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御驾亲临
二月的洛阳,依旧寒冷,数千名士子,加上送考的亲朋好友,足有几万人,黑压压的,天不亮就出动了。
他们手里提着灯笼,紧赶慢赶,向着位于太学的考场赶去。
只是大家伙一出门,就发觉自己的准备是多余的。
宽阔的道路两旁,点满了鲸油路灯,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早早亮天了呢!
不同以往,水泥制成的道路,足足能并排通行16驾马车。
为了营建新都,文彦博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派遣人去考察开封御街,又去平县观察,无论如何,堂堂帝都,不能比一个县城还差。
文彦博把这一套都引进过来。
在道路两旁,有下水道,还有移种的树木,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冷天,树木还都凋零着,光秃秃的毫无美感可言。
但即便如此,也让人震撼不已。
士子们不止一次在街头上走过,可唯有这一次,他们清楚感到了帝都的庞大雄伟。一想到鲤鱼跃龙门,即将为这个帝国奉献才智,他们便浑身战栗,激动不已。
尤其是六艺的学子,大家还都记得,那一块“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的石头。
最初大家伙还略有怀疑,什么叫大宋崛起,难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的大宋不是盛世吗?何至于用到崛起二字?
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伙渐渐的接受了这句话,并且刻入了骨髓。
国事蜩螗!
内忧外患!
尤其是经历西北的乱局,大家才蓦然发现,偌大的西北,竟然有许多人吃不起盐,穿不起衣服,终年劳作,却只能喝稀粥,吃野菜,每天都被饥饿折磨着,瘦小枯干,还不到三十岁,就满脸黑红,出现深深的皱纹……
“诸位同窗,十年寒窗,师长栽培,是龙是鱼,在此一举了!”韩宗武大声喊道。
就连最乖张的吕惠卿和章敦也频频点头,深表赞同。
唯一例外就是苏轼,这家伙的脑袋构造和普通人永远不一样。
“我说,要是会试能推迟几天,等案子审完再考,那该多好啊!”苏轼看了看兄弟,“要不咱们放弃吧,等下一科……”
他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拳头!
回头一看,正是苏八娘。
“姐,你干嘛打我?”
“打你个不开眼的!”苏八娘凶巴巴道:“一科就是四年,你有几个四年可以浪费!我告诉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就把你锁在阁楼上,苦读四年!”
苏轼一听,吓得忙缩脖子。
“我错了还不成,人家就是那么一说!”
“哼!说也不行!”苏八娘气得眼睛冒火,她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着调了。
“这样吧,你老实考试,我去大理寺旁听,保证把经过都记下来,回头告诉你!”
“哎!”苏轼乐开了花,“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太学的大门外,按照规矩,士子们要接受最严格的搜身。天气寒冷,大家都穿着棉衣和皮衣,所有衬里必须打开,防止里面有夹带。
鞋袜也必须照办,篮子是镂空的,砚台也不许太厚,笔管要中空,不准带木盒,吃的点心也要切开……各种规矩,不下几十种。
最过分的是查完之后,还要去洗澡,或许是担心有人在身上写小抄……几乎每个人学子都在心头默念着孟子的教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他们走上人生巅峰的最后一次磨难,熬过去就好了,当然了,众多的考生当中,也有不少老鸟,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摧残,依旧是丑陋的毛毛虫,还没有变成蝴蝶,或许他们永远也变不成了……
大苏匆忙洗好,擦干了身体,穿上衣服,就准备去自己的位置考试。
正在这时候,却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苏轼吓了一跳,心说老子没犯错啊,捉我干什么?结果士兵越过大苏,把他后面的一个学生就提了出来。
“你是叫刘辉吧?”
那个士子明显有些害怕,却还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不错,我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抓我?”
“放松点!”
那个士兵呵呵一笑,“没有别的事情,你的资料填写有点出入,主考官叫你去澄清一下,马上就回来,跟我们走吧!”
这个人把刘辉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三个士子。
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而是匆匆忙忙跑向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晚了。唯独大苏,挠了挠头,他想起来了,抓人的那家伙正是姐夫的亲信陈顺之!
他怎么扮成了考场兵丁,还把几个士子带走了?
我的老天爷,准是案子的事情!
肯定有好戏看!
苏轼的心都着了火,他是真想去看看,奈何身在考场,想出去都不行,只能一肚子委屈,徒呼奈何!
……
大理寺,正堂。
相比于热闹的太学,这里也差不多了,许多百姓,早早就聚集过来,抢占好位置,有的爬到房顶,有的蹲在树上,聚集了足有几万人。
闹了这么久的盗甥案,终于要开始审讯了,大家伙都万分期待。
其实这种流言蜚语,时时刻刻都有,很多都是不了了之,唯独这一次,不但要正式审讯,而且欧阳修还会亲自驾临。
身为宰执重臣,出现在大堂之上,接受万众的目光,不敢说空前绝后,也差不多了。
事实上,为了宰执的体面,哪怕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贬官,外调,鲜有直接弄到大堂上审讯的,即便是审讯,也是暗中进行,这次却是向所有人公开,真是让人无比激动。
这几年的功夫,开封出现的商报,赛马报,已经逐渐兴旺,并且出现了很多各类型的报纸,西京也是报纸最繁荣的地区之一。
为了这个案子,大理寺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主笔记者,竖着耳朵听着,不放过一点细节。
终于,日上三竿,以文彦博领衔,王宁安,唐介两大副主审跟随,来到了大理寺正堂。他们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默默等待,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鼓乐响起,殿前司马军开到,赵祯的龙辇出现在大理寺之外!
嚯!
皇帝亲临,这个案子捅到天上去了!
三位大人,将赵祯迎进了大堂。
“三位爱卿,你们只管秉持国法,仔细断案,朕只是旁听,不会干扰你们的!”
“臣等遵旨!”
……
赵祯落座之后,审讯终于开始,和以往不同,这次是原告被告一起被带上来。欧阳修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飘飘洒洒,很有风度,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文坛领袖,当世的一等人物。
欧阳修面色凝重,神情憔悴,实际上明知道是被污蔑了,但摊上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能好?
而且还要上大堂,被审讯,宰执的脸面都丢尽了……欧阳修万分懊恼,却也没有办法,二郎说得对,对那些造谣的小人,就应该勇敢战斗,把他们的丑陋面目公诸于众!
如果不敢战,反而是怕了他们!
欧阳修坐直了腰板。
这时候,作为原告,钱家叔侄,张家兄妹,一个个全都上来了。
面对着欧阳修,这几个家伙难免心虚,可还是咬死了牙关,装成豪横的样子。
文彦博将惊堂木一拍。
“这些日子以来,出了一桩惊天大案,有人状告宰执重臣,欧阳修老大人,说他和外甥女有染,败坏纲常,还私下勒索财物,殊无人臣之体。上至陛下,下至臣民,无不惊骇,今日,陛下亲临旁听,天下数万百姓,众目睽睽,就是要把案子审清楚,还天下一个公道。”
文彦博说完,看了一眼王宁安。
“王相公,可以开始了。”
“嗯!”
王宁安点头,又看了看赵祯,皇帝也颔首。
“欧阳修,这是原告的状纸,你先看一遍。”有人把状纸交给欧阳修,老夫子很快扫视一遍,然后就扔在了一边。
“一派胡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欧阳修,张春燕为何会住在你的家里?可以说一说吗?”
欧阳修叹口气,“张春燕是老夫妹妹的女儿,早年他爹死了,无依无靠,就曾在老夫家中居住,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后来她母亲改嫁,她也跟着搬出去,大约在三四年前,张春燕嫁给了老夫的远方堂侄欧阳晟,据说婚后,夫妻不和,又闹到了老夫家里,希望帮他们做主。”
“她是什么时候搬进你的府上的?”
“去年腊月,当时老夫刚刚从幽州回来,立刻进宫,向陛下回禀幽州的事情,然后又借出了《竹书纪年》,一直在苦心研读,这个过程中,没有见过张春燕一面,她是过了正月初五,被堂兄张宗孺带回了家中,不久之后,就传出了流言蜚语。”
欧阳修长长出口气,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老夫虽然不敢说道德品行,无可挑剔,但是也断然不会做出悖逆人伦的禽兽之事,他们是有意污蔑!”
王宁安点头,又转向了张家兄妹。
“你们有什么话说?”
张宗孺立刻说道:“大人,欧阳修是一派胡言,他早就垂涎我妹妹的美色,更是写下了数首词作,赞美妹妹的容貌,大人,这都是铁证如山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那好,既然你们提到了词作,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谁是这几首词的真正作者!来人,带刘辉上堂!”
第510章 小人现形(加更求票)
“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吗?”
“学,学生刘辉……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刘辉突然激动起来,“学生还要参加会试,凭什么把学生抓过来?”
“哈哈哈,亏你还知道自己要考试,这里有三首词,你看看是谁写的?”
刘辉接过来,一看之下,顿时脸色一变,双手发颤,却还是死命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不会吧,第一首《望江南》传得满世界都是,还没有见过?”
“这个……自然是听说过,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外面的纷扰不感兴趣。”
“志趣高洁,难得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来人,再带几个人上来。”
不多时,又带进来两个人,他们上了大堂,就浑身颤抖,直竖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喊饶命。
“你们起来,这次审讯,有陛下在,有几万百姓在,断然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冤枉好人,草菅人命!”王宁安招手,让人把词递了过去。
“你们可看过?”
这两个人一愣,汗水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
“这个……”
“讲!”
其中一个稍年青一点的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傻了,什么都招了。
“见,见过。”
“在哪见过?谁给你看的?”
“就在客栈里,是,是刘辉给我们看的。”他吓得声音变调,几乎哭着说道:“在一个多月之前,我们和刘辉一起喝酒,他拿出了几首词,让我们品评。我们说词还不错,只是太艳了,他说要的就是这个艳劲儿,他还告诉我们,要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说的人可是欧阳修?”
“这……嗯!”
王宁安又问道:“他没有说为什么要害欧阳老大人?你们为什么没有告发?”
“他,他说欧阳修多行不义,辱没圣贤,都是他自找的!他还说,身为孔孟门徒,理当铲除奸佞,斗倒权奸。没本事做搏浪一击,也要用妙计让老贼现出原形!”
嚯!
什么时候欧阳修成了老贼了?
堂上下都乱了,文彦博连连拍桌子。
“安静,安静!”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王宁安把目光放在了刘辉身上,淡淡道:“他们两位是你的发小同乡,一起过了乡试,一起闯进会试,你总不会说不认识他们吧?”
刘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脸都成了灰白色,难看得要命!
刚刚他真想扑上去,把那俩货给掐脖捏死。奈何皇帝亲临,这么严肃的公堂上,谁敢多说一句,立刻有人出来制止,那些殿前司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刘辉咬了咬牙,只能承认,“这三首词,的确是我写的。”
“你为什么要写!”
“为了给欧阳修泼脏水。”
“为什么要泼脏水?”
“因为他诋毁圣贤,不承认三代之治!”
说到这里,堂上的所有人,包括赵祯,都心中一动。欧阳修翻译《竹书纪年》,把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掀出来,已经撼动了儒家的根基,许多老派的儒者,纷纷发文,痛骂欧阳修,只是想不到,有人居然会假冒欧阳修之名,写下艳词,诋毁老夫子名望,真是令人发指!
刘辉索性破罐子破摔,“被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欧阳修胡说八道,诽谤圣贤,天下的读书人,人人得而诛之,我写这几首词,不过是效仿圣贤,诛杀少正卯而已!一切都是欧阳修罪有应得!是他自找的!”
“那3000贯钱呢?”王宁安突然提高了声音,“一首词一千贯,好大的手笔,刘大才子,靠着这些钱,你给粉子胡同的周雪娘赎身,这也是效仿圣贤吗?”
“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一次刘辉明显更加惶恐,浑身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
“带周雪娘!”
王宁安一声令下,果然带上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没有擦抹脂粉,清水脸,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要说起来,王宁安能找到刘辉,还多亏了这个周雪娘。
原来钱明逸招认,他是在一个茶楼,见几个士子聊天,提到了欧阳修,从几个人手里,拿到了所谓的词和文章。
王宁安按照钱暧的招供,从钱家找到了这个小册子。
光凭着一本连署名都没有的册子,就想找到是谁,难度非常大。
大宋可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技术手段,想当神探,一点都不容易。
王宁安只能从最基本的字迹,墨迹,纸张入手,还真别说,就让他找到了线索,原来这些词作用的纸,在背面有个浅浅的梅花印。
问过许多人之后,才知道,这个梅花印是粉子胡同,里面的姑娘专用的、有了这点发现,王宁安立刻就下令去找做纸的作坊,让老板亲自辨认,最终确定了三家青楼,皇城司的人亲自出动,最终在梅月堂找出了周雪娘。
她见到小册子之后,立刻供认,无论文风,还是笔迹,都是常到她这里的一个客人所写,此人就是刘辉!
而且还是在她们那里写的。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勾搭到了一起,最初刘辉囊中羞涩,出手不大方,但很有才情,周雪娘为了自抬身价,就勉为其难,曲意逢迎。刘辉还当周雪娘情深义重,不是嫌贫爱富的俗人,故此许诺,要把她娶回家中,安安稳稳过日子,两个人山盟海誓,情谊绵绵……后来刘辉突然富贵,手上多了许多钱。
周雪娘觉得能和他在一起,也算是不错,便一心等着。
可见到了皇城司,周雪娘是什么都没隐瞒,全都招供了。
……
刘辉见到周雪娘,都气炸了肺。
“你,你个无情无义的人,亏我待你那么好!你,你……”他挣扎着要扑过去,顿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王宁安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刘辉和周雪娘还算有情,只是戏文上的段子,总不是真实的。青楼出来的,能有几个杜十娘啊!
“刘辉,你还有什么说的!赶快招认,那3000贯,是谁给你的?”
刘辉面露难色,王宁安猛地一拍桌子!
“你就算不招认,本官已经查封了神都钱庄,自然能揪出幕后之人,只是到时候,你的罪责又要增加几分了!”
“是,是小人的同乡前辈,他叫——蒋之奇!”刘辉垂着脑袋,显得万分沮丧,“小人进京赶考,听闻蒋大人是同乡,又是御史,消息灵通,就去拜会他。蒋大人十分提携我们这些后辈。有一次醉酒,蒋大人就提到了,说欧阳修不知从哪里找来几片竹简,就肆意诽谤圣贤,还有那个六艺学堂,每每发出奇谈怪论,扰乱纲常,他有心杀贼,苦无良策……小人当时激愤之下,就说愿意帮忙。又过了两天,他居然找到了小人,让小人写几首词,诋毁欧阳老大人的名声,小人当时就怕了,他,他拿出3000贯钱,威逼利诱,小人不得不从。”说完,刘辉,瘫在地上,嚎啕痛哭。
王宁安点了点头,“你自称小人,是一点没错啊!来人,把另一个更大的小人给我带上来!”
很快,皇城司的人押着蒋之奇走了上来。
相比几天之前,蒋之奇脸色灰白,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
“蒋之奇,还记得几天前本官去问你吗?你是何等义正词严!想不到吧,这么几天的功夫,本官就查到了铁证!你给刘辉3000贯,让他写三首词诽谤醉翁!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又干了什么?讲!!!”
蒋之奇扫了一眼地上的刘辉,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心里痛骂,其实在王宁安去找他之后,蒋之奇就暗中给刘辉送信,希望他赶快逃走不要留在西京。
可刘辉觉得自己做事隐蔽,更何况四年一次的大比,他不能错过,如果能考中进士,他就是士大夫,朝廷不杀士人,他做什么事情,都能保住脑袋。
故此刘辉死赖在京城,非要参加科举,这不,就出事了!
“蒋之奇,本官不和你讲孔圣人,也不和你讲孟圣人!老子有一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已落天网,就不要负隅顽抗了吧?”
蒋之奇感叹点头,“王相公,你的本事下官服气了,我什么都招了,那3000贯,是他!”
蒋之奇用手一指张宗孺,“就是他出的钱。”
张宗孺听到这里,浑身颤抖,不寒而栗。
“你,你,你……”
半天也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蒋之奇干脆道:“张宗孺因为贪墨的事情,希望欧阳老大人帮忙,结果老大人拒绝,他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那一日我告诉王相公,说我们是点头之交,其实不然,下官住的宅子,就是张宗孺送的,我们关系很亲厚。”
王宁安笑道:“不错,你帮着他平了不少事情,本官这里都有查证,你还算老实!”
