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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宋将门txt下载     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4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蜀中锦绣之地,青神中岩书院,在大儒王方的经营之下,俨然巴蜀第一名校,许多益州府的士子都慕名前来,争相拜师求教。

    王方也乐得打开山门,作为一个老师,他最希望的便是桃李满天下,在中岩书院的前面,有一池清水,水中游鱼嬉戏,很是有趣,许多年轻的士子都喜欢在这读书观景。

    对于王方来说,这个池子还有更复杂的味道。

    当年苏老泉带着两个儿子从河北回家祭祖,顺便来了中岩书院拜会老朋友,当时苏轼和苏辙已经在六艺念书几年,学问大涨,路过池塘的时候,王方突然提起,让他们给这个无名的池塘命名。

    苏辙老老实实,起名叫做“观鱼池”,而苏轼眼珠转转,却说应该叫“映鱼池”。

    苏洵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名字吗,灵动有灵动的好,通俗有通俗的妙,可王方却是大惊不已。原来就在三天之前,他和女儿王弗同游,女儿给池塘命名就是“映鱼池”,居然和苏轼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姻缘天定!

    王方并没有说什么,可是不久之后,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蜀中,前往六艺拜访,后来更是成就了两家的姻缘。

    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苏家兄弟蟾宫折桂,入朝为官,三苏大名无人不知,足见这是一段金玉的姻缘。

    王方未尝没有得意,只是今天从映鱼池匆匆而过,老先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匆匆离开书院,雇了一头驴,直奔益州府,在益州换乘马车,继续北上,风尘仆仆,去找自己的女婿——中岩书院遭遇了危机!

    从下半年开始,学院的生员还是有增无减,可是开支却成倍暴增。

    其实也不是开支多了,而是物价贵了!

    还不是贵得一点半点,是一口气增加了三倍还多!

    中岩书院依山傍水,按理说不缺鱼虾,以往100文能买一条二三斤的大鲤鱼,羊肉的价钱也不过150文,可是半年的功夫,鱼肉贵了两倍,羊肉直接贵了五倍!

    书院都是年轻小伙子,王方参照六艺的经验,要给最好的营养,还有安排骑马射箭,每天肉是少不了的。

    如此暴涨,老先生哪能撑得住!

    光是肉也就算了,可接下来柴米油盐,绫罗绸缎,笔墨纸砚,一样接着一样,比赛着往上涨,都到了天上!

    以往拿着10贯交子出去,能买几十刀上好的宣纸,如今连一刀都买不回来。

    老先生苦笑,要不干脆在交子上写文章算了,没准还能比宣纸便宜呢!

    当然,这只是笑话。

    王方以往算是不食人间烟火,专心教书,遇到了这种事情,也不得不下功夫钻研,他发现一切的根源都是交子贬值!

    从下半年传出消息,要把交子务划给皇家银行,巴蜀大地就像遭到了一场地震,各大商行,许多名门大族,全都把交子抛出来,换取铜钱,一夜之间,一贯交子从原来兑换300文铜钱,变成了100文。

    王方从青神到益州,不过240里,走了三天的功夫,益州一贯交子,居然只能换80文铜钱,他见了几个老朋友,到了第二天离开,就变成了75文……王方亲眼目睹,他住的客栈,小伙计攥着一把交子,不停掉眼泪。

    上个月开的工钱还能换一千多个铜子,这个月就只有七百多……繁花似锦的益州,这点钱能干什么?

    幸亏客栈还管吃住,不然真要饿死了!

    王方越走越是心惊肉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府之国,竟然会一夜之间,变成了不认了。

    许多工人成群结队,去找东家要工钱。

    他们没有了往日的谦卑,一个个变得神色狰狞,逼着东家给他们铜钱,不要交子。可是东家哪有那么多的铜板,双方争执,遇到懦弱的老板就被工人给胖揍了,遇到强势的老板,工人就被无赖打……

    所有人都跟发了疯似的,最初是交子贬值,物价飞涨,接着却是铜价暴增,铜板成了稀缺的宝贝。

    以铜板结算,物价甚至有些下跌,比如一斤羊肉,用交子购买,需要两贯钱,用铜板呢,只要120文,甚至100文就行!

    铜钱和交子比价进一步失衡,乃至崩解……使得交子加速贬值,而且还是一泻千里,江河日下的那种……

    可怜的王方,出来的时候,带了200贯交子,老伴念叨着穷家富路,多带点钱,总是没错,王方还犹豫呢,心说书院也不宽裕,多留点给书院不是更好!

    可是当他赶到剑阁的时候,200贯已经花了180贯。

    老夫子的心都在流血!

    离家的时候,一贯交子能换10碗担担面,到了剑阁,就只剩下5碗,而且面还少了许多。

    王方甚至不敢吃得太饱,到了晚上,又饿又是心急,王方在客栈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都跟着了火似的……街道上不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一打听才知道,这些日子多了许多贼人,成群结队,去抢劫有钱人家,偷米,偷钱,偷蜀锦……官府疲于奔命,也抓不到多少。

    尤其是行路的客商,好多都被抢劫了,更是没处说理……店小二叮嘱王方,前往不要乱跑,最好赶快回家,不要在外面跑了。

    老夫子的心不停往下坠,愁得根本睡不着觉。

    他在剑阁等了两天的时间,第二天的夜里就遇到了贼,幸好老先生又准备,什么都没丢,可是他身上的钱,也仅仅够吃面条的。

    要不是这一天钦差大臣的队伍到了剑阁,老先生都要挨饿了。

    ……

    “老泉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不管巴蜀了吗?”

    一见面,王方就跟苏洵抱怨。

    苏洵的老脸沉着,怒冲冲道:“老亲家,谁说朝廷不管了?这不是派人来了吗?”

    王方满脸不好意思,他狠了狠心,“我说句过分的话,你可别见怪——我怎么听说,这次钦差过来,是要抢走益州交子务,要把蜀人的血都吸干净?”

    “放屁!”

    苏洵脱口而出,发现老亲家脸都黑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冲你,而是散播这些谣言的,全都该杀!”

    王方知道苏洵的脾气,不会和他计较,可脸色也不好看。

    “老泉兄,你是蜀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欺负自己人啊?”

    “哼!”苏洵豁然站起,“都立国百年了,还分什么蜀人,南人,北人的,全都是大宋的人!老亲家还看不出来,就是有人故意使坏,阻挠朝廷政令,才有今日之祸!至于益州交子务,我问你,他们以前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这个……”王方被问得哑口无言,“唉,从天圣年间,发行交子,三十年,最初的交子一贯就当一贯钱用!后来就变成了900文,800文,一路折价,可好歹还有300文,这半年,一贯交子,连几十文都换不了,还让老百姓活了吗?不说别的,中岩书院就办不下去了,九月份收的束脩,到了今天,只能顶原来的两成,我又没法舔着老脸,去追加束脩,只能从自己家里掏钱,可是……唉,过年了,饺子里面包不起肉了,只能包青菜,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连青菜都包不起,倒是能包个交子!交子馅饺子!也算是天下一绝了!”

    真是想不到,王方吐槽起来,还是够犀利的。

    苏洵听完他的讲述,也是大惊失色。

    身在京城,得到的消息都太滞后,而且似是而非,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知晓其中的凶险。

    苏洵这些年当了不少官,天南地北的,也早就不是当初的老愤青,半年的功夫,如果以交子计算,一户人家的财富就可能蒸发八成,甚至更多……富户变成穷人,小康之家要挨饿,至于原来的穷苦人,只怕要揭竿起义,上山当大王了!

    “着实可恶!”

    苏洵气得一拍桌子,山羊胡乱颤。

    正在这时候,苏轼和王宁安来了。

    王方是巴蜀大儒,地位尊崇,王宁安也想了解一下一手资料,见礼之后,王方寒暄几句,就立刻诉苦了。

    “王相公,老夫一向钦佩你的才学作为,只是这一次,是不是太冒失了?”

    没等王宁安说话,苏轼连忙道:“岳父大人,这可真不怪姐夫,益州交子务滥发货币,一本烂账,早晚要处理的,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是拉屎的人,我们负责擦屁股,当然有责任擦好,可是就算擦不干净,您老也不该指责姐夫,而忽略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大苏的比喻很粗俗,可王方却听进去了,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没想到苏轼在他岳父那里,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王相公,老朽信口胡说,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王宁安微微点头,从王方的言谈就看得出来,巴蜀的确有些排外,赵祯派遣苏家父子过来,甚至把自己这个巴蜀女婿也派来,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事情挺棘手啊!

    “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币值,不能让交子再贬值了!”

    王宁安从岳父那里回来,立刻下达一道命令,要求川陕四路,所有田赋商税,一律继续用交子结算。

    每贯交子作价200文,不许低于这个限度,也不允许拒绝……所有衙门,立刻一体执行!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了下去,就看效果如何了……

第555章 做个好女婿

    王宁安携着钦差大臣的威风,第一道命令下去,就在巴蜀大地炸响了一颗惊雷。

    随着钦差使者,带着告示,冲到了州府军县,将消息贴出去,一时间百姓感恩戴德,全都松了口气。

    道理很简单,普通百姓自给自足,天府之国,近年也没有灾荒,收获是很不错的。巴蜀的女子勤劳,起早贪黑,织蜀锦,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最麻烦的就是朝廷的税赋。

    因为各种苛捐杂税,除了田赋之外,其他都要用货币结算,而近些年,田赋也开始征收货币。

    普通老百姓买卖商品,以物易物,不用钱也行。

    可朝廷的赋税不成,如果交子币值稳定,用交子纳税没什么,可现在交子贬值,各地衙门都不收交子,反而催促百姓用铜子交税。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市面上的铜子本就不够,老百姓挣的是多是交子,而纳税却要用铜子。

    其中吃了多少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王宁安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针对这个现象。

    只要交子还能纳税,一贯交子值200文,虽然比之前便宜了,但至少能让大家喘口气,不至于被逼上绝路!

    原本躁动混乱的巴蜀,天降甘霖,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大儒王方就在军营,亲眼目睹王宁安下达命令。

    老头子很是激动,山羊胡子不停颤抖。

    他连连夸奖,苏洵也很受用。

    说句实话,苏老泉一直不太满意女儿的婚事。

    尤其是三苏之名,天下皆知,可是苏家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居然给人当了二夫人,让苏老泉情何以堪!

    虽然也是赵祯赐婚,明媒正娶,和偏房侧室完全不同,但是苏洵的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儿,以至于这些年他都不大去王家拜会,偶尔见到,也不给王宁安好脸色。

    这次回巴蜀办差,未尝没有衣锦还乡的味道。

    王宁安一道令子,解了家乡父老的难处,最有面子的还是苏家,或许从此之后,不会有人再乱嚼舌头根子了。

    苏洵的老脸露出了笑容,连带着对王宁安也有了赞许。

    “二郎,这一手不错,可谓是开门红,旗开得胜。”

    王宁安却老脸微红,“岳父大人,说句心里话,我这是瘦驴拉硬屎,不得不为而已。”

    苏洵一愣,他也当过地方官吏,稍微思索一下,也明白过来。

    交子贬值,王宁安还准许百姓用交子纳税,其实吃亏的是朝廷。

    益州四路,可是财赋重地,大约占了大宋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强!

    这还是河北工商大发展的结果,在十年前,巴蜀的比例更高!

    也正是因为百姓富裕,物产丰饶,巴蜀才能在几十年之内,恢复元气,文风鼎盛,能培育出三苏一般的人物,正说明巴蜀的财力非凡!

    用交子抵税,当做应急措施可以,却不能长久,毕竟朝廷还要指着巴蜀的税收,地方衙门也有那么多人要养,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苏洵想通之后,也叹口气。

    “二郎,百姓困苦,民生艰难,不管如何,你都要多照顾乡亲,别让他们吃亏太多,不然老夫真是无颜见家乡父老。”

    王宁安点头,“小婿受教了,一定不会亏待百姓的。”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从剑阁一路奔赴益州,益州知府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王素王大人。

    当初王素捧汝南王府的臭脚,结果闹到了赵祯那里,直接被赶到了益州,其实也算是幸运,假如再晚几年,以王素的作风,没准直接让王宁安给灭了。

    王素这几年还算老实,当然不老实也没有办法,人家赵祯生出了带把儿的,小太子赵宗垕茁壮成长。现在民间就流传着很多小太子的段子,说他聪明好学,孝顺父母,文武双全,爱惜百姓……好吧,这些段子多半都是皇城司散布的……赵大叔还是很鬼的,他年纪不小了,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小太子年幼,为了确保顺利继位,给他涂脂抹粉,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储位稳如泰山,他王素投机,押错了宝!

    赵允让死了,他的二十几个儿子,根据王宁安的建议,全都给扔进了满是铅管的院子,如今还囚禁在开封。

    赵祯对任何人都能宽容,唯独对这一家子,是一点同情都没有,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恨意还在不断滋生……敢抢不属于他们的皇位,敢算计朕的骨肉!不让你们付出代价,朕就不是万民之主!

    从去岁开始,赵宗汉,赵宗楚,赵宗仆等人,相继染病,尤其是赵宗汉,听说被囚禁发疯,大冬天穿着单衣,整夜整夜在雪地里行走,把脚都冻烂了,他还扯着嗓子鬼叫,逢人便呼圣人,管谁都叫官家……弄得人尽皆知,成为了笑柄。

    即便如此,赵祯也从没有想过放过这一家人,他甚至有个打算,眼下他身体还好,一旦要撒手离去,就把这一家子都给赐死,免得让小太子为难!

    做爹做到赵祯的份上,也是没谁了!

    ……

    作为当年汝南王府的党羽,王素算是彻底上了赵祯的黑名单,要不是他祖上王旦的确有大功,王素早就被罢免了。

    事到如今,昔日的仇敌相见,王素离着老远,就看到了王宁安。

    高头大马,紫袍玉带,当年的小吏,已经蹿升到了宰执高位,年轻,权重,英俊潇洒,春风得意,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而他呢,已经开始衰老,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素强忍着不愉快,还是紧走几步,迎了上来。

    “下官拜见王相公!”

    王宁安微微一笑,“王大人免礼吧!”

    从马匹上跳下来,王宁安远眺高峻的益州城,不住点头。

    “我听说在唐朝的时候,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

    王素忙说道:“的确如此,大唐盛世,益州繁华,的确天下少有,只是自从安史之乱以后,益州战乱频繁,直到我大宋立国,才恢复太平,相比之下,益州的确是稍显逊色。”

    “呵呵,蜀道难行,我以为要想让益州大放异彩,关键还是要打通道路,只要道路通了,益州的经济就活了。”

    王宁安主动走到了益州的士绅商人中间,对大家笑道:“我娶了眉州苏家的女儿,算起来就是巴蜀的女婿,小女婿上门,要是连见面礼都没有,还不被丈母娘打出门去?”王宁安说得夸张,引来了一阵哄笑。

    益州的百姓听在耳朵里,十分受用,至少这个年轻的王相公很随和,没有端着,更没有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朝廷这几年并没有闲着,先是收复幽州,有了长城庇护,黄河两岸才能安然无恙。接着移兵西北,经略青唐,为的是打通和西域的商路,恢复当年的丝绸之路。四川有蜀锦,茶叶,天下闻名,还有猪鬃,桐油,木材,胶漆,牛角,药材,这些都是宝贝,天下无不垂涎。修川陕直道,为的就是能让巴蜀的宝贝卖出去,让大家伙的腰包鼓起来。除此之外,朝廷在平定侬智高之后,就积极开发岭南之地,实不相瞒,交趾国已经有几十万的大宋移民,大理国王心向大宋,双方商贸繁荣,往来许多。”

    “如今大理和大宋的商路,还都仰仗交趾,走海路运输。假如能打通东川与大理的商路,在巴蜀设立榷场,双方直接贸易,大理的铜就能输入到巴蜀。”

    王宁安终于说到了正题,他神色凝重,饱含深情。

    “乡亲们,最近交子贬值,大家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冲击,日子不好过,大过年的,许多人家锅里都没有油星,孩子挨饿,婆娘还穿着旧衣服……你们的难,朝廷知道,官家知道,我心里也清楚。不过请大家放心,朝廷正在想办法,交子危机,说到底是铜料不够,巴蜀乡亲们勤劳,肯干,创造了丰富的商品,却因为缺少货币,影响流通。被逼无奈之下,发明了交子,以我之见,交子是非常伟大的发明,必将载入史册,成为蜀地繁荣的一大见证!但是就像任何东西一样,没法做到尽善尽美,朝廷会积极开拓大理的铜矿,运入蜀中,解决铜料缺口,还会鼓励贸易,把蜀地的好东西卖出来,换回来铜钱,只要有了足够的储备,交子的币值就会恢复。”

    说到这里,王宁安拱手,“乡亲们,请大家相信我,此次我是来解决问题的,暂时的困难不可怕,只要大家能挺住,我可以保证,在半年之内,一定给大家一个完美的交代……如果我做不到,就自请罢官,摘了乌纱帽!”

