊重重,官官相护,以次充好,欺骗朝廷钱财,浪费百姓民脂民膏。自从官家登基以来,各地商人便可以投资冶铁,只要缴纳足够的税赋,并且把一部分铁卖给朝廷就行了。民间商人老实经营,自负盈亏,严格自律,生产出来的铁质量过硬,用来打造兵器铠甲,都是一等一的。我身为朝廷官吏,无力铲除铁监弊政,却也不能看着将士们拿着劣质兵器,去疆场送死!”
张骏拍着胸脯道:“张某固然多花了一些钱,可张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前方的将士也会感激张某……如果大人以此定罪,那张某宁死不服!”
百姓们被这位的大义凛然给镇住了,沉默一会儿,有人大声赞扬。
“好啊!”
“好一个张大人!说的太好了!”
“真是为国为民,冰心铁胆!”
……
听着老百姓的呐喊,曾布的脸都白了,他倒不是被张骏逼的,而是想起了王宁安的话——百年积弊,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怨沸腾,早就不相信朝廷了,如果不立刻整顿吏治,恢复信心,只怕真的会亡国!
而且大宋不同于之前的历代,建国根基薄弱,四万强敌环视,如果搞不好,就会被蛮夷异类亡国灭种,传承几千年的国家道统,就有灭亡倾覆的危险!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怀疑,可是看到了百姓被张骏几句话,就忽悠得五迷三道,曾布真的相信了。
“张骏,本官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的铁不好!”
说话之间,有士兵搬上来两箱子兵器,有铁监所做,有民间采购钢铁打造。
有差役拿着对砍,结果居然是所有民间钢铁打造的武器全都折断,铁监打造的,丝毫不伤!
“钢铁非比寻常,需要很大投入,民间的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只能打造锄头农具!而不能制造武器!张骏,你溢价收购垃圾回来,以次充好,还有什么好说?”
“你胡说!”张骏气急败坏,怒吼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夫是清白的!老夫绝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果给了你两万亩田呢?”
张骏一晃,底气不再充足,“什,什么意思?”
“你的岳父家中,收到了两万亩田契,现在他就被带来了,要不要翁婿对质一番?”曾布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而张骏的脸终于垮下来了。
……
张骏案只是个开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审计司陆续查出了20几个案子,拿下30多个贪官,西京官场再次震动!
第588章 斩
面对成片的贪腐,上至赵祯,下至普通人,全都是震撼的,甚至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些倒台的官吏几乎都是科甲正途出身,少数甚至出身名门,祖上都是大官,十足的世家子弟,锦衣玉食,喊着金汤匙的那种。
按照朴素的观点,认为这些吃过见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吏,不会见钱眼开,更何况大宋给的俸禄足够,堪称高薪养廉的典范,可结果养了一百年,反倒养出了一帮贪官污吏,让皇帝陛下情何以堪?
倒是王宁安,他很坦然,首先,王宁安早就知道文人的德行,对他们没有半点乐观,其次吗,大宋的监督实在是太弱了,偏偏财政收入又那么高,随随便便耍点手段,就能赚得钵满盆满。
而且朝廷又不杀士大夫,不贪财才怪呢!
王宁安甚至想过,如果他不是穿越到王家,成了将门,一直和文官对着干,他没准也会和光同尘,学韩琦、富弼那样,做一个优雅的宰执重臣,士大夫的表率,反正在他有生之年,金兵也未必打得进来,子孙后代吗,就杨帆海外,自求多福。
做人嘛,自私点没什么不好!
很不幸,他成了所有文官记恨的那一个,弹劾他的奏疏装了几间屋子,才逼得王宁安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谋划,和这帮人斗得不亦乐乎。
环境造就人啊!
老子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王宁安收拾了心情,赶快递上了牌子,进入宫中。目之所及,平时摆放的不少瓷器都消失了,只剩下百宝阁孤零零摆在那里。
不用问,一定是赵大叔给砸了,还没来得及更换呢!
果然,赵祯脸很黑。
见王宁安来了,他突然叹口气,看似有些随意,低声道:“朕这个天子当得失败啊,几十年了,竟然不知道,朕居然养了这么多的白眼狼!贪赃枉法,盘剥无度,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赵祯越说越激动,“朕愧对苍生百姓,朕有罪啊!”
赵大叔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有心下罪己诏了。
“陛下,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整饬官场,不可自怨自艾,错失良机。”
赵祯点头,“王卿,你说要从哪里开始?”
“先立威,此次涉案的官吏,必须严惩不贷,然后召集宰执重臣,制定法令,严肃规矩,把原来的灰色地带都给清理掉,尽量不给官吏弄权的空间……臣斗胆说一句,以往朝廷都是讲究选贤举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固然不错,可是臣觉得大多数臣子,还是平平庸庸,随波逐流……应该先假定他们会贪墨,会害民,然后再制定规矩防范,而不是贸然将大权交给一些人,缺少监督,谁都会犯错误的。”
赵祯深以为然,他终于不对文官抱希望了,审计司几乎一查一个准,很多素来官声不错的臣子,居然也有大问题。
就拿三司判官张骏来说,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在历次考评当中,全都是优等,平时严格自律,住在南城的简陋房舍,吃的是粗茶淡饭,身上的衣服甚至有补丁。在众多奢侈的官吏当中,堪称一股清流,甚至有人提议让他接三司使,如果不是司马光调了回来,张骏还真有希望!
如此被人看好的官吏,愣是玩了一手一鸣惊人!
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故意减少铁监的采购,从民间购买钢铁……铁监是朝廷的,采购价格一直偏低,三司减少采购,他们是乐不得的,正好可以卖给民间获利……至于三司从民间作坊采购,花多少钱,都不是铁监管的。
结果张骏就采购劣质钢铁充数,几年的光景,就输送了多达50万贯的利益,当然了,人家投桃报李,一下子送了两万亩田。
张骏没有直接收,而是转给了他的老岳父。张骏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他的道行最多能骗骗朝廷,遇到了专业的会计师,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他采购价格明显高于市价,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出了真相……
“张骏的案子,和韩琦、王公的案子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利用法度的漏洞,占朝廷的便宜,向商人输送利益,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唯一不同的是张骏的规模小了无数倍!”
王宁安给这个案子做出了精辟的总结。
赵祯叹道:“他的规模小,是因为当的官小,假如他能成为宰执重臣,绝对是第二个韩琦!”
一点不错,赵大叔的眼光还是很敏锐的。
“看起来,必须要辣手治贪了!”
……
“稚圭兄,你说会不会有人给我们求情?”王拱辰靠着一堆枯草,随口说道,经过了几个月的牢狱生活,王拱辰已经老了不止十岁,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爬满了老人斑,脊背也佝偻了。和当初气度威严,雍容高贵的宰执重臣,完全不一样了。假如扔到一堆人里,估计都没人能认得出来。
王拱辰仿佛认命了,只是还没有动刀子,就不妨碍他做做梦……
倒是韩琦,显得更加颓废,“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事到如今,就算让我出去,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呵呵,也对,也不对……好死不如赖活着。”王拱辰突然神色狰狞,仿佛一条毒蛇,“我早就不在乎生死了,只是我想看到那个人死在我的前头,他这么多年一直作死,老天爷怎么就不收了他?”
想起了王宁安,王拱辰就像是疯魔附体,大吼大叫,像是狂暴的野兽,韩琦习惯了,没有半个时辰,这位不会消停的。
韩琦索性闭上了眼睛,正在这时候,又传来响动,不多时,有狱卒押着一个人,到了他们牢房的旁边,不是别人,正是张骏!
韩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认人最准,一下子就认出了张骏。
“怎么,你也被抓了?”
张骏一见老长官韩琦,居然手足无措,可转念一想,他也是阶下之囚,就没那么害怕了,只是闷声道:“下官冒犯权臣,被抓了进来。”
“不对!”韩琦敏锐道:“这里是定罪官吏住的地方,你如果没定罪,不会被关进来,而且只有秋后处决的死囚,才会关在这里,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张骏干脆破罐子破摔,怒吼道:“还不都是你们两个害得!”
张骏此时无比痛苦……他为了营造清官干吏的形象,苦苦装了几十年,奈何一夕戳破。
那些笃信他是清官的老百姓是最可怜的,他们得知张骏贪墨无数,一下子就吃下了2万亩田,简直惊得掉了下巴!
在事实面前,张骏无法抵赖,百姓大受震惊,有人干脆跪在了大堂之下,给曾布赔礼,他们不该瞎了眼睛,误会了好官。
还有人疯狂咒骂张骏,什么难听说什么,张骏在那一刻,只想着一死了之,朝廷很快满足了他的要求,张骏被判处秋后处决。
“下官为了救你们,上书请辞,跟我一起辞官的,还有几百人,结果触怒了朝廷的权奸,才落得秋后处决的下场,都是你们害的!”张骏拼命咒骂,韩琦眯缝起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冷笑起来。
“张骏,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老夫才落得如此下场,求仁得仁,又何必满腹牢骚?”
张骏一时语塞。
韩琦从地上站起来,轻蔑道:“当年老夫在三司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善于演戏的,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贪,贪名,贪权,贪钱……人生世上,要懂得知足,不能要太多,否则就会陷进去……”
韩琦回头看了眼闷着头的张骏,宽慰道:“别伤心,老夫也是关进来,才想明白了,比你强不了多少!你说自己触怒了权奸,我看未必,当朝最大的权奸,就是王宁安……这个人啊,他虽然狠辣无情,但是却爱惜羽毛,如果仅仅是以辞官要挟,他不会痛下杀手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一定有铁证如山……老夫所料不差,应该是你贪墨的案子发了,让人抓到了把柄!”
真不愧是韩琦,哪怕被关在狱中,什么信息都得不到,也猜得十分准确!
张骏气急败坏,“死就死,有两位相公陪着,我才不在乎!”
他们等了没几天,又陆续送进了许多官吏,最后一共凑了23个人,牢房都被住满了,后面的不得不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
面对越来越多的人,韩琦居然越发兴高采烈,甚至手舞足蹈。
“好一个官家,好一个王宁安!有魄力!这才是真正的天子,真正的宰执!”
别人面对最后一餐,都是哭哭啼啼,唯独韩琦,竟然抚掌大笑。
“大宋之所以不强,就是不敢杀人,连自己人都杀不了,如何能杀敌?今日以老夫之血,警醒天下,老夫也算是死而无憾!”
韩琦饱餐一顿,意气风发,等到四更天,他被塞进了囚车,和其他22人一起押到了城外的空地,其他人早都瘫了,王拱辰更是疯了,或许这时候能疯也是福气。
“王宁安,他年平定西夏,报了好水川之仇,记得告诉老夫一声!拜谢了!”
这是韩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午时三刻,随着王宁安抛出斩字令牌,23位大小贪官,一律砍头,霎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第589章 雄心勃勃的赵祯
在最后的日子里,王拱辰被彻底抽光了精气神,一天天走向疯狂和死亡……反而是韩琦,他一天比一天清明,很多东西真的看透了。
回顾庆历新政,韩琦越发觉得就像是一场小孩子的闹剧。
不论是他,还是范仲淹,富弼,甚至赵祯,都没有想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应该怎么干……光凭着惨败西夏的愤懑屈辱,便一股脑想要富国强兵,仓促推出一堆法令,然后就盼着国家大治,焕然一新。
那不是变法,而是脑残!
要变法,就要树立威仪,就要改革文官,韩琦看得很明白,大宋的问题,实际上就出在文官身上!
文武就好像长江和黄河,不管是哪一边闹起来,就要淹没无数生灵百姓。
过去因为五代的记忆太过惨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防范武人身上,而结果呢,便是文官泛滥成灾,别看文官表面上没有武官嚣张跋扈,一副人畜无害,温良恭俭让的嘴脸,实际上他们的危害丝毫不在武将之下。
兼并土地,霸占良田,逼迫百姓破产,侵吞国家税源……每一件事,都是在挖帝国的墙角,大宋看似承平百年,实则积弊丛生,已经到了不改必亡的生死关头!
老百姓常说,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没看到自己黑。
显然,韩琦终于看到了。
只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居然要用他的脑袋,去警示所有官吏!
用他的血去开启变法!