“到了大堂之上,不老实又能如何!”蒋之奇继续道:“我当时告诉张宗孺,有人要整他,是认为他是欧阳修的人,想要通过他,去扳倒欧阳修。只是想不到,欧阳修铁面无私,反而把他们给抛了出来。要想救命,只有一条路,就是反咬欧阳修一口,这样,上面的人,就会放过他们,甚至还能给张宗孺更好的前程。”
“然后你们就定下了这一条毒计?”
蒋之奇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第511章 老斗士欧阳修
“既然是你们定下的毒计,为什么不是你们发动,而是要让钱家的人去发动,你们和钱家什么关系?是他们主使的,还是你们安排的?或者你们联手做的?”
终于提到了钱家叔侄,钱暧和钱明逸听得都傻了。
他们以为词作是真的,还把这个当成了救命稻草。
结果证明这只是根没用的稻草!
三首词全都是刘辉写的,这,这不成了构陷大臣吗?还有这么多人看着,钱家一百多年的声誉,只怕要毁于一旦了……只是接下来还有更伤人的。
蒋之奇看了钱家叔侄一眼,冷冷道:“就凭他们,一对蠢材,什么大事让他们办也会办坏了!就不该让他们掺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
蒋之奇骂了两句,深吸口气道:“我和张宗孺商量,他是欧阳修的亲戚,我也曾经在欧阳修门下受教,都不适合弹劾。正巧钱家和欧阳修有冲突,就让他们冲在前见面。让钱明逸在茶楼发现那三首词,是我安排的……后来钱暧又找到了我,向我求证,我不但告诉了他,还指点他去找刘三水,把事情弄大……只是想不到,他们居然那么愚蠢,连刘三水都没有除掉,堂堂钱家,还斗不过一个江湖混混……你们真该死!”
这回钱家叔侄彻头彻尾,彻里彻外,被鄙视了。他们两个都要疯了,怒吼道:“蒋之奇,你胡说八道?明明张家还出了钱,替欧阳修买了房产,这事情还有假?”
没等蒋之奇说完,一直没吭声的副主审唐介微微冷笑。
“钱暧,你给张家一笔钱,让他们买房产,写上醉翁的名字,还用比市价低一半的价钱,想要坐欧阳修凄厉百姓的罪名,你们的用心也未免太歹毒了吧?”
此话一出,钱家叔侄全都傻眼了。
好似当众被扒光,连最后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他们的丑陋,毫无保留,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其实不怪蒋之奇骂他们,脑子里面装得是什么啊?
还有你们这么蠢的吗?
制造流言蜚语,弄诗词文章,这种事情不好查,要不是遇到了王宁安,动用所有力量,穷追不舍,根本查不出来。
可是买地那就不一样了!
京城每块土地,每个房产,在衙门那里都有记录,过户也必须有人登记。
钱家有势力,暗中记到欧阳修的名下,固然能做到。
可是钱家的势力能比得过王宁安,比得过文彦博,比得过皇城司?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人家很快就查到了买房的人,顺藤摸瓜,自然查出了张家木盒钱家。
其实不只是钱暧和钱明逸愚蠢,张宗孺和张春燕也好不到哪里去!
蒋之奇都气疯了,他好好的计划,愣是被这几块料给弄得漏洞百出,让人家找到了铁证。
事到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就是那天在朝堂上弹劾欧阳修的御史,他名叫方昆山,是个入仕不到四年的新人。
刚考上进士的时候,他也是满腔抱负,要匡扶社稷,要扶正祛邪,要替天下苍生说话……可是入仕几年,他家中贫穷,京城的花费又大,他最初还能坚持靠俸禄活着,虽然有点紧,但是还是吃喝不愁。
毕竟大宋的俸禄远比明朝高多了,不至于借钱欠债。
可身在这个圈子,人家佩戴羊脂玉,一把扇子上百贯,吃的都是奢华大餐,睡的都是当红姑娘……见的多了,能不眼红心热吗?
方昆山渐渐变了,他和周围的官吏一样,开始沉溺享乐,想尽办法,去捞钱。
虽然御史清苦,但也不是没有发财的门路,比如这一次他主动出来弹劾欧阳修,为了让他出手,钱家给了他3万贯!
甚至害许诺,如果受到了责罚,另有30万贯准备着。
赵祯从头到尾,默默听着,总算是将一个惊天大案给弄清楚了。
钱家叔侄,张家兄妹,还有蒋之奇、刘辉、方昆山……他们出于各种算计,卑劣龌龊的心肠,炮制了这次污蔑事件。
弄得满城风雨,朝野皆知,天下震动!
身为皇帝,赵祯简直怒不可遏。
真想不到,在朕的治下,朗朗乾坤,竟然有一群如此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简直岂有此理!
“钱暧,钱明逸!”
赵祯是不想说话的,可是到了如今,他不能不站出来。
“你们出身名门,太祖和太宗厚待你们钱家,对你们是天高地厚之恩。奈何你们不思报效,反而依仗财力权势,胡作非为,构陷朝臣!兴风作浪,无耻之尤!朕身为天子,纵然想饶你们,也对不起头上的青天,对不起苍生百姓!”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愣了一阵,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为陛下疯狂鼓掌,大声呐喊。
每一声听到钱家叔侄的耳朵里,都好比是山崩地裂,泥石流和海啸!
疯狂席卷,将他们彻底淹没。
完了,钱家彻底完了!
钱暧怀着让钱家更上一层楼的心思,来到京城,谋求太子伴读,又想给皇帝纺棉布……可到头来,都因为此事,全都落空了,什么也别盼了,或许连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有殿前司的人将钱家人拖下去,他们就像是两条将死的狗,不停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接下来就是张宗孺和张春燕。
赵祯看他们,更是充满了厌恶。
“张宗孺,你身为朝臣,却大肆贪墨,辜负圣恩,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之情!醉翁不徇私情,你却携怨报复,竟然使出了如此卑劣的手段!连你妹妹的名节都不要了,你还算是人吗!猪狗不如的东西,立刻下狱,严查张宗孺的罪行,抄家,所有财产充公!”
有人应声而去,相比起张宗孺,他的妹妹张春燕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因为案子闹大了,欧阳修的远房侄子欧阳晟也被找来了。
根据欧阳晟交代,他由于身体有疾,无法和张春燕同房,这个张春燕就暗中和仆人陈谏私通,后来被欧阳晟撞见。
这才张罗着要分家。
由于张春燕私通仆人在先,按照规矩,是要净身出户,连当初的嫁妆都拿不回来。
张春燕跑到欧阳修的家里,是想让欧阳修出面,毕竟她认为错不在自己,而在欧阳晟,谁让你不是个男人呢!
或许正是有过私通的经验,她居然将一盆脏水,泼给了欧阳修。
“舅舅,舅舅!不看别的,就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她可是你最喜欢的妹妹啊……饶了我吧!舅舅!”
张春燕撕心裂肺地叫着,欧阳修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十几年前,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围着自己跑,管自己叫舅舅,十几年后,她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让人们说什么好?
张春燕被拖了下去,她无论怎么撒泼打滚,全都没用了,会有严厉地惩罚等着她。
“刘辉!”
“罪民在!”
“你身为士子,寒窗苦读,却心术不正,甘心充当走狗,炮制艳词,诬陷重臣!你不感到羞愧吗?”
刘辉痛哭流涕,“启奏陛下,罪民自知罪孽深重,情愿一死,罪民无话可说!”
他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不停颤抖。
“方昆山,你本是清流御史,肩负朝廷嘱托,理当匡扶正义,弹劾不法,纠正奸邪……可你自己,却甘心收受贿赂,充当打手,简直丢尽了言官的脸!不要以为你是进士出身,是士人,朕就会宽恕你!你这样的畜生,唯有明正典刑,才能挽回士林清誉,才能重塑言官的威严!”
赵祯这话说完,文彦博、唐介都带头站起来,大礼参拜。
“启奏陛下,这个案子太过恶劣,涉案人员卑劣下作,人神共愤,朝廷仁慈,却不是给他们准备的,请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秉公处置,绝不让他们逃脱法网!”
堂下的百姓都在听着,又爆发出兴奋的掌声。
大快人心,的确是大快人心!
陛下的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那些负责记录的主笔和记者,把膀子都要写断了,胳膊僵直,手都成了鸡爪子,却丝毫没有疲惫。
他们疯狂记录着,等到了明天,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头版头条,不单是西京,包括开封,大名府,河间府,杭州,应天,到处都会有报纸出现。
这个惊天大案,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作为穿针引线,定计害人的罪魁祸首,蒋之奇并没有被点名,实际上,在拖下去刘辉的时候,已经悄然把蒋之奇带走了。
不论是钱家,还是张家,全都是小蚂蚁。
而蒋之奇虽然有坏水,却没有胆子害欧阳修。
如果没有人给他撑腰,蒋之奇断然不会这么干!
那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呢?
赵总从大理寺回来,刚进宫,就有小太监跑过来。
“启禀圣人,贾相公求见,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赵祯哼了一声,“让他来见朕,正好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
虽然洗刷了冤屈,可是欧阳修丝毫高兴不起来,老夫子突然觉得天都变了,蒋之奇是他的弟子,张家是他的亲戚。
“二郎,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众叛亲离!这滋味不好受啊!”
王宁安扶着欧阳修,笑道:“怎么,您老认输了?”
“球!”欧阳修突然挺直了腰板,“他们越想打倒老夫,老夫就越要挺住!”
第512章 醉翁悟道(四更)
从大理寺回来,欧阳修的几个儿子都跑过来,欢迎老爹。其实他们也想去亲自观看,奈何老爹在堂上是被告,身为儿子的去围观不妥当。
不过案子的每一丝进程都有人过来报告。
当王宁安抽丝剥茧,把所有污蔑全部澄清的时候,欧阳修的府邸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欧阳发还弄了一个火盆,让老爹从上面走过去,从此霉运全消。
“滚,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欧阳修心说又不是被抓到监狱,用得着这样吗?
他把几个儿子赶走,这才请王宁安到了书房,往下一坐,欧阳修就觉得浑身都像散架子一般,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谣言害人,竟然可怕如斯!
老夫子也是不禁感叹。
正说着,欧阳发又跑了进来。
“爹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贾昌朝去找陛下认罪了……这个老不要脸的,果然是他害了爹爹,孩儿这就去找他算账!”
他一转身,要往外面跑。
欧阳修真的气坏了,“逆子,还嫌丢人不够啊,滚去读书,装个哑巴,再多说一句,家法伺候!”
欧阳发满肚子委屈,心说好不容易洗刷了冤屈,老爹怎么都冲着自己来,难道不该找那些害人的家伙算账吗?
王宁安扭头,笑道:“行了,让我和醉翁聊聊,你们都出去吧,别添乱了。”
把几个小的打发出去,就剩下欧阳修和王宁安两个。
过了好半天,王宁安才道:“醉翁,你怎么看贾子明,他如此无耻,要不要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欧阳修呵呵一笑,伸出手指,晃了晃。
“二郎,你这话说的没有水平,可不是智多星王二郎该说的。”
还多了个外号。
王宁安尴尬咳嗽,忙道:“醉翁,依我看,未必是贾子明干的。”
“嗯。”欧阳修点头,“这个案子,方昆山被钱家推到第一线,钱家被张家推到第一线,而张家又被蒋之奇推到第一线……那蒋之奇背后是谁?是贾昌朝吗?贾昌朝背后还有没有人?全都不好说啊!”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显然,醉翁的水平也在快速提升。
为什么说这个局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老夫动了三代之治,动了千年儒家的根基,从上到下,贾昌朝,蒋之奇,刘辉……形形色色的人,都想置老夫于死地。不管是不是贾昌朝干的,除掉了贾昌朝,也于事无补,反而会结下更多的仇恨,把老夫置于险境之中,二郎,你觉得老夫的看法,如何啊?”
王宁安笑了,发自肺腑地笑了。
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欧阳修怒气攻心,疯狂报复,进退失据,那样一来,对大局丝毫没有帮助。
只是欧阳修身为苦主,遭到了奇耻大辱,他报复也是情理之中,王宁安更是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王宁安急于知道欧阳修的想法,见到老夫子如此,他放心了不少。
“醉翁,咱们不妨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为什么会被诬陷?”
“对,死不怕,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死的。”欧阳修努力挺直身体,深吸口气,才缓缓道:“老夫本以为改良儒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竹书纪年》就摆在那里,无可辩驳。可是现在看起来,是老夫低估了此事,低估了几千年来的传统啊!”
欧阳修蹙着眉头,眼神当中,闪烁着光彩。说起来好笑,在大堂之上,他想的竟然不是案子,而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他出来的时候,迎着夕阳,火红的彩霞,欧阳修在那一瞬间,突然醒悟了,他找到了自己苦恼的根源,多年的困惑一朝解决,老夫子显得非常兴奋,颇有朝闻道,夕可死的幸福之感。
“二郎,你说他们污蔑老夫和张氏有染,是为了什么?”
“为了毁掉先生的名誉。”
“那为什么要毁掉老夫的名誉?”
“因为那样一来,你说的话便不可信了,他们就可以浑水摸鱼,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继续混下去……”
“说得好!”
欧阳修笑道:“那老夫再问一句,为何我的道德名誉毁了,说的话便不可信了?古人也说过,不因人废言,为什么到了老夫这里,就行不通了?”
王宁安笑道:“醉翁必有高论,我洗耳恭听!”
“呵呵,二郎,这些日子,老夫苦苦思量出来的一点心得,你和老夫一起参详一下。”
……
众所周知,孔子生活在礼乐崩坏的乱世,在他老人家生活的年代,没有经历过焚书坑儒,显然保留了更多的上古文件。
《竹书纪年》上的东西如果是真的,孔老夫子应该都清楚。
可吊诡的是孔老夫子拼命修改上古的历史,不断美化皇帝,捏造禅让,编造君臣相得的神话,说什么百姓安康,物阜民丰,三代之治,堪称后世典范……
显然,三代之治有太多问题,经不起推敲。
孔老夫子为何一定要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就涉及到了孔老夫子的思想,也涉及到了儒家话语权的逻辑核心。
首先,孔子是个积极入世的人,虽然屡次碰壁,但是孔子是希望让世间变得更好的,他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开出了一剂药方,那就是道德。
读《论语》就会发现,孔夫子从头到尾,都在谈道德,该如何做一个有德行操守的人。
孔子认为,人人都是君子,都讲究仁义礼智,这天下就没有乱子,一切都会秩序井然。
有了想法,还要说服别人,这就涉及到了如何构建话语权的问题。
在春秋战国,各个诸侯国战乱不断,比得上智计权谋,阴险狡诈,显然,没有一个国家是靠着道德强盛起来的,唯一的宋襄公还成了千古笑柄。
孔老夫子放眼望去,没有国家能作为榜样,无奈之下,孔夫子只能从过去的历史当中,寻找治世,寻找明君,然后不停美化他们。
大搞春秋笔法,为尊者讳,这一套东西。
愣是把贤君的成功,归结到个人品德上,然后让其他君王效仿。
如果有兴趣,再去翻翻《孟子》,这本书里面更是把这一套东西,发挥到了极致。
孟夫子不愧是孔夫子的继承人,他见这个诸侯,见那个国君,都是那一套,先王如何行王道,天下大治,上古的君王是怎么样仁慈厚道……如果做得好,那就是继承先王的遗志,如果做得不好,那孟子就说要向先王学习……
貌似这一套无懈可击,其实里面存在一个很阴险的骗局,作为国王,继承了祖先的基业,总不能说祖先的坏话吧?
你只要承认祖先是完美的,道德完人,就等于落入了孟夫子的陷阱,只能被老先生像孙子一样教训。
可问题是先君创业成功,是因为道德好吗?
显然不是啊!
哪个白手起家的,不是一堆问题。
什么坑蒙拐骗,阴险欺诈,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老老实实,循规蹈矩,他们就不可能成就霸业!
弄清楚这个,也就弄清楚了孔夫子和孟夫子,为什么忙活到七老八十,也没人用他们!
因为春秋战国的时候,上古文件还保留了很多,他们的说法明显存在漏洞,所有的国君都是务实派,当然不会接受。
接下来,更哭笑不得的事情出现了。
被儒家骂了两千年的秦始皇,却帮了儒家一个大忙!
