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王老师的第一课
作为一个成年人,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是很丢人的事情,哪怕对象是三个毛孩子。
所以王宁安很老实抄了五遍学堂规范,并且送到了小太子和狗牙儿,还有小彘的面前。狗牙儿翘着二郎腿,学着老爹平时的样子,十分嚣张地检查着,等看完了一遍,才大模大样道:“还算不错,就是字差了点,要好好练啊!”
王宁安差点气趴下,小兔崽子,你别太过分啊!
见老爹瞪眼睛了,狗牙儿也吓坏了,连忙赔笑,“也不错了,就是比不上舅舅,还有二娘!”
苏轼经常过来,每次还都不空手,各种好吃的早就收买了几个小子,他这个舅舅,比起亲舅舅杨怀玉还讨喜呢!
王宁安更是无语了,连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字比不是苏轼,还让不让人活了!
“成了,咱们去骑马吧!”
王宁安带着几个小娃娃一溜烟儿到了城外马场,这是他早就答应孩子的,奈何殿试之后,文彦博他们想要对六艺下手,王宁安不得不绞尽脑汁应付,直到今天,才抽出了一点空儿。
在孩子的面前,有三匹比狗稍微高一点的果下马。
狗牙儿经验丰富,十足的老司机,一跃上马,竟然纵马跑了出去。
小彘看得着急,等老爹把他扶上马,也迫不及待喊着:“驾,驾……”小马驹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最后就剩下了小太子,他想自己上马,可费了好大劲儿,愣是上不去,没办法,只能让王宁安帮忙,骑上了马,他却坐不稳了,身体不停晃动,王宁安看得心惊肉跳,只得牵着马,还要腾出一只手,防止小太子掉下去。
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狗牙儿满身是汗,跟野狗似的,横冲直撞,居然还敢松开缰绳,在马上玩花样,结果被他爹拖了下来,打了一顿屁股,总算是老实了。
小彘毕竟还是太小了,虽然也有亲卫照看,但还是摔下来两次,嘭嘭作响,弄得王宁安都心疼了。可小家伙十分顽强,根本没有哭,爬起来伸出小手,还要骑马。
连王家的亲卫都惊喜不已,看起来二少爷不愧是将门虎子,以后一定能继承王家的门风。
小太子总算是能骑着走两步,但是也不敢跑,他的心情很低落,休息的时候,垂着小脑袋,很是郁闷。
他比狗牙儿还大了几个月,结果却连小彘都不如,难道自己真的那么笨吗?
王宁安询问过钱乙,赵祯老来得子,底子本来就很孱弱,加之小时候中过铅毒,在体内残存,赵宗垕的运动神经很差,肢体也不协调,还有轻微的多动症,跟在王宁安身边,经常跑跑跳跳,吃一些有助于派出铅毒的瓜果蔬菜,情况好了不少,但总体上还要比同龄的孩子弱一些。
“先生,弟子是不是很笨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狗牙儿和小彘都会骑马,我就学不会?”
“呵呵,殿下,你去旁边的树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两个完全一样的叶子。”
小太子很乖觉,连忙跑了过去,他左找找右瞧瞧,叶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真正放在一起,差别就出现了。
有点大小不同,有的纹路不一,颜色或是浓,或是淡……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
“这些叶子就像是每一个小孩子,他们的性格禀赋,才能天分都不尽相同,但是对于这棵树来说,每一面叶子都是不可获取,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就必须让每一片叶子都制造养分,供养主干。殿下,与其努力追赶别人的优点长处,不如发掘自己的特长。”王宁安伏下身,微笑道:“殿下,作为大宋的皇子,你需要的不是什么都会,但是却需要什么都懂一些,这样才能思虑周全,不至于犯严重的错误……殿下,你明白了吗?”
小太子抓着两片叶子,瞪大眼睛看着,过了好一阵子,他用力点头。
“弟子明白了……可是……”小太子犹豫了一下,“先生,卫伴伴不是这么说的。”
“卫伴伴,他说什么了?”
“他说要让弟子好好学文武本事,什么都比别人抢,不然就会有人抢皇位,还说苗娘娘是狐狸精,生下来野孩子,会抢我的位置。”小太子眼圈泛红,抓着王宁安的手臂,疑惑道:“先生,明明是弟弟,卫伴伴怎么会这么说?”
王宁安脸色一沉,小太子所说的卫伴伴是从小陪着他的东宫供奉太监。
至于苗娘娘,则是赵祯在两年之前,新纳的一个妃子。
说来也有趣,自从有了小太子之后,赵祯一心扑在国事,没事还练习一下弓马骑射,身体比起几年前好了很多。
加之迁都到洛阳,原来宫里的老人多数遣散了,赵祯对美人的心思也淡了,偏偏无心插柳,偶然临幸苗妃,她居然怀上了龙种,还诞下了皇子,刚刚半岁。
多子多福,赵祯也想显示自己老当益壮,还专门下旨意,普天同庆,显然,对二皇子也是很看重。
皇宫之中,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整天充满了斗争。
妃子之间斗,皇子之间斗,太监宫女也要斗。
哪怕上面的人不想斗,身边的奴婢也会怂恿着斗起来。
因为只有上面斗得欢,他们才有表忠心,往上爬的机会……显然,二皇子的降生,已经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他们甚至开始给小太子灌输斗争法则了。
王宁安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殿下,你的位置是父皇给的,不是抢来的,也不是别人能抢的,你今年都六岁了,是个大孩子,更不能去欺负自己的弟弟,知道吗?”
“嗯!弟子知道了,弟子不听卫伴伴的话了。”
……
转过天,王宁安奉旨进宫,把这事情就告诉了赵祯。
“可恶,真是可恶!这帮奴婢一贯摇唇鼓舌,唯恐天下不乱,朕绝对不能放过他们!”赵祯怒不可遏,“来人!把那个混账的奴婢拿来!”
“等等!”
王宁安道:“陛下,卫公公毕竟照顾殿下多年,有了感情,骤然把他调走,唯恐会伤了殿下的心。让他再跟着殿下一些日子,却要让他装着身体不适,不能照顾殿下,等过个一年半载,打发出宫,在他的老家给他安排房产土地,安享晚年。如果在这期间,他还摇唇鼓舌,不知好歹,陛下再施以重手不迟!”
赵祯寻思了半天,这才点头,“王卿的确思虑周全,朕把皇儿交给你,算是选对人了。”
赵祯很欣慰,或许自己的皇儿不是天赋最好的孩子,但是在王宁安的教导之下,正在快速成长,至少没有长歪,作为父母的就十分满意了。
“王卿,六艺学堂按照王卿的意思正在调整,只是遇到了一些阻力。”赵祯道:“国子监,还有太学那边,都觉得让六艺统帅天下书院,编写教材,制定教纲,实在是严重越权,把他们都置于何地?还有翰林院,他们也认为要教导官员,应当由他们来做。对了,新任的翰林学士王安石,又向朕提出了常平新法,王卿,你觉得如何?”
王宁安不用看,都知道内容是什么。
所谓“常平新法”就是青苗法。
王安石和吕惠卿关于青苗法,发生了严重争执,王安石坚决主张用常平仓的米粮向百姓放贷,一切都由官府操持,可是吕惠卿坚持认为应当由银行负责贷款,不能把权力交给官府。
两个人在王宁安的书房大吵了一次,连章敦等人都卷入了,王安石硬的像是一块石头,死活不肯改变。
不愧是拗相公,真是够顽固的!
官司闹到了赵祯这里,是用官府好,还是用银行好,赵祯也是举棋不定。
“王卿,正好要改革六艺,要推行变法,朕觉得你应该登台讲课,朕,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还有太学,国子监,翰林院,所有人都齐集一堂,听听王卿的高论!”
王宁安咧嘴苦笑,“陛下就不怕臣会出丑吗?”
“出丑也是你的事,和朕没关系!”赵祯说完,哈哈大笑。
王宁安无可奈何,只能接下来。
苏轼等人听说,全都兴奋无比,终于轮到先生出手了!
自从去岁,龙昌期,二程,张载,还有无数名士,都开坛讲学,好不热闹,作为六艺的王牌讲师,王宁安还从来没有上台讲课呢!
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六艺的实力了。
这帮小子丝毫不担心王宁安会出丑,他们甚至觉得只要王宁安出马,就无往不利,哪怕是臭石头王安石,也不在话下!
几乎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对王宁安盲目的信任之中。
唯独王宁安,他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准备讲课的内容,王宁安把杨曦、苏八娘、萧观音,还有狗牙儿和小太子都叫了过来,几个人排排坐,王宁安拿他们练手了。
这几个人很是有趣,杨曦的文化水平不高,相比苏八娘和萧观音差得太多,而狗牙儿和小太子更是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王宁安在想什么。
只是随着他讲课的深入,杨曦渐渐没有了不耐烦,听得很认真,苏八娘也收敛了笑意,开始小心琢磨,萧观音则是眉头紧皱,神情凝重,至于狗牙儿和小太子,也听得很认真,瞪圆了眼睛。
大半个时辰过去,王宁安才停了下来。
杨曦抚掌大笑,“妾身这么多年,才弄明白手里的钱是什么,老爷,你可真有见识!”
苏八娘抿着嘴笑:“老爷课讲得好,深入浅出,妾身获益匪浅啊!”
就连狗牙儿和小太子也都用力点头。
王宁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要面对的人,程度天差地别,学问南辕北辙,能征服眼前几个人,等到了课堂上,至少不会丢人。
唯独萧观音,她紧皱的眉头豁然展开。
“王相公,你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你只讲了一半,对吧?”
王宁安摇了摇头,无奈道:“萧姑娘,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看破不说破吗?”
萧观音哼了一声,“除非把剩下的一半告诉我。”她沉吟下,又说道:“我觉得其中有覆灭辽国的办法!”
王宁安无奈笑笑,将自己的一份书稿,塞给了萧观音,才翻了几篇,萧观音就仿佛捡到了宝藏,欢天喜地跑走了。
……
四月初一,一个伟大的——撒谎的日子。
这一天,赵祯和文武百官,齐集皇家书院的大礼堂,离着讲课还有一刻钟,欧阳修和白发苍苍的范仲淹双双驾临,处理了公务的司马光也急匆匆赶来,在人群当中,还有程颐程颢,还有那位龙昌期,还有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总而言之,能来的都来了,他们想听听王宁安到底能讲出什么花样!
第525章 “钱”之新解
在万众瞩目当中,王宁安一身月白色的儒衫,坐到了老师的位置上,环视左右,全都是朝野的大人物,连皇帝也加大了,赵宗垕紧紧依偎着老爹,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尽管听过一次,他还是很期待先生的宏论。
面对着大宋最顶尖儿的人物,王宁安也是微微激动。
能不能红,就看这一炮了!
“陛下,诸位相公,还要同僚,高贤,翰林院,国子监,太学的先达:王某论学问,连进士都不是,自然不敢给诸公讲什么孔孟之道,如果说王某还有一点熟悉,那便是这东西了。”
王宁安说着,举起了一枚铜子。
“没错,就是钱!”
“屈指算来,成立皇家银行也有五六年的光景,王某摸索出一些心得,和诸公分享。”
听到王宁安谈钱,不少人脸都黑了。尤其是一些有道德洁癖的君子,他们更是忍不住扭头,连龙昌期都听不下去。
面对陛下,面对天下高贤,居然谈俗气的阿堵物,简直倒胃口,世人都说王宁安是奸佞幸进之臣,现在看起来,一点不假,半点不虚!
很多人已经琢磨着弹劾王宁安的奏疏了。
但是赵祯却满脸含笑,面带鼓励,至于贾昌朝、文彦博,甚至韩琦,都丝毫没有怠慢之意,他们神情凝重,侧目倾听。
“所谓钱,从何处来呢?一句话,是挣来的!”
“为官吃俸禄,做工挣工钱,卖货挣利润,种地卖粮换钱……总而言之,是付出劳动得到的报酬——当然抢劫,偷窃放在一边。我想大家不会有疑问吧?”
很多人不太适应王宁安的风格,他们印象之中,大凡登坛讲课,都是越深奥,越玄乎越好,张口闭口就是引经据典,满口圣贤,像王宁安这么平直通俗的还是少有。
赵祯倒是暗暗看了眼小太子,难怪小家伙昨天告诉自己,说先生讲得好,他都听得懂,要是说这些,五岁孩子也听得明白啊!
只是把当官,做工,农民都混为一谈,实在是有辱斯文,在场许多人不高兴,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皇帝都没意见呢!
王宁安继续往下讲,“付出劳动,换得报酬,现在看起来天经地义。可是假设男耕女织,什么东西都自己动手制作生产,又自己使用消耗,还需要钱吗?总不能自己向自己买一匹布,一斗米吧?所以说,在上古之时,是没有交换的,道理很简单,上古之民,采集果实,捕获野味,耕种田亩,纺织麻布……产出的东西,全部由一家,或者一个氏族消耗。渐渐的,上古之民,从蒙昧走出来,越来越聪明,动手能力越来越强,有了更好的捕猎工具,懂得如何精耕细作,产出越来越多,此时就出现了交换。大家把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和其他的部族贸易,而此时的贸易,是以物易物的。哪怕到了今天,在乡下也有这种情况,还有榷场,我们用布匹丝绸换青盐牛马,就是以物易物,可以说,还残留着上古的风俗。这个过程可能经历了上千年,人们手上的商品越来越丰富,单纯以物易物,不能满足需要,这时候货币就应运而生!”
王宁安又举起了手上的铜钱,笑道:“最初的货币不是这样的,而是贝壳,直到如今,许多和商贸钱货有关的字,还带有贝字,便是明证。钱币从最初廉价的贝壳,渐渐变成金,银,铜,在先秦的时候,各国铸币,形制不一,秦始皇一统天下,统一了货币,便是我们今天沿用的圆形方孔钱。”
王宁安用很简短平实的话,梳理了货币发展的过程。
在场众人却无不皱眉头,王宁安提到的很多东西,全都是真的,他们也在古籍当中看过,只是过去从来没有人这么讲过,也从来没有人如此研究!
经王宁安一说,许多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诸位相公就不用说了,像司马光啊,王安石啊,他们都有拨云见日之感,尤其是司马光,他忍不住满脸含笑,自己的师父就是有两把刷子,真是不简单!
王宁安故意等了一阵子,让大家消化完毕,然后他继续讲道:“凡事正本清源,弄清楚了货币是怎么来的,很多事情就明朗了。首先,货币对应的是商品,是百姓创造出超过自己需要的产品,拿到市面上去卖,还回来的货币。既然如此,也可以理解成每一个货币,都是一张约书,是整个天下,和每一个普通百姓签订的约书。”
王宁安把第一课选为“钱”,一来是他的确擅长这个,二来,他也想打破儒家士人口不言利的迷思。
新儒学要讲究务实,而最大的务实就是学会赚钱,学会用钱!
“一个农人,他年轻的时候,身强体健,可以种许多庄稼,他把口粮之外的粮食拿到市面上卖,换回了钱。假如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可以用这些钱去买粮食,供应自己的生活。在野兽中间,是弱肉强食,老了,病了,哪怕是百兽之王,一样要饿死。人不同于禽兽,便是因为这个!”
王宁安再度敲了敲桌面上的铜钱,“当然,这个老农也有别的选择,比如他靠着自己的孩子养老,是不是和钱就没有关系了?当然不是,试问,如果没有年轻时候多赚的钱,又如何哺育孩子,没有孩子,又如何养老?所以,总而言之,钱,是一种工具,一种衡量每个人劳动价值的工具,钱就像是一个储物箱,每一枚钱币,都储存着靠血汗辛苦换来的价值,正因为如此,钱才可以随时换成其他商品和劳动。”
……
说到这里,全场彻底安静了。
王宁安的这番论述,可谓是颠覆了自古以来,对待钱的一切看法!
钱不再是丑陋的,满身铜臭也不是贬义词,挣的钱越多,代表你付出劳动力越多,越是能干,那岂不是越有钱,越值得尊重了吗?
大家拼命甩头,不愿意接受这个观念,可是这个念头就像是魔音一般,不断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连赵祯都露出了思索神色。
“王卿,朕有疑问,假如有人巧取豪夺,为富不仁,那他的钱,岂不是代表别人的血汗了吗?”
“陛下圣明!”
王宁安笑道:“坑蒙拐骗,巧取豪夺,都是用卑劣手段,占据别人的劳动,换句话说,就会有人付出了辛苦,却拿不到回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行为不但人人唾弃,也于国法不容!”
