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大杀四方
王雱跟随在王宁安身边几个月,基本上没有干别的,每隔几天,就有秦凤路青苗法实施的情况,汇总过来。
不管好坏,王宁安一点没有隐瞒。
王雱最初看到司马光风生水起,急得嘴上满是水泡,为了自己的老爹担心,可是等到第一次回收借款的时候,又看到了巨额的坏账,王雱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小窃喜。
让衙门出面推动青苗法,衙门有差役,有绝对的权力,谁敢赖账,直接塞进大牢。可是银行没有这个权力,遇上了不守信用的,就没有了办法,尤其是地方衙门不守信用,就更加无力了。
王宁安根本是异想天开,要想拯救大宋,还必须是自己的父亲!
王雱从不掩饰对父亲的崇拜,他的眼中,只有王安石才是当世圣人,其他人全都不够看。哪怕王宁安,也不够资格!
直到王宁安让他着手拟定考成法,王雱的想法终于变了。
还记得王宁安和他彻夜长谈——不管什么法令,归根到底要考人去推行,设计得再好,落到了歪嘴和尚那里,也会念歪了。
王宁安毫不讳言,他得罪的人太多,而青苗法得罪的人更多,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恨不得青苗法立刻崩溃……
王宁安说的都是秦凤路的情况,可是王雱的鬓角流下了汗珠,俊美的五官不由得蜷缩成包子,何止是秦凤路,永兴军路不是一样!
有人能针对王宁安,就能针对他的父亲!
而且这帮人不止一次出手,秦凤路遇到的问题,永兴军路一样不少,而且由于永兴军路直接由衙门出面,更多的人被逼得家破人亡,怨声载道……说到底,不还是地方官吏在使坏吗!
想通了这一点,王雱突然豁然开朗。
其实老爹和王宁安根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伙伴!
有的伙伴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有的伙伴是因为共同的敌人。
显然,二王就属于后者。
王宁安能替王安石遮风挡雨,至少在朝堂上为他挡住政事堂的压力,而王安石能在地方上大刀阔斧,锐意进取,把青苗法给推下去!
亏自己还以智慧自诩,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直到此刻,才想明白,惭愧,惭愧透了!
拿到了考成法,王雱的心和火炭似的,有了这玩意,老爹等于有了尚方宝剑,那些给青苗法捣乱的家伙,就等着变成灰灰吧!
……
京兆府,王宅。
王安石坐在了书房里,一动不动,外面的日头高高挂着,散发着灼热的温度,往日里王安石早早就去衙门办公,他可是有名的工作狂。
只是今天,王安石却一直没有动弹。
他的官服比平时更加肮脏,还散发着一股子恶臭的味道。
这倒不是王安石不洗澡,而是有人向他投了臭鸡蛋!
王安石今天刚刚离开家门,就有一群愤怒的百姓,他们躲在王府的两边,趁着王安石出来,疯狂投掷,还大声咒骂。
言词之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他们诅咒王安石的全家,咒骂青苗法。
他们嚷嚷着,自己一无所有了,就让王安石把他们的命也拿走吧!
负责保护王安石的官差将这些人都抓走了,直接扔进了牢里,等候审讯。回头再去找的时候,却发现王安石已经消失了。
大家生怕大人出事,急得满头冒汗,幸好有家人提醒,王安石回到了书房。
青苗法!
自己在舒州,常州,为官多年,政绩斐然,青苗法是他总结经验,反复推行过的良法,王安石信心百倍。
这次在永兴军路推行,王安石有充足的把握,一定能富国裕民,救治时弊。
可是他赋予了那么高的期待,却在推行的第一时间,就遭到了各方掣肘,朝堂上的相公反对也就算了,地方士绅官僚添乱也可以理解。
唯独今天!
王安石真的伤心了,一群普通的百姓,竟然找他拼命,还投掷臭鸡蛋。
天可怜见,老夫变法,都是为了你们,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能不寒心吗?
如同磐石一般的心,动摇了。
王安石不断拷问着自己,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青苗法错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有人存心破坏,暗中掣肘,把好好的法令,给毁了。
王安石暴怒而狂躁,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动作太早了。假如自己进入政事堂,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那时候再去推动青苗法,就远比现在容易多了,区区一个转运使,还是太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啊!
王安石怒火中烧,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不许打扰,都给我滚!”
听到了父亲骂人,王雱反倒鼻子发酸,老爹是被逼到了墙角,才会失去优雅,有些人真该死!
王雱忍着哭泣的冲动,低声道:“爹,儿子给你送尚方宝剑来了。”
……
书房当中,王安石的面前。
摆着考成法,还有赵祯的旨意。
这两件东西,给了王安石无穷无尽的动力。
的确是尚方宝剑,是斩杀宵小,扫荡烟尘的无上神兵!
王雱小脸涨红,“爹,青苗法之所以出了问题,就是地方官吏,不遵命令,肆意胡为,而老百姓又愚昧无知,不明就里,才寸步难行,现在有了考成法,爹爹就可以名正言顺,收拾那些不配合的官吏,让他们统统尝到苦果!”
王雱充满干劲儿,“涤荡烟尘,扫清污浊,一切都看爹爹的了!”
王安石深深吸口气,突然一笑,“爹爹不过是一路转运使,又能干什么,这考成法可是王宁安弄出来的?”
王雱脸色微红,“没错,秦凤路的青苗法也出现了大量坏账,是王相公说动陛下,颁布的考成法。”
王宁安点头,“果然是为父敬佩的人物,王宁安有些本事!”
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王安石明白,王宁安是要利用他,可王安石不在乎,为了理想,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只要确认王宁安会鼎力支持他,那就够了!
考成法在手,天下我有!
王安石立刻下令,召集所有秦凤路的官吏,州县以上,齐集京兆府。
王安石事先将考成法文本分配下去,然后又根据各县的人丁税收数量,重新分配了青苗法的份额。
谁干得好,就能得到嘉奖升迁,谁干得不好,就要降职,甚至罢官!
在落实考成法之前,王安石先要拿一些人祭旗。
京兆府知府韩琳,推官周轩,长安知县高博芳,万年知县徐知良,还有他们手下小吏,一共40多人,全部罢官,就地免为庶人!
“王安石!你凭什么罢我的官?”韩琳大声咆哮,“老夫是天圣年间的进士,我当官的时候,王安石你连个进士都不是!仗着陛下超擢,几年时间,做到了一路转运使,就你这般的浅薄后辈,也敢罢老夫的官,谁给你的胆子?”
他疯狂叫嚣。
王安石根本不为所动!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天圣年间的进士,还知道陛下待你的洪恩!你对得起朝廷吗?”王安石一拍桌子,“你手下的小吏,违反规定,强迫京兆府商户借贷青苗钱,多达上千户,涉及金额,十几万贯!因为催要本息,逼死商户不下二十人!你居然视若无睹,昨天还纳了第九房姨太太,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王安石怒不可遏,“韩琳,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敢肆意妄为!告诉你们,还有其他人都给我听着!本官是钦命的永兴军路转运使,奉旨推行青苗法,陛下刚刚颁布考成法,你们的那些靠山,还能比官家大吗?”
别看王安石不修边幅,看起来邋邋遢遢,可是真正发怒,那可非比寻常,被点名的官员全都吓傻了,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把人待下去!”
很快,韩琳等人被拖着带下了大厅。
王安石威严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听着,从今往后,一切按照考成法办事,本官制定的限额,必须完成。期间如果有残害百姓,破坏新法,就地免职,永不叙用!”
自从将考成法交给了王安石,前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王安石就先后罢黜了两个知府,三个知州,七个县令。
其余被罢免的佐官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多达上百名小吏差役,因为有残民害民的行径,全都被严惩!
更有二十几人掉了脑袋!
试想一下,一个皇帝尚且不能随便杀人的朝代,骤然之间,处罚了这么多官员,还杀了那么多人。
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有人惶恐不安,可也有人欢欣鼓舞,备受振奋。
原来真的可以有一种力量,能打破陈陈相因的官场,能破除乡愿,一往无前!
王安石再也不是一个骤然蹿升的小人物,论起名望,与日俱增,甚至可以和政事堂的一帮人,不分轩轾,被视作未来的宰辅之选。
而且随着青苗法快速推行,永兴军路的岁入足足增加一倍!
以种家为代表的戍边将领也得到了实惠,军费的缺口全数补齐,士兵装备也得到了更新。
王安石可谓是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只是鲜有人注意到,王安石罢免了一大堆官吏,而接替空缺的,多数都是嘉佑二年的新科进士,他们是王安石的门下,可也是六艺学堂的弟子……
第540章 不要脸的相公们
“姐夫,我替你抱不平!”
苏轼从秦州回来,汇报青苗法的情况。
跑出去大半年,这家伙是又黑又瘦,原来的肚子都瘪下来了,看得出来,是真的够辛苦的。苏八娘也心疼兄弟,弄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油乎乎的,苏轼抱着一个酱肘子,大口大口啃着。
肚子里有了底儿,他的嘴就没有把门的。
“现在外面都在说,王安石是救时良相,有韬略,有本事,好多人都跑去捧他的臭脚。他们也不问问,是谁力劝陛下推行青苗法的,又是谁争取到了考成法?他王安石能有今天,还不是拜姐夫所赐,凭什么忘恩负义,贪天功为己有,我第一个就不服气!”
王宁安没说话,夹起一个狮子头,塞进了苏轼的大嘴。
“不服气就吃,吃到服气为止!”
苏轼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活像是愤怒的青蛙,两只眼睛哀求地看着姐姐。
苏八娘抿着嘴微笑。
“子瞻,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你姐夫做成的,文官那边,除了丢人,就是丢人,好不容易出来个能干事的,有人看不惯,可也有人欣赏。再说了,王安石讲学多年,论起功夫,比你姐夫下得深多了,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苏轼好不容易吞下去狮子头,怒道:“他除了惹祸,瞎折腾,就不会干别的,比起姐夫差得远了。”
王宁安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训一下大苏,把筷子放下。
“我问你,王安石是什么人?”
“什么人?”苏轼傻乎乎摇头。
“他是会试主考,是你的座师!”
苏轼愣了一下,突然猛地摇头,放声大笑,“那算什么?他没教过我一篇文章,没给我上过一堂课,就在我的卷子上写上了取中,就是我的师父?简直笑话一样,说句不客气的,就算不是王安石当主考又如何,别人还敢不取我?对不?”
啪!
王宁安用力一拍桌子,他真的怒了。
“子瞻,你心里怎么想,都给我藏在肚子里,不管如何,王安石都是你的师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虽然你不必完全服从他,但是基本的礼貌要有。而且你给我记住,我们都在推青苗法,就不要分你我,如果你想不通这点事情,那你就去跟醉翁做学问,不要跑出来做官,那样会害了你!”
说完之后,王宁安豁然起身,直奔书房而去。
姐夫小舅子,本来就没什么好怨的,到了书房,王宁安的气就消了。其实被大苏推崇敬重,感觉也很不错。
只是眼下局势暧昧不清,不允许他犯一点错误。不得不敲打一下苏轼罢了……坐在书房里,点燃了炭火炉,把清泉水烧开,取出御赐小龙团,泡上一杯茶,王宁安正准备品茶。
苏八娘从外面进来了,见王宁安很随意,顿时脸上也放松了。
“就知道你没真生气,可我那个傻兄弟还担心着,非让我过来看看。”
王宁安哼了一声,“别替他说好话,分明是那小子没明白我的意思,才过来让你询问,对吧?”
苏八娘无奈笑笑,王宁安除了涉及到女人的事情,很是迟钝之外,别的事情一贯是机敏无比。
“我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迁就王安石,甚至主动成全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王宁安呵呵一笑,放下了茶杯,“那好,我就把话说清楚,也省得你们胡思乱想。陛下决心变法,我也鼎力支持,但是陛下不会让我主持变法,这个道理你懂吗?”
“嗯,明白,你手上有军权,也有财权,如果连文官也听你的,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
王宁安没有驳斥苏八娘,而是继续道:“一个上位者,做起来并不容易。陛下信我,重我,可是也要防着我,满朝诸公,陛下不愿意轻易罢黜,就是希望他们能牵制我。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一个心怀大局的。王安石纵然有百般不是,可是他是真心为了大宋,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王宁安负着手,笑道:“凡事求同存异,我和王安石,又有竞争,又有合作。如果强调竞争,就会演变成党争,到时候会有无数人依附到我的门下,也有人会依附到王安石的名下,双方泾渭分明,不问是非,不问对错,疯狂乱斗一场,那可不是我们之福,更不是天下之福!”
‘“如果我能和王安石保持友谊,维持谅解,就可以携手做事,殊途同归。就拿今科的进士来说,我绝不会勉强他们,在我和王安石之间作选择,相反,我巴不得他们既能得到王安石的信任,也能和我交心,这样的人多了,我和王安石之间的共同利益也就多了。我们还要面对整个旧党,面对那么多不甘心失败的老狐狸,无论如何,不能先自乱阵脚!”
王宁安走到了妻子面前,微微一笑,“子瞻是个大嘴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能这么想,王安石却未必如此,你去把这个道理给他讲清楚。”
苏八娘沉吟了一下,没有再多问。
“我这就去。”
……
王宁安的小心是有道理的,自从考成法推行以来,政事堂每天得到的各方抱怨,比起青苗法,还要多了无数倍。
尤其是赵祯曾在朝议上大赞王安石,甚至有意全面推动考成法,大宋的文官们立刻炸毛了,全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开什么玩笑,青苗法只是影响大家伙的钱袋子,可是一旦施行考成法,好多人的官位就要被拿掉了。
更何况大宋历来厚待文官,文官们也养成了懒散的习惯,如果推行考成法,就等于在大家的头上,都加了一道紧箍咒。
那滋味,能好受吗?
永兴军路,那么多官员被罢黜,仅仅因为怠政,因为应对不力,完不成朝廷的任务,如果按照那个标准,大宋朝九成以上的官吏,全都要卷铺盖儿回家了。
简直岂有此理!
先是青苗法,接着是考成法,一个接着一个的新法,难道政事堂的诸公,就拦不住吗?
很多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已经让诸位相公们喘不过气了。
王拱辰的脸色铁青,他是最为糟心的一个。
被罢黜的韩琳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王拱辰是开封人,过去王家一直掌控着开封和京兆府之间的粮食贸易。
东南的漕粮只能运到开封,剩下的一段,都要各家的商队负责,王家垄断了一半。
他们不但贩运粮食,还向外借贷,贷款的利息比起粮食的利润要大得多!
王安石推行青苗法之后,老百姓直接从常平仓借粮,他们的生意被砍了九成,这还不止,又把韩琳给拿下了。
他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了!
“贾相公,文相公,我不是说你们,可你们也太软弱了!怎么就不能替大家伙争一争?眼睁睁看着,二王胡作非为,把祖宗法度都视若无睹!青苗法,考成法,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法?他们可是比庆历新政做得更过分!”
王拱辰敲着桌子,“还有,你们再看看,王安石用的都是什么人?吕惠卿、韩宗武、曾巩、章敦!全都是他的门生,也是王宁安的门生!如此任人唯亲,立国以来,前所未见!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屁股下面的椅子也要让给他们了!”
说到了激动处,王拱辰还咳嗽了起来。
文彦博深深吸口气,“王相公,你的担心我们都清楚,可是你也别光顾着说自己的理儿。我们去找陛下了,也反对青苗法,可是王宁安的那一番话你还记得吧?他问你当的谁的官?幸好韩相公机敏,要不然,咱们几个就别想在这里高谈阔论了!”
贾昌朝也道:“官家要变法,要图强。我们身为宰执,或许也该替官家考虑,不能光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吧?”
见这两个老货这么说,王拱辰更气了。
“我是为了自己?贾相公,我王拱辰可以立刻辞官不做,回家抱孙子。我是怕他们这么弄下去,天下都被弄乱了,你们身为宰相,肩负天下之望,百官都看着呢!如果不给大家伙做主,这百官还有什么指望?咳咳咳……”
是你没有什么指望吧!
贾昌朝和文彦博当然震怒考成法,可是他们两个修炼成精了。看得很明白,所谓大势已成。
青苗法弄出了那么多案子,几十户百姓被逼死了。赵祯没有责怪王安石,还给了他更大的权力。
更为重要的是一贯桀骜不驯的王宁安,居然没有找王安石的玛法,还拼命保护他。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二王已经结盟了!
