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要权力
王宁安在沧州就弄过贸易钱庄,又主持开发岭南,他玩钱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筹建皇家银行,一点难度也没有。
但是一个好汉三个帮,靠着他一个人可玩不转。王宁安给六艺学堂送信,这倒不是他任人唯亲,遍观天下书院学堂,唯独六艺设置了算学院,还在两年之前开设了货币学和商学,有着充足的人才储备。
为了共襄盛举,韩维和王安国两个人率领着三十多个优秀学员星夜赶到了汴京。
他们刚到,就被安排进了一处曹家的农庄,这个庄子邻近汴河,站在高处,运河尽收眼底,千帆竞过,十分壮观。
庄子里树木浓密,花草隐隐,田连阡陌,屋舍俨然,有山水美景,锦绣华堂。
大家伙看的是目瞪口呆,乖乖,这根神仙住的差不多了。
“二郎,你的眼光不差啊,在这干活儿,那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啊。”韩维笑嘻嘻道。
王宁安也笑道:“但愿你们别白费了我的一片苦心,要是对不起这的衣食住行,小心我罚你们扫厕所!”
提到这个,学生们顿时一缩脖子,都紧张了起来。
王安国道:“二郎,这头一出戏可万万不能出错,你准备怎么办?”
“陛下答应筹建银行,为的就是陈州的灾民,所以一定要先把陈州的事情解决了……”王宁安拉着他们,一面在庄子里漫步,一面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交趾经历了战乱,人口锐减,土地荒芜,名义上维和区有一百多万亩田,实际上,王宁安已经逼着李日尊签了不平等条约,大宋的商人在交趾圈占土地,开垦农庄,一点障碍都没有。
问题就剩下劳动力从哪里来。
寻常年景,老百姓是不愿意移民的,安土重迁,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海外打拼。
所以慕容轻尘说陈州灾荒,的确是个机会。
但是各方人马都盯着,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
如果做好了,银行站稳了脚跟,可以快速铺开,如果做不好,那些红眼睛的文官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且皇帝也不会允许他们犯错。
经过三天的商讨,他们拿出了一套完整方案。
所有灾民,只要同意去交趾,可以拿到5贯安家费。
毕竟交趾需要的是壮劳力,海上航行风险也是有的,老弱病残,没等到交趾,就死在了半路,白白浪费生命不说,还会影响形象。
王宁安的作法和王拱辰征兵,没有太多的区别,所不同的就是这笔安家费。
5贯钱不多,但是放在陈州,绝对能做一个小本生意,买点豆腐花、糖人什么的,哪怕上了岁数,哪怕是妇人,也能养活自己。
再退一步,就算不能干活,5贯钱也够一家人吃喝大半年。
而所以移民去交趾的壮丁,半年之内,都能得到20石稻谷,这20石稻谷,10石交给他们,10石会运回大宋,给他们的亲人。
此后每年递减两石,五年之后,停止发放。而这五年,又是劳力强制在交趾做工的时间。换句话说,如果五年之后,不想留在交趾,可以安排船只,送回大宋老家。
当然也可以继续留在交趾,变成完全的自耕农,甚至能把家人接到交趾,一同生活。
这套方案拿出来,赵祯看过之后,非常满意,最令他欣慰的是没有放弃老弱妇孺,而且安排了五年粮食返还计划,最大限度保证灾民能够生存下去。
赵祯立刻点头,下令王宁安着手操持。
上一次开发岭南,就募集了700万贯资金,这一次只有200万贯,难度更小了,而且王宁安还保证了年利三成,有皇家作保,等于白赚钱一样,谁能不答应。
光是曹家就买了50万债券,另外河北的韩家也没闲着,韩维被王宁安召到了京城,成为皇家银行的同判,韩家为了支持银行,一口气认购了80万贯,其余的那点额度很快被瓜分一空,大家伙还觉得不够劲儿,应在再来几百万才好呢!
王宁安可没有盲目乐观,他和文官闹翻了,每一步都必须非常小心,风险太大的事情绝对不能干。
200万贯,就算赔了,他也能填上,如果再多,那可就不一定了。
简短来说,钱迅速到位,人也就到位了。
曹佾和欧阳修都在陈州,有他们坐镇监督,王拱辰有心捣乱,也没有法子,更何况上百万的灾民,也让他头疼无比,能弄走那是最好不过了。
首批移民,8000人,伴随着亲人眼泪,恋恋不舍,离开了故乡。他们跋涉了五天,来到汴河码头,坐上了船只,一路进入长江,而后换乘海船,继续南下。
在两个月之后,陆续赶到了交趾。
下了船,这些人就傻眼了,眼前全都是整整齐齐的农田,分割成大小相同的地块,都做好了标记,只等着他们认领。
除了有农田之外,最扯的竟然是还给他们准备了奴隶,每个人可以分两个交趾的土著,由他们带领着劳动!
那还等着干什么,赶快干活吧!
就在灾民们甩开膀子,开始新生活的时候,第一批分给老兵的田庄已经有了收获。交趾土地肥沃,雨水日照充足,个别的亩产能达到三石,平均也有两石三斗。
交趾第一批10万石粮食起运,船队到了珠江口,稍作休息,在那里还有岭南产出的30万石稻谷,一同向北方运去。
一来一回之间,开启了著名的南洋航线,往返贸易。
船队除了把大宋的人口运到交趾之外,还携带了丝绸,瓷器,茶叶,家具,奢侈品,首饰,农具等等……而从交趾等地运回来粮食,珍珠,象牙,玳瑁,孔雀翎,木材,矿石等紧俏物资。
……
王宁安借了200万贯,其中100用来给灾民安顿家人,100万用来路上花费,雇佣船只,购买农具,划分田地等支出。
出乎预料的是第一次船队携带的物资,在交趾等地贩售,就赚了30万贯,这还是交趾发生了内战,民生凋敝,不然会赚得翻倍。
回来的船上,除了粮食之外,各种土产也装了非常多,进入大宋之后,同样引起了哄抢,仔细清点,纯利超过60万贯!
一来一回,将近百万贯的利润,一年按照三次计算,就是300万贯!
难怪王宁安舍得给三成的年息,这丫的也太能挣钱了!
暴利背后,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赵祯特别下旨,为了救济灾民,特准运输灾民的船队携带商品,免除关税。
也正是因为这个,各方的商人都跑到了陈州,他们动员一切力量,参与到移民当中。
进入了十月份,欧阳修给赵祯送来了一封长长的扎子,统计救灾情况……过去的四个月时间,一共完成移民12万人,发放安装费60万贯,总计有40万灾民受益。另外从岭南和交趾前后运来80万石籼稻,扣除路上损耗,有一半分到了灾民手里,又救活了50万人。
原来预估朝廷竭尽全力,最多救活七成的人口。
皇家银行参与之后,朝廷赈灾花费节约了一半,而救活的灾民达到了九成五以上,相比当年河北的河北救灾,效果更加惊人。
这份报告送到了赵祯的桌案前,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这个王宁安,可真是奇才,总是能拿出不一般的办法,陈伴伴,你说说,他到底有什么妙策,能救活这么多人?”
陈琳微微笑道:“圣人,老奴不敢妄言,不过老奴觉得他和大人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相公们把灾民当成了贼,严防死守,给他们一点吃的,也不过是怕他们造反而已。可是王大人呢……他似乎是把灾民当成了赚钱的工具,不但要让他们活,还要让他们活得好。灾民替他赚钱,灾民好了,他就更好了!”
赵祯琢磨了一下,还真有道理,官员和灾民之间,是对立的,所以才会有各种手段,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而王宁安呢,他抛出交趾开发这块蛋糕,商人们和灾民的利益就一致了。
这时候王宁安通过制定规矩,让双方都能获利,谁还舍得逼死灾民,那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陈伴伴果然是一针见血,你去把王宁安叫来,朕要和他商量一下,下一步这皇家银行该何去何从。”
陈州救灾,不过是银行小试牛刀,接下来才是正餐大菜。
王宁安面目笑容,春风得意,他这几天终于找到了做事的感觉,银行绝对是他施展抱负的最好舞台。
“陛下,臣计划着要扩充资本,吸收资金。”
赵祯问道:“你要吸收多少钱?”
“一千万贯!”
王宁安很干脆说道。
赵祯的脸瞬间就变了,“王卿,你没开玩笑吧?”
“陛下,臣原来琢磨着最好是5000万贯,后来害怕吓到陛下,就降到了一千万,先弄个小玩意玩着,等以后再扩大吧!”
赵祯实在是无语了,1000万贯还是小玩意,什么才算大?
“王卿,你可知道,一年朝廷征收的两税,扣除粮食等物资,实打实的货币,也不过两三千万,这银行等于第二个国库了,你有把握经营好?”赵祯审慎道。
“有。”王宁安自信道:“只要陛下把铸币权交给银行,就没什么不能的!”
第285章 单挑政事堂
“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唐介一拍桌子气哼哼道,在他的对面,则是坐着枢密副使王尧臣,两个人面对着赵祯刚刚下达的一道旨意,怒满胸膛。
赵祯以皇家银行救灾有功,将18处钱监转拨皇家银行名下,日后专门由皇家银行负责铸钱。
这道圣旨一下,立刻引起了朝臣的反弹。
素以忠介闻名的唐老大人,当年还很欣赏王宁安,觉得他对辽国人义正词严,不失国体,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可是这几年下来,唐介算是看透了王宁安,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专门破坏朝廷规矩。
头些日子传出要让他接三司使,陈州知府,被顶了回去,就弄出个皇家银行。
当时唐介还有些疑惑,不明白王宁安为什么执意要弄银行,现在他清楚了,敢情这小子是要染指铸币大权,这是从文官手里抢肉吃啊!
更可气的是赵祯居然答应了,还下了旨意,简直岂有此理!
唐介杀气腾腾道:“王大人,老夫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王宁安此子不除,朝廷永无宁日!”
王尧臣深以为然,“唐大人说的有理,如果今天让了铸币之权,明天说不定就要征收田赋,这么下去,三司岂不是被架空了!他王宁安成了不是三司使的三司使了。”
“所以一定要挡住!”唐介敲着桌子,怒冲冲道:“光是咱们两个恐怕不行,富相公那边如何?”
王尧臣忙说道:“富相公自然是愿意主持公道,奈何贾子明态度暧昧不明,就怕这家伙又像上次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唐介唬着脸道:“没关系,他贾昌朝还敢包庇王宁安,老夫就以死弹劾,让他当不了首相!”
各种弹劾之中,最厉害的就是拿命赌,以死相拼,如果说的是假的,情愿掉脑袋!以唐介的地位,真的硬拼,贾昌朝也未必承扛得住。
王尧臣心中暗喜,有这个倔老头顶着,贾昌朝就没法掣肘,两府相公一致,陛下的圣旨就是废纸一张。
王尧臣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去联络其他人,探听口风。
转过天,两府相公再次凑到一起坐而论道,唐介直接提出了钱监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皇家银行。
贾昌朝被老夫子逼得没注意,只好再次请求面圣,这回得到的消息有些出乎预料,三天之后,召开御前会议,辩论钱监的问题。
还有三天的时间,是缓兵之计,还是怎么回事?
唐介一甩袖子,“谁要是敢坏了祖宗规矩,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
三天转眼过去,赵祯驾临垂拱殿,左右两边,设下了蒲团,皇帝也穿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左边安排了七八个蒲团,从贾昌朝以下,两府相公,包括三司使曾公亮,悉数到场。
在右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王宁安坐在了对面。
整个场面太不成比例了,以至于显得十分滑稽。
王宁安年轻,官职也低,对面的几位,哪个都是名满天下的重臣,气势汹汹,尤其是唐介,吹胡子瞪眼,要宰了王宁安一样,好不骇人。
看着这个对比,赵祯心里也惴惴不安,心说王卿啊,就看你的本事了。
“诸位爱卿,朕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议议钱监的归属。”赵祯道:“我大宋立国以来,就面临着钱荒的问题,这些年各地钱监,弊端层出不穷,朕甚是忧心,苦思良策。朕以为将钱监转给皇家银行,专司其事,效果更好,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妥!”
不负众望,唐介第一个跳出来,“陛下,老臣以为铸钱乃是朝廷重权,岂可轻易授予私人!皇家银行凭什么执掌大权?如此随意而为,规矩何在?天下臣民又何以自处?”
王宁安早就把今天的局看明白了,完全是他一个人,在单挑东西两府,外加一个三司使!力量实在是悬殊,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往后双方的较量不会少,而且相当长时间,都是他王宁安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要战,那便战!
王宁安长身而起,微微一笑,“唐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是规矩,质疑皇家银行凭什么执掌铸币之权。那我就给你解释解释,大宋立国之初,仅有四处钱监,这四处隶属于铸钱监,而铸钱监,又是少府监的属官。斗胆请教昭文相,这少府监是做什么的?”
贾昌朝心里都骂翻天了,老子不说话不行啊,你干嘛总扯上我?
贾昌朝有心不说话,赵祯冲着他笑道:“国朝典章制度,贾相公最熟悉不过了。”
“是。”贾昌朝勉为其难,只能说道:“少府之置,始于战国,当时是主管工匠,还有国君庄园,到了秦汉,少府位列九卿之一,负责山海地泽,还有百工匠人税收,到了东汉,更增加权柄,连皇宫的御用宝物也归少府监管理,唐沿袭前制,又有损益,少府监仅主管百工技巧诸务,到了我大宋,少府监掌制造门戟、神衣、旌节、祭玉、法物、牌印、朱记、百官拜表法物等事,铸钱监亦在少府监之下。”
贾昌朝老老实实,念叨了一遍。
王宁安抚掌大笑,“贾相公博闻强记,真是厉害。下官细心揣度,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少府监乃是替陛下理财,不归宰执管辖。历代朝臣,侵夺少府监权力,实际上是把手伸向了陛下的内帑,不知道下官这么讲,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
唐介怒斥道:“王宁安,你居然敢挑唆君臣关系,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祯这时候听出了一点门道,摆手笑道:“唐卿不必动怒,朕也觉得财权尽数归于三司,是没有错的,你不要误会王卿。”
王宁安连忙笑道:“多谢陛下理解,微臣绝没有离间君臣之意,微臣只是想说这国事和天子家事,不能完全混为一谈。历代设置少府监,为天子理财,打理家事,如今增设皇家银行,将属于少府监的铸钱之权拿过来,也是替陛下做事,诸公为何意见这么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河矿产,本就是天子所有,诸位相公连这点东西也不给陛下留吗?”
王宁安口口声声说不想离间君臣关系,但是他处处暗示明示,等于告诉赵祯,铸币权是天子私事,你想给谁就给谁,朝臣干预,就是夺天子之权。
你们文人不是喜欢玩文字游戏,能耍流氓吗!
王宁安花了三天功夫,仔细琢磨,要想对付这帮家伙,就要比他们更加无赖,更加混账才行!