真正要砍头的那一刻,韩琦居然不再恨了,他甚至有些担忧王宁安,赵祯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位皇帝也老了,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最好小太子顺利继位,王宁安以帝师之尊,继续推动变法,或许大宋还有中兴之日,好水川之仇,有希望洗雪。
只是这一切都看不到了,泪,顺着眼角流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随着两位相公,21位文官被斩首,整个官场,都被深深震撼着,可以说是地动山摇,波涛汹涌……
原本那些上书求去的,纷纷收回了表文,老老实实,回到衙门坐班,兢兢业业干活,捧着卵子过河,生怕被审计司盯上。
虽然这次审计司干掉的官吏,全都有贪墨情状,且证据确凿。但是不可否认,他们也全都是这次罢官逼宫的主力。
想想吧,以往的大宋文臣有多牛逼!
他们能抓着赵祯的衣袖,狂喷皇帝口水,逼着皇帝过继宗室子弟,干涉立储事宜……几乎没有不敢做的。
大多数情况之下,皇帝还会选择妥协低头。
几十年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大家都觉得几百人一起请辞,一定能逼得赵祯低头,法不责众,人多就是真理!
只是这些人打错了算盘,而且还错得很离谱儿!
赵祯用23颗血淋淋的人头昭示天下,皇权又回来了!
伴随着法场的鲜血,审计司的大名也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
审计司一举超过了皇城司,成为大宋最令人胆寒心惊的衙门。
如果说有人请你去审计司,喝喝茶水,谈谈心……绝对能把人吓出毛病来。
文官不过如此,就是欠管教!
……
就在一片肃杀之中,大宋的官场开始了快速新陈代谢。
斩杀韩琦的当天,贾昌朝轻车简从,离开了西京,前往延安府接掌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其实老贾是有心去河北大名府的,毕竟他在那里干了近十年,门生故吏众多,日子也能舒服点,奈何王宁安不想让他好过,还有文彦博那个老不要脸的,也想阴贾昌朝一把,就把老东西赶到了西北,让他直面西夏的兵锋!
庞籍、唐介、赵卞,几乎都是同时离开了西京,老一波的相公之中,只剩下文彦博还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
只是老文却知道,他的椅子有多难坐,屁股下面根本是个火山口!
王安石还没有进京,就先开炮了。
他上了一道《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虽然文辞委婉,情真意切,但是却掩饰不了犀利的本质……王安石直接指出大宋的危机在于“冗官”、“冗兵”、“冗费”,根源则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必须变法图强,才能富国强军。
相比起历史上骤然跃升宰执,王安石多干了一段时间转运使,又亲自推行青苗法,见解比起历史上还要高明许多。
至少王安石把吏治提到了和理财提到了同等重要的地步。
王安石大声疾呼,要全面推行考成法,防止官吏不作为,要让官员动起来,真正去做事……
王安石的大炮威力绝对不俗,直接震撼了陈陈相因的官场。
而紧随其后,御史中丞张方平也上书了,他把益州办案的经验总结出来,然后支出朝廷在财政方面,偏重收税,而忽略监督……预算编制草率,执行力弱,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以治河经费来说,每年能用到刀口上的,不足所有经费的三成,结果就是年年水灾,年年拨钱,去年的钱没有用完,今年的又发下来了,朝廷年年发钱,却不知道钱都用在哪里,岂不是荒唐透顶!
张方平提议要增加御史数量,而且这次选拔御史,要招募真正内行的人才,去监督每一笔预算,保证好钢用在刀刃上。
很多人都说张方平这是要和审计司夺权。
倒是王宁安不这么看,御史台本就是监督机构,如果能真正动起来,干点有用的事,至少比当马蜂窝要好。
再有,审计司也不是万能的,多一个监督机构,就多一道保险。
有人再想贪墨,就要瞒过御史台,要躲过审计司……毫无疑问,犯罪成本会大大增加。双方互相监督,显然要比一家独大好。
仿佛为了凑趣,在这两位上书之后,三司使司马光也上书了。
司马光谈的重点是理财,他也认为朝廷收钱能力很强,花钱却十分混乱,随意性太大……司马光建议,要引入银行的核算机制,严肃财政纪律,还要充实三司官吏,增强制定预算的能力。
这三位虽然各有侧重,但却是珠联璧合,勾画出变法新政的格局……不得不说,天下人终于嗅到了一丝改变的味道,朝廷这一次是玩真的了!
……
城外校场,士兵操练正忙。
赵祯在前面走着,王宁安和狄青陪在左右,君臣迎着太阳,踏着杂草,谈了起来。
“狄卿,王卿,我大宋立国根基薄弱,如今内忧外患,接踵而来,相比变法,朕更看重开疆拓土,攘除四夷。”
王宁安笑道:“陛下圣明,其实无所谓内忧外患,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对外打输了,外患变成内忧,打赢了,外患解了,内忧也就轻了。”
赵祯呵呵一笑,“说得好啊!所以朕准备先除外患,变法让王安石他们做,开疆拓土,还离不开你们两位。”
赵祯停下了脚步,负着手,等待两位心腹重臣的建议。
狄青比起之前,略微有些显老,但是依旧风采过人,气度沉稳,绝对当得起一国枢密使的重任!
“启奏圣人,近年裁撤河北禁军厢军,整饬西北各军,已经裁减30万人,节约近两千万贯粮饷,这笔钱足够训练五万精锐,之前庞相公已经招募了三万多人,臣接手之后,优中选优,又从各地招募健儿,目前已经凑足了五万人,日夜训练。为了和西夏青唐抗衡,这五万人必须配属足够的马匹,这个就要问王相公了。”
王宁安一拍胸膛,笑道:“别的没有,经过这几年的繁育,马匹倒是不缺,如今河北和幽州等地的马场已经有10万匹马瓦里马,30万匹北地马,可以调拨给西北8万匹,加上西北的战马和驮马,足够让每个士兵都有马骑。”
按照狄青的规划,这五万人,真正的骑兵只有两万,其余三万是骑马步兵。
这是狄青仔细研究的结果。
因为有了墙式骑兵,汉家儿郎第一次不惧怕胡人的骑射。
只要纪律严明,马好,盔甲好,武器好,就能打赢对手……大宋朝并不需要向汉唐那样,保持庞大的骑兵数量,维持兵力优势。
相反,两万铁骑,足够对付十万训练不足的胡骑,至于三万骑马步兵,只是跟着追击,捡漏,打扫战场,负责后勤而已。
“一定要尽快把人马训练好,必须两年之内,拿下青唐!然后挥师抄了西夏的后路!五年,五年之内,朕要灭了西夏!”
赵祯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王宁安和狄青互相看了一眼,都感到了皇帝的雄心勃勃,难掩惊喜和兴奋,异口同声道:“臣遵旨!”
从校场回来,赵祯心情很不错,京城的保守文官势力,几乎一扫而光,换上了新人新政,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刚坐到龙椅上面,苏桂就送来了礼部的一封奏疏。
原来是汇报青唐的事情,在今年春天,一代枭雄唃厮啰病逝,他的三子董毡继承唃厮啰的位置,并且派遣使者到了大宋,希望大宋能按照惯例,册封董毡,并且回赐礼物,给予粮饷帮助,双方才能共同抗击西夏……
赵祯看完,只哼了一声,“哪里是国书,简直是勒索信!休想让朕答应一分一毫!”
第590章 拜师
随着王安石、司马光、张方平几位重臣赶回西京,大宋的宰执全数到位,今天的早朝,就是所有宰执一起亮相的时刻,除了朝堂议事之外,还要召见青唐使者,显得非常重要。
难得的是一贯不修边幅的王安石居然破天荒梳洗打扮,洗去了一身尘垢,还换了崭新的朝服,头发胡子,整理得一丝不苟。
说起来王安石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老帅哥,就是太过邋遢,才影响了颜值,今日焕然一新,真有神清气爽之感。
“介甫兄,你来的够早的!”
司马光主动问好,相比王安石的孤僻怪异,司马光十足的温润如玉,长得帅气,家室好,学问好,又立了不少功劳,朝中大臣都愿意和司马光结交,而光光又是长袖善舞,别管是在职中层,还是末品小吏,都谈得来。
哪怕是王安石,两个人的交情也不错,互相十分欣赏。
“介甫兄,青唐使者鬼章的国书你可看到了?”
王安石点头,“狂妄大胆,不知死活!”
司马光竖起大拇指,“评得好!以我之见,只怕是要对青唐下手了!”
“早该如此,杀鸡骇猴,不能只杀内贼,外面的也不能放过!”王安石挑起眉头,杀气腾腾,“政事堂这边一定全力支持,就看你们三司能不能拿得出钱了?”
司马光呵呵一笑,“这段时间,整顿财政,又砍了好些贪官,查抄家产,我给介甫兄交个底儿,能拿出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代表1000万贯!
王安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回了一个大拇指!
官员们三三两两谈着,距离早朝越来越近,这时候三驾马车几乎不分前后赶来,第一驾马车,下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伟的身影,正是太尉枢密使狄青!
以往狄青是贼配军出身,脸上带着金印,在一群文官当中,鹤立鸡群,十分受排挤,几年枢密使当得格外憋屈。
这一次却大不相同!
老百姓全都知道了,当年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成了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官,已经被砍了脑袋!
而当年的贼配军,出生入死,西北浴血,收复幽州,功劳泼天。
谁是好男儿,一目了然!
面对狄青,满朝文臣谁也不敢小觑,相反,还有很多人低下了头颅,羞惭不已。
狄青倒是很和蔼,冲着每个人都报以微笑,而后站在了一旁。他下来好半天,后面的两驾马车却没有动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同时撩起车帘,从里面走下两个人。
首相文彦博,财相王宁安!
在一帮新进宰执面前,他们两个的确算是老资格,文彦博门生故吏一堆,几十年宦海沉浮,那就不用说了。
王宁安呢,这些年也是风光无限,圣眷无双,加上他的徒弟司马光都当上了三司使,王宁安俨然朝廷新进巨擘,和文彦博是等量齐观的重臣。
“宽夫兄!”
“景平老弟!”
两个人同时抱拳问候,许多人一愣神,这才知道,原来王宁安有了表字。
古人都有名、字、号。
名是父母给的,而字则是师长赐予,有了字,便不称呼名字,以示对父母的尊重,等年纪稍长,地位尊崇,就会自己取一个号,让门生弟子称呼方便,表示对师长的尊重。
王宁安地位早就够了,也年过二十,应该有字了。
只是他没有师父,也没人敢给他做师父,故此一直没有字。
如今朝堂老臣几乎全数凋零,剩下一帮中生代,许多地位还不如王宁安,怎么表示亲切啊?能直呼其名,还是管他叫王二郎?
显然都不合适。
就在三天之前,王宁安去拜会了范仲淹。
老范在韩琦被处死之后,又病了一场,老人家只剩下一把骨头。
见到王宁安来拜访,范仲淹强撑着病体,拉着王宁安的手,讲起了当年的事情。他和韩琦都在夏竦手下为官,共同联手对付西夏。
“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范仲淹念着这首童谣,呵呵一笑,“二郎,你可知道这首童谣是怎么来的?”
王宁安笑道:“我听说是当年范相公和韩琦在西北威震元昊,百姓叹服,故此流传极广,人人皆知!”
“哈哈哈!”范仲淹自嘲一笑,“老夫无能,未胜一阵,未复寸土,如何当百姓如此盛赞,老夫曾想下令百姓,不许乱传,韩稚圭却告诉我,说民谣能安抚人心,禁止了,反而寒了百姓的心……老夫当时就知道,这首民谣是韩稚圭所做。”
王宁安呵呵两声,“范相公,那时候你就看出了韩琦并非真正君子了吧?”
“没错,此人的确才干无双,奈何私心太重,权力之念太深,以至于忘了本心。他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不过韩稚圭临死前的话,却并非虚言,西北惨败,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伤得太深了!陛下也是如此啊!”
范仲淹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李元昊是在我们手里打败大宋,自立一国,西北疆土沦丧,几千里土地,几百万生灵,悉数从大宋分离出去……这是在身上割肉,痛入骨髓啊!”
范仲淹感叹道:“不收回西北,我们这些人,都会死不瞑目的!”
上辈子王宁安对范仲淹的了解,仅限于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辈子相处近十年,老相公一身正气,为国为民,最难得,范仲淹表里如一,始终不变。
他没有像韩琦和富弼,有过一丝半点的变化和动摇。
假如范仲淹能学会低头,学会改变,或许他还可以东山再起……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老先生难能可贵。
王宁安想到这里,撩起袍子,郑重跪在了地上。
“范相公,当年您老就有意收下晚生,奈何晚生乖张轻佻,错失良机……如今晚生想拜在您老门下,还请范相公准许!”