    谁都清楚,所谓士绅百姓迎接,不过是个幌子,充门面而已。

    只是王宁安不按常理出牌,刚到益州,就甩开了官吏,直接和百姓对话,而且他还说的都是大白话,甚至还用了半生不熟的巴蜀腔儿。

    老百姓听在耳朵里,非常受用,谁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高官,平时衙门里的差役,都眼高于顶,日他仙人板板的,你们那些个龟孙儿,比起人家王相公差了多少?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高位,就是不一样!

    “王大人,王相公,大家伙都听你的!”

    “好样的,巴蜀的女婿,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只是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黑了,这个王宁安真不是吃素的!

第556章 我是来杀人的

    王宁安到了益州之后,所作所为,都让人忘了他的钦差身份。

    马不停蹄会见益州的各界贤达,钦差官邸变得比酒楼还热闹,每天迎来送往,各路人等,都能有幸面见王相公,都能一起用餐,一起谈话。

    王宁安不计辛苦,一天能谈五六场,从早上到半夜,几乎没什么休息。也幸好他在六艺学堂的时候,练就了一副好嗓子,换成别人,早就趴下了。

    面对不同的人群,王宁安谈的东西都不一样。

    比如巴蜀的豪商,就侧重谈川陕直道,谈丝绸之路,谈和大理的贸易……遇到了小商人,就谈去除苛捐杂税,保持币值稳定,要给予安稳的经商环境,同时也要求他们要纳税,要配合朝廷;遇到了士绅农民,王宁安也有的谈,他强调要修渠打井,引水修路,要保证每个百姓,都有安全回家的道路,要让各地丰富的物产运出来。

    还请王方挑头,邀请巴蜀的宿儒前辈,王宁安和他们大谈教育,介绍办学心得,鼓励他们要培养实用人才,朝廷以后的取士,会逐渐改变以文章定命运的方式,要增加录取人数,要让更多的进士官到地方历练,培养才能,还要安排到各部院寺坐班,累积积分,才能正式授予官职……

    身为六艺的创立者,大宋享有盛誉的教育家,王宁安的谈话很有份量,王方等人频频点头,一个字不漏,全都记下来。

    见了这些人还不算,王宁安有去视察各地的驻军,他是将门出身,身边又带了一大帮将门子弟,大家凑在一起,把酒摆上,烤一只肥羊,几碗酒下肚,立刻勾肩搭背,骂这个骂那个,打成了一片。

    ……

    苏洵最初很生气,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火烧眉毛了,怎么就公布了一条命令,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整天不务正业,专门喝酒聊天。

    最可气的是不只是王宁安,连苏轼和苏辙都被叫去了。

    尤其是大苏,他好热闹,好交际,别看他政治上有点白痴,但是忽悠起来一点不差,跟在王宁安的身边,替王宁安挡了不少酒,而且诗词唱和,说来就来,搞气氛绝对是一流的,只要有苏轼在,就绝不会冷场,别管多尴尬的场面,他都能给圆下来。

    王宁安很欣慰,他终于发现了小舅子的才能,其实真不应该要求苏轼太多,让他和吕惠卿、章敦比阴谋诡计,那是强人所难。

    木棒是磨不成针的,但是牙签也有牙签的用处不是!

    干脆,以后就让大苏敢这些事情算了,反正他过得快乐,自己也轻松不是。于是,苏轼就像是王宁安的影子兼发言人,天天帮着王宁安到处跑,没多少时间,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大才子。

    知道他是眉州人,是巴蜀的骄傲,也是王相公的小舅子,天子就欣赏的门生之一,嘉佑二年进士当中的文才第一人!

    苏轼还趁机把欧阳修最近的研究带到了家乡,要知道,以往蜀地的读书人都崇敬龙昌期,老头子入朝,很多巴蜀的士子都盼着老头子能立地成圣,成就一家之言,替蜀地争光。

    后来龙昌期因为教育学生的问题,被王宁安狠狠落了面子,从此之后,就一蹶不振,蜀地的士子对王宁安很有想法。

    可是三苏出现,尤其是苏轼的才华,让大家惊骇,原来巴蜀的文采风流,全都落在了这个马脸小子的身上!

    他才是咱们蜀人的未来,一时间,无数人奔走相告,苏轼的大名很快就超过了王宁安。

    大苏也很得意,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

    只是他爹却到了爆发的边缘!

    “逆子!”

    苏轼再次满身酒气回来,苏洵气得用力拍桌子。

    “你给我过来。”

    苏轼没办法,只能乖乖到了老爹面前,垂手侍立!

    苏洵看了看,当发现苏轼的衣领还沾着胭脂,他彻底怒了!

    “小畜生!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羞愧吗?”

    苏轼被说得直冒冷汗,醉意也消失了不少。

    “爹,这,这不是孩儿的意思,都是姐夫……”

    “少往别人身上推!”苏老泉哼了一声,“二郎胡来,老夫一样要找他说说,别以为做了大官,我就不敢管了!”

    苏老泉气得站起身,真的要去找王宁安质问。

    “岳父大人不用着急,小婿恭听教训。”

    王宁安笑嘻嘻站在了苏洵的对面,苏轼见他来了,如蒙大赦,连忙挤眉弄眼,祈求他帮忙解围。

    “岳父大人,您老有什么疑问,只管问就是。”

    “嗯!”苏洵哼了一声,“二郎,你们天天不干正事,能解决交子的事情吗?须知道,巴蜀的百姓水深火热,你自诩川人女婿,就是这么对待父老乡亲的?”

    王宁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悄然拿出了一份清单,送到了苏洵面前。

    苏老泉立刻看了一遍,顿时傻眼了。

    还真别说,现在益州的交子价格回来了,已经爬升到了80文兑换一贯交子,比起刚来的时候,足足涨了20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笑道:“岳父,交子的问题,说到底是个信心的问题,小婿的作为,无非是给百姓们打气,让大家恢复信任。当然了,交子的币值回升,最主要的还是那一道命令,只要官府承认交子币值,能够用来缴纳税赋,交子就是有价值的,回升在情理之中。”

    苏洵虽然不敢相信,可事实历历在目,不由他不承认。

    “二郎,莫非交子危机,就在吃吃喝喝之间解决了?”

    大苏见老爹吃惊,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爹,你怎么糊涂了,要是这么容易,还让姐夫来益州干什么,我都看出来了!”

    “逆子,你看出什么了?”

    “我姐夫是在刁买人心!”

    苏轼或许是学会了他师父欧阳修的本事,一双醉眼,却比以前更明亮了。只见他背着手,一板一眼道:“姐夫见了许多人,可唯独没有见在巴蜀经营钱庄柜房的人,也没有见当初创立交子的十六家商行,还没有见那些真正的江卿豪门……比如程家!”

    王宁安捷足先登,程之才自然无福娶到苏八娘,他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到了老家,嘉佑二年的科举,他也参加了,很不幸,直接落榜了。

    程家年轻一辈,后继乏力,家道中落已经成为了必然。

    不只是程家,还有许多江卿世家,都开始衰败,或是露出了疲态,但是这帮人却没有丝毫的自觉,还以为他们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呢!

    从这次交子危机,王宁安就察觉到,许多江卿世家都卷入其中,而且还推波助澜,大捞好处。

    显然,他们都不在王宁安的拉拢范围之内。

    过去的这段时间,说穿了,就是王宁安给巴蜀各种力量,一个站队的机会,聪明的,值得栽培的,都会站过来,王宁安手里有大把的利益撒出去,也不要求他们如何,只要能按兵不动,别给他添乱就行。

    至于那些无可救药的,那就只有等着王宁安的屠刀了!

    老子是来杀人的!

    这是王宁安入蜀之前,就想明白的事情。

    赵祯需要他杀人,变法需要他杀人,不用铁腕,铲除阻挠变法的保守力量,就没法真正开创大宋新局!

    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退路!

    “我是希望那些人能想清楚,老老实实,不要在交子的事情上兴风作浪,或许还有点救,如果……唉,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王宁安没说下去,但是谁不明白?

    苏洵板着老脸,叹道:“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老夫虽然顾念乡谊,可是有些人太过分,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苏洵突然凝重起来,“二郎,老夫这次是陛下派来,给你打下手的,不是家里的老太爷,我还没有到不能动的地步,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不要都指着他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大苏被说得这个委屈啊,心说爹啊爹啊,你老怎么也跟我抢事情做啊,我上哪说理去?

    正在他们聊天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知府王素求见。

    王宁安知道王素和他不是一条心,但还是很客气,把他请了进来,只见王素满脸是汗,非常焦急。

    “出事,出大事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别急,王府尊慢慢说。”

    王素喝了一口茶,连忙道:“是这样的,益州府的所有官差,书办,全都不干了!”

    “哦?这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钱吗!”王素道:“衙门收交子,老百姓固然欣喜,可是朝廷也有开销啊!差役书办,大家都要领钱,收了交子,就只能发交子……这不,他们都闹着,说皇帝不差饿兵,只要不给他们如数发工钱,他们就要不干了。”

    王素哭丧着脸,“王相公,偌大的衙门,就剩下了我一个人,跟没了香火的破庙似的,你可要拿个主意啊,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素嘴里说着,可心里却在暗笑。

    王宁安,你是有权有势,硬拼我干不过你,但是玩阴招,你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夫倒要看看,衙门的人都不陪你玩了,你还能怎么办!

    王素哪里知道,此刻的王宁安心里头都乐开花了,终于送上门了,老子凉拌!

第557章 你们被炒了

    “王府尊,偌大的益州府,官吏怕是有几百人吧?”

    “嗯,有书吏,差人570名,其余皂隶役夫一千多人……王相公,你可别觉得人多,毕竟益州好几十万人,这点人手还不够用哩……”

    言下之意,他们都罢工了,谁也玩不转了。

    王宁安点头,又问道:“王府尊,你可对大家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非常时期,大家应该相忍为国才是。”

    王素陪笑道:“王相公,架起锅煮米,可是不能架起锅煮道理。以往衙门公人的人俸禄都是一半铜钱,一半交子,半年多来,交子贬值,大家已经怨声载道,如今都换成了交子,收入更是少了一大截。谁家不是妻儿老小一大堆,要租房子,要吃饭,要送孩子上学堂,挑费太大,许多人都想着要自谋出路。实不相瞒,好多书吏趁着休沐,还要到其他商行店铺,给人家当算账先生,大家伙都不容易啊……”

    王素说着,还抹了抹眼泪,仿佛他真的心疼差役们似的。

    王宁安还是不动声色,沉吟一下。

    “那好吧,我去衙门见见大家。”

    王素心中暗喜,心说王宁安,你小子不是会说吗?你不是自诩巴蜀的女婿吗?你不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吗?

    可是你别忘了,当官做事,依靠的是手下的书吏差役,不是靠普通的百姓,这帮人吃不饱饭,不听摆弄,不给你干活,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王素早就听说王拱辰被拿下,他是真的心惊肉跳,生怕王拱辰一咧嘴,他这个益州知府就完蛋了。

    用脚趾头想,王拱辰大肆从蜀地借交子,搬运粮食,如果没有王素配合,他能干得那么顺利吗?

    说起来王素捞得也不比王拱辰少!

    而且王素的父亲王旦是老牌宰相,在几十年前,就权倾朝野,王家发迹早,财力雄厚,远远胜过许多豪门,只是没有顶梁柱而已。

    早在王宁安入蜀之前,他就已经拿到了一封来自西京的密信,告诉他要如何同王宁安斗下去……不能硬碰硬,不能直接冲出来,只能跟他玩隔山打牛,把益州变成一个大泥潭,让王宁安陷进去就出不来。

    只要迁延日久,事情越闹越大,交子危机波及天下,连皇帝都感到了恐惧,那么王宁安倒霉的日子就来了。

    这么多年,他得罪的仇人太多了,想王宁安倒霉的,绝对比盼着他好的多得多,只要把握住了机会,一击必杀,就能干掉王宁安!铲除一害!

    王素是按照上面说的做的,果然,一步步挖好了大坑,等着王宁安跳进去。

    不过说起来王宁安也算是本事,居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沉住气,到处谈话,还真别说,段段时间,居然忽悠了一大帮人,全都说王宁安是个好官,弄得王素郁闷吐血,他干了好几年的知府,貌似也没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王素迫不及待,想要看王宁安出洋相了。

    他们来到了益州府衙,说起来,人还真不少,几百号,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们之中,有人哭丧着脸,有人义愤填膺。见王素出现,就有人嚷嚷着让他给个说法。

    王素苦笑道:“老夫不过是一府之尊,还是请钦差大人来吧!”

    说着他退后了两步,一摆手,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行你上啊!

    王宁安察言观色,从王素上扬的嘴角看得出来,这老家伙心里动了刀子,巴不得自己倒霉呢!

    “区区手段,也想奈何我,简直做梦!”

    王宁安清了清嗓子,环视台下的所有人。

    “方才王府尊找到了本钦差,说了大家的难处,吃粮当兵,给朝廷干活,就要领俸禄,是天经地义。你们不满意交子,也情有可原。本官决定,你们所有人,俸禄折成粮食,可以一次领三个月。”

    王素一听,连忙站出来,“王相公,这,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我兼着军务的差事,从常平仓调粮,不够拿军粮填补,总而言之,这三个月的一定要发够。”

    他这一表态,终于有差役反应过来,连忙大呼,钦差英明,一个个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可王素的笑怎么看都有点假。

    王宁安,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解决吗?

    只要你动用了常平仓,老夫就能想办法把历年的亏空给抹平了,想查交子务的烂账,也就查不到我的头上了。

    别忘了,这帮差役书吏都是我的人,可不听你的调遣!

    王素想到这里,连忙躬身赞叹,“王相公果决英睿,体谅下属危难,老夫代益州府上下,感激王相公天恩!”

    “别忙!”

    王宁安一摆手,笑道:“大家要俸禄是天经地义,可是别忘了,有功赏,有过罚!如今益州交子浮动,人心不稳,身为朝廷书吏,理当尽忠职守,安抚百姓,作为表率。你们却主动拒绝交子,还跑出来闹事,致使益州政务空转,老百姓无所适从,更会扰乱人心,干扰朝廷大局,你们可知罪吗?”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差役,此刻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素又躬身道:“王相公教训的是,下官回头一定狠狠教训他们,谁带头闹事,立刻杖责八十,严惩不贷!”

    “不必!”

    王宁安一摆手,“他们又没犯死罪,八十棍子打下去,命都没了……这样吧,既然他们不珍惜手上的差事,也不在乎朝廷的这点俸禄,那索性就各奔前程,另寻生路吧!好聚好散,来人,拿酒来,本官陪大家伙喝一杯践行的散伙酒。”

    有人答应,去搬酒坛子了,可是在场的人都傻了,没听错吧?要喝散伙酒?拜托,这是衙门,不是山寨!

    王相公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大家都在腹诽,但是也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他们的官身被免了,谁能告诉我们,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疯了?没有我们,谁给他办事,谁去处理刑名,钱谷,谁去维持地面平静,没有我们,一时三刻,益州就大乱了!

    王素同样惊得长大嘴巴,低吼道:“王相公,下官没有听错吧?”

    “当然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苏轼冲了出来,他一开始还觉得姐夫有些软弱,这帮家伙趁火打劫,摆明了是给姐夫难堪,要真是给了三个月的粮,什么都不说,颜面扫地,威信全无,以后再也别想挺直胸膛做人了!

    苏轼急得都冒汗了,没想到姐夫还真给力!

    粮给你们,全都滚蛋,老子一个不留!

    威武,霸气了有木有!

    这才是我姐夫啊!

    苏轼冷笑道:“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你们不是不想干吗?那就赶快另谋高就,也省得耽误你们赚钱养家!三个月的禄米,足够你们吃了。钦差大人,仁至义尽,你们还想如何?”

    王素脸都黑了,“苏大人,把他们都辞了,这么大的益州,光凭着我们几个人管吗?”王素强忍着激动,咽了口吐沫,对王宁安道:“王相公,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宁安微微一笑,“王府尊,做人做事,都少不了意气二字,他们要闹是意气不是?凭什么他们能有意气,本钦差就没有?”