秦始皇焚书坑儒,结果却是上古的典籍大量流失,三代究竟如何,没人能弄得清楚了……这回可好了,儒家士人充分发挥他们的想象力,不断美化,穷尽一切的力量,打造出一个理想国度。
在这个理想国度里,儒家可以随意往里面填充东西。
君王是仁慈而英明的,又有自知之明,所以就有了禅让。
大臣是忠诚能干的,所以就有了伊尹放逐皇帝,却不自立为王。
还有一心辅佐侄子的周公,忠勇无敌的将领,富足安康的百姓……除了夏桀,商纣,周幽这三个倒霉蛋,其他都是好人。
而且为了减轻三个亡国之君的罪孽,还把罪责推给了女人,让她们变成了亡国祸水。
经过千百年的灌输,儒家终于建立起相对完善的理论体系。
随着上古历史远去,没人质疑他们的话语,渐渐的,三代之治,道德治国,就成了金科玉律。
如果不出意外,随着程朱理学的出现,儒家最终完成思想大一统。
只是骗局终究是骗局,三代之治是假的,建立在虚假基础上的儒学也是假的,至于儒家的集大成者——理学,更是这棵树上结出来最毒的果子!
前面提到过了,孔老夫子的立论基础,是道德决定论。
在道德决定论之下,所有的盛事都是贤君名臣创造的,朝廷选官,也要挑选品德过硬的,德在才先。
甚至发展到只要道德无敌,就什么都能胜任!
实在不行,还有天降甘霖,鲤鱼从冰窟窿冒出来……
随着这套论理逐渐走向极端,什么冻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满世界的贞节牌坊,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显然,这套道德决定论,有着致命的弱点!
“可悲啊,老夫虽然看到了这些,却还要拼命维护自己的名誉,然后才能推翻道德决定一切,二郎,你说有趣不?”
第513章 很尴尬的贾相公
和王宁安在一起久了,欧阳修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尤其是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可谓是天翻地覆,彻头彻尾……
不光是儒家,包括我们的历史,从来都是记录帝王将相,名臣大儒的事迹,在记录这些人的时候,不可避免就带入了道德对错的评价和取舍。
例如认为只要是明君贤臣,励精图治,天下就能变好,反之国家大乱,一定是皇帝昏庸,臣子无能……为了佐证这个观点,又会选择相应的事例,加深这种观念。
只是在如今的欧阳修眼里,显然这一套说辞是经不起推敲的。
譬如最初的河北救灾,解决难民生计的是海里的鲸鱼,是拼命地劳作,换来的粮食……假如不是王宁安主持赈灾,换一个道德无双的老夫子坐镇,绝对想不出办法,还要饿死一半的人。
难道趴在冰上,就能冒出无数鲤鱼,跪在地上,就能天降稻米?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靠的是找到产业,给他们创造合适的工作环境,做这些事情,当然需要一颗为民之心,可光是有心,显然不够,还要有办法,有策略,有精算——这恰恰是儒家缺少的东西!
再有去审视历史,也会发现,光是君王仁爱,百官清廉,远远不够强国。
例如,在泛道德化的眼光之下,儒家士人眼里的贤君,不是秦皇汉武,也不是唐宗宋祖。而是汉文帝!
三代以下,文帝最贤!
文景之治,堪称历代的表率!
可文景之治真的那么好吗?
朝廷积累了财富,百姓的日子安稳,固然不假,可整个北方边境时时受到匈奴威胁,还要拿女人去和亲,才能换得安宁。
直到汉武帝全力暴兵,选用猛将精兵,反击匈奴,这个帝国才有了尊严!
但在大多数文人的眼里,汉武帝一味好战,为了维持战争,到处搜刮民财,任用酷吏,打得国库空虚,户口大减,甚至将大汉盛极而衰的罪名加到了武帝的头上。
幸好汉朝没有很快灭亡,不然武帝就成了和秦始皇一样的人,要背负骂名。
其实对比汉文帝和汉武帝,就该明白,以纯粹的道德评价,并不能带来国家强盛。再看唐朝,不也是如此。
无论如何,不能否认,李二杀了哥哥和兄弟,囚禁了父亲,夺下了不属于他的皇位。
从道德的观点来看,这些事情是李世民永远无法摆脱的魔咒。
可问题是,作为一个帝王,李二的功绩不消说,在历代的皇帝之中,至少能排进前三。相比他巍峨如山的政绩,杀兄弟,囚父亲,又算不了什么了……
明君靠道德,道德能成功……
这是儒家的逻辑,影响了国人几千年。
哪怕到了后世,也有一大堆人把清廉看得比能力更重要,可是真正实际做事的人都应该清楚,宁可要一个智计百出,能解决问题的混蛋,也不要一个无所作为,庸庸碌碌的谦谦君子……德才兼备固然好,可大多数时候,二者没法匹配,必须唯才是举,才在德先!
那有人担心,如果这家伙是个坏蛋怎么办?
很简单,就用法度却约束他,规范他,当然,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的,但至少比沉溺在道德决定论当中,不停梦靥要好得多。
王宁安不断和欧阳修谈论着,两个人互相启发,互相砥砺。
最后王宁安抚掌大笑。
“醉翁,你是大彻大悟了,了不起!”
欧阳修很矜持,微微摇头,“嘴上说说而已,要想突破千年桎梏,岂是那么简单的!孔夫子说‘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这一句话,就奠定了以孝治国的根本,历代都奉为圭臬,只是这话,也禁不起推敲,孝子就不犯上吗?老夫便览史册,发现不少起义作乱的人,都称得起孝子,比如陈胜,比如黄巢——孔夫子错就错在把君和父放在了一起,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真正把君王当成父亲?”
王宁安越发惊讶,心说醉翁的步子迈得够大啊,连君父都质疑了,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反对三纲五常了?
要是这么下去,那可就不只是挖儒家的根基,而是动摇皇权的根本。
到时候不用满朝的相公下手,赵祯就下手把他们干掉了!
见王宁安脸色微变,欧阳修也猜出了他的担忧。
“别怕啊,老夫就是这么一说!”
“那也够吓人的!”王宁安问道:“醉翁,您老既然参悟了这么多东西,那下一步准备如何呢?”
问到了这里,欧阳修微微一笑,“二郎,你说老夫适合在朝为官吗?”
“这个……醉翁是我大宋的良心,您老在朝,自然可以匡扶正义,威慑宵小之徒!”
欧阳修一听,放声大笑,“不用给老夫擦胭脂抹粉了,就是这么一个污蔑的事情,老夫都说不清。如果不是二郎运筹帷幄,厘清事实,老夫就要身败名裂了。”
欧阳修恢复了许多精神,他站了起来,缓缓踱步。
“老夫看得明白,我本就不是宰相之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已经十分侥幸了……老夫要退下来,潜心研究学问,重塑儒家正道!鱼和熊掌,不可兼而有之。老夫不在庙堂之上,那些人也不好对老夫太过分,二郎,你觉得老夫的想法可对?”
王宁安当然不想这位良师益友从官场退出,他还想着欧阳修能顶一阵子,至少等他的学生们通过科举,在官场站稳脚跟,那时候醉翁再退下去,也无关紧要了。
可经此一役,王宁安也不得不承认。
一个人不能太贪婪。
哪怕是欧阳修也不行!
既想要官场的位置,有想要思想的领袖,岂能两全其美!
假如欧阳修真的改良儒学成功,他就是活着的圣人,那时候再坐镇朝堂,谁敢跟老夫子争锋,只怕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
王宁安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王阳明。
阳明公创立心学,门人弟子遍及天下,距离圣贤只有一步之遥,可后半生却仕途蹉跎,一直没有进入内阁,只怕道理就在这里!
这次为何满朝的相公,就连昔日和欧阳修关系不错的人,也没有真正为老夫子考虑,或许是他们觉得欧阳修太强了,已经超出了官僚系统容忍的限度,所以必须做掉他!
当然,王宁安比欧阳修更强,可问题是王宁安没有在官僚系统,他是皇帝用来平衡文官的,故此还可以安然无恙。
但欧阳修不行,他继续留下来,许多人都要寝食不安。
……
“所以老夫说,未必是贾子明的主使,只是他坐在首相的位置上,必须对老夫下手,他若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取代他!”
王宁安笑道:“听醉翁的意思,你是打算放过贾子明了?”
“屁!”欧阳修怒骂道:“老夫生平两次遭到暗算,都是他贾昌朝干的,要是放过了他,我欧阳修就不是七尺的汉子!二郎,这事你不用管了,老夫自然有办法收拾贾昌朝,我要让他难受一辈子!”
欧阳修咬牙切齿,杀气腾腾,让人看得心里头毛毛的,贾相公,你自求多福吧!
此刻的贾昌朝呢?
他已经面见了赵祯,从皇宫回来,贾昌朝显得很疲惫,可是也很洒脱。
长安宦游,自己也年过花甲,该退下来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的事情啊!什么朝局,什么党争,都交给别人,老夫只守着自己的田园,让他们烦去吧!
贾昌朝在路上还是这么想的,可是迈步走近辉煌的相府,他又突然唉声叹气,盯着每一根柱子,露出恋恋不舍之情。
离开了这里,就离开了权位,再也没有人围着自己,再也没有人卑躬屈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没了权力,也就不是大丈夫了。
老贾很无奈,又有什么办法,事情闹到了如今,总要有人去承担。韩琦那个混球,当初要不是他一直撺掇,自己也不会上当。
还有文彦博,这也是个不要脸的,明明你都默认了,居然反戈一击,给王宁安当打手!
你会遭到报应的!
贾昌朝只能在心里大骂,毕竟他已经选择退位,以后家人的安全,还要靠着人家保护。万一王宁安和欧阳修不甘心,一定要追查到底,自己这条老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欧阳修求见。
贾昌朝一愣,还是让人把欧阳修请了进来。
见面之后,其实挺尴尬的,贾昌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醉翁,你听我说……”
“我不听!”
欧阳修哼了一声,“贾子明,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两条路,第一呢,我请王二郎帮忙,安排几十个杀手,在路上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扔到野地喂狗;这第二嘛,就是把这个署名签了,咱们一天云彩散,我不追究了。”
贾昌朝更加不解,欧阳修把一卷书稿送到了他的前面。
《竹书纪年考》,《三代之治考》。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和我一同署名,还原三代之治的真相!”
贾昌朝一听,瞬间跳了起来,跟见了鬼似的,尖声狂叫,“不可能!”
“那你就等着掉脑袋吧!我还不信,那些人能死保你!”说完,欧阳修就往外面走。
第514章 拉官家下水
面对欧阳修的要求,贾昌朝拒绝得很干脆。
“醉翁,有些事情是我死也不会做的!你不要说了!”
“贾子明,老夫也提醒你,有很多事,比死还要可怕!”
贾昌朝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醉翁,我好歹也是首相,坐在这个位置上四年多,收复燕云,老夫也不无微功,你想找几个人,把老夫弄死,到时候天下舆论,自然会还老夫一个公道,你欧阳修也会身败名裂……”说到这里,贾昌朝突然闭嘴了,瞬间脸色变得很差,跟猪肝差不多,渐渐的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手脚也颤抖了。
欧阳修扫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真是痛快!十几年了,当初你们算计老夫和范相公他们,那时候老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今你贾子明却把自己绕进去了,看得还没有我这双醉眼清楚!他们能算计我,也能算计你,咱们没什么差别!”
欧阳修嚣张地走到贾昌朝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贴着耳边,对贾昌朝道:“子明兄,送你一句话,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扑通!
贾昌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浑身在不停颤抖。
怕了,他真的怕了!
贾昌朝终于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情况。
假如他就这么退了,如果还被暗杀了,世人会把罪名都算在欧阳修的头上,到时候醉翁的名声就毁了,至少被泼了一盆脏水,不再如莲花般圣洁,后续的污蔑就会接踵而至。
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人做呢?
其实已经做了,当初要处置方昆山,处置钱家,不给公开审讯,明正典刑,不就是这个思路吗!只是被王宁安识破了。
对于无情的文官集团来说,牺牲几个人,维护他们的利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既然能牺牲方昆山,还能牺牲钱家,为什么不能牺牲贾昌朝?
你贾昌朝有什么了不起?
别以为你站到了文官集团的顶点,是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物,数万的官吏就要围着你转!
那是痴心妄想!
必要的时候,一样会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
倒霉在王宁安和欧阳修的手里,无非是一条老命,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就死不瞑目了……尤其是那些人为了给欧阳修制造骂名,肯定会让贾家生不如死,要多惨有多惨!
“唉!老夫算计了一辈子,竟然让小人给算计了!”
贾昌朝别提多悔恨了。
他用力拍着桌子,把茶壶都震到了地上,外面的家人听声音跑进来,结果让贾昌朝一顿拳脚,愣是给踢了出去。
老家伙连最起码的优雅都没了,只能靠着暴力,缓解心中的惊恐。
身在局中,哪怕再聪明,也会有失算的时候,贾昌朝的脑袋彻底凉快了。
显然,欧阳修的境界提上来了,面对复杂的局面,不会凭着喜好,贸然行动,哪怕他多厌恶自己,也要忍着肚子疼,和自己联手。
而那些后辈呢?像什么韩琦、王拱辰、张方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也学会了口蜜腹剑,学会了忽悠自己,让自己冲锋陷阵!
对了,还有文彦博、庞籍,这些个老不要脸的,他们不一定怎么算计呢!
可怜的贾相公,只觉得世界都背叛了他,乌云罩顶,阴风阵阵,以他老人家的厚黑功力,都要应付不来了。
这时候,唯一的一线生机,那就是眼前的两本书卷。
只要署名,就能换得欧阳修的谅解。
王宁安就不会穷追不舍,自己也不会失去权位。
那些想拿贾昌朝脑袋祭旗,去污蔑欧阳修的人,也失去了机会。相反,他贾相公咸鱼翻身,能狠狠收拾那些歹毒如狼的家伙!
多好的事情啊!
可是能轻易答应吗?
贾昌朝颤抖着手,把两本书拿了过来,外面已经昏暗了,靠着蜡烛的光,也不怎么清楚。
欧阳修随手掏出了一副老花镜,扔给了贾昌朝。
“这是平县新研究出来的。”
贾昌朝连忙点头道谢,戴上之后,果然字大了许多。
老贾慢慢看着,越看五官越抽搐,都缩成了一个包子。
最后他颓然扔到了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外面已经响起了更梆。
“我说醉翁,你老人家功成名就,早就足以名标青史,何必要弄这些掉脑袋的事,再说了,你掉脑袋,为什么要拉着我啊?”
“哈哈哈,贾相公问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什么都不做,还不如蒿草。我欧阳修已经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要用来革新儒学。生也好,死也好,老夫一无所惧!只是老夫不想糊里糊涂被算计掉,论起阴谋诡计,你贾子明虽然没啥进步,但在当世还能排进前三,只有你给我保驾护航,老夫才能高枕无忧。一句话,你做不做吧?”
其实这个“盗甥”案,远比看起来的要复杂得多,也可怕得多!
大宋奉行君子政治,不杀士人,到处谦恭和蔼,一团和气——这不假!
可如今立国百年,积弊丛生,且不说王宁安代表的势力崛起,光是文官内部,就已经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盗甥”案的出现,就标志着君子政治破产了,温文尔雅的士大夫们,已经没有底限可言,什么卑劣的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在若干年之后,还有个更著名的案子,就是“乌台诗案”,可以想象吗,在文风鼎盛的大宋朝,居然出现了文字狱!
没错,大宋的士人已经把自己拉到了和野猪皮子孙一样的程度!光是读这段历史,就让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身在局中,贾昌朝能不怕么?
这世界的敌我早就模糊不清了,除了像王宁安,欧阳修,范仲淹这几个人,他们理念相同,互为表里,厉害连结,同气连枝,可以托心腹,寄死生,其余的人,前后左右,全都是敌人,哪怕上午是朋友,下午就可能变成敌人。甚至表面上笑呵呵握手,私下里刀子已经刺了出来。
“子明兄,不说你的人品,可你的才华老夫是认可的。”欧阳修道:“当年庆历新政,我们是错了,可我们错在方法,不是错在目的!大宋朝已经不改不行,要改,还必须要大改!以汉唐之强,维持国力,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更遑论我大宋,所幸倾其全力,收复幽州,朝廷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然,亡国之日真的就不远了。”
欧阳修的老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重重迷雾一般。
“子明兄,历代儒家士人,只能兴国,而不能救国!追根溯源,就在这上面!”欧阳修拍了拍自己的两本书。
“以道德选官,忽视才能。重清流,而不重循吏。重圣贤教化,轻民生百态。不肯伏下身,不肯低下头,不愿意研究仕途经济,口不言利,生怕成为人人鄙夷的小人。遇到了事情,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不以功绩论人,只看品行……这,能行得通吗?”