“在这里,我想需要澄清两个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利!钱,也就是货币,对应的是所有人的劳动,无好无坏,无善无恶。真正让人憎恶的是利,而且还是不惜泯灭天良,残害别人,图谋不属于自己的暴利……那样的钱才带着血,那样的利,才应该天诛地灭!”
王宁安说着,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相公,微微含笑。
“不知道我说的可有道理?”
别人只觉得王宁安是真诚求教,可是贾昌朝和文彦博,还有韩琦等人,分明从王宁安的笑容中读出了嘲讽之意。
似乎这小子口里的小人,就是他们一样!
文彦博到底是厚黑功力深厚,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也没有好处,还不如装得大方一点,博得喝彩之声呢!
“王相公一番讲述,实在是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老夫受教了。”
文彦博起身,冲着赵祯施礼,然后又对着所有人抱拳。
“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后人对圣人教诲,理解不深,想得不透,简单地以为君子就不能谈钱,不能谈利,谈了就是小人!听过王相公的讲解,老夫相信大家不会做如是念头了吧?”
文宽夫也不是寻常人物,他这几句话回敬王宁安,等于说在今天之前,我们的眼里,你就是个钻进钱眼儿的小人,至于今天之后是不是,我们还不知道!
这两位在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火星四溅的交锋。
只是他们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王宁安还十分感叹,“还是文相公见解高明,士农工商,士人不事生产,又凭什么得到其他百姓供养?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百姓需要士人维护人间正道,需要捍卫规矩,伸张正义,归根到底,是维护他们的劳动成果,维持这个不被剥夺!”
说着,王宁安又举起了手里的铜板。
他讲课从来都是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此刻大家再看这一枚铜子,感觉就不一样了。
钱之一道,不但应该讲,还应该大讲特讲,把里面的学问都钻研透了。
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百姓之托,才能主持人间正义。
“为官牧民,爱护百姓,保护百姓财产,让百姓过得富足安康,便是大德!其余诸事,皆不足道哉。”
王宁安把话锋一转,“近日有人提出,要向百姓借青苗钱,我以为此举初衷极好。不可否认,地方上,大族富户,乘人之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以高利盘剥百姓,几个月的光景,利息就能飙涨几倍之多!试问哪个百姓能负担?朝廷理当站出来,保护子民,臣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恩准青苗之法,以解百姓之苦。”
第526章 二王相斗
司马光是个很好学的人,也十分聪明,王宁安引进西夏的青盐,保住了双方的和平大局,又顺便打击盐商,降低了西北的盐价,数百万人收益。
司马光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是一门大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因此不断钻研王宁安的种种作法,又观察皇家银行和西京银行的运作,司马光自以为虽说比不上师父厉害,但是也有六七成功力了。
可是真正听完这堂课,司马光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在他的眼里,王宁安不断上升,甚至有追上孔夫子,和圣人并驾齐驱的势头!
不是司马光捧王宁安,实在是他讲的这套东西,完全可以自圆其说,自成一家了!
任何一种学说,有两个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是说服别人的理论,一个是实实在在的效果。
就拿儒家来说,仁孝、忠义、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这些构成了一个严密而完备的道德体系,吸引了大量的信徒,并且了维持了一千多年的兴盛。
在儒家体系之下,士人通过美化三代之治,通过汉唐的兴衰历史,不断充实他们的论据,只要任用贤臣,虚心纳谏,于民休息,行仁政,施王道,就能长治久安,千秋万代传下去。
倘若不是出了王宁安这个妖孽,儒家的这一套东西,至少还能延续几百年,没有人去怀疑。
相比起儒家的体系,王宁安从货币着手,也构建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的核心就是劳动和货币!
一个简单的道理,不管干什么,只要劳动了,就要获得相应的报酬,有劳有得,不劳不得!
简单和朴素的道理,比起儒家的那一套,理解起来容易多了。
而且王宁安从根本上赋予了研究货币的正当性。
以往的士人口不言利,谁要是盯着钱,谁就是小人,仿佛他们从来不是为了俸禄当官一样!
在儒家的眼里,钱和黑心、贪婪、狡诈、欺骗、小人等等负面词汇联系起来,是根本碰不得的。
王宁安却告诉大家,钱没有错,钱是劳动价值的衡量工具,是百姓和生活的世界签订的一份约书!
真正让人鄙视厌恶的应该是不正当的,违法天理国法人情的利!
求财无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从这个观念出发,自然就是研究钱,研究钱背后的道!
王宁安创立皇家银行,解决钱荒,提供资金保证,收复幽州……种种成绩,足以正面他的理论是对的。
有理论,又有成功的范例!
这不就是一家之言吗!
假以时日,发扬光大,师父的高度,足以和孔夫子并驾齐驱,甚至超过老夫子!
作为先生的弟子,未来的自己,岂不是能成为72位贤人吗!没准排名还在前面呢!
司马光很是激动,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了——历史学得好的人就是能联想!
……
王宁安前后讲了五天,在第一天阐释了货币来源之后,他自信心爆棚,又讲了银行的运作,存贷款利率,还有货币发行量,以及纸质货币等问题。
这五天下来,尽管王宁安尽量说的通俗,但是能听懂的也不过一成不到。
当然,并不能妨碍一炮而红!
相反,从第一天开始,就有无数人奋笔疾书,把王宁安所讲都录下来,然后刊印出去,按理说这是地地道道的盗版,可怜的王二郎连一毛钱稿费都拿不到。
但是那些人丝毫不觉得过分,还自诩帮着王宁安布道,简直让王宁安欲哭无泪。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都是投下了一枚超级震撼弹。
上至赵祯,下至普通的太学生,都从这五天之中,有所收获。
哪怕再顽固的人,就像龙昌期那样,也不敢随便指责王宁安胡说八道。八十的老翁,面对着王宁安的讲课内容,苦苦思索。
手边还放着一堆铜钱,不停琢磨着,居然越琢磨越有收获,龙昌期扪心自问,要是年轻六十岁,没准就跑去王宁安的门下,直接拜师了。
龙老头不好意思去,但是许多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员都动心了,他们不再小觑六艺,相反,恨不能立刻进入王宁安的门下,追随他学理财大道。
当然,现在六艺还在改革之中,王宁安也无暇收徒。
但是不要紧,这世上永远不缺能走后门的人。
比如赵宗景,他就借着来西京陛见的机会,把两个儿子都塞给了王宁安。还有人比他更过分,老将军王德用,将七个孙子都送了过来。
还有韩绛和韩维,这对兄弟也写了一封信,恳请王宁安收下韩家的子弟。
另外曹佾、柳羽、潘肃、呼延达、这帮将门也把孩子送来了。
曹佾还搂着王宁安的脖子,语重心长道:“二郎,谁你都可以不收,可是咱们自家人的孩子不能不要啊!这么多年,将门被欺负得太惨了,你可一定要帮着大家伙出头儿啊!把咱们的孩子教好,让他们以后不受欺负,我可拜托你了!“
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王宁安浑身恶寒,至于这么严重吗!
“我说国舅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横竖我都是孩子头儿了,无所谓的。问题是你姐夫。”
“我姐夫?怎么啦”
“你姐夫把殿下安排在了我家,你们把人送来,就等于成了殿下的伴读。”
“啊,对啊!”曹佾眼睛冒光,一拍手,“这更好了,让他们陪着殿下一起玩,从小培养感情,以后保证个顶个大忠臣!”
王宁安心里暗说这才是你们的真实打算吧,不然一帮穿开裆裤的,跑来学什么理财,简直笑死人了!
“国舅爷,我可说了,这是你姐夫的事,自从钱家之后,陛下可是生怕殿下什么出了坏人,出了我们家的两个,谁也不让接近,要想进我家的门,你自己想办法!”
曹佾呵呵一笑,“这可难不倒我,也不看看,殿下可是我的外甥,当舅舅的能害他吗!”
曹佾一溜烟儿跑向了皇宫,去找她姐姐去了。
……
除了这帮慕名而来的学生,王宁安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是落实青苗法。
青苗法作为王安石初次为相,最早推出的一批法令之一,可以说立意非常好,也切中要害。
大宋的百姓负担太重了,别看开封等少数城市,生活富足安逸,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大片的农村,百姓失去田地,七成的土地集中到世家大族手里,到处都有无业游民,有工作的时候,搬运货物,没事的时候打架斗殴,偷窃抢劫,什么都干。
如果再这么下去,老百姓破产的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城市吸收不了,就会沦为流民,烽烟四起之日也就不远了。
减轻百姓负担刻不容缓,而老百姓最大的负担,一个是田租,一个是高利贷,相比田租,高利贷还容易许多,必须从这里下手!
可以说,王安石变法还是厉害的,眼光极准!
只是王安石的设计很粗糙,落实下去之后,被一帮坏心眼的和尚彻底念歪了,由便民之法,变成了害民之策。
又有人趁机献上流民图,告了黑状,把王安石给扳倒了。
这一次王宁安要推青苗法,自然不会和王安石的作法一样。
可问题是王安石素以执拗著称,岂会轻易改变。
哪怕有了和吕惠卿的争论,听了王宁安的五天讲课,他还是毫不动摇。
这一天,赵祯召贾昌朝、文彦博、王宁安、王安石、还有包拯、司马光等人,御前议事,讨论的就是青苗法的问题。
“臣已经讲过了,利息不宜过高,也不宜过低,而是要取得一个平衡。”经过了几天的经济学洗礼,大家都能接受王宁安的说法。
“为了抑制民间的高利贷,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百姓一个别的选择,利用银行,发放青苗钱,正是最好的办法。”王宁安开宗明义,指出了自己的观点。
王安石却不堪相让,这位用力摇头。
“王相公,你说的自然没错,只是为何要用银行去做?难道衙门就不行吗?”
王宁安摇头道:“王学士,衙门和银行不一样!你让衙门去做,他们一定会仗着势力,欺压百姓,肆意妄为的。”
“有人妄为,朝廷只要派员监督就是!”
王安石毫不相让,就在王宁安讲课的期间,王安石也上了万言书,得到了赵祯的嘉许。
在历史上,王安石就上过万言书,只是当时的赵祯心灰意冷,无意变法,就把王安石的建议束之高阁,直到十五年后,神宗继位,才起用王安石。
王宁安的出现,打乱了固有的进程,王安石提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管早晚,王安石都不改固执的本性。
“启奏陛下,让银行去放贷,等于把巨额财源,交给了银行,银行获利,又无法直接充实国库,这是弊端之一;其二,银行只在大城市有分行,普通的州县,根本没有银行,百姓想要借贷,也找不到银行;其三,王相公,你以为银行向百姓放贷,本金从哪里来?”
还真别说,王安石的发问,就是比之寻常人犀利多了。
“这个……可以从银行当中拨出一部分获利,也可以发行债券,而且朝廷也可以拨钱,方法很多。”
王安石却摇摇头,“王相公,依下官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王学士打算如何?”
“很简单,地方上本来就有常平仓,以常平仓的粮米作为本金,直接贷给百姓。百姓可以归还货币,也可以直接还米,简便容易,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王宁安一听,要动用常平仓,立刻就皱眉了,地方上,常平仓有多少弊端,王宁安清楚,西北遭水灾的时候,常平仓作用有限,因为里面的亏空实在是太大了!
“我反对,此议绝不可行!”
第527章 古怪的拗相公
和王宁安吵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这个人才思敏捷,考虑周全,又善于推陈出新,深得“以正和以奇胜”的三味,满朝相公,没人能在王宁安的手里讨得便宜。
可唯独王安石除外,道理很简单,他是个真正为了大宋着想,又肯办事的,王安石提出的看法,十分有见地,把一帮宰相都比下去了。
推行青苗法,一是减轻百姓负担,二也是充实国库。
在殿试之上,赵祯就讲过了,这几年来,国库的收入没有明显增加,但是开销却成倍膨胀,借贷多达几千万贯!
王安石给赵祯算了一笔账。
每年国库岁入一亿贯出头,虽然还在快速增加,但是各种债务,超过5000万贯,按照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算,一年就要拿出一千万贯偿还利息。
而且岁入有一半是实物,无法用来抵偿利息。
也就是说,每年可动的钱里面,有两成要作为利息支出。这个比例仅次于军费,还在官吏开支之上!
银行是个好东西,可以解燃眉之急,但是长此下去,朝廷的收入全都落到银行的口袋来,朝廷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大宋的三司,要替银行征税吗?
终于,有人的辩才能压得住王宁安。一旁的文彦博暗暗欣喜,还真没看出来,王安石居然是个人才,以“王”对“王”,实在是太妙了!
文彦博这个老货眼珠乱转,笑呵呵道:“王相公,你主持皇家银行,经验丰富,让银行发放青苗钱,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也不能太小觑了朝廷官吏,老夫相信只要监督得当,各级衙门一定会小心做事,把青苗钱发好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一听文彦博的话,王宁安就皱眉头,他无非是说自己只想着皇家银行捞好处,瞧不起满朝官吏。
这个老不要脸的,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挑拨离间,实在是可恶!
“陛下!青苗钱要发,这是臣和王学士的共识,只是青苗钱该怎么发,会遇到什么困难臣说不好,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效法幽州的时候,让我们各自去实验,以观察成效,找出问题,总结经验,而后,再推广到全国,倘若行不通,也可以及时作废,不至于误国误民。”
赵祯一听,颇为赞许。
当初王宁安和富弼在幽州就较量过,结果是幽州大治,民心归附,建立起稳固的长城防线,将契丹骑兵阻挡在长城之外。
“王卿所言极是,只是准备在哪里施行”
“启奏陛下,青苗法王学士早在地方做过,证明是可行的,但一县一军,一州一府,毕竟格局太小,并不合适,就以一路为实验区,臣愿自领秦凤路,王学士可以领永兴军路……臣之所以选择这两路,主要是刚刚遭遇水灾,百姓还没有缓过来,百废待举,此时最容易发生兼并土地,贱价购田的行为,朝廷提供青苗钱,可以解两路百姓之苦。”
王宁安提出的方案,其实很厚道的,永兴军路远比秦凤路要富裕,底子厚,官员执行能力更强。
秦凤路不但要正面应付西夏的挑战,还有侧翼的青唐,很不安全。王宁安主动承担难啃的骨头,王安石也不是没有触动,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赵祯笑道:“既然如此,就按照王卿的意思办,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分头落实吧!”
……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就被提拔为龙图阁直学士,出任永兴军路转运使,一跃成为封疆大吏。
从进京担任三司判官,到翰林学士,龙图阁直学士,王安石升官的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蹿。
如果说最高兴的人,还要数他的儿子王雱!
王雱是个神童,当年还去过六艺读书,在六艺的时候,王雱很不显眼,也没什么存在感。
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王雱年纪太小,当时才七岁出头,是个奶娃娃,能干得了什么,其次,王雱一直把父亲视为偶像,并不像其他人那么赞许王宁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落生那天就是如此。
王雱疯狂崇拜他爹,认为王安石就是天降的圣人,救民水火,治国平天下,全都要靠他爹。
王雱去六艺学堂,也是想领教一下六艺和他爹有多大的差别。
只是这一住就是5年,王雱从一个小顽童,长成了少年郎。
在六艺的日子里,也别说没有朋友,唯有一个人能跟王雱玩到一起,那就是王宁泽!他们年纪相仿,通常都是王雱帮王宁泽写诗词,应付作业,王宁泽教给王雱拳脚射箭,还有算学。
两个人本是文武殊途,但偏偏比谁情谊都好,哪怕分开了,也经常有书信往来。
当然,和王宁泽之间的交情,丝毫不能影响他为了老爹筹谋的决心。
王雱知道老爹当了转运使之后,非常欢欣鼓舞,可也有些担忧。
“爹,青苗法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首先那些旧派官吏,还有地方士绅,他们就不会答应的。”王雱道:“他们之所以暂时没有跳出来完全反对,是因为他们想看您和王相公厮杀,最好两败俱伤,他们渔翁得利!”
王安石闷头喝着黑乎乎的浓茶,随口道:“他们不会得逞的。”
“那是自然!”
王雱信心十足道:“朝堂之上,尽是蝇营狗苟之徒,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格局心胸,远远不如父亲……只是,孩儿担心,王相公为了皇家银行,会暗中下手,破坏父亲的事情。”
王安石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抬起头,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弄得王雱十分紧张。
“爹,有什么不对?”
“哈哈哈,你在六艺五年,难道还不知道王相公是什么人?”