    “你们这些人听着,你们都被炒了!”

    说着,王宁安把脸一沉,挥手,柳羽和石涛就急忙跑过来。这俩小子满心激动,心说我们来益州,都憋了一个月了,就等着大显身手呢!

    “立刻带着弟兄们,把所有衙门的公文案牍全都扣了,只准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有文字的,一样不许拿走。立刻去办吧!”

    “遵命!”

    柳羽帅气不像话的小脸上露出了十足的狰狞!

    他得意一笑,“你们听到了没有?都跟我们走吧!”

    说着,士兵们冲进来,两个人架着一个,转眼之间,这些差役书吏统统都被拖走了,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素的头皮都发麻了。

    法不责众啊,这可是好几百人,谁给王宁安的胆子,竟然都给辞了,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王相公,下官觉得你这么做不妥……”

    “那你就去弹劾吧!”

    王宁安把脸一沉,冷笑了一声,“王素,奉劝你一句,不要和本官玩花样!王拱辰抓了,这些人辞了,本官还没杀人呢!谁想试试本官的尚方宝剑,只管伸头过来,看看我敢不敢下刀子!”

    啊!

    王素变颜变色,心说莫非王宁安知道自己捣鬼,这小子要翻脸?

    “王相公。”王素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下官只是担心政务受到影响,民心大乱,就不好收拾了。”

    王宁安微微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噗!

    王素被气得吐血三升,刚刚老子说的是什么啊?他不敢和王宁安对骂,只能低下了头,可接下来的话,却把他吓得又跳了起来。

    “老泉公,立刻告诉大儒王方,告诉蜀中的书院,益州府衙出了缺儿,差不多要招300个书吏,再告诉益州街面的闲汉,再招500差役……朝廷暂时没有铜子给他们,只有交子,愿意干就报名,立刻考试,立刻录用,当天就给告身。”

    苏老泉强忍着笑意,能到衙门做事,别说还给交子,就算不给钱,都有人乐不得呢!

    此刻王素的脸都绿了,王宁安翘着二郎腿,气死人不偿命道:“王府尊,你要是不愿意干,本官也能找到顶替你的人。”

第558章 不愁没有当官的

    王宁安一口气开革了几百人,顺便又把所有皂隶役夫都给召集起来,这些人多是普通百姓出身,被逼着服劳役,白给官府干活。有些甚至是贱民,倡优皂隶,他们的身份甚至不如青楼的女子尊贵。

    这些人多数是受尽了欺凌,日子过得很苦,而且世世代代,都没法改变命运。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混得不错的,借着官府的威势,去欺压百姓,贪得无厌,也正是这些恶徒,才让皂隶的名声非常恶劣,老百姓厌恶到了极点。

    总体来说,王宁安开革了所有的书吏,还有三班差役,凡是有正式出身的,全都滚蛋了,只剩下这些临时人员。

    “本官已经下令招募新的吏员,充实衙门。你们之中,不乏在衙门做事多年,很有经验的。这是一次机会,如果你们愿意走,大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滚蛋,三个月的禄米,一粒也不会差。如果愿意留下来,还愿意协助维持衙门运转,本钦差会上奏朝廷,大力嘉奖,废除你们的皂隶身份,从今往后,你们的子孙也可以参加科举,你们干得好,有了功劳,也会升官受赏……唯才是举,只问能力,不问出身。你们好好想清楚吧!”

    王宁安交代完毕,也没管这些人,直接回到了钦差行辕。

    他刚回来,大儒王方就赶来了。

    原来苏洵把事情和王方一说,老头子乐得山羊胡子来回乱颤。

    他去六艺学堂看过,最深印象的就是实践课。

    六艺学生,能进入平县衙门,能去市舶司,能去榷场,接触的都是最实用的东西。别看苏轼、吕惠卿这些人蟾宫折桂,风光无限。其实在平县等地,很多人并不羡慕他们。

    朝廷当官,如履薄冰,限制太多。

    比如一些算学天分很好的学生,进入商学院,毕业之后,或是从事海外贸易,或是进入银行体系,早在几年前,就有六艺学生年薪一万贯的价码。

    如今更了不得,许多六艺学子甚至拥有了股份,几十万贯身价并不稀奇。

    ……

    其实变法一类的事情,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必须有社会基础。

    王安石的变法失败就是和社会严重脱节。

    而这一次则不同,以平县的工商业为代表,一大群新兴的工商集团,他们迫切需要改革土地,废除民间高利贷,让佃农变成自由劳动力……这一股强大的呼声,才是王宁安愿意和王安石联手,推动青苗法的根源!

    如果没有基础,就随便变法,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方目睹了六艺学生的辉煌,他当然有心效仿,奈何他没有王宁安的本事,眉州也没有平县的条件。老爷子提起来,都非常遗憾。

    可是说起来老天都在帮着他,益州衙门的人竟然集体闹事,让王宁安都给开革了,一下子空出了几百个好位置!

    你说王方能不激动吗!

    简直就是心想事成,天助我也!

    来的路上,王方算计过了,他的中岩书院有300多学生,嘉佑二年,通过会试有388人,殿试通过389人,多加了一个王韶。

    分到川陕四路,也不过二三十人,中岩书院由于是最早的官学,捷足先登,分到了12个名额。

    在蜀中名气颇大,成为人人羡慕的顶级书院。

    可即便如此,四年一科,每科十几个人,相比起庞大的入学生员,还是杯水车薪,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起后世的高考残酷无数倍……

    也正是因为如此,各地书院才不愿意浪费精力,去开一些没用的课程,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考试用得到的十三经才是必读之物,其余都垃圾。

    王方也是有心无力,谁想到,一个天大的馅饼落下来,老夫子能不高兴吗!

    “王相公,不知道有什么标准没有,老夫也好立刻回去告诉学生们。”

    “标准吗?家室清白,不要江卿世家,也不要顶级的豪门大户,学问扎实,人品好,肯吃苦,肯学习,也就差不多了……那些顶尖儿的学子,能考进士的,我不和老先生抢,其他的觉得前途无望的,还有多年考试都落榜的,到衙门里干活,也算是体面工作,老先生以为呢?”

    “王相公说的在理,老夫这就去!”

    王方绝对是个好老师,那么大年纪,为了学生的前途,一刻不留,直接骑着马,跑了一天多,从益州赶到了青神。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王方不顾疲劳,直接敲响了书院的大钟,把学生们都叫了起来。

    大家还迷迷糊糊呢,王方让老伴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洗脸,精神一震。

    “老夫去找了钦差大人,想要讨一个说法。钦差大人果然是不同凡响,极力稳住交子币值,都是为了咱们巴蜀的乡亲。衙门里有人和钦差作对,怂恿差役书吏辞职不干,钦差大人就下令,要重新招收书吏。”

    王方挺直了腰板,笑呵呵道:“老夫觉得这是个机会,你们当中,不乏才俊,可是科举艰难,大多数人还是无福蟾宫折桂。为了科举,熬白了头,熬干了心血,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比比皆是,老夫不愿大家重蹈覆辙……而且这次去衙门当差,也不耽误科举,如果觉得还想考试,大可以先干几年,多学一点本事,了解一些实务,这样你们去考科举,也能方便许多。”

    “醉翁欧阳修,通儒王安石,两位大人携手,废除太学体,陛下更是倡导以才用人。光知道背书,光懂得做文章,不会办事的腐儒,朝廷是不要的。”

    王方给大家讲了许多,学生之中,也有人动了心思,可是却不敢贸然答应。王方笑呵呵让他们去考虑,赶快拿主意,不要错过了绝好机会。

    说完了这些,王方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连日奔波,加上年老体衰,王方勉强回到了卧房,老伴给他煮了一碗面条,王方只吃了一半,倒头就睡了。

    老先生觉得这么好的事情,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王方哪里知道,学生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有一个年轻的学子,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不错,只是有些高鼻薄嘴,显得有些阴翳,他正对着学生们大呼小叫。

    “山长根本是糊涂了,姓王的胡来,贬斥了那么多蜀人,让咱们去给他当官,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这小子把腿抬起,踩着椅子,怒道:“告诉你们,谁敢去报名,我程之勋就跟他没完!”

    嚯,是程家的人!

    难怪这么霸气呢!

    大家迟疑一阵子,突然有人开口道:“姓程的,你们家那么有钱,过得神仙日子,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艰难,能当官干什么不去?难道你们觉得都能考得上进士吗?”

    有人挑头,其他人也跟着频频点头,没错,考上进士毕竟是凤毛麟角,有好多人已经在中岩书院读了四五年,花费不少,从前年开始,先是去益州府参加取解试,接着去京城参加会试,来回奔波,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结果又名落孙山,继续读下去,还要等四年的光景,倒不如先去衙门做事,如果侥幸得到王宁安的赏识,能进入六艺学堂,不是考中的机会更大吗?

    这帮学生也不傻,谁都有个算盘。

    见压不住场面,程之勋狠狠啐了一口,“我可提醒你们,王宁安这次是来抢交子务的,是和所有川人为敌,别看他气势汹汹,给他当帮凶,早晚会被清算的!我告诉你们,王宁安待不常,他滚蛋了,你们能有好下场吗?”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道:“什么和川人为敌,我看根本是和你们为敌,别把大家伙都捎带上。”

    程之勋老脸一红,气急败坏,寻声看过去,也是个年轻人,有些黑瘦,头上还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帽子,十分有趣。

    “是你!陈季常!”

    “没错,就是我!”

    这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名叫陈慥,字季常,在家排老四,他们家比不得程之勋来的显赫,但是在十几年前,他爹陈希亮考中进士,而且和他爹一起中进士的还有两个侄子,也就是陈慥的两个堂哥。

    陈家三人登科,传为美谈,论起蜀中,也只有三苏的名气能压得过陈家。相比之下,程之勋还真没法和人家陈慥比。

    “程公子,大家伙都是同窗,可不是你的手下,谁不想博一个前程,你这么拦着,算什么?”

    程之勋哼了一声,“我是不想让他们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要跳过才知道!”

    “哼,你们作死,可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程之勋啐了一口,气哼哼离开。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有些人打定了主意,毅然动身,有些人还要回家询问,整个中岩书院,都动了起来。

    陈慥闷坐了一阵,收拾行囊,竟然也直奔益州而去,他刚下山,后面就有人追来。

    “季常兄,等等我。”

    陈慥一回头,来的人正是同窗吕陶,两个人平时交情不多,却没有想到,他也要去益州。

    “元钧兄,你的学识那么好,怎么不留下来考进士?”

    吕陶不好意思挠头,“季常兄,小弟家中贫穷,全仗着老父一人辛苦经营,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老人家受苦。再说了,王相公不也是没有考进士吗!只要有本事,就不愁没有出路!”吕陶显得信心十足。

第559章 清查交子务

    陈慥和吕陶从书院出来,到了青神县城,这里虽然不算大,但是胜在蜀江流过,物阜民丰,很是繁荣。

    眼下还没有出正月,江中水少,行不得大船,而且为了尽快赶到益州,他们两个雇了两头走驴。

    其实以陈慥的财力,买一匹马也不算什么,为了照顾吕陶,就只有骑驴。

    吕陶暗暗盘算了一下,雇一头驴,就要10贯交子,比起往常足足贵了5倍不止!他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三贯交子,还有不足百枚铜子,如果不快点赶到益州,只怕连吃饭钱都没有了!

    “季常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交子就不值钱了?”

    陈慥出身名门,家里一大堆进士,自然比吕陶懂得多。

    “唉,我爹头些年回家探亲,他出川考进士的时候,一贯交子还能换600个铜子,等他回来,就只剩下400个,我爹当时就说过,照这么下去,交子早晚会变成废纸一张,真是没有想到,才几年的功夫,就应验了。”

    吕陶急了,“这,这交子要是不值钱,多少人可要倾家荡产啊!到底是哪个狗官干的?当真可恶至极!”

    “狗官?”

    陈慥呵呵一笑,“元钧兄,你觉得程家可是狗官?”

    “这……他们家上一代还有进士,这一代从程之才算起,便考不上了……莫非,季常兄的意思是豪门江卿,士族大家?”吕陶惊呼道:“他们也是蜀人,为什么要害父老乡亲?”

    陈慥呵呵一笑,心说自己的这位同窗还真是天真,什么父老乡亲,害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相反,越是自己人,就越是无情!

    敲骨吸髓,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在不久之前,陈家也得到了消息。

    蜀中的世家江卿告诉他们,不要配合王宁安,只要大家同气连枝,把王宁安赶走,这巴蜀大地,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陈家进士众多,算是新进豪门,可陈希亮为官正直,陈家规矩森严,只是耕读传家,不掺和经商的事情,才拒绝了世家们的邀请。

    陈慥苦笑一声,“交子的利太大了,大到许多人都疯了……元钧兄,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我爹十几年前就考上了进士,我要想入仕,也只在旦夕之间……奈何我看透了这些蝇营狗苟,有时候想着,隐居深山,当一个道士,不沾染红尘,也算不错了。”

    吕陶好奇道:“季常兄知趣高洁,小弟愧不能及,只是季常兄既然有隐世的打算,怎么还热心读书,还要去益州呢?”

    陈慥爽朗一笑,“我读书是被我爹逼的,至于去益州,我是拜会朋友。”

    “朋友?”

    “没错,就是去年的进士,苏轼,苏子瞻!我们两个可是光屁股长大的。”

    陈慥可没吹牛皮,他爹和苏洵是同乡,早年一起求学,才几岁的时候,他就和苏轼一起玩,两个小子还曾经跑到山里,去找神仙,想要学长生不老。

    苏老泉花了两天功夫,才把他们找出来,苏轼挨了一顿胖揍,从此之后,就不敢想神仙的事情,倒是陈慥,他随着年龄增加,一直没有忘了儿时的梦想。

    这次苏家父子来益州办差,陈慥当然要会会好基友了。

    这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吕陶知道了不少内幕,他憎恶江卿世家的贪婪,也对苏家有了兴趣,别误会,他只是仰慕大苏的才华,想要拜师求教,增长学问。

    说话之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岭,突然,从道路两旁,冲出了一帮蒙面的大汉。张牙舞爪,仿佛小鬼附体。

    吕陶是个书生,当时就吓傻了。

    陈慥比他强,还学过几手功夫,立刻抽出了宝剑,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为首的大汉提着一柄长刀,冷笑道:“乖乖把钱留下来,赶快滚蛋,要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吕陶吓得傻了,他紧紧抓着包袱,骑着驴不停后退。陈慥抓着宝剑,保护两个人。

    “我可告诉你,我们是中岩书院的学生,我爹是当朝命官,你敢动我们,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廷!哈哈哈,在巴蜀的地界,我们就是朝廷!”

    说着,这帮人就冲上来,陈慥的功夫最多打两三个,他拼命舞剑,却也没用,幸好这些人不是成心要他的命,不然十个陈慥都死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一阵马蹄声。

    有一队骑兵由远而近,席卷过来。

    那些山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把打得落花流水,好些丢了性命,只剩下少数逃跑了。

    陈慥和吕陶连忙掸了掸衣服,过来施礼。

    “学生陈慥(吕陶),多谢救命之恩!”

    “哈哈哈!”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兴奋吼道:“季常兄,你可欠了我一条命啊!”

    陈慥慌忙挑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轼!

    好朋友见面,陈慥格外欢喜,互相问候,苏轼就告诉陈慥,自从王宁安向几个书院招募官吏之后,这些书院的学子就遭到了威胁。

    有的靠着武力,有的拿钱收买,尽力把他们拦在家中。要是有人执意要去益州,也不打紧,他们在路上安排人手扮演山大王,胆小的直接被吓走,像陈慥这样,就抢劫行李和钱财,让他们没法成行。

    有人要问了,对学生下手,难道就不怕反弹吗?

    还真不怕,毕竟不是伤人性命,影响就不大,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再赔一点钱,也就解决了。

    这帮人拖得起,可王宁安拖不起!

    只要半个月,益州衙门没人处理公务,几十万人的城市,就要秩序大乱,到时候王宁安就要夹着尾巴滚出巴蜀!

    当然了,王宁安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就料到了,故此撒下人马,保护学生。苏轼和柳羽带着200骑兵,已经前后护送几波学生过去了。

    大苏轻车熟路,他走到了为首大汉的旁边,这家伙挨了一刀,从中间腰斩,浑身都是血污,忍着腥臭,撕下了面纱。

    “季常兄,看看是谁要害你们?”

    陈慥凑到了近前,突然一愣,“怎么是他?”