贾昌朝听着欧阳修的话,眼皮不停挑动,说来惭愧,贾昌朝的官声并不好,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能干,是少数干吏之一。
欧阳修的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贾昌朝是感同身受。
当然作为一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贾昌朝不会因为感动,就跟欧阳修卖命,那和傻小子没什么区别。
“醉翁,我看这样,光是咱俩联名,份量还是差了点,要是再拉来一个人,那就可以了。”
“谁?”
“官家!”
……
苏轼趴在床上哼哼着,三天的会试,最后一天,竟然下起了雪。
贡院只有三面墙,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雪。尤其是二月份,雪落下来就化成了水,如果污染了卷子,就白考了。
大家伙不得不把棉衣皮裘脱下来,充当门帘。
卷子倒是没事,可苦了这帮书生,苏轼还算不错,有人一出来就病倒了。
“唉,受了罪不说,还错过连场好戏,那么精彩的翻转大案,愣是没亲眼看到,遗憾,遗憾啊!”
他抬起头,看着苏八娘,哀求道:“姐,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没?”
苏八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无非是你姐夫处心积虑,把什么都弄清楚了,在堂上啪啪抽嘴巴子,要不是你嚷嚷着要看,我都懒得去!太小儿科了!”
苏轼挣扎着爬起来,鬼叫道:“这还是小儿科,那什么才是大场面?”
“当然是东南,钱家完蛋了,那么多的丝绸作坊,还有改种棉花……多大的生意啊!”苏八娘用力敲了敲兄弟的脑门。
“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干脆跟姐姐学经商算了。”
苏轼一听,不但不生气,反而喜不自禁。
“我的好姐姐,早就该这样了,这劳什子的科举有什么好,纯粹折磨人啊!”
大苏嘴上这么说,可到了礼部放榜的日子,他还是早早起来了,三天的辛苦不能白费,等他爬起来,却发现吕惠卿、章敦、曾布、苏辙、韩宗武……差不多上百人都凑在这里。
“就等你了,去礼部吧!”
说完,这帮小子就雄赳赳杀向了礼部,想要看看会试的成绩如何!
第515章 学生们都被抓走了
这次参加会试的六艺学生,足有一百多人,虽然不算多,但是全都是精英当中的精英。
毕竟以六艺的招牌,就算不考进士,也大可以进银行,去榷场,或是从事海贸,路子一大堆,哪个收入也不比当官差。
除非是资质好,且有志仕途,才会一心走科举这座独木桥。
只是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此刻也不保险了。
一向消息灵通的曾布就说道:“我听说上面传出了消息,要压一压六艺。”
“什么意思?”苏轼惊问道。
“就是说不要录取太多。”
“什么?”苏轼不满道:“朝廷论才大典,凭的是真才实学,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敢黑咱们?”
吕惠卿摇头,“子瞻,你这话就说的无知了,醉翁他老人家如何?不一样被污蔑吗!没了他老人做主考,我们的把握都小了很多……这倒不是说要主考偏袒才能考得上,问题是他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存心害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章敦插话道:“我是信心十足!”
韩宗武皱了皱眉,突然笑道:“莫非你和王半山有交情?”
章敦坦然道:“在进六艺之前,去王先生那里听过课,他是个正人君子,你们放心好了!”
章敦还是靠谱的,大家都松了口气。却又更加雀跃,既然王安石不会下黑手,那大家究竟成绩如何,真是值得期待啊!
他们一起往礼部去,苏轼却拉着章敦,好奇道:“你说啊,是我姐夫这个王先生厉害,还是王安石王先生厉害,你倒是说说啊?”
章敦咬了咬牙,“你不是问的废话吗?我为什么在六艺?”
“那我怎么看你提起王安石,一脸的孺慕,莫非——你小子脚踩两只船?”
“去你的!”
章敦举起醋钵儿大的拳头,奔着苏轼就来了。
“看看,又让我说对了,你小子就是花花肠子太多!非要让我姐夫收拾你……你还真打,救命啊!”
这时候这两块活宝儿还能闹得起来,真是佩服他们。
……
礼部的官员贴出录取的榜单,而真正有本事的那些大人物,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拿到了一份誊录好的名单。
不光有名字,上面还有籍贯、学校、师承,甚至还有简单的经历。
文彦博手里就有这么一份。
他扫了一眼,顿时就怒火中烧,脑门炸裂。
用手抱着太阳穴,痛苦不已。
其实作为次相,文彦博对欧阳修和王宁安的忌惮一点不比贾昌朝少。
问题是这老家伙太鬼了,他什么都没有介入,关键时刻,还把贾昌朝给卖了。可这些都无法消除文彦博的戒心。
老家伙还是盼着欧阳修他们能倒霉,就算案子能轻松过关,也要和贾昌朝拼一个你死我活。
别看老贾失算,落入下风,但是他的实力不俗,算计也狠,撕破了脸皮,欧阳修未必能全身而退。
等他们两败俱伤,文彦博正好出来当救世主。
可谁知道,欧阳修竟然涨本事了,他主动和贾昌朝和解,原本的仇敌不但不拼了,还凑到一起出书。
有了贾昌朝的支持,欧阳修推翻三代之治的文章更有影响力了。
贾昌朝的位置也稳了,反而是他要面临着老贾的报复,文彦博都气死了,他本想两面讨好,结果被王宁安一顿臭骂,收起了心思,没敢乱来。可问题是王宁安,你丫的要脸不!
你不让老子两面讨好,你小子怎么就放了贾昌朝?
还讲不讲江湖规矩了,不带这么坑人的!
文彦博骂翻了天,可是也没有办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本事不济,只能认倒霉,下次找回来就是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王宁安,咱们走着瞧。
不过文彦博还没有绝望,因为有两个战场,一个是欧阳修的案子,一个是会试。拿掉了欧阳修的主考,让谁接任,这可是一件大事。
其实最初的人选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由于在西北的表现太好,司马光一下子进入赵祯的眼帘,成为中壮一代的官员楷模,只要积累资历,宣麻拜相,不在话下。
让他当一任主考,正合适。
可文彦博有算计,司马光是王宁安提拔的,听说还拜了王宁安当师父,让他当主考,六艺的学生还不都被录取了。
但问题是选个和王宁安有仇的,那不等于撕破脸皮了吗?
也别说,文彦博真是个天才,他想来想去,推了王安石。
王安石的各种条件不要说了,他的弟弟王安国,王安礼,还有儿子王雱,都在六艺待过,算是六艺的人。
可问题是王安石被尊为“通儒”,他自己也有一票人马,和六艺处于互相竞争的态势。
文彦博就把王安石给推了出来。
他的算盘很精明,你们有关系在先,我推王安石,王宁安就不好找我算账。而王安石要照顾自己人,就肯定会黑了六艺学堂。
到时候你们自己掐去!
王安石虽然不声不响,可是名声太好了,俨然当世圣人,想干掉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正好,让二王来一个两败俱伤。
要不说,没有点脑子,千万别在官场里面搅,这帮东西,全都是人精儿!一个个肚子里都是算计,专门是那种让你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的。
只是千算万算,文彦博错估了王安石的人品。
这位拗相公的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也不会玩卑鄙的手段。
他十年寒窗,深知读书的苦。
在地方多年,也深知大宋的危!
选拔人才,选拔能干的人才!
这是王安石真正的想法,至于文彦博暗示的那些花花肠子,王安石根本没在乎。
他担任主考之后,格外认真,搜身比起平时严厉了数倍。尤其是到了评判试卷的时候,王安石更是亲力亲为,不放过一篇文章。
其他的副主考和同考官都吓傻了,因为按照惯例,一份卷子,先有他们审阅,在上面画上标记,确定等级,然后再转交主考。
一般情况下,主考只看被挑出来的百分之十的卷子。
毕竟谁也不是超人,没有那么强的精力。
可王安石硬是打破了惯例。
这位的彪悍,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把所有卷子,通览一遍。
首先,那些文辞不同,错别字一堆,用典不恰当,犯了忌讳的文章全都被黜落。接着王安石一挥大笔,将所有用“太学体”的文章,全数黜落,一个不留!
其他考官都吓傻了,“主考大人,这些文章里面,不少文采斐然,理气具佳,紧紧因为用了太学体,就被黜落,实在是不公平!”
王安石头也不抬,呵呵了两声,“以往历次会试,因为没用太学体而黜落的考生还少了?你们替用了太学体的考生鸣不平,那之前那些人呢?谁替他们鸣不平?”
一句话,把其余几位考官都弄得哑火了!
“朝廷论才大典,选的是治国之才,而不是选西席先生,卖弄文采,言之无物之辈,本官一个不取!你们若是不服气,可以向陛下告发,不过在这之前,给本官好好判卷子,不准有一点失误,否则本官一样会具本弹劾的。”
霸气,除了霸气,就是霸气!
不愧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拗相公!
王安石的确有让人敬佩的坚持,当然,也有过人的精力。
他亲自主持,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别人看完一份,他能看完三份。有人怀疑王安石是应付了事,可随口念了一句,这位主考大人居然能接着往下背诵。
直到此刻,大家伙才相信,世上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
虽然都号称饱学之士,可程度差得太多了。
就这样,整个判卷完全被王安石掌握。
最终,嘉佑二年的会试录取结果出来了。
一共录取了388人,其中,出身六艺学堂的,足足有106人之多!
超过四分之一!
不得不承认,哪怕王宁安再怎么折腾,这还是文人的天下,科举还是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六艺学堂虽然名气泼天,可没有在科举上有所作为,就算不得真正的天下第一书院。等榜单出来,再无疑问。
殿试不会黜落,也就是说,六艺的学生,占了科举的四分之一还多。而且,这次参加会试的六艺学生,不到一百五十人,也就是说,每三个人,就有两个以上被录取!
这是什么概念?
几乎一瞬间,六艺学堂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教育圣地,人人羡慕的所在。
王宁安为了款待大获全胜的学生们,亲自置办20桌酒席,把欧阳修请来了,另外开春之后,范仲淹的身体也好了很多,他也来了。
大家凑到一起,要给学生们庆功。
只是等了好半天,却一个人也等不到。
眼看太阳都偏西了,王宁安脸色很不好看。
“这帮小王八羔子,是不是以为考上了贡士,翅膀硬了,可以不在乎我们这几个老师了!”王宁安气得拍桌子,欧阳修和范仲淹倒是能沉得住气。
“二郎,今天都去看榜,那么多人,或许他们有事被耽搁了,咱们多等等就是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正在王宁安准备点兵的时候,大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连外面的长衫都没了,气喘吁吁的,跟被狗追了似的。
“呼呼……姐夫,你可作证啊,我没对不起王弗!”
王宁安气得给他一巴掌,“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人呢,都哪去了?”
“他们啊……都被抓走了!”
第516章 彩礼伤不起
大苏见桌上有葡萄酒,直接灌了大半壶,趁着酒兴,手舞足蹈,说起了今天的事情……原本大家还提心吊胆,生怕王安石会下黑手,可是当皇榜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掰着手指头算,足足106个!
吕惠卿、章敦、韩宗武、苏辙,他们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知道会录取不少,可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多!
原本估计,能有五十人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居然超过一百人,也就是说,在场的学生当中,三分之二都是进士了!
在这时候,大苏突然抚掌大笑,“我就说吗,咱们六艺学堂就是厉害!这回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他这一嗓子,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了。
六艺的这帮人脸都变了,苏辙更是暗骂,大哥啊,你涨点脑子行不!这时候喊什么啊,赶快逃出去才是真的,你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啊!
只是一切都晚了……当听到六艺两个字,所有人全都涌了上来,成千上万看热闹的都乱了。
有人是崇拜他们,想要看看科举的祥瑞到底是什么风采。
还有一些因为写了太学体,而被黜落的士子,愤愤不平,挥着拳头,要找他们算账。
只是这两拨人,相比另外一拨,那就太弱了!
众所周知,每逢会试,都有一个固定节目,就是榜下捉婿。
京城的豪门贵戚,富商巨贾,家里头有年龄差不多的姑娘,都会在这一天行动起来。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捉拿蟾宫折桂的幸运儿。
如果你年轻,帅气,家里没有媳妇,考试成绩又不错……那么恭喜你,立刻就会成为无数人眼中的砖石王老五。
先是科举大登科,接着洞房小登科,迎娶白富美,入仕为官,一步迈向人生巅峰。
榜下捉婿,不但豪门热衷,百姓也喜欢看。
寒窗苦读,在一两个月之前,可能还是忍饥挨饿,眼前冒金星,十足的穷小子一枚,只要一篇文章被点中,一夜之间,比起中彩票还猛烈一万倍,人生迅速改写。
无数逆袭的故事,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要知道科举才四年一次,京城的豪门要多少?每一家的姑娘有多少?可以说每一科都是狼多肉少,没错,这时候,女人是狼,小伙子是可怜的唐僧肉,从来都不够分!
只是今年的这一科,比起往次更加疯狂!
因为这次会试在洛阳!
我的老天爷啊!
之前每次榜下捉婿都是在开封,终于轮到洛阳了,老少爷们,还愣着什么?动手啊!
洛阳的官僚,贵胄,富商,人人都行动起来。开封的那些豪门也不干了,凭什么我们的碗里肉,要被别人抢走。
不行,我们也去洛阳!
这两伙人谁也不甘示弱,全都投入了万分的热情。
在众多的贡士当中,最让人垂涎的就是六艺学堂。
没有什么说的,在几年前,六艺学堂的学子就在金殿比试当中,胜过了上一科的状元,又过了四年,这帮小子学业大进,在朝廷也干出了成绩,西北救灾,解决盐荒,表现干练,被朝野上下,给予厚望。
哪怕傻瓜都知道,这是前途远大的一群人,再过一二十年,朝廷就是他们的,宣麻拜相,不在话下。
谁愿意放过!
正因为如此,这次的捉婿大战,已经超过了历年,演变成一场地地道道的三十六计大对抗!
当苏轼这个倒霉蛋喊出六艺名号的时候,早就按捺不住的人群瞬间出动了。
成百上千的壮汉家丁,从两旁的铺面冲出。
他们非常有技巧,将看热闹的人群和士子隔开。
在数千士子当中,考中的毕竟是少数,那如何区分呢?
方法很简单,只要看那些喜笑颜开,止不住高兴的,绝对是中了的,那些顿足捶胸,甚至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的,绝对是落榜的。
根据这个标准,只管放手抢人。
在路边还有派来的管家,媒婆,岳父,岳母,大家伸长脖子看着,见抢来的贡士年龄合适,相貌差不多,立刻吹吹打打,直接回家定亲。
稍微差一点的,也认命了!
实在是看不上眼,没关系,还有一份压惊钱,不多——50贯!所以说穷人就别掺和了,连压惊钱都出不起。
礼部前面,整个变成了大战场。
各家手段齐出,把士子分隔开,有人负责挡人,有的负责绑架,有的负责开路,绝对是分工明确,忙而不乱。
据说有人提前两三个月就演练了,卯足了劲儿,就为了今天的一战!
这帮人疯癫,六艺的学生们也不含糊,这帮小子可没几个文弱书生,一见有人来抢,谁知道你家姑娘合适不合适!他们才不愿意被人摆布呢!
比如身手好的,像韩宗武,章敦,直接分开人群,撒腿就跑。他们蹿蹦跳跃,十分敏捷,那些家丁愣是望洋兴叹。
还有些属黄鳝鱼的,专门溜边儿,也悄悄跑了。
就剩下几个笨蛋,尤其是大苏,谁让他嘴贱呢!
好几伙人,都盯上了他。
苏轼拼命招呼苏辙和曾布保护他,三个人好不容易冲出了重围,跑到了一个胡同,结果刚进去,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接把他们都给抓了起来。
等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一见之下,都笑了。
原来捉人的正是潘家,潘肃亲自带队,他和苏轼他们早就认识,有些尴尬,但是潘肃脸皮够厚,陪笑道:“这就是缘分,说句自夸的话,我们潘家也不差,咱们不如就结成连理,我们家的姑娘多,再来三个都没问题。”
曾布和苏辙都脸皮薄儿,他们连连摆手,可苏轼心眼多活络啊!