果不其然,贾昌朝听到这里,干脆闭上了眼睛,你们谁愿意争谁去,我是不说话了。
唐介和王尧臣还不服气,想要出言反驳。
富弼却担心了,王宁安这小子太滑了,也太阴损了,以唐介的脾气,万一真的一头扎进去,弄成了君臣对撞,那可就不好了。
富弼缓缓说道:“王大人虽然睿智,但毕竟年幼,有些事情不可一概而论。大唐天宝年间,一年铸币不过32万贯,我大宋一年铸币多达200万贯,耗费铜锭上千万斤,数额之大,非是一地一监可以为之。开矿,炼铜,铸币,每一个环节,都要相当数量的人手,动辄几万,几十万。如此才能铸成这么多钱币。可即便如此,我大宋依然年年钱荒。试问,将钱监尽数划给皇家银行,王大人可有把握每年如数铸币吗?万一钱荒在王大人的手上弄得更严重了,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到头来,这笔账要是算在陛下的头上,岂不是有损皇家圣誉?”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富弼这种人,曾经满怀理想的好少年,堕落之后,比谁都诡诈狡猾。幸好那个韩琦不在朝堂,不然只会更难缠。
他这几句话,把自己摘干净了,反对把钱监给皇家银行,那是忧国忧民,生怕王宁安玩砸了,可不是贪图那点铸币权。
赵祯沉思半晌,迟疑道:“王卿,富相公担心的朕也有忧虑,你可有办法铸出几百万贯的钱?”
“启奏陛下,臣信心十***趾和大理的铜矿都在开发中,矿石陆续运抵大宋,每年供应千万斤铜锭,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臣敢立军令状,皇家银行只要运转起来,不只是如数铸币,更能彻底解决钱荒,为大宋去一心病!”
“大言不惭!”
唐介怒道:“各个钱监铸币,皆入朝廷正课,这些钱用来支付百官俸禄,将士军饷,漕运河工,物资采购等等各项……你纵然铸出几百万贯的钱,都流入了你的腰包,与国何益?”
王宁安突然心中一动,他好像高估了敌人!
铸币大权,那是何等要命!
在后世,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谁掌握了铸币大权,就捏住了一个国家的命脉。
可是听富弼和唐介等人的话,他还还都局限在能铸多少钱,该怎么分配上面,可谓是鼠目寸光!
不能否认,他们都是顶尖儿的人精,但在金融这一块,比起六艺学堂的普通学生,怕是都有所不如。
王宁安想到这里,突然低声道:“陛下,皇家银行可以和朝廷签下约书,在现有200万贯的基础上,每年增加60万贯,十年之后,皇家银行每年供应朝廷800万贯货币,不知道如此,能不能打消各位大人的疑虑?”
第286章 昂贵的铜镜
这回轮到贾昌朝吃惊了,“王大人,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国家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800万贯铜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万一你拿不出来,到时候只怕陛下也保不了你。”
老贾还算没坏透了,知道提醒王宁安。
“多谢贾相公,下官明白轻重。”
王宁安是铁了心,富弼微微盘算,想必这小子自以为有了滇铜,就肆无忌惮,以为每年能多铸铜钱,大赚其利,便不顾一切。
不过王宁安,你终归要倒霉的。
富弼笑道:“王大人,既然你敢立军令状,老夫也不好执意反对,只是如果铸钱之权交给了皇家银行,那些开矿铸钱的工匠怎么办?以前他们可都是从三司各路领钱的,这笔开销……”
“我出!”
王宁安毫不退缩,“既然是银行的人,自然要银行来出钱,我会妥善安排矿工的。”
富弼心中暗喜,小崽子,你可上了当了!
18处钱监,各地的矿场,牵连几十万矿工,哪怕一个人每月一贯钱,算起来也是几百万贯的开销!
你王宁安多大的本事,能赚多少钱,这个窟窿也是你能扛得?
罢了,就让这小子早点倒霉,出了事情,正好把他赶出朝堂,也省得蛊惑君心,继续弄幺蛾子。
政事堂这边拿不出别的反驳理由,只能在赵祯见证之下,签订约书,从此之后,18个钱监,还有铸币大权都落到了王宁安的手里。
诸位相公纷纷离去,赵祯主动叫住了王宁安,他心中还有疑惑,虽然王宁安的办事能力不用怀疑,但是一国的货币之权,王宁安能担得起来吗?
“王卿,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可有主意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大宋广设钱监,实则分散人力,得不偿失。以往朝廷缺少铜矿,不得不如此,这一次臣提议在岭南设立一处新的钱监,然后调集各方工匠,云集岭南,铸造货币,以交趾和大理的铜矿产量,绝对能支应全国的消耗……至于更具体的事情,还要臣仔细了解情况,才能向陛下回禀。”
赵祯点头,“那好,京城就设了一处钱监,你尽快去看看吧。”
“遵旨。”
……
从宫里出来,王宁安仰望着蓝天,长长出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舒爽,好像要飞了一样。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说起来可笑,大宋的君臣竟然没有发觉铸币大权的重要,每年800万贯就把他们给买通了,真是十足的傻蛋!傻的可爱!
富弼还以为逼着自己每年交钱,承担匠人的工钱,就能让自己知难而退。想什么呢?也太小觑我王宁安的智商了。
只要银行运转起来,老子就能发行交子,拿纸当钱用,更何况还可以怂恿赵祯,让他下旨,以后各级官府的开支必须经过银行,有明账可查。
如此一来,我根本不用辛辛苦苦铸钱,只要在账本上增加几个数字,就能应付。
王宁安越想越高兴,他哼着小曲,回到了住处,立刻着手拉拢盟友,分配股份,权衡妥当,看看谁能加入皇家银行,享受这场饕餮盛宴。
王宁安在谋划着,那边离了皇宫,王尧臣和唐介一起找到了富弼,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唐介,更是跟锅底似的。
没等落座就说道:“富相公,你怎么能把国家大事,轻易交给王宁安,这不是乱来吗?”
富弼两手一摊,“老夫有什么办法,陛下信任他,贾昌朝又是那个模样,老夫就算硬抗,也扛不住啊!”
王尧臣哀叹道:“千难万难,富相公最难,王宁安实在是太可恶了,他若是把银行办砸了,大宋都要跟着倒霉。”
富弼突然抬起头,幽幽说道:“他要是办成了,只怕祸害也不是不小。”
办成了,还是祸害?
唐介有些转不过弯,可王尧臣明白过来。
是啊,钱荒几十年了,弄来弄去,朝廷的大臣没有主意,愣是让王宁安给解决了,他们的老脸往哪里搁?
屈指算来,这几年王宁安打文官脸的事情可不少了。
河北和陈州的救灾,他的主持之下,灾民九成都活了,相比之前的五成不到,多少人要汗颜,甚至无地自容。
在东华门誓师出征,武夫露了大脸,狄青更是成为大宋的励志榜样。
据说有些人还效仿狄青,故意在脸上纹了字,美其名曰,叫“金妆”。好不容易,靠着屠刀,才竖立起来东华门唱名的风光,愣是被抢走一大半。
还有侬智高叛乱,交趾归附,到了眼下的钱荒……
每一巴掌都打得文官痛入骨髓,脸面丢尽。富弼平素谦和有度,是个道德君子,他不屑于玩阴谋诡计,暗箭伤人。
可问题是王宁安屡屡践踏文官底限,身为次相,富弼不能不有所作为,维护士人的利益。
“陛下这些日子,越发信重武将、外戚,重用王宁安,言听计从,这都不是好兆头!大宋立国不易,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文人卑贱如蒿草,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好容易天下大治,断然不能再让妖孽执掌权柄,把天下都给毁了!”
富弼渐渐攥紧了拳头,见他真的怒了,王尧臣心中暗喜,他知道这位富相公的本事,只要他能挑头儿,王宁安不算什么。
“富相公,你就下令吧,该怎么应付,我们去安排。”
“不忙!”
富弼摆手,淡淡道:“钱监没有那么容易吃下去,我们且看看吧。”
富相公的稳如泰山,可不是装出来的,他很清楚,钱监的水有多深,如果王宁安觉得拿到了铸钱监,就拿到了聚宝盆,那可大错特错了,没准王宁安这一次就彻底陷进去了!
……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王宁安挑了一个好日子,正好赶上曹佾从陈州回来,他就让曹佾当向导,一起去钱监。
在路上,曹佾眉头紧皱,有些忧心道:“二郎,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草率了,铸钱的事情不该接的。”
王宁安一愣,“我说国舅爷,你是不是去了陈州一趟,修成了佛心,连赚钱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曹佾白了他一眼,“跟着你,十辈子都修不成佛,我就是听人说,钱监每年赚头儿不多,有些时候,还要赔钱!”
“什么?”
王宁安真的惊呆了,“国舅爷,你没病吧?铸钱的能赔钱,这不是笑话一样?”
曹佾苦笑道:“我以前也觉得是个笑话,可是这次去了陈州,我觉得什么事都能发生,大不了,你就认输,光开银行,别碰铸币就行了。”
“呸,不能铸币,我要银行有什么用?”
王宁安满腹狐疑,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催促车夫,快点去钱监看看。
他们出了京城,往东走了不到20里,离着汴河不远,就能看到一片建筑,浓烟滚滚,不时有穿着短打,露着耗子肉的工匠出没。
还有马车从汴河那边把铜矿运过来,沿途都有士兵监视,守卫森严。
王宁安为了方便,也没穿官服,他们曹佾下了马车,刚走过来,就有一个年轻人嬉笑着跑过来。
“二位客官,是来看镜子的?”
“客官?镜子?”王宁安愣了,莫非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汴京铸钱监吗?”
年轻人连忙点头,笑道:“可不是,来我们这就对了,这儿的铜镜最便宜,样式也多,好些京城的贵人都到我们这儿来买镜子。看你们二位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这成亲办喜事,谁家能少得了铜镜,挑一面好看的镜子,娘子欢喜一辈子。”
王宁安实在是理解不了,铸钱的地方竟然卖镜子,怎么感觉像是印钞厂,兼职卖书,根本不搭啊!
难道是有人贪墨,在钱监开起了买卖。
想到这里,王宁安没有亮出身份,他和曹佾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还真别说,这里弄得就和普通的店铺差不多,一共三间门脸,摆着各种铜器,有镜子,有脸盆,有烛台,有架子,其中以镜子最多。
有圆形的,有椭圆的,有的素雅,有的花哨,各种神兽花草,装饰得十分奢华,甚至有的铜镜嵌着珠宝,华贵无比。
王宁安越发眉头紧皱,他随手指了一面镜子,“这个多少钱?”
小伙计笑呵呵把铜镜拿出来,送到王宁安的手里。
“客官,你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黄铜,三天前刚刚制成的,别看没有那么多花纹,但大气端庄,不多,35贯,立刻拿走。”
王宁安差点吐血,这面镜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掂量一下,最多一斤左右。
如果按照分量计算,一贯钱就是4斤,35贯,140斤,就换个1斤的铜镜,这特娘的差距也太大了?
见王宁安满脸不敢置信,小伙计道:“客官,这个价钱不错了,你看到没有,那个双龙戏珠的镜子,要80贯,那个龙凤呈祥的100贯,那些有星斗日月,草木鱼虫的,都要50贯以上。”
顺着伙计的手,王宁安看了一圈,实在是不明白,铜镜怎么会这么贵?
曹佾凑到了王宁安的耳边,“二郎,前些日子,你嫂子买了一个二尺的铜镜,花了3000贯呢!咱们大宋缺铜,铜镜的价钱一直不便宜的!铜佛不也是这样吗!”
王宁安猛然惊醒,一拍脑门,大笑道:“可不是,我还告诉了你一条财路呢!”
第287章 出奇招,解钱荒(4更)
“国舅爷,你看到铜镜这么贵,上百倍的利润,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宁安一边喝着茶,一边笑呵呵问道。
曹佾撇撇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明白。你现在弄到了铜矿,准是想大造铜镜,好好赚一笔呗!”
曹佾笑嘻嘻凑到了王宁安的旁边,笑嘻嘻道:“二郎,咱哥们的交情,我准备把那个农庄送给你当新婚礼物,怎么样,还满意吧?”
王宁安把茶杯一放,翘着二郎腿,满不客气说:“要是在这之前和我说,那算是一份厚礼,我得承你的情,可现在和我说,那可就不一样了。”
曹佾呵呵道:“老百姓常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样,你造铜镜分哥哥几成股份?”
“一点都没有。”王宁安晃了晃手指。
不是吧?
曹佾很不高兴,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怒道:“你长没长眼睛?那个农庄我几个月之前,下功夫收拾,就是按照新房弄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临时起意吧?”
要说曹国舅,还真够朋友,他的举动王宁安早就知道,站起身,拍了拍曹佾的肩头,“哥,你够意思,小弟心知肚明。我不让你掺和,是因为这事不赚钱。”
曹佾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王宁安,你撒谎!你这小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你要是不赚钱,我死都不信!”
无论怎么说,就是不相信,弄得王宁安也没办法。
正在这时候,小伙计从外面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绿袍的官员,他叫杨陇生,正是钱监的主管。
他忙陪笑道:“下官不知道是王大人和国舅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国舅爷恕罪。”
王宁安笑道:“免礼吧,我们来的突然,想询问一些情况。”
杨陇生忙着回答,“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京城钱监每年铸钱多少,又需要材料多少?"
“回大人,汴京钱监每年铸币12万贯,需用铜50万斤,铅18万斤,锡6万斤。”
一个钱监12万贯,大宋一共18个钱监,平均下来,200万贯的产量,就是一年的货币供给,和各处的统计差不多。
“我再问你,这钱监为什么要做铜镜?”
杨陇生笑道:“大人或许不知道,铜镜和钱都是铜做的,而且还都是圆形,加上一些纹饰,原料相同,工艺也差不多。历年以来,朝廷严格铜禁,不许民间私自做铜镜,故此,铜镜都是由钱监制作的,上面还有标记,绝对不会有一点差错。”
曹佾好奇道:“杨大人,按你所说,铜镜和铜子都是用铜,但是一面一斤重的铜镜就值几十贯,你们为何不都做成铜镜,那样岂不是赚得更多?”
杨陇生连忙摆手,“国舅爷说笑了,钱监乃是为朝廷铸币,岂能光顾着一点眼前小利。再说了,每年铸多少钱,都是有规定的,半点不能差。要是都用来做铜镜,怎么铸钱交差?大宋缺铜,我们每年从民间收购铜锭就要十几万斤,光靠着朝廷给的铜锭,都不够用,哪里敢浪费。”
曹佾更糊涂了,“我说杨大人,你这话不矛盾吗?你既然说铜不够用,怎么还做镜子,干嘛不都铸钱?”
“国舅爷有所不知,如果不造铜镜,哪有钱收铜啊?”