“这个……”王雱的脸色有些难看,只能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对,不对!”王安石道:“王相公能主动领秦凤路的差事,为父看得出来,他是个厚道人。”
厚道?
王雱吐血三升,小白脸都憋红了!
爹啊,别开玩笑了,说王宁安厚道,这是开玩笑嘛?
……
马车奔行在西京宽敞平坦的道路上。
司马光坐在了王宁安的对面。
“弟子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先生,您为什么那么看重王安石,居然折节下交,亲自去拜会他?莫非就是你们俩名字差不多?”
好吧,司马光也开始八卦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君实,你说王安石和朝堂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这个……”司马光沉默了一阵子,思索道:“他是个很纯粹的人,有点天真,很单纯,没有杂质,也很固执……他或许是一把神剑,能劈开匆匆迷雾,打碎一层层的罗网,但他也可能会祸乱天下,背万世骂名,成为和王莽一样的人物。”说到这里,司马光连忙摆手,“弟子不是说他会篡位,而是变法。”
面对弟子的评价,王宁安突然呵呵两声。
“君实,你没有发现吗?我和王安石其实是一路人!”
“啊!”
司马光下意识惊呼出来,师父你要是天真单纯,这世界上就没有坏蛋了……不理司马光的腹诽,王宁安从马车上跳下来,他们已经到了王安石的府邸。
这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三进院子。
司马光连忙去拍打门环,正巧,王雱带着一个女孩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了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他怎么来了?
急忙小跑着过来,躬身施礼,“学生拜见先生。”
王宁安淡淡一笑,“快起来吧,令尊可在家中?”
王雱点头,“在的,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他撒腿往里面跑。
那个少女没有走,而是歪着头,好奇道:“你就是王相公吧,大哥的先生?”
王宁安点头,“你可是王学士的女儿?”
“嗯!”小姑娘脆生生答道:“我叫王青,青色的青,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果然不错。”王宁安随手从马车上拿下来一个油纸包,送给了王青。
王青吓了一跳,“我爹不让收礼物的。”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家里头做的火腿。”王宁安笑道:“上次令尊去我家,见他十分喜欢,就拿了一点过来。”
王青小眼睛转了转,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王相公,那天是不是火腿离着我爹最近?”
“好像是!”
“那就对了!”王青拍手大笑,“下回吃饭,放一盘毛豆在我爹面前,他就最喜欢毛豆,放猪头肉就最喜欢猪头肉……”
王宁安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王安石这个人不但脏兮兮的不修边幅,而且连吃饭也不讲究,在他看来,吃饭不过是维持生命的必须做的无聊之事而已,他从不追求五味享受,能吃什么就吃什么,在饭桌上,甚至懒得去夹远处的菜,只吃面前的东西,绝对好养活!
王宁安这个尴尬啊,他只知道王安石古怪,没想到古怪到这个地步!
王青倒是笑嘻嘻的,将火腿接了过来。
“王相公家的东西一定不同凡响,我哥早就说过,你们家的伙食特别好吃,弄得我也想尝尝。”
“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去,不过别嫌我那乱就好。”王宁安和煦笑道。
正说着,王安石从里面出来了,王青一吐舌头,转身快速跑开……
第528章 让人傻眼的联盟
王安石也没有想到王宁安会来拜访,听到儿子禀报,父子俩还商量了两句。王安石为人古怪,除了儿子王雱,还真没有谁能当他的参谋。
王雱搞不明白,论起来王宁安身份比王安石尊贵,权力也更大,在御前会议上,显然王宁安的话语权更重。
如今双方处于竞争关系,谁赢了就能主导青苗法。王宁安跑上门,还有什么好谈的。
虽然心中有疑虑,但是王安石还是脸上带笑,迎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司马光都吓了一跳。
他早就听说过王安石,知道这位的大名,论起来王安石也是颇为自傲的一个人,见谁都绷着一张脸,能赏给王宁安一个大大笑容,已经算是天大的礼遇了。
“王学士,上次你去我家里,王某今天冒昧登门,学士不会见怪吧?”
王安石淡淡一笑,“王相公能来,求之不得。”
他们说着,并肩来到了王安石的书房。
房间不是很大,还有些凌乱,架上堆满了书籍,王宁安扫了一眼,其中不乏珍本孤品,在众多的书籍当中,就有欧阳修的《三代之治考》和《竹书纪年考》。
这两本书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显然,王安石经常看,虽然刚出来不久,书已经翻得皱巴巴的。
“王学士,你觉得这两本书如何?”
王安石道:“堪称醉翁的心血,几十年的雄文诗词,不及这两本书的万分之一!”
“哦?评价这么高?”
“嗯!”
王安石点头,他把两本书拿在手里,十分感叹道:“老夫苦读二三十年,虽然不敢说造诣有多深,却也深知,所谓三代之治,不过是汉儒穿凿附会而已。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无人能知晓真相,故此才能欺骗世人,然则谎话终究是谎话,总有戳穿的一天,醉翁就提天下读书人做了这件壮举,了不起!”
王宁安含笑点头,“王学士,冒昧问一句,三代之治,宗法规矩,可是所有儒者挂在嘴边的东西,万万不能违背的。”
“错!”
王安石断然说道:“祖宗之法,圣贤之道,如果真的有用,就不会有兴衰治乱,也不会有朝代更替!如今我大宋虽然不是百病缠身,但也是积弊重重,不改,长此下去,必然亡国!王某以为,要变法,就必须用大勇气,大决心,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唯有如此,才能变法成功!”
天命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好一个狂妄的王安石,好一个凛然的拗相公!
这三句话,堪称王安石的变法精髓,有人倍受鼓舞,有人觉得他太过狂妄,什么都不在乎,早晚必受反噬。
事实证明,王安石的确失败了,人毕竟不能和天斗。
而且王安石还留下了一个党争剧烈的大宋,新旧两派,互相倾轧,直到金人打进来,还不知道罢手。
很多人把王安石视作一个乱国妖孽。
在王宁安入仕之前,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刺杀王安石,只要他死了,也就不用担心金人杀进来,就能天下太平了……
入仕近十年,官场上摸爬滚打,王宁安终于看透了。
王安石就是一柄神剑!
能伤人,也能伤己!
但是有一点,想要破开陈陈相因,抱残守缺,乡愿姑息的官僚体系,必须依靠王安石的无上勇气才行!
这个勇气王宁安没有,赵祯没有,几乎任何人都没有!
赵祯习惯示恩,靠着情谊收买朝臣,替他卖命,王宁安喜欢利益结合,他不断拉着各种人物,加入他的生意圈。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王宁安反思了,他给文彦博的好处不小吧,可老家伙为什么没有唯命是从,没有替王宁安冲锋陷阵,反而处处作对,虽然不是明刀明枪,但是一个陷阱接着一个,要不是他小心翼翼,搞不好就掉沟里了。
文彦博如此,贾昌朝也是如此……
说到底,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还是文官利益的捍卫者,他们可以合作,却不会真正背叛文官集团,更不会去检讨自身的问题。
君王与士人共天下,非是与百姓共天下!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异类。
纵观王安石的变法,其中多数的措施,全都是砍向士人集团的,而且有许多还是刀刀见骨!
也正因为如此,王安石才会被文官们嫉恨,诅咒,抹黑……在千百年之后,史书已经很难看到历史真正的原貌。
但是有一点,王宁安是确定的,那就是王安石和那些为了士人利益拼死拼活的相公们不同,他的眼里真正有这个天下!
也只有如此纯粹的人,才值得王宁安屈身下士,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好两个人的关系,不能给那些相公们可乘之机!
……
王宁安听完了王安石的三句话,微微摆手,让王雱和司马光都下去,这两个人只好领命,王雱还看了看他爹,似乎有些不放心,可王安石头也不抬,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半山公……”
“如果王相公不嫌弃,还是叫我介甫吧!”
“那就叫介甫兄吧!”
王宁安意味深长道:“刚刚那三句话,如果传出去,只怕就会断了介甫兄的前程,你不怕吗?”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怕,你王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王安石满脸真诚,探了探身体,“王相公,圣人说无友不如己者,王安石半生无友,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是看得上的人不多……纵观举朝之士,皆不足道也,贾昌朝,小人而已!文彦博狡诈之徒,毫无德行可言;韩琦、富弼之流,早就忘记了当年庆历新政的豪情,心中也没了苍生百姓,尤其是韩琦,做三司使以来,利用手中权力,结党营私,收买党羽,所作所为,只怕比起当年的夏竦,还要过分三分!”
王安石见王宁安有些迟愣,他所幸告诉王宁安一个秘密。
当初王安石做三司判官的时候,韩琦正好是三司使。
王安石渐渐发现,每年输入三司的粮米物资都有两成的损耗,当然了,朝廷那么大,保管不便,出现发霉变质,也是正常的。
可诡异的是每年这些霉变的粮米都会以极低的价钱,出售给几个固定的商行。
王安石暗中下功夫,他发现这几个商行都是韩琦亲人和乡党开的。
而所谓的霉变粮米,也未必是霉变的,或许是完好的新米……只是韩相公运用手中的权力,按照规矩,处理陈粮,顺便就低价便宜了自己人,光是从粮食一项,每年就能捞几十万贯之多……
“真是想不到,韩琦竟然是如此人物!”王宁安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安石却继续道:“其余庞籍、曾公亮、包拯、唐介、赵卞……不过是守规矩的循吏而已,做事情尚可,却不能救国救民,更不开开创中兴盛世……再比如欧阳修,文坛盟主,久负盛名。可醉翁既不懂谋国,也不会谋身,倘若不是王相公帮忙,上一次就足以让醉翁身败名裂了。”
这一番话下来,颇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点评了一大圈,最后就剩下王宁安和王安石两个。
接下来,王安石就该指着自己和王宁安,天下英雄,唯二王而已!
显然,能得到王安石的如此赞许,王宁安还是很欣慰的。只是这终究不是三国乱世,曹丞相的那一套还行不通。
“介甫兄,你和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那小弟也有几句心里话。”王宁安道:“人心复杂,利益纠葛,老兄有无上大勇,是当世神剑,可一剑砍下去,不光会伤到毒瘤,也会伤到好肉。如何能精准地下刀子,并不容易。小弟这些年也做了一些事情,介甫兄如果觉得小弟的行为,还有一丝可取之处,也请介甫兄能仔细斟酌,不要过分固执己见。交浅言深,还请介甫兄勿怪!”
说着,王宁安起身,深深一躬。
王安石也坐不住了,连忙起来还礼。
他们俩都没注意,在窗子外面,一双灵动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眼睛的主人正是小姑娘王青!
爹爹和王相公这是干什么啊?拜天地吗?
王青晃着脑袋,差点笑出来。
王安石是个有强大自信心的人,他的确看不起那些人,只是面对王宁安,面对着光复幽州的第一功臣,他用了八年时间,白手起家,击败了强悍不可一世的辽国!
王安石再狂妄,也不敢在王宁安面前妄自尊大。
“王相公,你的教诲下官记住了,只是青苗法的事情,我依旧不能认同你的设计。”
王宁安浑不在意,要是这么容易说服,那就不是拗相公了。
“介甫兄,取长补短,小弟此来,是讨一个人。”
“谁?”
“令郎王雱!”王宁安笑道:“我也不占介甫兄的便宜,我把吕惠卿拍给你。”
“王相公,你的意思是……”
“我们互相监督,互相沟通,遇到了问题,共同克服……毕竟我们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说着,王宁安伸出了大手,王安石迟愣一下,也把手伸出来。
“那就说定了,只是会有很多人傻眼吧!”王安石难得笑了起来。
王宁安更加爽朗开怀,“让那帮尸位素餐的饭桶傻眼去吧!”
第529章 皇帝的忧虑
在五天的讲课之后,许多人都梦想成为王宁安的弟子,只是谁能料到,第一个进入王宁安门墙的居然是王安石的长子,王雱王元泽!!
这也太扯淡了吧!
虽然之前王雱也在六艺五年,但毕竟不是最亲近的弟子,如今他跟在王宁安的身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地位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更令人喷血的是王宁安的头号弟子,状元郎吕惠卿居然出任永兴军路提举常平仓事,正式作为王安石的头号助手,推行青苗法。
乖乖!
这是玩什么花样啊?
王宁安,王安石,他们不是在御前争得很凶吗!
一个要让皇家银行主导青苗法,一个坚持让衙门主持。
两个水火不同炉的人,怎么走到了一起,难道他们和解了?还互相帮助?
想看王宁安热闹的人,全都傻眼了。
尤其是贾昌朝和文彦博等人,当然还有韩琦。
他们很反对青苗法,可是碍于王宁安的实力,没有人敢和他死拼。
这帮家伙算计很明白,先让二王打擂台。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下绊子,使手段,总而言之,破坏比建设容易,捣乱比做事容易,
有了王安石的帮忙,或许胜算会大很多。
先干掉王宁安,再摆平王安石,二王倒台了,他们就安枕无忧了。
想法很完美,可现实很残酷,王宁安居然放下面皮,去和王安石谈,两个人还结成了盟友,这下子让别人怎么玩?还如何见缝插针了?
就是不给你们这帮混蛋机会!
王宁安并不愿意介入变法事宜太深,甚至亲自主导变法。
不只是他不喜欢,更是因为赵祯,皇帝陛下不会把对内对外,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一个人。孙策留遗言,还说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难道大宋朝只有一个王宁安吗?
那王宁安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帮着赵祯收复云州,收复河套,灭了辽国西夏,建立无上功勋……这也是赵祯目前最希望的事情。
对内变法,充实国库,是为了对外打仗能有钱花,仅此而已!
王宁安要和王安石联手,也不是想着一起推动变法,把大宋朝如何如何?
道理很简单,因为根本做不到!
大宋朝的全部人口算起来,差不多一个亿,错综复杂,一团乱麻,别说二王联手,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别想理得清楚。
至于幻想着靠几个法令,就富国强兵,就焕然一新,只能说太天真!
王宁安不过是希望王安石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扔进一潭死水,激起一些浪花,迫使文官集团没法一致对外。
他和文彦博等人没有撕破脸皮,又和王安石建立了友谊,等到他们斗起来的时候,王宁安就能居中调停,让两派都求着他,也无暇给他添乱掣肘,如此而已!
至于真正解决大宋的问题,还是开疆拓土,把饼做大之后,有了足够的回旋空间,再去处理,或许比较好。
只是那时候,没准已经轮到下一代人了。
……
城外的马场,一群孩子正在撒欢奔跑。
在曹佾的活动之下,曹皇后点头,赵祯同意。
终于给小太子增加了许多伴读。
普遍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最大也不过八岁,骤然离开家庭,跑到太子身边,许多小家伙都哭了,他们的爹妈急坏了,心说好没有出息的货儿!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竟然哭,让你哭!让你哭!
王德用的次子王咸融,举着醋钵儿大的拳头,照着儿子就怼了过去,小家伙退后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忘了哭!
也就是孩子长得结实,换成别人家的,早就散架子了。
王宁安连忙跑过来,伸手把小胖墩抱在了怀里。
“还挺沉的,没打坏吧?”
小胖墩抹了抹眼泪,没说什么。
王咸融很不好意思,“这小子是贼骨头,随便打,不用客气的!”
王宁安真是无语了,他扭头,小心问道:“怎么回事,告诉先生,为什么要哭,是舍不得爹爹吗?”
连问了三遍,小胖墩才说:“小黑,小黑……”
王宁安不解,王咸融气得哇哇暴叫,又要打人!
“这小兔崽子,简直不像话,让你跟着先生学本事,还什么小黑!回头我就把小黑的皮扒了,炖了吃!”
一听这话,小胖墩哭得更惨烈了。
“王世兄别总吓唬孩子,小黑是什么?”
“是一匹马,我爹给他的。”王咸融气呼呼道:“上学堂了,还想着骑马,这不是玩物丧志吗!这孩子就是欠管教!”
“行了,世兄,你回头赶快把小黑送来,可不许出一点意外,回头我们还要用。”
“用什么?”王咸融很傻眼。
“当然是骑马课了。”王宁安没好气道:“你没看我的信吗?”
王咸融不好意思,“看到让人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完,就急急忙忙赶过来,这样,我回头就叫人送来。”
“能,能骑马吗?”小胖墩仗着胆子问道。
王宁安笑呵呵回答:“当然能了,殿下前些日子才开始学,没准你还能教殿下骑马呢!”
“好诶!”
小胖墩拍着手,脸上带着泪花,却笑得无比灿烂,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梨花带雨。
……
这些小娃娃,没一个好对付的,但是无一例外,都让王宁安给摆平了。
一大帮家长都叹为观止,曹佾和赵宗景更是搂着王宁安的脖子,毫无形象地夸奖道:“厉害啊,不愧是大宋第一名师!”