他眨眨眼睛,把潘肃叫到了一旁。
“我说老潘,你也知道,我姐夫最喜欢我姐,而我姐最喜欢拙荆王弗,你要是把我抢来,弄得我们家里头不和,我姐夫可不会放过你!”
提到了王宁安,潘肃脖子冒凉气,要不是害怕王宁安,他才不会这么客气的,听到这里,真的害怕了。
“我说子瞻兄,我们真是一片赤城,你看这事能不能通融,要不我去找王相公谈谈?”
“别!”
大苏连忙摆手,“我姐夫不喜欢包办婚姻的,他一定会说让你们自己商量,而我兄弟,还有那个曾布,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儿!不赶快生米煮成熟饭,鸭子就飞走了?”
潘肃听得一阵恶寒,这都什么词儿啊!
“子瞻兄,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很简单,你安排一驾马车,派几个护卫,把我送出去,至于他们两个,立刻定亲,赶快入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再去帮你说两句好话,这亲事就成了!”
“当真?”
“千真万确!”
潘肃只好点头,让人给大苏安排马车,顺着茶楼的后门就跑了。被抛下的曾布和苏辙知道他跑了,气得没口子痛骂,就没见过这么不讲义气的东西!
可要说大苏也没得到便宜,从茶楼跑出来,一连遇到了三伙抢人的,潘家的家丁都被打得满头包儿。
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出重围,来到了预定的酒楼,结果呢,一个学生都没来,显然,大家伙全军覆没了,连章敦、韩宗武、吕惠卿等人都没逃脱。
苏轼还美呢!
“姐夫,不是吹的,你有这么多学生,就我人品没的说,什么美色,金钱,全都不在话下……回头你让我姐给我们家王弗说说,让她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呸!”
王宁安气得啐了他一脸。
“我应该去告诉老泰山,说你把兄弟卖了,我再去告诉曾巩,让他写文章,骂你无情无义!”
王宁安气得在地上来回转,怒吼道:“这是什么规矩?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朝廷贡士,还有没有王法?简直岂有此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派兵,就该让皇城司,殿前司,都派人马出去,真是胡来!”
范仲淹和欧阳修却是相视一笑。
“二郎,你这就不对了,大喜的日子,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本就是人生两大喜,让他们高兴高兴也好,憋了这么多年,春风得意马蹄疾,老夫都想起年轻的时候了。”范仲淹感慨万千。
王宁安突然一愣,他看了看这两位,“我说,你们年轻时候,也经过这么一遭?”
欧阳修挑了挑眉头,“没有榜下捉婿,这进士还有什么滋味,人生都不完整了!”
苏轼也跟着凑热闹,“姐夫,要我说,等四年之后,你也去考一次,绝对刺激!”
王宁安横了他一眼,“你留着这话,和你姐姐说,看她扁你不?”
苏轼被吓得一缩脖子,没话说了。
……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基本上六艺学堂的人,一个没跑,刚开始是抢中了贡士的,可僧多粥少,有人连落榜的人也给抢走了。
道理很简单,六艺通过率这么高,这次不中,下次也一定中!不提前抢了,只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结果就是六艺学堂一百多人,全都被抓走了,听说还有人假冒六艺的学生,也被抢走了,等发现上当了,亲事都定了,结果又闹出无数官司。
种种的喜剧闹剧不用说,最后这帮学生都找到了王宁安。
父母不在身边,先生就是长辈,请先生给我们出定亲的彩礼钱,不多,只要500贯——每个人!
第517章 一个也不能少
500贯不算多,可问题是一百多个学生,凑在一起就是天文数字,王宁安觉得脑袋有点疼。
“师父,弟子们可没有坑您老,这还往少了算呢!”吕惠卿俯身道。
王宁安才不信呢!
“别以为我不清楚,榜下捉婿,从来都是女方花钱多,满朝那么多大臣,为什么包黑子不去抢,为什么唐介不抢,为什么赵卞不抢?他们就是花不起陪嫁的钱!”
吕惠卿知道先生精明,不好糊弄,只能说道:“陪嫁是陪嫁,彩礼是彩礼,先生您听我们算算,您就知道了。”
这榜下捉婿,也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胡来。
基本上把人抢到家里,吃一顿压惊酒,如果岳父和岳母觉得合适,男方也同意,就会请男方的长辈过来。
这就要花钱了。
准备的东西不多,三样,一只大雁,一只金钗,几匹丝绸彩缎。
以大雁作为求亲的礼物,从周朝就开始了,鸿雁双飞,不离不弃,寓意夫妻连心,白头到老。
长辈过来,也要看看姑娘,如果看中了,就把金钗插在姑娘的头上,这就算定下来了。
如果看不中,那就要留下几匹丝绸彩缎,作为压惊之用。
“大雁去野地里打,金钗也不是稀罕物,几匹绸缎,能花几个钱?”王宁安怒道:“这点玩意,用得着500贯吗?”
“师父别着急,还有呢!”
吕惠卿又解释了,结婚用的房子,迎亲的马车,还有姑娘的陪嫁,甚至新婚的大床,蚕丝棉被,一应家具,这些都是女方出钱。
王宁安一听就怒了,这些都是女方出钱,那还要男方花什么?
吕惠卿陪笑道:“师父,男方总要张罗摆酒吧!不说别人,光是六艺的这些同窗,还有亲朋好友,少说几十桌不止,尤其是姑娘家都出身不凡,随随便便,弄几个菜应付,我们不嫌丢人,可您老的脸面往哪里放?”
“往嘎鸡窝放!”
王宁安顿时头疼起来,以他的估算,一家至少要100桌,要吃的上档次,一桌顶级酒席,怎么也要二三十贯……光是饭钱,500贯就远远不够。
吕惠卿又念叨着:“师父,房子女方出了,那男方也要出点东西。”
“什么?还要两套房子?”
“那倒不是,是田!从来都是姑娘家出房,男方出田的。”
王宁安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要多少?”
“怎么也要十亩二十亩的,至少要够家里人的口粮,师父,不信你问问去,那些京官有几个是吃禄米的。朝廷的粮都拿到市场上卖了换钱,自家产的放心!”
“哼!”
王宁安眉头紧皱,说得好听,一亩上好的田,在洛阳周围,至少要20贯,而且朝廷迁都之后,洛阳的田价不断上涨,一年光景,就翻了一倍。
就按一人10亩,那也是上万贯,而且还不一定买得到。
王宁安痛苦地按着脑门,“还有吗,都说了吧!”
“还有就是家里头要安排几个佣人,几个家丁,还要准备马车,牲口,车夫……先生教导我们要节俭,可是人家姑娘出身富贵,总不能怠慢了……当然了,师父也可以不出钱,弟子们不要这张脸,去找她们娘家人要,大不了日后抬不起头,给人家跪搓衣板就是,谁让弟子们命不好呢……”
“呸!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一辈子打光棍!”
王宁安气得跳了起来,什么500贯,统统算下来,一个人没有三五千贯下不来!
当然了,婚事吗,可以往好了办,也可以对付。可以自家出钱,也可以拆借,实在不行,去管女方家里借钱,人家也不会不给。
可问题是有你这个师父在啊!
给一个人解决了困难,就不能不管其他人,总要一碗水端平!
王宁安算是看透了,这帮小兔崽子是诚心要死吃自己一口,没准就是这个吕惠卿出的主意!不愧是奸臣的苗子,就是够狠!
王宁安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眼前一亮。
他不愁了。
“把我的官服拿来!”
说着,王宁安穿上了紫袍,带好了乌纱,直接就往外面走。
“先生,你是去买田啊?”
“我去化缘!”
王宁安留下了一句话,转身消失了。
吕惠卿转了两圈,也出来了,他刚走出来,大苏就跳了出来!
“吉甫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我姐夫啊,他答应出钱了吗?”大苏不怀好意道。
“出什么啊!”吕惠卿一摇头,“先生说是去化缘了,我看他不一定又要坑谁呢!你那点道行啊,斗不过先生的。”
……
还真让吕惠卿猜到了,王宁安先去找了赵祯。
见到皇帝,他就愁眉苦脸,怎么办吧!都是天子门生,那么多新科贡士要结婚,彩礼钱皇帝出不出!
赵祯一听,当即拍板,出,朕一定出!
不但出钱,还给赐婚!
不但赐婚,还给安排房舍,赐给田亩,甚至派钦天监,挑选吉日良辰。
皇帝这么大动作,政事堂也不能没有表示,王宁安找到了贾昌朝,贾相公加码,所有婚宴的吃喝花用,朝廷拨出一笔钱,专门作为安家费,赐给新科贡士。
除此之外,贾昌朝还公布一项命令,从今往后,凡是五品以下京官,朝廷一律赐给住宅,并且分配仆人5名。
王宁安从政事堂回来,是神清气爽,他什么担子也没有了,有两个冤大头负责,他就轻松了。
苏轼百思不得其解,“我说这皇上和贾相公,脑子有毛病啊,他们揽过去干什么?”
这时候章敦一脸的疲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随口说了一句,“还不是邀买人心呢!”
吕惠卿抚掌大笑,“一语道破天机,当浮一大白!”
进士虽然都顶着天子门生的招牌,但实际上和天子没什么关系,甚至他们感激会试主考远胜过天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十年寒窗,一路过关斩将,凭的是真本事。
而且官员入仕之后,互相抱团,或是同窗好友,或是同乡亲朋,或是父子姻亲,门生故吏……互相之间,结成一个个圈子,皇帝根本插不进去手。
就拿这次科举来说,六艺学堂冒出来一百多个进士,当然都听王宁安的,等他们成长起来,那可非比寻常,赵祯身为天子,能不吃味吗!
王宁安看得明白,也想得清楚。
让赵祯出钱,皇帝乐不得呢,他正需要一个示恩的机会。
王宁安大大方方让出来,一是减轻皇帝的猜忌,二是有充足的自信,不会因为一点东西,他们就背叛了自己,真要是那样的话,他这个师父也当得太失败了。
赵祯愿意出钱,那贾昌朝怎么也愿意呢?
道理更简单了,诬陷欧阳修的案子审结了,一应罪犯都遭到了处置,蒋之奇在狱中上吊,究竟是谁指使蒋之奇,再也查不出来了。
可问题是大家眼睛没瞎,贾昌朝的种种作为,逃不了干系。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弹劾,专门找老贾的毛病。
贾相公被弄得焦头烂额,这时候王宁安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给官吏解决住房的问题。
长安居不易,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许多新入仕的官吏,根本没有钱购买房舍,只能租房子度日,过得紧巴巴的。以往只有重臣,或是立有大功,才能得到赏赐宅子的隆恩。
要说不能每个人都发一套吗?
你当京城的土地是大白菜啊,想要就有,皇帝也花不起这个钱!
不过幸运的是这次重新营建西京,规划了不少商业区和住宅区。本来文彦博是打算大捞一笔的,王宁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贾昌朝,贾相公立刻来了精神。
拿文彦博的东西送礼,他是一点负担也没有,他直接杀向了文彦博的值房。
两个不要脸的老家伙会怎么斗,外人不得而知,只是稍微脑补一下,保证精彩无比……总而言之,最终的结果就是五品以下的京官,都得到了公费住宅。
只要还在京城干,房子就是他们的。
这一下子,欢天喜地,大快人心。之前的纷纷扰扰全都被压过去了,仿佛大宋朝开启了新纪元一样。
按照惯例,会试之后,还有一场殿试,那才是真正确定名次的时候,只是殿试通常不会黜落,时间也只有一天而已,竟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欧阳修和范仲淹都亲自出面,告诉这帮小崽子,不要大意了。
陛下改革科举之心不死一天两天,在殿试上不可能没有动作,要求他们务必全力以赴。
什么成亲啊,什么当官啊,都等殿试过了再说。
大家不得不重新打起来精神,迎接殿试的到来。
苏轼,苏辙,章敦,吕惠卿,章衡,曾布,甚至程颐,程颢,原本嘉佑二年龙虎榜的人物,全都齐聚。
哪怕是二程,王宁安也没有下手黑他们,或许是不想破坏千年第一科吧!
只是在众多名人当中,却是少了一位,那就是王韶!
坦白讲,嘉佑二年的人物当中,王宁安最看重的就是王韶,拓地两千里,几乎完成了灭夏布局,王韶的军功,甚至胜过狄青!
只是出于新旧党争的问题,王韶在后世的名声不大……这一次他去了青唐,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赶不及参加会试,龙虎榜失色不少啊!
正在王宁安感叹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兴奋禀报,“大人,狄将军和王先生他们回来了!”
第518章 泼天大功
再度回到西京,当初去的一行人,此刻全都是变了一副模样。
人样子狄咏不再是“人样子”了。
他的脸膛晒得黑红,掉了几层脸皮,甚至鬓角的头发都稀疏了不少,这都是在高海拔地区留下的痕迹。
只是狄咏一点不后悔,相反,他非常激动,甚至有种豪情万丈的感觉,经历过这一次的青唐之行,世人再提起狄咏,绝不是狄青的次子而已!
他已经走出了父亲的阴影,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至少狄咏心里是这么想的,磨难让人成熟,他甚至留起了短胡须,和之前的小白脸判若两人。
另一个变化很大的人是王韶。
他错过了嘉佑二年的会试,当进入西京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说士子们多风光,哪家捉婿抢到了乘龙快婿,六艺学堂考上了多少贡士……这些议论固然让王韶不无羡慕,可是他一点不后悔。
青唐之行,他已经把河湟之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西夏和西域,都在他的心里装着。
王韶见到了让西夏人数次折戟沉沙的唃厮啰,也见到了那些凶悍的大食武士,还看到了崔家的人员。
在他们的马车上,装着一袋子的耳朵,足有几十个之多,全都来自崔家的人。
他们实现了那句豪言!
虽远必诛!
刺杀大宋的皇帝,刺伤太尉大人,就想安然脱身,那是做梦!
大宋也有猛士,也有不畏生死的汉子!
王韶和狄咏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先找到了王宁安。
“末将(草民)拜见王相公!”
“免礼,快坐下!”
王宁安亲手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烈酒。
“寻常人喝茶,猛士饮酒,今日我先敬你们一杯!”
说着,王宁安端起酒杯,示意两个人,狄咏和王韶急忙举杯,一饮而尽。王宁安随后喝干了杯中的酒。
“我接到了密奏,只是太过简略,你们给我说一说,到底情况如何!听说你们还拐来了一个大人物,我也想见见他!”
王韶和狄咏互相看了一眼,王韶微笑道:“那草民可就说了。”
……
话从去年说起,他们带着商队,从大宋出发,进入青唐境内,一路上的麻烦倒是不多。
青唐的首领是吐蕃人唃厮啰,前面提到过,这位也是一代雄主,不可小觑。
他12岁从吐鲁番被带到了青唐一带,少年时代,唃厮啰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他虽然是吐蕃赞普的后代,奈何吐蕃早就四分五裂,河湟一带,被两个大部族掌控,李立遵和温逋奇是两个部族的首领,唃厮啰完全被他们操控,跟傀儡玩偶差不多。
至于外部,也很不安宁,当时党项人崛起,几次攻击吐蕃诸部,唃厮啰一度成为西夏人手上的人质。
渐渐成年的唃厮啰终于执掌大权,此时党项人和大宋的矛盾急剧上升,双方战事不断。
聪明的唃厮啰选择和大宋结盟,共同对付西夏。
大宋给了他册封,也给了通商的权力,唃厮啰厉兵秣马,不断扩充实力,聚集数万雄兵,李元昊曾经率兵攻打青唐,结果被唃厮啰打败,自此之后,唃厮啰彻底站稳脚跟。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北方是大宋和辽国,西夏对峙,其实并不准确,唃厮啰也是玩家之一,虽然是最小的那个,但依旧不能忽视。
他拥有三十万户人丁,拥有三千里土地,可以聚集十万大军,向西直通西域,向东,可以和大宋做生意。
可以说,唃厮啰占据了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
如果是一个枭雄,一定能大展拳脚,毫无疑问,唃厮啰是一个枭雄,只可惜,他老了!