    “谁?”

    “他,他叫程贵,是……是程家的家丁,陪着程之勋来过中岩书院。”

    “什么?”

    苏轼大惊失色!

    算起来,程之勋还是他的表弟呢!

    虽然苏八娘和程之才的婚事黄了,但是苏轼的母亲,程夫人还是程家的女儿,是程之才兄弟的姑妈。

    两家人虽然闹翻了,可程氏还在,打折骨头连着筋。

    入蜀的时候,苏轼就提醒老娘,让她警告程家人,不要卷入这次的斗争当中。

    真是想不到,程家人不知死活,非要掺和!

    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轼嘴唇铁青,一路上都没有没有兴趣说话,光剩下生气了。

    把人送到了益州,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

    “大人,陆续前来报名的书生大约有300人,扣除没用的废物,只怕录取不到100人。”陈顺之介绍道。

    王宁安眉头紧皱,“差役那边如何?”

    “这个人数够了。”陈顺之道:“卑职从皂隶当中,选拔了200人,又从益州招募了300,如果大人觉得不够,还能招募更多。”

    王宁安眉头紧锁,他之所以一下子开革几百人,又抛出招募新吏员的事情,并非一时鲁莽。

    之前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和各方沟通,就是为了拉拢人手,孤立那些站在交子务背后的人!

    王宁安觉得凭着自己的忽悠能力,加上三苏,王方等人的力量,至少能和世家斗一个平分秋色。

    三五百书吏,不成问题。

    谁知道竟然只有目标的三分之一!

    江卿世家,力量真是不小!

    王宁安是个很好斗的人,而且还遇强则强,不肯轻易认输。

    “以为本官就这点手段,他们可是想错了!”

    王宁安断然道:“去益州皇家银行分行,给我调50个账房,进入知府衙门。另外再去剑阁,从川陕直道那边,调150人过来!”

    都说狡兔三窟,王宁安可从来都是留着十个八个的洞,比兔子加上狐狸还要狡猾呢!

    皇家银行的人不用说了,文彦博那个老混蛋也站在了王宁安这边,他暗度陈仓,派了一大堆干练的书吏,借着修直道的名义,进入巴蜀。

    终于发挥了作用!

    加起来200人,快速进入岗位,他们都有丰富经验,迅速上手,一点没有迟疑。

    考试也在同时进行,苏老泉亲自命题,监考。

    题目也不难,就是文章一篇,算学5道,各种通识题目20道,限一个时辰完成。

    没有诗词歌赋这些花哨的,也不用策论,只要写的清楚明白就行。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高低,大多数考生面对算学都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脚趾头都搬上来,也没有用。

    多数能解答两道,一道,已经可以通过了。

    但是在这么多人当中,也有例外,比如吕陶,他就把五道题都答对了。

    “不简单啊,看得出来,你在算学上下了功夫。”

    吕陶连忙躬身,“学生闲暇的时候,读过王先生的算学书籍,很是仰慕先生的学问。”

    苏洵听他提到王宁安,忍不住黑着脸道:“小小年纪,不要学溜须拍马的那一套!好好用心办差!”

    吕陶被吓得连忙点头,不敢多说。

    还有一个人答对了4道题,正是陈慥。

    “家学渊源,没有人家答得多,给你爹丢人!”苏洵向来毒舌,陈慥低着头,盯着脚尖儿。

    “行了,你们立刻去户房,那边在清点交子务的财产呢,别马虎大意。”

第560章 倒闭潮

    益州交子务的账目早就开始清查,文彦博把京城留存的部分都清点过了,老文把结果毫无保留,都告诉了王宁安。

    千言万语,只有四个字,那就是触目惊心!

    可是真正清点之后,王宁安才发现这四个字简直太轻了,根本不足以形容问题的万分之一!

    比如,在西京的账目上,益州交子务有历年留存的准备金,多达536万贯,王宁安觉得就算打折,也有二百多万贯,至不济,一百万贯还是有的!

    但结果出来,王宁安都傻眼了,只有83万贯……等等,居然是负数!

    什么?

    王宁安几乎气得跳起来,竟然是欠款!

    开什么玩笑,益州交子务啊,是印钱的地方,居然有了欠款!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拿别人都当傻瓜吗?

    “钱呢,钱都哪去了?”

    陈顺之负责清查账目,他足足忙活了5天的时间,此时也是眼珠子通红,瞳孔的血都要滴出来。

    相比陈顺之,吕陶和陈慥两个更是目瞪口呆,都有吐血的冲动!

    吕陶这小子算学厉害,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家里穷,土地都被他爷爷给卖了,到了他爹这一辈,只剩下一间杂货铺为生,日子过得艰难,吕陶从小就帮着他爹经营,这小子聪明,善于算账,竟然把小小的铺子弄得红红火火,也正是靠着他的天赋,才挣够了上学的钱。

    到了益州府之后,跟着银行的高手学了不到两天,就把复杂的账本理得清清楚楚,连陈慥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谁都以为交子务是个肥肉,哪怕肉被吃掉了,总还有点骨头,至不济,也该有些汤汤水水吧!

    可惜的是,的确剩了点汤,只是汤是馊的,喝下去要出毛病的!

    “大人,你请看,皇佑五年3月,益州交子务转三司80万贯,用于购置军粮,8月,又转30,购置马匹,9月,25万贯……还有,嘉佑元年2月,调50万贯,用于奖励有功将士。”

    王宁安一听这些内容,就眉头紧皱。

    “皇佑五年,正是我大宋积极筹备,恢复燕云的日子,嘉佑是光复幽州之后,陛下改的年号,也就是说,这前后从巴蜀调走了两百多万贯的粮饷,都是用来打仗了?”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只是账目上是如此,而且益州交子务还承销了150万贯的债券。”

    “什么?”

    王宁安劈手将清单拿过来,仔细看去,不由得摇头。

    “不对,别的我不清楚,所有战争债券,都是我经手发放的,当时购买十分踊跃,其中最多的一部分被京城的将门买走了,另外平县的豪商也吃下了三分之一,还有河北当地的士绅,甚至江南和岭南都有人买债券,唯独巴蜀,当时没有纳入购买的范围,他们如何能得到这笔债券?”

    陈慥忙解释道:“王相公,上面说是购买三司的债券!”

    “胡说!”

    王宁安厉声道:“三司怎么可能直接发债券!他们的债券必须经过皇家银行!这是铁打的规矩!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三令五申,金融上的事情,怎么能胡来?三司要发债券,一定要委托皇家银行才行,当时的三司使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陈顺之忙说道:“当时的三司使是韩琦。”

    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宁安多精明,他很快就有了猜测。

    从头到尾,浏览益州交子务的情况,历年都有超发问题,交子不断贬值。只是早些年,超发还都是朝廷允许的,甚至超发出来的钱,用来采购物资,填补朝廷亏空,咱们的赵大叔就是其中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然,赵祯不是存心要害百姓,而是当时赵祯膝下无子,恰巧又得了一场大病,好多人都嚷嚷着要从宗室选人过继。

    赵祯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应付立储的上面。

    国家朝政混乱,府库亏空,超发货币,搜刮民财也就成了必然之选。可是到了皇佑年间之后,赵祯励精图治,一改之前放任自流的作为,加上皇家银行成立,财政的亏空多数靠皇家银行借款填补,到了这时候,益州交子务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可就是前后不到六年的光景,原来益州交子务几百万贯的储备金消失一空,反而欠了一大笔钱。

    早在皇家银行要兼并益州交子务之前,交子就已经岌岌可危,嘉佑二年初,交子一度跌破300文,后来虽然短暂回升到300文以上,可是到了下半年,就一泻千里,再也控制不住了。

    显然,早就有人开始掏空益州交子务,当皇家银行利用交子,发放青苗钱的时候,有些人就意识到交子保不住,所以他们穷尽手段,把益州交子务的最后价值也给榨干!

    然后想把烂摊子扔给皇家银行,随便还能毁了青苗法!

    这么大的工程,这么深邃的算计,绝对不是王拱辰能完成的。

    不是王宁安小瞧他,王拱辰有这个本事,还会被他轻松拿下吗?还会被三言两语,弄得方寸大乱吗?

    想到了这里,王宁安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位韩相公!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这是投降西夏的文人张元所做的一首诗,讽刺当年韩琦兵败好水川,向来豪杰自诩的韩琦遭到了当头一棒,知耻而后勇,很快韩琦被调回京城,和范仲淹等人一同推动庆历新政,结果一年多的时间,韩琦再度被贬出京……梦想打破了,自尊也丢失了……

    观察一个人的生平,找到关键转折点很重要,自从这两件事情之后,韩琦就变了一个人,他知道正道直行走不通了,开始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翻天覆地地变化。

    韩琦每坐到一个新位置,都尽量拉帮结派,大开便利之门。

    把朝廷的名爵财富,肆意撒出去……结果就是人人都说韩相公的好话,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虽然韩琦没能爬到首相和次相的位置,但是他背后的势力,尤其是河北一带的豪门,已经非常庞大,论起绝对的力量,韩琦和文彦博不相伯仲,甚至还能压过老不要脸的贾昌朝!

    如果这个局都是韩琦布下的,王宁安绝不会意外。

    大举掏空益州交子务的情况有两次,第一次是北伐幽州,从账面上看,交子务损失了近400万贯,虽然后来有些弥补,但是西北水灾,又有人前后借走了200万贯,用来放高利贷,购买西北的田地!

    具体情况,王拱辰已经招供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王拱辰之外,还有人拿到了多少!

    而相比之下,第一次的问题更严重!

    甚至可以说,没有第一次大举掏空,交子务就不会崩溃。

    “这150万贯的债券,究竟是怎么回事?必须查清楚!我立刻向朝廷行文,让韩琦明白交代!”

    王宁安压住了滔天的怒火,他早就觉得王拱辰不过是替罪羔羊,现在看起来,真正的毛病就出在韩琦身上。

    老东西,你兴风作浪,干的坏事一点不少。如果说贾昌朝和文彦博是真小人,那么韩琦就是个伪君子!

    既然到了这一步,就算我想放过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王宁安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韩琦给捎上。

    关键的突破口还在150万贯债券上面,根据交子务的官吏供认,这是三司让他们筹措,作为赏赐之用。

    当时交子务已经出钱购买了很多军需物资,实在是无力出钱,只能发债券,让商人购买,这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说的好听,但是以王宁安的直觉,他清楚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别管说的多好听,都改变不了龌龊的本质。

    ……

    “王相公,不得不说,大宋官吏的本事,真让我这个番邦异域的女子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萧观音抱着一摞子公文,找到了王宁安,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疲惫。

    “王相公,我清查了一下往来公文,发现并没有益州府大规模征调民夫,给河北运送军需物资的记录。”

    王宁安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莫非说所谓近二百万贯的军需粮饷,都是假的?”

    “那就要问你王相公了,你亲自领兵打仗,可收到了来自巴蜀的物资?”

    王宁安眉头紧皱,“没有!”

    “这就对了,三司假装采购物资,把交子务的钱给了商人,商人又购买150万贯的债券,回馈朝廷的诸公!要说起来,商人不过捞了50万贯,而朝廷的高官足足捞了150万贯,谁的本事更高明,一目了然了吧!”

    王宁安听得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回过头想想,幽州之战,赢得还真特么侥幸!

    当时的大宋和辽国,根本是两个病夫在较量,比的就是谁的问题更多!幸运的是,辽国直接分裂了,大宋才有机会,不然,辽国稍微团结一点,大宋就完了!

    想到这里,王宁安更加暴怒,正在此时,苏轼突然从外面气喘吁吁进来。

    “姐夫,大事不好了,有三家商行倒了。”

    “倒就倒了,有什么稀奇的!”王宁安没好气道。

    苏轼都快哭了,“寻常商行没什么,可这三家,是当年创立交子的16家之3,其余各家,只怕也撑不住了……”

第561章 接管商行

    皇家小学每十天能休假一天,和朝廷的官吏一样。

    通常赵宗垕都会回到宫中,去给母后问安,而后等赵祯处理公务之后,再去见父皇,父子一起用晚膳。

    这是赵祯从王宁安那里学来的一个经验,都说天家无情,父子兄弟夫妻姐妹,什么都可以牺牲,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凶恶的毒蛇。其实也可以换个角度想想,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得来的。

    父子兄弟,也是如此,没人会为了一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陌生家伙,嚎啕痛哭,甘心当孝子。

    亲子教育,很有必要!

    赵祯今天就决定给儿子上一课,师父能教你东西,父皇也能教给你。

    中午时候,就把赵宗垕叫来,一起吃了午膳,赵祯就拿出了一份扎子,送到了儿子面前。

    “这是你师父刚刚送来的。”

    赵宗垕喜形于色,“师父?他要回京了吗?我记得他走了50天了。”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记得,先生离京的时候,还没过年呢,现在都过了正月,都没给先生拜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唉,巴蜀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的。”赵祯摸了摸儿子的头,“你师父遇到了难题。”

    “父皇,你会帮师父吧?”小家伙满怀期待问。

    赵祯笑了笑,“等一会儿你在龙椅的后面坐着,不要出声,父皇会把韩琦叫来,你替父皇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赵宗垕用力点头,乖巧地坐在椅子后面,手里抱着王宁安的扎子,他从头到尾,仔细看着,字都认识,意思也大概明白,可是对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说明,赵宗垕就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家伙耐心等待。

    过了不多一会儿,韩琦果然来了。

    “韩相公,请坐吧。”

    “谢官家赐坐,老臣感激不尽。”

    “呵呵,韩相公出将入相,劳苦功高,为了江山社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朕都看在眼里……这些年韩相公不论是在外领兵,还是为政理财,都颇有建树。就拿你在三司的那几年,正好赶上对幽州用兵,朕心知肚明,当时朝廷亏空太大,各地横征暴敛,民怨沸腾,你能不计辛苦,将粮饷调度得井然有序,这份功劳,丝毫不亚于疆场征杀啊!”

    韩琦不动声色,只是拜谢皇帝嘉奖,但是心里却敲起了鼓,过去好几年,赵祯这时候提起,根本是另有所指……不过不要紧,老夫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王宁安,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到了蜀中就能发现问题,没想到,竟然等了快两个月,足见你的本事也就是如此,老夫岂会怕你!

    “回官家,那一年多,老臣的确昼夜辛苦,头发就是那时候熬白的,所幸上赖天子洪福,下托将士用命,才能光复幽州,重创契丹。不过老臣惭愧,毕竟事情太多,千头万绪,难免有些疏漏,倘若有什么差池,还请陛下能够谅解。”

    赵祯点了点头,心说不愧是韩琦,马屁、诉苦、推脱、卸责,几句话,全都是套路,如果自己一挥手,说他辛苦了,没什么事,只怕王宁安就白查了……

    赵祯呵呵一笑,“韩相公,朕听闻在幽州之战,从巴蜀调了不少粮饷,你可知道?”

    “这个……老臣知道。”韩琦略微沉吟,就立刻说道:“巴蜀路途遥远,本来不在征用的范围之内,奈何战事吃紧,老臣担心会迁延日久,就让川陕四路准备。前后调出了大约200万贯的粮饷,不过这些东西还没运到河北,战事就结束了。老臣是疏忽了,错估了将士的英勇,请官家治罪。”

    “哈哈哈,未雨绸缪,胜过临渴掘井,韩爱卿做得没什么错……只是朕很好奇,这200万贯的粮饷,哪里去了?”

    “转拨西北了。”韩琦立刻道:“但是西夏不稳,没藏讹庞意图染指大宋,屈野河一战,我军损失惨重,老臣为了防备西夏的攻击,将物资粮饷就近调到了西北,主要是永兴军路和秦凤路。”

    “那这些物资呢?都怎么用了?”赵祯面无表情,继续追问。

    “原本是要充作军粮的,可是后来西北发生了灾情,许多粮食就拿出来赈灾了,还有一些粮仓因为洪水,或是冲走了,或是发霉变质……算起来也有一两年的光景,都是一笔烂账,算不清楚了。老臣几次和包大人提到,希望能查清楚,如果有人贪墨,一定要严惩不贷!毕竟这些粮饷是从交子务挤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都是巴蜀百姓的血汗,当时为了对付辽国,没有办法,如果有人敢浪费,那就是找死!”

    韩琦说的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

    如果王宁安在,一定给韩琦送一个小金人!

    绝对影帝!

    他的这番奏对,彻底把自己摘出来,又是请罪,又是发飙,就是在说一件事,我是干净的,一点问题没有,就算有差错,也是下面人的事情。

    可是要想查下面的事情,已经有了一场洪水,还有作乱,前后这么多风波,东西早就没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想查清楚,做梦去吧!