以王安石在士林的威望,以及王宁安的圣眷和实力,他们两个联手,绝对是一对梦幻组合。
而且大宋的官制随意性很大,只要皇帝愿意,马上就能推王安石进入政事堂,接参知政事,指日可待。
王宁安再可怕,他不是文官系统,威胁有限,可王安石一旦崛起,那就势不可挡了。
王拱辰被一点利益蒙住了双眼,你犯傻,我们可不傻!
这俩老货都暗暗有了盘算,回到府邸之后,几乎同时,文彦博让他的儿子准备一份礼物,贾昌朝也让管家备下来一份厚礼。
两个老货,不约而同,奔着王宁安的府邸而来……
第541章 坑死人不偿命
赵祯虽然疼惜小太子,但是也不舍得一位能文能武的相公,被一个孩子拴住。
跟着王宁安一年出头,赵宗垕比以前高了一脑袋,身体更壮实了,胆子也大了,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清楚说出来,越发有主见,就连功课都好了很多。
什么三百千,包括论语,孝经都开始涉猎,不论是赵祯还是曹皇后,看到了儿子的喜人变化,十分满意。
王宁安也着手建立一个皇家小学,主要提供宗室子弟,还有朝中重臣的后人启蒙学有了之前办六艺预科的经验,弄一个皇家小学不算困难,王宁安很快就弄好了办学章程,计划着近期就开门招生。
只是小太子赵宗垕很伤心,他已经习惯了在王家生活,和狗牙儿还有小彘混得如同兄弟,他很喜欢聪明漂亮的二师母,每次都会给他们准备好吃的;还有弓马骑射,拳脚功夫都很厉害的大师母,小太子就从杨曦那里学了两套拳法;还有那个看起来很冷,但漂亮过分的萧姑娘,听说她是个番婆,但偏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赵宗垕和她学了吹笛子,还得到了母后夸奖……
总之,王家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让他难以忘怀。
听说要离开王家,小家伙很不开心。
“殿下,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不是和先生说,要做一个男子汉吗?”
“做男子汉,就不能留在先生家里吗?”
王宁安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家伙,也有些心疼。
“殿下你要顶天立地,为万民苍生撑起一片天,也包括先生,还有狗牙儿和小彘他们,百姓们都看着你呢!男子汉首先就要学会独立,学会自强。在皇家小学里面,狗牙儿,还有其他的伴读,都会跟着殿下,还会有更多的朋友。殿下,你要是被其他的孩子都比下去,不光父皇会丢脸,连先生的脸也会不好看的。”
赵宗垕用力点头,“先生,弟子会好好读书的,可是弟子没有别人聪明怎么办?”
“尽力而为!”王宁安笑道:“先生相信殿下。”
“嗯!”赵宗垕很喜欢被夸奖,却又不舍道:“先生,以后你还会看弟子吗?”
“当然,只要有空,先生还回去给你们讲课呢!”
……
王宁安花了许多时间,耐心和小太子聊天,总算说服了小家伙。
等到太子老老实实睡觉,王宁安才回到书房,他刚回来,管家就来报告。
“大人,文相公求见。”
“哪个相公?”
“是文彦博文相公,从后门来的。”
王宁安一皱眉头,一个老狐狸半夜上门,准没有好事。
“让他进来吧,我这就去会客室。”
王宁安刚走,苏轼从一旁又跑过来。
“姐夫,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有人上了我的马车,非要我带着他过来,你猜这个人是谁?”
“别逗闷子!”王宁安不耐烦道:“我还要见文彦博呢!”
苏轼一惊,瞪圆了眼睛,怪叫道:“乖乖,怎么两个相公都来了?”
……
“哈哈,二郎,夤夜造访,实在是冒昧,很是冒昧。”文彦博随手拿出了一个长条的盒子。
“王家世代将门,老夫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春秋时候,欧冶子老造剑师所铸名剑,叫巨阙!二郎,你看看!”
王宁安扫了一眼盒子,冷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啊……只是这是真的巨阙剑?”
文彦博哈哈一笑,“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两千年的老东西了,或许早就失传了,也或许这就是真的,老夫不过是一点心意。留着镇宅吧!”
王宁安点头,却没有拆开,而是笑道:“文相公,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给我这么一份重礼,我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哈哈哈,咱们之间什么交情,何谈报答二字。说起来,老夫还要感谢二郎,西京银行很是兴旺,水泥卖得也不错,老夫也就不用和那帮土里刨食的人争,赚多赚少,无所谓的。”
文彦博装得很大度,却是话里有话,等于暗示他和一些人不同。
“文相公,所谓人挪活,树挪死。几千年来,都指着土地赚钱,殊不知多少人因为贪得无厌,敛地无数而掉了脑袋,要是他们有文相公的心胸,也就不会倒霉了。”
文彦博吸了口气,王宁安这小子这是要暗示自己吗?和他作对,就要掉脑袋?老家伙平复了一下心绪,叹道:“二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说别人吧,就拿老夫来说,那几个生产水泥的作坊,很多工匠都得了哮喘,病得很严重,又不能不管,挣得一点钱,都搭到医药费上了。”
王宁安暗暗哼了一声,你个老货舍得给力巴花钱,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水泥作坊,粉尘太多,会通过呼吸,进入肺部,日积月累,别说哮喘,会要人命的!”
文彦博悚然一惊,“那么严重?二郎可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宁安无奈一摊手,职业病哪个时代都有,以大宋的技术,哪怕再过上半年,烧制水泥也是高污染的行业,工人的寿命会大大影响。
可又有什么办法?到处都需要水泥,他们不干,还有一大堆人抢着干呢!
“文相公,这样吧,要给工人配口罩,干一年半载,要给人休息。如果真的有工人病死了,对你的脸上也不好看。”
文彦博苦笑点头,“说到底老夫也就挣一点辛苦钱,开支越来越多,承担不住啊!”
王宁安摇了摇头,这老货真是铁公鸡,黑心资本家!一毛不拔!
“文相公,那就只有一条路,把最脏,最累的活儿,交给别人。”
“谁?”
“青唐!”
王宁安呵呵一笑,“只要打通了青唐的商路,西域有无数的劳动力,他们那里环境恶劣,杀戮不断,鲜有人能活过三四十岁,让他们在水泥作坊干十年八年,也不算亏了。”
文彦博吸了口气,“二郎,真是深谋远虑啊,谁能想到,青唐开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步棋!妙啊!这样,老夫回头就把手上的田产处理了,我们文家专心经商,对了……如果皇家银行那边,资金不足,西京银行可以拆借一部分。”
王宁安呵呵一笑,“银行互助,理所当然,文相公这么开明,肯定会财源广进的。’
“借二郎吉言。”
王宁安起身,送文彦博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老文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要小心,有人会阻挠开边。”
说完,文彦博就跟没事人似的,告辞离开。
……
等王宁安回来,座位上又多了一个老货!
贾昌朝黑着脸道:“文彦博给你说了什么?”
“说有人要捣乱,阻挠开边。”王宁安很干脆,
贾昌朝又道:“那个老不要脸的,从你这赚了多少钱?”
“人家也付出了,最多是我给他们指路——以我的估计,水泥一项,每年至少要有50万贯,或许更多,毕竟我也不清楚暗中文宽夫兼并了多少,至于西京银行吗,分红只有十几万贯,但是却能操控上千万贯的资产,相比水泥,还要赚得更多!”
贾昌朝的脸色越发难看,以他对文彦博的了解,那个老货绝对不会甘心老老实实挣辛苦钱,他一定会把手上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保守估计,一年文彦博至少赚100万贯不止!
娘的,当初铜价危机,文及甫穷尽一切力量,也不过弄了一千多万贯,如今文家十年就能赚回来。
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老东西舍得放弃土地的利益呢!
“二郎,说起来咱们的交情,远比文宽夫来得深。”贾昌朝干笑了两声,“你还有什么来钱的路子,也给老哥介绍一下?”
王宁安都要吐了,贾昌朝比他爹还大一倍呢!
老哥,可真够老的!
“贾相公,我又不是善财童子,点哪块就能变成黄金,不过要说赚钱,还真有一个路子。”
“你说!”
“就是青唐!”王宁安认真道:“只要解决了青唐,丝绸之路就通了,我算过了,大宋的丝绸瓷器销到西域,西域的羊毛、马匹、香料、珠宝,全都是暴利。只要掌握了这条商路,一年下来,千万贯利润,不成问题!”
“当真有这么多?”贾昌朝惊叹道。
“要不贾相公以为我一心对青唐下手,仅仅想着开边之功吗?没有利益的事谁干?如果贾相公愿意,我能保你一年分到100万贯的纯利!”
一百万贯啊!
贾昌朝的眼睛都变成了铜子……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人们的眼界也发生了变化,至少平县的成功,人所共知。虽然大部分士人,还是埋头土地,不愿意改变,但向贾昌朝和文彦博这样心思活络的,早就打别的主意了。
“唉!只怕是老夫无福享受了。”
贾昌朝痛苦挣扎了一下,立刻探身体,低声道:“二郎,我实话告诉你,有人对俞龙珂部动手脚了。”
“哦?”王宁安惊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朝廷不是优抚俞龙珂部吗!答应了三十万贯赏金……只是这些赏金,都用交子付的!”
“交子?”王宁安站了起来,脸都白了!
“交子的市价不足票面价值的三分之一,三十万贯,连十万贯都没有啊!”
贾昌朝低垂着脑袋,又说了句更喷血的话。
“给的是巴蜀专用的交子,在西北无法使用,若是要用,还要折价兑换。”
第542章 不要命的王韶
八月中秋,吃月饼,看月亮的好日子,自从研究出千里眼之后,很多骚包的纨绔子弟便趁着月圆之夜,偷窥广寒宫,梦想着一睹嫦娥仙子,芙蓉出水的娇媚之态。
苏轼有最好的望远镜,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只是可惜,今年的中秋,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头上一片乌云罩顶,在自己的前面,正是骑马飞驰的王宁安,一刻也不停歇,大苏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但是他却不敢抱怨。
这一次的情况真的很不妙……文彦博和贾昌朝两个老不要脸,深夜造访王宁安,他们的举动让王宁安很欣慰。
因为他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最近的王宁安显得很废。
除了教孩子之外,就是当寓公,就拿欧阳修的案子来说,放在以往,他都能掀翻几个相公,这次不弄死几个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奈何王宁安还是选择了隐忍,青苗法也是和政事堂打太极,完全依靠赵祯和王安石在推,他只是当参谋,甘心退居幕后。
和他之前处处锋芒,头角峥嵘的作法大相径庭。
难道说坐上了高位,王宁安反而缩手缩脚,变了一个人?
没有,一点都没有!
因为他在等!
等待文官集团的分化!
没错,就是这个!
从平县的成功,到皇家银行建立,再到推行青苗法,考成法,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趋势,那就是扶持工商金融势力,打击传统的地主士绅。
青苗法就是砍向这些人的一把大刀!
没有人会甘心束手就擒,尤其是掌控天下上千年的士绅集团,在强烈的压迫之下,一定会奋起反击,斗一个你死我活。
问题是眼下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很大程度就是王宁安的隐忍。
只是让王安石在前面冲,他没有赤膊上阵。
王宁安不动,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
终于,有人读懂了,文彦博和贾昌朝主动靠过来,他们答应转变生存的模式,放弃土地的利益,转攻油水更多的金融和工商。
别以为只是两位相公而已,他们背后代表着庞大的一群人。
原本食古不化的文官集团开始瓦解了,一少部分头脑灵活,想法先进的人开始转向,温水煮青蛙有了效果!
王宁安当然乐见变化。
谁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少一点,朋友多一点。两个老不要脸的转向,就代表策略成功了!
……
当然大局是可喜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出乎王宁安的预料。
保守力量的疯狂,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王韶不计生死,劝降了俞龙珂部,为进军青唐打下了基础,野利遇乞等部人马已经进驻狄道,准备作战,万事俱备。
30万贯,是敲开青唐门户的买路钱!
居然有人敢动手脚,简直拿国家大事当玩笑。
如果俞龙珂认为大宋骗了他,发疯反扑,很有可能整个青唐开边的战略就毁于一旦。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王宁安已经恨透了下黑手的人。
他等到天亮,直接冲到了皇宫,把事情禀报赵祯。
皇帝当然震怒,立刻下旨彻查。
王宁安恨不得亲自出手,把人揪出来,拧下他的脑袋出气。不过他清楚,当务之急还是青唐,还是俞龙珂!
能挽回,务必要挽回,绝对不能耽误大局。
有账不怕算!
他请旨,带着苏轼,离开了西京,一路飞驰,走的是秦凤路,从天水赶到陇西,一千五百多里,只跑了不到6天,哪怕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到陇西休息的时候,王宁安两腿已经迈不开了,至于苏轼更惨,直接摊到了。
“先生亲自来了!”
陇西知县正是曾布,他立刻把王宁安和苏轼请进了衙门后堂。
让人准备了热水,干净的衣服,服侍他们洗刷。
王宁安摆摆手,“别忙了,你先告诉我,狄道那边怎么样了?王韶有消息吗?”
提到狄道,曾布的脸色变了。
“先生,您火急火燎过来,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一次朝廷干的真是太不地道了。”
曾布一脸的为难,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王宁安……原来俞龙珂部投降之后,并不安稳,手下的人马还不时劫掠,王韶尽力安抚,就指着这笔钱下去,能让俞龙珂老实听话。
谁知道朝廷送来了30万贯交子,王韶气得直骂娘,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发下去。
俞龙珂也不是傻瓜,虽然都是30万贯,可花起来却不一样。
果然,一贯交子,在狄道只能换300枚铜钱。
王韶拼命安抚,告诉他,朝廷后续还会有赏赐,这只是第一笔。
俞龙珂勉强接受,可是当他手下人拿着交子去花的时候,商家却告诉他们,这是巴蜀的交子,在西北没法流通,要想换成西北的交子,要折价七成
三十万贯,先是变成九万贯,再折价七成,就只有区区两万七千贯!不足许诺的十分之一!
几乎就在一瞬间,俞龙珂的部下全数闹起来了。
他们到处抢掠,攻击大宋的商人,掠夺店铺,到处放火,弄得狄道不得不关闭四门,停止集市,把所有蕃部的人驱逐出去。
这个无奈的举动更加刺激了局势。
俞龙珂扬言,要找大宋皇帝讨个说法,他回到驻地,聚集旧部,很快集中了七八千人,而且还在迅速扩大之中。
曾布所在的陇西,紧挨着狄道,当狄道出现乱子的时候,他立刻下令,封锁道路,召集民兵,全力防守,同时警告商人,不要进入狄道。再给转运使司马光行文,同时上奏朝廷,要求尽快派员处理。
曾布的公文刚发出去没三天,王宁安就来了。
曾布还吃惊呢,心说先生会飞怎么滴,来得也太快了?
“我是听贾昌朝说的,有人故意用交子充当赏赐,是存了心要搅乱大局,我这才提前赶来!”
“贾昌朝?莫非朝廷有人故意为之?”曾布大惊,“弟子还以为是朝廷国库空虚,拿不出钱,只能用交子呢。”
“哼!就算再缺钱,区区30万贯,还能难得住我?”王宁安没好气道:“现在狄道的情况如何?王韶呢?”
曾布不好意思挠头,“弟子无能,实在是不知道。”
“什么?”
曾布更加惶恐,“自从交子发下去之后,俞龙珂的部下就天天闹事,弟子也曾经给王韶去信,让他好生保护自己,最好能退到陇西,可惜他就是不听。弟子真是担心,王韶身边只有1500人,俞龙珂的兵马是他的十倍不止,真的打起来,他会吃亏的!”
王宁安咬了咬牙,他太了解王韶了,那是个为了青唐能放弃会试的人!
他怎么会坐视俞龙珂降而复叛,前功尽弃?
一定会竭尽全力,可万一阻止不成,再把王韶折了!可就不是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事情了……哪怕贵为宰执,也要砍下脑袋祭旗!
王宁安动杀心,他立刻挑选勇士,前往狄道,无论如何,也要把王韶带回来!