如今的唃厮啰已经年过花甲,在吐蕃人中间,他已经是绝对的高寿,而且还执掌大权,更是难得。
只是没有人能逃过岁月的惩罚,唃厮啰也是一样。
他老了,到了必须寻找接班人的时候。
唃厮啰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第一任妃子所生,这个妃子是李立遵的女儿。
出于对岳父的厌恶,唃厮啰不喜欢强加的婚姻,也不喜欢这两个儿子。
真正让他中意的是三儿子董毡,这个儿子不但聪明,而且血统高贵,他的母妃是辽国的公主!从九岁开始,就接触军政要务,唃厮啰全力栽培这个儿子,试图让他继承王位。
“唃厮啰枭雄一世,却在继承人的上面犯了致命的错误,真是可惜啊!”王韶道:“他的前两个儿子,固然因为母妃的身世,不被唃厮啰喜欢。可是别忘了,他们的母亲是吐蕃大族,实力惊人,而董毡不管怎么聪明,他的母亲只是所谓辽国公主,辽国再强大,也鞭长莫及,根本顾及不到青唐!”
王宁安点头,“说得好,唃厮啰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
“回王相公,的确如此。我们联络上了唃厮啰的长子,名叫瞎毡。”
王韶告诉王宁安,他们装成了来自大宋的商人,瞎毡因为不受父亲的疼爱,处境不算好。
有商人来烧冷灶,自然得到了热情招待。
当王韶他们拿出了大宋最新的产品,包括精美的琉璃镜子,同时还有一个能放大字体的老花镜,瞎毡喜出望外。
他发现这是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
唃厮啰老了,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总是觉得有蚊虫在眼前不断飞过,连公文也不能看了,只能让别人朗读。
拿到了老花镜,唃厮啰再次看见了东西,这位枭雄高兴地像是孩子,毕竟都是他的骨肉,虽然偏爱,但也不至于冷酷到无情。
唃厮啰特准瞎毡负责和大宋的贸易,在这个时代,掌握贸易,就掌握了财富,有了财富,就有了人马。
瞎毡觉得自己可以聚集起母妃族人的势力,抢夺未来的大位,只是他高兴地太早了。董毡绝对不允许大哥超过他。
董毡拿出了杀手锏,他说服了唃厮啰,让一个名叫博晗的人,去监督瞎毡和宋人做生意,并且要把利润都交上来。
这个名为博晗的人无比精明,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铁算盘。
哪怕王韶和狄咏,面对他都没有一点胜算,还要靠着老神棍邵庸,才忽悠住了博晗。包子眼告诉他们,这个博晗和崔西枫有几分神似,他一定是崔家的人!
狄咏和王韶立刻买通人手去调查,果然如此!
崔家人进入青唐之后,化为两支,一支以博为姓,另一支则是以清为姓。放弃了千年世家的标志,他们赌得可真够大的!
渐渐的王韶也查清了,“博家”全部效忠董毡,至于“清家”则是成为唃厮啰的座上宾,替唃厮啰管理钱袋子。他们手上的势力都不小,尤其是董毡,由于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更是信任博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邵庸是个鬼才,他想了半天,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崔家这是要谋夺青唐的权力!
怂恿董毡夺权,然后再干掉董毡!
手法很熟悉吧!
不正是没藏讹庞在西夏做的那一套吗!
难怪崔西枫身边没有多少人,也难怪他无法逃回青唐。
显然,崔西枫已经和青唐的崔家决裂,击鼓卖糖各干各行,谁也不许干扰对方……王韶他们窥见了青唐的矛盾,也看出了董毡,瞎毡等人的野心。
他们立刻行动,第一步就是抛给瞎毡一个巨大的诱饵。
一万把精铁长刀,3000副铠甲,10万斤猛火油,足够瞎毡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和自己的兄弟争锋。
他毫不犹豫张开了大嘴,准备一口吞下。
王韶却暗中把消息透露给董毡。
听说大哥交了好运,董毡哪能放过,他立刻让博晗出手,先把东西给扣下,然后带着人马就过来了。
王韶在这个时候,却安排人散播谣言,说是唃厮啰已经被害死了,董毡要先杀死大哥,除去后患,然后再等上王位。
事实证明,瞎毡的确不聪明,他居然真的相信了,慌乱之中,下令死守龛谷,要和董毡决一死战。
而王韶和狄咏,则是带着西北军的精锐,猛扑税卡,博晗带着一些家族子弟,还有几百人,正在看守武器和铠甲,等候董毡接收。
王韶和狄咏像是两头猛虎,他们杀了进来博晗会经商,会算账,唯独不会打仗,王韶他们杀掉了所有的博家子弟,凑了三十几颗脑袋,都撞上了马车,然后雇佣了一伙人,将武器送给瞎毡,却把猛火油卖给了董毡。
得到了武器,瞎毡信心爆棚。
而得到了猛火油,董毡更是多了一项攻城利器。
就这样,两个兄弟展开了火拼,董毡使用猛火油,焚烧了龛谷的西门,他的部下冲过火海,杀了进去。
瞎毡人马少,战斗力更差,根本不是兄弟的对手,败得十分彻底。他被俘虏了,要送到青唐,让唃厮啰处置。
只是瞎毡还有一个儿子,名叫木征,他选择出逃,而逃跑的方向正是大宋。
董毡是个狠辣的人,他不想放过这个侄子,就派遣大食武士,死死追击,木征几次险象环生,幸运的是,他和王韶等人遇上了。
其实也不光是幸运,王韶安排包子眼,跟在木征的身边。
“三百多西军勇士,和大食武士厮杀,活着回到大宋的只有五十人!其余的人都埋骨异域!”
王韶提到了死去的勇士,拳头不由得攥紧了,“不过他们没有白死,我们掌握了唃厮啰的长孙木征,我们可以向青唐动手了!”
第519章 天恩
王宁安是非常兴奋,他预料到青唐的危机,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引爆了。
老迈不堪的唃厮啰,瞎毡,董毡,父子厮杀,兄弟相残,还真是一出大戏。
“对了,那个木征可用吗?赶快让我看看。”
提到了这里,王韶的脸色突然变了,急忙深深一躬,充满了愧疚。
“草民无能,请相公责罚!”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王宁安疑惑道。
“那个……是假的。”
“假的?”王宁安豁然站起,惊问道:“你们给陛下的奏报,可写的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欺君吗?”
“草民不敢!”
王韶苦笑道:“如果不这样,谁都回不来了。”
王宁安蹙着眉头,迟疑道:“可是野利遇乞那个老东西?”
“嗯!”
王韶点头。
他们这一路能顺利进入青唐,能联系上瞎毡,能挑起董毡和瞎毡的冲突,说起来很容易,只是做起来有太多的困难,想想吧,人生地不熟的几个年轻人,几个月的时间,只怕连对方的首领都见不到,如何能兴风作浪,搅动风云。
在背后真正起到作用的人是老狐狸野利遇乞。
他追随李元昊打过青唐,了解吐蕃各部的矛盾,熟悉他们的习惯和文化,轻松挑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起来。
甚至包子眼也是野利遇乞安排到瞎毡和木征身边的。
只是这老家伙从来不会那么听话,当木征和他们走到一起之后,野利遇乞当天晚上,就安排木征的随从去巡逻,结果这些人一个没有回来,连个尸体都没找到。
木征吓坏了,老狐狸把木征带在身边,表面上好言安抚,暗中从野利家族挑选和木征差不多长相的年轻人,同吃同住,照顾木征,在快要进入大宋境内的时候,野利遇乞果断杀了木征!尸体被焚烧,一点痕迹都没留,然后将木征的一切转到了野利家后代的身上。
王韶和狄咏暴怒,责问野利遇乞。
老狐狸十分坦然,你们不就是要一个傀儡吗?谁不是一样!
有老夫在,假的也是真的,换成野利家的人,才能上下一心,攥成一个拳头,拿下青唐,如果那个木征还活着,他能效忠大宋吗?万一有了二心怎么办?
两个年轻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当然没法说,保留木征,是为了牵制野利遇乞!是为了对付你这个老狐狸!
“相公,我等无能,野利遇乞不但是个老狐狸,还是个狠辣的毒蛇,果决残暴,从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太可怕了,王相公,你下令吧,把野利遇乞宰了!”
王宁安听完,哈哈一笑,浑不在意。
“你们观察过鹰巢吗?”
两个人默然摇头。
“老鹰一般会孵化两三个孩子,如果是丰年,食物充足,几个孩子相安无事。可是到了荒年,食物不够,先出生的小鹰就会啄死自己的兄弟,好独享父母的哺育。”
狄咏吓了一跳,“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连兄弟也不放过!”
“不然!”王韶道:“食物不足,如果不死弱小的,就会全都丧命,这就是壮士断腕吧……王相公,野利遇乞和木征都是小鹰,他们是在争宠!”
“没错!”
王宁安笑道:“野利遇乞再狡猾狠辣,他也不过是希望多得到一点大宋的关爱,多享有一点资源罢了!算不了什么!”
“可万一他夺下了青唐,尾大不掉呢?”
“哈哈哈!”王宁安放声大笑,“所以从今天开始,就要不计成本,援助野利遇乞,他要什么给什么!盔甲,武器,火药,猛火油,粮食,战马,只要他喜欢,都给加双倍!”
王韶和狄咏互相看了看,实在是不明白王宁安这是什么套路,明明野利遇乞是枭雄之姿,桀骜不驯,王宁安还要拼命对他好,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王宁安见他们糊涂,也没有过多解释,一条习惯了人工饲养的狼,只会变成狗,而不会变成真正的狼!
越是限制,越是封锁,越能激起求生之心,反之,在不知不觉间,消除野性,软化斗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野利遇乞狡诈多端又如何?
只要他习惯了大宋的军火装备,习惯了用强大的实力碾压对手,习惯使用火药,火油,偏偏又没本事造,就只会成为大宋手里的棋子!
……
王韶他们回京的第二天,王宁安就带着他们去见了赵祯!
“朕的王定远和狄定远回来了!”
被皇帝如此盛赞,王韶和狄咏都脸上火辣辣的,相比起前人,他们的作为实在是不值一提。
也就是在尚武之风颓靡的大宋,才被如此看重。
见礼之后,他们首先献上了博家子弟的耳朵,几十个装成了一个小口袋。
“启奏陛下,本来带回来的是脑袋,可沿途大食武士追杀,没有办法,只能将耳朵砍下带回来。”
赵祯哼了一声,“崔家恬不知耻,趋附胡虏,还敢派人刺杀朕,这么杀了他们,真是便宜了!来人,把这些耳朵烧成灰,扔到护城河去!”
“遵旨。”
有人下去处理,赵祯又询问了青唐的情况,当听到唃厮啰废长立幼,兄弟相残的时候,也忍不住摇头感叹。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看起来青唐是要乱了,只是切莫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王宁安笑道:“陛下可是担心西夏会趁机动手?”
“嗯,西夏垂涎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河湟之地落入西夏的手里,那么整个西北都被西夏掌控,我们和西域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他们甚至能威胁巴蜀之地,不得不防啊!”
“陛下放心,西夏人是没有这个精力了,因为他们刚刚闹了一场大乱斗!”
提到了此事,王宁安还颇有遗憾。
原来自从质子军大败之后,没藏讹庞试图升级和大宋的战斗,来一场生死较量。可是渐渐成年的李谅祚不甘心被权臣操控,也不愿意替没藏家族拼命。
他果断选择议和,大宋也给予他面子,准许通商,放回了两千多俘虏。
那些反对没藏讹庞的部族趁机向皇帝靠拢,要求李谅祚亲政。
没藏讹庞感到了无比的惶恐,他和自己的儿子商量,要抢先动手,除掉李谅祚。只是万万想不到,有人竟然告密了,这个人就是没藏讹庞的儿媳梁氏。
李谅祚的皇后是没藏讹庞的女儿,梁氏算是李谅祚的嫂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弄得,十岁出头的李谅祚居然和梁氏弄到了一起,或许这家伙天生就是情圣,灌了无数的迷魂汤和忘情水,梁氏五迷三道,果断出卖了丈夫一家。
李谅祚也真够果断的,他立刻联合大臣漫咩,抢先动手,杀了没藏讹庞,随即诛杀没藏氏一家,连同他的皇后也没有幸免。
处理了没藏讹庞的势力之后,李谅祚立梁氏为后,又重用梁氏的弟弟梁乙埋,整个西夏的情势为之一变。
王宁安未尝没有趁乱动手的打算,只是西夏的这场乱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没有机会。
当然,要说完全没有,也不对,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红利。
还记得那个质子军的统领没藏弘扬吗?
他因为打了败仗,被留在了横山一带,防御宋军,也正因为如此,他躲过了李谅祚的屠刀,当听说没藏讹庞被杀之后,没藏弘扬只身一人,逃到了大宋,祈求庇护。
手里又多了一枚棋子,正因为如此,王宁安才不在乎木征如何!
他密令手下,保护好没藏弘扬,同时暗中收拾兵力,集结人马,没藏氏在西夏的力量也不少,哪怕只有一两成为我所用,也能牵制西夏,牵制野利遇乞……
高度决定了格局,野利遇乞想做那个唯一,殊不知大宋随时可以弄出无数条走狗,他这条老狗最好放聪明点,不要挑战大宋的底限,不然一定死得很难看!
这些筹谋算计,先放在一边。
王韶和狄咏此行,杀了崔家的人,虽然还没有灭族,但也为皇帝出了口恶气,又探听了青唐的情报,表面上还带回来唃厮啰的长孙……无论怎么看,都是了不起的功劳。
狄青自从受伤之后,升任太尉,便辞去了枢密使的职位,狄家第二代也该挑起大梁了。
“狄咏,朕任命你为河州防御使,督练精兵,随时为了出兵青唐做准备。”
狄咏连忙磕头,“臣拜谢陛下。”
“还叫陛下吗?”赵祯玩味道。
狄咏脸一红,默默低下了头,“儿臣谢过父皇!”
“哈哈哈!”赵祯笑呵呵把他搀扶起来。
“早点和公主成亲吧,朕年纪大了,宗垕还太小,等他生儿育女,朕只怕都看不到了,你们要抓紧,让朕抱孙子啊!”
狄咏脸皮薄,被赵祯说得脸跟红布似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皇帝陛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又转向了王韶。
“朕听说你率领义民,对付崔家乱兵,很有功劳,这一次又不辞劳苦,去了青唐,朕不能不赏!”
赵祯看了一眼王宁安,“王卿,你当年也是布衣之身,朕给你什么官职来的?”
“陛下赐给臣的第一个官职是儒林郎……只是王韶比臣厉害多了,他是实打实的文武全才,又通过了秋闱,本来是有资格参加会试的。”王宁安突然发觉或许是个机会,当然要给王韶说好话。
“当真?”
赵祯吃惊道:“王韶,既然如此,你为何放弃会试?不后悔吗?”
“启奏陛下,会试以后还有,可取青唐的机会稍纵即逝,不能错过!臣——无怨无悔!”
赵祯用力点头,“好样的,朕绝不亏待功臣,这样吧,朕特赐你,参加三天之后的殿试,和其他士子,一争高下!”
第520章 高徒出名师
说不羡慕那些贡士是假话,在大宋朝,有了进士出身,不但代表起点比别人高一截,而且也表示拥有了免死金牌,好处多得说不完。毕竟这个世界上,王宁安只有一个,哪怕狄青也是几百年才出一个。
想要做事,就要有进士身份。
能得到皇帝特赐,王韶当然是高兴,只是为他一个人破例,王韶也不免担心,这么干合适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王宁安。
“王韶,陛下天恩,你也的确有大功,自然没有不妥。”王宁安转向赵祯,笑道:“陛下,臣以为不妨将王韶和狄咏他们的功绩公诸于众,如果有人不服,只管上书就是。”
赵祯淡淡一笑,“就这么办吧!”他想了想,又对王宁安道:“王卿,你就不想下场试试?”
“让臣来?”王宁安惊得一身冷汗。
“臣已经入仕十年,且官至二品,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以王卿的功勋,这一科的状元就是你的!”
王宁安迟愣一下,当状元啊,多好的事情啊!
四年才出一个!
不,坚决不干!
王宁安果断摇头,“陛下,老百姓常说一句话,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臣为了徒弟之中能出个状元,甘当绿叶,绝不抢状元!”
赵祯畅快大笑,“王卿,你未免也太自负了,难道这一科的状元一定从六艺之中出吗?”
“臣信心十足!”王宁安笃定道。
“那好,朕要亲自看看你的门下有多少本事!”
“真金不怕火炼!”