曹佾眼睛瞪得老大,半晌还是一头雾水,可王宁安却是听得清楚了。
由于朝廷缺少铜矿,又要铸钱,所以必须实行铜禁,保证有限的铜资源都用在铸币上面。可如此一来,又造成了铜器缺乏,价格越发离谱扭曲。
别的都好说,梳妆用的铜镜,那是所有女人都离不开的东西。
就像是后世要买房结婚一样,在大宋成亲,也离不开铜镜。而且大宋比起之前历代都富庶,铜器不再是高门大户的专属。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素雅的铜镜,就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老百姓的必需品,朝廷也离不开,有限的铜,要怎么分配,可就成了大问题。故此大宋的朝廷规定,铜镜必须有钱监生产,甚至规定了铜镜的大小,免得造成浪费。
钱监要完成朝廷规定的铸币额度,偏偏铜料稀少,又有盘剥克扣,往往到手的铜料缺了一大截,不能不完成任务。
逼迫之下,他们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高价卖铜镜,赚到了钱之后,向民间收铜料,填补亏空。
把这些缘由弄清楚之后,曹佾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有人说钱监会亏本呢!亏就亏在了进铜料这一块儿!
有时候铜料的价钱非常昂贵,一斤铜料要十几贯钱,个别时候,甚至达到了20贯,算起来,他们做铜镜,也就是挣一个辛苦钱。
“你们也是笨,直接拿卖铜镜得来的铜钱充数就是了,还费劲买什么铜料?”
杨陇生咧嘴苦笑,“国舅爷,朝廷要的是新钱,又严禁拿完好的铜钱重铸,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王宁安仔细听着杨陇生的介绍,又亲自到钱监走了一圈,到了下午时分,才和曹佾坐着马车回城。
路上曹佾就一直追问王宁安,“二郎,你还没说呢,要做什么生意?”
“铜镜。”王宁安干脆说道。
曹佾又是一声怪叫,“姓王的,你不能这么耍人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要拿铜镜赚钱?”
“错了,我是要赔钱!”
“怎么可能?铜镜那么贵,怎么会赔?”
王宁安突然神秘一笑,“我准备贱卖铜镜,30贯一面,我只卖3贯,你觉得还有赚头儿吗?”
……
垂拱殿,王宁安考察之后,前来向赵祯汇报情况,他滔滔不断,把所见所闻,告诉了赵祯。
“微臣觉得有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想要启奏陛下。”
“讲。”
“市面上铜镜的价钱最便宜也有几十贯,铜器价格超乎寻常的高,远远超出了成本,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归根到底,在于两个字:铜禁!”
赵祯沉声道:“铜禁措施历代皆有,我大宋也不例外,王卿如今找到了铜矿来源,或许铜禁可以逐步放松,但是不可以废止,不然会动摇国本的。”
显然,赵祯还是很坚持铜禁的,哪怕有了铜矿多了,也不敢轻易放松。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陛下,臣想请教,铜器价格高涨,会有什么危害?”
“王卿,显而易见,老百姓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非是朕不体恤民间疾苦,实在是钱荒缺铜啊!”
“臣以为还有更重要的危害!”王宁安一晃头,“陛下,铜器价格高,自然带来铜料价格高,铜料高,又造成铸钱的成本增加,这也就是造成了堂堂钱监,居然会出现亏损的荒唐情况,不知道陛下以为然否?”
轰!
赵祯挨了个强力炸弹,脑袋有些眩晕。
“王卿,直觉说明白了。”
“陛下,臣以为一味施行铜禁,会造成市面紧张,结果把铜器的价钱提升到了不正常的高位。朝廷固然可以通过铜镜专卖,得到一些利益,但是这部分利益大多被铸钱的成本给吞了,结果呢,老百姓要承担离谱的价格,朝廷赚不到多少好处,真正的好处都落在了那些掌握铜料的豪商贵胄手里。”
王宁安研究了一下钱监的情况,发现和后世的房价非常相似,二者的逻辑都差不多。
首先,土地是稀缺的,所以要严格控制,这样呢,就推升了土地价格,和大宋因为缺铜,推升了铜价,情况一样。
接下来,土地贵,房子必然贵,铜料贵,铸钱的成本就高。
后世的老百姓承受高房价,大宋的老百姓承受高铜价。
其实仔细推想一下,高房价必然造成按揭贷款,借钱买房,每月负担房贷,结果就是房贷挤占了消费,降低了生活品质,弄得人压力非常大,仿佛绷紧的弦,片刻不能放松。最要命的是房贷等于压缩了消费,造成社会总的消费不足,进而又产生了产能过剩的问题……要真是好好算算,整个社会付出的代价,远不是那点土地财政能填补的……
对后世王宁安没有发言权,但是在大宋,他还有机会的。
“陛下,微臣以为解决钱荒的首要是解决铜荒,而关键解除铜禁,增加铜器供给,把铜价压下去,铸币成本降低,钱监就能安全运转,不至于出现亏空。而且铜价下来之后,那些原来大量囤积铜器的人,不得不拿出来抛售。供给进一步增加,钱荒的情况就会好很多。交趾和大理那边,再努力开矿,或许有三五年的光景,大宋的钱荒就能解决了。”
很震撼!很发人深省!
赵祯仔细思量王宁安的观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以往针对钱荒,光是想着拼命铸钱,甚至把铜器都给熔了。
可是别忘了,老百姓生活离不开铜啊,越是强调,越是围追堵截,铜价就越是扭曲,弄得几百斤铜钱,换不来一个铜镜,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
既然不合理,必然矛盾重重,难以持续。
王宁安反其道而行之,解除铜禁,让铜价先下来,这一招的确新鲜,很值得尝试!
“王卿,你仔细拟一个条陈出来,朕立刻下旨,废除铜禁!”
第288章 升官受赏
寒来暑往,六艺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已经足足学了五年,其中有些已经提前毕业,进入了平县,成为吏员,还有一些真正优秀的弟子,他们志在科举,包括苏大、苏二、曾布、韩宗武、吕惠卿等等。对了,在三年前,还有一对叔侄考入了六艺学堂,叔叔叫做章敦,侄子叫做章衡,只是令人新奇的是叔叔居然比侄子小了十岁。
当然了,放在大家族里面,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个章敦可很有故事,他爹叫章俞,年轻时候,是个风流人物,娶妻生子之后,他的岳母杨氏早年丧夫,经常出入女婿家。
结果章俞竟然和杨氏鼓捣到了一起,还狗血地怀孕了,杨氏羞愧无比,想要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更狗血的事情发生了,杨氏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姥姥拼命护着,居然让孩子生了下来,也就是这个小叔叔章敦!
由于糟糕的出身,使得章敦的脾气很古怪,小时候就到处打架,眠花卧柳,什么混蛋事都干过。
但是这小子有两点很不错,一个是高大英俊,人样子很好看,帅哥吗,在什么时候都是吃香的。
还有一点,他有个族叔,叫章得相。
这位名字带个相字,也确实做到了宰相,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夏竦,章得相,还有贾昌朝,他们是三个反对最激烈的,也是葬送庆历新政的元凶之一。
不过宋代的读书人很有趣,主张上面可以针锋相对,甚至互相下死手,但是却不妨碍他们互相欣赏。
章得相就比较钦佩欧阳修和范仲淹的学问,他们联袂办学,章得相就把自己的侄子章敦,还有侄孙章衡送到了六艺学堂。
这对叔侄才华横溢,相比起大苏和二苏都不遑多让,三年的功夫,自觉满腹文章,足以蟾宫折桂。
他们几乎同时学业期满,年纪也不小了,正好相约到京城游历,增长见闻,建立人脉,在士林中把名望打出去,为了日后的科举铺路。
几十个年轻小子,结伴进京,动静还是不小的。
沿途他们听到最多的事情就是陈州救灾,王宁安靠着皇家银行的力量,救济几十万的灾民,一时间传为美谈。
“唉,这几年光是憋在学堂读书,要是跟在先生身边,那该多好啊!”
大苏已经快二十了,身材很高大,一张大马脸,很是威严,只是永远改不了跳脱的毛病,在一群人中间,就属他停不下来。
“出使契丹,废除岁币,举手之间,灭国交趾,开铜矿,就灾民,建银行……别人能做成一件事,就能夸一辈子了,咱们先生,却样样做得漂亮,真是了不起!要说这天下英雄,王先生首屈一指,我苏轼差着一点,只能屈居第二了。”
听完苏轼的话,连他弟弟都忍不住要吐了,哥咱要点脸成不,好吧,我承认,你的才华天下无双,诗词歌赋,就跟喝凉水一样容易,除了那场酒席,王宁安作词无数之外,其余人的词作都比不上大苏。
但是,要论起别的本事,别说咱老师,就算在场的诸位,比你强的也不少啊!
吕惠卿和曾布都习惯苏轼的跳脱,懒得和他争辩。而且他们也看出来,这是大苏又闲的没事,想要刺激人和他抬杠呢!
他们不上当,但是有人受不了。
章敦冲到了苏轼的面前,“我说子瞻兄,你下回吹牛皮也注意点成不,我以前是不怀疑王先生的本事的,可是看了你这个不肖弟子,我都怀疑王先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了。”
“章敦!”
一直没说话的韩宗武突然发言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丝毫不客气说:“奉劝你一句,对王先生最好保持尊重。你虽然没听过先生讲课,不算他的门下,但是你念的算学就是先生所著。我们都是先生的弟子,你若是再信口雌黄,小心我不客气!”
章敦性子古怪,说话经常得罪人,捎上了王宁安,他也是无心之举。可韩宗武的态度让他有些受不了,正想争辩,章衡连忙说道:“小叔,韩师兄说的没错,你前些天不还念叨着,没有见过王先生,甚是遗憾吗!”
明显章衡给他下台阶了,可章敦就是讨厌章家人,只是恶狠狠道:“用你装好人!”
说完之后,他一扭头,甩开了大队,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
经过了一番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汴京。
站在这座雄伟的城市面前,任何人都有种渺小的感觉,自豪油然而生。这就是大宋的心脏,天下最繁华的城市。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无比,处处透着奢华大气。
置身城中,什么尽忠报国,什么兼济天下,什么治国平天下……雄心壮志,不断蹦出来,尤其是第一次来京城的年轻人,都看得花了眼。
到底是章敦心细,他渐渐发现了京城街道之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卖铜镜的摊位。
在摊位的前面,排着好些百姓。
幌子挑出来,上面写着铜镜3贯一面。
章敦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真是3贯啊,这也太便宜了!
记得不久之前,他为了哄一个姑娘,画50贯买了一面镜子,还说便宜呢!京城的铜镜怎么这么贱?
见章敦惊掉了下巴,韩宗武冷冷笑道:“不是京城的铜镜便宜,而是皇家银行卖的便宜。”
章敦一皱眉,“是王先生管的那个皇家银行?”
“没错,先生已经接受了18处钱监,甫一上任,就说服陛下,废除铜禁,增加供给。瞧见没有,一夜之间,铜镜的价格就跌了九成!先生的魄力,当真是天下少有。”
苏大胡子也凑了过来,笑道:“章子厚,这回你服气了吧?铜镜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本就不应该卖的那么贵!先生这是替百姓谋福利,做得太好了。我都迫不及待要去见见先生,表示我滔滔不断的敬意。”
章敦可没有这两个小迷弟那么崇拜王宁安,他仔细看了看,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了三面铜镜,按照这个趋势,一天恐怕是上百面不够卖的,算上所有的铺子摊位,只怕京城一天要卖出上万的铜镜,有这么多存货吗?
就算交趾的铜运来了,也不能这么玩啊,换成是他,一定会缓缓压下铜价,一步一步来,正所谓事缓则圆。
像这样疯狂抛售,万一货源跟不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如此看来,王宁安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准是被人家给夸大了。
章敦学聪明了,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
……
“大人,最近几天,一共抛出去5万面铜镜。”韩维报告道。
王宁安点头,“速度如何,货源还够吗?”
“除了头一天买了2万面之外,余下的几天都没有超过1万,昨天更是只卖出了7600面。”
韩维道:“我们手上的存货有15万,足够支应半个月,饶州那边10万面铜镜已经起运了,另外湖州,应天等地都有铜镜解送京师。我们又下令钱监的匠人加紧制作,货源暂时是充足的。”
王宁安点头,“那市面上的铜价呢,下来没有?”
“下来了!”
韩维拿出了统计,京城的铜价过去几天,就跌了三成,只是现在惜售的心里严重,很多人握着铜料,不愿意抛售出来。
“现在是较劲儿的时候。”王宁安淡淡道:“只要持续抛售,他们承受不住了,铜价就会一路跳水,回归正常的价格,我们就把扭曲给矫正过来了!”
韩维感慨道:“大人魄力,的确非同寻常。过往谁能想到解除铜禁,反而能消除钱荒,大人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高明。”
“还不到喝庆功酒的时候,你继续盯着,汴京钱监那边,让工匠们加紧赶工,不只是铜镜,其他的铜器也拿出来抛售,我就不信,还压不下去铜价!”
从废除铜禁开始,已经一个月的光景,京城的铜器市场就跟高空坠落似的,价钱一路走低,以最普通的铜镜为例,最低的价钱已经不足两贯。
随着价格下降,反倒抢购之风消失了,每天铜镜的出货量只有3000面,还在快速滑落。另一方面,更让人欣慰的是铜价终于大幅度崩塌。
现在市面上一斤铜料已经不到1贯钱,下落之快,绝对超出了所有人想象。
“妙啊,真是妙!”
赵祯每天都在盯着皇城司的密报,京城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皇帝的法眼,京城最大的德政就是铜价下跌,想要结婚的新人再也不用为了一面铜镜纠结。
更让赵祯欣慰的是铜价全面下跌,铸币成本大幅度下降,原本钱监要拿出几十万贯来收购铜料,经常出现亏空,现在只要几万贯就能解决,负担一下子下降了十倍。
用个形象的比喻,原本的钱监就像是堰塞湖,装满了水,出点事就朝野震动,提心吊胆,现在水位下来了,不再是泰山压顶,赵祯能不轻松愉快吗!
“这个王宁安真是个人才,朕用他算是对了。”赵祯很高兴,王宁安还顶着大理评事的官职,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功臣。
赵祯大笔一挥,提拔王宁安为大理寺丞,仍判皇家银行事。
第289章 王家老大
纵使有再多的质疑,在实实在在的效果面前,许多人选择闭嘴了。
皇家银行打出了名气,站稳了脚跟。
富弼心情很糟糕,赵祯毫不掩饰地偏袒喜爱王宁安,对皇家银行多有优待。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如果真的按照贾昌朝的办法,赐给王宁安功名,安排去陈州当知府,即便是进入三司,又能如何?