这小子的命,比什么都金贵!
……
草枯马肥,秋高气爽,正是打仗的日子。
俞龙珂有四十几岁,常年晒出来的紫红脸膛,敦实健壮,一双眼睛,如天上盘旋的苍鹰。他手按着镶满宝石的弯刀,骑在雄壮的战马上。
在他的面前,一杆杆旗号后面,站着无数剽悍的士卒,有多少旗号,就代表多少部落,有的上千人,也有不足百人,全都算起来,轻松过万。
他们一个个嗷嗷怪叫,好像饥饿了好多天的狼,眼睛里都透着幽幽的光!
俞龙珂满意地从人群前面走过,频频点头。
“孩儿们,前些日子,老子脑袋不清楚,被人给骗了!听了鬼话,归顺什么狗屁大宋!瞧见没有!”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圣旨,还有一颗节度使大印!
“这么两个玩意,能值三十万贯吗?”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俞龙珂狠狠扔在地上,用力啐了两口,“妈的……不给老子钱,老子就用手里的刀去拿!孩儿们,都跟我走!”
说着,俞龙珂就要起兵作乱!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告。
“族长,那个王韶来了!”
“什么?他还敢来见我!带了多少人?”
“什么人也没带,只有他一个!”
“一个?”俞龙珂哈哈大笑!
“好大的胆子,跑我这儿耍英雄了?老子不吃这一套!”俞龙珂大声道:“来人,把他押进来,老子要拿他的脑袋祭旗!”
没有多时,王韶被人押着进来。
俞龙珂嗜血地盯着他。
“姓王的,你的死期到了!”
王韶仿佛认命了一般,老实道:“俞大哥,小弟愧对大哥,特来领死!”
一句大哥,让俞龙珂一愣,他都忘了,在几个月之前,是他拉着王韶的手,愣是要歃血为盟的……当着这么多手下,当初的兄弟,现在就不认账了,俞龙珂老脸微红。
他冷笑了一声,“姓王的,你扪心自问,拿交子骗我们?算什么兄弟?”
王韶点头,羞愧道:“大哥教训的是,奈何我大宋奸佞太多,小弟不过是微末之吏,无力回天,大哥只管动手就是。”
俞龙珂又吸了口气,他绕着王韶转了两圈,突然阴森笑道:“既然你说了,自己是微末小吏,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也不会放过你,你立刻告诉你们的狗皇帝,把我三个儿子送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祭旗!”
第543章 叛宋者,死!
王韶在俞龙珂的军营住了三天,第一天连吃的都没有,第二天勉强有了两张硬饼子,到了第三天,终于有了一坛子浊酒,还有半条羊腿。
王韶喝着酒,吞下了羊腿,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俞龙珂是他拼了命招降的,如今又要作乱如果不能阻止,整个经略青唐的大局就会失败。为此他义无反顾,哪怕丢了脑袋,也不会在乎。
只是他看得出来,俞龙珂并没有真心反叛,当然,也不会真心投降。
往往这种情况最难处理,不信任俞龙珂,排斥他,这家伙就会动不动反叛,信任他,重用他,关键时刻也会出问题。
总而言之,怎么办都不好办!
真是该死!
朝廷要是能拿出30万贯真金白银,他就能收买俞龙珂的部下,分化瓦解,到时候整个蕃部都会唯命是从!
偏偏朝廷贪财,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王韶越想越怒,正在这时候,门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王韶被关了三天,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过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是子瞻兄!”
苏轼呲着牙嘿嘿一笑,“行了,你还活着就好,快走吧!”
“能走了?”王韶大惊。
苏轼点头,“没错,你还想住一辈子啊!”
不由分说,苏轼拉起王韶,两个人走出来,正好俞龙珂也站在了外面。
苏轼脸有点黑,但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俞大人,我大宋是真心招降贵部,有点误会,请你见谅。至于还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出来,朝廷一定帮你解决,不论什么,应有尽有!”
俞龙珂哼了一声,“你们汉人狡诈,如果再弄什么交子骗人,老子一定要反!”
苏轼陪着笑脸,“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请将军见谅!”
“好,你这么懂事,我们不能强人所难,这样,回头送20万石粮食,5万匹丝绸,再加上10万贯军饷!”
俞龙珂狮子大开口,又一次威胁道:“一个月之内送不到,可有好戏看!”
“放心,放心吧!”
苏轼连连点头,拉着怒冲冲的王韶,直接离开了军营。
等跑出了20里,王韶突然勒住了战马,怒道:“子瞻兄,你疯了!”
苏轼一笑,“我很好。”
“你,你怎么答应了俞龙珂的要求?”
苏轼呵呵一笑,“我不答应他,怎么把你救出来!别废话了,为了你我姐夫都大老远跑来了,快跟我走吧!”
……
这一路上,王韶总算是弄清楚了,他按照俞龙珂的要求,给大宋写了扎子,还没等送到西京,身在陇西的王宁安,就已经派遣苏轼过来,携带着30万贯的汇票,交给了俞龙珂。
当时俞龙珂看到又是一张纸,简直气疯了。
苏轼大模大样,只是让他派人去狄道的分行支取。
俞龙珂咬着牙警告苏轼,如果胆敢骗他,就直接砍了头,把他的脑袋和王韶绑在一起,送给大宋的狗皇帝!
苏轼一点不怕,等了差不多半天时间,俞龙珂派去的人马回来了,几十驾马车都装满了,战马上也驮着钱,乐得跟招财猫似的。
“族长,快派兄弟们去搬啊,还有一大半呢!”
俞龙珂这才如梦方醒,敢情30万贯是这么多啊!
“我大宋富有四海,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俞将军,你收好了。”
俞龙珂咬了咬牙,这帮汉人还真是有门道!
之前那么多交子,也是纸片子,就换不出来钱,这家伙拿出一张汇票,就弄了这么多钱,他们会变戏法吗?
真是邪门!
俞龙珂是理解不了复杂的金融,看在钱的面子上,终于肯放了王韶。
“子瞻兄!”
王韶大怒不已,“俞龙珂就是一头狼,贪得无厌,一味纵容,会出大事的!”看着王韶苦口婆心的样子,苏轼哈哈大笑,“你啊,非要我说明白了,那30万贯是办丧事随份子的钱!我姐夫来了,他是心慈手软的人吗?你放心好了,俞龙珂自己作死,这次他绝对活不了!”
“哦,原来如此!”
王韶很是赞同,招降纳叛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反复无常。
俞龙珂敢以反叛相要挟,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朝廷绝不会放过!
只是……“子瞻兄,俞龙珂所部在狄道势力不小,朝廷直接派兵,难免会激起当地人的反扑,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
苏轼摇头,“你别担心了,我姐夫早就想好了,自会有人收拾他们!”
……
“我只能给你5万贯。”
“那也成!不过我不背骂名。”
“让你背骂名呢?”王宁安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带着怒气。
“一口价10万贯,你舍得给俞龙珂30万贯,不会舍不得给老夫10万贯吧?”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这笔钱我给你,但是要在那30万贯里扣,你给我拿回20万贯就是了!再有,这次杀人不要过多,活儿必须漂亮!俞龙珂和他的心腹,一个不留!”
野利遇乞呲着牙,点头道:“成,老夫这就去办!”
打发走了老家伙,王宁安怒气不息。
王韶独身赴敌营,总算安抚住了俞龙珂,没有酿成更大的乱子。
但是俞龙珂反复无常,必须剪除!
放眼青唐的部落,和俞龙珂一样,绝不在少数,这些年,大宋、西夏、青唐,反复拉锯,这帮人早就学得无比滑头儿,要想真正收复青唐,就必须高举屠刀,不能客气,就从俞龙珂部开始吧!
深秋的清晨,枯黄的草叶上布满了露水,昨夜的喧嚣刚散去不就,痛饮美酒,大口吃肉,俞龙珂和他的部下,迎来了一场最狂放的宴会。
他得意洋洋,告诉所有人,大宋的命门已经被他抓到了,懦弱的大宋皇帝,将源源不断给他们好处,让他们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敢不交钱,他们就立刻造反,去抢,去夺,去放手杀戮!
手下们得意洋洋,齐声赞叹族长英明,他们一直喝到了后半夜,才散去。
就在所有人还在沉睡当中,一支人马出现在了军营的外面,老狐狸一般的野利遇乞露出了毒蛇才有的目光,他手里抓着一把马刀。
久违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体当中,他闭着眼睛,体会了一会儿,而后把眼睛睁开,从里面射出两道精芒!
“杀!”
3000骑兵,席卷大地,越过简陋的壕沟,冲破低矮的围墙。
野利遇乞一马当先,冲进了营地。
直到此刻,那些醉鬼才从迷梦当中,恍恍惚惚爬起来,锋利的马刀从他们身躯划过,顿时鲜血迸溅。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消失,许多人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野利遇乞带着他的人马,就像是一群收割生命的魔鬼,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活人。干净利落,快速高效!
昔日的西夏第一将,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哪怕他老了,也不是俞龙珂手下的杂鱼能比拟的。
没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敌,全数被切开肢体,血溅三尺,临死时,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庆贺,他们登上了人生巅峰,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地狱?
俞龙珂从睡梦中惊喜,他仓皇寻找武器和盔甲,结果发现全都扔在了大帐,他只得提着弯刀,穿着单薄的衣服,从睡帐冲出来。
此时四面八方,全都是喊杀声,他的部下连猪羊都不如,被人家肆意杀戮。他疯狂叫喊,好不容易召集了一群人。
而就在此时,野利遇乞也盯上了俞龙珂!
“愚蠢的东西,受死吧!”
老狐狸风驰电掣,冲到了俞龙珂的面前,手里的弯刀挥舞,俞龙珂的护卫应声倒地,他们努力冲上来,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争取一点时间。只是一切作为都是徒劳的,野利遇乞已经杀到了俞龙珂的面前。
他手里的长刀,狠狠捅进了俞龙珂的胸膛。
俞龙珂痛苦地抓着对方的长刀,用尽全身的力气。
“为,为什么……我们,都,都是,羌人,我,我可以把钱……给……”
野利遇乞残忍地摇头,真是个蠢材,到死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你就当个糊涂鬼吧!
老狐狸把刀猛地撩起,俞龙珂被他来了个大开膛,内脏全都流了出来,翻身载倒,死不瞑目!
野利遇乞来得快,走得也快。
只用了一个上午,俞龙珂的心腹部下,将近三千人,被斩杀一空,俞龙珂,还有他的子侄,四十几个人,一个不剩,全都做了刀下的亡魂。
王宁安送来的30万贯,还有俞龙珂平时搜刮的财宝、粮食、战马、牛羊,甚至是帐篷,被席卷一空。
狄道最强悍的一支力量,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等到人们发现的时候,天上的乌鸦,地上的野狼恶犬,已经将尸体扯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
这就是俞龙珂的下场!
直到此刻,王宁安才从陇西出发,带领着5000人马,缓缓进入了狄道境内。
“子纯,听说你和俞龙珂是拜把子的弟兄?”
王韶连忙道:“是下官轻狂,请相公治罪!”
“何罪之有?”王宁安笑道:“你先带着人过去,替俞龙珂收尸,记得要好好哭一场,兄弟情深,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王韶愣了半天,憋得老脸紫红,只憋出了一句话。
“相公英明!”
第544章 夺得一城
俞龙珂被干掉了,连同他的心腹三千多人,一起成了刀下鬼,可他的部众还有几万人,整个狄道,各族杂居,情况复杂。俞龙珂一死,群龙无首。
流言满天飞,各种说法都有,许多人趁机自立,甚至有人干脆关起门,自己当皇帝,好不热闹。
“伯父,这时候怎么不直接拿下狄道?”木征向野利遇乞建议道。
老狐狸只是淡淡道:“不是你的,抢不来的。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吧,接下来的东西够你学一辈子的……学好了,咱们才能去更远的地方!”
野利遇乞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域。
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唤起了老狐狸骨髓深处的战斗基因和全部野心。
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和大宋对抗,但是野利遇乞绝对不甘于人下,他偷偷招收人马,充作民夫跟役,然后又派人越过洮水,窥视河西之地,野利遇乞知道,下一场战斗已经不远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野利氏重新崛起,而俞龙珂的蕃部却群龙无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一切都混乱无比。
就在这时候,俞龙珂的结拜兄弟,大宋的新科进士王韶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了战场,从死人堆里找出了俞龙珂的尸体。
王韶一身白衣,头戴麻冠,放声痛哭。
哭得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绝对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天之间,王韶哭昏了三次。
好不容易爬起来,王韶立刻给朝廷修书,要求追封俞龙珂。
在奏疏当中,王韶还把俞龙珂的作乱降为闹饷,罪名低了无数倍,又替俞龙珂争取死后的哀荣,风光下葬。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原来奉命去皇家武学的俞龙珂三子俞志才匆匆赶回来。
又趴在父亲的坟前大哭,对王韶感恩戴德,口称叔父,嚷嚷着要替父亲报仇。
王韶含泪,把俞志才搀扶起来。
“你爹是一方豪杰,我十分仰慕,他能归降大宋,顺天应人,实在是一时俊杰,只是谁能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时不察,竟然遭了奸人毒手,真是可恶至极!”
在过去的日子里,王宁安已经让人散布消息,将俞龙珂的死定为火拼。
朝廷看重俞龙珂,给予他厚赐,却没有给木征,木征恼羞成怒,就派人过来,偷袭俞龙珂,把他给害死了。
野利遇乞之前虽然杀了真正的木征,但是他还打着木征的旗号,以青唐的继承者自居。俞龙珂部是臣服青唐的。
按理说木征的地位远在俞龙珂之上,因此他们发生火拼争夺,也是情理之中。
尤其是木征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当然,俞龙珂所部也有不少人不相信,俞龙珂和木征无冤无仇,反而是大宋,他们刚刚囚禁了大宋的臣子,又威逼大宋给了30万贯,难保大宋不会出兵灭了俞龙珂!
其实相比上一种说法,这第二种在俞龙珂部下中间更有市场。还有人想打着替俞龙珂复仇的旗号,收集旧部,重新起兵造反。
奈何大家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俞龙珂死得太快了,大宋有多大的本事,他们不清楚,更不敢贸然造反,生怕变成俞龙珂第二。
就在混乱之中,俞志才回来了,他打着继承父亲基业的旗号,迅速收拢旧部,而且还拿出了20万贯,去收买人员。
俞龙珂所部,本来就是一个杂牌军,什么人都有,只是慑服俞龙珂的武力,才归附他,听从号令。
俞龙珂和他的心腹都被干掉,剩下的人就成了没人管的羊群,他们只需要一个头人,不管是谁,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那就没问题。
就这样,俞志才在混乱中,成功继承了父亲的基业,被大宋任命为狄道防御使!
……
“杀父立子,杀父立子……”大苏抱着脑袋,念叨了一个早晨。
“我的天啊,你们怎么干得出来?”
王宁安和王韶闷头吃早饭,根本懒得搭理他。
苏轼指着自己的心口,怒道:“你们两个,不会感动愧疚吗?”
王韶听不下去了。
“子瞻兄,你有完没完?我愧疚,我自责,我该下地狱,那也总要等我死了再说吧!目前来看,还有好几十年,你要是不吃饭,没准比我死得早!到时候,你就去给我占个位置,最好是四合院,三进的就行,我不挑!”
“呸!”
苏轼狠狠啐了他一口,抓起大肉包子,连啃了两个,苏轼又好奇起来。
“那个俞志才也是的,他也不查查,是谁弄死他爹的,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木征干的?木征都是个死鬼了,还要背骂名,真是够怨的……”
王宁安痛苦地揉了揉额头,他突然觉得带苏轼来就是个错误,这家伙就不该知道这么多东西!
他只好把解释的工作交给王韶,自己去书房处理公文。
王韶找不到第二个替死鬼,只得给苏宝宝当起了师父。
“杀父立子算得了什么?几年前,宁令哥还亲手杀了他爹李元昊呢!在蛮夷蕃部,父子相残,兄弟屠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俞志才本来是小老婆生的,他的母亲是汉人,从小到大,俞龙珂根本不喜欢他,这次送他去皇家武学,也是当成了一枚弃子。只是造化弄人,俞龙珂还有其余子侄,都死得一干二净,俞志才因祸得福,捡了个便宜。他除非像你一样,脑袋抽了,想不开,才和大宋作对!很显然,俞志才的智商比你要好,所以他选择了老老实实,皆大欢喜,不更好吗?”