说着,王宁安伏身跪下。
过了好一会儿,范仲淹捻着胡须,哈哈大笑,“二郎,你这是给老夫天大的面子!为人师表,老夫没有半点能教你的,怎么敢给你当老师!”
“不!”王宁安坚定道:“先生人品,无可挑剔。晚生也要主持一场变法,古往今来,变法成功者,唯商君一人。然则商君难免作法自毙,下场凄凉。倘若晚生能侥幸成功,谋国谋身,不至人亡政息,身首异处……全靠先生的一篇文章,两句箴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念叨了两遍,突然笑道:“老夫虽然写了这两句,却没有真正做到,但愿二郎能替老夫完成心愿吧!”
“罢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范仲淹的弟子,为师赐你景平二字,至大至平,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方能变法成功,中兴大宋!”
……
任何官场的人物,都没有简单的。
当大家得知王宁安正式拜师范仲淹之后,都心有戚戚。
毫无疑问,老范如今依旧是士林领袖,当年的庆历旧臣,许多还要看着范仲淹的面子。
王宁安搞垮了韩琦,直接砍了脑袋。
实在是触怒了文官集团,得罪了许多旧臣,虽然他们明面上没法反对,也不敢反对,但是未必私下里不会添乱,不会出阴招害人。
这时候拜师范仲淹,显然是向庆历旧臣示好,获得范仲淹的支持和谅解,有助于化解和旧臣的矛盾。
哪怕再强势的人物,也要学会刚柔并济,适当妥协让步。
显然,王宁安也在进步当中。
文彦博满心苦涩,他也没料到王宁安会出这么一手,看起来这小子也是玲珑心肠,以后自己要更加小心才是。
短暂寒暄,宫门开放,诸位宰执重臣,带领着百官,步入了大庆殿。
今天赵祯也格外精神,君臣快速处理了一些棘手的庶政,然后就进入了正戏,青唐使者鬼章被宣进了大殿。
鬼章是董毡的心腹将领,三四十岁的样子,留着大胡子,身体很雄壮,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的光!
“外臣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弯腰施礼,呈九十度。
没等说平身,就扬起了头。
新进参知政事刘沆哼了一声,“你家主人董毡不过是唃厮啰幼子,唃厮啰尚且是大宋的臣子,你几时算作外臣?莫非青唐已经自立了吗?”
王珪也跟着说道:“没有自立,你就是大宋之臣,还不给圣人跪下!”
鬼章仰着头,丝毫不惧,“我青唐带甲之众十万,数次大败西夏,连李元昊都不是青唐的对手,试问,为何要屈居大宋之下?”
张方平开口了,他冷冷道:“贵使此来,莫非是下战书,要和我大宋决一雌雄吗?”
“不敢!”
鬼章笑道:“我家主公一直仰慕大宋繁华,希望和大宋结好,共抗西夏,此心不改,奈何自从去岁开始,大宋收留叛臣木征,屡屡唆使人马,攻击青唐地界,抢掠边民,招降部落……十分不友好!我家主公希望大宋能悬崖勒马,不要再一意孤行!另外,我家主公青春年少,英雄睿智,是少有的大英雄,大豪杰!希望大宋皇帝陛下能将公主赐予我家主公,双方结成翁婿,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
说完之后,这家伙哈哈大笑,显得信心十足。
第591章 势力庞大的王宁安
“想要娶公主,胆子不小啊!”
文彦博突然插话道:“董毡何许人,竟然贪图我大宋金枝玉叶,漫说没有公主可嫁,就算是有,也断然不可!不要做白日梦了!”
其余大臣也纷纷跟进,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鬼章被气得不轻。
这家伙汉语流利,曾代表唃厮啰几次出使大宋,自认为非常了解宋朝的情况,这些大头巾对付自己人一肚子主意,对付外人,往往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生怕也麻烦。就算拒绝,也不应该恶言相向啊!
鬼章的怒气也上来了,他嬉皮笑脸道:“就算不是陛下亲生女儿也行,只要陛下过继一个宗室之女,下嫁我家主公,他也会欣然接受的,就想当年的文成公主一样。”
赵祯一摆手,冷笑道:“我大宋和大唐不一样,断然不会有和亲之事,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皇帝一言回绝,鬼章脸色越发难看,他狂妄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家主公是少年英雄,看上大宋贵女,是大宋的福气,你们不愿意答应,可西夏的公主等着呢!实不相瞒,李谅祚已经派遣使者,要和我们青唐结亲,大宋不同意,吃亏的是你们!”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
“原来是和西夏勾结到了一起,跑来讹诈大宋了!”王宁安轻笑一声,“贵使不妨告诉董毡,他的母亲是辽国人,如果再娶西夏公主,他何以号令吐蕃诸部?到时候只怕祸起萧墙,不可收拾!西夏李谅祚,杀死舅父,独揽大权,年纪轻轻,就野心勃勃。你们扪心自问,和西夏搅在一起,有好下场吗?”
王宁安站起身,朗声道:“青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董毡如果聪明,立刻归降大宋,接受圣人册封,为大宋做先锋,灭了西夏,到时候,不失封王之位,如果依仗着有几万铁骑,就不知生死,天兵所到之处,玉石俱焚,绝无侥幸!”
王宁安的话掷地有声,每一句都戳中青唐的软肋,把鬼章携西夏自重的鬼话驳得体无完肤。
青唐为何会立国,就是对抗西夏,如果现在和西夏联姻,那唃厮啰几十年征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董毡地位本就不稳,老爹刚死,他就改变父亲的战略,倒向西夏,青唐各部,谁会服气?
鬼章不是傻瓜,被王宁安问得鬓角流汗,神色慌张,明显气急败坏。
“好啊,既然大宋如此不齿青唐,那我只有回去告诉我家主公,让他起大兵前来求亲了。”
“哈哈哈!”
王宁安放声大笑,回身冲着赵祯深深一躬。
“启奏陛下,既然青唐久怀异心,图谋不轨,我大宋就应该起天兵讨伐。”
王宁安说完,首相文彦博,枢相狄青,副相王安石,刘沆,三司使司马光,御史中丞张方平……几个人纷纷谏言,全数主张对青唐用兵。
鬼章都看傻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之前还做了功课,大宋的几位相公,相来都是主和派居多,别管有没有把握,来到了大宋,就一定要大言恫吓,不管多少,总能占点便宜。
偏偏这次,他还没怎么样呢,大宋就嚷嚷着要动武了,仿佛比他们还着急!
莫非来的是假的大宋?
鬼章哪里知晓,就在过去的几个月之间,至少大宋的决策圈,彻底脱胎换骨了。
王宁安和狄青代表将门,不用多少,王安石是坚定的对外用兵派,而文彦博又是个投机分子,他最善于观察风向。
皇帝要打,王宁安要打,王安石要打,枢密院要打……他要是不打,能说得过去吗?
不但要打,还要比别人都积极!
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他文大不要脸的名声!
反正不管真假,大宋上下一致,全都喊打!
赵祯欣慰点头,他对着鬼章说道:“董毡是唃厮啰三子,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董毡桀骜不驯,勾结西夏,图谋大宋,罪不容诛!朕秉持仁慈之心,不会加害于你,你立刻回去青唐,告诉董毡,三个月之内,自束来降,负荆请罪,朕或可以原谅他的无知,如果逾期不至,则天兵必至!”
“吾皇圣明!”
文彦博带头大喊,把鬼章弄得一愣一愣的,回到了馆驿,好半天才弄明白,完了,谈崩了,要打仗了……还等着干什么,赶快回去吧!
鬼章连滚带爬,离开了西京。
从早朝下来,凡是参与的官吏,无比欢喜鼓舞,倍感振奋。
这一次不只是宰执重臣全部洗牌,下面的官吏也换了不少。
原来王宁安的门人弟子,纷纷提前结束历练,被充实进各级衙门。
比如吕惠卿就得到了王安石的推荐,接任三司判官,韩宗武进了大理寺,负责刑狱,章敦进入兵部,章衡和苏轼进了礼部,苏辙有理财之能,专职负责新交子事宜……
随着这帮年轻人成长起来,王宁安的势力就像是一棵参天巨木,露出了硕大无朋的身躯。而且王宁安又拜了范仲淹为师,显然,他已经扛起了变法革新的大旗,要重新把庆历新政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庆历旧臣,还有他们的门生故吏,六艺学堂,倾向变法的官吏,这些势力都集结在王宁安的身边。
如果说以往王宁安的实力只限于军中和金融系统,那么发展到今天,已经遍及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根基雄厚,深不可测。
这一切赵祯看得很清楚,却也很放心。
有人要问,难道皇帝不怕王宁安这么大的势力,会黄袍加身,取而代之吗?
说起来赵祯还真不怕!
任何一个权臣,有心图谋社稷,夺取皇位,都不会像王宁安这么干。
看看王宁安最近都干了什么……扫平蜀中江卿,斩杀两位相公,几十名官吏,又力推新法,富国强兵,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儿!
假如他有心夺权,就应该学赵匡胤,学王莽,先装得蠢萌可爱,人畜无害,暗中积蓄力量,绝不轻易表态得罪人……在拿到皇位之前,永远装傻。
可王宁安不一样,他干得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尤其是一口气宰了两位相公,更让赵祯放心,王宁安是真心变法,是真心辅佐大宋朝廷。当然了,如果变法成功,王宁安声望大振,的确也有危险……可变法多难啊,赵大叔都不奢望能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或许小太子会碰到,可现在他们师徒的关系,和父子也差不多了……有些人啊,只能用情笼络,不能用权术驾驭……
赵大叔从来不避讳王宁安,也从不和他玩帝王心术,偏偏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是要谨慎小心,兢兢业业替皇帝办事。
不得不说,高智商永远玩不过高情商!
赞一个,赵大叔!
“景平,你真准备好了对青唐用兵?那5万人马,可刚刚开始训练,没有一年半载,还排不上用场啊?”
赵祯笑着问道。
王宁安也呵呵一笑,“陛下,哪有等到四平八稳,什么都齐全了再用兵,会坐失良机的!如今董毡刚刚继位,根基不稳,他派使者来大宋,无非是想敲大宋一笔,顺便拿到册封,有大宋给他背书,手上又有了钱,驾驭部下也就容易了。只是我们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不但不给好处,还要施加压力,制造天兵压境的气氛……有些时候,不打比打更有威力,反正主动权在我们,不在董毡!”
赵祯满意大笑,抚掌道:“王卿,人都说你是个主战派,其实你比谁都谨慎,轻易绝不动用武力。”
王宁安憨笑道:“哪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以汉唐之强,尚且吃了很多败仗……大宋应该把所有的功夫都用上,分化瓦解,削弱对手,和他们打经济战,打心理战,打情报战,打贸易战……总而言之,要把对手折腾得身心俱疲,天旋地转,头昏脑涨,弄个半死,然后再出动大军,一鼓作气!这就像摔跤的,最强的师父一定是最后出场,而且他出场一定要能赢,如果打败了,就要灰溜溜滚出京城,军队是大宋最后的手段,哪能随便拿出来!”
王宁安在战略上向来积极,真正落到了战术层面,又相当细心,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让赵祯非常放心。
君臣两个不断谋划着出击青唐的计划……不过王宁安还是低估了下面人的积极性。
王韶去年冬天,越过洮水,打下定羌城,收复煕州……朕准备大干一场,结果朝廷的精力都被交子务的事情牵涉过去,无暇顾及青唐,弄得王韶十分沮丧。不过他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而是利用通商为手段,和吐蕃各部频频联络,收买头人,大肆拉拢。野利遇乞也没有闲着,老家伙派遣人手,进入青唐,散播流言,说唃厮啰是被董毡害死的。
而且董毡还和西夏勾勾搭搭,要把青唐出卖给西夏,他根本不配做青唐的主人,唯有唃厮啰的长孙木征,才是青唐之主!
不得不说,王韶和野利遇乞都是两个超级大忽悠,放在一起,威力倍增,至少顶得上一个王宁安……董毡本就不得人心,而且唃厮啰死得的确蹊跷,青唐各部多有怨言。偏巧董毡又和西夏眉来眼去,还要娶李谅祚的姐姐……结果吐蕃诸部盛传董毡要把青唐献给西夏。
出于对西夏的恐惧,前后有近10万部民,归顺大宋,王韶的报捷文书直接送到了西京……
第592章 十万大军
10万牧民归顺,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是文彦博觉得,最多能给直道添一点工人,至于别的用处,他还没有看出来。相反,收了小弟,就要给钱粮军饷,虽然国库还有钱,可文彦博不愿意浪费在蕃部身上。
身为枢密使的狄青显然比文彦博高明无数倍,他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只是该如何操作,狄青还没有想得很明白。
术业有专攻,玩阴谋诡计,他的确不如王宁安擅长,所以狄青就把王宁安请了过来。
“景平,有什么主意?”