官场不是他王宁安一个人的,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规矩,给王宁安下绊子,扯后腿,早晚能把他磨没了。
结果一时意气,弄出来皇家银行。
现在好了,皇家银行只听赵祯一个人的命令,完全独立在朝廷之外,政事堂想要限制皇家银行,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拿他富彦国来说,才智无双,智慧超群,唯独弄不明白银行的运作,他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贱卖铜器能缓解钱荒,简直是说不通啊?
富弼很无奈,也很无助,他受那帮朋友嘱托,要看住王宁安,防止这个妖孽乱政,结果弄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也不知道是王宁安太强了,还是自己太弱了?
富弼有些挫败,正好,今天是他的生日,富相公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准备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他刚回家,就有管家来报告,说是文彦博的公子文及甫到了。
富弼就是一愣,他过生日从来不邀请客人,只是自家人而已,实际上富弼除了对王宁安横竖看不上之外,种种作为都是标准的道德君子,十分自律。
这个时候,文及甫跑来,绝不单纯是给自己贺寿,富弼想了想,“让他来我的书房吧。”
管家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个年轻士人。
文及甫和他爹很像,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见到富弼,就躬身施礼。
“小侄恭贺叔父大寿,愿叔父松柏绵长,长命百岁。”
富弼微微一笑,“免礼吧,你爹可好?”
“他老人家好着呢,整天游山玩水,诗词唱和,好不快活。”
富弼感慨道:“你爹会享受啊,不像老夫,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长命百岁都难。”
文及甫陪着干笑了两声,富弼的确有点难。
作为保守派在朝堂的大旗,富弼屈居次相,权柄没法和贾昌朝比,而且他和赵祯的关系越发疏远,论起圣眷,又敌不过欧阳修和王宁安,偏偏还有一大帮人推着他,必须扛起大旗。
说实话,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富弼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你还是赶快滚蛋,把位置交给我爹算了。
当然,这话文及甫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要赔笑,“叔父大人,你的难,家父也知道,这不,特意让小侄过来,跟你老人家说说,这个王宁安,他作死作到头了,老天要收拾他了!”
富弼不解,“贤侄,王宁安刚刚立下大功,钱荒得到了纾解,陛下非常欣赏他,贤侄这么说,怕是有失公允。”
文及甫笑道:“叔父,正因为钱荒的事情,王宁安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有人正集结力量,要让他好看呢!”
富弼悚然一惊,“贤侄,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个王宁安可不是寻常人物,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不美了。”
文及甫不以为然,“实不相瞒,有人已经准备了1000万贯,要干掉王宁安,就看叔父愿不愿意帮忙了?”
富弼把脸一沉,拍着桌子道:“贤侄,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杀手,买凶杀人的事情,不要找我!”
文及甫连忙摆手,“叔父误会了,他不是要从钱荒下手吗,咱们就用这些钱,让他的皇家银行完蛋!”
……
王宁安的农庄,收拾一新,他和杨曦站在庄园门口,翘首以盼。
杨曦的小脸越发红润,竟然低着头,娇羞无比。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可,和以往不一样。”杨曦低低声音道。
王宁安抓着她的小手,用力抚弄,安慰道:“没事的,我娘很好说话的。”
纵使王宁安不停安慰,杨曦还是很紧张,嘴唇紧紧抿着,她见惯了大家族之间,婆媳争斗,妯娌厮杀,那可真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白氏又不是寻常女人,这几年打理王家偌大产业,井井有条,那是个顶能干的女人,杨曦外表强大,可内心柔软,真是从骨子里害怕未来的婆母娘。
怕也没用,王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首先从车辕上跳下来一个小男孩,大叫一声,朝着王宁安就扑来过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兄弟王宁泽,小家伙已经快十岁了,多年锻炼,加上良好的营养,小家伙格外壮实,跟小牛犊子似的,扑倒王宁安身上,差点把他撞一个跟头。
王宁泽忍不住埋怨道:“哥,好长时间了,你都不回家,姐姐说你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小家伙仰着脸问道。
“别听湘儿胡说,哥哥不是当官了吗!官身不自由,不过现在好了,你也大了,以后要是想哥哥,我就带着你到处逛逛。”
“好啊!”
王宁泽乐得拍巴掌。
这时候白氏牵着王洛湘也走了过来,小丫头可不是当初的黄毛姑娘,出落得越发精致漂亮,已经有了些红颜祸水的苗头,多年不见,乍看到哥哥,还有些迟疑。
王宁安主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今晚亲手给你做接风宴,让你检查一下,哥哥的手艺进步没有?”
一提这话,小丫头忍不住想起当初王宁安照顾他们两个的时候,顿时小眼睛泛着泪,抓着王宁安的大手,舍不得松开。
见了两个小的,就剩下白氏了,这几年的功夫,白氏微微有些老,鬓边也有了零星的白发,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慈祥和蔼。
没等王宁安问好,她先抢步走到了杨曦面前,伸手拉住了杨曦的胳膊。
“宁安,你小子挺有眼光,这个媳妇娘喜欢,告诉你,可不准欺负她,小心家法!”
王宁安连忙陪笑道:“我哪敢欺负她,曦儿的功夫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曦吓得连忙摇头,“婶娘,我可没有打过二郎!”
她害怕极了,生怕给婆母留下悍妇的不好印象,哪里知道,白氏浑不在意,笑呵呵拉着她的手,“你怕他干什么,将门虎女,就该拿出点杀气来!咱们家,轮不到他们男人说了算!”
王宁安简直郁闷吐血,我的娘啊,不带你这么泄露王家机密的,往后儿子可怎么活啊!我可不想学老爹!
要说他对王良璟没什么钦佩的,唯独一点,老爹是真够自律的,哪怕身在岭南,那也是守身如玉,多少当地的土人豪商,还有交趾大理,美女多如牛毛,结果老爹一个都看不上眼。
每天除了打仗就是练兵,连军营都不出,一点错误不敢犯。
白氏的确不一般,王良璟被她吃得死死的,王宁安又只能俯首帖耳,从这个角度说,她才是王家当之无愧的老大!
……
为了伺候好老娘,王宁安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全家人凑到一起,白氏略有些伤感。
“你爹什么时候从岭南回来,咱们家也好真正团圆。”
“快了。”王宁安道:“陛下早就有意调南方大军回朝,只是交趾和大理还不稳当,需要有强兵压着,我看要不了一年半载,狄帅和我爹都会回来,毕竟北方为重吗!”
白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吃了饭,白氏推说身体疲乏,让杨曦带着王宁泽和王洛湘出去玩,她把王宁安叫到了身边。
只剩下母子两个人,白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二郎,听你的话,岭南那边还不安宁?”
见王宁安点头,白氏厉声责备,“那你怎么敢抛售铜镜,你就不怕吗?”
出身商人之家,又打理了王家产业多年,白氏有着超乎一般的敏锐,“二郎,这时候有人收购铜镜,把价格炒上去,交趾的铜跟不上,你拿什么打压铜价?”
王宁安愣了下,问道:“娘,你怎么知道的?”
白氏伸出手指,点着他脑门,“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娘先去汴京转了一圈,才来这儿的。娘已经打听了,在三天前,铜镜最低价到了一贯800文,昨天已经回升到了两贯,虽然涨幅不大,可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你清楚不?”
王宁安严肃了起来,认真道:“孩儿明白,是有人暗中收购铜镜,想要破坏皇家银行的动作。”
白氏长出口气,“原来你知道,我还当你光顾着高兴,忘乎所以了呢!”
“哪能,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孩儿怎么敢大意,其实抛售铜镜,是孩儿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故意的?”
白氏念若有所思道:“金融的水有多深,娘心里清楚,你弄出了皇家银行,固然是妙招,但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反扑的。”
王宁安接着道:“所以孩儿故意引诱他们上钩,与其让这帮人明枪暗箭缠斗不休,不如来个狠的,给他们一点颜色。”
白氏想了想,突然笑道:“一点颜色就够了?我儿的胆子还是不够大啊!”
白氏把王宁安叫到了耳边,“二郎,还记得你三伯当年流落到的长生岛不?”
“记得,那里怎么了?”
“娘在那里建了作坊,已经能生产琉璃镜了。”说着,白氏把她的梳妆盒打开,一面镜子赫然出现,把母子俩的笑容照得分外清晰!
第290章 疯狂抢购
老娘来的很及时,她的商业能力丝毫不在王宁安之下,而且老娘接触的都是实务,经验丰富,正好能帮着好好筹谋,取长补短。
“宁安,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谁会出手,能调动多大的力量,你有什么估算没有?”
“有。”王宁安自嘲说:“孩儿得罪的人不少,朝堂的文官,汝南王府,还有士林,他们都有可能出手,而且实力都不容小觑。”
“还有呢?”白氏追问了一句。
王宁安有些迟疑,“孩儿暂时还没想到,我估计等到对方行动了,或许就能看出分晓。”
听完儿子的话,白氏连连摇头,甚至有些庆幸,多亏自己来了,不然非出事不可!
“宁安,这里面有些关口你还是没弄明白。”
王宁安惊讶道:“请母亲指点。”
“其实也不怪你,这么长时间,你又是去辽国,又是去交趾,家里的生意都放在了一边,有好些事情你未必知道……”
白氏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观察到的情况,毫无保留说了出来……就拿铸钱这事来说,高铜价,高成本,各种荒唐的情况,弊端丛生,看出来的人不只是王宁安,但是为什么没人戳破?非要等到王宁安来做?
固然有人不懂金融,但是却有很多人都靠着畸形的状况,大捞好处,赚得钵满盆满,满嘴流油,他们怎么会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
“孩儿也想过,过去的情况,对那些拥有铜料的豪商大户最有利不过了。他们可以通过高昂的铜价,从钱监手里赚取暴利。”
白氏面带嘲讽,问道:“宁安,你觉得钱监的人是笨蛋吗,他们为什么愿意掏钱?光是因为朝廷铸钱的压力吗?”
王宁安吸了口冷气,“母亲的意思是钱监和外面有勾结?”
白氏呵呵一笑,“这天下的铜矿,大半都在朝廷的手里,若非达官显贵,权势滔天,是无法碰触铜矿的,即便是手里有铜料,也没有销路,毕竟衙门的官差不是吃闲饭的。”
王宁安深以为然,惊叹道:“我这次打压铜价,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啊!”
“何止啊,简直是刨了祖坟。”白氏道:“宁安,你心里必须有准备,这可不是一个小仗,你要拿出百倍的精神头,全力迎战,否则,很有可能身败名裂。”
“有那么严重?”王宁安不太相信。
白氏冷笑道:“只会更严重!记住了,骄兵必败!”
……
王宁安坐下来,仔细推想,他突然发现老娘说的一点错没有,寻常人根本无法碰到铜矿,换句话说,能赚这个钱的,都实力惊人。
既然如此,他们会老老实实买铜料吗?
换成是自己,也绝对不可能。
王宁安盘算了一下,他至少有几种方法赚钱,首先就是买通钱监,提高收购价格;还有是不是可以私下里把铜钱熔了,当成铜料卖给钱监;再有,会不会有人,把原本属于朝廷的官方铜料,弄到私人手里,再高价卖给钱监?
毕竟眼下的大宋,铜价存在两个市场,一个是官方的矿山,官方的钱监,这套系统当中,铜价极低,基本上就是成本价。
而另一套就是民间收购,这其中的暴利比起铜镜也不遑多让。
想通了这些,王宁安就越发紧张,老娘的提醒没错,自己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里面有地方的豪强巨贾,有朝廷的官吏,甚至其他稀奇古怪的势力,全都会掺和其中。
想到这里,王宁安一声苦笑,“娘,孩儿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有压力好。”白氏道:“咱们翻盘的希望就在这上面了。”说着,她拍了拍梳妆盒子,然后慎重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不然大鱼就跑了。宁安,这个秘密只有咱们娘俩知道,我会下令,让作坊加紧赶工,制作得越多越好。你也要盯紧了京城的风吹草动,把戏做足,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王宁安用力点头,“孩儿明白,就瞧好吧!”
……
从这一天开始,母子两个各司其职,坐镇农庄,调度指挥,忙得不亦乐乎。见未来的婆母这么忙,却帮不上什么忙,杨曦十分心疼,也在责怪自己,怎么就那么笨,一看账本就头疼,不然也能帮着白氏分忧了。
“娘,八娘最擅长这个,要不要让她过来帮忙?”
白氏迟疑一下,“是苏家的女儿?”
“嗯,她是我的好朋友,还陪着我去过辽国呢!”
白氏更加吃惊,苏八娘去过辽国,那岂不是说,她和傻儿子一起去的?哎呦,没看出来,这小子也够不老实的。白氏可没有杨曦那么傻白甜,她不动声色,笑道:“可以,那个丫头在沧州的时候,我见过,很不错的。”
杨曦欢天喜地,去把苏八娘叫来,给白氏打下手。
渐渐的,白氏也吓着了,苏八娘的才华真不是吹的,多复杂的账目都能弄得条分缕析,算得又快又好,比起自己还要厉害,
看到她,白氏都有些心动了,如此女子,才配得上自家的儿子,奈何杨曦那个姑娘,那么好的人,又有陛下赐婚,朝野皆知……唉,罢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处理,老辈儿的就不掺和了。
白氏忙得不亦乐乎,王宁安那边也没闲着,他让韩维和王安国注意着京城的市场,又把曹佾叫来,让地头蛇帮忙,紧盯任何可疑的对象。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市面上的铜镜销量在稳步上升,价格也在两贯左右徘徊,大约持续了五天,突然,韩维找到了王宁安,他脸色很不好看。
“大人,根据各处急报,今天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扫货商人,动辄几十面那么买,南城的几个摊位已经售罄了。”
来了!
王宁安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早就等着这一天,就让老子看一看,究竟有多少神仙插手其中了。
“立刻补充铜镜,摊位不能关闭,再有,制定规矩,凡事10面以上的交易,到皇家银行的营业点交易。”
韩维急忙下去安排,从钱监仓库运来铜镜补充,又限制大宗交易。
可即便如此,到了晚上,他们汇总资料,一看也吓了一跳,光是这一天,就卖出去三万面铜镜,比起降价的第一天还要多!
敌人这是出手了,而且还出了狠手,一上来就是搏命的架势。
上午几百面几百面买,下午限购之后,开始变成五面七面的那么买,根本不讲价,也不看货,只要是铜镜,不管好坏,人家都要了。
照这个架势,明天还会超过三万面镜子。
王宁安紧急下令,将购买上限压缩到两面,超过五面的交易,要提前三天预约。
限购令收紧了,可是第二天依旧卖出去两万八千面铜镜。
他们疯狂扫货,使得原本能支应半个月的铜镜,两天就卖光了,这个疯狂的劲头儿,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
富弼眉头紧锁,老先生还没有转过弯儿,铜镜的成本不过二三百文,花两三贯钱买下来,明显是王宁安和钱监占了便宜,真不明白,文及甫高兴什么。
“叔父,这王宁安手上有多少铜镜,想必叔父最清楚吧?”