苏轼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接受了解释。
“我承认,蛮夷的事情我不了解,可是,可是……你们怎么也变得和蛮夷一样了?那么缺德的事也干得出来?”
王韶微微一笑,“子瞻兄,你忘了我们再和谁斗吗?就是这些蛮夷!如果我们把自己的标准拉高,那就是画地为牢,自我设限,我问你,到了擂台上,生死抉择,绑上了一只手,能赢得了对方吗?”
王韶站起身,背着手道:“自从下决心要经略青唐,我就暗暗发誓,不管死后如何,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好,我都要替大宋拿回这块土地!百死不悔!”
王韶突然一转身,犀利地目光,盯着苏轼,“子瞻兄,你如果想建功立业,也要有这个准备!不然……你就去皇家学堂吧,或许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
说完,王韶头也不回,丝毫不搭理瞠目结舌的苏轼,他急匆匆到了王宁安的书房,接下来还有军情等着他们。
“人要动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苏子瞻就是太闲了。”
王宁安随口说道,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沙盘。
“子纯,你看看,这三座城堡,要先拿下哪个?”
在洮水之西,有当川堡、康乐堡、南川堡,三座城寨。
这三座城堡,就像是三个卫兵,阻挡住进军河湟的道路。
“相公,论起地势险要,当首推当川堡。这里是定羌城的门户,而定羌城又卡住了通往河州的大路。”
所谓河湟之地,就是后世青海和甘肃之间,这里地势高,地形复杂,草场广布,水草丰美,牛马成群。
如果能拿下河州和紧邻的湟州,至少拥有了能养殖50万匹战马的优良草场,而且还能对西夏形成包围,取得战略优势。
各种好处说不完。
只是王韶提醒王宁安,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当川堡,一旦大雪突降,道路封死,宋军就别想在冬季染指河州。
王宁安算了算,时间已经不多了。
“让俞志才带着一批东西,以朝贡之名,送去青唐。”
王韶一听,顿时抚掌大笑。
“妙,这个主意好!”
俞龙珂部投降大宋,其实青唐并不在乎,毕竟这些小部落朝三暮四都成了习惯,别说他们,就连唃厮啰也接受了大宋的册封。
只要俞龙珂部,还继续效忠青唐,把该给的贡品如数送去,就没有问题。
王韶立刻下令准备,3万石粮食,2万匹丝绸,1万头牛羊,还要2000石茶砖……庞大的商队,带着厚重的情谊,踏着艰难的商路,渡过洮水,在9月中旬,终于赶到了当川堡。
他们展示了董毡的手谕,轻松通过了关卡。
而就在商队过去的第二天,野利遇乞的人马突然杀来,老东西率众猛攻当川堡。
当川堡拥有1000名青唐守军,大将名叫穆尔,他沉着应战,利用地势,痛击来犯之敌。
狭窄的道路,没有多大一会儿,就铺满了一层尸体,野利遇乞恍若未闻,他继续督促着人马猛攻,一天一夜,不知疲倦。
山谷堆满了尸体,穆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对手,他们根本不知生死,就是一个劲儿的攻击!
“那就来吧,看是当川堡的石头多,还是你们人多!”
穆尔有着充足的信心,当川堡正如其名,河流切开山岭,两旁都是高峻陡峭的石壁,只有一条道路,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战斗进入了第二天,一个喜讯传来,有一支从定羌城赶来的人马,援助当川堡。
穆尔大喜,不顾身上的箭伤,亲自迎接。
当双方碰面之后,穆尔突然有些迟疑,对面的人怎么那么面熟?
“穆尔将军不用吃惊,咱们两天前见——过!”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十几只手弩对准了穆尔,瞬间,他的面部被打烂,流出了黑色的血……当川堡失守!
第545章 战争有红利
任何一个枭雄都有老的时候,唃厮啰去岁多了眼疾,入秋之后,双腿冰凉,紧接着就开始浮肿,偶尔破了一点皮,便迁延难愈,甚至会流脓溃烂。
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此刻只能无力躺在床上,等着上天的召唤,他的几个儿子还在争斗,董毡想杀了瞎毡,可是青唐的老臣都不同意,无奈何,他只能囚禁大哥,静等着老爹去世。
青唐这么一副样子,自然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当川堡。
王韶的部下装成俞龙珂所部,轻松越过当川堡,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拿下了这座险要的堡垒。
王韶却还不甘心,他要趁着大雪封山之前,拿到更多的战果。
王韶留下了500人在当川堡,而后立刻疾驰,直扑定羌城。
论起地势,定羌城甚至比当川堡还要可怕,这里山石横亘,几乎没有平地。青唐的人马居高临下,奋力反击,大宋的士兵死伤惨重。
可是这些个子不高的山地步兵没有丝毫恐惧,他们争先恐后,攀着尖锐的岩石向上。有人被迎面的石头砸死,有的被乱箭穿透身躯,也有失手滑落,葬身乱石中间。
整个战场,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王韶像是一座坚强的雕像,稳稳站在那里,攻击已经持续了三轮。
宋军全都被打了回来,他只是默默扯去了披风,加了一层厚实的铠甲!
“冲!”
宋军的又一轮攻势展开。
王韶没有任何犹豫,亲自冲在了前面。
跟我上和给我上,是两个境界……所有的宋军将士像是疯了一样,沿着陡峭的山路,奔涌向前。
青唐的士兵不断投掷石块,不断射箭,他们的手指磨破,胳膊酸痛肿胀,拉不开弓弦……眼看着宋军越来越近,他们几乎绝望了。
轰!
一声巨响,在青唐的士兵头上炸开,原来宋军的掷弹兵已经冲到了城下十丈的距离,他们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一枚枚的铁球扔到了城上。
连环爆炸,打得守军方寸大乱,他们拼命躲避,鬼哭狼嚎。
第一次面对火器的威力,恐慌远比实际的杀伤来的猛烈。趁着乱子,宋军来到了定羌城下,将上千斤火药堆在了城门外面。
剧烈炸响,一团几十丈的火球冲天而起。
木制的城门四分五裂,守在城门里的士兵被飞溅的木屑穿透了身体,倒塌下来的木门和城墙把他们又压成肉饼。
王韶提着宝剑,第一个冲进了定羌城……
当川堡,定羌城!
宋军连得两道要塞,青唐门户洞开!
捷报第一时间就到了王宁安的手里,他兴奋一拍桌子,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王宁安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巩固战果,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作战。
他立刻给赵祯上书,要求将狄道改为煕州,并且派遣人马北上,攻取临洮堡和结河堡,防止青唐人马南下。
两战两捷,开边300里!
嘉佑二年,注定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年初大宋录取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科人才,年末的时候,又迈出了开边的第一步!
或许置身其中,还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多少年之后,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深刻改变了这个帝国,把大宋带到了完全不同的轨道……只是此时,哪怕连王宁安,也没有心思想这么多。
因为他发现自己接手了一个大烂摊子。
唃厮啰病重,董毡兄弟火拼,使得许多青唐的部落向大宋靠拢。
这个冬天又比往常来的更早一些。
当王韶进军定羌城的第三天,还没等清理完战场,一场狂风席卷而来,接着是狂暴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多。
山川树木,河流大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可怕的白色。
数以万计牛羊被冻死,许多牧民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往年也经常有这种情况,貌似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冻死,要么就拿起弯刀,去纵兵抢掠,只要能打败汉人,抢走他们的财富,就能安然渡过冬天……
“王相公,你们汉人不是常喜欢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吗?老朽以为最好的机会来了。”野利遇乞站在了王宁安的面前,他努力笑得诚恳。
“青唐百姓生活艰难,又遭逢白灾,如果大宋能拿出粮食赈济他们,保证能得到民心拥护,到时候大宋也就站稳了脚跟,王相公,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王宁安低着头道:“大宋不宽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更何况天气寒冷,从东南运粮到西北,再运到煕州,一路上要损失七成以上,能维持军粮供给就不错了,要是再多,会压垮朝廷的。”
野利遇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可是一张嘴,还是有些激动变调。
“王相公,我们愿意出点钱,进一点微薄之力,能救几个算几个,还请相公恩准。”
王宁安顿了一下,终于把毛笔放下来,换个舒服的姿态,靠在椅子上。
“老朋友,你有很多钱?”
野利遇乞连忙摆手,“还不是上次王相公赏得10万贯,已经花了大半,还有三四万贯,不多,不多的。”
“既然不多,就不要浪费了!”
王宁安不理会老东西吃人的目光,轻松道:“放心吧,本官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你只管练兵,今年冬天,有机会就出兵,没机会就练兵!”
说着,王宁安站起身,走到了野利遇乞的身后,拍了拍老家伙的肩头。
“军人嘛,还是单纯一点好,不要想得太多,你觉得呢?”
野利遇乞微微变色,却还是躬身施礼。
“多谢王相公提点,老夫明白。”
“嗯,这就好,对了,尊夫人已经要临盆了,我安排了人手,应该就在过年前后,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小生命降临人间,总是好事情,尤其还是个混血宝宝儿,要是老朋友愿意,只要是男孩,就送到皇家小学,和大宋的权贵公子,宗室子弟一起,接受大宋最好的教育,以后一定会成材的。”
“不!”
野利遇乞突然须发皆乍,怒吼道:“老夫的儿子,必须老夫自己教!王宁安!等我帮你拿下青唐,你就要把儿子交给老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
老家伙像是护鸡崽儿的老母鸡,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要投入战斗。
“真是没趣,你当我愿意操心啊!行了,下去吧,我会遵守约定的。”
……
从王宁安那里出来,野利遇乞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敲打了一顿。
老狐狸深知人手的重要,他想借机扩充实力,可是显然让王宁安识破了。其实老家伙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可是他还敢打主意,就是吃定了大宋,没有足够能力,救济几万牧民。而且出于他们一贯的作风,又不能看着这些人死,交给自己,就成了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怎么就不成了?
野利遇乞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他安排人手,到处去调查,很快一个让老狐狸吐血的消息就送来了。
早在俞龙珂被干掉之后,从西京,还有巴蜀那边,就来了无数的商人,他们打着各种名号,到处招揽工人。
只要给大宋干活,每年能拿到5贯钱,还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白灾,不用担心兵灾……从今往后,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这帮商人全都是大忽悠,他们直接去找当地的部族牧民,还有人去收买一些权贵,其中贩卖人口最起劲儿的就是俞志才。
他需要为了父亲报仇,要杀掉野利遇乞和他的三千骑兵。
俞志才整顿人马,购买板甲兵器,卯足了劲儿,要和老狐狸一争。
当然,武器并不便宜,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卖人!
把一些老弱,女子,少年,还有那些不忠于他的小部族全都卖了,一个人能得到3贯钱,20个人,就能换一套板甲。
他还得到了一个承诺,大宋的武器他可以得到七折优惠,至于木征,必须全额出资,绝对没有便宜!
从大宋的举动还是看得出来,他们更看重自己!
俞志才很满足。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卖出了一万多人。
另外,从各地逃到定羌城的难民也突破了两万人,尤其是听说这里有粥棚,可以喝到免费的稀粥,来的人就更多了。
作为一个宋人,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赤贫!
哪怕是佃农,也会拥有一个篱笆院,有一间破草房,甚至还有些鸡鸭鹅狗……而农奴呢,他们的一切都属于主人,包括他们的生命!
住的地方,吃的东西,甚至不如主人家的牛马,而且他们的身价也是和牛羊相等的,在主人的眼睛,他们就是两条腿的牲畜,毫不吝惜。
每逢白灾降临,主人甚至会赶走奴隶,让他们自生自灭,不要浪费主人的粮食。
只是这些奴隶在文及甫的眼睛,全都是宝贵的财富!
他贪婪地接收一批有一批的牧民,把他们从定羌城送到汉中,送到西京,送到长安……在那里,有成片的水泥作坊等着他们,还要挖山开路,运输物资。
工作很辛苦,甚至会受伤丧命,但至少干活的时候,他们能吃饱,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他们不停往嘴里塞食物,哪怕肚子胀成了皮球,也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
第546章 发狠的文彦博
田地和牧场是有限的,所需的人手也是有限的,所以超过土地极限的人口,就变成了多余的人,不但不是财富,相反,还是包袱。
河湟之地,土地贫瘠,除了牛马,物产极其有限,在唃厮啰崛起之前,或者唃厮啰死亡之后,这里都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整天你杀我我杀你。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类做不到旅鼠一样慷慨赴死,结束自己的生命,唯有依靠别人的手,来减轻这块土地的负担。
不过随着工商的发展,眼光就变了。
至少文及甫就不把宝贵的劳动力当成负担。
围绕着水泥作坊,文家弄出了一大堆的工场,靠着西京银行给他们贷款,这些作坊都在暴力野蛮地成长。
他们需要劳动力,需要无穷无尽的劳动力。
几万,几十万!
都满足不了贪婪的胃口。
使用青唐人,去干最危险,最容易死伤的位置,宋人就可以去负担轻松的位置,青唐人死多少,朝廷不会有人追究,可是宋人死得太多,御史言官,朝野议论,还有那些发达的报纸,就会无孔不入,把他们文家贬得一钱不值。
这几万人,对文及甫来说,不亚于及时雨!
“王相公,以后再有这种好事情,可别忘了我们,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王相公笑纳。”
说着文及甫掏出了一封信,送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不会是什么阿堵物吧?我可不缺!”
文及甫呵呵一笑,“相公说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我爹说了,里面的东西,您保证欢喜。”
王宁安看了看,笑道:“好事情有空再看不迟,文公子,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压榨太过。”
文及甫一愣,“王相公,这些可都是青唐人,您也要管?”
“哪的人都是人!”
王宁安道:“青唐的唃厮啰有三十万户,人丁几十万,不可小觑。要想真正收复青唐,就要把人口调理好,让青唐人去内地打工安家,让汉人进入青唐经商开发……双方唯有和睦相处,互相融合,才能长治久安。除了战俘之外,你都要悠着点。缺人没关系,再想办法,西夏,契丹,还有海外,有的是,不要坏了咱们的名声!”
王宁安意味深长一笑,“文公子,经商做工,和种地收租,不是一回事,有些人——或者说很多人,会看不惯咱们的!”
文及甫悚然一惊!
他急忙深深一躬,“多谢王相公提醒,我会告诉家父的。”
……
西京,政事堂。
王宁安再去陇西督师之前,狠狠告了一状,他走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的案子也该有交代了。
庞籍、包拯、韩琦、王拱辰,四个人并排而坐。
文彦博和贾昌朝坐在了对面,首先文彦博就发问了,“庞相公,王相公,王韶奏请赏赐俞龙珂的30万贯,是谁核准的?”
庞籍道:“是老夫核准的,按照优待归顺部族的规矩,老夫核准了30万贯钱粮,应该包括10万贯钱,20万石粮,还有绫罗绸缎等物,毕竟这是经略青唐的第一步,马虎不得。只是老夫后来就病了,没有继续追下去。”
文彦博和贾昌朝互相看了看,暗暗点头,这件事情和庞籍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说清楚也就完了。
文彦博又看向了包拯,“包大人,你们三司是怎么回事?”
“回文相公,三司是按照枢密院的要求拨付的钱粮,不过当时西京的粮食不足,老夫是给秦凤路和永兴军路行文,让他们从常平仓和广惠仓调拨粮食,以补缺口。”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用说了,包拯也病了,具体的事情都给了下面人去做。
没等继续发问,韩琦主动开口。
“永兴军路方面,由于推行青苗法,借贷踊跃,暂时拿不出钱,秦凤路又在去年遭了灾,损失惨重,还要应付西北的战事,也拿不出来粮食。老夫接手三司之后,就下令就地采购,筹措钱粮,赏给俞龙珂,所有公文往来,全都有详细记录,贾相公和文相公自然可以去调阅,如果觉得不妥,只管定我的罪就是。”
文彦博笑道:“韩相公,你既然让从当地采购,须知道,粮价波动,只怕原定的30万贯,未必够吧?”