    以包黑子的作风,尚且抓不到韩琦的把柄,想拿下他,做梦去吧。

    面对韩琦无懈可击的回答,赵祯也只能接受。

    把他打发走了,小家伙赵宗垕从龙椅后面转了出来,他抿着嘴唇,小眼睛黑亮黑亮的,赵祯把他拉到了面前。

    “皇儿,你怎么看刚刚父皇和韩琦的对话?”

    小家伙转了转眼珠,反问道:“说实话吗?”

    “嗯,实话无罪!”

    “可你们都没说实话!”赵宗垕抬起头,仰着脸面对赵祯,父子两个对视半天,赵祯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皇儿长了一双慧眼啊……韩琦不按规矩,从蜀地征发粮饷,接着又转给西北,而后又从军粮变成了赈灾粮,还说被水冲走了。显然,他都在鬼扯,父皇告诉你,只要是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一定有弊端,越乱,弊端就越大!”

    赵宗垕用力点头,“父皇,那你为什么不拿下韩琦,好好问一问?”

    赵祯苦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这就是皇帝的无奈啊……龙椅只有一张,朕也只是一个人……可天下的文官,千千万万,他们每一个人又是从千千万万的士人当中脱颖而出的,每一个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就拿韩琦的奏对来说,父皇知道他的鬼扯,可是父皇却不能拆穿他,因为父皇没有证据,他说的又合情合理,还摆出了老实认错的姿态,父皇便不能随便处置他……如果文官们都像韩琦一般,父皇就永远看不见真相,听不到真话……不光太监会环侍左右,蒙蔽圣听,文官也是一样,总是听他们的,就离着真相越来越远。”

    赵宗垕认真听着,突然问道:“父皇,那不听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

    也只有小太子能把皇帝逗得如此开怀大笑了。

    “不听岂不是离着朝局越来越远了……皇儿,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师父和这些人不是一路的,有他在,朕就不至于被蒙蔽。韩琦能骗得了父皇,未必骗得了其他人,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你师父就会逼着他们出绝招。等到他们手段齐出,后招用尽的时候,才是父皇去裁决的时候。皇儿,这也是父皇要告诉你的。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

    ……

    赵祯毫无保留,教导着小太子的帝王之术,而此时的益州,却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

    倒毙的商行已经发展到了7家,由于是最初发行交子的商行,影响力巨大,他们撑不住之后,市面上的民间交子,完全面临崩溃的风险,事实上,从消息传出之后,民间交子已经折价5成。

    民间交子崩溃,连带着官方交子也被拖累了。

    王宁安通过努力,把交子和铜钱的兑换提高到了120文兑换一贯,短短几天,一下子就跌到了80文,而且还在快速崩盘,50文,30文……根本看不到底儿!

    “立刻7家商行,其余9家,派遣官吏进驻,清查所有财产,全力维护交子稳定!”

    王宁安迅速给手下人下达命令,谁也不敢迟疑,立刻行动起来。

    吕陶,陈慥,柳羽,他们被分到了一组,去接管一家绸缎庄。

    他们赶到之后,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闻讯而来的百姓,堵满了街道,他们手里拿着大把的交子,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有人嚎啕痛哭,每个人都写满了惊慌和不安。

    “乡亲们,不要怕,不要拥挤,钦差大人派人来了!”

    “乡亲们,朝廷接管商行了,请你们放心,大老爷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靠着王宁安积累的好名声,总算稳住了百姓,他们冲进了商行,立刻将商行的人都给控制起来,清点库房,查抄财产。

    吕陶的动作很快,他从仓库和钱库走了一圈回来,脸都绿了……在陈慥耳边嘀咕了几句,陈慥也是变颜变色,心惊肉跳。

    “季常兄,拿个主意吧!我的腿都软了!”

    陈慥咬了咬牙,“还能怎么样,外面的人眼睛都红了,要是拿不到钱,马上就能杀进来!什么也别说,立刻兑换吧!”

第562章 新交子

    “大人,这七家商行,共计有钱84万贯,粮食,蜀锦,药材,牲畜等等商品,折价共计不足50万贯,而他们发行的交子已经多达1500万贯!”

    陈顺之向王宁安汇报情况,脸都黑了,手指不停颤抖。

    要说益州交子务是个大坑,那么这些民间交子就更是坑中之坑!

    朝廷再胡来,也是有些规矩没法逾越,可是商人不一样,根本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王宁安早有预料,却没有那么焦急,他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突然道:“经历这么多年,这16家商行,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点钱财,只怕连一家的财富都不够!钱都哪去了?”

    “回大人,绝对是被人转移走了,把他们扔出来,当替死鬼。”

    王宁安点头道:“你能查出钱财如何转移的吗?”

    陈顺之苦笑道:“这可不容易,毕竟他们都是巴蜀的地头蛇,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把财富弄走了,想要查,困难无比。”

    王宁安负着手,缓缓走动。

    他需要从头好好理一理……从最初自己发招,推动青苗法,吞并交子务开始,对方就在不一个局。

    先是推王拱辰出来,接着抛出交子危机,逼自己进蜀,接着是差役书吏辞职,阻挠士子前来考试,又把16家商户弄黄了,搞垮交子……他们一步步,下手十分狠辣果决,而且不计代价。

    和王宁安这种程度的高手较量,就不能吝惜棋子,一定要把一个个够份量的棋子抛出来,哪怕强如王宁安,也不是真正金刚不坏。

    试想,他杀了一堆人,事情没有解决,反倒危机越来越大,不可收拾,到了那一步,赵祯还能保他吗?

    就拿范仲淹来说,当年的圣眷不可谓不强,赵祯推动新政的心思也不可谓不坚决。

    奈何新政推下去,各种乱象频发,朝野震动,社稷不安……到了最后,赵祯不得不忍痛驱逐了庆历诸君子。

    其实从皇帝对待欧阳修和富弼等人的态度,看得出来,他一直觉得愧对这些人。但是社稷江山,从来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真闹得天下大乱,不可收拾,哪怕赵祯想留王宁安,王宁安自己都过不去那一关……还真是个难题啊!

    要怎么破局才好?

    王宁安觉得自己眼前摆着一团乱麻,他必须从这一堆当中,找到关键的那一根丝线,如果扯错了,就如同万丈高楼,一步登空,非要摔一个粉身碎骨不可。

    王宁安沉思许久,“去,把商行的负责人叫来。”

    不多一时,来了一个干瘦的老头,他衣着不错,眉眼之间,透着精明强干。只是见到了王宁安,有些害怕,两条腿都是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儿姓陶,叫陶三禄。”

    “经营交子多少年了?”

    “回王相公,有30多年了,最初发明交子的就是小老儿的父亲。”

    “这么说还是子一辈,父一辈,父子相继,真是难得啊!”

    “王相公取笑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呸!”

    王宁安气得笑了,“你当本官夸你啊?交子闹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本官大老远从京城赶来,好不容易把乱子压下去,你们又出了问题,现在交子崩跌,如黄河之水,不可收拾……你说本官是不是该砍了你的脑袋,去给巴蜀的乡亲一个交代?”

    陶三禄被吓了一跳,十分委屈,居然双膝跪倒,磕头作响。

    “启禀王相公,小老儿自知罪孽深重,可是小老儿对天发誓,绝没有存坏心思,直到如今,我们陶家也是没占到丝毫便宜,相反,还把身家性命都赔了进去。”

    王宁安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陶三禄咬了咬牙,“王相公,小老儿实说了吧,也省得别人误会,以为我们赚了多少钱似的!”

    陶三禄回忆起最初发明交子的时候……蜀地物产丰饶,偏偏四外道路难行,又缺少铜料,逼不得已之下,聪明的商人联手,16家商行,共同提供担保,推出了交子。

    最初的交子并不是货币,而是一种票据,为了方便商人长途贩运而产生的。

    毕竟一贯铜钱就有4斤重,各种规制又不尽相同,最重的一贯铁钱有25斤,要买一匹纱罗需要5贯钱!

    也就是背着125斤钱,换回来四五斤的商品,钱和商品之间的价值严重不对等,长途贩运不论买卖,都很麻烦。

    带着十车铜钱买回来两车货,那是什么心情,觉得是堵满了***。还有更悲催的,带着十车货去卖,结果要再雇几十驾马车,把钱拉回来……

    稍微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交子横空出世,既是无可奈何,也是福至心灵。绝对是一大创举,很快就繁荣了商业。可是渐渐的有些商人发现了,原则上他们的交子要对应相应的货币,一比一,丁是丁卯是卯,有了差错,就没法如数付给人家,是会吃官司的。

    可是呢,实际上买卖是同时进行的,铜钱有进有出,只要在账面上划一下就够了,并不需要真正往出搬钱。

    也就是说,16家商行只要维持一定数量的铜钱储蓄,应付眼前的兑换就足够了。他们渐渐摸索出三比一的比例。

    也就是说,有一个铜子,就能发行3个铜子的交子,凭空身价就能提高三倍!

    接着他们还发现,仓库里存了那么多交子,留着只会长毛,如果拿出去,借贷给别人,还能赚取丰厚的利息……

    陶三禄把这些年交子的发展历程都说了一遍!

    王宁安听完,叹为观止!

    根本就是货币发展史啊!

    交子从最初的票据,变成了代替金属货币的纸币,川人的才智,不可小觑。

    凡事盛极而衰,就在16家商行为了他们的发明而欢呼得意的时候,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故意搜罗市面上的交子,集中在某个时段,去某个商行挤兑。

    当商行无力承担的时候,他们就顺势提出入股的要求。

    “王相公,我们都清楚,是趁火打劫,可是没有办法,这帮人都是巴蜀的江卿世家,财力雄厚,实力非比寻常。不跟他们合作,我们连家产都保不住……这些年,看起来我们赚了不少,实则丫鬟抱孩子,都是别人的。”

    “尤其是最近几年,我们超发了太多的交子,手上的存钱已经不够支应兑换,故此每年不得不从这些大家族手里借贷,应付挤兑风潮。和他们借钱可不便宜,要拿田地、房产抵押,渐渐的,我们手上的那点财富,全都被他们洗劫一空。而且我们还欠了他们一笔巨款,如今,商行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就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样……咳咳,已经活不久了!”

    陶三禄的脸上涌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润,低着头不停咳嗽,仿佛要把肺子都咳出来。

    王宁安沉吟一会儿,才幽幽道:“这么说,你们是被世家给坑了?”

    “没错,王相公明鉴。”

    “那你们为什么不停下来,干脆不印交子算了!”

    “不成啊!”陶三禄咧着嘴,哭道:“王相公,我们发了太多的交子,如果不收回,早晚会崩解的,可是我们手上又没有足够的钱……”

    “所以你们就发行新的交子,代替旧的?”

    陶三禄半晌无语,只是匍匐在地,哭道:“请大人降罪!”

    王宁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16家商号,贪得无厌,自作自受,落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只是他们又不是最可恶的,那些江卿世家,豪门大族,看到交子赚钱,便一再使用卑鄙手段,把16家商行弄到自己的手里。

    如果说这16家商行,是吃人的狼,那么躲在他们背后的江卿世家,就是吃狼的虎,更加可恶一万倍!

    要打就打大老虎!

    王宁安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见。

    “陶三禄,本官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觉得目前的局面,该怎么收拾?”

    陶三禄擦了擦眼泪,可怜兮兮道:“市面上有多少交子,只怕已经查不清楚了,就算搬空了皇宫和国库,都未必能兑换所有交子……所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像我们一样,发行新的交子,取代旧的交子……只是新交子必须有强大的支撑,能够应付挤兑,站稳脚跟。”

    不得不说,陶三禄和钱打了一辈子交道,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很有道理。

    几乎和王宁安想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一点,王宁安可不会上当。

    “陶三禄,假如皇家银行把交子接过来,继续发行,岂不是替你们还了欠的债,这个办法很不错啊?”王宁安语带嘲讽。

    陶三禄的脸瞬间就白了,他忘了,王宁安也是玩钱的,而且玩得比他还大!

    经过一夜的沉思,王宁安终于下手了。

    他宣布立刻发行全新交子,并且以一比十的比例进行交换,附带一条,只接受5百贯以下的兑换,而且兑换的人必须出示家户证明,确保是真正的小门小户。

    对于超过500贯的兑换,王宁安也不是不给方便,兑换没问题,但是比例却是一比一百。

    显然,他宁可委屈了大户,也不会害小户……只是这么一来,蜀中的江卿们全都暴怒,扬言要让王宁安好看!

第563章 神仙也要杀

    经济战一旦开打,远比想象中波涛汹涌,天崩地裂。

    陈慥记得,在几年前,父亲陈希亮回家祭祖的时候,和他们兄弟提起,当时京城的铜价大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就在天子脚下,几千万贯的大搏杀,一个圈套接着一个,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结果新生的皇家银行愣是扛住了所有压力,废掉了汝南王府,打垮了大相国寺,就连文官们也被弄得狼狈不堪,丢盔弃甲。

    当年陈希亮就盛赞,说王宁安的才略手段,如果能一心辅佐大宋,不出二十年,必定中兴有望。

    陈慥头一次见父亲那么推崇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年轻人,心里头还有些不服气。可是这一次,他真正成了王宁安的部下,还亲自参与一场经济战。

    瞬间感觉到了其中的可怕,他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艘小船上面,飘飘忽忽,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他负责的是一家绸缎行,作为益州最大的蜀锦铺子,这里只有15000贯铜子,还有500多匹绸缎,剩下的全都是不值钱的交子。

    老百姓举着大把的交子,嚷嚷着要来兑换。

    陈慥都疯了,如果不给老百姓兑换,民变在即,谁也阻挡不了。

    可是兑换了,库存的东西顷刻之间,就会消失,陈慥急得满头是汗,该如何是好……他突然想起了父亲提到的一个故事,据说是某地士兵哗变,跑去闹饷,他爹陈希亮就采取了一招缓兵之计,告诉大家粮饷有的是,但是必须核准身份,不能随便乱发,以免遗失粮食,其他弟兄就没有了。

    先将士兵安抚住,然后缓慢发粮,尽量拖延时间,到了当天晚上,终于有援兵赶来,解决了所有乱军。

    ……

    陈慥急中生智,他立刻让士兵告诉百姓,排成队伍,他安排了三道关卡。

    首先是核定百姓的身份,第二关是检查交子是否为真,第三关才是兑换,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兑换铜钱,一个是兑换蜀锦,如果兑换铜钱,还要打九折……好吧,这是吕陶出的主意。

    柳羽不得不承认,论起耍心眼,他们这些将门子弟永远鬼不过读书的。

    柳羽亲自指挥士兵,组织老百姓排队,谁敢不听话,立刻鞭子加身。看在能兑换交子的份上,老百姓们格外忍耐,顺从地等待着。

    吕陶负责兑换,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吕陶脑门的汗就下来了,铜子已经兑换出去8000贯,蜀锦也没了200贯,照这个势头下去,不用到晚上,他们就撑不住了。

    无可奈何,吕陶让手下人放慢速度,仔细检查身份,一张交子,翻过来,掉过去,能看好一会儿,稍微有点污损,立刻带到旁边的屋子,找了一大帮人,重新鉴定……发钱的时候,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数,生怕出一点差错……

    看着烦躁到了极点的人群,吕陶和陈慥咧着嘴苦笑,他们两个,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官僚主义,推诿拖沓的那一套,不得不说,都是逼出来的!

    好容易,维持了第一天,到了黄昏时候,把大门关死,他们两个跟掏空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

    可是下一秒,两个人又跳了起来。

    明天从早兑换到晚,就算再想办法拖延,商行里的存货也不够了。

    他们只能打起精神,去抄家!

    16家商行,所有账面上的财产,还有各种货物,全都拿了出来,作为抵押,王宁安又下令,从常平仓,广惠仓,调集粮食,另外又让人清点益州的府库,把历年储存的东西,全都搬出来。

    货币不值钱,实打实的东西,就变成了宝贝。

    王宁安立刻下了一道兑换令。

    每贯交子,官方定价,可兑换铜子100文,粮食3斗,绸缎1尺……林林总总,一共十几样的商品,基本上兑换铜子最吃亏,其他别的可以多得一些。

    在实物之外,王宁安还定下了一条。

    旧交子可以安十比一兑换新交子,新交子由皇家银行发行,和铜钱等价,可以随时交换……而且,王宁安定了一个最要紧的,以新交子纳税,可以优惠两成!