富弼点头,“老夫在政事堂,自然了解情况,各地的钱监加起来,大概能有上百万面铜镜,京城有二三十万最多了,王宁安已经从饶州和湖州调来铜镜,加起来,或许有三四十万之数。”
文及甫笑道:“叔父,假如把这些铜镜都买光了,王宁安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钱监有工匠,能生产铜镜的。”
“哈哈哈!”文及甫笑得十分开怀,“叔父大人,他的工匠是有数的,能造多少铜镜?再说了,造镜需要铜料,他们钱监又有多少存货?”
富弼努力思索,终于有了思路,“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都买光了,王宁安就造不出铜镜了?”
“不只是造不出铜镜,一旦铜价恢复了,他的行动就失败了,没有廉价的铜料补充,没有铜钱造出来,他王宁安就没法和陛下交代!”文及甫笑嘻嘻道:“那时候,王宁安就算再巧舌如簧,也骗不了陛下。”
富弼还是不解,又问道:“那假如交趾的铜锭送来呢?”
“叔父大人,交趾远在天边,就算送来了,有多少我们吃多少,就凭着钱砸,也要把王宁安砸垮!”
富弼被文及甫的疯狂神色惊到了,他固然看不上王宁安,可也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有些时候,富弼还很欣赏王宁安的才华。
可这个文及甫,仅仅是因为他爹被王宁安掀翻了,就怀恨在心?要不惜一切报复?
“叔父大人,小侄给你交个底儿。”文及甫神秘兮兮,低声说:“王宁安这一次踢到了铁板,靠着铜料生意发财的人太多了,王宁安要断了大家伙的财路,人家能不拼命吗?叔父大人只管瞧着吧,王宁安不会有好下场的!”
富弼若有所思,看起来文家是掺和其中了,只是还有其他人不,富弼就不好说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是白说的。
转过天,铜镜的销量竟然再度出现新高,超过了三万五千面,弄得赵祯都不得不下旨,召王宁安进宫奏对。
第291章 金融创新
汴京有百万人口,每年结婚的人也在数万对,再算上有钱人家,一年卖十万铜镜也就差不多了,无论如何,三天的光景,就卖了快十万面,傻瓜都知道有问题。
皇城司又不是吃干饭的,关系钱荒的解决,赵祯哪能不上心。自从开始压制铜价,已经抛售出去18万面铜镜,汴京钱监的铜镜打光了不说,从饶州运来的存货也快速消耗,再这样下去,几天的功夫铜镜的价格就要被拉上去,之前的努力全都泡汤了。
“朕要知道!”
赵祯显得非常愤怒,像是头狂暴的狮子,大声咆哮道:“是谁,谁在和朕的国策抗衡!?”
王宁安躬身立在赵祯的面前,他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道赵祯一上来,就直指背后的黑手,王宁安心中大喜。
这也不算意外,赵祯脑筋又不笨,铜镜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囤积那么多有什么用?更何况几天之前,他嘉奖王宁安破解钱荒有功,结果几天的功夫,就有人疯狂购买铜镜,摆明了和他过不去。
不是欺负王宁安,而是在打他赵祯的脸!
“肆无忌惮,有些人肆无忌惮!”
赵祯怒冲冲道:“王卿,你的抛售策略是管用的,现在是有人和朕作对,他们想看朕的笑话。朕这个天子做的还真是失败,谁都敢爬到朕的脖子上了。以往他们赚得不少,竟然还不知道收手,一再挑衅,朕绝不会客气!”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赵祯虽然面了一点,但是真发起怒来,绝对是风雨凄凄,阴风阵阵,垂拱殿都下降了好几度,王宁安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大约在四五个月之前,王家的作坊就研制出了琉璃镜。
最初是想作为奢侈品来卖的,所有王宁安让家中严格保密,把作坊都弄到了长生岛,他在等适当的时机,把琉璃镜抛出来,赚一笔狠的。
可是当他开始狙击铜价的时候,王宁安就猛然想到,琉璃镜的作用绝对不只是赚钱而已!
新的材料出现,旧的东西就要被淘汰。
石器时代终结,不是因为石头没有了,而是出现了青铜,青铜时代结束,也不是铜没了,而是出现了铁!
以此类推,只要琉璃镜问世,铜的重要性必然一落千丈,从日常生活退出……颠覆性的剧变,一定会造成一场大洗牌。
……
别看王宁安在老娘面前显得有点弱,那是他故意为之,你总不能在长辈面前也处处显派本事吧。
再说了,要是你什么都行,还用得着别人吗!以老娘的性子,要不是看到了天大风险,她会毫不犹豫插手吗?
想请老娘多分担点,不装怂行吗?
要是让白氏知道儿子的龌龊心思,非把这小子的屁股打烂了,混账东西,连你妈都敢算计了!
在赵祯面前,王宁安可不能示弱,相反还要信心十足,“陛下,一针见血,微臣近日清查各个钱监的账册,发现了非常多的弊端,问题多半集中在采购铜料上面,每年这块的流出,多达200万贯!”
“有这么多?”赵祯惊问道。
“不止,这里面还扣除了铜器的利润,所以按照臣的估算,每年从铸钱这一块,流失的财富就有七八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这笔钱原本都是属于陛下,属于朝廷的。”
啪!
赵祯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手臂发麻,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硕鼠硕鼠,大宋的江山就是被这些硕鼠给害了,朕的钱也都被他们给贪了!”
赵祯怒吼道:“朕立刻下令皇城司,谁敢囤积铜镜,违背朝廷旨意,立刻捉拿,严惩不贷。”
“别!”王宁安情急之下都忘了君臣之礼,阻拦道:“千万不能派兵。”
“为什么?王卿也要提这些贼老鼠说情?”
“不不不……”王宁安道:“陛下,此时下令抓人,只会造成恐慌,铜价会立刻反弹。而且以臣的估计,能抓到的只是些小鱼小虾,要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实在是不划算。”
赵祯用力吸口气,也苦笑起来。
可不是,要是他的圣旨这么管用,大宋朝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多少年了,为了所谓一团和气,大局为重,弄得君不君,臣不臣,敬畏一点消失了,想要重新找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王卿,据朕所知,你手上的铜镜不过几十万面而已,算起来只要出资百万贯,就能轻松买下,到时候铜价攀升,钱监无以为继,你又和政事堂签下了约书,如果不能交够铸币,皇家银行可是要出事的。”
不愧是一国之君,看问题看得就是清楚。
交趾和大理的铜矿不断运到大宋,铜价下跌是必然的趋势,问题是这个大势要把握在谁的手里!
如果皇家银行赢了,那么赵祯就等于手握金融大权,可以和政事堂三司分庭抗礼,有了银行牵制,失衡的朝局就矫正了。
赵祯想要推动什么国策,阻碍也就小了很多。
反之,如果皇家银行败了,整个铸币大权重新回到士人手中,以他们这些年的贪婪作风,保证会更加疯狂地敲骨吸髓,把利益榨干,到时候想要反击,都找不到武器。
赵祯的清醒冷静,让王宁安非常欣慰,他要和那些人斗,最主要的就是后院要稳,最起码皇帝不能左右动摇,不然他可就惨了。
吃了定心丸之后,王宁安胸有成竹道:“陛下请放心,臣绝对有办法稳住铜价,而且臣能让他们赔一个干干净净。”
“当真?”
“臣愿意立军令状!”
赵祯欣慰点头,“王卿,这些年来,你为朕做了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漂漂亮亮,朕这次也信你!这样吧,为了帮助你做事,朕把杨怀玉派给你,再从殿前司和皇城司各调五百人,归你指挥,务必把这一战给朕打好了!”
赵祯堵上了皇帝的尊严,鼎力支持。
王宁安从皇宫出来,立刻颁布更严厉的限售措施,铜镜的价钱不变,但是想要购买铜镜,必须说明用途,并且拿出身份证明,每个人十天之内,只准购买一面铜镜,超过一面,需要提前预约申请……
王宁安的举动还是很有效果的,铜镜的销售量一下子压到了5000面,比起之前的高峰足足少了八成。
大家终于稍微喘口气了,可出乎预料,这种局面紧紧持续了两天,铜镜的销售量又突破了一万。
而且不只是铜镜,其他的铜器,比如铜盆,铜制的乐器,摆件,家具,饰品……总而言之,凡是有铜的东西,全都疯涨,而且完全是扫货,已经到了不问价钱,不问品相,只要是铜就一扫而光。
从各处冒出了数之不尽的人,涌现了皇家银行,排成了长龙,发疯似的,要购买铜器。
如果不是有殿前司的人挡着,都能把皇家银行的大门给冲破了。
杨怀玉按着刀柄,满脸大汗,应付抢购的人群,竟然比起打仗还要累!
“我们要买铜镜,快放我们进去。”
“是不是银行没铜镜了?”
“你们撒谎骗人!”
……
杨怀玉只能让所有人冷静,但是看这个架势,哪里冷静下来。
把他急得团团乱转。正在这时候,王宁安带着韩维和王安国从银行里面走了出来。杨怀玉一见,连忙说道:“哎呦,你可算出来了,我都要挡不住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没事的,我来应付。”
让人弄了一张桌子,王宁安跳上去,拿着铁皮卷一个喇叭,充作扩音器。
“乡亲们,大家别急,你们要购买铜器,只要是正常用途,一定不会耽搁,更不会缺货!”王宁安又说道:“但是大家也都是明理之人,铜镜不是说做就做得出来的,你们来了这么多人,要的数量这么多,至少要给一些加工调拨的时间,你们说是不是?”
“不是!”
也不知道谁带头喊起来,“现在铜镜这么便宜,要是不赶快买,过些日子涨价了怎么办?”
其余的百姓也都跟着大喊,“是啊,是啊,你们是不是打算涨价,狠狠赚一笔?”
众人七嘴八舌头,嚷嚷的脑袋都要炸了。
王宁安好不容易安抚了大家伙,“诸位,请听我说,铜器绝不会提升价格,这是皇家银行,是陛下下旨建造的,陛下不会害自己的子民。”
还真别说,赵祯这几十年勤政爱民,名声很好,真把百姓给压住了。
可有人又叫嚷道:“我们信陛下,可是我们不信你!”
“大家不信我没有关系,瞧见没有。”王宁安拿出了一张纸,高高举起,“这是皇家银行开的票据,上面有铜器的名称和规格,还标注着交货时间。以铜镜为例,两贯钱一面,你们现在交钱,领一张票据回去,到了约定的时间,来银行取货,如果有一点差错,只管去衙门告状,我们都是大宋的臣子,敢拿陛下的圣誉开玩笑吗?”
“那到时候价钱会不会涨?”
“不会,今天是两贯钱,到了交割时候,不管铜镜多贵,我们还是会把铜镜给你,不会多要一个铜子!”
王宁安扯着嗓子,足足解释了五遍,人群中总算有人松动了,他们到了旁边的门面,交上了钱,换来一张崭新的票据,挤兑狂潮,终于暂时缓解了。
第292章 出乎预料的敌人(加更求票)
京城气象,与众不同。
白氏在苏八娘和杨曦的陪伴之下,随便走在街头,理学远没有出现,对女人的约束也没有到变态的地步。
很多妇人都在街上游览购物,开心欢笑。
不过就算如此,白氏三个人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杨曦身量高挑,面目姣好,充满了青春活力,苏八娘典型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走南闯北,又多了一股子英气。
相比两个出色的女孩,白氏丝毫不落下风。
这些年白氏不声不响,操持家务,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王良璟和王宁安爷俩身上,忽视了她的存在。
但是别忘了,最初弄海丰酒楼,四海升平茶馆,还有养猪、榨油、榨糖、酿酒……这些生意都是白氏负责经营的。
她出身商业世家,天生有着敏锐的天赋,加上王宁安把他那点商业知识都告诉了老娘,白氏这几年下来,早就今非昔比。
她陆续处理了王家的其他产业,把所有资金都转移到了贸易钱庄。王宁安在辽国埋了那么多雷,他拍拍屁股走了,实际负责的都是白氏。
每年从她手上过的钱至少几千万贯,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到了女人这里也是一样。
白氏自信从容,气度不凡,一举一动,比起京城的那些贵妇更加有魅力。杨曦紧紧挨着未来的婆母,忍不住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曦儿,看到前面的茶楼了吗?”
顺着白氏的手,杨曦看了一眼,说道:“是四海升平……莫非是分号?”
白氏笑着点头,“头二年为娘让韩蛤蟆闯京城,开个茶楼,听说生意很不错,咱们去看看吧。”
三个人相伴着来到了茶楼,也没有去楼上,只是选了靠近窗户的位置,有屏风把桌子隔开,一个个的,相对独立干净,不像大堂中间那么乱哄哄的,没有规矩。
苏八娘自然而然,拿出手帕,替白氏擦了一下凳子,才请她坐下,然后点了一壶雀舌。苏八娘笑道:“自从王先生提倡绿茶以来,这些年的新品种层出不穷,龙井、雀舌、铁观音、太平猴魁,大家平时都喜欢喝清茶,连带着斗茶之风都减轻了不少。”
白氏微笑着听着,这时候突然云板响了,按照规矩,是要有先生说书,目光落到了中间的舞台,来的却不是说书先生,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
他手里拿着一份告示,贴在了茶楼的柱子上,给所有客人们的朗读。
京城识字的人不少,好些人听着不过瘾,都自己凑上来,仔细看起来,不多一时,讨论之声就此起彼伏。
“这个票据是什么东西,怎么像是骗人的?”
“是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不都是怎么做的,先给钱,几个月之后交货,没有道理啊!”
“谁知道几个月之后,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白氏摇摇头,苦笑道:“二郎的脑子是灵活,想出了这么一招,可毕竟新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苏八娘笑道:“要不让我去解释几句,给大家伙答疑解惑。”
白氏眼前一亮,笑着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八娘从作为起来,迈步走向了舞台,她冲着小伙计微微含笑,“小二哥,你请退下吧,大家伙有什么疑惑,可以询问小女子。”
一个漂亮的姑娘突然出来,大家都惊讶不已。
有人就挑衅道:“姑娘,你懂做生意吗?还是回家绣花算了!”
苏八娘把脸一沉,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从容道:“做粮食和茶叶一类的大宗生意,都要预付定金,朝廷每年也举行卖酒权的关扑。都是要先交钱的。这个票据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也不像各位说的那个样子。铜器历来价格昂贵离谱儿,皇家银行是秉承天子之意组建,为的就是造福百姓,平抑不正常的铜价,解决钱荒难题。远的不说,做一顿饭,尚且要提前买菜买米,制作铜器也是一样,要采购铜料,要加工,要运输,肯定需要时间。那要采购多少铜料才合适呢?就要看大家需要多少铜器,所以推出这个票据,实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就相当于大家事先预付定金一样,到了约定的日子,就要花比以往低许多的价钱,买到想要的铜器,难道不是德政吗?”