“没错,我考虑到了,故此就把采购粮食的事情交给了皇家银行,老夫以漕粮作为担保,让他们帮忙筹措。”
贾昌朝道:“这么说是皇家银行的错了?”
韩琦摊手道:“我也不清楚,这就要问他们了。”
贾昌朝哼了一声,他把目光转向了王拱辰。
“王相公,皇家银行那边到底如何,老夫会去询问,可是按照惯例,三司筹措了钱粮赏赐,你们枢密院可是要批复的。为什么从钱粮变成了交子,还是巴蜀的交子?险些酿成大患,这事情仅仅是疏忽,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王拱辰的鬓角已经见汗了。
“贾相公,如果硬是把罪名归结到我头上,我无话可说。但是枢密院的公文都在,我也是按照规矩办事,都是下面的人胡来,或许有什么贪墨情状,也未可知。我恳请彻查,把真正拿国事当儿戏的人给揪出来,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话说到了这份上,贾昌朝和文彦博又互相看了看,恢复了笑脸。
贾昌朝道:“老夫自然相信政事堂的诸公,不会卷入这种事情,更不可能因私废公,枉顾国家大事。奈何陛下旨意,不得不查。还请你们几位多多谅解,老夫赔罪了。”
说着,贾昌朝竟然主动施礼,其他几个人也连连还礼。
政事堂的问话,就此结束。
等到四位相公相继离开,贾昌朝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推得都挺干净,什么也没问出来。”
文彦博笑道:“什么也没问出来,其实也都问清楚了。韩琦推说皇家银行,可当时皇家银行还没有正式接收益州交子务,所谓购买粮食的事情,就是益州交子务干的。发给俞龙珂的赏金,也是他们的交子,看起来毛病就出在益州交子务。子明兄,接下来就主要查查他们吧!”
贾昌朝笑着点头,“宽夫兄,王二郎又打下了一州之地,还要安排官吏,调拨钱粮,明年的财政预算也要做了,案子的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彻查了。”
文彦博心里头暗骂狡猾,却也只能含笑接下。
“请子明兄放心,我一定给朝野一个交代!”
……
从政事堂回到了府中,老文难得轻松了起来。
以他久在宦海沉浮的经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一两位相公,政事堂的椅子本来就不多,更不该有那么多神仙。
像那个王拱辰,和韩琦走得就很近,听说还和在野的富弼有联系,另外宋庠,还有梁适,这些人都不甘心蛰伏,全都想重新杀回政事堂,继续作威作福。
不展露一下手腕,就会让他们看扁了,我文彦博可不是吃素的!
老文不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启禀老爷,少爷回来了。”
文及甫兴匆匆拜见老爹,把青唐之行的所得告诉了文彦博,有了几万劳力,他们的产业就能扩张一倍。
洛阳城的新建到了尾声,高大雄伟的大庆殿,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各地对水泥的需求,几乎是无底洞。
修建道路、城池、建造庄园府邸,园林楼阁,哪一样不需要水泥!
尤其是川陕之间的道路,也在快速动工,坐拥水泥之利,就等于坐着数钱,劳工的瓶颈解决了,文彦博也松了口气。
“爹,这次王宁安说的话让孩儿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难道王宁安还会和为父撕破脸吗?”
“不!”文及甫道:“爹,孩儿觉得我们不该再提防王宁安,其实咱们是一路人……真正该提防的是那些食古不化的东西!”
文彦博脸色微变,人在官场,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站好队,远比才能重要。文彦博一直都是文官集团的代表。
王宁安给了他好处,他也是维护文官集团的,之前出卖情报,他也仅仅是想在文官和王宁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左右逢源。
可是直到此刻,文彦博才惊觉,他也面临着一个最重要的抉择!
文及甫道:“孩儿一路上都在思索王宁安的话,渐渐有了些心得。咱们办工厂,投资商业,的确和那些围着土地转世家大族不同。而且这次用交子去应付俞龙珂,不只是为了破坏青唐开边,给王宁安扯后腿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文彦博烦躁道。
“还有交子!”
文及甫道:“父亲,玩了银行这么久,孩儿越发明白了,玩得就是一个信用,只要有人愿意相信,一张白纸,就能变出无数的钱,那才是真正的无本万利!他们拿益州的交子去应付俞龙珂,就是为了打击交子的信用,一石二鸟,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吸!
文彦博的老脸狂变,五官挪移,变得非常难看。
在纸币的问题上,他和皇家银行是站在一起的,如果能在交子的事情上,分一笔利润,那可就赚大了!
“王宁安会让吗?”
“那就要看爹能做到哪一步了?”
文彦博眼神渐渐凶戾起来,“没错,是要让王宁安满意才行!”
想到这里,文彦博立刻豁然站起,“传我的命令,立刻派人去查封益州交子务,再派人……呃不,我亲自去枢密院和三司,所有涉案官吏,一个不留,统统拿下!”
第547章 弃子王拱辰
文彦博送给了王宁安一封信,上面只有四个字——参知政事!
没错,老文给了王宁安一个位置!
他是准备把王拱辰干掉,拿掉了他,政事堂自然有了一把椅子。
以王宁安如今的职位,少傅兼同平章事,和贾昌朝,文彦博是平级的,政事堂能给他的位置无非三个,昭文相,集贤相和枢相。
王宁安当然没兴趣夺文彦博和贾昌朝的位置,至于庞籍的枢密使,也不能动,因为之前有了狄青的一任枢相,如果再出一个将门的枢相,就会形成武将担任枢密使的惯例,赵大叔都不会睡得安稳。
文彦博也是看准了这个,所以才让出一个参知政事。
王宁安这边够参政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包拯,比如余靖,甚至苏洵,司马光,当然了,最恰当的人就是王安石!
携着推动青苗法大功,王安石进入政事堂,几乎成为定局。
只有王宁安清楚,表面上他几次帮着王安石,两个人是事实的盟友,可王安石的心有多大?拗相公岂是可以用人情拴住的?
如果需要,王安石随时会翻脸,当然用翻脸这个词并不妥当,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翻脸之说?
不过此时不用担心了,王宁安将书信烧成了灰。
道理很简单,老家伙要换一个算盘了。
因为他必须替王宁安,也是替他自己拼命了。
“子瞻,我听说有不少巴蜀的官员找你?可有此事?”
苏轼一愣,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或许你都不知道,你姐姐说,你小时候撒谎的时候,耳朵就会变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刚刚的耳朵红了?”大苏变得惊恐万状,气咻咻道:“是有人来看我,又能怎么样?大家都是同乡,一起喝酒唱和,彼此谈心,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呵呵,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来找你?”
“我说了啊,是同乡,同乡之谊!蜀地头些年读书的人少,考进士的就更少,好不容易这些年恢复了元气,大家伙都憋着股劲,要替家乡争光呢!”
“哦?好大的志气。”王宁安笑道:“是争光,还是结党营私?”
苏轼一下子张大了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没有,就是没有!姐夫,你可不能诬赖好人啊!”苏轼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结党营私,朋比为奸,天日可鉴啊!”
“行了!”
王宁安一甩袖子,“我又没说你错!身在官场,抱团取暖,那是人之常情!就连你这么白目的人都知道照顾乡谊,文彦博那个老猴子还能想不明白吗?”
苏轼脑袋有点卡,怎么又跑到了文彦博那里去了?
“姐夫,你说文彦博要任人唯亲?用自己人?”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你啊,玩政治有写诗词的万分之一的天赋,我都不用这么操心!”
……
定位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很多哲学家不就是绞尽脑汁,不断询问我是谁吗?
看似很无聊,可是这个问题的确有价值。
在一年之前,文彦博还是坚定认为,自己是文官集团的表率,背后站着士绅地主。
可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大,文彦博终于惊觉,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另一个团队,成了新兴工商金融集团!
身份的变化,远比利益结合,师徒朋党重要一万倍!
文彦博要时刻为了这个集团赢得利益!
把话说通俗了,之前文彦博多青苗法是反对多余支持,可此时他的看法就变了。
西京银行也要参与青苗法,也要赚一笔。
老百姓不至于破产,甚至有更多的钱,就会让自己住的更好一点,哪怕一户买一袋水泥,那就够他忙活二三十年的。
围着土地转,是没有出路的。
文彦博想通了,他要给青苗法保驾护航,要支持青唐开边,要鼓励修筑川陕直道……他还要替西京银行争取交子发行权……
种种的使命加在一起,文彦博有种一朝顿悟的感觉!
开边,修路,发展工商,壮大金融,这是连在一起的事情,密不可分。
而有些人拿交子应付俞龙珂,就是想破坏开边,进而破坏交子,交子失去信用,秦凤路的青苗法就会崩溃……那些保守的力量就会赢得这一场较量。
“不行,绝对不行!”
文彦博十分烦躁,他很恼火。
王宁安,你个小兔崽子,几年前,你都敢掀翻政事堂的相公,老夫都被赶出了京城,怎么过了几年,你倒弱了?
人家把刀子都架到了脖子上,你还不知道反击,简直迂腐蠢笨!
还跑到狄道去督师,你立得那点功劳,打下来的那点土地,能有什么用?不把朝廷的这帮家伙干掉,你能安心?
文彦博是越想越气,只能握紧了拳头。
王宁安不敢干的,老夫来干,你不知道怎么下手,老夫有一肚子主意!
文彦博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把三司和枢密院给封了,趁着几位相公来之前,把各种公文都搬走了,顺便又把几个处理西南西北事务的中下级官吏给囚禁了。
文相公素来大胆,这一次他更是有恃无恐。
案子是赵祯钦定的,还有王宁安当外援,就算他把天捅破了,又能如何?有本事你咬我啊?
……
“文宽夫,你个老不要脸!”
王拱辰跳着脚得大骂:“昨天说好了,只是处置益州交子务,怎么一天的功夫就变卦了,查三司,查枢密院,他想干什么?谁给他的权力?”
王拱辰脸色铁青,大声咆哮,“韩相公,我们这就去找陛下,让陛下给一个说法!”
韩琦冷冷一笑,“如果没有陛下点头默许,他文宽夫敢这么干吗?你这时候去找陛下,还主动认罪有什么差别?”
一句话,问住了王拱辰,他的脸色变了变。
论起争权夺势,他必须承认,差文彦博一筹,必须依靠韩琦的智慧,才能化险为夷。
“稚圭兄,我也不瞒你,交子务的事情本来就不能查,更不能像文宽夫这么干!如果真的都掀开了,我怕不只是要丢官罢职,身败名裂,甚至要损及士林的斯文元气,这个罪孽我们谁也担不起!”
韩琦阴沉着脸,没好气道:“你和我念叨有什么用,关口是文宽夫,谁知道哪个老货有打什么算盘?”
王拱辰压低了声音,“稚圭兄,我看这样,咱们一起去找文宽夫,把道理和他说清楚,你看如何?”
韩琦当然不会点头。
文彦博那是个老猴子。
他绝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就改变了想法,老东西一定是深思熟虑,这时候去找他,没准就会留下把柄……
韩琦是绝顶聪明的人。
上次文彦博就是突然翻脸,弄得欧阳修的案子大白天下,差点把贾昌朝干掉,这一次文彦博又翻脸了。
老家伙已经靠不住了,他和王宁安之间的利益结合越来越多,韩琦也看出端倪。
他们内外联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韩琦可不会去抢头刀,干掉脑袋的事。
更何况他已经嗅到了气息,这次绝不会这么简单了结。
青苗法,交子,青唐,修路,新旧党争,各种事情,错综复杂,都搅在了一起,只怕是要来一场清算!
想到这里,韩琦就觉得脊梁骨的末端涌起一股寒气,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王相公,你也知道,我和文彦博的往来不多,想说服他,你还是去请御史中丞赵卞,还有张方平,这两个人愿意出面,文宽夫会给面子的。”
“这倒是,他们的确有些交情。”
王拱辰念叨着,突然,他瞪圆了眼睛,怒道:“稚圭兄,该不会是你想撒手不管了吧?”王拱辰勃然变色,怒道:“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担的,你打量着抽身撤退,少不得我就实话实话,把盖子掀开,也免得当替死鬼!”
啪!
韩琦一拍桌子,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弄到了今天的地步,还不是自己愚蠢,不知道分寸,什么事情都敢拿来当工具!也不好好想想,陛下一心开边,动青唐的事情,就是惹恼了陛下!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通,还自以为是,有本事就去说,说得满世界都知道!老子无非陪着玩命就是!”
被一阵抢白,王拱辰的脸都白了,气势全无,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稚圭兄,刚刚是我糊涂,我给你赔罪,我……这不也是让人逼得吗?”
“唉!”
韩琦叹口气,“谁又不是,文宽夫和贾子明这两个老货是信不得了,你也要早作打算,一定要做好脱身之计,不能把自己陷进去。有罪让下面的人顶着,让他们去死!”
王拱辰咧嘴苦笑,“稚圭兄,只怕是我卷进去太深了,如果文宽夫一定要追究,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韩琦差点笑出来。
这位也真敢想!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乌纱。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朝廷已经渐渐改变了不杀士大夫的规矩,比如蒋之奇就死得很惨,还有钱家的叔侄,虽说宰执一级,还稳如泰山,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该死,还是让别人去死,自己要留一条退路才行。
韩琦的眼中,王拱辰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
第548章 新官场屠夫
“宽夫兄。”
赵卞和张方平坐在文彦博的对面,首先开口的是赵卞,他思忖着道:“小弟也不绕圈子,我们是受人之托。宽夫兄,你准备查到什么程度?莫非真的要牵连上三司和枢密院,甚至把政事堂也牵连进去?”
文彦博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张方平。
“安道兄,你也是这么看?”
张方平脸色很难看,“文相公,按理说秉公办案,我不该置喙,奈何下官在益州多年,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益州交子务的事情,绝对不能查……否则……否则……”
张方平说不下去,文彦博突然哈哈大笑。
“清献兄,安道兄!你们都是名门天下的御史中丞,言官表率,清正忠直的臣子……所谓查不得,无非是一些人掩饰罪行的借口!我文宽夫官至一品,忝列宰执,已经是别无所求,唯求道义耳!这个案子我绝不会放过,如果文宽夫有错,你们只管弹劾,如果某些人有罪,也请你们不要包庇!”
文彦博说完,端起了茶杯。
赵卞和张方平被怼得垂头丧气,只得告退。
他们刚走,一脸正气的文彦博迅速变了嘴脸,他咂摸了一下滋味,这两位素来不掺和朝廷争斗,他们都被说动了,足见背后的事情不简单。
而且张方平还告诫他益州交子务碰不得……看起来里面的故事不少啊!
文彦博思索了半天,心说有事情不能我一个人担着,王宁安,你也别想躲得远远的。老家伙立刻上书一道,请求调王宁安回来,协助清理账目。
赵祯觉得进入了冬季,前方也没什么事情,就同意了文彦博的要求,派人去煕州传旨。
……
西北的暴雪,一场接着一场,定羌城的道路都被封死了。厚达两尺的积雪,彻骨的寒风,足以摧毁所有生物,只要在野外几个时辰,就会变成不会动弹的雕像。
从十月份到十一月份,前后有三万多人被带走,就在五天之前,最后一波牧民也离开了这里,前往京兆府,那里还有繁多的工作等着他们。
这一天,空旷的野外,突然多了一群人。
他们穿着厚实的皮甲,里面裹着两层棉衣,活脱像一个个的棉花包。从头到脚,都被紧紧包裹,露出来巴掌大的脸,还涂满了一层猪油,简直武装到了牙齿。
可即便如此,依旧抵挡不住严寒的侵袭,他们不得不四处走动,激发身体的能量,对抗可怕的严寒。
有人扒开了积雪,收集了许多枯枝败叶,到了傍晚时分,点燃一团篝火。
每个人都拿下了自己的头盔,在里面装上一团白雪,在火上化开之后,又从皮囊找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扔进锅里,很快,就冒出了肉香。
大家不约而同长大了嘴巴,捏着鼻子,将头盔里饱含脂肪的糊糊吞到肚子里。
吃下去之后,每个人好半天都不敢张嘴,生怕吐出来。
他们喝下去的简直就是混杂了奇怪味道的浓稠的荤油,那种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终于,黑夜降临,他们才动了起来,把篝火扒开,围着火堆,铺好了皮制睡袋,齐刷刷钻了进去,然后将把脑袋蒙起来,再把绳索系好,防止被吹开。否则狂风会带走身体的热量,会因为失温而冻死。
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宋军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前后三天时间,王韶拿着最后的结果,找到了王宁安,他十分凝重,鼻子发酸。
一共30名士兵,100匹战马,第一天被冻死的就有5人,12匹战马,第二天冻死了2人,到了第三天,只有3匹战马冻死,其余完好无损!