    也就是说,原来需要交100贯税,用新交子结算,只要80贯。

    如今刚刚二月,距离夏粮纳税,还有4个月的光景,王宁安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喜欢老百姓能够多持有新交子,时间越长越好,皇家银行早就全力动员起来,调集物资财富,应付眼前的挤兑狂潮。

    这绝对是一场最顶级的斗勇斗狠,甚至要比收复幽州,来得还要残酷无数倍。

    陈慥和吕陶每天早起晚睡,大冷天,却每天忙得一身一身的汗,连换衣服的时候都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们如临大敌。

    足足坚持了五天,他们终于发现了变化。

    到商行挤兑的百姓还是那么多,但是越来越多的百姓选择兑换新交子,之前王宁安就下令,指定用官方交子纳税,还定了固定的兑换比例,老百姓吃了定心丸,官方交子就稳定下来,如果不是民间交子动荡,官方交子也不会跟着崩解。

    如今推出了新交子,不但兑换比例固定,而且还能享受八折优惠,许多持有官方交子的百姓也来兑换。

    就这样,新交子快速取代旧的官方和民间的交子。

    纸币数额趋于减少,濒临崩解的交子重新稳定起来。

    ……

    “王相公请看。”陶三禄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交子上一处签字。

    “这就是小老儿商行的亲笔押签,只要有这个,就不会错的。”陶三禄告诉王宁安,交子发展了几十年,最重要的就是防伪。

    首先,交子的用纸是用楮树皮制成的,结实美观,和后世的纸币,也相差仿佛,所印“交子”图案讲究,隐作记号,黑红间错,亲笔押字……种种措施,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杜绝假钱。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怕后世,都没法杜绝假钱,防伪和造假的技术,从来都是矛和盾,不断砥砺,互相进步。

    王宁安早就让皇家银行研究纸币,经过了一年多的储备,皇家银行选用最精良的楮树纸,并且将楮树产区给圈禁起来,不许窃取一丝一毫出去……图案设计,墨水选用,印刷工艺……整整一套下来,都格外严谨,光是投资,就多达100万贯。

    而且王宁安还增加了水印标志,设计了纸币编号,又加上了变色工艺……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新币能够顺利投放,赢得开门红。

    这么大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

    新交子的质量好,不易模仿,又有皇家银行背书,获得了百姓欢迎,在市面上,一贯新交子,能换近700文钱!

    要知道,新交子纳税,是要打八折,也就是说一贯新交子,在衙门这里也不过是800文,市价和官方价格,相差不到100文,新交子绝对是成功的!

    只是新交子的成功,却不代表着旧交子是成功的!

    持续兑换,王宁安的手上,差不多收回了1000万贯旧交子,按照常理估算,市面上的交子应该减少两成才对,许多小门小户,应该没有了存货,可问题是前来兑换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人数没有一点减少!

    要知道王宁安可是规定了兑换上限,每户只需兑换500贯,难道说益州的老百姓这么富裕?家家都有大把的交子?

    “王相公……”陶三禄突然抓住了一张交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这,这,这特么是假的!”

    陶三禄反复揉搓眼睛,最后终于确定了。

    假币的用料,用墨,都是无懈可击,甚至密签也效仿得惟妙惟肖,完全以假乱真,最大的问题就是印刷的工艺,出了一点差错,墨会微微有些阴,如果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

    王宁安微微点头,“你能看出是谁盗印的吗?”

    陶三禄摇摇头,“王相公,小老儿的确不知,不过印刷交子并不容易,要有足够财力,还要熟悉我们的防范手段……以小老儿估计,应该是那些大家族,而且还是掌握书坊的世家!只是具体是谁,小的就不知道了。”

    “嗯。”王宁安点头,一摆手,把陈顺之叫过来,“钱继续兑换,不要声张,再有人拿假钱兑换,给我暗中监视,看看他们是谁派出来的。顺藤摸瓜,找出印刷假币的罪魁祸首!”

    “遵命!”

    陈顺之立刻下去,第二天他们留了心,果然,连续发现了好几次用假币兑换的情况。作为王宁安的大舅哥,又在殿前司干了许多年,杨怀玉亲自出马,他安排好手,暗暗追踪,花了3天的光景,终于查到了假币的来源。

    “这有家青城书局,就是他们偷偷印刷的假币!”

    “抓!”王宁安断然道。

    陈顺之苦笑道:“这个……相公,您注意一下名号。”

    王宁安的瞳孔紧缩,“青城书局……莫非和那些牛鼻子有关系?”

    陈顺之点了点头,杨怀玉忍不住大骂,“京城的秃子贪财,怎么牛鼻子也是这个德行?”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一家吗!”陈顺之道:“蜀中信奉道家众多,信众遍及巴蜀,等闲不可轻动!大人,我看是那些世家江卿,不敢和大人硬碰硬,就让老道出来打擂台,毕竟谁也拿他们没主意!”

    “没主意?”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杨怀玉,你立刻点兵3000,先查青城书局,接着封了青城山!告诉他们,大相国寺的人还在幽州教化蛮夷呢!如果他们愿意,云州也等着他们!别给脸不要脸!别人怕蜀中的道家,我可不怕!封了,立刻封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挡不住!”

    杨怀玉毫不迟疑,“末将遵令!”

    说完,昂首阔步,带着人马,直扑青城……

第564章 碾压

    “老朋友,真是想不到,你们怎么也会沾染凡尘俗务啊!”

    说话的人是邵庸,这个老神棍被王宁安坑得挺惨,天寒地冻,山高路长,跑了青唐一趟,回来都没了人模样,更别提仙风道骨,晒得像个黑皮猴子。

    按理说邵庸应该痛恨王宁安才对,或许他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但是精明如邵庸,可不会放弃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从此之后,他就到处以王宁安的好友自居,还透露他救了当朝驸马狄咏,教导了新科进士王韶。

    一手梅花易数,趋吉避凶,天下无双……不用怀疑他的本事,如果老子算得不灵,驸马爷他们怎么回来的?

    如此彪悍的理由,能堵死所有的嘴。

    当然了,邵庸还是很聪明的,他没往西京去,万一碰到了王宁安,给拆穿了怎么办,他老人家的牛皮就爆了。

    因此邵庸专门在京兆府啊,益州府啊,到处窜来窜去,当他的活神仙。

    只是有些人想避也避不开,这不,他前脚刚到益州,后脚王宁安就带着大军入蜀了。

    邵庸这下子就尴尬了。

    跑了吧,会有人怀疑他和王宁安的关系,留下来,又有人让他帮忙办事情……左右不是,他干脆躲到了青城山,满以为进了道家福地,就能躲过纷争乱局,哪知道躲来躲去,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躲到了风暴眼!

    屁股下面就是滔滔岩浆,随时要爆发!

    邵庸都疯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在邵庸的对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戴着一顶鱼尾道冠,穿着红色的八卦衣,上面用金线绣着八卦符号,从头到脚,大写的“壕”,就连手里的拂尘都是玛瑙的,他拿着黑子,正和邵庸下棋。

    他名叫张衮,青城掌教,蜀中道家宗师,被尊为“清微玄妙真人”,据说朝廷还要册封他为天师,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能和龙虎山的那一位并驾齐驱了。

    张衮微微叹口气,“邵施主也知道,三界五行,岂是那么容易跳出的?贫道无心俗务,奈何门人弟子众多,免不了要下面供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仙佛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区区一个老道士……不过贫道已经告诉他们,要收敛,不可胡来……对了,你不是那位的好友吗!若是能帮老道说两句话,请他高抬贵手,没准这事情就了了……”

    邵庸听到这里,干脆把手里的白棋子一扔,也没心下棋了。

    “我说老朋友,你以为那个煞星能听我的啊?他进了蜀中,一直见招拆招,从没有主动攻击……我问你,一头狮子,一只猛虎,收回了爪子,弓起脊背,他准备干什么?要吃人啊!”

    邵庸急赤白脸道:“我斗胆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和他斗,大相国寺如何?比你的青城山怎么样?那帮和尚现在有的在幽州,有的还在契丹,说是宣扬佛法,可谁都知道,他们泡在了黄连水里!别提多难过了!老朋友,你可经不起折腾啊!”

    张衮寿眉挑了挑,胸有成竹一笑,“纵然王宁安再凶狠,也动不了贫道,他不敢和蜀中的世家开战的,不敢的……”老道士摇了摇头,低垂眼皮,竟然闭目不语。

    “好,真好!”

    邵庸一回头,拿起了一个小包袱,他早就收拾好了。

    “老朋友,请赎罪,我告辞了。”

    说着,邵庸就要往外面走。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个小道士跑了进来,哭丧着脸道:“祖师爷,青城山,被人封了!”

    邵庸听完,突然仰天大笑,直接回到了屋子里,这回完蛋了,他也跑不了了。

    当啷!

    张衮手里的拂尘落地,他蹙着寿眉,怎么也想不通,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胆之人!他真的敢对青城下手?

    ……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谁都在猜测王宁安会从哪里下手,只是谁也猜不到,第一个倒霉的居然是青城!

    开什么玩笑!

    人间的事情都管不明白,还能去管神仙?这不是作死吗?

    要知道,蜀中信奉道家的多了,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三清神像,张衮真人在蜀中威望如天,可以不知道赵皇帝,不能不知张真人!

    封了他的山,那些信徒还不冲上去,把朝廷的官军都给灭了?

    王宁安出了这一招,最兴奋的莫过于蜀中的江卿世家,其中以程家为最!

    其实要说起来,王宁安的丈母娘,是程之才的姑妈,在程夫人出嫁之前,还对这个侄子很喜欢,按理说,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比谁都近!

    可奈何王宁安抢了苏八娘,在程之才看来,这就是夺妻之恨!

    比这个更过分的是王宁安断了他的科举之路,因为苏八娘的事情,苏老泉对程家人十分鄙夷,他一张说死人的毒舌,程之才的名声早就毁了。

    加上王宁安鼓动废除太学体,偏偏程之才写了一手漂亮的太学体,毫无例外,他在嘉佑二年落榜了。

    抢了妻子,断了仕途,新仇旧恨,程之才都恨不得剐了王宁安。

    本来蜀中的江卿世家,以刘、王、陆、彭、张等五家为首,程家已经衰败,根本摆不上台面,拉着他们过来,无非是充数而已,说穿了就是个摇旗呐喊的。

    可程家人毫无自知之明,跳得最欢,什么事情都积极出手,一点不知道留后路。做人做到他们的份上,也算是极品了!

    这不,程之才又叫嚣起来,还没说话呢,他就先抹眼泪。

    “诸位贤达,张真人慈简温和,修为高深,晚生早年拜在他老人家门下,是老真人最喜欢的记名弟子,过年的时候,还去拜会了他老人家。谁能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老人家竟然身陷囹圄,被恶徒给囚禁起来!简直是欺负我们蜀中无人啊!诸公,大家伙要站出来啊!要替老真人说话啊!”

    程之才大声疾呼,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如今蜀中江卿,以刘家为主,主事的名叫刘平,他早年也是进士出身,后来淡泊名利,辞去了官职,回乡办学教书,声望尊隆,非比寻常。

    ……

    “唉,张真人遭此灾厄,的确匪夷所思。老夫以为,应当立刻上书,请求朝廷,罢免王宁安的钦差才是!”

    他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摇头,能罢免王宁安当然最好,只是哪有那么简单!他们早就发动了一切势力,上书,弹劾,告黑状,策动御史,疏通政事堂……但是这些手段,通通没用。

    王宁安早就以不怕弹劾著称,而且这一次情况更了不得了!

    赵祯在几次早朝,亲自定调,说是交子是朝廷发行的货币,以朝廷的信用背书,是皇帝的脸面。

    动交子,就是打皇家的脸!

    君贵臣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赵大叔把这话都说出来,而且还狠狠处罚了几个弹劾王宁安的官吏,没有客气,直接贬官岭南,查出有受贿行为的,消去官职,回家抱孩子。

    自从拿下了王拱辰后,赵祯的威信一天高过一天,政事堂贾昌朝完全成了跟屁虫,文彦博更是主持这个案子,有这俩老货不要脸支持,赵祯是无所畏惧!

    “刘公,从朝堂下手,是万万不行了,唯有咱们动起来,把王宁安赶走,上面的人才好出手,废了王宁安!”

    刘平垂着头,他能想不到吗,可是王宁安带着那么多人入蜀,气势如虹,和他对抗,岂不是死路一条,不到万不得已,老狐狸是不想撕破脸皮的……

    “刘公!”

    程之才又跳了出来,“王宁安深得皇帝信任,等闲动不得,可是他冒犯了张真人,晚生愿意带着人,去青城山,要求他们放了张真人!”

    “你要去?准备带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凑个十万八万的,让朝野都看看,什么是民心!”

    几个老家伙深吸口气,当然,这个是好办法,可也是个危险的主意,万一弄不好,不就成了聚众作乱吗?

    不过……程之才愿意去,那就让他去,正好再试探一下王宁安!

    “好,贤侄勇于承担大任,的确是好男儿,我们几个愿意替你摇旗呐喊,站脚助威。”

    程之才真的热血沸腾了,他觉得万千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在一年之前,他曾经这么憧憬过。

    考上状元,走上人生巅峰,东华门唱名,榜下捉婿……可惜的是,这么好的梦,全都落空了,如今他领袖蜀中世家,驱逐邪恶的王宁安,一样能得到无数掌声,只等着王宁安倒霉,就会有恩主提拔他,重兴程家门庭……

    怀着满腔的热血,程之才带领着一群程家子弟和家丁,又聚集了无数道门信众,人马越来越多,等到青城山下,已经足足有了一万多人。

    距离十万人的目标,还差了很多,但是也足够让程之才自豪的了!

    可就在程之才准备大显神威,逼着朝廷放人的时候,突然从另一边的大路上,杀来了一支人马,仔细看去,他们全都穿着短打,有的手里拿着棍棒,有的拿着锹镐,宛如凶神附*******商骗人,恶道害民!”

    原来,这些人都是假交子的受害者,足足来了三五万人……他们看到了程之才这伙人,毫不客气,直接冲了上去,程大公子瞬间被人群碾压而过……

第565章 查抄

    一挑三,估计被打得骨断筋折,可是一万挑三万,那就不是这个光景了,这么多人,不用别的,光是大脚丫子,就能把人踩死。

    程之才为了当英雄,站在了最前面,还穿着一身丝绸,文雅风流,结果站在一群人中间,就跟一个特大号的灯泡似的,那些愤怒的老百姓直接扑了上来,刀枪棍棒,拳脚兵器全都往他身上招呼,程大公子直接就吓昏过去了……

    青城山下,一场乱斗,老道士张衮被惊动了,这位活神仙也装不下去了,站在山门,让小道士不停禀报情况。

    张衮脑袋都炸了,他满以为,凭着自己的地位和威望,加上青城山的信众,没有圣旨,王宁安是不敢乱来的。

    可是他哪里知道,王宁安不但干了,而且还干得很彻底!

    当查封青城书局之后,王宁安就把所有印刷假币的东西公诸于众,他特意找了和青城书局有账目往来的几个商家,凑了五六百工匠和力巴。

    历代儒家的官吏,面对老百姓,都是既鄙夷,又恐惧。他们嫌弃老百姓的粗鄙,又怕老百姓造反,典型的既要进厨房,又害怕烫。

    通常他们都会笼络一些士绅名流,靠着这些人,去治理老百姓。这也就难怪,自从两宋开始,儒家文官全面掌权,中原王朝就再也动员不出百万雄兵!

    以明末为例,几次和野猪皮的决战,总兵力只有十几万人,堂堂大明,居然无法形成绝对的兵力压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想拥有强悍的动员能力,就必须走到百姓中间。

    这是王宁安上辈子就知道的一个法宝,他把这个教给了司马光,光光就成了治理西北的干吏,他又把这个教给了自己的学生,就看他们有什么表现了!

    以目前的局面为例,发现了假币,要么立刻停止兑换,避免银行损失,只是这么一来,老百姓必定大乱,甚至出现民变;要么就继续装糊涂,咬着牙给兑换,可印刷假币的,绝不是青城书局一家,其他的江卿世家也会悄然跟进,到时候交子永远兑换不完,皇家银行活活被拖垮,王宁安也要完蛋!

    所以换成任何人,都会束手无策。

    真的不要小觑地方的世家大族,他们玩起阴谋诡计,绝对够狠够辣!

    只是他们虽然辣,却也辣不过王宁安!