苏八娘神情从容,声音极为好听,用浅显的道理把票据的功用说了清除,不少人频频点头。
可还有人疑惑道:“到时候就一定能拿到铜器吗?万一抵赖呢?”
“是啊,到时候铜器涨价了怎么办?”
苏八娘笑道:“这个票据其实就是双方的约书,拿不到铜器,自然就去衙门打官司,堂堂皇家银行,是替圣上开的银行,他们敢欺骗老百姓,还能拿圣誉开玩笑不成?至于说涨价么,那么就要恭喜你了,能赚上一笔。”
……
下面的人无论怎么提问,苏八娘都能从容回答,滴水不漏,众人听完,纷纷颔首,似乎真是个不错的东西。
还有更敏锐的,突然发现这里面有商机啊!
宋人好赌,关扑遍地,什么都能拿来赌钱,稍微想想,其实这个票据就是和银行签署的一纸赌约。
如果到时候铜价下来了,现在付款就赔钱了,如果不涨不跌,就没有损失,假如铜价大涨,到时候就狠狠捞了一笔!
妙哉,真是妙啊!
想通了之后,好些人突然扭头就往皇家银行跑,这么有趣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苏八娘回到了座位,俏皮地吐吐舌头,“这下扰了茶馆的生意,不会怪罪吧?”
白氏呵呵一笑,“你这个丫头啊,就是机灵,这么难懂的期货,让你说的头头是道。”
正在这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四处观望,发现茶客少了一大半,顿时倍感失望。
苏轼就满肚子埋怨,“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四海升平最热闹吗,人也太少了?”
他正抱怨呢,苏二眼尖,捅了捅他,“哥,大姐在那边呢!”
苏轼急忙看去,果然,苏八娘笑吟吟看着他们,苏轼拉着兄弟,还有曾布急匆匆跑过来。
“姐姐,刚才是你给解说了票据吧?”
“嗯,你们也有任务?”苏八娘好奇道。
“可不是,王先生让我们到茶馆酒楼,人多的地方给大家伙答疑解惑,这一上午,腿也跑细了,嗓子也喊哑了,真不是人干的活。”
大苏还要说下去,却发现白氏和杨曦也在,顿觉失言,连水也没喝,转身又跑了,直奔下一处。
在大家的努力之下,京城很快接受了期货的概念,普通的老百姓没那么多鬼心思,他们买铜器,是为了给孩子结婚用,生怕价格涨了,才跑去排队抢购的。
现在好了,买票据也不用排队,方便快捷,只要到期了,拿着票据就可以兑换,比买一个镜子放在家里落灰好多了。
而且铜价下跌的时间太短暂了,大家都有点不相信,他们宁愿相信以后的铜价还会上涨。
出于心理预期,很多百姓都涌到了皇家银行,争抢着购买票据。
自从推出票据以后,每天卖出去的铜镜下降到了3000面以下,而票据则是突破了两万。
一边是冰,一边是火。
两重天,让银行方面又是欣喜,又是焦急,他们把应付挤兑的精力,都放在了扩大生产上面,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王宁安,真是难缠!”文及甫在地上走来走去,摇头感慨,本以为靠着挤兑就能把银行的铜器榨干,接着王宁安就完蛋了。
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又使出了诡计,弄出什么票据,愣是把危机给化解了,难怪老爹提醒自己,王宁安不可小觑呢,真是个人精儿!
在文及甫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这位最大的稀奇之处,就是一个大光头,上面还有六个戒疤,他居然是个和尚!
“文公子,这票据说穿了,就是买扑约书,没有什么稀奇的。王宁安想靠着这个翻身,那是不可能的。”
“大师,你有妙策?”
和尚微微一笑,“关键要看文公子有多大的决心了。”
……
“二郎,我的人查到了,这些日子参与挤兑的人中,许多都是大相国寺派出来的。”曹佾浑身热汗,向王宁安报告着发现。
其实从一开始,王宁安就在密切注意,究竟谁会跳出来和自己作对,他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过和尚。
“大相国寺不是出家人吗,他们也要蹚浑水?”
曹佾摇头苦笑,“二郎,他们算什么出家人,谁不知道大相国寺就是京城最大的邸店,八方商贾都在那里交易,他们赚得钵满盆满不说,还向外放贷,这京城的贷款生意,有七八成被他们霸占了。”
王宁安微微颔首,眼睛眯缝起来。
“这么说,外面传言这些和尚富可敌国,都是真的了?”
“一点错没有。”曹佾说道:“二郎,他们不但有钱,而且还会挣钱,手段多着呢,和他们斗,我怕胜算不多。”
王宁安哈哈大笑,“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传我的命令,加大票据出售,要多少,我卖多少!”
第293章 敌人总动员
最可怕的就是不知道敌人是谁,当大相国寺出手之后,整个局面顿时明朗了。
与其说这是铜价之争,不如说是金融霸权之争。
历代的寺庙都不是穷地方,最极端的情况下,比如南北朝,天下财富的十之七八都落到了寺庙里,这才有三武一宗的灭佛。
作为后周的继承者,大宋立国之后,全然没有柴荣的魄力,而且还是一辈不如一辈,僧人的势力迅速恢复,以至于北有大相国寺,南有灵隐寺,成为两个隐形的金融霸主。
几乎到了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程度。
说起来讽刺,作为京城的地头蛇,将门居然吃不到金融的这块肥肉,王宁安听说之后,简直要笑破了肚皮。
曹佾也满心无奈,嘟着嘴道:“不是我们不想,是文官盯得太紧,我们没法下手!”
“文官不盯着和尚,所以他们就发展起来了?”王宁安笑着问道。
“何止!他们简直同流合污。”曹佾也不隐瞒,“二郎,你也知道,长安居不易,汴京城什么都贵,想要在京城住,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许多外地贫寒学子,到了京城游学,还有那些落榜的士子,不甘心想要卷土重来。偏偏他们又没有钱,所以很多人就寓居寺庙,和尚们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不求索取,这些人奔走相告,替寺庙扬名。还有好些大儒喜欢和僧人交往,参禅论道,久而久之,人家就好的一家人似的,我们哪敢和秃驴争啊!”
“明白了!”
王宁安颔首,不得不说,他面对的敌人空前强大,势力之雄厚,超乎想象。
曹佾估算,仅仅是大相国寺,流动资本就在千万贯以上,至于手上的店铺,货栈,田庄,奴仆,算起来数额惊人,富可敌国。
王宁安辛苦折腾了这么多年,王家的财产未必有大相国寺的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士人官吏,他们的力量加起来会有多庞大,简直不可想象!
王宁安的心脏也不停跳动,幸好自家弄出了琉璃镜,有了这一张堪称能绝地反击的大牌,不然,光凭着他的力量,哪怕赵祯鼎力支持都没有用。
对手实在是太强大,大厉害了!
越是如此,王宁安就越是斗志昂扬,不趁着机会把他们都干掉,以后麻烦只会更多。
经过了缜密的推算,王宁安立刻下令,要求皇家银行增加票据的种类。
不光是铜镜,什么铜盆啊,梳妆台啊,家具啊,乐器啊,凡是铜制的东西,全都票据化,并且敞开出售。
为了把戏演好,王宁安任命王安国提举铜器事,从全国十八处钱监调集原料和工匠,日夜不停,加紧生产铜器。
同时,又任命韩维负责收购铜料,催促交趾等地,输送铜锭。
除此之外,他又下令给平县,要求河北的商会出动人力和财力,帮助打压铜价。
这一番举动下来,可以说是把能动员的力量全部押上来了,王宁安全力以赴,到处催促,天不亮就往外面跑,月落星归才能回家,有时候干脆住在了作坊里。
皇家银行上上下下,忙碌纷纷,全都看在了对手的眼睛里。
……
文及甫暗暗点头,不得不说,王宁安真是有手段,这个比他还年轻许多的家伙,能快速成名,被赵祯当成宝贝,真不是善茬子。
他通过出售票据,一来赢得了备战的时间,二来手上多了充裕的资金,靠着这笔钱,他可以到处招募工匠,采购铜料。
如果真让王宁安挺过最困难的几个月,票据陆续如期兑换,把信用建立起来,还别说,真就让他给赢了!
只是你王宁安再厉害,也想不到,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你这小子这次必败!
在文及甫的对面,坐着三个人,除了之前的和尚之外,还有两位,正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的两个公子,赵宗仆和赵宗楚。
“两位小王爷,你们准备怎么样了?”
赵宗仆伸出一个巴掌,“500万贯,随时随地都能砸下去,不过我们要确定,这次能不能赢?”
赵宗楚也补充道:“没错,王宁安十分诡诈,我们在他手里吃过大亏,不能不防备。”
文及甫看了眼和尚,笑道:“碧尘师父,你给说说情况吧!”
和尚含笑点头,“文公子,两位小王爷,贫僧就先说说王宁安的算盘,他弄出了票据,这的确是一个高招,可也是作死之计。”
“大师,此话怎讲?”
“如果王宁安能顺利交割铜器,当然一切安然。如果交割不了,或者到时候铜价暴涨,他亏损严重,无法弥补亏空,皇家银行只有倒台。他也会身败名裂,彻底完蛋!”
不愧是大相国寺培养出来的理财高手,碧尘把情况看得明明白白。
要说起来,碧尘还挺钦佩王宁安的,无论是皇家银行,还是票据,都让他眼前一亮,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不是站在了对立面,他都想找王宁安请教了。等到王宁安被干掉,大相国寺也弄个钱庄,发行票券,大捞其利。
“现在情况很明白,虽然多了票据,但是关键还在铜价,只要能把铜价拉起来,王宁安必败无疑!”
赵宗楚和赵宗仆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他们是代表赵允让过来的。
别管王宁安怎么想,外人都把他和赵宗景放在了一起,如果真让皇家银行办成了,赵宗景就等于有了钱袋子,到时候,完全有实力和赵宗实争夺皇位,这是汝南王府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两个兄弟毫不犹豫掺和进来,只要能灭了王宁安,他们愿意付出代价!
“小王爷,只要击败了王宁安,京城的钱利都是我们的,这块肉有多肥,你们很清楚吧?”
话说到了这里,赵宗仆又问道:“文兄,碧尘大师,你们不能光是说,要怎么下手,你们拿出个方略来。”
文及甫笑呵呵道:“当然要两下出击,齐头并进,首先是大量囤积票据,让王宁安无法应付挤兑,其次,要在市面上收购铜器,铜料,把铜价拉高。再有,就是让他无法正常交割。”
文及甫自信十足说:“王宁安以为他主管了钱监,各处就都要听他的命令,简直痴人说梦!别忘了,原来各处钱监是隶属于各路的,他把钱监夺走,弄到了皇家银行下面,就是动了天下封疆大吏的心头肉。这帮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明着不能反对,暗中下绊子,足够让王宁安喝一壶了。”
“他不是从各处调集铜匠吗?只要地方衙门把户籍给卡住,人就走不了!再有,各地的铜料都控制起来,不能一斤铜进京!没有铜料,他拿什么做铜器。”
赵宗楚点了点头,可是又疑惑道:“文公子,王宁安深得赵祯的信任,万一他熔了铜钱,用来做铜镜,那可怎么办?”
碧尘微微一笑,“那就要看文公子的了。”
文及甫也说道:“这次开放铜禁,仅仅是铜器这一块,铜钱可不能随便熔了。我会知会政事堂,富相公、王相公、唐相公、曾相公,他们可都是主持公道的名臣,不会纵容不法,坏了朝廷规矩!”
赵宗楚又说道:“不行,还有一处呢,这交趾和大理的铜都捏在王宁安的手里,万一他……”
“没有万一!”
文及甫突然朗声道:“王宁安手里有铜矿如何,让他运不进大宋不就完了!”
话说到了这里,赵宗仆和赵宗楚终于如释重负,一起大笑起来。
简直欣喜若狂,终于得到了报仇的机会!王宁安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是死路一条!
“好,我们立刻回去,抢购铜器和票据,碧尘大师和文兄也不要怠慢了。”
“小王爷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下手了。”
……
夜色寒凉,赵祯披着狐裘,在大殿之中踱步,难以入眠。皇城司已经送来了密报,大相国寺,汝南王府,还有在京许多官吏,他们手下的邸店商铺,全都行动起来,大肆扫货。
光是一个白天,就卖了28万面铜镜的票据,比起之前,一下子多了十倍不止!
28万啊!
给汴京每一家送个铜镜都够了,还不说其他的铜器、铜料,一天的光景,就砸下来上百万贯!
真是有钱啊,谁都比朕有钱!
我那位老王兄,你藏的够深的。
说起来赵允让当年也被真宗抱到了宫中,如果不是赵祯出生了,赵允让就是皇帝了。对这位老王兄,赵祯存着一丝愧疚,所以对汝南王府恩遇有加,长期让赵允让执掌宗人府。
这几十年的光景下来,赵允让没有浪费时间,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和财富,这一次终于露了出来。
朝廷的官吏和宗室之间,是有很多限制的,不能轻易走到一起。
不过有了和尚参与,那就容易多了,总不能连烧香礼佛都管吧?
这一次的铜价大战,意外让赵祯发现了过去一直忽略的事情,汝南王府已经是尾大不掉!官员不可信,连和尚都不能信了!
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吗?
王卿,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希望啊!
赵祯想了许久,让人把曹皇后请了过来,过去的几年,赵祯一心生儿子,难免冷落了妻子,事到如今,赵祯越发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说来可笑,自己能用的只剩下王宁安一个,这皇帝当得真够失败的!
“梓童,景休和王宁安很不错,你让他多帮帮王卿,哪怕有些损失,我会加倍补偿的,算是为夫拜托你了。”
曹皇后一愣,泪水瞬间流下来,连忙擦干净,“都是一家人,臣妾哪能不从。”
夜色中,帝后相拥,仿佛回到了新婚之夜,如胶似漆……
第294章 王宁安的死党
票据推出了一个月,整个京城就跟坐到了过山车一样,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铜价出现了两极分化,票据铜镜依旧维持两贯左右的价格,可市场上,一面铜镜已经达到了3贯钱。
显然,疯狂的收购已经发威了,原本压下去的铜价开始恢复,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铜料的价格突破了5贯钱,而且还在快速上涨。
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之前的高位。
朝堂上也出现了尖锐的对立,赵祯几次召集两府相公,只有一个议题,就是打压铜价。赵祯希望他们能够将部分铸造铜钱的铜料转成打造铜器,这一点遭到了政事堂的强烈反对。
当初设立皇家银行,就是为了解决钱荒,如果挪用铜料,岂不是说皇家银行的设立丝毫没有用处,不但没有缓解钱荒,还加剧钱荒!