“别给我灌迷魂汤。”王宁安没好气道:“你们可都听着,孩子交到了我这里,每隔5天,家里人要过来把他们接回家里,你们这些当爹妈的要耐心和孩子交流,谁大呼小叫,动不动就打人。”说着,王宁安瞪了一眼王咸融,他吓得低下了头。
“我可以不管,陛下不会不管!皇后娘娘不会不管!”
“啊!”
多大的事,怎么还牵涉到了皇帝和皇后?
曹佾解释道:“你们可听好了,这些孩子是殿下的伴读,他们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殿下的成长,事关重要。你们不许随意打骂,但是也不能放松纵容,总而言之,该怎么管孩子,你们心里也要有数!”
有个屁!
这帮人都快哭了,谁知道怎么教孩子,还不是老辈儿怎么对他们,他们就怎么对孩子,为了父辈尊严,吹胡子瞪眼,动手打人,这是他们的看家法宝,都不让用了,还活不活了?
大家第一次觉得陪太子读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
大人们心事重重,小孩子就简单多了,第一天认识之后,就凑成了一伙一伙的,开始了玩耍。
转过天,王宁安更是带着他们到了城外马场。
小太子已经学了很长时间骑马,经过努力,他已经能在马背上跑一段了。
得到了先生的准许,小太子就骑上了小马驹,奔驰着。
其余的熊孩子哪能忍得住,有人学过,比如王德用的孙子,一下子蹿上马背,跑得飞快,连狗牙儿都追不上。
还有一些没有骑过,马场也有师父教,王宁安还转了一圈,告诉大家好好学骑术,多注意安全。
等他回到凉棚的时候,却发现多了一个人。
“圣人,您怎么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赵祯。
“别大呼小叫的,让孩子们安心玩吧。”赵祯举目看着撒欢的孩子们,很是欣慰。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赵祯叹了口气,“朕两鬓斑白,不知不觉,真的老了。每日醒来,都觉得时不我待,偏偏又不能操之过急。朕这几日,不断思索王卿的那一堂课,你把钱之一字,解得太妙了!朕豁然开朗,醍醐灌顶啊!”
王宁安连忙道:“圣人过誉了,臣惶恐不安。”
“王卿,当年为了对付李元昊,朕下令铸造铁钱,还准许铸造当十大钱。现在想来,都是大错特错啊!”
能承认自己错误的皇帝不多,赵祯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当十大钱,王宁安还记得当年老娘就是被坑过。
貌似从那之后,老娘就发奋学习金融知识,把钱玩得越来越溜儿,算起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钱是劳动价值,是一张约书。
铸造铁钱,就等于贬低了别人的劳动价值,至于当十大钱,完全就是抢劫了。想想自己的行为,居然和土匪差不多,呃不,是更加过分,赵祯的脸上火辣辣的。
“王卿说过,币值关乎国家生死,乃是头等大事,鲁莽不得。从天圣年间开始,朝廷为了应付蜀地缺铜的弊端,发行了数额惊人的交子,王卿,你觉得是不是也要废止。”
“不不不!”
王宁安连忙摆手,心说陛下,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咱们别那么诚实好不?
交子可是大宋金融的一大创新,王宁安可不想开历史的倒车。
“陛下,货币当然要足值,但是也要便捷,尤其是大宗交易,说起来交子正是我大宋的创举,岂能轻易废掉。”
赵祯非常犹豫,担心道:“朕刚刚接到了川地御史上书,他们向朕诉苦,说是朝廷发行交子无度,已经超出了本钱20倍不止,许多人无法足额兑换铜钱,交子的市价不断贬低,只有最初的三成不到,朕唯恐交子会崩解,到时候无数百姓的辛苦化为乌有,只怕是一场民变,又在所难免了……”
第530章 春风得意的君臣
巴蜀是天府之国,自古物产丰饶,非比寻常,偏偏交通闭塞,又缺少贵金属,被逼无奈之后,在大宋初年,成都16家豪商联名背书,发行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
在天圣元年,赵祯正式下旨意,准许印刷官交子。
当时位于益州的交子务以36万贯作为本金,发行126万贯交子,准备金率为百分之28。
光是看这段记载,就应该很清楚,大宋的金融是非常繁荣的。
货币啊,保证金啊,信用啊,兑换啊,结算啊,现代有的玩意,大宋一样不少。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宁安创办皇家银行,又登坛讲货币,银行,利率,大受欢迎。大宋早就存在了,王宁安不过是系统梳理了一下,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而已。
只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抵御纸币带来的暴利。
一张纸,只要印刷上精美的图案,随便写一个数字,就代表财富,就能去购买商品,缴纳赋税……诱惑真的太大了。
在施行几十年之后,不管是民间的交子,还是官方交子,全都面临着严重贬值的风险。
为了获取暴利,官方不停加印交子,市面上交子多了,老白皙也不是傻瓜,自然交子的价值就降低,反过来,官方为了维持利益,继续加印,弄成了一个死局。
货币游戏,就像是脱缰的野狗,谁也控制不住,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当印制纸币的耗费,超过纸币的票面价值,自然就会停止了……比如前后空一格的千古完人,弄出来的金圆券,便是这么回事!
数以万倍的通货膨胀,足以摧毁所有大家族之外的一切老百姓,结果也就不用说了,老百姓一起用小推车把他送到了东海的仙岛养老去了。
货币超发,严重贬值,当然是个灾难。
赵祯听过王宁安的讲课,这些日子仔细琢磨,越发觉得交子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早晚会出事情。
皇帝陛下天天忧心,连落实青苗法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专门跑到城外马场,谁也不带,就是想听听王宁安有什么妙法。
“陛下,臣在登坛讲课之前,曾经试讲过,有人就说臣只讲了一半,还留下了一半!”
赵祯眨眨眼睛,笑道:“是你的二夫人?朕听说她的两个兄弟都是今科的进士,很是有才学!”
“小妹自然是聪明,不过她不精于此道,说这话的是萧观音,一个契丹才女。”
赵祯呵呵一笑,促狭道:“真是想不到,王卿到底是年少风流,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少啊!要不要朕再给你赐婚,来个三妻并娶!”
“可别!”
王宁安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开什么玩笑,两个都摆不平呢!再说了,就算他有心,也不会打萧观音的主意,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其实货币保持稳定固然重要,但其实最好的还是稳中有贬,币值长期走低,这个比较好。”
赵祯不解,“王卿,币值降低,不是夺走了百姓的劳动成果吗?他们会甘心吗?”
“所以首先要保持稳定,然后把通膨率控制在一定的范围。”
听过王宁安的课,赵祯对一些名词并不会感到陌生。
有一定的通膨率,就表示到手的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这样便会促使人们尽快消费,拉动经济,而且货币长期走贬,为了对抗贬值,就要扩大投资,创造更多的财富。等于是一条鞭子,不断催促百姓向前努力。
而且通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处,那就是能带来工资上涨。
在王宁安经历的后世,正是一个金融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国内很多人埋怨物价上涨,埋怨这个,抱怨那个,殊不知,许多国家想要求通货膨胀而不得!
比如某岛国,把负利率也用出来了,无限量地宽松,结果还通缩了!这就好像一个糖尿病人,给他吃再多的营养品,超级补品,全都排出去了,一点作用没有,体重还不断下降……通膨很痛苦,可通缩更痛苦!
物价和工资一起上涨,总比物价和工资一起下降,或者工资下降,物价上涨要好得多!
这一次王宁安和赵祯谈了许多,而且谈的都是他从没对外讲的另一部分。
听得赵祯都有了用小本记下来的冲动,这些才是真正理财的关键啊!
王宁安告诉赵祯,如果是金属货币,很难出现通膨的效果。
道理很简单,一是金属货币毕竟有限,而中华的经济体量太大,多少都不够用,长期看来,一直处在通缩状态。
当然,在历史上也有通膨出现,比如战乱,饥荒,改朝换代,粮价都能飞上天。但是只要平稳下来,要不了多久,粮价就迅速回落,长期走低。
其实在赵祯任内,就出现了严重通膨,比如二十年前,李元昊作乱,朝廷发行铁钱,发行当十大钱,就弄得河北等地粮价飙涨,物价上升,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最近几年,情况才恢复了许多。
金属货币,玩不了通膨,唯有纸币,才能制造可控制的通膨!
“陛下,如今交子贬值,是因为相对巴蜀的市场,交子已经过剩了,假如能把蜀地的交子推广到西北,这样一来,交子的币值就能恢复。当然,日后交子的发行,还要有严格的规矩,臣斗胆建议,将发行交子的权力交给皇家银行,至于发行交子的数量,由三司拟定。这样一来,形成三司和银行的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保证交子的安全。”
赵祯听完之后,闭目沉思,许久才幽幽道:“王卿,你为什么选择西北发行交子,想必一定有深意吧?”
“臣是为了……”
“不要说!”
赵祯拿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君臣在桌上一起写字,等写过之后,互相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写的三个字是“青苗钱”!
王安石反对由银行发行青苗钱,其中一条就是本金的来源。王宁安当时就想到了交子,只是条件不成熟,没法抛出来。
只是赵祯居然先提了出来,他岂有放过之理!
当交子纳入这个体系之后,整个计划就变得完美无缺了。
天府之国,富庶无比,以四川通行的交子,作为青苗钱,贷给西北的农民,需求扩大之后,交子币值就能回升,而且巴蜀的物产,也有了销路,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陛下,臣是这么看的,首先要修一条巴蜀通向汉中的直道,一直延伸到京兆府,如今有了火药,有了水泥,修一条通马车的大路,不会太困难。当然花费也不会少,至少要两千万贯!把交子务转给皇家银行,由皇家银行发行交子,给这条出川大道提供资金,同时以交子从西北采购物资,招募人力,交子便打入了西北的市场。再由皇家银行向百姓提供青苗贷款,全部用交子结算,如此,这盘棋就活了!”
赵祯听完之后,眉头瞬间舒展,放声大笑,“蜀道难,蜀道难!王卿这是要把蜀道变成通途啊!”
这个计划让赵祯非常满意,首先,是化解了交子危机,其次,解决了青苗钱的来源,还能活络巴蜀和西北的经济,最让人怦然心动的就是还能修一条通往蜀地的大路!
在宋初的时候,巴蜀就闹过大乱子,为了平定叛乱,朝廷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这么多年,大宋的皇帝也是忧心忡忡,生怕再出现麻烦。
路通了,骑兵就能长驱直入,物资运输,人员往来,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乱子。
而且巴蜀的粮食、蜀锦、茶叶、桐油、矿石、木材,各种好东西,都能运输出来。大宋迁都洛阳之后,光靠着东南的供应,已经有些吃紧了。毕竟大运河运力有限,且泥沙淤积严重,如果能打通巴蜀的道路,多了一个大后方,那整个局面就大不相同。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让赵祯无比兴奋!
不管怎么说,交子都是纸币,毫无成本,超发是一定的,只要不过分就好!
也就是说,赵祯手上等于多了一个钱袋子,一个比三司还大的钱袋子!
不是要收复云州吗,不是要攻打西夏吗,不是要打通西域吗?
恭喜皇帝陛下,钱都有了!
赵祯简直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当他把所有的细节推敲了一遍儿,发现没什么漏洞之后,欣然笑道:“朕读史记,还记得汉武帝为了打漠北决战,将上林苑的白鹿斩杀,做成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币,一张白鹿皮币,价值40万钱!当时大司农颜异就劝谏武帝,他说一面玉璧不过数千钱,垫着玉璧的白鹿皮,居然要40万钱,实在是荒谬绝伦。颜异因此还丢了性命,倘若武帝身边,能有王卿一般的理财高手,或许大汉江山,远不止四百年而已啊!王卿之才,虽管仲,乐毅,不能比也!”
王宁安被说的老脸通红,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上千年的见识而已,只能连连摆手。
有了钱,就要嘚瑟,赵祯欣喜之余,让人牵过来御马,他飞身上马,笑道:“王卿,不远处就是禁军营地,随着朕去看看我大宋铁骑的雄风!”
“臣遵旨!”
王宁安笑着让人牵来了自己的枣红马,君臣两个,纵马飞驰,欢声笑语不断,跟捡了狗头金似的……
第531章 抓狂的政事堂
在秦凤路推行青苗法的事情,王宁安并没有亲力亲为,以他的地位,大可以派遣弟子前去,司马光接任了秦凤路的转运使,曾布和二苏都调到了他的手下,负责新法。
另外在皇家银行方面,王宁安派遣王安国提举皇家银行京兆府分行,全权负责西北的皇家银行事宜。
这个安排很出乎预料,王安国是皇家银行的老人不假,但是他是王安石的弟弟,谁都知道,他哥正和王宁安打擂台,让他来做,这不是为难吗!
只是王安国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在皇家银行多年,深知银行系统的威力。别看他是主事者,一样只能按规矩办事。
而且由他管西北的事务,还能给大哥一点方便。
王安国本能觉得,王安石一定会捅大篓子,只是多大却不好说了。
……
自从司马光赶到秦凤路之后,他采取了最为踏实的作法,首先派出大量人手,摸清楚秦凤路的状况。
西北土地贫瘠,又饱经战乱之苦,民生凋敝,司马光认为单纯借贷青苗钱,许多百姓根本无力偿还,会造成严重的呆账坏账,一味追讨,又会加剧百姓破产。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局,在王安石推行青苗法的时候,就出现过。
各地的官吏为了业绩,也为了回收贷款,就强逼着城中的富庶百姓借贷青苗钱,弄出了天大的笑话,也成为青苗法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
司马光和苏轼、苏辙等人,商量之后,一改当初的设想。
他们认为借钱不能单纯帮百姓渡过难关而已,因为许多百姓,每年都是难关,日子十分艰难。
他们主张,要针对一个村子,一个寨子去借款。
而且也不能只把钱交给百姓了事。
比如有些村寨,缺少水源,田地减产,甚至绝收。
如果能提供一笔青苗钱,就能重修水渠,挖掘水井。
有了水源之后,田地收成上来,百姓自然有了还款的能力。
这个建议送到了王宁安手里,当然得到了王宁安的嘉许,青苗钱迅速分成了三个档次。
最基本的是针对普通百姓,信誉良好,有一定财产抵押,还可以找到两户担保,就可以年息二分,获得青苗钱。
然后是针对村镇,可以提供道路,水渠,水井的专项贷款,利息从两成五到五成不止。
第三等则是针对县、府、军、州,各级衙门需要出面,可以借贷的额度也大幅度提升,主要是支持基础建设,也包含打通商路,甚至王宁安还鼓励西北的百姓养殖牛羊,发展毛纺。
要知道虽然拿回了幽州,但是和辽国闹翻了,耶律洪基已经限制双方的贸易,河北的毛纺行业处于严重缺乏原料之中。
如果能开发出西北的原料基地,对于河北的毛纺,实在是一场甘霖!
自从王宁安提出设想之后,应者如云,无数满身丝绸,肥头大耳的商人,跑到秦凤路,去设立货站据点,收购土产,一时间,偏远的秦凤路竟然有了欣欣向荣的味道了。
显然,王宁安没有单纯执行青苗法。
他把许多东西都打包进去,地方的基础设施,产业转型,货币推广……全都装进了一个篮子,一股脑砸了下去!
王宁安的作法,立刻得到了强烈的回响。
别以为西北人淳朴不懂得做生意,别忘了,往上数二百年,还是盛唐的时候,长安的商人,西进大漠,东下海洋,是全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一群人。
只是丝绸之路断绝,大宋迁都,西北才衰败下来。
残存在百姓体内的商业细胞快速激活,加上王宁安又积极攻略青唐,打通丝绸之路,也指日可待。
精明的商人当然能看到其中的机会。
因此青苗法刚落实不久,秦凤路各地都出现了万民书,感谢朝廷新法,还有许多士子联名歌颂,赞扬司马光等人政绩卓著。
这些东西,全都送到了政事堂!
“荒唐,可恶!”
文彦博大拍桌子,“给他二两颜色,居然开起了染坊!这是要干什么?青苗法有修路吗?有挖水井吗?根本是乱来!”
贾昌朝也附和道:“王二郎的确过分了,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他就做了,老夫以为,我们应当立刻上书!”
一旁的王拱辰怒道:“上什么书,直接去找陛下,当着圣人的面,让王宁安说清楚,他是想干什么?要谋朝篡位吗?”