有了字,称呼起来的确方便了许多。
王宁安微微一笑,“凡事正本清源,只要分析清楚,为什么会有十万人归顺大宋,也就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了。”
狄青颔首,主动说道:“青唐的东部,洮水以西,这一片地区本就是汉夷混杂之地,唃厮啰在时,这里是长子瞎毡的地盘,父子两个早就貌合神离。董毡在两年前,囚禁了瞎毡,最近听说唃厮啰死之后,瞎毡也被处死了。只是人虽然死了,但是势力犹存,这些蕃部,多则上万人,少则几百人,并不服气董毡,相反,他们尊奉瞎毡的儿子,木征在这一带有强大的号召力。”
狄青分析道:“这一次董毡派鬼章来大宋出使,应该就是希望得到大宋的封赏,然后名正言顺,挥军经略洮水以西之地,收服所有蕃部,恢复他父亲时代的势力。”
不得不说,狄青不愧是一代名将,把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宁安笑道:“王韶和野利遇乞他们针锋相对,大把的钱撒出去,又制造谣言,说董毡弑父杀兄,十恶不赦,还说他勾结西夏,要出卖青唐……故此这些蕃部为了自保,才会争相归附大宋。”
“局面很清楚,下面就应该想好,我们要什么。”
“当然是要整个青唐!”狄青笑道:“陛下开疆拓土之心,比起以往都要强烈无数倍,咱们可不能寒了陛下的意。”
王宁安又道:“那吞下青唐,最大的敌人是谁呢?”
“有两个,其一是董毡的十万大军!”
提到这支人马,狄青也感到了强烈的压力。
青唐可不是弱鸡,河湟之地盛产战马,唃厮啰又是一代枭雄,连元昊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青唐的骑兵,足以和西夏抗衡。
要想拿下青唐,就必须解决掉这一支强大的敌手。
“其次就是西夏的李谅祚,如果我大宋占据青唐,就会形成包围态势,西夏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李谅祚应该会有两个选择,或者结合董毡,共抗大宋,或者趁火打劫,在我们交战激烈的时候,袭取青唐。不管他采取哪种措施,都可能破坏我们开边大业,不得不防!”
“那狄相公以为,我们的战略应该是什么呢?”
“速战速决,越快越好,要主力决战,不能拖延时日,否则我们粮草人员不济,很有可能失败,而且时间长了,西夏人就有了从容准备的时间,于我们更是不利。”
……
狄青和王宁安一问一答,渐渐的就把整个战略勾画出来。
首先,青唐地势高峻,沟谷纵横,道路艰难。
如果大军劳师远征,迁延日久,必然后勤不济,粮食、牲畜、人员、兵器,消耗巨大,对于还十分孱弱的大宋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而且一旦董毡化整为零,采用不断袭击的游击战法,大宋几乎是必败无疑,当年李元昊就是这么吃亏的,王宁安和狄青都不愿意重蹈覆辙。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吸引董毡出战,在洮西之地,一举击败董毡,而且要打一场彻彻底底的歼灭战。
废掉青唐所有主力,为大军西征,扫清障碍。
确立了方针之后,再看眼下的局面,就有种高屋建瓴,俯视一切的感觉了。
招抚蕃部很有必要,却不是为了立刻掌控多少土地,而是要激怒董毡,诱使他出兵进犯,大宋才好一举拿下。
在历史上,王韶主持的熙河之战取得了空前成功,但是也留下了不少问题。
主要就是大宋当时的兵力孱弱,不得不收买当地的部落,给予各部头人很多权力,采用羁縻之策,才勉强控制。后来旧党上台,直接推翻新政,连开拓的土地都不要了,王韶的努力功亏一篑,付诸东流,非常遗憾。
不过经过王宁安的努力,大宋如今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锐意进取的赵祯远比神宗厉害多了,中枢有狄青坐镇,地方上整军经武,战斗力得到了极大充实,已经有了正面硬怼的实力。
“西北之军还没有练成,要想把握十足,就必须调幽州人马,景平,你们家能出多少兵?”
“八千!”
王宁安很干脆道:“我爹前些时候又回幽州坐镇,他说这几年耶律洪基的力量快速恢复,年年入寇,长城一线压力非常大,最多只能抽出8000人马,再多就挡不住契丹了。”
“八千!”
狄青背着手转了转,“也可以了,我给种诂下令,让他动员15000人,另外折家军再调5000,加上西北的人马,足以一战!”
狄青用力挥了挥拳头,充满期待。
蛰伏的这两年,狄青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一个打惯了战争的人,闲下来绝对是要命的,君不见好多将军,解甲归田,没多久就百病缠身,暗疾复发,很快就死了。可是让他们领兵打仗,哪怕身上受了再多的伤,血流了几斤,照样欢蹦乱跳。
狄青能撑下来,还要多亏王宁安,让他相信文官不会一直独揽大权,这不,才两三年的功夫,就天翻地覆了。
……
狄青和王宁安定好了方略,上奏赵祯,得到准许之后,剩下的就是交给王韶落实。
为了让王韶领会他们的设想,王宁安还写了一封长信,王韶看后,是大呼过瘾!
“好气魄!王相公果然不同凡响,在朝一出手,灭了两位相公,开边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要一口吞下整个青唐啊!”
王韶眉开眼笑,乐得跟200斤的胖子似的。
像王韶这种人,不怕手笔大,就怕上面是裹脚的小女人,迈不开步子,干什么都掣肘,那才叫一个郁闷!
幸运的是他摊上了两个比他胆子还大的上级,一瞬间,王韶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了。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行动派,赶快去找野利遇乞。
“恭喜你,你们家要出一个国王了。”
老狐狸还有些不解。
王韶干脆将朝廷的旨意扔给了野利遇乞,而后笑嘻嘻道:“你的侄子假木征,被册封为武威郡王,河州节度使,是大宋承认的青唐之主了,怎么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野利遇乞老眼眯缝着,他可没有太多的高兴。
当初为了延续野利氏的香火,他杀了真正的木征,换了一个野利家的冒牌货。可是经过这几年的功夫,冒牌货成长起来,学会了笼络人心,扩充势力,许多从青唐投奔过来的部下,都集结到了冒牌货的名下,大有弄假成真之势。
偏偏那个西域女子给野利遇乞添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带把儿的小子!
老家伙都要高兴疯了,老来得子,赵祯就很宠着小太子,野利遇乞比赵祯还要过分,他一心要给两个儿子最好的,现在他看那个冒牌货,怎么看怎么糟心!
现在居然要成了武威郡王,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老狐狸越想越不高兴。
王韶可不管那些,“野利遇乞,这是朝廷的命令,你最好别动歪心思,不然你的宝贝儿子……呵呵。”
说完,王韶就走,他刚出门口,背后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瓷器又遭劫了。
十天之后,就在定羌城,上百个蕃部注视之下,木征接受了大宋的册封,正式登基称王。
大典之上,木征痛哭流涕,怒斥三叔董毡,弑杀祖父唃厮啰,残害父亲瞎毡,窃取青唐大权,勾结西夏,出卖祖宗……
一共开列出十条大罪,木征痛哭流涕,当场割下一根手指,举着鲜血淋漓的手,对天发誓,一定要除了董毡,为父祖报仇!
木征不过是个年轻的小辈,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背后站着大宋朝,就在董毡称王的第一时间,王韶代表大宋,正式宣布和董毡通商,并且将临洮堡作为榷场。
所有青唐商人,只要拿着木征的公文,就可以去临洮堡做生意,交换各种物资,关税为零!
这一手直接戳中了青唐商人的要害,他们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来到了临洮堡,换取茶砖,丝绸,锅碗瓢盆,所过之处,简直跟蝗虫没什么区别,货物全都扫走。
大宋商人牵着成群牛羊,笑得肚子都要炸开了,青唐的商人同样美出了鼻涕泡,这是个完美的双赢生意。
只是要来临洮堡交易,就必须获得木征的准许,而木征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承认他为青唐之主!
短短的一个月之间,河湟之地,又有20余万部族牧民归附到了木征旗下……虽然这些人只是名义上服从木征,但是对于青唐的董毡来说,不亚于泰山压顶,压力山大!
“好个无耻的大宋!我跟你们没完!”
董毡立刻下令,调动十万大军,从青唐气势汹汹,向煕州杀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第593章 大宋好男儿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这是唐代诗人杜牧的《河湟》诗。
所谓河湟之地,就是青海和甘肃境内的黄河以及湟水流域,这里水草丰美,盛产良驹,地里位置非常重要。
守住河湟,才能保护河西走廊,保住河西走廊,才能沟通西域,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全。
毫不客气说,河湟之地,关乎西北半壁江山的安全。
可惜的是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王朝将驻守在河湟和河西走廊的人马调走,全力对付安史之乱,结果就是吐蕃趁乱夺取了河湟。
杜牧在诗中提到,丞相元载和唐宪宗都想过收复河湟,却没有成功。后来的大唐王朝根本无力西顾,只有凉州歌舞,还在长安流传不息。
此后几百年,河湟故地都落到了吐蕃诸部的手里。
一直绵延到如今,一个天赐良机出现了,一代枭雄唃厮啰死了,吐蕃各部分崩离析,他的儿子董毡无力维持青唐团结,正是我大宋进军西北,收复陇右的绝佳时机!
……
作为皇家书院的特约讲师,王宁安又一次登上了讲台,给所有学生讲起了青唐的重要。
经过欧阳修的努力,皇家书院已经有了相当规模,从皇家小学开始,然后是皇家中学,在皇家中学之上,有皇家武学院,皇家数学院,皇家天文学院,皇家水利学院,皇家百工院。
这一次王宁安讲课的地点是在皇家小学,有趣的是前来听课的不只是小学生,还包括其他学院的所有人,尤其是武学院居多,还有不少有志进士的学子,也都跑来了。
学生最小的,比如狗牙儿和小太子,才六七岁,大的却有三四十岁,都已经当爹了。
王宁安觉得国防就要从小教起,只有孩子都懂了,大人才会真正重视。
“我们大宋的都城在洛阳,要保护洛阳的安全,必须构筑一条防御体系,这就是生命线,要让洛阳发展壮大,就必须打通所有商路,这就是发展线。”
“洛阳的生命线,向北,应该推到河套地区,也就是传统的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也是秦代长城一线,向西南方向,必须占据湟水谷地,这里是整个高原最好的马场,水草丰美,适合驻军,拥有了湟水谷地,吐蕃的骑兵就没法威胁西北的安全。要知道唐代安史之乱,吐蕃骑兵就曾经杀入长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洛阳的发展线,向东向南,都是在大宋境内,不需要多说。真正重要的是向西。一条丝绸之路,带来汉唐两代繁荣,打通西域商路,我们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战马,用我们的丝绸,换来重量相当的黄金白银,香料珠宝。大家请看这里,这就是西域的碎叶城,诗仙李白出生的地方。”
王宁安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
学生们伸长了脖颈,瞪大眼睛看着,好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士子,还是第一次知道碎叶城的位置,顿时引起了好奇之心。
大家从小念着诗仙的佳句,却不知道诗仙出生在哪里……真是好远啊,应该有几千里,上万里的路途,几乎隔了一个大宋朝……山水迢迢,当年这么广阔的土地,都是大唐的疆域吗?
回头看看,大宋如同巴掌一般的国土。
许多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难怪大唐称之为大唐!
相比之下,大宋叫得真特么心虚啊!
“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可是这里的汉家儿郎却没有放弃对故国的思念,他们穿汉服,说汉话,沿袭汉风,努力守卫着疆土。其中以于阗国李氏最为壮烈!他们自称唐之宗属,于阗王李圣天继位之后,积极派遣使臣,重建和中原的联系,他们曾经向后晋进贡,及至太祖皇帝继位,于阗国更是派遣使者,奉上丰厚的贡品,以示臣服。我太祖皇帝曾经派遣157名僧侣,远赴于阗,慰问这些苦苦挣扎的汉家遗民,双方联系密切,心意相连。”
于阗国,许多人都非常陌生。
说起来大宋周围,全都是恶邻,不论是辽国,还是西夏,甚至青唐,都觊觎大宋的财富,试图染指中原。
突然出现一个忠心耿耿的汉家王朝,让学生们倍感振奋。
小太子赵宗垕更是仗着胆子问道:“先生,于阗国如何了?他们还有没有派遣使者了,为什没人说起,难道他们背叛了大宋?”