    当发觉有假币的时候,王宁安果断下令,把相关的工人都请了过来。

    王宁安脱下了他那身紫袍玉带,换成了练武时候的短打,苏轼和苏辙也是同样的打扮,三个人到了工人中间。

    王宁安准备了一些条凳,大家围坐在一起,每个人一个粗瓷大腕,里面装着枣茶……看王宁安的样子,活脱码头的力巴,没人会信他是当朝财相。

    可工人们就吃这一套!和王宁安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诸位乡亲,你们都看到了,那些龟儿子们成心捣乱,想要破坏交子的信用,朝廷倒霉,你们也跟着吃亏!”

    王宁安用百姓能懂的语言,告诉大家朝廷的难处,很多淳朴的百姓都感动不已,甚至有人想说,那我们就不兑换交子了。

    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家里的孩子嗷嗷待哺,婆娘饿得眼睛发蓝,兑换不了交子,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乡亲们,为今之计,只要查抄了制假之人的家,把他们的财产充公,然后以此来偿付假的交子……”王宁安抱拳,“乡亲们,我希望你们能提供线索,咱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别放过一个坏人,谁用假的交子骗咱们,把大家伙的身家性命都给抢走,咱们就联手再抢回来!请大家放心,我会安排人,和你们推举出来的代表一起清查,确保每一文钱,都还给你们,朝廷绝不占用一丝一毫。倘若还有缺口,我会想办法酌情减少今年的夏税,还会从皇家银行拿出一些钱,填补亏空……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想请乡亲们相信我,王宁安绝不会损害你们的利益……大家需要有理有据,讨回属于咱们的一切!”

    堂堂财相,和一群普通工匠坐在一起,掏心掏肺,把情况说清楚了,老百姓全都听懂了。这还有什么好讲的,就按照王大人的说的办!

    有些工人直接找到了青城书局的工匠,朝廷的官差问案,或许他们能撑住,可是一大帮乡亲父老,把他们围起来,这帮人敢不说吗!

    很快他们就供认不讳,承认青城书局是受到了张真人弟子的吩咐,才印刷假币,想要套取利益,破坏交子……

    有了铁证之后,工人们迅速动员,益州城的力巴脚夫,赶车的,送菜的,杀猪的,宰羊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有些人手上也的确拿着假的交子,虽然未必是青城书局弄出来的,但是大家伙把火都撒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才有三万多人杀向青城山的壮观一幕!

    假如不是王宁安控制,去十万八万,也不是难事。

    程之才带来的不少是家丁族人,还有一大堆的吃瓜群众,只是看热闹而已,面对组织严密的工匠,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根本不是战斗,就是碾压!

    收拾了这帮孙子,工人们也没有罢休,他们一转身,把青城山给包围了。

    一共100名工人代表,顺着山路,到了张衮的三清宫,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青城书局造的孽,三清宫就要负责到底,把所有财产都交出来,抵偿假币,不然,人马杀上来,让你们这些牛鼻子好看!

    杨怀玉抱着宝剑,撇着嘴,站在张衮的面前。

    “老真人,我们王相公说了,他相信您老是个有道全真,未必做了坏事,可是您手下的弟子徒孙,不肖之徒太多了,您管束不严,也该承担一二……把钱交出来,相安无事,您要是不想交,也不为难你,我立刻带着3000弟兄回去。只是到时候,山下的几万人,全都过来,亲自找您讨债,那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张衮的胡须乱颤,几乎昏厥!

    “你们有本事就来吧!老道宁死不从!”

    他说着,一转身,背后数百名小道士各自拿着兵器,把三清宫守卫得风雨不透。杨怀玉突然放声大笑,“来人,把床子弩抬来!”

    说话之间,30架床子弩,一字排开。

    杨怀玉冲着那100名工匠代表拱手。

    “乡亲们,朝廷是给你们撑腰的,一刻钟时间,他们敢不答应,我们就把山门轰开!”

    “好啊!真是王者之师!”

    “好样的,杨家将好样的!”

    ……

    百姓们如潮水一般赞叹,有人转身下山,招呼其他人,没多大一会儿,就招呼上来几千人,大家伙义愤填膺,只要一个令子下去,他们就能冲进去。

    三清宫内,张衮浑身哆嗦,吓得变了颜色。

    “反了天了!朝廷重臣,居然怂恿乱民,要冲击道家福地,他们想干什么?”张衮悲愤,窝囊,惶恐,脸都青了。

    “老朋友,别扛着了!”

    邵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最后奉劝一句,外面的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床子弩一响,玉石俱焚,我可亲眼看过火药之威,青唐武士,被炸得四分五裂,尸体七零八落,你们扪心自问,有人家长得结实吗?”

    “那……他们真的敢动手?”张衮还在怀疑,可看门的小道士已经惊呼起来,“祖师爷,他们的弩拉开了!”

    张衮脑袋嗡得一声,只能无力道:“开门!”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

    在最后关头,张衮选择了放弃,邵庸也擦了擦汗,心中暗道,王相公,老夫又帮你一次,如果真的把三清宫给炸了,那可就闹大了……正在邵庸准备去请功的时候,下一秒,外面的工匠已经冲了进来。

    他们很有规矩,先把道士赶到了前院,看管起来,接着就有人进去搬东西……先是各种钱币,金银细软,接着大家伙发现三清塑像都是用红铜铸成的,一个有几千斤之多,这玩意也能造铜钱啊!

    大家伙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统统搬走,什么神像,什么法器,什么铜炉,铜鼎,铜仙鹤,一个不留……

    “我说杨将军,你们别太过分了!”邵庸真的要哭了。

    “屁!”杨怀玉不屑道:“邵先生,自从皇佑二年,朝廷就颁布了命令,不许寺庙道观用铜做神像法器,大相国寺的都熔了铸钱,三清宫能例外吗?这么多铜器,难怪老百姓要用交子呢!敢情铜都被他们占了!”

    “乡亲们,你们说要不要把神像铸成铜钱?”

    “要滴!”

    不拜神仙,有没有灾祸不知道,但是没有钱花,就要饿肚子!

    国人从古至今,都是这么现实……再说了,距离当初柴荣灭佛,也不过一百年的光景,干起来一点负担没有。

    所有铜器全数编号称重,登记造册,然后送到了益州钱监,当着百姓熔成铜汁,倒入模具,等待铜汁冷却,模具打碎,崭新的铜钱,还带着余温,出现在百姓的面前,所有人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这些钱都会如数作为交子的保证金。

    王宁安很满意,不光是青城山,他还查出了几家做假币的,另外跟随着程之才去闹事的,身份也都查明了……蜀中江卿,世家大族,该拿哪个下手呢?真是要好好想想!

第566章 跌落云端的江卿

    程氏夫人低垂着头,眼圈红肿,她已经一整夜没睡了。床榻之上,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交织,十分难闻。

    一个被裹成了木乃伊的家伙,直挺挺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凄惨到了极点。

    不是别人,正是程之才,那一日他见到人群冲上来,直接吓昏过去,手下家丁也都跑了,老百姓汹涌而过,本来是个必死之局,非要被大脚丫子踩成肉泥不可。

    但偏偏在旁边看着的人是杨怀玉,当他听说对面领头的是程家的人,顿时就担心起来,他是杨曦的哥哥,而苏八娘的母亲又是程家的女儿,如果他不管,眼睁睁看着程家人死在面前,到时候杨曦和苏八娘闹起来,反而成了自己有心害人。

    杨怀玉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程之才,更不知道苏八娘恨死了这个表哥,巴不得他倒霉呢!

    杨怀玉立刻派遣几个亲信家丁冲上去,算是把程之才救了出来,可即便如此,程之才也倒了霉。

    光是肋骨就踩断了三根,一条腿扭曲变形,骨头断裂,小白脸踩得跟破布似的,就剩下一口气……幸亏杨怀玉身边有顶尖的军医,立刻给他正骨包扎,又送到了益州,这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

    “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要遭这个罪?我,我去找二郎问问去!”

    程氏夫人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苏老泉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当他是犯了错?”苏洵一拍桌子,怒吼道:“他那是犯罪!犯了国法!”

    程氏吓得脸色惨白,惊恐道:“老爷你可别吓我,程家几代为官,世代江卿,怎么可能胡来?”

    “哼,那我问你,聚众数万人,跑去跟官军闹事,这算什么?让人化装成山贼土匪,半路阻拦士子,这又算什么?还有扰乱交子发行,对抗朝廷钦差,收买言官,诬告当朝财相,这都算什么?”

    程氏夫人被问得浑身颤抖,不敢置信。

    “老爷,你,你别吓我!”

    “吓你?”苏洵冷笑了一声,“也就是二郎高抬贵手,他让益州的百姓工匠去对付程之才,只按照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处置。如果换成别人,那就是聚众作乱,图谋不轨!是要诛九族的!”

    “啊!”

    程氏的脸都黑了,“老爷,他,他们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情急之下,程氏呜呜大哭,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些日子丈夫和儿子回来,难得程氏有了笑容,却没想到,娘家人这么不做脸,她简直无地自容。

    苏老泉见夫人哭得伤心,走到了她身边,勉强压住了火气,“夫人,程家这次真的是惹了天大的祸,不过有二郎在,总不至于满门抄斩,赶尽杀绝,能留下性命,就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你千万不要去找二郎,更别给咱女儿去信说情,要是让外人知道,那不是救人,是催命符!你懂吗?”

    程氏知书达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老爷,我不会给二郎添乱,可也请老爷酌情,想办法照顾一二。”

    “嗯,尽量吧!”

    ……

    青城山下,一场冲突,程之才带来的一万多人,有700多人被打死,另外受伤的上千人……三清宫,张衮之下,一共530名道士全都被拿下。

    经过彻查,负责对外经商的道士有20几个,王宁安一声令下,也给砍了。

    他把剩下的道士交给了张衮,三清宫封门,所有人闭门思过。

    同时,他又把三清宫名下的所有产业和土地悉数剥夺,统统作价,抵偿假币……邵庸气得肚子疼,他没想到王宁安会这么狠!

    可他又能如何?

    还是要说王宁安的好话!

    “老朋友,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什么都有了,你好自为之,小弟告辞了……”

    “呸!”

    张衮望着空落落的大殿,简直要气死了!

    保住命,就什么都有了!

    老道情愿拿这条老命,换回其他的东西!

    瞧瞧啊,三清神像拿去铸钱了,所有法器都给没收了,就连大殿地上的铜砖都给挖走了。要知道,当初为了建这座三清殿,熔铸了多少铜钱?简直难以计算,耗时30年,等到铸成之后,金光灿灿,迎着朝霞,释放五彩光芒,宛如仙境临凡,无数信众,痴迷不已。

    这回好了,整个大殿的铜都被搬走了,什么都没了!

    “邵庸!贫道真恨,当日没让他们拿床子弩,射死老道!”张衮气急败坏,“我怎么听了你的鬼话,我掐死你!”

    邵大神棍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从青城山顶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别地方也去不了,只怕蜀中的江卿世家,都恨死王宁安了。恨屋及屋,他这个伪王宁安好友,还是别到处乱逛,免得让人打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他找到了看守青城山的士兵,要了一匹马,让两个人护送他,直接去见王宁安,反正也解释不清了,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王宁安啊,你可千万撑住啊!

    邵庸刚进城,就发现了让他吐血的一幕。

    原来在查了三清宫之后,老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许多人被矛头对准了那16家商行,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就倒了,买卖做得那么大,赚了那么多钱,怎么就被掏空了,为什么经营不下去了?

    大家伙带着疑问,找到了王宁安。

    王宁安当然没有隐瞒,他把陶三禄叫来,又把历年的账目搬出来,让大家一起看。

    “陶老头,这上面明明写,你只有商行的3成股份,另外七成呢?”

    “对啊,都给了谁?”

    “快说!”

    陶三禄被吓得胆裂魂飞,哪怕面对着王宁安,最多一死了之,可是面对这些百姓,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乡亲们,我不敢欺瞒,我们家的股份里面,有两成是程家的,还有五成,都是陆家的,他们可是蜀中有名的江卿世家,往上数六七代人,全都是做官的,没有他们照拂,小老儿的生意没法做啊!”

    “陆家!程家!”

    这些工匠代表一致看向了王宁安。

    “王相公,您看怎么办?”

    “是啊,王相公,您能不能给我们做主?”

    王宁安一笑,“本官当然会给大家做主,可我们做事,必须有理有据,不能变成活土匪……他们两家占了七成股份,就让他们把股份如数吐出来,折成现金,充当商行准备金……有了这些钱,交子的币值也就稳定了,其余的15家商行,也一体照办。”

    王宁安道:“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要求即日起,立刻将股本吐出来,还请乡亲们能配合一二!”

    “请王相公放心,我们这就去把陆家和程家围了,他们不给钱,烧了他们的王八窝!”

    ……

    程家内宅,几十号人聚集。

    程之才的老爹程浚,还有兄弟程之勋等等,塞了一屋子。

    程浚手里拿的正是王宁安送来的公文,让他立刻退还两成股份,折合市价,共计50万贯!

    看到这个,程浚气得抓狂。

    他们程家拿的是干股,就是那种只分红,不管是的股份,他们也没有投资,凭什么让他们出钱?

    再说了,陶三禄的绸缎行,折价最多120万贯,两成股份也不过24万贯,王宁安一张口要50万贯,他是怎么测算出来的?

    还有没有规矩和王法!

    “简直岂有此理!先是打了咱们的人,之才还生死未卜,现在又来要钱,他们想赶尽杀绝吗?”

    程浚悲愤质问,其他人面面相觑,乌云罩顶。

    “爹,要不要求求姑姑去?”程之勋低声道。

    程浚眉头紧皱,怒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要是顶用,就不该让王宁安下这份公文!身为程家的女儿,又是王宁安的岳母,我就不信,她撒泼打滚,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劲儿,王宁安真敢胡来!”

    好嘛!

    这位程大爷的脸也真够厚的,程氏就算是你的妹妹,也不能打头破脸地胡闹,还要不要体面了?为了所谓程家,就该连尊严都赔进去吗?

    程家的这帮人,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程浚想了半天,没好气道:“勋儿,你去找你姑姑,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咱们家说话。还有,你们也都去,散播消息,就说王宁安欺负人,让其他家族,还有益州的父老乡亲,全都站出来,声援咱们,我就不信,王宁安还真敢在益州城大开杀戒不成!”

    这些人想了想,也只有如此,纷纷下去。

    刚离开不久,也就是喝了杯茶的功夫,有家人跑进来。

    “启禀老爷,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百姓,全都往咱们这儿来呢!”

    程浚突然眼前一亮,乐得开了花。

    “哈哈哈,我们程家世代为官,恩泽乡里,百姓们不会看着朝廷胡来的。这不就过来声援我们了吗?走,跟我出去,感谢大家伙的盛情美意。”

    家丁的脸色有些怪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什么。

    程浚满怀欣喜,到了门口,让人打开大门,他从里面迈步出来,抱拳拱手,刚要道谢,突然一颗鸡蛋迎面砸来!

    啪!

    程浚就来了一个大洗脸,顿时就把他砸懵了,老子是江卿之家,你们怎么敢冒犯我?回应程浚的是接二连三的臭鸡蛋,跟冰雹似的……

第567章 真正的对手

    程浚被砸懵了,陆家也被砸懵了,其余的几大世家豪门全都懵了……他们满以为自己作为蜀中的地头蛇,平日里威望卓著,肯定是一呼百应,老百姓都站在他们一边,跟奸佞之臣,奋力死战,拼一个鱼死网破。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想多了。

    王宁安来到蜀中,就尽力争取人心,和底层的百姓站在一起,加上三苏,王方,还有陈家等等势力,都在快速集结,将一桩桩的弊端,毫无保留展示给百姓们。

    江卿世家一直营造的谎言被戳破了,他们的形象也坏到了不能再坏。

    民心不但没有站在他们一边,相反老百姓还成了收拾江卿世家的主力军。假如没有王宁安的约束,老百姓就能冲进去,把他们都给废了。

    事到如今,程浚彻底傻眼了。

    面对着汹涌的人群,恨不得要撕碎了他,程浚怕了,他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臭鸡蛋,毫无形象大叫,让家人立刻准备钱。

    不就是50万贯吗,我们还出得起!

    ……

    吕陶和陈慥带着人马,前来接手。

    “这是18万贯铜子,还有32万贯交子,够了吧!”程之勋气哼哼道。

    吕陶蹲下身体,翻了翻地上的钱币,忍不住摇头。

    “程公子,你看好了,这里面有铁钱,而且还占了一半以上,铁钱之中,还有大有小,有的锈蚀严重,我看最多能抵3万贯,至于交子吗……哈哈哈,你们不是千方百计破坏吗,怎么还拿交子充数?”