……这对君臣,还打起赌来了。
一转眼三天的光景过去了,天刚蒙蒙亮,贡士们就聚在宣德门外,由礼部官吏领着,进入崇政殿,这里是殿试的场所。
只见早就摆好了桌案,大家按照号牌,对号入座。
所谓殿试,自然是天子亲临,包括诸位相公,也都会赶来。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句话流传了几千年,只有殿试这一刻,才是真正变为现实。
贡士们战战兢兢,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怕神经最大条的苏轼都跟要出嫁的小媳妇似的,抿着嘴不说话。
按照惯例,赵祯要说几句劝勉的话,总结寒窗苦读的不易,畅想美好未来,鼓励大家为了朝廷效力……
官样儿文章,不得不做。
这也是提醒每一个考生,真正决定你们命运,给你们锦绣前程的是皇帝,而不是主考官,你们的脑筋要清醒一点。
只是这一次,赵祯有更多的话要说。
“诸位考生,能坐到大殿之上,足见你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朕御极三十余年,为我大宋立国以来之最……然则,在朕的治下,积弊丛生,百废待举,国事蜩螗,乱麻一团。”
赵祯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殿试可是喜庆的时候,谁都念百年的话儿,皇帝啊,您老怎么专说不中听的!贾昌朝和文彦博等人脸色狂变,却谁也没法阻止赵祯,只能继续听下去。
“吏治、财税、田亩、河工、军制、边防、海贸、教化……处处弊病,朕每每思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然则天下纷扰,也并非没有作为。”赵祯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显得神采奕奕。
“两年之前,朝廷举倾国之力,调动数十万大军,一举收复幽州,重创契丹!乃唐末以来,对契丹作战的最大胜利,光复故土,500万汉家子孙重新归于祖庙,骨肉团圆,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听到这里,大家伙才明白,敢情是欲扬先抑。如果没有幽州的大胜,赵祯没有胆气坦诚问题。
很快,皇帝的语气又沉郁起来。
收复幽州之战,朝廷发行债券,前后借了5000万贯,过了两年,还在背负巨额利息,负担沉重。
为了构筑长城防线,必须要选练精兵,择机收复云州,覆灭契丹,还有西夏,河套地区,西域故土……
赵祯罗列了一大圈,相公们都惊呆了,我的陛下啊,你的心怎么这么大,什么都想拿到手里啊?
赵祯却不理会宰相们的惊讶,他激动站起身。
“朕年近半百,或许完不成如此伟业,可朕相信,你们这些年轻才俊,都能看到这一天,而且你们也会为了中兴大宋,贡献出自己的才智忠诚!”
“朝廷论才大典,就是要选拔真正有用的人才,众位爱卿,你们年纪轻轻,有热血,有冲劲,朕很想看到你们的高见!”
……
赵祯的一番话,等于是给殿试定了调子,以往那种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文章绝对不行了,想要好名次,必须拿出真知灼见!
不得不说,最近的几年,赵祯变化很大,甚至让诸位相公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王宁安倒是觉得很正常。
历史上的赵祯没有儿子,年老体衰,得过且过,才不愿意惹麻烦。
如今的赵祯,儿子越来越大,每次王宁安都能发现,赵祯看儿子的目光,简直就跟火一样,小太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续!
再有不可忽视,幽州一战,打出了赵祯的自信,原本觉得是一座大山,真正做起来,最多是个土丘。
有了动力,又有了自信,当然干劲十足。
通常殿试会有三道题目,一首诗,一篇赋,一道策论。
这次赵祯破天荒,只出了两道题,一首诗,一篇政论!
显然,诗不过是检验文才,真正值钱的就是那篇政论,谁能做得好,就能成为今科的状元!
从上午考到黄昏,士子们全都交了卷,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等待最后的宣判。
大苏腿最快,自从上次很不义气地抛弃了二苏和曾布之后,他就成了全民公敌,六艺的小伙子们抓到他一起,就海扁一次,绝对不留情。
弄得苏轼跟过街老鼠似的,能溜就赶快溜儿。
其实他也多虑了,这回大家伙有了新目标。
从金殿下来,许多人就把王韶给围住了。
章敦和吕惠卿最是积极。
“王兄千里赴青唐,斩杀崔氏,功莫大焉,真是当世的好男儿,让人敬佩!”
王韶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吕兄可是出使过契丹,章兄也去过倭国,王相公对你们可是推崇备至,说是他的弟子不少,能担大任的,非你们莫属!”
章敦和吕惠卿一愣,先生平时打打闹闹,看起来很随便,对哪个学生都一样,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高看自己……此时的吕惠卿和章敦毕竟距离大奸臣还有很远的路,心中颇有些热血,英雄相惜,满脑子建功立业的念头。
吕惠卿就说道:“王兄要是不嫌弃,咱们一醉方休,好好谈谈心!”
“求之不得!”
在他们的心中,竟然没把殿试当回事!
都说有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
这几个小王八蛋琢磨着老师连个进士都不是,却能出将入相,叱咤风云,他们有什么不行的!
要是让王宁安知道六艺出来一帮狂妄疯癫的货儿,他保证得气死。
不过眼下王宁安也不轻松,赵祯公然在殿试上说出了要收复云州,收复河套,覆灭契丹的豪言壮语……对别人来说,就是一番豪言壮语,可是对王宁安来说,却是要实实在在,落实下去的任务!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领导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赵老板说的轻巧,却要自己绞尽脑汁。
最要命的是不但要替赵老板谋划,没准还要继续辅佐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王宁安愁眉苦脸,躺在竹椅上休息,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狗牙儿和小太子正伸着脑袋,盯着他呢!
小彘也终于不穿开裆裤了,小家伙拖着一条小狗,咧着嘴笑,“哥哥,哥哥……”
狗牙儿怒火中烧,冲上去。
“这是狗,不是哥哥!不是!”
小彘还并不在乎,依旧傻呵呵叫着,弄得狗牙儿都要疯了。
“你等着,回头我就养一只小猪!呃不,是小彘,小彘啊!”
这哥俩较劲儿,小太子却是充满了期待。
“嗯,有事说吧,看在殿下这么乖的份上,多难师父都勉为其难!”
“师父最好了!”
小太子乐颠颠拍巴掌,“弟子想骑马!”
“骑马?”
“嗯,狗牙儿都会了,弟子还不会,所以……”
王宁安点头,“好啊,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是个好时候,等后天先生带你们去踏青!”
“明天不行吗?”狗牙儿突然凑过来,不知足问道。
“当然不行了,明天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你爹没空啊!”王宁安看了看小太子,笑道:“殿下,你觉得哪个重要?”
“殿试重要,弟子能等的。”
狗牙儿虽然不满意,但是也只能勉强接受,很快三个孩子又兴奋地跳着,乐着。
连带着王宁安心里的阴霾都减轻了不少。
……
终于到了传说中东华门唱名的日子,赵祯亲自圈定了名次,依次开封。
嘉佑二年殿试,状元——福建泉州吕惠卿!
榜眼——福建浦城章敦!
探花——开封韩宗武!
二甲——王韶、苏轼、曾布、范纯仁、苏辙、朱光亭……整整前二十五名,除了一个王韶之外,其余全数出自六艺,相比会试,殿试的结果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相比这些耀眼的新人,一个更让人高山仰止的名字,那就是王!宁!安!
大宋第一名师!
当之无愧!!
第521章 有人要抢六艺
人们常说名师出高徒,其实王宁安却说更多时候是高徒出名师,君不见多少人碌碌无为一辈子,只因为教了一个好学生,就时来运转,名震天下了。
当然了,以王宁安的名气,是不需要学生来加持的,但是这次六艺的辉煌大胜,依旧给他增加了一顶巨大的教育家光环……
六艺学堂,包揽整个甲科,绝对是轰动天下的壮举,超级大新闻!
就连那些宰执重臣都坐不住了,宋代科举有一点和后世不同,是可以调阅试卷的,如果评价不公,大可以去告状。
当然了殿试是皇帝钦定,寻常人是没胆子和皇帝作对的。
唯有那些成了精的相公,还有什么都不在乎的言官。
只是他们调出了殿试的试卷,挨个看下去。
越看脸色越难看,甚至看得不停冒虚汗。
比如这次赵祯定的策论题目是富国强兵之法,这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可写的东西很多,但是想写出彩,却十分困难。
比如这一次的前两名,吕惠卿和章敦,作为王宁安最看重的学生,他们侧重各有不同,吕惠卿写的是有关土地的部分。
众所周知,大宋朝并不抑制兼并,显然,这是向士绅集团妥协,放纵他们随意兼并土地,立国到如今,大宋缴纳田赋的土地不足三成,另有七成不用缴纳田赋,换句话说,七成的土地都被士人给侵占了,并且通过种种手段,隐瞒下来,朝廷征收不到一丝一毫的税赋。
吕惠卿深知其中弊端,可他没有直接针对土地下手,而是提出了两条对策,其一,是通过银行系统,向百姓发放优惠贷款,帮助自耕农渡过难关,防止乘人之危,将土地低价剥夺走。
其二,吕惠卿提议要区分粮食和其他商品,对大宗粮食转运和交易,要征收5成以上的税。
这一刀砍得可是够狠的!
士大夫动辄十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土地,粮食堆满了仓库,显然他们不会留在家里发霉,一定要卖出去换来收入。
以往粮食和其他商品一样,朝廷只能按照二十税一的标准收取过路费,
吕惠卿提议提高到五成,一下子增加十倍。
这一手的确够狠,等于瞬间废了贩运粮食获利空间,搞不好还要赔本。
提供贷款是增加兼并土地的难度,多收过路费,是降低土地的获利空间,一记组合拳下去,士大夫兼并土地不但不会赚钱,相反,还要赔钱。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降低对土地的热情,能够客观起到抑制兼并的作用。
这种做法,颇有王宁安应付铜荒的风采。
只是吕惠卿也看得出来,征收高昂的过路费,会影响粮食贸易,搞不好会造成缺粮,他提议要拓展海外市场,大宋每年卖出上亿贯的丝绸和茶叶,应该拿出固定的份额,比如三成获利,或者更多,去采购粮食,充实各地的常平仓。
只要朝廷手里的筹码多了,就不怕打一场消耗战!
王宁安也看过吕惠卿的这篇文章,说实话,王宁安也惊叹于“福建子”的狠辣!,不愧是拗相公座下第一战将,吕惠卿拿出的完全是青苗法的升级加强版!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调教有了作用,吕惠卿的功力也提升很快,他这套作法,等于是联合金融和海商的力量,共同对付传统的士人集团。
且不说胜算如何,至少比王安石在历史上的作法厉害无数倍……
相比之下,章敦则是更倾向于“武功”的方面。
他认为要从辽国下手,尽快收复云州,然后水陆并进,拿回辽东。章敦以他的出使经验,告诉朝廷,辽东土地肥沃,绝非苦寒荒蛮之地。
汉唐都在辽东大举耕种,肥沃的黑土收获远远超出中原地区。
在辽东建军屯,可以自给自足。
而且辽东可以作为重要的养马场,以此为基础,经略草原,训练骑兵,假以时日,消灭西夏,打通丝绸之路,则汉唐盛世可期。
显然,这两篇策论切合主题,得到了赵祯的赏识,列为前两名。
再看其他人的,曾布主张理财,要严格规范各级衙门的开支,杜绝铺张浪费,韩宗武强调培训官员,要拥有完整的历练,量才用人,避免论资排辈。苏轼则是强调教化的重要,要一改书院学堂务虚的作风,真正研究民生利病……
纵观所有六艺的文章,普遍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务实!
几乎每个人都能言之有物,拿出真东西,具备可行性。
相应的,张载和二程也都参加了殿试,他们提出更多的是宽刑爱民,节俭清廉,修德敬天,于民休息……这些观念,多数老生常谈,而且了无新意,丝毫没有落实的办法。属于空洞华丽,听着好听而已。
有心锐意进取的赵祯自然不会满意,在排名上也看得出来,六艺的学生普遍考前,而张载,还有二程都落入了三甲行列,程颐更是掉了车尾,如果不是这次殿试不黜落,没准就要落榜了!
……
君心如何,昭然若揭了!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难得,不久前还视若寇仇的贾昌朝和文彦博凑在了一起,两个老家伙都跟吃了苦瓜似的,脸比驴长。
贾昌朝先感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看起来,大宋的未来,是这些年轻人的了,老夫也该退位让贤了。”
听他的话,文彦博都要吐了,你贾昌朝要舍得让位,现在就该滚蛋了,何必死赖着首相的位置!
文彦博哼了一声,“子明兄是大宋的擎天一柱,该退位的是小弟才是。你看看,状元郎的文章,写的多好,要收税啊!还要请子明兄好好落实才是!”
“呸!黄口孺子,一派胡言!”
贾昌朝能不生气吗,他们家就是大地主之一,良田几十万亩,每年光是卖粮食,就有20万贯的收入,如果按照上面所说,就要拿出近十万贯,交给朝廷,还不如杀了他比较痛快。
“王宁安这个小子,专门教学生算学,天天盯着利益,人都掉钱眼去了!”贾昌朝气得通骂道:“让这样的人,执掌朝廷,天下不乱才怪呢!”
文彦博嘿嘿笑道:“子明兄高见,所以小弟以为子明兄应当匡扶正义,替大家出头才是!”
“出头?出什么头?”
贾昌朝哼了一声,才不上当呢,老夫上次就是被忽悠了,险些身败名裂,这一次还想让我出头,老夫才没那么傻缺呢!
“宽夫兄,听闻你和王二郎在一起做水泥生意,赚了不少啊?”
文彦博慌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都是些谣言讹传!”
你就装吧!
贾昌朝冷笑一声,“看起来老夫也该找王二郎商量商量,他有什么好路子,给老夫指一条,赶快攒点棺材本,等一旦变了法,老夫也不至于没有养老钱。”
说着,老贾竟然起身,就往外面走,仿佛真的要去找王宁安。
这下子可把文彦博急坏了,他最怕贾昌朝和王宁安谈生意。
自己已经“下水”了,万万不能再拉一个!
“子明兄!你是大家的主心骨,遇到了事情,你可不能不管!”
贾昌朝冷哼一声,“主心骨?三军主帅?”
“没错,就是如此!”
“那大帅从来都是押后阵,就请宽夫兄当这个先锋,冲锋陷阵吧!”
文彦博怒喷老血一口!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算是看透了,这个贾昌朝是彻底不要脸了。
根本就是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让他出头,是千难万难!
可他不出头也不行啊!
自己的把柄捏在王宁安手里,胡乱折腾,肯定被王宁安弄得死死的。
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文彦博突然眼前一亮。
“我说子明兄,咱们能不能退而求其次。”
贾昌朝翻了翻大眼皮,“怎么讲?”
“不过是考生的文章而已,暂时还落实不下去,咱们不妨把六艺拿过来!”
贾昌朝愣了一声,随即摇头,“要怎么拿?王宁安会甘心吗?宽夫兄,你还是省省吧!”
“不!”
文彦博还来劲了,“子明兄,你想想,六艺学堂的成绩这么好,大有天下之士,尽出六艺之势。这一科结束之后,必定会有更多的士子加入六艺,你说是吧?”
“这倒是,我家的几个小子也想送进六艺,有问题吗?”
“当然!科举考试,天子门生,如今多了一个六艺学堂,那出来的考生,是天子的门生,还是王宁安的门生,是听陛下的,还是听王二郎的?”
文彦博不停摇头晃脑,“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六艺学堂太耀眼了,必须收敛锋芒,这也是对王二郎好,我想聪明如他,是不会反对的,还要感激我们!”
贾昌朝听完,干脆不看文彦博了,就连他这么无耻的人,都感到脸红了!
人家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成果,你要给抢走,还说的那么光明正大,文彦博,敢问你的脸皮何在?
贾昌朝沉吟了许久,他是真不想得罪王宁安,可问题是六艺学堂的表现,已经影响了文官集团的根基。
如果再让他们这么干两三科,到时候天下的文官还不都是六艺的,他们玩什么了!
“成了,老夫就跟宽夫兄一起面圣,不过说了,老夫只是摇旗呐喊,这个头儿,只能你来!”
第522章 妄做小人的文彦博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东华门外,齐唱状元名!
吕惠卿、章敦、韩宗武作为今科三鼎甲,最受瞩目。
吕惠卿个子不高,但胜在面白如玉,举止文雅,抛开他一肚子花花肠子,绝对是文采风流的代表。
章敦呢,他身材高大,五官硬朗,气度不凡。
韩宗武出身名门,河北八韩,天下闻名,作为韩家的第三代,韩宗武也算是一鸣惊人,他风度翩翩,十足的浊世佳公子。
三鼎甲一出,震撼无数人。
今年的科举,不但选拔的人有才华,还有颜值!