“没有,他们消耗光了!”
难得,王宁安声音哽咽,“我大宋立国之初,正好是大食国大举东进的日子,他们的骑兵源源不断,涌入西域,于阗国兵不过两万,却要面对十几万的敌军,李圣天率领着人马,浴血奋战几十年,数次击败大食入侵者……奈何于阗国兵力衰微,后援不济,在苦战几十年后,于阗国彻底灭亡了,几十万的汉家儿郎血洒黄沙,殒命疆场,于阗国故地,已经变成了黑汗王朝,汉人灭绝,当年遍地佛寺,家家礼佛的盛况也荡然无存,他们就像是从没有来过一样,被彻彻底底抹杀干净,一点都不留!”
听到了于阗国悲惨的结局,许多学生都忍不住流泪,伤心,课堂的气氛十分凝重。
“于阗国的努力和牺牲并非没有价值,他们靠着几万弱旅,苦撑了近百年,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当时的中原,正是五代十国,混乱不堪。假如没有于阗国的努力,大食骑兵就会沿着河西走廊,一路杀进中原,结果如何,简直不敢想象。要知道大食人当时攻击于阗国的统帅,就被任命为中国总督……他们已经有了染指中原的野心!于阗国以不足六分之一的兵力,诱敌深入,设下埋伏,一战毙杀这个中国总督,并且杀掉了他手下的四位宗教长老,杀得大食人望风而逃,断绝了进军中原的念头。如果没有于阗国的努力,或许今日的西北,已经是大食人的天下了。”
王宁安语气很沉重,他总结道:“我们汉家儿郎,自从三皇五帝以来,开疆拓土,披荆斩棘,从来不乏勇士,不乏好男儿!我们战胜了犬戎,打败了匈奴,攻灭突厥……几千年的历史,我们战胜了几乎所有的敌人,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从没有因为艰难而放弃抗争。汉人从来不文弱,如果我们文弱,或许早就像其他的夷狄一样,亡国灭种了。”
“哪怕处在绝境当中,哪怕强敌环视,于阗国也没有放弃战斗,他们没有被消灭,他们只是消耗光了,他们用自己的血,生生筑起了一道长城,捍卫汉家道统,绵延不绝!”
“我们要对青唐用兵,要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要恢复汉唐在西域的统治,要把属于我们的土地拿回来!要去于阗故土,要去祭奠那些浴血沙场的好男儿!”
“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王宁安低声念了两遍儿,而后轻笑道:“说出此话的人,在不久之前,曾经对着我说,要报好水川之仇,要灭亡西夏,恢复河套故地!待到王师成功的那一刻,告诉他的鬼魂,他才能安息酒泉……我想他已经想清楚了,什么才是好男儿!”
“为国征战,开疆拓土,持三尺钢锋,护卫亿兆黎民,男儿好汉,纵然身死,斗志不息,热血不灭!方为好男儿!”
……
王宁安讲了很多,从收复河湟之地,到经略青唐,再到恢复汉家故土……学生们都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连一帮小娃娃都瞪圆了眼睛,仔细记下先生的话。
一句东华门唱名,鼓舞了无数的士人,却又寒了无数武人的心。
如今东华门唱名的那位身首异处,终于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
以王宁安的这堂课作为起点,皇家书院,京城的书坊,各大报馆,不遗余力,刊载于阗国的历史,礼部也找出李圣天递交给大宋的国书,送来的玉石珍宝。
人们反复读着几十年前的国书,他们能感觉到于阗国对大宋的忠诚,也能感到他们面对强敌的绝望。
可是他们没有放弃,于阗国战斗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当年的大宋,刚刚立国,两次北伐惨败,无力顾及遥远的西域,太祖和太宗只能只能派遣使者,去勉励他们,鼓舞斗志。
如今的大宋已经不一样了,我们要变法图强,要拿回属于汉家的故土!
燕云十六州,河套平原,如今又加上了一个西域故地,于阗故国……
百姓的血液被点燃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拿起刀枪弓箭,学习武艺,在田间地头,出现了数量众多的弓箭社,昔日的贼配军成了大家眼中的香饽饽……年轻人喜欢缠着解甲归田的老兵,询问疆场征战,学习弓马武艺,渴望着上阵杀敌,立功受赏。
整个社会风气都在快速扭转改变,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到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一夜之间,仿佛天地都不一样了。
王宁宏,王宁宣,王宁泽,他们率领着8000铁骑,从幽州一路疾驰,赶到了西京,听候差遣。
所过之处,各地的士绅百姓箪食壶浆,犒劳将士。
弄得他们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尤其是进入西京,宽阔的道路两旁摆满了香案,上面放着鲜花美食。街道两旁,鼓乐震天,鞭炮齐鸣。
当将士们昂首阔步,走进城门的一刹那,不知道谁带头大喊,“大宋好男儿!”
“大宋好男儿!”
“好男儿!!”
……山崩地裂一般的欢呼,在那一瞬间,王家军是热泪盈眶的。
第594章 墙头草的下场
三年的光景足够让一个少年成长起来。
王宁泽很像他爹,身材高大健硕,五官帅气,嘴角永远带着一丝趾高气扬的笑意,十七八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嫩得出水。
自从狄咏成为驸马之后,露脸的次数不多,大宋人样子这顶桂冠悬空,如今王宁泽一身银铠,骑着神骏的白马,出现在西京的街头,毫不意外,成为了大宋新一代的人样子。
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到处都是惊叹的目光。
还有人向大家介绍,说是眼前的人马,在幽州大破契丹,光复故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汉子!真男儿!
打败了契丹,又来打西夏!
要是能成为其中一员,哪怕战死疆场,也值了!
百姓的热情,让王宁宏还有点不适应,除了沧州,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情的百姓,怎么和自己印象不一样啊?
当然了,能得到欢迎,自然是好事,他挺直了胸膛,把王家军最雄壮的一面,展示给了所有百姓。
入京之后,王宁宏和王宁宣带着人去大营驻扎,王宁泽请了个假,跑到了哥哥家中。
早就知道叔叔要给过来,王家的两个小家伙没出去玩,等到王宁泽来了,一起扑到了他的怀里,亲昵无比。
除了俩小家伙之外,还有一个黑白的小球,动作神速,一把抱住了王宁泽的大腿,不得不说,滚滚就是天生的抱大腿高手。
任凭王宁泽怎么躲避,都免不了被死死抱住的下场,
王宁泽算是彻底绝望了,只能抱着两个侄子,挂着一头滚滚,跑到了王宁安的书房。
“哥,这就是你说的熊猫?”
王宁安放下了手里的笔,笑呵呵道:“你也可以叫他猫熊,毕竟人家本质是熊。”
王宁泽低头看了看死死抱住大腿,跟肉球一般的小家伙,夸张道:“哥,你看他哪点像熊?”
王宁安仔细看了看半天,小家伙似乎觉察到有两脚兽看他,也抬起头,大大的黑眼圈,迷离的小眼神,王宁安觉得自己都萌化了,他无奈搓了搓手,“他应该是披着熊皮的猫,还是特黏人的那种!”
这时候杨曦赶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铜盆,里面是冲好的牛奶,轻轻一敲,小家伙瞬间就松开了王宁泽,扭着肥硕的小屁股,快速跑了出去。
“这特么就是个吃货儿啊!”
王宁泽目瞪口呆,他甩了甩头,好不容易从熊猫的盛世美颜清醒过来,兴奋道:“哥,真的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王宁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所以你们必须争一口气!青唐开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放心吧!”
王宁泽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过去的三年,王家军可几乎从没闲着,每年除了训练,就是出塞,他们采用主动攻击的战法,破坏长城以外的草场,放火焚烧,驱赶部落,压缩辽国的生存空间。
又从渤海沿岸登陆,还伙同渤海国,差点攻下了辽国东京。
如今的王家军,不但装备精良,就连马术也不落后契丹。
这次来西北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经验丰富,勇猛无敌。
别说区区董毡,就算是唃厮啰重生,他们也不畏惧分毫!
……
大宋在积极调兵遣将,全力备战。
而董毡的动作更快,他的十万人马,已经离开了青唐,浩浩荡荡,向着大宋杀来。游牧民族的法则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唃厮啰能建立起无上的权威,是靠着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董毡要想恢复父亲的荣耀,重整青唐,也需要走无数前辈走过的老路。
其实董毡不是个笨蛋,他看得很清楚,无论是大宋,还是西夏,都对青唐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很不好。只有打一仗,才能稳定他的地位。
在这两个敌人之间,董毡自然倾向于选择大宋。富有,懦弱,容易打……只要打败了大宋,他就能得到充足的财力回头整顿青唐,厉兵秣马,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者荣耀!
实际上董毡派遣鬼章去出使大宋,就是为了激怒大宋,可是出人预料,大宋竟然无比配合,直接扶持木征,和他唱起了对台戏。
如果任由木征做大,洮水以西的土地再也不属于青唐了,于是大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董毡一路东进。
原本已经依附木征的部落,纷纷变换旗号,重新回到了董毡的身边。反反复复,朝三暮四,几乎是所有蕃部生存的本能。
他们敬重的只是实力,木征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他们就跟在木征的身后,摇旗呐喊,没准还能捞到好处。
忠诚在这里不值一钱!
因为那些忠诚的人和部落,早就在一场场杀戮之中,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这是一片真正的荒野,遵守着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
只有狡猾如狐,灵巧过猫,敏锐胜鹰,狠辣赛蛇……集合多种动物的优点,才能成功活下来。
昔日王韶招募过来的三十万帐蕃部,纷纷倒戈,许多人将木征大王的旨意撕碎,用更谦卑的姿态,去拜倒在董毡大王的脚下,谄媚如宠物。
木征的势力就像是热汤泼雪,快速消融,速度让人惊讶。
“出兵!出兵!!你们为什么还不出兵??”
野利遇乞疯狂咆哮着,他好不容易拓地千里,河州,湟州,几乎都落入了他的手里,如果能维持住,打下一个堪比西夏的辽阔国度,一点都不成问题。
野利遇乞希望他能尽快成功,然后将基业传给自己的双胞胎儿子,让野利氏的统治千秋万代传下去,只要能做到,即便是死,也会笑逐颜开的。
老东西实在是受不了大宋的作风。
明明喊得震天响,结果倒好,居然雷声大雨点小。
眼看着难么多部落降而复叛,土地得而复失,难道就不心疼吗?
“王大人,你不是要立功吗,不是要恢复青唐,打通西域吗?为什么缩手缩脚,是害怕了董毡吗?你怕他我可不怕,把人马交给老夫,老夫愿意亲自领兵,只要给我5万人,保证砍下董毡的人头,如果老夫做不到,情愿意把这颗脑袋交给你!”
王韶轻笑了一声,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大宋如何打仗,用不着你教;其二,我对你的脑袋没有半点兴趣,其三,谁说我们不管了,大宋的勇士已经出战了!”
“当真?”
野利遇乞惊呼道:“老夫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
王韶放声大笑,“你觉得我需要请示你吗?”
野利遇乞哼了一声,气咻咻道:“你要是觉得老夫没用,那就请把老夫的骨肉还给我,老夫就带着我的人马出走,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你们管!”
王韶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你们眼下不但不能走,还必须放弃定羌城,撤回煕州。”
野利遇乞怒了,定羌城是他们唯一的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进军青唐的门户,怎么可以放弃!
“不,老夫绝不答应!”野利遇乞鄙夷道:“你们宋人他懦弱了,面对狼群,你们需要战斗,而不是退让!野兽不会因为退让,就放过猎物!”
“但是聪明的猎人知道怎么用陷阱去捕捉猎物!”王韶回击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在你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给木征下令,让他火烧定羌城,急速撤退到煕州,和大宋汇合。”
野利遇乞就是一愣,以往大宋可从来都是和他联系,然后由他向木征下令,这次王韶居然越过了他,木征会答应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老夫才是野利氏的主人,他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正在野利遇乞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启禀大人,木征大王携着一万士兵,5000名百姓,已经离开定羌城,向煕州进发!”