如果是战斗,死在沙场,无话可说。
可紧紧因为实验,就死了七个人,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被生生冻死在原野!
哪怕铁石心肠,也要动摇。
王韶觉得自己很无耻了,他明知道俞龙珂的死因,却还要假惺惺去哭,去演戏,只为了收拢人心。
王韶一度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感到伤心,难过,就是一个冰冷的机器……可这一次他错了,面对着冰冷的尸体,他真的哭了。
死去的士兵还很年轻,甚至脸上看不到痛苦,他们蜷缩着身体,静静的,好像真的睡熟了一般安详……
“王相公,都是末将异想天开,害死了这么多弟兄,末将情愿受罚!”王韶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泪不停转动。
王宁安摇摇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些弟兄,我会上奏陛下,表彰嘉奖,他们的家人,也会优厚抚恤。他们用命换来的经验,弥足珍贵。子纯,你有什么想法?”
王韶的泪还是流了下来,“王相公,末将原想选派一支人马,趁着大雪封山,去袭击河州,打青唐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实验的结果,末将错了。要想保护弟兄们不死,每个人至少要准备三层睡袋,马匹也要妥善保护,再加上长途行军,需要食物物资……以目前我们的能力,最多只能满足100人,规模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足以发起一场战争!”
王韶深深吸口气,低垂下头颅,羞愧道:“末将错了,请相公降罪!”
王宁安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在地上转了几圈……100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如果能利用好了,没准就是一步妙棋!
“子纯,你立刻选拔出最精壮的200名勇士,进行野外训练。要把他们打造成一把犀利的匕首,必要时候,这些人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韶也是眼前一亮,“王相公,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当死士?去刺杀对方将领?”
“这还是其中一个方面。”王宁安道:“青唐地域辽阔,人口稀少,很难支撑大军作战,超过十万人,就会遇到困难。可假如有一支神出鬼没,不惧寒冷,不怕险阻的天降奇兵,必要时候,可以炸毁道路,可以袭击对方营地,可以扰乱军心,还可以执行暗杀人物……你还记得不,大食武士就曾经袭击过陛下,大食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没理由做不到!而且,咱们要做得更好!”
……
王宁安和王韶足足商量了三天,才终于敲定了计划。
可是选择什么人,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执行这种计划,不但要有强大的身体,还要有聪明的头脑,更要精通各种语言,拥有顽强的斗志……简言之,就是需要各种怪胎!
“叔,你看我行不?”
站在王宁安面前的是个黑小子,过了年才20,他叫曹评,是曹佾的儿子。
和他那个不着调儿的爹不一样,曹评从小喜欢武艺,身手绝佳,而且性格沉稳,颇有祖上曹彬的遗风,曹佾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
“不成。”王宁安断然拒绝,“你爹会杀了我的。”
曹评却不甘心,虎着脸道:“叔,你定的标准放在那里,寻常人家的子弟根本做不到,必须对朝廷忠诚,宁死不屈,还要身手好,脑筋好,学东西快,反应机敏……唯有将门子弟,我们都有一大家子,谁也不会冒着祸及全族的危险,投降敌寇。而且我们从小学武,也粗通文墨,还见多识广,什么东西都懂一点……总而言之,除了从将门选人,还有更合适的吗?”曹评沉吟道:“叔,你不是常说将门要自强吗?遇到危险就躲了,凭什么几代人享受荣华富贵?朝廷又凭什么养我们?”
“这个……”
一贯能言善辩的王宁安,竟然无言以对。
好半天,他才点头,“唉,这样,你先训练去,正好我要回京,见到了你爹,让他决定,我可告诉你,不许任性。你爹不答应,我绝不点头!”
曹评眼睛乱转,闪烁着得意的光。
“请叔父放心,小侄明白!”
……
王宁安回京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刚到京城,就发现国舅曹佾在等着他。
“哈哈,国舅爷,是想请我和腊八粥吗?”
“我赏你一脸腊八粥!”曹佾五官都挪移了,冲到王宁安的面前,揪着他的衣服,脸对着脸,喷了王宁安一脸!
“你给我说清楚,你给曹评那混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跟我那么闹?”
王宁安愣了,“我可没干什么……我还要征询你的意见,到底答不答应?”
“我……我敢不答应吗!”
曹佾气得噗噗放屁,怒气冲天。
“你知道不,那小子给我送信了,说他已经进了山字营训练,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当逃兵,如果我不同意,他就死给我看!”
曹佾急赤白脸,点指着王宁安,气急败坏道:“你,你还我一个儿子!”
王宁安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不声不响的曹评竟然是个狠角色,把他爹吃得死死的。
“国舅爷,回头我一定去说,他不是还没出战吗!有机会的,放心,放心……”王宁安压低了声音,“我说,京城怎么样了?那个老不要脸的把我弄回来,别是没安好心吧?”
曹佾这才勉强点头,旋即又幸灾乐祸起来,王宁安可是一脚踏进了是非圈子!
“二郎,你还不知道吧!文相公这些日子可凶哩!三司判官抓起来两个,吏员抓起来三人,枢密院的主事也被抓了一个……啧啧,人都说文相公是官场屠夫!”
王宁安摸摸鼻子,貌似这个绰号以前是自己的,竟然让老文给抢了,真是岂有此理……
第549章 抓一个宰执又如何
王宁安刚回到西京,就被叫进了宫中。
“王卿,朕知道你路途辛苦,奈何朕心如焚,青唐的事情进展如何,朕还等着你的捷报呢!”
赵祯这把年纪,最讨厌的便是过年,可偏偏又一个年关到了,他能清楚感到,自己的确老了,赵祯越发迫切想要多完成一些事情,至少在驾崩之前,要灭了西夏!
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西夏却是在赵祯御极期间造反的,如果不能平定,他没脸见列祖列宗,也没法面对自己的孩子。
从一个不热衷边事的皇帝,变成天天盼着开疆拓土的君王,赵大叔的变化还真是够大的!
“启奏陛下,当川堡和定羌城之战,我大军已经拿下了进入青唐的门户。”王宁安道:“只等明年开春,大军会攻击河州和湟州,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讲!”
“第一就是要压制住西夏,免得李谅祚出兵干涉,这就少不得野利遇乞。至于第二件,臣在等待。”
“等?”
“没错,臣在等山字营练好!”
“就是曹评拼了命也要挤进去的山字营?”
王宁安连忙点头,赵祯虽然信任他,重用他,但是有些事情却不能瞒着皇帝,比如山字营这种秘密武器,要是不让皇帝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莫非想要刺杀皇帝不成?
因此,在组建的时候,王宁安就向赵祯如实汇报了。
“王卿,朕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山字营和朕的皇城司有什么区别?按理说刺探情报,暗杀敌人,这种事情皇城司也很擅长。”
“陛下,是这样的,山字营是选自全军的精锐,然后进行适应性的训练,他们装备手弩,毒箭,匕首,腰刀等兵器,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袭敌营,深入后方,进行破坏,扰乱军心,袭击粮草,必要时候,还能组织强攻暗杀,夺取重要的节点,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任务和皇城司有些相近,只是他们的手段不同,皇城司偏文,而山字营偏武,干净利落,果决快速,相比皇城司,更适合配合大军使用。”
简言之,皇城司就是情报局,他们也搞刺杀,也侦查军情,只是要放长线钓大鱼,通过接近对方高层,弄到有用的东西。
而山字营则是特种兵,他们执行的任务更加战术性,对抗性更强,也更加危险……
赵祯弄清楚差别之后,居然笑了。
“朕也没有想到,曹评那小子竟然这么有骨气!不怕死,不怕苦,是个好样的!”
王宁安脸都黑了,“圣人,国舅爷因为他儿子的事,都要杀了我。曹评还是别留在山字营,放在哪都行!”
“不行!”
赵祯断然道:“除了山字营,他哪都不许去!要是混不出一个人样儿,就别来见朕!”赵祯气哼哼道:“景休那里朕去说,他要是连个孩子的见识都比不上,朕就让他也去山字营历练,来个上阵父子兵!”
王宁安连忙闭嘴,心里却在暗笑,国舅爷啊,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姐夫的意思,没办法,天意啊!
……
说了一些前线的事情,终于转到了京城的案子。
“王卿,屈指算来,也差不多十个月了,青苗法推出之后,纷乱不止,交子的事情,青唐的事情,都弄在了一起,文相公正在查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莫非我大宋朝堂,真有人看不惯朕开疆拓土,存心在背后掣肘?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赵大叔的叱问,王宁安道:“官家,臣这些日子也在思索,恕臣斗胆,有些事情,的确是想简单了。”
“怎么说?”
“从天圣元年算起,官交子已经发行了三十多年,第一年就发行了126万贯,以此计算,这30年,发行的交子,至少在3000万贯,扣除折旧收回的部分,市面上至少有一千五百万贯交子!这还仅仅是官方的,民间的交子数额,就更加难以估算……巴蜀是天府之国,物阜民丰,偏偏又缺少金属货币,究竟有多少交子,只怕谁也说不清。这些年交子贬值七成还多,许多百姓商户的财富消失了,蒸发的钱去哪了?有多少人中饱私囊,还有多少人,利用交子超发,狂敛民间财富,霸占田地商铺,就更难以言说。”
王宁安当初是想把交子务吞下来,然后直接靠着皇家银行发行纸币。
可真正派人去查交子务的账,顿时就把王宁安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眼下他不得不暂时关停了交子务的业务,转而让皇家银行另外发行一套纸币。至于对交子务账目的清查,是一刻不停。
越查,越让王宁安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30年间,交子务居然没有向朝廷缴纳一分钱,相反,还每年开支数万贯,甚至十几万贯!
简直荒唐透顶!
这里面有多少黑幕,会牵连到多少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难怪文彦博按捺不住呢,这背后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赵祯皱着眉头,露出沉思状,半晌才道:“王卿,人都说交子务不能查,你以为呢?”
“臣以为交子务今天不查,明天不查,后天也要查!官交子盖的是朝廷的大印,关乎皇家信誉,如果不趁着交子还有些价值,把事情彻底弄清楚,规范金融秩序。等到交子变得一钱不值,那时候想要恢复,可就难了!”
赵祯闭上了眼睛。
早不查,晚不查,早晚要查!
没错,朕不查,皇儿也要查!
那好,脏活累活就让朕来干,得罪人的事情,朕来做!
“王卿,你可愿意替朕彻查此案。”
“臣遵旨!”
王宁安声音提高了八度。
赵祯欣然点头,“好,你和文相公一起负责此案,记住了,不管牵连到谁,哪怕是宗室子弟,哪怕是朕的身边人,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而且不但要查,还要重塑交子的信心,朕准备要发行纸币,筹措军费,扫平青唐,收复西夏……王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
从皇宫出来,王宁安从头到脚,都笼罩着一团杀气。
显然,赵祯已经给了他尚方宝剑。
有一段日子,王宁安一直蛰伏,而赵祯也没有真正给他太重的任务,当然,教导太子是一方面,其实也未必压倒一切……说到底,目前的王宁安,官位太高,年纪太轻,权力太大。以往他大杀四方,把政事堂都得罪了,赵祯还敢毫不犹豫用他,偏偏他收敛锋芒,和文彦博,贾昌朝都修好关系,又利用六艺学堂,把影响力伸到了士林……到了这一步,哪怕赵大叔再信任他,也要有所保留。
从某个角度看,这个案子就是投名状!
王宁安需要重新证明自己,他和文官不是一路人,赵大叔才会放心给他更大的权力!
“老文,查出了多少东西?可别告诉我,一无所获啊!”
王宁安笑嘻嘻说道。
文彦博从纸堆里面抬头,见他来了,呵呵一笑。
“要是什么都查不到,还不被你看扁了?快坐吧。”
老文让王宁安坐下,忙活着倒茶,又让人拿点心,那个殷勤劲儿啊,就不用说了。
“行了,你歇歇吧!”
王宁安没好气道:“文相公,你是不是又想让我替你背锅啊?”
文彦博迟疑一下,连忙摇头,“哪有,我就是遇到了一点难题,请二郎给我拿个主意。”
“说吧。”
“是这样的,老夫让人查过了,当时给益州交子务的令,的确是让他们筹措20万石军粮,只是当时益州知府衙门出了亏空,交子务就把20万石军粮转给他们,抵了常平仓的账,无奈何,只能拿交子糊弄蕃部。他们想着,俞龙珂不过是小小的蕃部首领,不敢和大宋闹翻,给他们一点交子,也就打发了。”
“放屁!”
王宁安怒骂道:“四夷本就桀骜不驯,难对付得很,居然敢如此轻忽,简直是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文彦博连忙点头,“二郎说的是,现在的问题就出在益州那边,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急于抹平常平仓的账?”
“是因为青苗法?”
“没错,朝廷要推动青苗法,虽说从西北开始,但是巴蜀也是重点地区,肯定要先摸清楚各地的存粮,准是有人得到了风声,就想到用挪用补亏空这一招。”
“哼!军国大事,益州知府有这个胆子吗?益州交子务,也不归益州知府管,凭什么把20万贯的军粮转给地方衙门?没有人点头,他们敢吗?”
文彦博竖起大拇指。
“二郎果然机敏,军粮朝廷的法度严格,从来不能含糊,若非有枢密院的授意,他们绝不敢擅自挪用。”
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文相公,当时庞相公在养病,枢密院的事情,都是王拱辰负责,对吧?”
“对……老夫正准备再次询问他,可是二郎也清楚,毕竟是一朝的宰执,关乎朝廷脸面,不能莽撞!”
“哼!”王宁安哼了一声,“老文,你不用耍花腔,明白说,你不愿意得罪人。你怕,可是我不怕!来,给我立刻签一份公文,我这就去把王拱辰抓了!”话说的轻松,好像喝凉水似的,可文彦博眼睛都圆了!
那是一位宰执重臣啊!
可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抓吗?
第550章 老夫心怀坦荡
“二郎,那个啥……”
文彦博挠了挠头,他承认这个动作很不雅,却没法控制自己。
翻开宋史,就会发现,罢相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平均一个宰相能干一两年就很不错了,没有安全感的皇帝,什么都提防。
只是每次罢相,一般都会赐某某殿大学士,甚至加封国公,到地方上为官,依旧享受最高等级的俸禄,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而且当过宰执的人,甚至能会家乡任职。
总而言之,大宋优待士人,而宰执又是士人的精华,皇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待之师礼。
过去王宁安逼很多人退位,但是要不了多久,这帮人又神气活现,重新跳了出来,呼风唤雨。不是王宁安无能,而是大宋规矩向来如此,哪怕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般情况下,即便是涉及到了大案,宰执重臣只要自请外调,就可以大而化之。
比如当年,夏竦和贾昌朝他们造谣范仲淹勾结辽国,要废立皇帝,结果庆历诸公也都是外调而已。
除了老范被一路折腾之外,其他人都相继回朝为官,哪怕最白目的欧阳修,也官至参知政事。
这次的事情,哪怕真的牵连到王拱辰,甚至更多的人,最多也就是罢官而已,能消籍,永不叙用,已经算是最残酷的惩罚。
为了维护宰执的体面,是断然不会捉拿重臣,更不会让他们像是犯人一样,接受惩罚,斯文扫地。
那么干是会引起众怒的!
只是王宁安恍若未闻,他一个劲儿催促文彦博。
“老文,你要是不愿意拿出公文,那我就去陛下那里讨个圣旨,或者呢,我来个先斩后奏,把王拱辰抓起来再说,省得他跑了!”
“哎呦!”
文彦博都哭了,“我的祖宗啊,王拱辰是堂堂副相,不是贼寇,他能跑到哪里?听我一句劝,你这么干不行的!”
王宁安不为所动,“文相公,我的做法不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老夫这不是调查吗!现在的证据已经指向了王拱辰,我会策动御史弹劾,让他知所进退,主动辞官,这么办,对大家都好,你说呢?”