这几位带头大怒。
在最后的位置,坐着唐介,老夫子黑着脸,一直没说话。
唐介的身体很不好,前段时间病休了好几个月。
欧阳修得了消渴之症,已经淡出朝廷,专心弄他的学术去了。
包拯前些日子因为积劳成疾,也昏过去一次。
他们这一代的老人,已经开始凋零了。
唐介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他眉毛都白了,满脸皱纹堆垒,难掩老态。但是唐介属于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比起年轻时候,还要过分激进。
他一拍桌子,怒道:“修桥补路,挖渠引水,这本就是好事!难道不该做吗?”
王拱辰毫不客气道:“该做,可是不该他王宁安来做!唐相公,你难道也成了王宁安的人吗?”
“什么!”
唐介豁然站起,手指着王拱辰,怒斥道:“老夫谁的人也不是!我看王宁安不顺眼的地方也不少!你们加起来,上的弹章,都没有老夫一个人多!可身为宰执,陛下托付重任给我们,就应该真正关心民生利病,就事论事!不能因人废言,因人费事!老夫看这次的青苗法很不错。以往朝廷拿不出钱,做不了的事情,皇家银行出钱,百姓受益,这不是很好嘛!老夫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反对?”
王拱辰被说的哑口无言。
韩琦叹口气,“子方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唐介闷声道:“愿闻高论!”
“是这样的,皇家银行的这些借款,都是要老百姓还的。”
“不还才是笑话!”唐介回敬道。
韩琦很高傲,此刻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子方兄,还钱是要本事的,皇家银行把钱借下去,我听说许多地方上,善于钻营的,惯会投机的,全都跳了出来,得到了不少贷款,相反,那些老实耕田,颇有家资的士绅都被甩在了一边。”
“那有什么?士绅家里头有钱,他们也不用贷款!”
唐介沉吟一下,大声道:“韩相公,莫非说这些人没法往出贷款了?皇家银行断了他们的财路,故此都跳出来反对了?”
韩琦差点被噎死,心说你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连这个都看明白了?
“唐相公,士农工商,士人为朝廷根本所在,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按照王宁安这么干,地方上都落到了奸猾的商人手里,这天下还不乱了?家国社稷,我们肩负着祖宗基业,万民之望,断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唐介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
此刻的唐介并非被说服了,而是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和欧阳修的一次彻夜长谈。
两个老朋友,推心置腹,没有丝毫遮掩。
欧阳修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都抛了出来。
他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完美的三代之治,现在走的路子,很有可能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朝廷取士,重文采,重品行,唯独不重实际能力。
正是缺少专业的,又有良知的官吏,很多真正利国利民的法令落实不下去,相反,却有一些人打着苍生百姓的旗号,干得都是自私自利的营生,实在是让人不齿!
欧阳修从头骂到尾,他对唐介说,自己专心著书,负责教书育人,就是希望彻底扭转士林风气,正本清源,如果再不做,大宋朝就要亡国了!他们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断然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唐介眼前迷茫了,他想到了当初的庆历新政,没错,当年他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为了变法,摇旗呐喊,冲锋陷阵,恨不能把一腔热血都撒出去!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在变化,很多看不惯的事情,也尽量不说,也学着维护士人集团的利益……只是走到了今天,唐介越发感到可耻!
明明一项很好的法令,居然被贬得一文不值!
老百姓都说好,下面的官吏也干得起劲儿!
可就是他们,就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们,所谓德才兼备,士林众望所归的大人物,居然一心要废除青苗法。
羞愧不啊?
唐介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昏倒,他伸手抓住了扶手,稳了稳心神。
“诸公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吧,老夫久病,恕不能奉陪!”
说完,唐介晃晃悠悠,离开了政事堂,只给其他人一个大大的背影。
贾昌朝、文彦博、韩琦等人互相看了看,全都是满肚子不高兴。本来还指望唐介这门大炮,去和王宁安对轰,他们摇旗呐喊就是了。
谁知道,还没开火呢,先和他们闹翻了。万一回头唐介上书,把他们都给弹劾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文彦博迟疑道:“子明兄,你看还要不要去见官家?”
贾昌朝咧了咧嘴,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和他诉苦,都在说青苗法的事情,他的压力很大,但是和王宁安拼命,他也没这个胆气。
“要不,再等等吧……”
他这话刚说完,大太监苏桂就来了,冲着诸位相公一拱手。
“圣人有旨,请诸公进宫议事。”
第532章 霸气的皇帝
那天王宁安陪着赵祯去视察禁军大营。
还真别说,这几年赵大叔似乎找到了点马上皇帝的感觉,骑术练得不错,他满怀兴致,还跟王宁安回忆起收复幽州的时候,尽管皇帝陛下只敲过鼓,但依旧滔滔不断,津津乐道。
西京的禁军目前共用七万多人,其中马军一万五千人,全部由驸马爷狄咏统帅。
从青唐回来,赵祯就安排了狄咏和公主的婚事,一个是尊贵的长公主,一个是大宋的人样子,他们喜结连理,实在是般配得很。
从三四月开始,京城就像比赛似的,到处都是结婚的,有时候一天能赶上三四场,东南西北,到处都是爆竹声,喜庆的锣鼓,震天响!
最倒霉的人就是王宁安,一百多个新科进士,其中一大半都被捉了女婿。
王宁安也不能区别对待,只能满世界充当媒人。
京城的大雁都翻了十倍不止,每走一家,王宁安的苦瓜脸就胜了几分,花钱真是肉疼啊!
这才是定亲,要是等到成亲,还不把他忙死!
原来当师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当然王宁安也清楚,还有多少人羡慕不来呢,有这么多好门生,等他们成长起来,还有谁能撼动王宁安的地位!
他也只能忙并快乐着。
……
陪着赵祯到了军营,最初皇帝很高兴。
去岁在洛阳设立了牧监,从河北送来了三千匹马瓦里马。
和本地马结合之后,一年多的光景,洛阳马场已经有超过一万匹马,再有几年的功夫,就能供应西北诸军了。
狄咏亲自指挥操练,士兵表现很不错。
马术,箭术,兵器,拳脚,每一样都让皇帝很高兴。
赵祯欣喜之下,就让他们演示一下骑墙战术,要知道这可是王家军的绝技,也算是大宋骑兵克敌制胜的法宝。
提到了墙式战术,狄咏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迟疑了一下,才告诉赵祯,原来朝廷拨了一批铠甲下来,只是多半不堪用,有少数足够结实,但却是沉重的锁子甲,不适合墙式骑兵使用。
赵祯当即让人把盔甲抬来。
摆在面前,是一副银光闪闪的板甲,看起来还有些样子,狄咏拿来一把马刀,猛地劈过去,一刀之下,顿时露出了黑色的缺口。
王宁安凑到近前,仔细一看,顿时皱眉头了。
盔甲的铁料明显有问题,含碳不够,硬度很差,抵御不了一般兵器的攻击,更遑论破甲重箭。
再仔细看看,锻造的工艺也不行,外面涂了一层银粉,看起来银光闪闪的,也就是能看看了,给禁军穿上,遇到了节日,出来展示一下,足够唬人。可真正拉到了战场上,完全是送死!
赵祯没想到铠甲会这么差,他连着也砍了几副,果然,所有的板甲,全都不行!
一瞬间,好心情全都没有了,赵祯知道涉及到军械的事情,不能等闲视之。他没有急着发作,而是安排皇城司,仔细调查。
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赵祯总算把问题弄清楚了,这才把诸位相公叫来。
“贾相公,韩相公,你们都领过兵,绝对军械如何?”
贾昌朝被问到晕头转向,只能老实说道:“军械那是士兵护身杀敌的宝贝,等闲不可小视。”
“那如果军械出了问题呢?”
“这个……应当严惩不贷!”贾昌朝不知道谁又倒霉了,心思不停转动。
“朕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军中,发现的结果触目惊心!”赵祯一摆手,让人抬上来两副铠甲,放在了众位相公的面前。
其中第一副,上面全都是斑斑痕迹,十分沧桑。
“这个就是幽州之战,我们将士穿的!”赵祯指着第一副道:“你们可以数数,上面有多少兵器的痕迹,箭射,枪刺,刀劈,斧砍,全都没有摧毁这副铠甲,也正是有了如此坚固的保护,我大宋铁骑才能所向睥睨,杀得辽兵仓皇败退。你们再看看第二副!”
赵祯抽出天子剑,猛地刺过去,虽然没有刺透,但是却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
贾昌朝带过兵,忍不住微微摇头,赵祯年老力衰,尚且能留下明显的痕迹,如果换成一个强壮的士兵,只怕一剑就要了甲士的性命!
赵祯气哼哼连看几剑,而后怒斥道:“这就是西京匠作监制造的板甲,他们简直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赵祯一屁股坐回了龙椅,怒气不息道:“朕将匠作监的几个奴婢全都抓起来,就给他们披上了这身铠甲!让弓箭手乱箭齐发,他们已经成了刺猬!”
“啊!”
几位宰相努力控制情绪,却也吓得惊呼出来。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素来以仁慈著称的赵祯,居然会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匠作监历来都是宦官和将门负责。
大宋的宦官比不得唐朝,也比不了明朝,匠作监,制造军械,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财路之一,历来这里都是弊端丛生,过去赵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那些奴婢也越发大胆,丝毫没有觉察到老板转了性子,他们也就倒霉了。
“朕严惩这些奴婢,就是要告诉世人,打造铠甲兵器,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如果杀不了敌人,死的就是自己!不管是谁,负责制造武器,就要把自己当成使用武器的士兵,拿出保护自己性命的心思,去保护将士。唯有如此,我大宋的铁骑,才能傲视四夷!”
赵祯怒气不息,继续道:“以往是朕疏忽了,纵容了匠作监,从此之后,朕准备废除匠作监,把制造军械的事情,也交给枢密院。”
庞籍这两天请病假,负责枢密院的是王拱辰,他难掩喜悦,连忙躬身,“老臣一定竭尽全力,确保军械质量。”
“不是尽力而已,是一定要做好!”
“是,臣明白了!”王拱辰诺诺答应,韩琦眼珠转了转,突然站出来,“启奏陛下,兵器铠甲质量差,种类繁多,规制不一,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臣斗胆建议,这一次就要彻底整饬,把所有军械作坊,都交给枢密院,成立军器监,统管一切军械事宜。诚如是,必定能使大宋刀剑锐利,铠甲坚固,所向无敌。”
韩琦提出了建议,看似公允而得体,为了大宋着想,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目标是河北的兵工作坊。
如今大宋最好的军械全都来自河北,沧州的军械作坊出了供应河北军团,还供应禁军,如果不是匠作监的这帮人阻拦,全天下都要换成河北产的军械了。
而沧州和平县的军械作坊,都是王宁安一手创造,不少都是王家的产业,韩琦打蛇随棍上的本事,的确了得!
谁知道赵祯丝毫没有察觉,反而点头,“的确应该统管军械事宜,王相公,你就要辛苦一些了。”
“臣遵旨!”王拱辰的声音高了八度,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
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突然赵祯又补充了一句,“军械监万万不能重复匠作监的失误,朕绝非不信任王相公,只是下面办事的人难免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让潘肃同知军械监,负责验收武器质量,至于采购原料,全都交给皇家银行招标,你们只管生产就是!”
王拱辰一口老血涌了上来,赶快闭嘴,不然都喷了出去!
陛下,不带这么玩人的!
潘家世袭将门,本就熟悉军械,再加上一个皇家银行,等于把枢密院架空了,什么油水都捞不到,还有半点趣味吗?
王拱辰都郁闷地要死,刚刚他还感谢韩琦呢,可此时就剩下骂了,姓韩的,你这是挖坑让我跳啊!
韩琦也闷哼了一声,他同样很受伤。
只是更让他惊讶的是赵祯出事的果决狠辣,丝毫不留情面,都说姜桂之性,赵祯竟然也越老越辣了。
“不管谁犯了错,朕都不会姑息,匠作监的奴婢朕处置了,还有一些人,朕也不能不罚!”赵祯对着一旁的苏桂,给了他个眼色。
苏桂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宣王相公觐见!”
不多一时,王宁安从外面匆匆赶来。
“见过陛下。”
“嗯,王卿,朕让你调查交子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启奏陛下,臣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正要呈奏。”
说着,王宁安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东西,让小太监送给了赵祯。
从天圣元年算起,每年益州交子务都会发行多则上百万贯,少则几十万贯的交子,不只是巴蜀,邻近的陕西,湖广等地,也都有少量交子流通。
这些年来,交子的发行已经超过了两千万贯,而本金逐年增加,也不过才95万贯而已,还只是账面数字,准备金率不足百分之五。
“陛下,臣还查出,有许多本该收回销毁的交子,还在流通,甚至交子务的人,勾结外人,私印交子,严重扰乱钱法!”
王宁安和赵祯商量过交子的事情之后,他就下了功夫,派人去清查交子务的历年账目,还派人跑去益州,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这帮掌握了印钱大权的家伙,丝毫没有顾忌,简直到了无所不为的地步,有他们在,交子没变成废纸,简直堪称奇迹!
“蛀虫,害群之马!”赵祯怒斥道:“交子务的官吏,要严加查处,以后交子务就转给皇家银行,王卿负责纸币发行事宜。”
赵祯威严扫过所有人,霸气道:“诸位相公,没有意见吧?”
第533章 你们做谁的官?
听到赵祯的发问,诸位相公这才猛醒,敢情人家是早就不好了罗网,下了套子,等待他们往里面钻。
先是严惩匠作监的宦官,又把军械监交给了枢密院,看似喂了文官们一颗大大的甜枣,实则却要对交子务下手,把纸币发行权给拿走。
相比军械制造的一本万利,发行纸币,那是无本万利!
在场的几位相公全都不愿意退让,可是谁也不敢直接跳出来,赵祯的态度让大家吃惊,而王宁安又虎视眈眈,他们吃了太多的苦头,再斗下去,胜算渺茫。
但是不争又不成。
别看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相公,但却不是文官集团的主宰,说的通俗点,他们就是高级打工者,要替文官集团争取利益,决不能背叛身背后的人,不然他们的下场会无比凄惨。这些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谁也跑不了!
在众多的人物当中,贾昌朝算是最不要脸了,他仔细盘算,赵祯先抛出匠作监的奴婢,是为了立威,同意设立军器监,是给甜枣吃,一软一硬,两条线画出来,摆明了是老实听话就有糖吃,不老实就要挨板子,甚至挨刀!
这么多年过去,贾昌朝已经不那么笃定了,所谓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并不可靠。
当初欧阳修威胁,弄几十个人刺杀他,并非一句笑话而已……
想到这里,贾昌朝把眼皮一垂,干脆装孙子了,他是不想再惹王宁安了,更何况他和欧阳修站在了一起,一起出版了那两本书,在士林当中,已经是名声扫地,就算再坏,又能如何!
贾昌朝熄火了,文彦博眼珠乱转,如果赵祯态度暧昧不明,他还能争一争,可皇帝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文彦博也不想撞枪口。
不过老家伙不改缺德的本性,他忙说道:“交子务本是三司负责,前不久包相公病休,三司是由韩相公支持的,不知道韩相公以为如何?”
皮球踢给了韩琦,韩琦咬了咬牙!
你们两个混蛋,不去和王宁安拼,推着老夫去送死,真是不当人子!
韩琦多厉害了,他稍微转动一下心思,立刻道:“启奏陛下,刚刚成立军器监,要安排皇家银行负责采购招标,老臣认为非常合适,就应该互相监督吗!交子务以纸代钱,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天大的漏洞,祸及苍生,威胁社稷安稳。老臣以为应当安排人员,也监督交子务的运作。”
韩琦笑呵呵转向王宁安,“王相公,老夫可不是针对你,而是朝廷规矩,不可轻易放弃。”
“韩相公说的是。”
王宁安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以后发行纸币,应当由三司进行测算,将总数交给皇家银行,我们根据情况,分批发行。全程接受三司监督,韩相公,你以为如何?”
“那样最好!”
韩琦当然说不出什么,王宁安答应得很彻底。
只是韩琦心里头清楚,他在三司做事,看起来合乎规矩,实则中饱私囊,损公肥私,这种事情他干得太多了。
皇家银行的运作,外人岂能窥视明白,只要把交子务交给皇家银行,只怕又给了王宁安一只下蛋的金鸡母啊!