既然如此,不如把皇家银行给废了。
无论赵祯怎么试压,几位相公的口径都是一致的,包括贾昌朝在内,他也不敢倒戈。没有办法,谁让越来越多的官吏士人介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贾昌朝这时候帮王宁安,就等于和整个士林作对,他贾相公可没有这个胆子。
政事堂和皇帝的对立,还不止这些。
赵祯私下里给王宁安捎信,准许他把铜钱给熔了。当然了,这个只是口谕,一旦被外人知道,不管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会有麻烦。
但政事堂还是注意到了,他们派遣言官带队,昼夜紧盯着钱监,把他们看得死死的,谁敢熔了铜钱,立刻治罪!
赵祯被气得无可奈何,不过很快皇城司报告赵祯,说是有人私自熔了铜钱,然后作为铜料,卖给钱监,赚取高额利润,反过头,购买票据,推升铜价。
不用问,这么干的一定是那帮混账东西!
赵祯也不客气了,他给杨怀玉下令,谁敢私自熔化铜钱,一斤以上,斩立决!
这回好玩了,双方就像是红了眼的大公鸡,互相盯着,互相伤害。僵持之中,两个月的光景也过去了。
王宁安统计了一下,卖出去的各种票据总计达到了1200万贯,加上铜器实物,总价超过1350万贯。
其中光是铜镜就有55万面,汴京钱监的库存被打光了不说,先后从饶州调来的20万面铜镜打没了,湖州,应天等处也先后支援了15万面,加上赶制出来的,总算勉强应付。
两个月的光景,韩维和王安国瘦了一大圈,胡子一把,都老了十岁不止,他们也的确心力交瘁,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人,五天之后,就是第一个交割高峰,咱们要拿出十万面铜镜,才能应付过去。”韩维声音沙哑报告道。
“咱们手上有多少?”
“不足三万存货。”王安国说道:“眼下陆续还有几批铜镜进京,不过数量都不多,加起来仅有四万,唯一的指望就是饶州。”
作为铜镜的最主要产地,饶州有三姓四家,都是生产铜镜的大户,王宁安不停催要,他们又赶制出五万面铜镜,一切顺利,三天之内,能到达京城。
另外汴京钱监遍请匠师,也赶制出一万八千多面,算起来,是足够应付第一轮挤兑了。
王宁安微微摇头,其实生产效率还可以更快,如果不是那些封疆大吏卡着人员和原料,至少产量能翻两番!
这帮该死的家伙,治理地方没本事,党争内斗,各个在行,什么奇葩的理由都有,就是不配合皇家银行的行动!
他们越是如此,王宁安肚子里的气就越大。
按照最初和老娘的估算,一千多万贯已经不少钱了,足够给那帮人一个血淋淋教训。抛出琉璃镜,把铜价打爆,他们就只有俯首认输!
可是王宁安觉得还不够,要让他们更惨!
曹佾给自己交过底儿,光是大相国寺就能拿出一千万贯,再加上汝南王府,那么多的官吏,还有跟风的京城百姓,一千多万贯仅仅是他们的流动资金而已,还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所以必须陪着他们继续演戏,把坑挖得更大才行!
王宁安心知肚明,底气十足,只是这个秘密除了老娘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必须日夜奔波,到处催促,弄得紧张兮兮的,连带着别人也跟着着急。
……
北海郡王府,赵宗景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小东西已经呀呀学语了,赵宗景丝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整天傻呵呵的。
“你还有心思笑啊,你的朋友遇到了麻烦。”赵允弼看不下去,怒冲冲道。
赵宗景头也不抬,笑嘻嘻道:“爹,二郎那个人啊,浑身都是心眼,他还会有麻烦?”
赵允弼用力叹息,“宗景,以为父来看,宁安不容易过关了。”
赵宗景终于舍得把儿子放在一边,抬起头,“爹,你说的是真的?”
“嗯,眼下京城波诡云谲,好多人都盯着皇家银行,汝南王府那边已经出手了,据说动用了不下几百万贯的巨款!”
赵宗景真的被吓到了,他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好歹清楚,王宁安和汝南王府的冲突,多一半是因为自己来的。
虽然他没心思夺嫡,王宁安也没心思帮他夺嫡,但外人就是把他们看成了一体,还没法解释。
赵允让一家子是打王宁安,给自己看啊!
想到这里,赵宗景坐不住了。
“爹,我想去看看二郎……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好歹看看吧……”
赵允弼深深吸口气,“宗景,咱们一家子欠了王大人的恩情,为父今日还听说,有人要下黑手。”
“哦?”赵宗景跳了起来,“怎么,他们要暗害二郎?”
赵允弼苦笑道:“他们还不敢杀害天子宠臣,但为父听说,他们打算对饶州的铜镜下手。”
赵允弼就把他在宗人府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儿子,原来作为铜镜的最大产地,饶州从一开始,就有皇城司进驻,日夜赶工,想要捣乱,非常困难。
不过这一次对手已经想好了办法,铜镜从饶州出来,经长江,进入汴河,向京城运来,就在距离京城还有二百里的地方,突然船只漏水,一船的铜镜沉入运河。
地方官员奏报,正在加紧打捞,十天之内,一定送到京城!
他们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可是别忘了,五天之后,就是交割的日子了。
……
“卑鄙!无耻!”
赵宗景气得肺都炸了,“究竟是谁干的,我要宰了他!”
赵允弼叹口气,伤感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关口是没了这五万铜镜,王大人怕是没法应付挤兑了,皇家银行就要出事了。”
“不!能!够!”
赵宗景眼睛瞪得老大,急得太阳穴青筋曝露,他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自家的条案上,摆着一面装饰用的铜镜。他咧嘴笑了,三步两步跑过来,拿起夹在胳膊之下,光是一面不够,继续找!
赵宗景把家里翻了一个底朝天,连丫鬟侍女的铜镜都给拿走了,整个王府凑到了一起,竟然有一百多面,装了满满一车。
赵允弼是又好气又好笑。
“宗景,这点东西顶什么用?”
赵宗景拍拍胸脯,呲着白牙道:“当初我们去辽国的时候,面对几万骑兵,明知道打不过,也要拔剑!兄弟之间,就是这个劲儿!我要是怂了,就没法做人了!”
赵宗景扭头,亲自赶着马车,直奔皇家银行。
“等等!”
赵允弼大声叫住了儿子,赵宗景有些为难道:“爹,孩儿不能袖手旁观!”
“谁让你袖手旁观了!”
赵允弼唬着脸道:“就你讲义气,你爹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呗?”
不等赵宗景解释,赵允弼直接吩咐道:“去,把府里所有铜器都找来,仓库里面的也都翻出来,要送就都送去!”
家人们慌忙点头,赵宗景激动不已,忍不住给老爹伸出了大拇指……堂堂王府,存货还真不少,足足凑了三马车,赵宗景兴匆匆赶到了皇家银行。
却发现这里气氛很凝重,饶州铜镜出事的消息,已经都知道了。
把现有所有铜镜算起来,还差了一万多,这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赵宗景扯着脖子大喊,王宁安被惊动了,从里面出来,就发现赵宗景嬉皮笑脸,指着满车的铜器,嚷嚷道:“看见没有,你侄儿的尿壶我都给送来了,回头让那小子用陶壶。”
王宁安目瞪口呆,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呆在那里。
赵宗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道:“肉麻的话不用说了,哥们够意思吧!”
王宁安咧着嘴苦笑,“我说小王爷,你这么招摇过市的送来,让人家看到,就不怕引起恐慌啊?”
“万一百姓们看透了银行外强中干,还不都上门挤兑啊?”
赵宗景突然杀了,揪着头发,变颜变色,不好意思问:“二郎,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位像个犯错的学生似的,可是突然他发现王宁安的眼睛里没有怒气,相反笑成了月牙,别提多开心了。
没错,王宁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正常情况,保证恨死了赵宗景,你丫的不是制造恐慌帮倒忙吗?
可谁让这是个大坑,正愁不知道怎么引诱对手吃下更多的票据呢,赵宗景这二货就送上门了,不得不说,歪打正着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第295章 人心所向
王宁安做了一个很疯癫的决定,他居然下令,去各处借铜器,应付即将到来的挤兑潮。韩维和王安国都变了脸色。
他们跟着王宁安混了些日子,也懂得信心的重要,尤其是皇家银行,就好像是高位运行的河堤,哪怕是一点小口子,就会造成崩塌,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能把所有人给淹没了。
借铜器的消息传出去,很有可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应付过去眼前的一场危机,接下来怎么办?
“我会给陛下上表,要求派遣殿前司人马护送铜镜铜料,另外再急调铜匠入京,谁敢拦着,就是意图破坏国策,严惩不贷!”
王宁安杀气腾腾,韩维和王安国虽然心中迟疑,但是也知道不应付过去迫在眉睫的挤兑,立刻就要完蛋,他们不敢迟疑。
大家要分头行动,突然外面又有了动静,这回来的人是曹佾,见到王宁安就说道:“我听说了,有人动手脚,这不,让人准备了3000多件铜器,派人去接收一下吧!”
不愧是曹国舅啊,真是有钱。
赵宗景这个二货又来劲儿了,“你怎么不直接送来?”
曹佾眼珠子都立起来了,真是忍不住了,“赵宗景,你脑袋里面装的是浆糊啊!大摇大摆送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皇家银行撑不住了,要完蛋了!”
“啊,这么严重?”
赵宗景真的害怕了,“二郎,我,我欠考虑……”
“没事,你做的挺好。”王宁安呵呵一笑,“国舅爷,你让人把东西送来就是了,光明正大,不要怕人说!”
曹佾脑子又不够用了,“二郎,你可不能胡来啊,万一……”
“没有万一。”王宁安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藏着掖着,正好,咱们来一个众志成城,和衷共济,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和咱们作对!”
赵宗景拍手大笑,“这招好,要是这帮人还敢乱来,就让陛下降旨,把他们都抓起来。”
曹佾满心苦笑,他可比赵宗景知道的多,指望着赵祯能扭转乾坤,还是别想了,现在政事堂和垂拱殿正较着劲儿。
要是不出意外,自己那位姐夫未必扛得住啊!
相比之下,他更相信神鬼莫测,智计无双的王宁安,可这小子为什么要出昏招啊……莫非里面有什么玄机,自己还不知道……曹佾偷眼看了看王宁安,只见他嘴角微翘,显得信心十足,罢了,就跟着他疯一把!
“还愣着什么,去运铜镜来!”
曹佾一声令下,家丁急忙去安排……先是赵宗景,接着是曹佾,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消息了,王宁安出了麻烦,皇家银行有危机了。
“爷爷,给我500件铜器,行不?”柳羽仗着胆子,祈求着。
柳家的当家人,柳涉四方大脸,十分威严,花白的胡须,散满胸前,他抓着自己的胡子,眯缝着眼睛,斜了一下孙子,柳羽吓得低下了头。
“你知道王宁安得罪了什么人不?你敢帮着他,还有没有一点脑子?”
面对柳涉的咆哮,柳羽鼓了鼓勇气,低声道:“只要500件,算是孙儿自己的,我不能袖手旁观。和柳家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你担着个屁!”
柳涉猛地站起,老爷子跟暴怒的雄狮,伸出手指,点指着柳羽的脑门。
“没出息的东西,你想气死我啊!他曹家能拿出3000件,你就拿500,你让爷爷的老脸往哪里放!咱们千年世家的招牌,非砸在你的手里不可!”
柳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傻愣愣看着老爷子。
“还犯什么傻,爷爷给你准备了6000多件,赶快送去吧!”
柳羽惊喜不已,连忙掉头就往外面跑,到了门口,差点和一个高挑的女子撞在一起。
“姐!”柳羽低声道。
女子长出口气,“杨曦也算是我的姐妹,我收拾了200件铜器,一起送去吧!”
“哎!”
柳羽高兴的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女子面无表情,走到了柳涉的面前,给老爷子倒了一杯水。
“爷爷,弟弟不一样了。”
柳涉淡淡一笑,“什么不一样,是更傻了!这种事情他也敢掺和,简直不要命了!”
女子扑哧笑道:“那爷爷不也掺和了吗!”
“唉!”柳涉唉声叹气,“这作为人啊,要精明,但是也不能太精明了!钱荒是大宋百年之患,好容易有了解法,偏偏就有人急着打陛下的巴掌,以为靠着有点臭钱,就能逆天!简直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柳涉自嘲道:“老夫就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咱们柳家长房无人啊!真是想不到,羽儿这小子有担当,有主见了,哪怕这把赔了,爷爷也能安心了。”
……
不得不说,去了一趟岭南,这帮纨绔公子哥都有点脱胎换骨的味道,除了柳羽之外,潘肃,还有高俊杰也把家里的铜器贡献出来。
一共凑了一万多件,虽然距离交割所需的数量还有点差距,但是总算能应付了。
面对着这帮兄弟,王宁安突然有些惭愧,更多的是自豪。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有底牌,此时能过来帮忙,也不是觉得自己有胜算,而是兄弟情义!有这么多人愿意义无反顾帮自己,王宁安觉得灰暗污浊的京城,多了很多温暖。
“废话不多说了,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三司?”
曹佾笑道:“又不是阎王殿,有什么不敢去的!”
柳羽大声嚷嚷道:“就算阎王殿,也敢去!”
几个人傻瓜一样,疯癫大笑。
王宁安带着他们,一溜烟儿,杀到了三司衙门。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三司衙门管着天下财权,门槛可不是一般高,见几个年轻人风尘仆仆赶来,根本没当回事,抱着胳膊,一副眼高于顶的臭屁模样。
柳羽看着难受,上去就是一拳头。
“你敢打人?”
“还有我呢!”曹佾也给了他一拳头,正好,一左一右,给这位打出了一对熊猫眼。
“告诉曾相公,就说王宁安来拜访,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门吏吓了一跳,这些日子铜价大战,京城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皇家银行的头头儿了,门吏不敢迟疑,连忙进去禀报。
好半天,才跑出来。
“请进吧。”
到了签押房,曾公亮一身燕服,松松垮垮坐在那里,随口说道:“桌上有茶,渴了自己倒水。”
王宁安见这位故意装作悠闲,心里有气,你就演吧!对不起,老子不陪你演戏!
他定了定神,几步到了曾公亮的面前。
“曾相公!还记得去年的时候,滇铜进京,你我都在码头等着!你是何等欣喜若狂,当时我就以为,曾相公是真正心忧天下的好人,好官!我敬佩你编写《武经总要》,把你老看成朝廷良心!可是我错了,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了,你和那些利欲熏心之徒,没有半分区别!”
“王宁安!”
曾公亮胡子一把了,就算赵祯也不能这么和他说话!
“你不要太狂妄了?”