霎时间,野利遇乞的脸黑了,而王韶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要想使用好野利遇乞这个老狐狸,就要不断打击他,让他没胆子背叛大宋,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另一路奇兵如何了!
……
秋天降临,草木枯黄,一些高处的小溪在晚上会凝结一层薄冰,到了中午的时分,才会化开。
今天是个阴天,溪流的冰一直存在着。
眼看到了黄昏,一团枯草动了动,从下面探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脸,他躲在背光的方位,身体完全融入背景当中,他小心翼翼,取下一块薄冰,扔进了嘴里,冰冷刺激,打了一个寒颤,立刻精神了许多。
这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曹大国舅的宝贝儿子,山字营第一批受训合格的战士!
曹评和他的弟兄们得到了王韶的密令,要对那些投靠董毡的部族,展开报复。
没有人能容忍背叛,大宋也是一样,只是眼下不方便动用大兵,山字营便成了王韶的首选。
夜色很快降临,从不远处的营地传来一阵阵烤肉的香气,刺激着曹评的味蕾,他只是暗骂了一声,继续选择潜伏。
终于,到了等到了2更天,一片荒草当中,出现了上百个人影,他们分成了三组,一组抢占上风头,另外两组分别埋伏起来。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原始的火箭弹划破天空,准确落到了一片帐篷中间,瞬间火势突出,里面的人全都仓皇逃窜,连衣服都没有穿,就在他们慌乱之时,无数淬了毒的弩箭射出,将一个个人变成冰冷的尸体……这就是墙头草的下场!
第595章 垂涎王家女儿的猛士
冰冷的山间泉水,加上干硬如柴的牛肉,如果没有一个钢铁般强大的胃,是绝对消化不了这些东西的。
哪怕在两年前,曹评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靠这玩意维持生命。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吃饭只是维持战斗力的必须功课,而不是享受。他的享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敌人在他们的面前,战栗惊恐,匍匐跪倒,绝望嘶吼,快速覆灭。
每到休息的时候,曹评就会拿出一柄一尺二寸长的匕首,然后认认真真在柄上划一道标记。
匕首是老祖宗曹彬留下来的,据说匕首的第一任主人就是那个很会填词的亡国之君李煜。
这是一柄很有故事的匕首。
曹评在上面划了第五道痕迹,表明已经有5个部族被他们干掉了。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又要奔赴下一个部族,曹评计算过,他们携带的火药和火油只够打两场偷袭战,结束之后,必须后撤补给。
算起来一次出战,他们已经消灭了两千多人,而自身只损失了5个弟兄,交换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一比四百,绝对可以引以为傲了!
“头儿,有情况。”
一个憨头憨脑的士兵突然凑了过来,呲着板牙,嘿嘿一笑,“俺发现了一伙青唐兵。”
“多少人?”
“有六七百吧!”
曹评摇了摇头,“不行,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只吃肉,不啃骨头。”
“头儿,你听我说完啊。”士兵笑道:“他们押着几千匹战马,还有不少牛羊,可肥哩!”
曹评心中一动,居然是后勤部队!
他兴奋跳起,“你丫的怎么不早说!大家都特么打起精神,干一票狠的,咱们骑着马回家!”
狭窄的山谷,绵延近十里,最窄的地方仅仅能并排通行两个人,士兵不得不牵着马才能安全过去。
董毡选择劳师远征,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他不得不从各处征调物资,如今已经是深秋,寒冬随时降临,牛羊就是部族牧民的生命,少一点就可能过不去冬天,但是却没有办法,只能拿出来,供应军需之用。
负责押运这一批战马牛羊的头领名叫瞎药,是瞎毡的手下,曾经他最积极效忠木征,结果董毡来了,他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拿出百分之120的殷勤,去讨好新的主子。
“头儿,他们都进来了!
“好,动手!”
瞬间,有士兵点燃了峡谷两端的火药,顿时爆炸惊天,崩落的石头挡住了前进和后退的道路。
从山顶滚落的石头像是冰雹一样,牛羊马匹,还有那些士兵,全都被笼罩住了。
当下面人死伤过半,狼狈不堪的时候,曹评他们才冲了下来,用弩箭,将一个个青唐兵射死,作为这支人马的统帅,瞎药获得了重点照顾,他带着亲卫想要和山字营拼命,结果迎接他的是十几颗黑乎乎的铁球。
等到硝烟散去,瞎药已经荡然无存,连一块碎肉都找不到,曹评只在一堆乱石旁边,发现了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作为战利品,他毫不犹豫收藏起来。
曹评带着残存的1800匹战马,还有数千头牛羊大摇大摆,回到了临洮堡。
等待他们的是空前热烈的欢迎,一百士兵,半月之间,长驱千里,灭杀五个部族,缴获丰厚,山字营迎来了一个开门红!
“好小子,有你爹年轻时候的样子,真好!”
曹评脸都红了,咳嗽道:“爹,你年轻时候上过战场吗?”
曹佾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爹上过樊楼,一样是大杀四方,不服啊?”
“服,服了……”曹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摊上一个不靠谱儿的爹,简直无话可说,“对了,您怎么跑到军前了?”
“怎么?嫌你爹添乱啊?”
“不敢,不敢!”曹评连连摆手。
曹佾叹口气,“还不是你娘,非逼着我过来,没办法,只能讨了个押运粮草的事情,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生入死,你爹坐在家里等着,那种事情你爹干不出来!”
曹评眼圈泛红,不靠谱儿的爹,还是很不错的!
这爷俩勾肩搭背,到了曹佾的下榻之处,直接一人一坛酒,对着猛灌起来……不只是曹评,每个士兵都痛饮一番,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倒头就睡。
他们太疲惫了,需要休息,尽快恢复战斗力,战场还需要他们!
……
王韶派出了众多的小队,去袭扰董毡的后路,包括野利遇乞在内,他手下的人马也都撒了出来,不顾一切,攻击董毡的后路,破坏粮草辎重,惩罚那些墙头草。
面对层出不穷的袭扰,董毡抓狂而又无奈的。
他把最心腹的鬼章叫了过来。
“你说,大宋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吹嘘有百万精兵吗,为什么不敢派出来和我们一战?反而是像苍蝇一样,嗡嗡乱转,实在可恶至极!”
鬼章咧嘴一笑,“主公,这事一则喜一则忧。”
“怎么,还值得高兴?”
“没错!”
鬼章煞有介事道:“臣此去大宋,听说他们斩杀了两位德高望重的重臣,又将四位宰执罢免出京,如今柄国的都是一帮年轻人,臣曾经亲眼目睹,有个小子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竖子当道,他们懂什么?”
如果王宁安要是知道鬼章这么评价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张口闭口都是打仗,可是该怎么打,又拿不出办法。那个王韶是个狠茬子,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和主公硬碰硬,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才派出人马,不停袭扰,妄图逼着主公退兵,所以臣说,王韶是心虚了!”
“哦?”
董毡挑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喜色,他反复思量,最后一拍巴掌,兴奋道:“你说的很好!立刻传令,所有人马拔营起寨,兵进煕州!”
青唐主力,在定羌城只是短暂停留,便急不可耐向着煕州而来。
他们的动作,全都在王韶的监视之内。
当得到消息的时候,王韶兴奋挥舞手臂,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来了,来了就别想回去!”
王韶立刻下令,让所有人马做好准备,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行动,所有人必须小心翼翼,生怕出现一点差池,如果把猎物惊走了,或者放跑了,广阔的青唐,雄伟的高原,绵延的雪山,都会成为青唐人马的藏身之地,从此之后,大宋就别想安享太平了。
毕其功于一役!
王韶再向各路人马下达命令之后,就亲自守卫在煕州城,他要把自己作为鱼饵,引诱董毡上钩!
“王大人,算我一个吧!”
人到中年,曹佾略显发福,两年前准备的板甲已经有些小了,尤其是头盔戴上后,大脸盘像是两个苹果,被挤了出来。
王韶吓一跳。
“我说国舅爷,您都把军粮送来了,还是赶快回西京吧!”
“不成!”
曹佾猛地一拍桌子,突然单膝点地。
“王大帅,这里没什么国舅,只有一个小兵曹佾,愿意服从调遣,你要是不让我留在煕州,我,我就抹脖子!”
王韶被弄得这个无语啊,还真是爷俩,当初曹评不就是这么威胁他的,反过来,曹佾用这招对付王韶了。
“我怕你了还不成,国舅爷,你就留在我身边当亲卫吧!”
煕州城内,一共只有8000人马,加上押运粮草的1500人,另外还有两万不到的百姓。
由于煕州是去年才开始修城,西城和北城之完工了三分之二,不到两丈的城墙,上面还没有安装女墙。
怎么看,都是个脆弱的鸡蛋,十万大军,一走一过,就能拿下来!
……
草枯水清,天高云淡,苍鹰振翅,马蹄翻飞。
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不断在追逐,同样神骏的两匹战马,不相上下,跑了二三十里,才缓缓停下来。
王宁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折兄,马术不错啊!”
在他的对面,也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似乎比王宁泽还要小一点,白白净净的,十分深沉内敛。不是别人,正是折家军的当家人折克柔!
“弓马骑射,是武人吃饭的本事,旦夕不敢忘……倒是小弟有些好奇,王兄的父兄皆是当世人杰,你大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何必这么刻苦!”
王宁泽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不想啊!你可知道,我们家都是一帮什么人?我哥就不用说了,那两个嫂子也都厉害无比,我娘更是活财神,我要是不好好练功,连我姐姐都打不过,在家里连抬头挺胸的资格都没有,搞不好地位还没滚滚高呢!”
“滚滚?”
“就是一个像熊的猫,整天靠着卖萌活着。”
折克柔挠了挠头,同情道:“那是够可怜的,对了,令姐的武功很好?”
“可不是!”王宁泽毫不客气吐槽着,“我姐啊,小时候还挺文气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学武,后来又跟着我大嫂练功,把杨家的枪法和刀法都学会了,我今年才能勉强和她打个平手,之前都是被惨虐的!”
王宁泽大吐苦水,却丝毫没有留神,折克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的光,王家的女儿,肯定不同凡响啊……看起来一定要好好表现,拿出真本事才行!
折克柔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596章 一个老兵的选择
“王兄,你挺怕令姐的?她很凶?”折克柔试探着问道。
王宁泽更沮丧了,“也不是兄,问题是我姐身边没一个好……呃不,我说是正常人,正常人!比如说,我哥教给她算学,我娘教给她经商,我爹教给她拳脚,我大嫂教给她兵器,我苏嫂子教给她诗词歌赋……头些年,她还跑去六艺学堂听课,把醉翁和范相公都哄得挺高兴的,又装了一肚子经史子集……你说说,这些玩意是一个女孩子该学的吗!没事在家里做做女红,绣个花草,做个衣服多好。偏偏两手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眼看着快二十了,还嫁不出去,万一像柳家的母狮子,留成了老姑娘,都能把人愁死。”
王宁泽一肚子苦水,有个事事比他厉害的姐姐,压力还真是大!现在王四郎就盼着有哪个不怕死的,把姐姐赶快娶走,也省得他受折磨。
王宁泽丝毫没有察觉,旁边的折克柔眼睛越来越亮,简直跟着了火似的。
作为折家军的掌舵人,他小小年纪,就在几个叔叔伯伯的扶持之下,继承了府州知府的位置。
折克柔很清楚,他的婚姻绝对是政治联姻,跑也跑不了。
他二叔折继祖就提过,曹家、潘家、杨家、石家,几个将门都是不错的选择,至于王家,折继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不知道王宁安还有个妹妹,即便是有,王宁安半文不武的,身边一大堆宰执重臣,甚至宗室贵戚。
这帮人的能量都比折家大多了,轮也轮不到他们。
可折克柔不这么看,既然是联姻,就要娶最合适的,王家文武两条腿走路,功勋卓著,深得皇帝信任,王宁安又是太子师,能娶到他的妹妹,对折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更何况王姑娘又是那么能干!
敢情王宁泽嘴里的缺点,到了折克柔这里,都成了金光闪闪的优点。
就在洮水河边,夕阳西下,折克柔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娶王家的女孩!
随着王家军和折家军的到来,煕州大战,进入了最关键的排兵布阵阶段。
这一天,陇西来了一队运粮车,伴随着粮车还来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宁安!