屈指算来,这些年间,最初皇家银行只是替赵祯理财而已。
结果被王宁安弄得越来越大,眼见得实际权力都凌驾三司了,再这么下去,政事堂也要被架空了。
如果再不阻止,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韩琦想到这里,发难道:“王相公,你把交子务收归皇家银行,是要做什么?莫非是为了青苗钱贷款吗?”
王宁安坦然一笑,“韩相公见识高明,西北百姓民生艰难,发行青苗法,是为了解民之苦,充实国用,御前会议早就通过了,又有什么不妥的?”
韩琦笑道:“王相公所言甚是,只是青苗法已经推行了一些日子,出了不少差池,王相公,莫非不知道吗?”韩琦看了一眼王拱辰,笑道:“王枢相,听说你得到不少消息啊!”
皮球踢给了王拱辰,他咳嗽了两声。
说实话,王拱辰也不想当出头鸟,可问题是王家是个超大家族,人丁众多,田亩不计其数,每年靠着给农民放贷,捞取高额利息,赚得钵满盆满,现在皇家银行插手,等于是抢了他们家的饭碗,多少亲戚乡党都上门痛哭,王拱辰不能不出头。
……
“启奏陛下,臣以为青苗法的初衷或许是好的,只是推行开来,已经弊病丛生,应当立刻停止。”
赵祯没有太多的意外,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大臣们要集体发难,正因为如此,他才抢先出手,把匠作监和交子务的事情抛出来。
君臣争斗,很像是摔跤比赛。
客观来说,双方势均力敌,差不了多少,往往决胜就在一瞬间,真正要命的是情势。
赵祯已经把握了大局,他索性让这帮人敞开了发言,好彻底贯彻青苗法。
“王相公,你都说说,有什么弊端?”
“是。”王拱辰稳了稳心神,道:“青苗法本是给贫户借贷,让他们渡过难关,可王相公在秦凤路的作为,严重扭曲了青苗法的本意……借贷修路,建水渠,市场……这些都是青苗法该做的事情吗?那又置地方衙门于何地?是不是要把衙门给废了,以后光是有一个皇家银行就够了?老臣以为,王相公的作为,是以商乱政,收买人心,用心歹毒,不可不查!”
王拱辰一上来就开了大炮,王宁安出奇地平静。
“王枢相,光是这些么?你对永兴军路,王学士的作法,就没有意见吗?”
“有,更大哩!”
说起来王宁安通过银行去推行青苗法,至少还是自愿的,可王安石呢,他依靠衙门强推,问题自然更多,甚至数不胜数!
“启奏陛下,王安石推行青苗法,需要十人保一人,方可借贷,试问,上等户根本不需要借款,而下等户借了钱,又无力偿还。每逢催要,则是要落到作保的十人身上。如此下去,岂不是逼着上等户变成下等户吗?还有王安石规定半年利息二分,由于定得过低,民间一些游手好闲之人,不事生产,专心借钱度日,滋生游手好闲之徒,勤恳老实之人见了,也争相借贷,弄得民心浮动,地方不安……还有,地方官吏强行摊派,逼迫百姓借贷,种种作为,足以证明,青苗法是恶法,必须立刻废除,以免祸国殃民!”
王拱辰说完,总算韩琦没有扯后腿,而是附和道:“臣以为王相公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青苗法应当废除,”
“臣附议韩相公,青苗法值得商榷。”
“臣也附议,似乎应当重新权衡。”
文彦博和贾昌朝跟进,只是他们的用词一个比一个委婉,弄得王拱辰吐血,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不是说好了同进退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怂了,实在该死!
赵祯听完了几位相公之言,看了一下王宁安。
“王卿,你有什么说的?”
王宁安笑道:“启奏陛下,朝廷颁行青苗法,还不足半年,贷出去的钱还没有回收,青苗法究竟如何,臣不敢妄言,不过臣想谈谈民间借贷的问题。”
赵祯笑着点头,“王卿理财之能,当世无双,朕洗耳恭听。”
“陛下,方才王枢相说二分利息太低,不错,民间的驴打滚儿,印子钱,的确几倍于青苗钱利息,我想问问王枢相,你可知道,二分利息是多少吗?”
王拱辰有些迟愣,“二分就是二分,有什么说的!”
“二分利息,结算四次,就翻倍了。如果半年结算一次,也就是说,今年借10贯,两年后,就要还20贯零736文,足足增加一倍多。”
王宁安向赵祯道:“陛下,试问一亩田,两年光景,能增产一倍吗?这天下做什么生意,能比放贷还赚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二分利,两年就能翻倍,如果利息更高,结算周期更短,岂不是说,一年半载,就要变成本金的几倍吗?
难怪老百姓那么多被利息逼得破产,甚至走死逃亡。
赵祯的脸色终于变了。
“王卿,利息太高,的确是害民之举,你应该早早向朕上奏的。”
“启禀陛下,臣创立皇家银行,其中有一项职能,便是制定基准利息。这几年开封,还有许多城市,工商繁荣的地方,利息的确压下来了。结果就是经济繁荣,物阜民丰,朝廷岁入增加,国库收入持续上涨。可是……”
王宁安怒道:“在农村,尤其是偏远的地区,朝廷的政令无法下达,更遑论皇家银行的指导意见。普通百姓,一生之间,很少离开乡土,最多就是在县城和村子之间往来,他们头上的天,就是县衙,就是地方的士绅。”
“臣不知道青苗法会不会带来诸多弊病,但是臣知道一点,青苗法给了普通百姓另一个选择,不管是向银行借贷,还是向衙门借贷,总之,不必苦求着士绅恩赐!”王宁安说完之后,冲着王拱辰呲牙一笑。
“王枢相,还有各位相公,你们觉得士绅赚取高额利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可是对的?那你们又做的是谁的官?”
轰隆隆,天雷滚滚!
问得王拱辰面色青紫,嘴唇哆嗦,只能委屈哭道:“老臣是一心为了朝廷,天日可鉴啊!”
第534章 帝王心
这一句质问,如匕首般犀利,绝对是致命一击!
不论怎么回答,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是赵祯上扬的嘴角,显示皇帝陛下愤怒的情绪。
赵祯当了几十年的天子,自从处置幽州的时候,富弼说出了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的话,再到今日,究竟是给谁当官的质问。犀利如剑,等于把之前的问题又深入了一大步。
士人说他们和皇帝站在一起,可士人同皇帝有了冲突,他们又会站在谁的一边?是效忠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皇帝,粉身碎骨,不顾一切?
显然,皇帝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说到底,士人还是效忠自己,为了自己的利益,所谓与皇帝共天下,根本是哄人的鬼话!
士人和普通的百姓,商人没什么不同。
要说有不同,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哄骗皇帝,一直在撒谎!
王宁安刚刚的一番讲解,已经掀开了一个千年以来,士人都不愿意承认的血淋淋事实。
都说官逼民反,民不聊生。
改朝换代源于农民起义,而农民起义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作祟,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这些说辞,全都没错,可是还有一个真正要命的关键,却从没有说出来。
皇帝和朝廷,离着百姓十万八千里,想要祸害苍生,还远远没有那个本事。
对老百姓最终发起致命一击的,往往是士人。
而高利贷就是他们手中最犀利的武器!
一个五口之家,守着二三十亩田地,养一头猪,一些鸡鸭,男人耕田,女人织布,农忙干活,农闲上山打猎,采集山货,下河摸鱼,只要不懒得令人发指,就不会饿死。
只是这样的小农经济太脆弱了。
比如谁家要办红白事,谁家有了重病人,再或者朝廷多征收赋税徭役……有一点风吹草动,老百姓就必须去借贷,田地就那么多,哪怕日夜不停劳作,也很难提升多少收成,可是高昂的利息,只要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把一贯钱变成两贯,三贯,五贯,甚至更多。
就算老百姓拼死拼活,老天爷也帮忙,赢得了丰收,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谷贱伤农呢!
借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不假,可是当借债渠道被垄断,只剩下地主一方高高在上,他们就可以利用借贷,把所有百姓都弄得破产……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到荒年,流民无数,百姓难以生存的根源!
士人标榜德行,标榜纲常,孔孟之道,这些都是都是挂在嘴上的,反观他们的作为,那才是真正乘人之危,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个十足的吸血鬼,大蛀虫!
……
赵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秋水洗双目,谁也别想欺骗朕!
他看向王拱辰的眼睛,出了戏谑之外,还多了一分冰冷!
韩琦看在眼里,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冰冷。
遭了,王拱辰这个蠢货,早知他这么窝囊废,就不该让他发动攻势。韩琦看了看,文彦博和贾昌朝干脆低头不语,闭着眼睛装死狗。
韩琦气坏了,这俩货见死不救,自己要是不出手,王拱辰就算完蛋了!
“陛下!”
韩琦猛地站出来,“启奏陛下,青苗法诚如王相公所言,才实行了不到两个月,虽然有些弊端,但是总体还是好的,王枢相或许听到了一些流言,他也是为了朝廷好。老臣以为,三司应该派遣一些提举官,到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去探查,真正了解青苗法的详情。王相公不也常说,绝知此事要躬行吗!此时谈论,未免有些盲人摸象。王相公,你以为呢?”
王宁安微微一笑,“韩相公说的好,青苗法到底对不对,以半年为期,不断审视。刚刚我的话有些失礼之处,还请王枢相不要在意。”
王拱辰脸都黑了,他哼了一声,把脑袋扭过去,不想和王宁安说一句话。
这时候赵祯沉声道:“诸位爱卿都告退吧,以后不要随意妄奏。”
众人只能告退,王宁安却被留了下来。
小太子跟随王宁安学习,已经半年多了,皇帝和皇后,都要检查一下太子的功课,王宁安这位老师也要陪着。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哪里是检查功课,不过是这对君臣又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天下的士人!
说起来真是失策,当初让王宁安当太子师,大家伙还只是担心日后王宁安会尾大不掉。可是万万想不到,有了太子师身份,王宁安和赵祯的联系越发密切,连借口都不用找,可以随意出入宫中,跟自己家相仿。
“都怪你,还有你的那个老师!”
韩琦气哼哼道:“那么好的机会,连一个小孩子也教不会!白白把位置留给了王宁安!丢不丢人啊?”
文彦博把眼睛一瞪,“韩琦,你也给我放尊重点!我是没用,你也不怎么样!欧阳修不是好好的吗?你拿出本事来啊?”
韩琦气得脸都青了,“那事和我没关系!”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蒋之奇那个畜生,吃谁的饭,还不一定呢!”文彦博冷笑着看了眼贾昌朝,“子明兄,你看呢?”
贾昌朝不动声色,可心里头暗暗冷笑,韩琦当然跑不了,可你姓文的也不是好东西,你主动抢下了审案子的差事,把老夫坑得不浅!
这几位相公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谁也不用给谁讲聊斋。
他们互相算计,下黑手,扇阴风,可以说是刀刀见骨,毫不留情。
王拱辰刚刚从震撼中缓过来,看着他们简直要哭了。
“贾相公,文相公,韩相公……眼下当务之急是挡住青苗法啊!如果真的让青苗法做成了,到时候推到全国,我们何以自处啊?”
韩琦也说道:“这话不错,现在看起来,王宁安用银行推青苗法,要比王安石厉害,如果他把银行推到了整个大宋,每个军州府县,都有了银行。我也提醒诸位一句,到时候老百姓只会把多余的钱都存进银行,小商小贩,工匠商人,莫不如是。到时候各家的生意,只怕都要受到冲击,银行的厉害,老夫可是有领教的,比衙门还要胜过一筹啊!
韩琦说到了关键,他们几个争权夺势,毕竟是士人内部矛盾,可是青苗法背后,是银行实力大膨胀。
如果地方金融钱脉都被银行掌握,士绅地主,尤其是豪门大族,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不只是高利贷生意做不成,原来他们还垄断各种货源,坐享其成。
比如之前钱家提到过,要在东南种棉花,世家大族,坐拥无数田地,产出棉花,他们也不用交税,直接坐等商人来收购。
朝廷最多征一点过路费,不过区区百分之五!
可一旦银行的手脚伸到了各处,也可以通过放贷,扶持商人,直接越过世家,征收土产,到了那时候,世家大族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东宫,太子书房。
“推青苗法,是为了推动金融,金融力量深入,就能瓦解传统的地方宗族势力……”
曹皇后带着小太子在里面考察功课。
王宁安拍着赵祯,漫步在竹林花丛中间,太监侍卫都离得远远的。
“陛下要想有大作为,必须能调动足够的力量,而最大的力量就蕴藏在百姓中间,把百姓从世家宗族的手里夺过来,才能成就千秋霸业!中兴大宋!”
赵祯含笑,“王卿,论起眼界布局,天下无人能胜得过你!青苗法这个切口,实在是太妙了,只是这出戏太大了,朕也担心唱不好啊……王卿,朕没有处置王拱辰,你可有怨言?”
王拱辰不是凭空跳出来,他为了一己之私,阻挠青苗法,按照以往的惯例,罢相,或者外调,都不在话下,赵祯却连基本的惩罚都没有,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王卿,士人最在乎什么?除了口袋里的钱,就是头上的乌纱帽。如果把乌纱帽摘了,他们就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可是一旦头上还有乌纱帽,这帮人就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不敢全力死拼,更不会鱼死网破……王卿,你以为朕的看法如何?”赵祯笑眯眯问道。
王宁安这才一惊,纵观赵祯这三十几年的皇帝生涯,头二十年,他是经常换相,平均一位相公,干不到两年。
如今这几年,赵祯越发谨慎,哪怕犯了错,也不会轻易处罚大臣。
王宁安终于明白了缘由,不愿意做事,就要不停换人,让朝廷上下都沉浸在人事变动当中,无暇他顾。
可要西欧昂真正做事,就必须驯服满朝的文官,明知宰执有错,却不罢黜,等于是攥住了他们的把柄,这帮人也就没法翻天了!
高啊!
厉害了!
这个看似憨厚的赵大叔,原来满肚子心机,真是够能算计的!
莫非这就是帝王心术,真是奥妙啊!
“陛下英明睿智,远迈尧舜,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祯呵呵一笑,“行了,这些都是小道,能富国裕民,那才是大道。王卿,朕把交子务给了你,你准备拿什么回报朕?光是一个青苗法可不行啊!”
“臣送的礼物也是‘青’字开头,不是青苗,是青唐!”
“青唐!”
赵祯含笑,“是个好礼物,王卿,这么说,你是有计划了?”
第535章 喜当爹
青苗法仅仅在两路推行,就遭到了政事堂的强力反对,赵祯有些忧心。
变法改革太难了,千百年来,无数才智之士,都折在了上面,唯一成功的商鞅还下场凄惨,赵祯也曾经一腔热血,可庆历新政的失败,让他冷静了下来。
千言万语,变法太难了。
幽州的胜利让赵祯觉得开边似乎比变法容易很多,而且只要把周围的敌人都消灭干净,哪怕朝政混乱一点,子孙后代昏庸一点,也不至于亡国。
他跑去视察禁军,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赵祯是想有些作为的。
不过不管是青唐,还是西夏,都不是好对付的。
看起来青唐很弱,但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唃厮啰几次打败西夏,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西北的禁军还没有训练出来,朝廷府库又是空的,怎么看都没有攻打青唐的实力。但王宁安又是从来不说空话的人,他或许有把握了。
“官家,臣以为从来不能等米齐全了才下锅,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如今唃厮啰年老昏庸,他的几个儿子争斗不止,正是绝佳的良机,眼下已经有了三千精骑,只要再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凑出一万人马,足够在河湟站稳脚跟了。”
过去西夏曾经派遣十万大军,却铩羽而归,王宁安妄图用一万杂牌军,就敲开青唐的大门,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还真不是。
攻击青唐的计划不是王宁安提的,而是野利遇乞。
老家伙从青唐回来,王宁安遵照约定,将三千质子军的俘虏交给了野利遇乞。
当再次穿上盔甲,拿起马刀的那一刹!
野利遇乞的眼圈是湿润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权力了,够了,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看了看花白的头发,粗粝的皮肤,忍不住感叹,韶华易逝,再不奋起,一生就要过去了,碌碌无为,和蒿草有什么区别!
他上半辈子帮李元昊打天下,余生的这点时间,该帮自己了!
野利遇乞像是疯了一般,苦训质子军俘虏。
为了让这些家伙恢复战力,野利遇乞每天强迫他们像是疯狗似的,互相打斗搏杀,流血受伤是小事,打得筋骨断裂,也不算什么。
老家伙甚至会把失败者扔进河水里,把他们的脑袋按到水下,感受窒息的滋味。
每隔三天,野利遇乞还会弄来血淋淋的生肉,让这帮人吃。
看着这些小子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野利遇乞咧嘴狂笑。
“告诉你们,在二十年前,老子打过西域,在西域专门有一种菜人,男的俊美,女的漂亮,他们柔弱无比,生来只会唱歌跳舞,细皮嫩肉,无比鲜美!有机会,老夫带着你们去西域,尝尝菜人的味道。”
哇!