    程浚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匆匆赶来,听到这话,又跳了起来。

    “你们不是答应兑换交子,稳定币值吗?怎么现在要出尔反尔,你们如何向益州的百姓交代?”

    陈慥呵呵一笑,“程老爷子,你要搞清楚,我们规定,每户只准兑换500贯,超过500贯,就按照每贯10文折算,32万贯,只能作价3200贯,目前你们只交了3万3200贯,缺口还有46万6800贯,你看是怎么抵偿,拿个主意吧!”

    “你们?!”

    程浚气得哇哇暴叫,浑身颤抖。

    哪有这么算账的,大斗进,小斗出,那是他们欺负泥腿子的绝招……可是和面前这俩小恶魔比起来,他们实在是太纯洁了,简直就是天山的雪莲……

    “姓陈的小子,你别逼人太甚!你爹当年在蜀中读书的时候,还来我们家拜会,别以为考上了进士,爬上了高枝儿,就能看不起我们,休想!”

    听他提到了父亲,陈慥呲着牙一笑,“程老爷子,晚生想起来了,原来我们两家还是有世交。”

    程浚没好气道:“现在想起来了,你知道怎么办?”

    “没错,我立刻回衙门,这事情需要回避,还是让杨将军过来吧!”

    吕陶强忍着笑,一本正色道:“季常兄,你赶快回去吧,千万别让人们误会,杨将军处事果断,让他来最合适了。”

    “杨将军,哪位杨将军?”程之勋傻乎乎问道。

    “自然是杨怀玉杨将军了,就是他封的青城山!让他来查你们家,岂不是正好!”吕陶眯起了小眼睛。

    不好!

    程家人的脸再一次绿了,杨怀玉封青城山,一战成名,在蜀中俨然成了大魔王,让他来查程家,那不是连骨髓都榨光了吗?

    程浚,看了看几个兄弟,大家凑在一起,苦着脸商量了半天,只剩下一个办法,给钱吧!

    程家先是搬空了家里的库房,接着各房的小金库也被搬光了,折算下来,才只有5贯现金……没奈何,他们又开始拿出各种股本票据,房产地契,抵偿债务。

    这些东西要说值钱,绝对值钱!

    比如在益州,一处繁华地段的上好铺面,至少值500贯,可是陈慥和吕陶两个坏蛋只给作价10贯。一亩水田20贯,他们只给作价1贯。

    程浚都气疯了,他红赤着眼睛,急赤白脸质问:“你们这是强盗!老夫要告你们!”

    吕陶这小子蔫坏,他呲着牙一笑,“程老爷子,你可以不用我们作价,只管拿出去卖,你看市面上能不能比我们出的价更高?”

    程之勋还很兴奋呢,心说能拿出去卖,肯定比这个贵!

    哪知道,他爹都气得翻白眼了。

    这时候拿出去,谁敢要啊!

    试问现在谁还敢得罪王宁安,那不是找死吗!

    “对了,程老爷子,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令郎程之才带着大队人马,冲击青城山,他犯得可是谋逆的大罪。你们家的财产,算是罪产,如果朝廷愿意,随时能全数充公,不过王相公法外开恩,不愿意大开杀戒,你们可不要辜负了王相公的一番好意,非要弄得鱼死网破,那时候大家伙的面子都不好看!”

    程浚被逼得简直抓狂!

    他实在是没有半点选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拿钱”!

    ……

    陈慥和吕陶从早到晚,折腾了一个白天,从程家收回了32万贯的财物……当然了,这是在折价之后,如果按照市价,哪怕是急着出售,也能值200万贯。

    但是没法子,谁让他们触了霉头,不往死里整,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就这个结果,王宁安还不满意呢!

    “你们啊,还是年轻,当年铜价危机的时候,五六百万贯的债务,就把汝南王府,大相国寺都被逼得破产了。开封府的御街,多少地产都是那时候拿下来的,太弱,太弱了!”王宁安摇着头,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拿了这么多田产,房产,铺面,还有金银器,能立刻派上用场吗?要不要折算成铜子,贴现率是多少?全都没算清楚,就稀里糊涂送上来了,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两个小子都傻眼了,他们自以为够心黑手狠了,哪知道和眼前这位比起来,他们简直纯洁如绵羊,善良如小白兔!

    吕陶仗着胆子道:“王相公,属下和程家签了一份约书,他们还欠18万贯,这笔钱月息2分,如果逾期,每天1分,您看看!”

    王宁安接过来,扫了一眼,有些嫌弃,显然,又是要少了,月息二分,也就是说,每个月才3万6千贯,程家别的本事没有,赚钱的能力还是不差的,光是这么点钱,未必能把他们逼得山穷水尽。

    到底是年轻,要好好调教才行!

    “罢了,你们通知下去,谁要敢和程家做生意,就去查他们的账目,不要放过……我就不信,榨不光程家的油水!”

    两个小子总算是大开眼界,带着无限的崇拜,下去办事了。今天的经历,可以说影响了这俩小子一生,等到日后,吕陶成为帝国有名的酷吏,多少人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都是拜王宁安所赐!

    ……

    屋子里恢复安静,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正是程夫人,王宁安的岳母。

    “您老请坐。”

    王宁安请岳母坐下,而后垂首道:“非是小婿心狠手辣,实在是交子案子牵动了整个朝局,我要是现在不出手,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日后就会有人下狠手,到时候程家的九族都保不住,请岳母大人明鉴。”

    程氏能教出几个天才儿女,绝对是了不起的女人,她略微思索,也就明白了。

    “这就是他们的一劫,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能不损失人口最好,如果实在是不行,就尽量保全程家的香火吧……”程氏想了想,又说道:“你娘几次给我写信,劝我出川,现在八娘又怀孕了,老身要去照顾她,弗儿也有身孕,子瞻忙于公务,我这个当奶奶的,理应过去照顾……二郎,你给我安排出川的事情吧,老身走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王宁安暗暗点头,老岳母是个聪明人,她越是如此体谅自己,自己就必须想方设法,保住程家……总不能让老人家失望。

    程家死不了,其他世家也就能躲过砍头的刀了!

    不过就算不死,也要剥夺他们的所有财产,拿掉他们所有的光环,只要真正有罪的,还是一个不饶,最多不搞株连就是了……

    王宁安没有迟疑,让人立刻将岳母送出巴蜀。回过头,他继续查抄,程家是第一个,接着就是陆家,然后还有张家!

    加上青城山,短短时间,几个庞然大物全数倒地。

    王宁安手上多了几百万贯的货币,上千万贯的田地房产……有了这笔钱,虽然还不足够充当新交子的准备金,但是十成也有了七成。

    底气充足,腰杆壮起来,王宁安立刻下令,将交子兑换的额度从500贯,一口气提高到5000贯,足足增加了十倍!

    除了严查假币之外,基本上只要带着交子过来,都能换成新币。

    蜀中的百姓,对王宁安的霹雳手段,几乎一致叫好,新交子的推行速度极快,而且币值稳定。

    另外,王宁安借着开春的机会,还贷出去了一笔青苗钱,他把利息定在了一分五,比起西北还要低,很快得到了老百姓的支持……整个行动,可谓是顺风顺水,就在这时候,突然又传来了一个消息,御史中丞张方平晋位观文殿大学士,永康军节度使,提举川陕四路刑狱事……作为第二位钦差,立刻奔赴益州上任,人们都说,和王宁安打擂台的到了!

第568章 张方平的真正使命

    翻开张方平的履历,他入仕之初,担任知县,政绩斐然,然后擢升谏院,知制诰,翰林学士,知益州府,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光是看他的经历,就足以和朝堂的诸位相公并驾齐驱。

    加上他为官清廉,名声极好,这次赵祯提拔他,又是破格授予观文殿大学士的位置,从任何方面看,他都足以制衡王宁安!

    很多人都弹冠相庆,好像过了年。

    姓王的行事狠辣,赶尽杀绝,什么事情都敢做,欺负青城山,查抄江卿世家,鼓动百姓闹事……照他的作法,迟早要天下大乱。

    陛下就算再信任他,也是有限度的。

    派张方平过来,就是明证,王宁安作到头了,皇上要收他了!

    该,真是活该!

    同朝为官,就是同乘一船,你不给别人留后路,别人也不会给你留后路,这就是报应!

    只要王宁安的势头被压住,原来他的仇人就都会跳出来,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锤,要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完蛋!

    ……

    “王相公,外面的人都说你要倒台了。”

    萧观音抓着一个糖人,大吃大嚼,毫无淑女形象。王宁安看得直摇头,“我说萧姑娘,你还是维持一下高冷范儿,我有点不适应。”

    萧观音开心一笑,“反正那个人也没在,我愿意如何就如何!而且这女人生了孩子,就会老十几岁,我就算胡吃海塞,也比她年轻,没什么忌口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观音和苏八娘就较上了劲儿,比容貌,比才华,比本事……在苏八娘的面前,她总是端着,如今入蜀好几个月,巴蜀大地又是最慵懒闲适的地方,哪怕面对着交子危机,萧观音也提不起精神来。

    王宁安实在是懒得吐槽,“萧姑娘,你又听到了什么谣言?”

    “这可不是谣言!”萧观音正色道:“你们汉人皇帝就是这个德行,见不得臣子一家独大。你在益州这么得人心,权力又这么大,如果把剑阁栈道封起来,关起门,当一个刘皇叔是没问题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宁安气得笑了起来,“萧姑娘,你涨点心好不,还刘皇叔呢!这巴蜀上下,多少官吏,都是陛下任命的,他们会跟着我造反?那些世家大族,都被我得罪死了,他们也会摇旗呐喊?洗洗睡吧!”

    萧观音顽固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帝这种东西啊,他们就不是人!虎毒不食子,他们发起疯,什么事情都干!就说那个汉武帝吧,挺了不起的,杀母立子,还有唐太宗,杀了兄弟,囚禁父亲,还怂恿几个儿子互相残杀……哎呦呦,那个手段啊,就不用说了。你不过是一个臣子而已,权力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名声还越来越好……我实在是想不出,赵宋的皇帝,为什么要留着你!”

    萧观音嘟着嘴道:“所以,你的死期到了!王相公,你是奋力一搏,还是束手就擒,可要尽早下决断啊!免得反受其乱。”

    听完了萧观音的一番话,王宁安愣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萧姑娘,你应该去庙里骗人去,我差点都信了!”

    王宁安起身就往外面走,到了门口,才回头道:“我只能说,你想多了!张方平来,或许是好事!”

    看着王宁安的背影,萧观音把嘴角翘起,充满了不屑。

    装蒜,打肿脸充胖子!

    大男子主义!

    昭然若揭的事情,还有什么可否认的,信不信张方平到了巴蜀,就会立刻发难,让你王相公好看!

    萧观音暗中吩咐下去,让人盯着张方平的一举一动,看看这位会干什么。

    还真别说,真让萧观音猜中了,张方平入蜀,第一站在绵竹休息。当天晚上,就有几个人去拜会了张方平,为首的正是刘家的老太爷刘平!

    ……

    “张大人,老父母,我们这些人可苦哩!”

    张方平做过益州知府,故此他们一见面就跟张方平抱怨。

    “王宁安简直胡来,怂恿刁民闹事,敲诈勒索钱财,残害士绅,无恶不作,这样的人,朝廷怎么能派到巴蜀,应该立刻把他调走才是!”

    张方平黑着脸,轻咳两声,“王相公是陛下的钦差,论起官职,还远在老夫之上,你们刚刚的话,等于是告王相公的状。老夫可要提醒你们,王相公光复幽州,为朝廷立了无数功劳,以他的地位,可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告倒的。”

    张方平虽然言语敲打,可是刘平还有几个老家伙很是精明,他们稍微一琢磨,心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说一般的事情告不倒王宁安,必须要拿出真凭实据,他才能出头?

    嗯,应该是这个意思。

    刘平突然撩起袍子,一下子跪倒在地。

    惊得张方平连忙站起,“刘兄,你也曾是朝廷命官,怎么可以磕头下跪啊……快快起来!”

    “不!”刘平猛地摇头,“张大人,王宁安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他入蜀以来,先是以巴蜀女婿自居,有收买人心之嫌,接着又驱逐了益州府的所有官吏,换了自己的亲信……推行新交子,封锁青城山,如今又查抄了程、陆、张三家,聚敛财货,超过1000万贯,他这是要干什么?还不是割据巴蜀,自立为王吗?”

    张方平惊得站起来,手指颤抖,声音都变了。

    “怎么,有那么多钱?”

    “可不是!”刘平怒气冲冲道:“王宁安搜刮地皮,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把三清宫给拆了,里面的神像都拿去铸铜钱了。一个不敬天,不尊神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简直不敢想象!张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民做主啊!”

    张方平深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刘老,如果属实,本官一定会主持公道,陛下派我过来,就是要清查大奸大恶!”

    刘平激动地手舞足蹈,连忙磕头。

    “多谢张大人主持公道,蜀中的百姓,总算有活路了。”

    张方平把几个老家伙搀扶起来,好言安抚。

    “请大家放心,陛下是心疼巴蜀百姓的,只是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有些事情照顾不到……”

    “老朽明白。”刘平连连点头,他只当王宁安胡作非为,是瞒着赵祯,如今惊动了皇帝,那小子也就完蛋了。

    “张大人,老朽有一件事,要告诉大人。蜀中交子,已经用了几十年,相安无事,王宁安突然要发什么新交子,根本是抢掠民财,横征暴敛,百姓苦其恶政,天怒人怨,无不切齿痛恨,恳请大人能上奏圣人,一起免除。”

    张方平沉吟道:“刘公,还是那句话,要有证据,你们如果有什么发现,可以随时送到我的行辕,如何?”

    “好,老朽一定照办!”

    从张方平的营地出来,刘平的眼中一片得意……虽然张方平没有直接说王宁安的坏话,可是话里话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了。

    只要拿到证据,张大人就能出手,废了王宁安!

    既然如此,那还等着什么!

    很快刘平就策动士绅,联名上血书,陈说王宁安的种种罪行,把青城山前面的冲突,说成了王宁安残杀百姓,查抄程家、陆家、张家……处置了不少人,也是王宁安滥杀无辜,至于贪墨钱财,图谋不轨,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还发挥了种种想象力,他们说王宁安的后院半夜里红光冲天,如同白昼……好吧,那是王宁安在烧烤。

    还有人说,王宁安家里的狗头上长角,状如麒麟……那是萧观音给她的两条细犬戴的头饰而已。

    还有种种奇谈怪论,不一而足。

    所有这些,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抹黑王宁安,反对新交子。

    张方平默默收集了所有的证据,他如期赶到了益州府。

    王宁安还在推新交子,没有来迎接张方平,这下子更让人浮想联翩,连基本的礼貌都不顾了,可见两个人是真的闹翻了,而且还是不可挽回的那种!

    他们欢呼雀跃,就连一直没动静的王素都按捺不住,跑来拜见张方平。

    “王府尊,这益州挺乱啊!”

    王素连忙点头,“谁说不是,下官有心收拾,奈何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心有余力不足啊!”

    张方平笑道:“很快就有王府尊一展身手的机会,不会太久了。”

    王素眼前发亮,连忙道:“诚如是,下官感激不尽!”

    怀着一肚子好心情,王素辞别了张方平。

    只剩下一个人,张方平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声,“我说王相公,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角门推开,王宁安一身便服,笑呵呵走了进来。

    “张中丞,你看这样成不?我赶快回京陛见,至于巴蜀的事情,都交给你,你比较受欢迎!”

    “可别!”

    张方平连连摆手,惊恐道:“王相公,这么大的烂摊子,除了你,谁能收拾?陛下让我过来,是给你打下手的……该怎么办,王相公,你吩咐就是了。”

    王宁安也不客气,笑道:“关口是新交子,只有币值稳定下来,这场乱子才算终结,拖延久了,对大宋不利……张中丞,我看需要你帮忙,唱一出未央宫才行!”

    张方平翻了翻白眼,抱怨道:“你是让我当引韩信上钩的萧何?王相公,到时候只怕老夫的名声,还不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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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789/ 第一时间欣赏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宋将门》为转载作品,大宋将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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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将门介绍:
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没有把酒问青天,没有清明上河图……
一个倒霉的写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纸。外有大辽雄兵,内有无数猪队友,滔滔黄河,老天爷也来添乱……
再多的困难,也不过一只只纸老虎,遇到困难,铁棒横扫,困难加大,铁棒加粗!
赫赫将门,终有再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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