满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呼朋引伴,争相观看,伸长了脖子,如痴如醉,有人跟着跑,连鞋都丢了。
置身其中,章敦也十分得意,他不住回头,偷眼看自己的侄子章衡。因为特殊的出身,章敦并不喜欢自己的家族。
甚至憎恶自己的姓氏,由此还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残忍,阴暗,胆大妄为……或许章敦自己都不知道,继续发展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王宁安窥见了端倪,作为师长,王宁安是很抬举章敦的,给他出使倭国,虽然在倭国的日子不堪回首,但是章敦的看法变了很多。
出身不清白如此,只要够优秀,一样有无数人倒贴!
心结渐渐打开,章敦和自己的侄子,也不再是疾言厉色,视若寇仇。
如今他稳稳压了侄子一头,更是觉得过去的事情不算什么了。
“什么时候回家祭祖,告诉我一声。”
章衡一愣,再抬头时,小叔已经策马往前跑了,他咧着嘴嘿嘿一笑,果然如先生所说,小叔还是太傲娇啊……
章衡也很欣慰,他知道自己只能算是守成之人,以后章家还要看自己的小叔!
相比其他人,大苏的心情不算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状元之才,凭什么落到了阴险毒辣的吕惠卿手里,简直岂有此理!
“子由,你说咱姐夫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偏爱俩坏蛋呢?他是不是眼神不好?”
苏辙给大哥一个白眼,“是人家比你有用多了!”
“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知道什么!”苏辙没好气道:“昨天姐夫和他们俩商量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今天陛下早早把姐夫召过去了,听说,要对六艺学堂下手了!”
“敢!”
大苏横眉立目,怒斥道:“哪个老奸贼,敢欺负到咱们头上!简直不想活了!”
“行了!”
苏辙无奈道:“你还是省省吧,一切让姐夫处理,他会有办法的。”
……
“贾相公,文相公,这次朕的确看到了一批英才,很不错,很有想法。朕已经着手整理殿试策论文章,还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写的细致一些,你们政事堂要好好研究,想办法落实下去。百年积弊,该到了革除的时候了。”
贾昌朝和文彦博两个家伙的脑袋埋得更深了。
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廷上一直嚷嚷着要变法,要革新,但是除了在军制上面,有所动作,收复了幽州之外,别的就没什么动静了。
不是赵祯不相干,而是变法首在得人,如果没有足够能力的臣子去执行,多好的法也会被扭曲了。
这一科就是为了变法寻找人才!
好一个皇帝陛下,心思真够深的!
文彦博这才想起来,在会试之后,赵祯特意召见王安石,加封他为翰林学士。
原本以为只是奖励他会试有功,此刻看起来,却是替变法做铺垫!
显然,王宁安绝对是变法的一员干将,但问题是他的身份特殊,游离在文官系统之外,赵祯必须倚重他,但是又不能完全靠他,在文官之中,还要有人能挑大梁!
赵祯一直默默观察,他想从几个相公之间选择,奈何这帮老货都成了精,根本不愿意舍身报国。
无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
原本欧阳修也是选择之一,可是老夫子政治能力太差,加上和王宁安关系太亲厚,也不合适。
最后选来选去,就选择了王安石!
给他会试主考的身份,正是让他能更好号令这帮天之骄子!
如今升任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向前一步,就可以担任参知政事,进入决策圈,原地不动,也能培养威望,积累实力……
妙啊!
真是太妙了!
文彦博被赵祯的帝王心术给彻底折服了,不愧是当了三十几年的老皇帝,使出来的手段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入情入理,入木三分!
看出了陛下的筹算,文彦博心里更加忧虑,他不知道自己的算计能不能成,而且成了,只怕朝局也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
真是想不到,取代他的不是王宁安,而是默默无闻的王安石!
人算不如天算啊!
文彦博沉默不语,贾昌朝却不想放过他。
“启奏陛下,文相公最近听到了很多传言,他和老臣说了,老臣以为不得不防,故此前来启奏陛下。”
文彦博一听就骂娘了,你的老犊子,干嘛把我捎上,这不是害人吗!
果然,听到“传言”两个字,赵祯就皱眉了。
“醉翁的案子教训还不够吗?流言蜚语,最是害人,朝局天下,何等之重,岂能因为几句流言,就被左右,简直荒唐!”
文彦博诺诺答应,更加糟心,这还没开始,就被夹枪带棒,教训了一通,还不知道结果能怎么样呢!
好在赵祯不会太不给宰相面子,他言语温和道:“文相公,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推给流言吗!”
文彦博咧着嘴点头,“启奏陛下,的确是老臣的一点看法,这一次六艺学堂考得实在是出色,别说我大宋未有,哪怕自隋唐以来,也没有一所书院,能辉煌若斯。”
“文爱卿,你想说什么?”赵祯的声音有些飘忽,文彦博越发摸不准皇帝的脉,鬓角已经见汗了。
贾昌朝还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文相公,你的意思莫非是担心他们结党营私,朋比为奸?”
文彦博看着贾昌朝的老脸,真想撕碎了!
能不能不坑人啊?
文彦博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启奏陛下,老臣信得过六艺学生的品行,也熟知王相公的操守。他不求名利,甘心教导殿下,堪称朝堂表率,只是老臣唯恐一些小人,暗中挑唆,离间君臣关系,不得不防啊!”说着,他还瞧了眼贾昌朝。
赵祯点头,“文相公,那你又有什么妙计,能替朕,替六艺学堂解忧呢?”
“启奏陛下,臣以为或许可以将六艺拆分,在各处多建几个学堂,然后召集天下名师鸿儒,共襄盛举,将六艺学堂办成朝廷官学的样板,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文彦博说完之后,躬身不语。贾昌朝眼珠转了转,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文宽夫,说出来的话中正平和,但是却暗藏机锋。
把六艺拆开,又招揽其他名师,摆明了是要掺水坏事,真按照他的想法,只怕六艺学堂就要变味了。
赵祯看了一眼贾昌朝,“贾相公,你的看法呢?”
“老臣听陛下的。”贾昌朝显得十分恭谨,不敢多言。
赵祯起身,在大殿踱步,走了几圈,然后说道:“让王卿进来吧。”
很快,有小太监领路,王宁安快步走了进来,他冲着文彦博和贾昌朝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很阳光,也很好看。
可是在这俩位看来,却是阴森恐怖,战战兢兢,不知道王宁安打得什么鬼主意!
“文相公提议拆分六艺,王卿你怎么看?”
王宁安连忙说道:“凡事追根溯源,这一次六艺学生的确考得不错,可是臣以为并不能因为如此,便认为六艺完美无缺,远胜其他书院。”
“为什么?”
“启奏陛下,六艺一直提倡实学,反对空乏无物的太学体,主张学生要多实践,要培养全面才能……这一科成绩不同凡响,就是这个方针的胜利。其他书院,也不乏贤才,只是教导方式不得当,死抱着经义诗词,把有限的精力,都浪费在了无用的东西上。故此纵然学生才华无双,也难以发挥出来。说到底,六艺学生只是占了便宜而已。”
文彦博急忙说道:“王相公,想不到你如此谦卑,令老夫好生敬佩,正因为你所说的事情,不正是要拆分六艺吗?”
“不然,如今六艺师者,也不足百人,如果贸然拆分,变成几个学堂,只怕每个学堂都无非配置足够的老师。到了那时候,只怕各个学堂又会重蹈覆辙,渐渐抛去一些东西,变得只专注经义文章了。”王宁安抬头,呲着牙一笑,“文相公,你不想六艺失去特色,变得毫无特点吧?”
“怎么会,怎么会!”
文彦博连连摆手,可怎么也掩饰不了尴尬之情。
他苦心算计,不就是要掺沙子注水吗,结果让王宁安一语道破,换成脸皮薄的,早就没脸见人了。文彦博还能安之若素,也是功力够厚!
“王卿,那你是什么看法呢?”
“启奏陛下,臣以为或许而已让其他书院的山长博士进入六艺学堂,接受培训,当然也不只是这些人,包括一些官吏,在升职之前,需要熟悉相关事务,也进入六艺学堂……从此之后,六艺不招普通学生了,专门针对高端人才,由陛下亲自担任山长,不知道文相公觉得如何?”
一刹那,文彦博的老脸变得紫青,连忙咳嗽,掩饰难堪,心里头却在狂骂!王宁安,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吧!
第523章 要变法了
文彦博当然有理由痛骂,甚至连贾昌朝都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王宁安的这一步棋,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文彦博和贾昌朝的如意算盘很明白,他们打压不了六艺的学生,也阻挡不了六艺崛起,只能想办法削弱六艺的力量,拆分成几个学堂,然后让六艺平庸化,日削月割,他们的信心十足,因为只要开头,接下来就会有无数的文官前赴后继,用尽各种手段,把六艺废掉。
这两个老货的确是算计精明!
很可惜,他们遇到了王宁安。
其实在会试之前,王宁安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只要不出意外,凭着六艺学生的实力,一定会大放异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也就是众矢之的。
欧阳修还要改革儒学,如果儒学改革变成了六艺的专享,科举变成了六艺的后花园,那么六艺离着完蛋也就不远了。
如今的六艺,让王宁安想到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明末的东林,以东林书院为核心,结成庞大的东林党,他们有自己的实学理念,有无数的官员,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声望。
无论怎么看,东林都是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
但问题就出在了东林自己身上,他们拘泥门户之见,排斥其他人,把什么好处都自己吞下……结果就是其他的所有势力,集结到了一个太监的门下,全力对付东林。
双方疯狂斗法,手段尽出,及此反复之后,连整个帝国都被葬送了。
如今的六艺学堂,论起实力,绝对还在东林之上。
科举之后,六艺就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继续维持神话一般的存在,还是换一种生存方式……王宁安看得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谋算,六艺的资源,在未来的几科里面,绝对能斩获颇丰,成为朝堂上顶尖儿的势力。
可凡事过犹不及,天下还有那么多读书人,还有那么多书院,穷极六艺的力量,连十分之一都控制不了。
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们绝不会认为六艺学堂有真本事,只会认为六艺结成一党,互相包庇,把朝廷论才大典,当成了私相授受的工具,只有进入六艺学堂,才能成为进士,六艺比起吏部还厉害!
民间有这种想法还不可怕,问题是赵祯一旦这么看了,甚至准备动手,那时候六艺学堂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难不成还要选择和皇帝斗一场吗?
王宁安没有那么自负,更没有那么傻!
是时候了!
六艺该转型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朝廷唯才是举,当然是对的。只是凡事也要讲究公平,六艺学堂得天独厚,陛下更是亲自赐予皇家书院的身份,名师荟萃,每年有巨额经费,甚至六艺的学子能提前入仕,参与政务,了解民情……有了这些经历,他们才能写出陛下想要的文章。其余的书院学子,不是才略不足,而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臣以为为了让教育更加公平,六艺应该彻底改革,以后的六艺,主要专注三项事情。”
王宁安说出了自己的构想,第一,自然是培训天下书院的教师,提升他们的能力;第二,六艺要编纂教材,制定各科的学习纲要;第三,不但学生要培养,官员也要培养,六艺要设立专门的培养官员的课堂,对官员的各种能力,进行全面提升。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计划成立一个专属的皇家科学院,研究科学技术。历代都偏重文科,偏重书本,对真正重要的技术一知半解,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都随着战乱,或是工匠死去而流失,损失之大,让人痛心疾首。
王宁安希望能补全大宋的学术体系。
而且六艺转型之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协助欧阳修彻底改造儒学,等于是拥有最好的宣传平台。
通过六艺,影响所有教师,年轻官员,渐渐的把大宋导入正确的方向……
可以说,王宁安是所谋者大。
只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把设想捅出来。
说来可笑,文彦博自作聪明,他想打压六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给了王宁安口实!
“文相公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一个书院学堂,都不能垄断科举的机会,哪怕凭着真本事也不行。六艺学堂可以毫无保留贡献全部经验,贡献教育方法,替各地官学培养教师,提供一切帮助……文相公,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全都可以商量!”王宁安诚恳说道。
商量你个大头鬼儿!
文彦博都快哭了,如果没有这一出,他还可以反对六艺转型,可是谁让他抢先告黑状,现在只能接受,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老夫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这次就犯了错,白白做了小人!成全了王宁安,真是该死!
“王相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文彦博勉强道:“只是让官员受教,这个只怕不妥。想我朝官员,科甲正途出身,十年寒窗,饱学之士,只怕用不着再来受罪吧!”
“不然!”
没等王宁安反驳,赵祯抢先说话了。
“朕不这么看!我大宋的官吏,虽然堪称饱学之士,可科举文章,不过是博取富贵的敲门砖,许多人考中进士之后,就扔在了一边,十年寒窗,其实和没学也差不多。真正办差做事需要的本事,还要一点点摸索,这也是朝廷给予新科进士游历观政时间的原因,为的就是让他们适应从学生到官吏的转变。王卿所建议,正是妥善培养官员的最好方法,朕甚是赞许。”
说着,赵祯也不允许文彦博和贾昌朝反对,直接说道:“王卿,山长朕是做定了,你和醉翁充个提举教务事吧!”
王宁安面带为难,“陛下,臣还要教导太子,也没有时间,还是都交给醉翁吧!”
“哼!想偷懒?这可不行!”
赵祯断然说道:“你的好学生,有人鼓励要向民间借贷青苗钱,还要人提议要规范货币……这些措施合不合适,还要问问你这个金融大家,这门课你必须担起来,到时候朕也要去听讲,你要是敢藏私,朕可不答应。”
“臣,遵旨!”
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就把事情给定了。
这时候再看贾昌朝,他把脑袋埋在胸口,一句话都没有。
老家算是觉悟了,王宁安就是个妖孽,这小子有一种野兽一样的本能,当明枪暗箭射过去的时候,他总能出奇制胜,巧妙化解。
再跟他斗,没准自己真的就身败名裂了。
老贾识趣,选择了闭嘴。
文彦博一肚子火,恼羞成怒,真想出手阻止,但见赵祯这个态度,他也没有胆量,说到底,这老货也心疼他的权位。
还是认了吧!
……
“哈哈哈,那两个老家伙保证十分难堪,脸都绿了!”
大苏放肆笑道:“我要赋诗一首,以示庆祝!”
章敦抱着肩膀,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和你同科,我感到很累!”
苏轼翻了翻眼皮,“你说什么风凉话?是写不出诗吗?”
“能写出我也不写!”章敦耸肩道:“你忘了醉翁是怎么被暗算的?从通过殿试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写诗词了,我这也是和先生学的。”章敦说着转向了王宁安。
王宁安咳嗽了两声,“的确,做了官就要谨慎一点,尤其是子瞻,不能再这么跳脱了,你要多想想,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家人,还有同窗,不要给大家惹麻烦。”
苏轼越发无语,心说我怎么成了包袱儿了?
“既然你们都不齿在下,那我只有告辞了。”
说着,他就往外面走。
苏辙不好意思道:“他准是去青楼了,我跟着去看看!”
说完,大苏二苏相继消失了。
吕惠卿忍不住道:“子瞻兄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官场,先生,您可要保护他啊!”
“唉,他啊……这样吧,等过些日子,让他给醉翁打下手,他这一肚子的才华,还是在象牙塔里挥洒比较合适。”
师徒正说话,突然有人来禀报,还送上了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名帖。
王宁安展开一看,吓得连忙站起。立刻带着几个学生,风风火火,让人大开中门。
在台阶下,真站着一个中年官吏,身上的官服脏兮兮的,还有好几块污渍,脸也不洗,头发蓬乱,还有虱子来回爬。
如果没有官服乌纱,整个就是街上的乞丐。
只是面对这个乞丐,王宁安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跑到面前,躬身施礼。
“原来是半山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来人正是王安石,他见王宁安如此客气,还有些不知所措,竟然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显得有些尴尬。
王宁安浑不在意,把他请进了书房,落座已毕。
王安石也是单刀直入,面对着高大的章敦道:“把你殿试的那篇文章和我说说,老夫觉得你的想法,还有些可取之处,似乎可弥补老夫的不足之处。”
章敦很尴尬,被人认错了是第一重,王安石的语气实在是傲慢,又是第二重!他很想发作,可人家毕竟也是他的会试主考,假假的师父一枚,只能忍耐。
倒是吕惠卿连忙躬身。
“回先生的话,学生吕惠卿,这里有近日拙作,请先生指点。”
王安石这才回过神,也看不出尴尬,接过吕惠卿的扎子,一边看着,一边闷头道:“陛下准备变法了,从青苗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