有人都吐了,野利遇乞还肆无忌惮说着,越是害怕,他就越是要说,谁敢不吃,他就打人,打三次不管用,老家伙就会毫不犹豫杀人!
“一条狼,胜过十只狗!老夫要的是吃肉的狼,不是摇尾巴的狗!”
野利遇乞就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魔王,拼命折腾着手下的人。
才不过三个月的功夫,这帮家伙已经恢复了野性,他们从里往外,透着彪悍。野利遇乞在闲暇的时候,会向校场不远处的土坡望去,眼神中有些挑衅。
他知道,自己的老对手狄青会在那里看着。
他要让狄青明白,别看他此时落魄了,但是论起打仗的本事,你狄青差得太远了。
……
“都当了狗,还要呲牙,真是可恶!”狄咏气哼哼道。
狄青却是淡淡一笑,“他的确有呲牙的本事,论起他手下的三千骑兵,只怕除了王家铁骑,我大宋就没人能胜得过了。”
狄咏不服气,却不敢和老爹抬杠,哪怕贵为驸马,依旧如此。
狄青看了一阵子,转身下了土坡,忧心道:“你们的军械如何了?那些板甲不顶用,要怎么办?”
“从河北采购。”狄咏老实说道:“朝廷从河北调来了5000副板甲,只是给孩儿的只有2000。”
“那三千呢?”
“给了野利遇乞!”
狄咏气哼哼道:“孩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把最好的装备都给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狄咏一肚子怨气,正好路过山脚的一个茶摊,他要去牵马,跟父亲一起回家,在茶摊上,有人背对着他们,淡淡一笑。
“想让人家去送死,总要给点鼓励吧!”
“是王相公!”
狄咏一惊,狄青却早就发现了,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做到了王宁安的对面。
“二郎,你怎么也跑来了?”
“不来不成啊!”
王宁安笑道:“我跟陛下吹了牛皮,要把青唐拿下来。野利遇乞就是我手里的一把刀,要是这把刀不够锋利,可是没法切开青唐的防线啊!”
狄青点头道:“二郎,以我的观察,这把刀不是不够锋利,而是太锋利了,我就怕会伤到自己。”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的确,野利遇乞不好控制,他也曾犹豫过。
“放心吧,我会在他身边安排人手的,老东西敢反叛大宋,立刻让他下地狱!”
狄青摇头,“不成,二郎,野利遇乞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身边都是野利氏的人,对他无比忠诚,至于不忠诚的,早就被他弄死了,你想掌控野利遇乞,用寻常的办法绝对不行。”
王宁安从狄青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些味道。
“我说狄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野利遇乞是你的老对手,一定有妙法告诉我了!”
狄青看了看四周,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像他这种正人君子,出损主意,是有负担的,还挺沉重。
半天,狄青鼓足了勇气。
“二郎,我几乎每天都来观察野利遇乞,我发现他是很看重那些野利氏的后生,只是这些人都是野利氏的旁支,想想偌大的野利氏竟然后继无人,你说野利遇乞能甘心吗?他打下多大的基业,又能交给谁呢?”
王宁安听到这里,瞬间露出了笑容。
“老哥不用说了,这个办法我有了。”
……
柳羽,潘肃,石涛,呼延达,曹佾,几个人排排坐。
“我问你们,遇没遇到过喜当爹的情况?”
噗!
几个人家伙连连摆手,“我的王相公,你别是听到了什么谣言,胡乱编排人吧?没有,绝对没有……不过柳羽那次算不算?”
“算什么?”柳羽小白脸都红透了,“我是让别人喜当爹,知道不,是别人!!!”
王宁安烦躁地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这帮废物,还自诩风流贵公子呢,还以为你们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玩过,呸,都是吹牛!”
曹佾气得哇哇暴叫。
“我说二郎,你到底是什么心思,诚心要看我们的笑话吗?”
“哪有,我这是为了国家大事!”
几个人一起扭头,心说信你才怪!
“跟你们明说了,我想让野利遇乞喜当爹,然后他就被捏在了我的手里,给咱们打前锋,去攻击青唐,知道了吧!”
几个小子这才明白过来,曹佾不好意思挠头,“我说二郎,你的心真够黑的,野利遇乞都有五六十了吧,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有个娃,还是别人的,老家伙会气死的。”
“他怎么样我不管!我需要的是瞒过老东西的人选,给我想个主意吧!”
“为什么是我们想,你那么聪明,我们听令就是了。”柳羽不解道。
王宁安无奈道:“别的事情我都有主意,这种事情,还是你们这些纨绔的经验多!给我听着,你们想不出办法,就不准吃饭!”
几个小子算是落到了后娘手里,这个冤啊!
哪怕为了活命,也要赶快想。
大家头脑激荡,想了大半天,还真别说,有了主意。
王宁安再三敲定之后,一个计划迅速展开……首先,朝廷给予野利遇乞银州观察使的职位,还送来了八个美女,以及许多绸缎金银。
面对这八个女人,野利遇乞连连冷笑,这帮宋人,就会玩美人计!
他花了几天的时间观察,就找出了其中两个女子有些不同,把她们关起来,仔细拷问,这两个女人招认,她们是皇城司派来的。原来是犯罪官吏的小妾,丈夫被罢官充军,她们也变成了奴仆,安排过来,一是要监视野利遇乞,二也想伺候他,如果能怀上孩子,就能更好控制他。
“真特么的能琢磨!老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想有子孙,下辈子吧!”
其中一个女子,战战兢兢,告诉野利遇乞,她有宫中的灵药,赵祯就是靠着这个,老来得子的。
听到这话,野利遇乞终于动容了。
赵祯多年一直生不出儿子,在四夷也是笑话,年过四旬,突然冒出一个小皇子,真是让人惊叹,莫非这个灵药是真的?
整整一夜,野利遇乞都没有睡觉,老狐狸失眠了,如果也能有个儿子,延续野利氏的血脉,那该多好啊?
攥着手里的灵药,又苦思冥想了一整天,大宋的女子都不可信,没准就是皇城司安排的,斗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不得不防……第二天夜里,老狐狸终于行动了,一个西域的商代被抢劫,年轻的商人之女,充满异域味道的美女被抢走了,辗转落到了野利遇乞的手里。
在成就好事之前,他郑重服下了那一枚“灵药”,满怀期待,走进了洞房……
第536章 不一样的将门
一个老狐狸,终于上当了,书房里充满了欢乐,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什么灵药,根本是一丸牛粪!狗屁的人杰,什么老狐狸,简直一钱不值!”曹佾笑得很开心。
潘肃不无得意道:“人家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大宋的女人不可靠,就对西域的女子下手了。”
柳羽接着道:“他哪里知道,自从官家被大食武士刺杀之后,朝廷便特地弄了一群西域的女子,交给皇城司训练。”
“不管怎么说,野利遇乞算是上钩了,让他拼死拼活,我们坐享其成,这事实在是太美了。”曹佾翘着二郎腿,环抱双手,看了眼没有说话的王宁安,“二郎,你觉得如何?”
王宁安沉默不语,倒是狄咏闷声道:“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看咱们应该惭愧!”
潘肃不解道:“这有什么惭愧的兵者,诡道也!本来就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不管好坏,顶用就行,他上了当,我们该高兴才是。”
狄咏哼了一声,“反正我高兴不起来,想我堂堂大宋,居然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控制一个老人,实在不是英雄作为!”
潘肃也沉下了脸,自嘲道:“驸马爷是正人君子,我们不过是缺德小人,惭愧,惭愧!”
狄咏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合适……”
“不要吵了!”
王宁安闷声道:“你们说的都对,可也都不对!”
“眼下朝廷拿不出足够的力量经略河湟,但是又不能放手不管,别说给野利遇乞一顶绿帽子,就算更卑鄙万倍的手段,该用,也不能含糊!只是我们不能指望着光靠一点阴谋,就开疆拓土,关键还要拿出真本事!”
几个家伙,悚然一惊。
“王相公,你说要怎么办?”潘肃认真道:“我们都听你的!”
王宁安看了他们一眼,“有胆子吗?”
“当然!”
“敢去河湟拼一把吗?”
“这有什么!”柳羽大声嚷嚷道:“当初我们可都是跟着二郎去交趾的,杀人放火,没什么不敢的。”
王宁安摇头,“河湟和交趾可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苦战,不是去旅游!”
几个家伙互相看了看,突然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二郎,我们和当初也不一样了!”
这几个家伙从里往外,透着得意。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他们的确没有人闲着,大家伙都在全力拼命,不断进步。
幽州一战之后,整个将门的格局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先,王家凭着无上功劳,一跃成为将门第一,铁骑雄风,无人可挡。
狄青官至太尉,儿子成为驸马,和王家几乎不分轩轾。
王德用老将军有十几个儿子,还有一大帮子侄,全都有所斩获,人多势众,可以想见,王家还能红火几十年。
再有杨文广死守居庸关,威震辽寇,杨家大有重兴之势。
而原来在将门中,比较突出的石家、曹家、高家、呼延家、潘家、柳家等等,全都露出了疲态,青黄不接,后继乏人……如果再这么下去,就要被新锐的力量给淘汰了。
各大家族全都感到了强烈的危机,不得不奋起直追。
将门是不错,有世袭罔替的位置,一出生就能吃皇粮,多好啊!
可正是因为来的太容易,反而让人瞧不起。将门子弟,多数文不成,武不就,成了半吊子二百五,只能架鹰遛狗,抢男霸女,成了害人精儿。
即便到了军中,也是废物点心。
好在几年前,赵祯就下令,要求各地建立武学,而且武学还要比照官学规模,真正培养出一批年轻的将才。
赵祯还任命狄青统管武学,王宁安也将练兵之法贡献出来。
坦白讲武学是不成功的。
各地的文官普遍抵制,又缺少教员,没有合适的场所,大多数人还是排斥从军,直到目前为止,武学的人数还不如官学的一成,少得可怜。
放眼整个大宋,武学是失败的,不过有一个地方,武学成功了,那就是开封!
各大将门真的狠了心,把所有子弟都塞进去,还嘱咐狄青要狠狠操练,绝不客气。
过去的两年,将门子弟完全没了安逸的生活。
天不亮就要爬起来打熬身体,严格训练。
功夫拳脚,骑马射箭,兵书战策……除了这个传统的项目之外,还有侦查,测绘,统计,后勤……课程之多,简直比官学还要累!
弄得这帮家伙跟要死了似的,好多人嚷嚷着,宁可去考进士,也不来武学受罪。
只是说归说,付出了就有回报。
比如嘉佑二年的会试,很多人都只看到了六艺学堂包揽甲科进士,大放异彩。
却忽视了开封武学的成功,北宋的武科是没有殿试一关的,通常都是兵部主持,考生外行居多,考官更外行,能选出什么人来,也就不问可知。
这一次赵祯却是一反常态,他任命狄青为武科主考。
以往的考试题目主要是两项,一个是策论,一个是弓马射箭。
这次的考试科目完全改变了,考试分成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基础科目,包括骑射,策论,体能等等。
第二部分则改成了实战较量。
狄青从军中抽调了一批年轻将领,先是进行沙盘推演,接着是实战演习。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而且狄青还制定了近乎残酷的要求,打赢军中将领,才算是通过会试。
很不幸,武科的通过率不足两成,只有区区126人!其中将门子弟,占了95人,剩下的31人,也是武学出身。
论起比例,武科来得要更加惊人!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武学太专业了,根本不是能满天下推广的。
事后赵祯还反思了自己的错误。
当初一时兴起,就嚷嚷着满天下办武学,可试问能当武学教师的,整个大宋有多少?鸿儒哪都有,名将也就那么几个!
摊子铺得很大,投入不少,可是到头来,却培养不出几个合用的人才,有什么必要吗?
赵祯找来王宁安和狄青,仔细商量过,毅然废除了之前的命令。
赵祯决定,成立皇家武学院,并且亲自出任山长,太尉狄青提举日常教务。
皇家武学,在各地设立四处预科学堂。
以后凡是要参加武举考试,必须进入皇家武学院学习。
而且赵祯还规定了一条,以后所有恩荫入仕的武官,必须经过武学院培训,并且通过考核,才能正式领兵,不然,就只能领俸禄,没法上战场,更没法升迁加官。
毫不客气说,有关武学的改革,步子迈得非常大。
首先,不经过学院培养,就没法参加武举考试,换句话说,等于武学院垄断了武举。其次,将门的世袭权力也被打破了,你们可以世袭罔替,但是想上战场,想立大功,就必须有真本事,什么是真本事?就是武学院的考试!
武举的改革,等于同时动了将门和文官的奶酪,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却没有多少反对声音,实在是令人玩味。
文官们一直瞧不起武将,这是他们改不了的毛病。
六艺学堂在会试的亮眼表现,让他们觉得对付六艺更重要。
接着又闹出了青苗法,闹出了交子的事情,文官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至于将门这边,大家伙也在思量,虽然直接给官职不错,可是没有本事,就抬不起头。再有,经过了几代人繁衍生息,每一个家族,都有子弟众多。
拿杨家来说,和杨怀玉平辈的堂兄弟就超过了一百人!
僧多粥少,除了杨怀玉等寥寥几个,能通过恩荫入仕,其他人都没了希望。再过几代,或许就跟普通百姓一个样了。
可是进入武学不一样,大家伙都是一样,不管嫡庶,谁有本事,谁就能当官领兵,谁家有本事的人多,就能抢更多的武进士。
以后将门子弟不是看祖宗的功勋有多大,而是看家里头能撑起门庭的人有多少!
残酷了很多,可是也公平了很多。
而且王宁安还定了一条规矩,皇家武学原则上按照四六比,也就是普通百姓占四成,将门占六成,算是给了将门很大优惠。
其实王宁安想给普通人更多机会,可为了说服将门,不得不让步,而且实际的情况,大宋将近七成的高级武将是被将门把持的,能给普通百姓争到四成名额,已经是拉下脸皮了。
当然,别看只有四成名额,只要足够优秀,还是能杀出重围,成了武进士之后,选官升迁,一切靠战功说话,寒门也不差什么!
弄清楚了这次变革,也就明白了这帮小子为什么信心十足。
他们都在皇家武学完成了培养,虽然像潘肃、柳羽、石涛等人因为早有官身,不用参加会试,但是在武学院的结业考试上,他们也是名列前茅,绝对不是绣花枕头!
曹佾大喇喇勾着王宁安的背,嚣张道:“二郎,你可别以为光是你们王家人厉害,他们几个也都下了苦功夫,不止他们,还有一百多人哇哇叫呢!老弟,压力大不?”
王宁安哈哈大笑:“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自己吹牛皮没用!这次对青唐下手,我就要看看你们打仗的本事,是不是和吹牛一样厉害!”
几个小子被说的恼羞成怒,疯狂大叫。
“攻击青唐,我们演练了不下几十次,保证让你惊掉下巴!”潘肃等人,大声叫嚷,干劲十足。
第537章 王安石惹祸了
皇城司的人密奏,为了能生儿子,老家伙野利遇乞每天的食谱儿都换了,人参、海马、肉苁蓉、海狗肾拼命补,吃的眼珠子都红了,不得不吃点素菜,结果吃的还是韭菜,韭菜还有个名字,叫壮——阳——草!
真真是走火入魔!
王宁安得到消息之后,脑袋都发麻,他生怕一个不好,老东西直接挂了,那就没得玩了。
不得不说,别管多聪明的人的,都有软肋。
而且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固执,钻进了牛角尖儿,根本别想出来。
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野利遇乞的老腰都要折了,走路也站不起来,眼眶深陷,眼圈青紫,笼罩着一层黑气,跟要死了似的。
“恭喜老先生,要抱孙子了!”
这是第三个医生了,谁都只当是他的儿媳。
老家伙都听得呆了。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突然一跃而起,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有孩子了,真有孩子了,老天保佑!神佛怜悯!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提着俩猪头,跑到观音庙去磕头,磕得脑袋都肿了。他傻呵呵走出来,突然又想起,要有人照顾夫人才行,他的营中都是五大三粗的男的,且不说不懂照顾人,万一再闹出点什么来,他可就功亏一篑了。
野利遇乞急忙让人雇几个婆子过来,听说是去军营干活,人家都不同意,哪怕出十倍的钱也不行。
弄得野利遇乞非常郁闷,他盘算着,应该绑几个婆子才好。
但是对宋人下手和对西域人不一样,四周围都是皇城司和王宁安的人,乱来是会惹麻烦的。
野利遇乞小心翼翼,快速转动脑筋,等到他回到军营,却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夫人没了!