“不好!”
王宁安黑着脸道:“文相公,有些事情你想简单了。”
文彦博不解,“请赐教。”
“文相公,你想不想要益州交子务,你想不想发行纸币!”
“这……想!”
文彦博没舍得装蒜,不单是想,还是想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整个文官系统的风险,非要查案子,斗王拱辰了。
“文相公,皇家银行和西京银行可以联手吃下益州交子务,可以一起拿到发行纸币的权力……可是,为了保证纸币的信用,我们必须接下交子这一块儿——我的文相公,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烂摊子吗?”
文彦博吸口气,试探道:“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左右不会超过一两百万贯,我们扛得下来!”
“一两百万贯?只怕翻一百倍都不止?”
“什么?”
文彦博豁然站起,“二郎,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那么多?”
“交子务第一年就发行了126万贯,其后每年都不少于这个数字,一发就是三十年,而且交子贬值七成,换句话说,就是实际发行的数量,应该是朝廷核定的三倍以上,甚至更多……应该有一亿贯,打一个对折,市面上还流通的也有5000万贯。”
给赵祯分析的时候,王宁安故意少说了,生怕把皇帝吓到,赵大叔要是不敢查,那可就麻烦了。面对文彦博,他没必要撒谎。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交子就是个大坑,要想成就银行,就必须跳!文相公,如果不心慈手软,错过了这个机会,交子务的黑窟窿就要我们来填,到时候只怕你我都要身败名裂!”
滴答!
一滴汗落在了花梨木的桌面上,文彦博的大脑门子冒汗了。
老家伙虽然没有王宁安懂得金融,但是这些东西一点就破。
文彦博也在益州干过,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交子的厉害,这些年的光景,交子已经融入了所有巴蜀百姓的生活,无处不在。
除了官方交子,还有民间交子,益州还有发达的借贷和商业系统,伴随着商品货物交流,把交子推到了全国……可以想见,如果交子出了问题,会造成多大的动荡?
别说文彦博和王宁安,哪怕赵祯都扛不起责任!
老文第一个后悔了,他捂着脑袋,越发糟心。
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掺和这种事情,自讨苦吃啊!
“文相公,事到如今,你该想清楚了吧?交子的事情早晚要爆发,是在我们手里爆发,还是在王拱辰他们的手里爆发,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这还用想吗!”
文彦博两手一摊,无奈道:“老夫碰上了你,就算倒了八辈子霉!早晚有一天,要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伤天害理就该入十八层地狱!佛曰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文彦博迟疑一下,抓起毛笔,刷刷点点,写好了一份公文。
宋代名义上保留了三省六部制,而实际上早就面目全非,政事堂的官方称呼是中书门下,基本上囊括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大权,在政事堂内,还设有舍人院,知制诰,负责草拟圣旨,另外还有孔目、吏、户、兵礼、刑五房,分理各种事务。
贾昌朝身为首相,执掌中书门下大印,还管理舍人院,负责孔目和吏房,将草拟圣旨,人事铨选大权一把握在手里,至于文彦博,只能掌控户、兵礼、刑三房,虽然权力也不小,但是却没法和贾昌朝相比。
不过这次是抓人办案,文彦博做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二郎,王拱辰毕竟是宰执重臣,又是西府枢相,老夫无权拿他,只能让他暂时停止职务,为了避免嫌疑,可以将他圈禁在家,或者其他的院落,防止串供。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老夫立刻就会受到弹劾。”
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转身要走,文彦博又忍不住提醒道:“二郎,圈禁时间可不能超过十天,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找到证据,不然,又是麻烦啊!”
“哈哈哈,文相公,这事你不该和我说!我只管拿人,你调查就是了!”
说完,王宁安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了。
文彦博呆如木鸡,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脏有些不够用。
就不该把他弄回来!
老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疼啊!
文彦博气得鼓鼓的,却没有办法,他再也不敢迟疑,只能快速整理,一定要找出证据,不然一世英名就毁了!
……
先不管文彦博忙活,王宁安带着20名皇城司的人,直接来到了枢密院。
正巧,今天庞籍身体恢复了,重新理事。
“庞相公,奉圣上旨意,政事堂钧令,请王拱辰王相公一叙。”
庞籍见多识广,王宁安气势汹汹杀来,绝非善类。
老庞籍把眼睛一瞪,“王相公,这里是枢密院!”
“这是政事堂公文!”
王宁安毫不相让,亮出了文彦博签发的公文,庞籍一见鲜红的大印,还有文彦博的签字,气得直哼哼!
“王相公,老夫痴长你几岁,要提醒你一句,你如今也是宰执之臣!”言下之意,不要落了相公的面皮,对你自己也不好。
王宁安放声大笑,“身为宰执,肩负朝野之望,更要扶正祛邪,明辨是非!有些事情,需要请王拱辰说清楚,他如果不敢面对,那就要惊动官家了。”
庞籍早有察觉,见王宁安如此强势,他也不好硬顶,只能转身,装作没有看见。这功夫,王拱辰已经迈步走了出来。
他的官服很整齐,从里到外,一丝不乱。
唯独放在胸前的手,尾指不停抖动,显示着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王相公!”
“王相公!”
两个人互相称呼对方,而后又都大笑起来。
王拱辰强压着怒火,“你可要知道,老夫乃是枢密副使,朝廷重臣,假如你没有证据,污蔑老夫,可要付出代价!”王拱辰近乎咆哮道。
身为宰执,被人当罪犯对待,已经是名声扫地,威严全无,王拱辰觉得眼前的世界都是黑的,他只能尽全力,维持最后的体面。
“多谢王相公提醒。”王宁安轻松道:“我真希望是自己错了,毕竟我大宋的宰执重臣,不应该是一个拿国事当做儿戏,利欲熏心的小人!”
“你胡说!”
王拱辰愤怒咆哮,“老夫问心无愧!”
王宁安冷笑,“那要查过才知道,请吧!”
王拱辰无奈,只能随着王宁安离开了枢密院……王拱辰被抓走,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到了这个陈陈相因的官场上,所有人都被炸得七荤八素,乾坤颠倒。
开什么玩笑,追究罪责,居然追究到了宰执头上,还给抓起来审讯,大宋立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一霎时,整个西京就沸腾了,而且以西京为中心,快速蔓延,势头一点没有衰减,反而是愈演愈烈,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王拱辰被囚禁三天,面对着王宁安的询问,他只有一张万年不变的黑脸。
“老夫不知道,不清楚,没说过……你讲的全都是污蔑之词,无中生有,老夫心怀坦荡,日月可鉴!”王拱辰就像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551章 扒了王拱辰的皮
悍然拿下一位宰执,造成的震撼,远远超出许多人的估计,官员们如丧考妣,奔走相告,连过年的兴趣都没有了。
东华门唱名,宣麻拜相!
这是多少人的期望,做到了宰执高官,不但自己吃香喝辣,还能封妻荫子,惠及子孙后代,就连乡亲邻里都能捡到便宜。
进入政事堂,是无数士人的梦想。
可就是一位在政事堂多年的大臣,居然被拿下了。
大家伙只觉得心都被掏了一把,鲜血淋漓,兔死狐悲。
许多人立刻联名上书,去找赵祯,要求皇帝立刻释放王拱辰。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维护士林脸面,不能羞辱堂堂枢相!
还有人把矛头对准了文彦博,痛骂老东西无耻,竟然陷害王相公,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是活曹操,天下头号的奸贼!
文彦博被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有人往他家里扔臭鸡蛋,弄得文家的人都不敢出门。
相比之下,真正的罪魁祸首,王宁安却显得非常悠闲自在,没人敢去他的门口闹腾,原来王良璟在幽州镇守两年,功劳很大,赵祯下令,把王良璟调回了西京。
王老爹带着500部曲,气势汹汹赶到了洛阳的府邸。
王家外面全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军汉。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大多数多有残疾。
有人断了胳膊,有人眼睛瞎了一只,有人的手指掉了,有人被砍去了耳朵,还有人满脸刀疤,凶神恶煞!
别看他们肢体不全,但是一个个器宇轩昂,凶神恶煞,往门口一站,别说活人,就连鬼神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招惹了这些杀星。
其实也不是王老爹故意吓唬人,而是这些弟兄跟着他南征北战,落了一身残疾,总不能没有事情做。有人安排去了码头,牧场,有人分了田地,给了作坊,最后剩下一帮,什么都不会干,身体又不全,就只能留在王家当家丁。
总而言之,王宁安是彻底安静了。
他能静下心来,整理案子,对益州交子务的事情,也有了充足的把握。
“二郎,为娘觉得,不要以为拿下了王拱辰,就算完了,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更惊人的力量!”
白氏凭着她的金融直觉,敏感道:“市面上那么多交子,如果皇家银行接过来,人家一起上门挤兑,只怕银行的储备金就要崩溃!”
萧观音蹙着眉头,低声道:“师父,如果仅仅是挤兑还好办,我担心会有人超发交子,把交子变成废纸。”
“超发?交子务不是交给了二郎吗?还怎么发?”
王宁安道:“娘,你怎么忘了还有民间交子,益州的交子最初是16家商号联手发行的,如今他们还在发行。”
苏八娘吐了吐舌头,好奇道:“官方交子和民间交子又不一样,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观音突然轻声一笑,她立刻恢复了严肃,但是苏八娘还是听到了,忍不住把脸一沉。
“你笑话我无知是吧?”
萧观音正色,“官交子和民交子,看似是两个东西,实则在钱柜银行里面,是一个东西!买柴米油盐,固然不能混为一谈,可是买贵重的东西呢?比如一块土地,动辄几万贯,除了现金之外,各种的交子啊,物资啊,股本啊,田产啊,房产啊,都可以用来抵充价格。”
萧观音看着挺傻的苏八娘,抿嘴笑道:“这些事情你不明白,也没什么,会刺绣女红就很了不起了,你看,我就不会绣鸳鸯戏水。”
“你!”
苏八娘气得小脸通红。
白氏咳嗽了一声,“行了,挺大的人,吵什么!看起来交子远比想象复杂多了,而且一旦反扑,力量之强,不可估量。我们必须全力做好准备,帮着二郎打赢这一仗!”
王宁安连忙笑道:“多谢老娘体谅,我先去把王拱辰摆平,从正面追查,你们要盯着益州的金融动向,还要调集足够的真金白银,必要时候,还是这些东西管用!”
“好!”
王家的娘子军团一起点头,王宁安匆匆离开了家中,来到了囚禁王拱辰的院子。
毕竟是一朝宰执,就算囚禁了,一样舒舒服服,三进的院子,匠心独具,花圃之中,种满了牡丹,如果是夏天,花草繁茂,绝对的是人间的天堂。
“王相公,过去了几天,你可想清楚了?有什么话,想要招供吗?”
王拱辰斜了一下王宁安,一扭头,闭上了眼睛,手里捻着一串奇楠,好似入定的老僧,不停念着佛经。
“哈哈哈,王相公,多念念经也好,赎赎罪孽,别管有用没用,至少换一个心安。对了,建议你念念《阿弥陀经》,没准七日间,一心不乱,就能登临佛国,得大自在,大逍遥!”
王拱辰实在是听不进去了,七日一心不乱,那是死前好不?王宁安,你把老夫当成死人了不成?
他猛地扭头,红赤着眼珠,怒视着王宁安。
“士可杀不可辱,信不信老夫一头撞死!”
“请便!”
王宁安满不在乎,“你死了,你的罪孽也不会消失,你窃取了那么多钱财,取财无度,取死有道!岂止是你,还有你的家人,全都逃不了!你死了,不过是把他们送进大牢而已!”
“王!宁!安!”
王拱辰怒吼道:“你别欺人太甚!朝廷祖训,不杀士大夫,老夫身为宰执重臣,你凭什么砍我的脑袋?又凭什么祸害我的家人?你说啊?”
“就凭你利用益州交子务,大肆借贷,低价窃取百姓土地!前后多达300万亩!汝之贪墨,亘古未闻,前所未见!朝廷的确不杀士人,陛下也不会违背祖制宰了你,可是把这些事情掀出去,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啊!”
听到这里,王拱辰明显感到了惶恐,他拼命摇着脑袋,“姓王的,你不要胡说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好,你说我是欲加之罪,那我就把这些事情说一说,也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
在一年半之前,崔家在西北大闹,扒开了河堤堰口,制造大灾,那一次有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没了家园。
事后,王宁安积极安排救灾事宜,推动以工代赈,老百姓算是找到了活路,死亡的百姓非常少,也正是因为此事,六艺学生的办事能力得到了肯定,才会让赵祯刮目相看。
只是在大灾之后,西北的土地发生了剧烈的变动。
原本所属百姓的田产,大约消失了500万亩,换句话说,就是负担税负的田亩,减少了500万亩。
唯有士绅能躲避田赋,换句话说,这些田都被士绅贪了。
当然,其中有些是因为死了主人,变成无主之地,被乡亲族人霸占,但是九成以上,还是落到了大家族的手里。
每一次大灾,都会带来土地的集中,这已经是朝廷的常态,本来没人注意。
可偏偏遇上了王宁安,遇上了六艺的学生!
苏辙是个不声不响的人,他没有哥哥的才情,也没有哥哥的跳脱,但是苏辙有他哥没有的细心,他前后花了一年的时间,除了科举的那段之外,全都在仔细调查,他想知道,田产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不管是六艺的师父,还是王宁安,都反复强调兼并的危害,但是究竟怎么兼并,却没有多少人说得清楚,或者说,鲜有总结研究。
苏辙下了苦功夫,他终于找到了许多证据。
遭了灾的百姓,急需粮食,这时候条件再苛刻,他们也会答应的。
许多人都拿自家的田亩做了抵押,借了一笔粮食,显然,能还的人不多,几个月到期,田就归了别人。
苏辙不甘心只发现这些,他继续追查,却发现借给百姓的粮,有许多来自常平仓和广惠仓,还有一部分是地主家的存粮……再查,这些粮是怎么流出来的……结果苏辙有了惊人的发现,竟然是有一大笔来自益州的交子,把这些粮都给买下了!
“常平仓的粮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年盘点,五年折价一半,十年之后,就要处理掉,更换成新粮,避免腐化变质……你们利用朝廷的规矩,把常平仓的好粮食也给低价处理了,这也就罢了,可还是贪得无厌,居然用交子付款。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王相公,人家都管我叫善财童子,说我能点石成金,可是相比你们无中生有的本事,还是差着天地!”
王拱辰的脸终于变色了,他咬紧了牙关。
“你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
“哈哈哈,我会让你明白的……而且我还知道,那20万石军粮,根本不是填补益州常平仓的亏空,而是运到了永兴军路!”
“啊!”
王拱辰低呼了出来,他急忙闭嘴,可还是晚了。
“王安石在永兴军路发放青苗钱,把常平仓都盘点了一遍,你们盗用常平仓的粮食,巧取灾民的土地,这事情瞒不住了,便四处挪用粮食补亏空。给俞龙珂部的20万石自然就被你们给拿走了,本想着俞龙珂闹起来,杀得西北大乱,朝廷不得不停下青苗法,或者从外地调粮食,你们就能把做的恶事遮掩过去,只是可惜啊,你们遇到了一个能干事的王韶,俞龙珂没有乱起来,反而是你们,这么好的一个生意,愣是暴露了!”
王宁安呲着白牙,嘿嘿一笑,“怎么,还不招供吗?”
第552章 交子危机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查证和推理的能力的确过硬,短短时间,愣是把复杂到了极点的利益纠葛给弄清楚了,而且所说所讲,全都击中了王拱辰的要害,把他们龌龊的心思,卑劣的打算都摊在了阳光之下,没有一点保留,没有一点遗漏!
“秦凤路,永兴军路,包括京畿,因为嘉佑元年的水灾,共计消失了500到700万亩田,扣除毁掉的,扣除被一般老百姓拿走的,大约有一半以上,也就是300万亩的田,都落到了你的手里!王相公,敛财之能,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放屁!”
王拱辰竟然爆了粗口,“王宁安,你想杀人,直接动刀子就是,何必往老夫头上胡乱安罪名!”