赵祯放心不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诱使董毡进犯,一举全歼,毕其功于一役,这个方略有些风险,更稳妥的作法应该是分头据守,斩断各地援兵,然后迫使董毡退回青唐。
只是那样一来,就会迁延日久,不好解决。
越来越老的赵大叔迫切希望在他的手上,快速解决一切难题,留给小太子一个太平世界。
大老板着急,下面的人很容易忙中出错,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足够稳住场面的人,能安抚住皇帝,能让将士们放手施为。
所以,王宁安不得不来!
“我是不会发号施令的,你们只管按照王韶的意思办。”
王宁安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跑到官邸睡觉了。
种诂,折克柔,折继祖,王宁宣,王宁宏……还有众多的将领,看到王宁安出现,一颗心就放在了肚子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大家也有底儿了。
种诂笑了笑,“那大家就依令行事吧!”
目前大宋需要做的是示敌以弱,将洮水以西的所有兵力都撤回洮水东部,只留下煕州,吸引董毡的兵力。
等到董毡打得精疲力尽,再人马齐出,把他们围歼在洮水以西。简言之,大宋方面要布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煕州是中心,折克柔率领着5000折家军负责守卫临洮堡和结河堡,而种诂则是率领种家军,南下,守卫南关堡和南川堡一线……至于王家军,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养精蓄锐,等到洮水结冻,董毡疲惫不堪,然后再一举出击,击溃对手!
……
董毡对于大宋的布局,是一无所知,他还以为煕州只有王韶一支偏师,丝毫不清楚,大宋已经拿出了王牌,而且还一下子出了三张!
董毡顺利东进,一路上虽然没有像样的战斗,但是木征的小朝廷被消灭了,三心二意的蕃部回来了,他找到了王的感觉。
在他的脚下,匍匐着许多蕃部的头人,他们都是被山字营和野利遇乞祸害的,部民损失惨重,牛羊都丢失了,冬天都没法撑过去。
“大王,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一定要杀了王韶,让大宋赔偿岁币。”
这帮人哭天抹泪,跟着起哄,董毡哼了一声,“你们有今日,也是自己找的,居然背着本王,跟宋朝勾勾搭搭,甚至归附叛逆,你们对得起本王吗?”
“小的们都错了,可是小的们没办法,我们打不过啊!”
董毡哼了一声,“别号丧了,本王来了,一定能给你们报仇,不但要拿岁币,还要让大宋割几个州府给咱们!”
下面的人一听,顿时欢呼雀跃,齐声赞叹大王英明。
他们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董毡才把鬼章叫来,此时的董毡,满脸肃杀,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喜笑颜开!
“都是一帮势利眼,墙头草,随风倒的货儿!”
鬼章陪笑道:“主公说得太对了,这帮人只认实力,只要主公能拿出让他们折服的力量,他们就会乖乖服从指挥,如果不然,这帮家伙还会三心二意。”
“嗯,看起来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你立刻率领一万人马北上,攻击临洮堡,听说那里是榷场所在,应该有不少好东西。孤王领兵直取煕州,灭了王韶!”董毡咬牙切齿道。
……
“乡亲们,大家收拾东西,赶快走,越快越好!”
一个三十几岁的军汉大声吆喝着……他叫赵铁柱,是骑营的统领,负责守卫康乐寨,这里也是众多需要后撤的寨子之一。
只是很不巧,康乐寨的百姓有上千人之多,是周围最大的一个寨子,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安土重迁,根本不愿意离开。
即便是同意撤走的,也是大包小包,坛坛罐罐,根本走不快。
赵铁柱急得脑门都冒汗了。
“柱子哥,不好了,青唐兵来了!还有不到30里了!”
“什么?”
赵铁柱的脸都变色了,这时候有好些弟兄牵着马跑过来,大家都变颜变色。
“柱子哥,快走吧!别等了!”
按照上面的将令,他们需要动员百姓后撤,并且提供保护……但是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们是可以放弃百姓,尽快撤退的。
毕竟要求大宋的士兵不计生死,掩护百姓,充当铁流后卫,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且洮水以西,蕃汉杂居,不全是汉家儿郎,舍弃起来,也不心疼。
“柱子哥,走吧!”
赵铁柱终于点了点头,他点齐自己手下453人,骑着战马,迅速离开康乐寨。在离开之前,赵铁柱还派人去告诉所有百姓,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尽快向东跑,过了洮水,他们就安全了。
百姓将信将疑,多数人还是照着做了。
赵铁柱带着弟兄们离开了十几里远,却还是不放心,让人回头看看,老百姓撤到了哪里。这一看可不打紧,不知从哪出现了一伙牧民骑兵,他们见到了撤退的百姓,仿佛看到了猎物的狼群,纷纷扑上来。
手里的弯刀挥舞,弓箭嗖嗖,许多百姓应声倒地。
他们冲上来,抢走牲畜,抢走财物,甚至连衣服都不放过!
上千百姓,痛苦哀嚎,陷入了绝境,哪怕是羌人,吐蕃人,他们用土话告诉这些强盗,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杀他们。
可换来的还是无情地砍杀,他们根本不会区分蕃汉,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抢掠和杀戮。
“柱子哥,别管了,再等下去,董毡的大队人马就来了!”
不少士兵还在劝着,可是赵铁柱却怎么也割舍不下。
“一年多了,哪怕是牛羊都有了感情,何况是大活人。愿意跟我过去救人的就跟着,不愿意你们继续前进。”
说完之后,赵铁柱一马当先,翻身杀了回来。其他士兵犹豫了一下,全都跟着杀过来……
他们来的很及时,强盗被他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狼狈逃窜,一千百姓,还剩下七八百人。
死里逃生的人们看到了这些大宋士兵,纷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许多人更是激动万分,一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在这片土地上,杀戮百姓是每一支人马的本能,他们可不会在乎是汉人,还是吐蕃人,只要值得抢掠,就会毫不犹豫下手!
而赵铁柱,他是所有人印象当中,第一个肯救人的武夫!
面对百姓的请求,许多士兵都不耐烦了。
“柱子哥,咱们可不能带着他们,老弱妇孺,又没有战马,怎么跑得过董毡的骑兵?”
“没错,背上了这么大的包袱儿,咱们都活不成了!”
“救他们一次就够了,还指着咱们永远保护他们啊?”
……
一面是苦苦哀求的百姓,一面是愤愤不平的弟兄们。
赵铁柱觉得自己都要被劈成两半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身上还有血迹的百姓,突然发现有一个妇人,脸颊有一道狰狞的刀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整个人宛如一块僵硬的木头。
如果没人保护,她,还有孩子,或许都会死去吧……
赵铁柱深深吸口气,“弟兄们,如果把他们都扔下,跟没救人有什么区别?”
“可,可我们没法带着他们走吧?”
赵铁柱憨厚一笑,“其实有办法的,只要留下一半人,挡住董毡,大家就能活命了!”
第597章 张开的包围圈
赵铁柱的故事,是大战结束之后,王宁安才从他的部下和逃出来的百姓口中得知……赵铁柱为了掩护百姓撤离,从部下挑选了200名士兵。
大家争得很凶,有人说家中一个亲人都没有,死就死了,什么也不用在乎,倒不如留下了和董毡血拼。也有人说,他家中有了妻儿,已经有了后代,有了儿子的人,就不怕死了,所以他们才应该留下来!
赵铁柱被这些争相赴死,不离不弃的弟兄感动了。他含着泪和大家说,从军近20年,打了不知道多少仗,能侥幸活下来,实属幸运,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沙场。
就在两年之前,朝廷整顿西北军务,王相公和包相公拨下了一笔款子,给每个有功将士在银行建了户头,不用担心被上官克扣。
那一年赵铁柱杀了两个西夏兵,得到了120贯赏钱,靠着这笔钱,赵铁柱娶了一个乡下的姑娘做媳妇,人家才17岁。
三十多的老光棍,终于铁树开花。
当新郎官的那一晚,赵铁柱喝得烂醉,又是哭又是笑,想起那些白白死在疆场,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弟兄,他算是有福气的。
就在半年多之前,赵铁柱的媳妇怀上了孩子。
“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子,俺总算有了后!”
赵铁柱冲着所有弟兄拱了拱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家都是弟兄,是生死兄弟。已经有了家室的,全都留下,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还没成家的兄弟,这好日子在他们那儿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没了!”
“至于没有家室的弟兄,你们活下来,也请帮忙照看,别让死去的兄弟的断了根儿,绝了后,到了阴曹地府,都没有给烧纸祭奠,成了孤魂野鬼……我,给你们磕头了!”
士兵们忍着泪,点头同意。
赵铁柱立刻带领着200名士兵,还有180名自愿留下的青壮百姓,返回了康乐寨。
他们刚进驻寨子,董毡的大军就铺天盖地而来。
赵铁柱当即下令,封闭城门,誓与康乐寨共存亡。
在关闭城门之前,他又找出了20名最年轻的士兵和青壮,逼着他们带着所有的战马离开了康乐寨,去追赶其他的弟兄和百姓。
有了战马,百姓能跑得更快,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而失去了战马,康乐寨的人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死战。
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选择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赵铁柱和三百多名勇士,面对十万大军,守卫了两天半。
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人活着。
赵铁柱被乱箭射死,他的头被挂在了旗杆上示众。
等到各路人马击败董毡的时候,才侥幸找到了赵铁柱的头颅,可是尸体却永远找不到了。百姓在康乐寨外,选了处风水最好的地方,安葬了他,并且建造庙宇,祭祀不断。
战后,大宋皇帝赵祯,亲自为赵铁柱撰文,又有百姓将青唐最大的一处寺庙,改建成赵公庙。
金装五彩的神佛被砸成了碎片,一个不起眼的武夫,成了所有人心目当中的神明,甚至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赵公庙甚至取代了关帝庙,成为西北大地,乃至整个西域,最常见的庙宇,香火之盛,无可比拟……
“置于死地,悍勇无畏,而舍生取义者,为历代所重,不吝嘉奖;能活命,却慨然赴死者,自古以来,更为少见。马军统领赵铁柱,完成使命,依令撤退,有功无过,然则赵铁柱携数百将士,独守孤城,力抗强敌,数百民众,方能安然脱险,回归大宋……其中有蕃汉两族,有男女老幼……赵铁柱所为者,非是一城一地,一族一姓,乃是万千生灵,蕃汉百姓。其人未曾读书,不通圣贤之道,然则所为所为,虽孔孟二圣,多有不及。开疆拓土,立功受赏之将士,所在多有,无不是杀敌立功。独赵铁柱,为护民而死,迥然不同,其壮烈慷慨,历代名将,无不汗颜……”
这是王宁安为了赵铁柱所写的一封奏疏……赵祯看后,感动无比,追赠赵铁柱煕州节度使,赐钱十万贯,建庙祭祀,又亲自撰文。赵铁柱遗腹子,接入京中,入皇家小学念书,二十年后,子承父业,从军征战。
赵家子孙,多有功劳,跻身将门之列,广为传扬……
康乐寨之战,虽然壮烈但毕竟只是滚滚洪流的一股浪花。
董毡嚣张跋扈,自以为可以一举拿下煕州。
他的人马,浩浩荡荡,铺天盖地而来。得意的董毡宣称,只要他的骑兵一个冲锋,煕州就会倒在他的脚下。
董毡驱使着手下的部族,让他们充当炮灰,去猛攻煕州。
城上的王韶毫不畏惧,他心里有数,虽然外面的人马十倍于己,煕州城池又不慎高大。可是他有足够的杀手锏。
这是一座使用水泥建造的城池,从里到外,不但有坚固的城墙,里面还有瓮城,每一个坊市都有围墙,只要将大门封闭,就是一个个小城堡。
不但城中防卫严密,又囤积了数之不尽的火药和火油。
作为经略青唐的大本营,王韶是不遗余力,把煕州变成了一个超级堡垒,巨大的军营。哪怕他只有不到一万人,也毫不担心。
只是他虽然准备充分,但是真正打起来,战争的惨烈,还是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国舅曹佾,更是吓得变颜变色,手脚发麻。
无数的人马像是蚂蚁似的,从四面八方扑上来。
他们扛着云梯,拿着爬城索,妄图攀上城墙。
等待他们的是弓箭,石块,火油,手雷……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煕州城外,被一堆堆的烂肉包围。
光是看一眼,就哇哇大吐,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曹佾这时候才知道老祖宗开创曹家荣华,是多不容易。至于儿子曹评,出生入死,提着脑袋去拼,果然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曹国舅渐渐的狠下了心肠,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他甚至能提着宝剑,去和攀上城墙的青唐兵拼命。
这一天曹佾斩杀了三个人……直到天黑,他才吃上了一口肉包子,奇怪的是丝毫不觉得恶心,只剩下香甜可口……吃饱了闭目就睡,快速恢复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战又要到来了……
曹佾坚持到了第七天,煕州的西北两面都被攻破了,青唐兵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冲进了城池。
当他们嗷嗷怪叫,以为一站成功的时候,哪里之知晓,他们只是剥开了大白菜的第一层,还有无数层等着他们动手呢!