“你们这个狗才,人呢?哪去了?”野利遇乞像是暴怒的狮子,发狂大叫,暴力挥拳,把两个亲卫打到在地,抽出了佩刀,就要杀人。
“行了,别发狂了!”
王宁安撩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微微一笑,“恭喜老朋友,辛苦耕耘,终有收获啊!”
“是你……你怎么知道的?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都说一孕傻三年,没想到当爹的也犯傻。你满世界找大夫,我能不知道吗!还以为老兄顶不住了呢!没想到找的都是产科的,恭喜你啊,终于有了后人。”
野利遇乞咬了咬牙!
“王宁安,就算老夫求你,把夫人和孩子交给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别!”
王宁安连连摆手,“野利老兄,我可不是抢你的孩子,不要误会,而是安排人手,去照顾尊夫人,你这军营可不是养胎的地方。”
野利遇乞眼珠乱转,怒不可遏,突然他面露凶光,恶狠狠道:“王宁安,是个爷们,就不要拿女人孩子要挟老夫!你赶快把我的夫人交出来,不然老夫就和你拼一个鱼死网破!”
“行了行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就算我把尊夫人还给你,也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受人欺负,你老兄雄才伟略,辛苦练兵,都是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守着老婆孩子吧?”
野利遇乞气哼哼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刚刚青唐传来了消息,说是瞎毡被三弟董毡囚禁了,又说唃厮啰病重,不能理事,青唐大权都落到了董毡的手里。”
野利遇乞终于冷静下来,他眼珠转了转。
“主少国疑,董毡坐不稳的,如果不尽快出手,李谅祚就会挥兵直取青唐,到时候你们可就白忙活了。”
“大宋家大业大,白忙活也无所谓,倒是你老兄,如果错过机会,就再也别想割地为王,更别想给令郎挣一份基业了!”
听王宁安一再拿孩子说事,野利遇乞真的怒火攻心!
“王宁安,你好歹一个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你想让老夫干什么?”
“痛快,我希望你尽快出兵,辅佐木征,给我打开青唐的门户!”
王宁安让人取来了地图,用手指了指狄道以西的广大区域。
“根据军报,有青唐羌人部落出现在狄道附近,老兄只要能把他们解决了,也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尊夫人我会立刻交给你,保证安然无恙,如何?”
野利遇乞看了看地图,冷笑了两声。
“王宁安,你可真是好算计。不过是让老夫充当先锋,打下多少地盘,你们再从容接手罢了!”
“没错,你说的很对,我只问你,干不干?”
“干!”
野利遇乞露出黄色的牙齿,啐了一口。
“为了我野利氏延续,我什么都能干!不过夫人身边,必须有老夫的人,如果你们敢打夫人和孩子的主意,老夫跟你们没完!”
王宁安哂笑了一声,这些毫无威慑力的恫吓,说多了,只会显得心虚,老狐狸终于被套上了绳索!
王宁安毫不犹豫答应了野利遇乞的要求,他笑呵呵离开了军营。
……
从四五月份开始,整个西北就进入了积极备战的状态。
人员、武器、粮草,快速集中,众多的情报人员,纷纷化装成行路商旅,进入青唐,探查情况。
狄咏统帅的禁军,日夜苦训。
他特意挑选了5000名身材矮小灵活的士兵,组成了一支山地部队。
西夏除了著名的铁鹞子,横山步兵,也是他们的王牌,王宁安心狠起来,向来是没有底线的,他让野利遇乞把西夏横山军的练兵方法如数交上来。
野利遇乞是真不愿意,奈何有把柄牢牢攥在王宁安的手里,还能如何,只好乖乖献上练兵之法。
狄青辛苦钻研,又招来一些西北的宿将,共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弄出来大宋山地人马训练章程,这5000兵丁,就是大宋第一批职业的山地人马。
正如王宁安所说,凡事不可能光靠着阴谋诡计,该流汗的时候要流汗,该流血的时候要流血,绝对不能含糊。
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将门子弟改变了许多。
再不努力,就要彻底被淘汰了。
就连王韶也深受感染,赵祯特赐他参加殿试,又一举考中甲科,堪称嘉佑二年的新星之一。
王韶没有像其他进士一般,既没有入翰林院,还有各部院司观政,也没有外放知县,而是被任命为秦州推官,坐拥1500兵丁。
人马不多,但是王韶很满足。
终于可以经略河湟了,昔日的汉唐故地,怎么落入四夷之手,愿祖宗保佑,子孙要光复故土了!
王韶领兵之后,第一次出手,就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个成天嚷嚷着光复河湟的人,居然没有选择动武,而是只带着5个人,直捣黄龙,到了蕃部首领俞龙珂的军帐。
俞龙珂是吐蕃人,世代居住在渭源一带,掌控的部众多达数万人,不管是青唐羌人,还是党项人,吐蕃人,全都听从他的号令。
俞龙珂桀骜不驯,几次纵兵抢掠,西北的将领都很头疼,许多人建议王韶,要拿俞龙珂的脑袋祭旗。
可是王韶反复权衡,却认为俞龙珂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处境艰难,有说降的希望。
而且渭源一带,各族杂居,汉人也不在少数,贸然用兵,只会玉石俱焚,白白失去了民心,把其他的部落都推向了青唐一方。
因此王韶毅然决定,亲自和俞龙珂谈判。
把厉害陈说清楚,王韶告诉俞龙珂,大宋已经调动河北军团,几十万大军,旦夕杀来,如果还不知道悔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青唐内乱,后方不稳,就算想逃命,都没有安身之所。
如果能投降大宋,立刻就能得到官位,还能获得通商权力,王韶还许给了俞龙珂三个名额,可以派遣他的子弟,进入皇家武学院学习,成为天子门生,以后大宋的官吏也不能欺负他们。
王韶的话,虚虚实实,七分真,三分假,的确把俞龙珂说动了。
他刚刚得到了一份命令,来自青唐,要求他立刻进贡3000匹战马,两万头牦牛……显然,董毡为了巩固权力,收买青唐的贵胄,只能向四周的部落大肆压榨,俞龙珂部也在其中!
“董毡小儿,他爹都不敢欺负老子,他竟然敢管老子要东西!实在是可恶!”
俞龙珂当即在王韶面前,杀了来使,表示投降大宋,他还和王韶磕头拜把子,歃血为盟,成了兄弟!
……
“这个王子纯,哪像个进士,倒像个土匪山大王!”赵祯感叹道。
王宁安笑道:“王韶身上,的确有这么一股子匪气,臣倒是觉得,河湟开边,必须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不拘泥成法,才能迅速打开局面。这不,收服了俞龙珂部,整个狄道以东,可以高枕无忧了。”
开边迈出了第一步,王宁安也很是满意,至少自己的眼光不差,王韶是个能办事的人。
可是赵祯似乎有些低落,丝毫没有因为王韶的成功而欣喜,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王卿,这是皇城司的密奏,说是在京兆府出现了强迫商户借贷青苗钱,有一家杂货铺借了15贯,半年到期,要还18贯,谁知在还钱的头一天晚上,被贼人偷了钱,杂货铺无力偿还,祖孙三代,一共五口人,全都葬身火海——王安石惹祸了!”
第538章 送给王安石的尚方宝剑
王安石的性子,还有做事方法,如果不惹祸那就怪了。
赵祯显得很忧心,“朕推动青苗之心,是不会变的,只是如果闹得沸反盈天,民怨沸腾,朕唯恐也保不住王安石啊!”
有那么严重?
王宁安吓了一跳,他很需要王安石在前面冲。
而且,正是有王安石的激烈手段,才能凸显王宁安的润物细无声,两害相权取其轻,到时候士人集团不认也要认!
再有,王宁安也不想和天下人作对,士人集团能分化瓦解最好,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斗破苍穹的勇气。
问题是需要王安石把他们逼到绝路,然后才有峰回路转。
现在刚开始,赵祯就不想保护王安石,可是大大出乎预料。
“启奏陛下,逼债自杀,所在多有,臣也听说过,以往百姓过年关,逢人逼债,就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喝卤水一家人都死了。臣不敢给王学士说情,只是恳请陛下能仔细详查,不要寒了做事之人的心。”
赵祯微微摇头,“王卿,朕当然欣赏王安石的才略和胆魄,也知道变法不易,只是此人做事太过刚烈决绝,不知变通。你以为只是一个案子吗?不,朕已经得到了皇城司密报,据说各地因为逼债而家破人亡者,不下十几件,朕真怕压不住啊……”赵祯看了看王宁安,“王卿,司马光在秦凤路推行青苗法,就很得人心,朕准备把王安石调回来,让司马光统管两路的青苗法,王卿以为如何?”
“不可!”
王宁安连忙摆手,“启奏陛下,臣正有事情要禀报,秦凤路的青苗法,也不是一帆风顺。”
“哦?怎么回事,也有百姓被逼着自杀了?”
“那倒不是。”王宁安苦笑道:“是出了坏账。”
王宁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如何,哪怕领先千年的经验,移植到大宋,也会水土不服。
比如他的青苗法,推下去之后,也不是一帆风顺,相反,遇到的问题,似乎要比王安石还棘手。
“贷给普通百姓的,有半年期,有一年期,由于资格控制比较严格,又有两户以上担保,还都能收回,坏账率不到一成……只是借给地方衙门的钱,有差不多三成收不回来。”
赵祯惊呆了,“王卿,你们不是定了两成利息吗?如果坏账超过三成,岂不是赔本了?”
王二郎也赔钱了,真是天下奇闻!
王宁安也是最近才得到司马光的汇报,脑袋都大了。
普通百姓,还有村镇寨子,都还是敬畏朝廷的,尤其是见到了皇家银行的招牌,就腿软了,欠谁的也不能欠皇帝老子的!
基本上除了个别问题,借出去的钱,大多数能收回。
可是借给州府军县,各级衙门,这帮家伙,远比老百姓难对付。
其中不乏实心用事的官吏,拿到了钱之后,也的确干了许多对老百姓有利的工程。修建水渠,开垦荒地,建道路,兴市场。
秦凤路出现了经济繁荣,和这些能干的官吏分不开。
但是更多的官吏都是混吃等死,根本无心做事,他们花言巧语,从银行借来了钱,然后一点作为没有,你去催促,他们就把两手一摊,到处踢皮球。
实在不行,就耍赖,有本事去告吧!
王安国也抱怨过,许多官员是看透了皇家银行和政事堂的冲突,皇帝偏向王宁安,政事堂被压住了,可是地方上不怕。
强龙不压地头蛇,鞭长莫及,法不责众。
他们就给你耍滚刀肉,很多官员故意借了一大笔钱,随意撒下去,地方上的祖宗士绅,全都被买通了,他们一致说官员的好话。
这时候皇家银行去讨债,就有一帮人出来闹,弄得你一点办法没有。
……
“可恶!”
听完王宁安的介绍,赵祯气得一拍桌子!
“地方吏治崩坏,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朕决不能容忍他们!王卿,你手上有名单吗,都是哪些人,成心破坏青苗法,朕一定严惩不贷!”
赵祯被气到了。
皇家银行提供优惠贷款,帮着地方发展,老百姓得好处,地方官赚政绩,两全其美,这么好的事情,竟然有人扯后腿,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有的事情能容忍,有的事情决不能容忍。
赵祯都动了杀心。
可王宁安却是苦笑摇头,“陛下,掣肘的地方官吏不在少数,可要想处置他们,也不容易。比如有些道路卡在征地上面,有些工程推不下去,是因为风水问题,还有一些,小吏贪赃,缺少约束,一万贯下去,用到刀口上的不到5000贯,不只是秦凤路如此,只怕是整个大宋,都是这样,不好处理啊!”
赵祯沉吟许久,无奈地坐了下来。
王宁安也犯了错,他并没有考虑到,大宋的官僚实在是太差了!
倒不是说有多少贪贿的,其实王宁安并不在乎,就算拿了钱又能如何,只要把事情办妥了,就无伤大雅。
可问题是有些人拿了钱,也不知道怎么办事!
当然也不能排除,政事堂的诸公在背后给他们撑腰,怂恿这些人使坏。
既然正面硬抗,挡不住青苗法,那就从地方下手,把好好的经给念歪了。王宁安甚至能猜到,那几个老货听说他赔了钱,不定多高兴呢!
处置一个人两个人,甚至十个八个都不难,可问题是把这些废了,接替他们的一样是废物点心。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朱元璋杀得还少了,满世界都是人皮枕头,不还是不顶用吗!
“陛下,臣推的青苗法,虽然是用银行为主,但是也需要地方衙门配合,没有他们发展民生经济,老百姓又如何能偿还债务?还不上债务,再去强行逼迫,又会造成无数百姓破产。归根到底,还是我大宋的官吏太废物了,尤其是地方上,已经烂透了。”
赵祯苦涩一笑,十分无奈,“吏治,治国就是治吏!我大宋历代皇帝,秉承仁慈之念,厚待士人,指望着他们能感恩戴德,清廉自守,效忠朝廷,呵护百姓……只是有句话怎么说?
叫恩多成怨!”
赵祯气得一拍桌子,震得笔墨纸砚乱抖,皇帝的心中,怒火中烧!
“一味任恩,就难免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就怠慢,就轻视!不把天子当回事,也不把朝廷的命令当回事!尤其可恨,上下联手,内外一心,穷尽手段,也要把新法给毁了!”
刚刚还在抱怨王安石方法太过极端,可是听完王宁安的难题,赵祯觉得或许也真该有几个铁腕人物,能不惧生死,不畏艰难,坚定向前冲。
王安石不就正是这么一个人吗!
想到这里,赵祯的心里倒是越发欣赏拗相公了。
“王卿,你以为该如何推青苗法,是不是要杀几个脑袋,以儆效尤?”
王宁安连忙道:“只要查有真凭实据,犯了该死之罪,理当严惩不贷,只是臣觉得,还要让人心服口服,光是杀人不管用,还要让这些人知道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王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应当制定考成法!”
“考成法?”
“没错。”王宁安道:“譬如推动青苗法,地方上要争取钱财,进行建设,就要拿出计划,交给皇家银行,获得贷款。这个计划还要准备两份,一份是送给转运使衙门,一份是送到政事堂。以半年为期限,每做成一件事,就要如实上奏,进行核实,朝廷要安排御史,不定期巡视,转运使衙门要时刻监督,保证工程进度。”
赵祯一听,颇为新奇,仔细想了想,又问道:“王卿,这么一来,万一有人耍赖,索性不借钱呢?”
“那更好办了,就以尸位素餐,昏庸无能,罢黜官职!”
王宁安笑呵呵说道。
考成法是张居正为了推动变法,而提出来的。
哪怕到了后世,考成法的精髓还要一直沿用,并且发扬光大。
对地方衙门,就要有严格的监督。
要让他们动起来,却又不能乱来。
人都有侥幸心理。
一堆钱放在手里,哪怕是清廉的人,哪怕明知道被发现了就完了,只要没有监督,也会偷偷拿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就像买彩票的心里一样,总想着万一中了多好,而且要知道古代的破案率太低了,贪污十次,未必发现一次,被抓到的概率和中彩票差不多。
这也就是怎么砍脑袋都不顶用的原因所在!
如果旁边时刻有人提醒你,不断盯着你,还没等伸手,就有人喝止,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王宁安花了半个时辰,把考成法的设想告诉赵祯。
“嗯,王卿真是老诚谋国,这个办法好,只是你准备如何推行?从哪里下手?”
“从永兴军路下手,就让王安石去执行考成法!”
赵祯皱了皱眉,“王安石?王卿,朕怎么觉得司马光更合适?”
“陛下,司马光做事滴水不漏,固然是人才。可他没有王安石的一往无前,更没有王安石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臣以为,考成法非王安石不可!”王宁安断然说道。
赵祯思量半晌,终于点头。
“那好,就让王安石做起来,朕倒要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
“元泽,这是我给令尊的一封信,还有考成法的条文,你去送给令尊吧。”
王雱捧着考成法,脸色一阵阵变幻,突然深深一躬。
“先生心胸,学生五体投地!”王雱掩饰不住激动,“我这就给父亲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