“这是胡说吗?益州交子务的提举已经招了,下面还有那么多书吏,你以为真能做到天衣无缝吗?朝廷的事情,从来就怕认真二字!陛下要彻查,政事堂要查,本官也要查!还有几十万被霸占田地的百姓,还有无数苍生,都要知道真相!这300万亩田,如果不能一点点从你的嘴里掏出来,我王宁安立刻辞官回乡!连你这样的人都能放过,大宋朝就没有天理可言!”
王拱辰被说的老脸紫青,他真的怒了。
“王宁安,老夫有多少家产,你只管去查!300万亩,就算给老夫天大的胃口,我也吞不下去!就算要给子孙后代留,这么多田,十辈子都吃不完,我何苦费这么大力气!”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那就要问你了!”
“你什么意思?”王拱辰的瞳孔猛地紧缩,露出了强烈的质疑之意。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你说自己吞不下这么多田,那田都跑到哪去了,你和益州交子务有什么交易,你帮着谁贪了这么多的田?”
“说!”
王宁安猛地一吼,仿佛打了一个惊雷!
王拱辰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了地面上,他用力盯着,仿佛要把砖头看穿。
王宁安起身,一边走着,一边冷笑。
“王拱辰,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就是拼了老命,尽量保住那些人,然后他们自然会保住你的家产,你的家人……可是你想过没有,益州交子务,这么大的贪污案子,说句不客气的,亘古未有啊!牵连进去的人,谁也逃不掉。你别以为死了就能解决问题,我已经给皇城司送去了手令,他们会把你的儿孙,侄子,外甥,女婿,总而言之,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抓起来,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实拥有的财产……你放心,朝廷不会灭你的九族,只会让他们还钱,把贪得都还上,一辈子不行,就两辈子,两辈子不行,就十辈子,百辈子!什么时候还清楚,什么时候完!”
“王!宁!安!”
王拱辰怒满胸膛,疯狂咆哮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过分了!”
“过分?谁都可以和我说这话,唯独你王相公不行!崔西枫丧心病狂,扒开了堰口,是为了淹没田地,逼着老百姓造反!他已经凌迟处死了,崔家人远在青唐,但是也被我大宋的勇士追杀……他们会死的干干净净,一个人都不剩!你,还有你背后人的作为,比起崔西枫,丝毫不差!我完全说你是他的同党,借高利贷,盘剥百姓田地,也是为了逼反老百姓!”
“你含血喷人,无中生有!”
王拱辰气得跳起来,他这次可真怕了。
如果王宁安真的把他和崔家的事情弄到了一起,他就是乱国之贼,到时候身败名裂,诛灭九族,哪怕士林也不敢保他!甚至子孙后代,都要没脸见人。
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王宁安,老夫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同朝为官,相煎何急!”
“笑话,你不贪墨,谁能煎你?既然做出了恶事,就要付出代价,怎么,堂堂枢相,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
王拱辰咬了咬牙,“老夫没有干那些事情,老夫没有贪墨那么多的田!”
“那还是贪了,你贪了多少?其他人又贪了多少?你说出来,自然按照朝廷法度定罪,你不说,那就只有让你们王家背了!”
“你!”
王拱辰彻底被逼上了绝路,遇到了王宁安,真算是他倒霉。
这小子比谁都精明,比谁都狠!
这些话就算赵祯都说不出来,也干不出来!
重用王宁安,就是让他当一把制约文官集团的刀,现在看来,这把刀绝对是神兵利器级别的……
王拱辰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想自己的一生,其实还是很励志的。
他并非名门出身,却自幼刻苦读书,在天圣年间,考中进士,而且还是那一科的状元!
拱辰这两个字,还是赵祯赐给他的名字,寓意就是拱卫辅佐星辰,毫无疑问,星辰就是皇帝陛下了!
入仕之初,王拱辰的确兢兢业业,政绩突出,清廉自守,很是做出了一些政绩,升官极快,跑到了翰林学士,御史中丞的位置。
可就是在此时,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庆历新政开启了,范仲淹等人掀起了一场疾风骤雨的变革,短短的一年之间,大宋原本的君子政治荡然无存,双方刺刀见红,杀了一个天昏地暗。
作为言官的老大,王拱辰也卷入进去。
他攻击王奕柔,苏舜钦,想借此干掉范仲淹,结果却因为手段卑劣,被士林鄙夷,赵祯甚至责备过他,不要沽名钓誉!
那是庆历新政当中的一件小事,可是却影响了王拱辰的下半辈子……他发觉自己苦心建立起来的名声,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没有人记得,大家都说他是破坏新政的小人……尤其是范仲淹失败之后,大宋国势日非,人们越发感到新政的必要。
庆历新政虽败,可范仲淹有立地成圣的趋势,相反,和老范作对的夏竦、贾昌朝,全都被人鄙夷的小人,王拱辰也在其中。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王拱辰变了,表面上他还是雍容大度的宰执重臣,而暗中,他怂恿家人,侵吞田产,经营生意,敛财致富,十几年的光景下来,王家的产业膨胀了何止百倍!
就连他自己午夜梦回,都会感到恐惧,甚至是自惭形秽!
让年轻时候的自己看看现在的样子,也会鄙夷吧?不过没什么,谁都要成熟,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富弼如何?韩琦如何?还有那么多的大臣,谁没有经历过脱变?要还是脑袋发热,光想着什么家国天下,有的没的,还能作为位置吗?早就像范仲淹一样,滚到山里教书了……
王拱辰不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只是谎言终究要戳穿,事到如今,他终于感到了灭顶之灾!
他后悔了,他怕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已经没法回头了,究竟是谁,害得老夫如此?是王宁安吗?他当然算一个,可两个人本来就是仇人,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那些人呢?他们怂恿自己,推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想逃出生天,没有那么便宜!
王拱辰神色狰狞,他真想索性把什么都供出来!
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始作俑者……王宁安一直在观察,他在看着王拱辰的一举一动,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只要撬开了王拱辰的嘴巴,那收获可就大了,当朝之上,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伙,要身败名裂,又有多少黑幕,能彻底掀开?
快说吧,我就等着呢!
王宁安的心都要跳出来,却还要装成好整以暇的样子,说实话,还真有点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着王拱辰就要撑不住了。
突然,外面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太监。
“王相公,圣人有旨!”
王宁安一惊,脸瞬间就黑了。
可是圣旨来了,他也不能不管。
“公公这边请!”
王宁安出了牢房,他摆手,把一个侍卫叫来,让他盯着王拱辰,王宁安匆忙接了旨意,再回来的时候,狱卒连忙道:“王相公,你走的时候,王拱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又扭头盯着墙,开始念经了。”
王宁安听完,咬了咬牙!
完了,机会错过了!
如果不是赵祯突然降旨,王拱辰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自己打破了,功亏一篑,真是该死!
究竟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
我绝不饶了他!
王宁安强压着满肚子火,随着小太监,直接来到了宫中。
此时的御前,除了文彦博之外,几位相公都在,正在回话的是韩琦。
“启奏陛下,从数月之前,益州府的商民百姓就拿着交子,要求兑换,最近一个月,听说交子务出事,兑换量陡然多了十倍不止……如今益州的存钱已经消耗殆尽,交子贬值,已经不足票面的十分之一。知府王素奏报,益州交子随时会崩溃,到时候数以十万计的商民百姓身价都打了水漂,难保不会激起民变。老臣以为,朝廷必须妥善应付,拿出办法才行!”
韩琦说了一大堆,可听到王宁安的耳朵里,只有四个字:交子危机!
这帮人终于要鱼死网破,出绝招了……
第553章 入蜀
坦白讲,引爆交子危机,并不是一招妙棋。但是王宁安步步紧逼,拿下了王拱辰,接下来上至宰执,下至普通官吏,从两京到地方,多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是要收人了!
王拱辰随便歪一下嘴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情况很明白,必须要保王拱辰,只有保住了他,才能保住大家伙的命。
可是如何下手呢?
找赵祯施压?
一点用没有,赵祯是越来越固执,和文官越发疏离,有些时候,他还会故意和言官们对着干,越是想让他如何,就越是拧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好哄的傻白甜了,文官们懊恼不已。
赵祯不行。
那文彦博呢?
就更不用说了。
老家伙查案子比王宁安还下功夫,好多证据都是他找出来的,益州交子务的人也是他攻破的,直接供认了王拱辰指挥他们做事的铁证,这才有王宁安大杀四方,逼得王拱辰险些缴械投降。
事到如今,文彦博虽然惊讶波及之广,但是他也咬死了牙关。
你们有势力,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刺刀见红,短兵相接,狭路相逢,文彦博是敢下死手的。
皇帝和文彦博都摆不平,就更不用说王宁安了,双方早就撕破脸皮,势如水火,没有缓和的余地。
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有鱼死网破,拼一个两败俱伤!
引爆交子危机,干掉皇家银行,就算王宁安能挡得住,巴蜀的经济也会崩解……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安蜀不安。
只要蜀地乱了,朝廷就没有心思追究下去,而且以这么多年的经验,赵祯的性子还是相对绵软的。只是有了王宁安给他当羽翼,有了那么多将门在背后摇旗呐喊,皇帝胆子才大起来。
一旦超过了王宁安的能力限度,或者说危害到大宋江山的安全,赵祯会权衡利弊,不敢冒险乱来的。
文官集团在短暂混乱之后,决定走一步险棋,和朝廷死磕!
韩琦主动上奏交子危机,就是一切的开始。
王宁安稳定心绪,迅速洞察了背后的玄机。
文官们动作仓促,而王宁安也没有准备好。
他希望在推动青苗法之后,等银行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和传统保守势力一决高下。
只是事与愿违,文官抢先发招了,那就唯有挺身应付,反正瘸驴破磨,凑成了一对,就看看谁更高明吧!
“韩相公,你认为该如何应付交子危机?朝廷又该如何应对呢?”王宁安主动发问。
韩琦眼皮不抬,“王相公,老夫虽然管过一段时间三司,但是对金融的事情,知之甚少,陛下请王相公过来,就是想听你的意见。”
“事情是大家伙的,集思广益吗!”王宁安笑道:“韩相公,你刚刚不是说危机源自皇家银行吞并交子务吗,要想解决危机,是不是要恢复原状?”
韩琦笑道:“王相公,老夫也是人云亦云,随口说说而已。”
“当真是随口说说?”
“那是自然,老夫的确是不懂,王相公要是觉得不对,只管说就是,老夫恭请指教。”韩琦这个老家伙是真的越发滑头儿了。
自从王拱辰被拿下了,他心里也发毛。
枢密副使不安全,他这个参知政事也危险啊!
王宁安屠刀高举,和他对着干,风险太大了,韩琦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哪怕王宁安骂他祖宗,他都只会笑脸相迎。
不得不说,素来霸道的韩琦居然服软了,真是稀奇!
不过软弱只是表象,藏在背后的狠辣果决,一点没减少。光是交子的大坑,就足以把王宁安和他的人马都埋葬了!
“王卿,韩相公说的没错,你是最懂金融的,有什么看法,只管说出来就是。”
“遵旨!”
王宁安沉吟一下,“启奏陛下,益州交子,非是一天两天,冰冻三尺,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意不得。数千里之外,谁也不敢断定,金融向来一日三变,不置身其中,只怕难以窥见全貌。”
御史中丞赵卞笑呵呵道:“王相公,听你的意思,是想去益州,亲眼看看了?”
“的确如此,倘若陛下同意,臣愿意前去。”
赵祯沉吟一下,“王卿,你当真要去?”
“陛下,臣当然想在家里过年,只是臣安稳过年,就有许多百姓没法过年了。”
赵祯若有所思,的确,当交子危机传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事情严重,才立刻把王宁安叫来,此事也只有他能处理。
“其余众卿退下,朕要和王卿谈一谈。”
贾昌朝、庞籍、韩琦、包拯等人相继下去,只留下王宁安一个。
在朝议之上,皇帝可以单独留下某位大臣,这叫留身独对……能享受这个待遇的大臣,都表明圣眷非比寻常。
唯有王宁安经常进宫,又是太子老师,丝毫没有觉察到特别的待遇,心思全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面。
“岂有此理!”
赵大叔一拍桌子,他怒了!
“好大的狗胆,朕要查交子务,他们就弄出这么一手,这是在打朕的嘴巴!逼着朕相他们低头!”
赵祯一语道破,把事情的关键点了出来。
“王卿,朕唯有信任你,仰赖你,交子的事情,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给朕处理漂亮了!朕没有向契丹低头,岂会向国中硕鼠认输!”
赵大叔的表态,让王宁安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起来皇帝要比想象中坚决,有皇帝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后方也就稳了,可以放手施为!
“陛下圣明烛照,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臣也就不需要说什么了。此次臣一定要挫败这些人的阴谋,让他们自食恶果!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勉强应付。”
赵祯爽快一笑,“朕加封你为川陕四路督转运使,兼任经略安抚使,总揽益州等地民生军务,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对了,王卿,你还要让谁跟着?”
王宁安笑道:“既然是要杀人,自然需要打手。”
“那好,朕就让景休陪你入蜀。对了,再让杨怀玉、潘肃、柳羽、狄咏等等,他们全都跟着去,凑一万精兵!王卿,你要约束好这些人,该杀的不要放过,不该杀的,就不许滥杀无辜,尤其是普通的百姓,交子出了事情,是朝廷愧对他们,朕更不忍心残害百姓,王卿,你记住朕的话,宁可杀官,不可杀民;宁可杀商人,不可杀农民;宁可杀富户,不可杀穷人……”
赵祯连着定了三条规矩,王宁安全都点头记下,其实赵大叔狠起来也挺可怕的。
“还有什么,都一起说出来。”赵大叔是准备大开方便之门了。
“陛下,臣不太了解益州的情况,想要迅速上手,只怕很困难,臣希望陛下能排几个巴蜀的官吏跟着,臣做事也容易一些。”
赵祯想了想,道:“这倒是,关口还要办案子,御史张方平不错,他当过益州知府,经验丰富,只是王卿,你确定要让他跟着?”
王宁安嘴咧得和苦瓜似的,“如果陛下降旨,臣无话可说。”
赵祯从他古怪的神色当中,读出了一点东西,突然赵祯放声大笑。
“哈哈哈,朕知道了,你是要让苏老泉跟着去?”
王宁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要论起熟悉巴蜀的情况,谁能比得过苏家,只是让老岳父给小女婿打下手,这话王宁安说不出口。
倒是咱们赵大叔,脑洞了一下,立刻就同意了。
“朕买一送二,让苏轼和苏辙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不过王卿你可要记着,不能因为自己是巴蜀的女婿,便徇私舞弊,手下留情,一旦你贪赃枉法,朕会十倍处罚你!你懂朕的意思吗?”
王宁安还没反应过来,赵祯气哼哼道:“朕之所以要十倍处罚,是朕给予你十倍的希望!不准你让朕失望!”
赵祯说完,就甩袖子离开。
王宁安摸了摸鼻子,貌似这次的行程不太容易啊?
……
从宫中回来,王宁安满脸的遗憾,老爹和老娘从幽州赶来,还想着一家人团圆,好好吃一顿年夜饭,没想到他又要去巴蜀办差,真是官身不自由。
倒是老爹看得开。
“别婆婆妈妈的,要去就别给你爹丢脸,带着咱们家200兵去。你可别小瞧他们,虽然有残疾,但是比起禁军厢军的废物可要能打多了。”
白氏也叹口气,道:“二郎,娘这次留在京城,让萧丫头跟着你去,她比为娘还懂金融,很灵的一个人。”
王宁安当然知道萧观音的本事,可是他真的不想带着她一个……“娘,小妹怎么样?让她也去,正好老泉公,还有大苏和二苏都要去,她也好回家看看。”
白氏笑了笑,“那丫头去不了了……她怀上了!”
王宁安突然瞪大了眼睛,“真的?”
“那还有假!是钱太医给诊的脉,曦儿给你生了两个小子,也该轮到八娘了,她受不得颠簸劳碌,必须留在京城。”
王宁安终于不再抱怨了,他在西京等了五天,老岳父苏洵从开封匆匆赶来,大苏,二苏也都跟着。
此外京城的将门,从曹佾算起,几乎每家都带着部曲,光是家丁就凑了两三千还多,再加上跟随前去的捧日军,皇城司,殿前司,足足一万五千多人!
浩浩荡荡,跟要打仗相仿,直接杀向了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