不过在青唐兵继续攻击之前,王韶放出了猛火油,熊熊烈焰,从地下的暗沟喷出,瞬间吞没了所有杀入城中的敌人。
大火不但能烧死对手,还能消耗氧气,让许多人窒息而亡。战场上充满了姿态扭曲的尸体,他们被烧得漆黑,宛如一截截木炭。
董毡发了疯,光是为了攻击煕州,他已经损失了上万人!
虽然其中一半多是各部族的青壮,不是他的手下嫡系。可问题是他也损失了几千人,熙河又是如此顽强,迟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董毡动摇了。
任何一个游牧集团的领袖,欺软怕硬,几乎是本能。
没有傻瓜喜欢硬碰硬。
有人经常拿大宋的胜率说事,好像能证明大宋并不文弱,其实这是个完全欺骗人的东西。以草原上的最矫健的猫科动物猎豹来说,捕食成功率也只有六分之一。
难道你能把每一次羚羊逃脱猎豹的追捕,算作胜利吗?
对不起,那叫脱险!
就像大宋一样,面对着强悍的骑兵,打赢一场仗,不过是保命而已,敌人未必损失多少,可大宋一旦失败了,就要面临亡国的危险。
要命的大战,败一场就足够了,西楚霸王项羽,打了72场胜利,仅仅是在九里山中了十面埋伏,就自刎乌江,连虞美人都保不住。
此刻的董毡,踢到了铁板。
这个王韶,的确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既然如此,那老子不妨撤兵,等待时机,再次攻击煕州。
董毡想要逃走。
可就在这时候,鬼章传来了一个喜讯,他的人马已经打破了结河堡,并且围困了临洮堡,只要再加一把劲儿,临洮堡就会被攻克,到时候,鬼章的人马,就可以绕到王韶的后方,去攻击狄道,切断煕州的粮饷供应。
快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大宋就会一败涂地!
煕州如此坚固,不一鼓作气拿下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董毡失眠了,他面临着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个决定,是放弃,还是继续攻击……作为一代枭雄的儿子,董毡身体里流着吐蕃和契丹两大强国的高贵血统。
他急于证明自己不只是靠着父亲唃厮啰,他也是一代雄主!
次日天明,董毡亲自督军,把手上的精锐压上来,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猛攻煕州。瓮城被打破,两座坊市被攻击。
煕州四分之一的城池落到了董毡的手里,或许再努力一下,宋军就要崩溃了。
董毡热切地期盼着,可是他不知道,种诂率领着一万种家军,已经从南关堡一线越过洮水,快速扑向董毡的侧后方。
而寒冷的北风不断南下,洮水封河的日子也不远了,一张天罗地网铺开,只等着收获猎物了……
第598章 斩杀第一勇士
煕州的战斗进入了第十天,一半的城区已经沦陷。
哪怕王韶胆大包天,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这么多年的战斗,城池就像是一个乌龟壳,只要敲碎之后,里面的肉予取予求。即便存在巷战,只是绝望的挣扎,往往会以悲剧收场。
唯独煕州,从一开始,就是按照最残酷的战斗设计出来的。
只是想法虽好,可毕竟是第一次打巷战。
青唐的兵马不计一切代价,疯狂攻击,尸体堆积,血流成河。双方都绞尽脑汁,斗智斗勇。
面对宋军不时放出的火油火药,董毡下令掘开了洮水。
汹涌的洪流冲进煕州,将所有暗沟填平,河水漫溢,把坊市之间的道路,变成了一片汪洋。
“以水代兵,好狠的董毡!”
王韶用力捶打着城墙,居高临下观察。
幸运的是深秋时节,洮水的水量不多,而且煕州使用水泥作为建材,根本不怕洪水浸泡,否则,的确有城破的危险。
只是天气严寒,水流涌入,要不了多久就会结冻的,那时候就是决战之时!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遵命!”
宋军如此,城外的董毡同样如此。煕州就像是一块膏药,牢牢贴住了他,断然放弃,下次再想进犯大宋,就要面临铜墙铁壁一般的煕州,只会损失更大。
更何况他已经拿下了一半的城池,胜利不远了。
可是惨重的伤亡,也让董毡坐立不宁,才十天的功夫,他的嘴角已经冒了一圈水泡。
“谁能杀了王韶,拿下煕州,赏10万贯!”
董毡也下了血本。
深秋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上半夜还是云淡风轻,到了下半夜,突然寒风凛冽,紧接着暴雪降临。
鹅毛大的雪片,飘飘扬扬,簌簌作响,没有多大一会儿,地面就铺满了一层洁白。
洮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冻,才半夜的功夫,就冻了一尺多厚。
煕州也被冰层铺满了。
踏着坚固的冰面,青唐兵再度发起了攻击。
他们扑向了每一个坊市,所有的街口都有宋军和青唐兵决战厮杀的场景。
曹佾负责仁义坊的战斗,青唐兵推着巨大的冲车直扑城门而来,高大的冲车足有五层,外面有牛皮覆盖,里面藏着数十名弓箭手,他们不断向围墙上的宋军射箭,一个个的士兵中箭倒地。
大家前赴后继,不及牺牲,十几名战士丧命,却无力阻挠冲车邻近。
曹佾眼睛都红了,一旦门户失守,仁义坊就真的完蛋了。曹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带着头,冲上了城头,迎面是不断射来的暗箭,曹佾疯了一般,大声呼喊,招呼士兵杀上去。
这时候冲车上的人已经跳上了围墙,双方肉搏白刃,刀剑挥舞,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去,宋兵源源不断往上扑,而青唐兵居然也踏着冲车,补充上来,狭小的城墙,双方挤成了罐头,完全分不清敌我,只知道机械地挥动兵器。
或许下一刻,更多的青唐兵涌上来,仁义坊就要失守,千钧一发,无比危急。
曹虎是曹佾的家丁,几代人追随曹家,忠心耿耿。
曹佾疯狂呼喊,忘情厮杀,浑身上下,被鲜血染透……曹虎很想大哭一场,祖宗的勇气又回来了,身为曹家的家丁,他也不是废物!
曹虎咬了咬牙,猛地提起两桶猛火油,疯狂扑向了冲车。
青唐兵纷纷举起兵器,长长的枪头刺在板甲上,划出火花,曹虎只觉得内脏都要裂开了,一口血冲到了咽喉,他死死忍着,红赤的眼睛,盯着冲车,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向前。
近了,近了!
一柄短枪,终于穿透了曹虎的胸甲,深深陷入身躯当中。
曹虎满嘴是血,却露出了笑容,他用尽了力气,将两桶猛火油扔到了不远处的冲车上面。
“快射火箭!”
这是曹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有人立刻在箭头上裹上了沾满油脂的布条,一点火星,重重钉在了冲车外皮上面。
生牛皮本来就容易燃烧,加上了火油,更加猛烈。
几乎瞬间,冲车就被大火笼罩。
曹虎的身躯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瞪得很大,直勾勾盯着前方,浓烟火焰,拥有五层高的冲车变成了巨大的灯塔,里面的神箭手被浓烟烈火吞噬,只能终身跳下去,被活活摔死。
像冲车这种高级的玩意,董毡的军中,也不过只有五架而已!
大宋的将士全都玩了命,一天之内,悉数捣毁!
残破不堪的熙河城,就像是一个顽强不屈的战士,永远不回低头儿。
董毡真的怕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和宋兵拼命,自己是强盗,不是笨蛋,在这里消耗人马,实在是不值得。
“今夜继续猛攻煕州!”
董毡没有说后半句——如果还是拿不下来,明天收兵!
眼看着距离拂晓越来越近了,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启禀主公,大事不好了,从东南面来了一支人马,多达上万人!”
“什么!”
董毡豁然站起,居然是大宋的援兵!
假如在五天之前,董毡或许会大喜过望,立刻带领大队人马杀过去,围点打援,再好不过了。
只是此刻的青唐兵早就疲惫了,打不动了。
“安排一个万人队过去,拦住他们,然后……全军撤退!”
董毡终于吐出了他最不想说的两个字,只是一切都晚了……折家军已经进入了战斗位置,他们集中所有胸甲骑兵,向青唐的人马猛扑,只用了一个时辰,青唐的一万人马就被冲散了。
……
“别愣着了!该我们上了!”
在洮水的东岸,王家军分成了三队,王宁宏,王宁宣,王宁泽,各自率领一支人马,像是三支利箭,踏着洮水的冰面,迅速过河,他们选择的过河位置,是在煕州北面10里左右。
渡过了洮水,没有任何休息,人马就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马蹄踏着积雪,顶着朔风,宛如从神话中杀出来的天兵天将一般。
银白色的铠甲,雪白的披风,和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经过了多年的磨合,王家军的墙式战术,已经是无懈可击。
人马滚滚向前,没有任何的力量能够阻挡,青唐兵偶尔的反击,就像是冲着洪流,扔下了一颗鹅卵石,一点作用也没有。
养精蓄锐半个月的王家军,嗷嗷怪叫,全都被战神附体,什么青唐铁骑,还能胜得过辽国的皮室军吗?
董毡有什么了不起,能比得上耶律洪基吗?
杀!杀!杀!
大军所过,一个不留!
王家军迅速冲击,倾泻而来,完全打乱了董毡的部署,想攻击煕州不成,想撤军又不成。处境非常不利。
当然了,董毡还没有察觉宋军的计划,只当他们最多是想击败自己而已。
“穆木尔!”
董毡大声叫着。
一个黑塔似的巨汗站在了董毡的面前,这家伙几乎有两米多高,没有任何的战马能承受他和兵器的重量。
穆木尔曾经是西域的野人,被人捕捉充当奴隶,而后落到了董毡的手里,成为青唐的第一勇士,董毡手里的王牌。
“给你一万人马,把这伙宋军挡住!”
“遵命!”
穆木尔瓮声瓮气,仿佛闷雷似的回答。
他抓着狼牙棒,迈开两条大长腿,丝毫不比战马速度慢。
这一队青唐兵就向着王家军冲了上去。
“停!”
王宁泽让士兵停下来,他立刻招呼掷弹兵和床子弩到前面,做好战斗准备。
当穆木尔猛扑上来的时候,床子弩对准了所有的青唐兵。
“放!”
箭如雨下,青唐兵快速倒下,一支弩箭,就能冲出一条血胡同,只要被射中,几乎无人幸免。
穆木尔是幸运的,或许是奔跑的原因,他比其他骑兵显得目标小了很多,居然躲过了床子弩的攻击。
离着宋军不到百步,穆木尔露出了嗜血的笑容,只要冲上去,他有信心杀光所有对手!
“来吧,让你们尝尝穆木尔大爷的厉害!”
“掷弹兵,上!”
王宁泽跟他哥学的,从来都不肯吃亏,能用火器解决,绝不用兵器,能用兵器,绝不用拳脚……在战场上只有胜利者,没有英雄!
“投!”
一颗颗黑乎乎的手雷从天而降,青唐兵大片倒下去,剧烈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的火光,浓烈的硝烟,刺激着战马的神经,许多战马狂暴乱跳,甩下背上的骑士,疯狂逃跑。
密集的青唐骑兵变得稀疏起来,许多人惨死在马蹄之下,成了肉泥烂酱。
有三颗手雷在穆木尔的周围爆炸,强烈的气浪,将他身上的大叶甲炸碎,猛烈的冲击,伤到了内脏。
穆木尔紧闭嘴巴,却还是阻挡不住,暗黑色的血从嘴角流出,他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换成普通人,或许早就死了。可是穆木尔居然像野兽一样,怪叫着站起,继续向宋军冲来。
每跑一步,都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可是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狼牙棒高举,状若恶鬼。
“愣着干什么,放箭!”王宁泽大声吆喝着。
密集的箭雨落下,噗噗噗,透甲锥穿透铠甲,淬了毒的弩箭,射入面门……穆木尔被射成了刺猬,继续奔跑着,可是速度明显变慢,最后一头栽倒在拒马的前面,彻底耗光了生命力!
“还挺顽强!”王宁泽啐了一口,大声喊道:“弟兄们,上马,跟我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