“我那叫狂妄么?”王宁安针锋相对,“曾相公,欺君罔上才是狂妄,枉顾民生死活才是狂妄!不只是狂妄,是丧心病狂!是要遭天谴的!我王宁安胜败无所谓,烂命一条而已,只是千秋史册,会怎么记上这一笔?曾相公,你告诉我啊?”
曾公亮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主管三司,什么不清楚。
王宁安打压铜价,破解钱荒,曾公亮是拍案叫绝,十分钦佩。
可接下来情况突变,好几百万贯的钱砸下来,看得曾公亮都目瞪口呆,这些人当中,有素以清廉示人的名臣,有温良恭俭让的贤王,有不问红尘的和尚……曾公亮都觉得荒谬绝伦,原来这些人在利益面前,一样要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狰狞贪婪的本相!
事情到了今天,谁胜谁败都不重要了,正如王宁安所说,世人会怎么看,后世会怎么写?
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殷鉴不远,如果说老范的措施还有争议,那王宁安的办法是毫无问题的,只是一帮硕鼠不甘心失去自己的利益,疯狂反扑,如此而已!
偏偏这时候,政事堂的诸公又充当了帮凶,实在是可耻,该骂!
曾公亮涨红了老脸,深深吸口气,“王宁安,你来找老夫干什么,明说了吧!”
“我要滇铜,第一批一百万斤滇铜,都存在了三司,你要立刻给我!”
“好!”
曾公亮一口答应了,反倒让王宁安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相公,他以为曾公亮肯定会百般阻挠推脱,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喷开骂,撕破脸皮。
“哈哈哈,王宁安,老夫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小觑天下士人!圣贤教诲,不是骗人的东西!如果你败了,钱荒解不了,老夫就辞官不做,满天下讲学,去告诉所有人,你是对的!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改弦更张,大宋非亡国不可!”
曾公亮的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听懵了,这个老倌儿疯了,竟然不帮着那些士人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都一愣一愣的,其实他一直专注应付市场上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当他的对手展现出超乎想象的实力之时,另一股力量也在快速集结,这股力量叫——人心!
第296章 下血本
经过了两三个月的相持,人们从最初的迷茫疯狂,到冷静清晰,很多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老百姓苦于铜价过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民怨沸腾,深恶痛绝。终于有人出手了,把铜器的价钱压下来十倍。
老百姓是感激的,官员当中,那些有正义感的,有热血的,是钦佩王宁安的。
放在最初一个月,官场上所有人都在说王宁安的坏话,都在攻击皇家银行,要求立刻取消。
可是到了第三个月,越来越多的声音明里暗里,替王宁安抱不平,还有人主动找到了政事堂,找到了三司,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同皇家银行一起,顶住压力,消灭那些哄抬铜价的奸商。
说到底,谁也不能一手遮天,赵祯做不到,炒作铜价的那些人也做不到,世道人心如此!
其实那些人也没有料到,他们计算过,王宁安手上的铜器最多几十万件,统统买下来,两三百万贯,就能把王宁安轻松击败。
至于多出来的钱,他们是想把皇家银行拿下来,这棵摇钱树,已经让太多人垂涎欲滴。
只是王宁安的坚韧和狡猾,超出了他们的估计。
随着票据的抛出,使得速战速决,变成了鏖战。
而且王宁安手上多了几百万贯的资金,他到处收购铜料,制造铜器,打压价格,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弄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捉摸。
碧尘和文及甫等人,几乎天天商讨,面对着汇报来的数据,也是一筹莫展。
为了拉抬铜价,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一千万贯的资本,几乎都打光了,胜利还是遥遥无期。
赵宗仆这些日子嘴角都起泡了,他怒冲冲道:“我就不信了,哪怕我们不买了,就凭着手里的票据,他王宁安就没法偿付,还凭什么跟我们斗?”
碧尘苦笑着摇头,“小王爷,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如果我们不抢购了,那就代表着皇家银行赢了,他可以顺势压低铜价,比如铜镜吧,可以压到一贯钱一面,我们购进的时候,可是两贯钱啊!”
文及甫说道:“是啊,我们买票据是付了两贯,结果到了交割时候,铜镜仅仅价值一贯钱,我们就赔了一半,谁能受到了?”
一千万贯,变成五百万贯!
哪怕财大气粗,也要吐血三升,没了半条命。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忍痛割肉退场,要么继续和王宁安血拼到底,不死不休!
“早知道现在,就不该吃下票据!”赵宗仆怒冲冲抱怨道。
碧尘摇头,“小王爷,不吃票据,光靠着几十万件铜器,打不垮王宁安的,别忘了他背后站着圣人,站着六艺学堂呢!两三百万贯,难不住王宁安的。”
要想吞下皇家银行,就必须吃进票据,让王宁安欠他们巨款,而且还是没法偿还的那种,只有如此,才能逼着赵祯放弃王宁安,交出皇家银行……
说起来可笑,王宁安抛出来的票据诱饵,竟然是这帮人主动吃下去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手上的钱也不够了!”赵宗仆抱怨道。
碧尘和文及甫互相看了看,一起说道:“借!”
赵宗仆一听,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借款,利息极高,万一出了点差错,身败名裂的就是我们了。”
现在花出去的一千多万,都是他们的财富,准确说是流动资金,他们手里还有大把的不动产,值得上几千万贯,拿出去抵押借款,一点问题没有,可是此时谁也没信心,能打败王宁安。
正在这时,突然赵宗楚从外面气喘吁吁赶来,“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其他几个顿时一惊,“怎么了?”
“王宁安撑不住了!”
赵宗仆把事情说了一遍,饶州铜镜出了问题,王宁安不得不从各大家族借铜器,填补缺口。
第一拨挤兑浪潮,皇家银行一共付出了九万多件铜器,算是平安度过了……值得一提的是原本是有十万多的,排除一些人弄坏了票据,有很多人没有参与挤兑,甚至在兑换的时候,明显不符合规格,老百姓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接受了。
王安国,韩维,苏轼,苏辙,韩宗武,曾布,吕惠卿,章敦……等等众人,他们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
什么是民心,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民心!
一瞬间,他们觉得自己不单纯是进行一场商业搏杀,而是在进行着神圣的战斗!他们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孤单,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那些看似卑微的百姓,他们都在摇旗呐喊,为了他们站脚助威,加油鼓劲儿!
大家斗志昂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惶恐,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铜,找到更多的铜,打造更多的铜器,无论如何,也要赢!
……
“王宁安已经走投无路了,可恨的是曾公亮,这个老匹夫竟然把100万斤铜给了王宁安,又让他苟延残喘些日子!”赵宗楚怒气冲冲,冲着文及甫,抱怨道:“我说文公子,你不是找过富弼了吗,他怎么连曾公亮都管不住?”
文及甫苦笑摇头,心说赵宗楚,你可真是个草包!曾公亮敢不给吗!曹佾不是傻瓜,他怎么会不顾一切支持王宁安,柳涉那个老匹夫,也站出来了,对了,还有赵宗景,他第一个跳出来力挺王宁安!
这些人代表着什么?
宗室!外戚!勋贵!
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敢肆无忌惮地出来吗?
“小王爷,别的话不说了,假如这一次王宁安赢了,赵宗景也就赢了,搞不好,就没有你们家什么事了!”
“啊!”
赵宗仆和赵宗楚忽然浑身一震,总算知道了情况不妙。
眼下的局面,已经越发明朗。
秉承赵祯圣意的王宁安,外戚代表曹佾,勋贵代表柳家、潘家、高家、杨家,他们已经联手了,这一战如果汝南王府败了,赵宗实唾手可得的皇位就黄了一大半。
而那个谁也看不好的赵宗景将会彻底脱颖而出,出使辽国,那是外交才能过硬;南下交趾,火焚升龙府,赫赫武功;加上平抑铜价,解决钱荒,连内政都有拿得出手的业绩。赵宗景的崛起,再也无法阻挡。
真是想不到,越是压制,那个二货就越猛!
弄到了这一步,就算汝南王府想要退,也不可能了。
“好,我们答应了,这个钱可以借,但是必须要赢!”两个人咬着后槽牙发狠道。
……
“二郎,他们终于动了。”
白氏这几个月,一点不比王宁安轻松,直到此刻,她总算长出了口气,一颗心放下来了。
王宁安伸了一个懒腰,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揉了揉红肿酸胀的眼睛,如释重负,“太好了,只要他们肯借钱,就等着下地狱吧!娘,他们是跟谁借的钱,利息如何?”
“还能有谁,当然是一赐乐业人,就是蓝帽回回了。”
所谓一赐乐业,就是“以色列”的古代音译,这些蓝帽回回就是定居在开封的犹太人!
他们是随着商团进贡来到大宋的,到了开封之后,就被这里的繁荣和开放给震惊了。宋人不会歧视他们的宗教,不会逼迫他们抛弃自己的信仰。
事实上,初到大宋的一赐乐业人简直惊呆了,他们发现大宋的寺庙十分有趣,山门外面是来自佛教的四大天王,庙里却供着太上老君,二层院子有孔老夫子,带着七十二贤人,偏殿居然有送子观音,五百罗汉……
这里的神仙稀奇古怪,多如牛毛,却又各司其职,从来不打架,老百姓求神拜佛,只问灵不灵,不在乎信不信!
在他们的眼里,神仙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是为了老百姓服务的仆人,要做到有求必应,才能得到香火供奉。
除了常见的神仙,很多人还有祖宗祠堂,家庙,总而言之,这是一片奇怪而又和谐的土地。
一赐乐业人选在了汴京安居,他们的经商手段丝毫不比后代子孙差,几十年下来,他们积累了数量庞大的财富。
前面提到过大相国寺巴掌了京城高利贷的七八成,而剩下的部分,则是一赐乐业人掌控。
和尚手里的子弹打光了,自然要向他们求援!
“娘,你了解这帮一赐乐业人吗?”
白氏含笑,“他们是最狡猾的商人,也是最难缠的一群人,大约两年多之前,有几个一赐乐业人到了平县,去观察咱们的贸易钱庄,其中有一个人还主动办成了学徒,在咱们那干了半年。”
白氏赞道:“他们的确聪明肯干,从咱们手里学了不少本事,当然了,为娘也没有客气,我拿出了70万贯,入股他们的钱庄,虽然股份不算多,但是他们有什么动向,还是要支会我的。”
正说着,苏八娘从外面进来,她捧着一份约书副本,送到了白氏面前。
王宁安急忙凑过来,仔细看去,把约书扫了一遍,王宁安是大喜过望,真是不作不死!自己的对手,从一赐乐业人手里借了600万贯,月息两成,而且是复利计算,为期三个月,如果到期不能还账,就要用京城的房产,还有开封的田地抵债。
好啊,真是好啊,总算是下血本了!
那就让你们血本无归吧!
第297章 决战之开门
应付了第一轮的挤兑潮,苏轼这些人稍显放松,可是韩维和王安国接触到了核心,他们没有丝毫的乐观,相反,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有个诡异的情况,汝南王府,还有大相国寺的秃驴,他们不买票据,市面铜价崩跌,他们就要忍痛割肉。
同样的,皇家银行这边,如果不卖票据,就表示他们的子弹不够用了,市面上需求大于供给,铜价上涨,崩溃的就是他们。
所以这双方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这边印票据,那边就疯狂吃进。
相比之下,皇家银行发出去的都是纸片子,远不如真金白银那么心疼,但是其中的凶险一样不寒而栗。
韩维统计过,第一个挤兑潮发生在抛售票据的第三个月,下一个挤兑潮,就在第五个月。
中间有两个月不到的空挡,皇家银行手上的铜器已经打光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要准备多少铜器应付呢?
不多,整整一百万!
其中铜镜60万,铜盆,铜壶,铜手炉等,加起来40万件。
韩维怎么计算,都没法应付,他们缺少铜料,更缺少工匠,哪怕是日夜赶工,也做不到。
“王大人,汴京钱监两个月,做多拿出十万件铜器,再多,就不成了。”
“不行!”
王宁安果断摇头,“20万,不能少于20万!”
“我们的人手不够,总不能把人累死吧?”韩维忍不住反驳王宁安。
这时候曹佾和柳羽站了出来,“韩大人,工匠的事情我们解决,各地不是扣了好多铜匠吗,我们挨个去找,谁敢拦着,立刻杀无赦!”
曹佾可不是吹牛皮,他已经拿到了圣旨,生杀大权在握。韩维深深吸口气,苦笑道:“罢了,舍命陪君子,算我们韩家一份,这20万铜器我们应下了,只是缺口还不小,王大人,你可有办法?”
没等王宁安说话,王安国插嘴了,“王大人,家兄刚刚来了一封信,他的治下正好有钱监,这几个月的光景,已经赶制了8万件铜器,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火速运到京城。”
竟然是拗相公!
王安石的本事不用怀疑,能把大宋折腾死去活来,王安石牛着呢!
只是不知道这位发什么神经,居然要帮助王宁安?
一问之下,王安国很是自豪,他哥哥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在地方政绩卓著,尤其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把常平仓的粮食贷给百姓,只取二分利息,让老百姓免于高利贷盘剥,王安石更是被尊为青天大老爷。
王宁安一听,心中感叹,这不就是日后青苗法的雏形吗!
拗相公现在被赞美,再过十几年,就要被骂得祖坟冒烟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能意识到金融重要性的官员来说,王安石对缓解钱荒,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
王宁安的作法,打动了这位拗相公,更何况铜器需求量大增,也能给他的治下带来工作和收入,何乐而不为。
“这就差不多三十万了!”
王宁安十分欣慰,“狄帅那边也在忙活,陛下降旨了,让狄帅进京述职,他说能带来150万斤铜锭,20万铜器。”
“好!”韩维兴奋道:“这样一来,就有一半了。”
“河北经略安抚使王德用王老爷子,他也来信了,河北能拿出15万件铜器。”王宁安又说道:“延州知府种谔也愿意帮忙解决十万之数。”
这样一算,竟然缺口只剩下25万,虽然还是很多,但是却不那么头晕眼花了。大家总算鼓足了劲头儿,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督促工作了。
……
王宁安很不轻松,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底牌,也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双方调动资金几千万贯,围绕着铜价,展开搏杀,从岭南到西北,从庙堂到江湖,各种势力全都掺和进来。
走到了今天,那帮人没有退路,王宁安也是同样如此。
他必须被戏做足,演好,必须赢得漂漂亮亮,不允许有一点瑕疵。
为了让对手彻底上当,王宁安决定再抛出一个诱饵。
他亲自求见赵祯,不同于往常,王宁安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哪怕进入皇宫,也是一样。
他和赵祯谈了一个时辰,屏退了左右,从垂拱殿出来,王宁安显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喜不自禁。
……
“那小子又有什么手段?”赵宗仆沙哑着声音道,王府的存款花的差不多了,还欠了巨额债务,这位小王爷火上大了,简直要冒烟了。
文及甫摇摇头,“我只知道陛下降旨给河间府的包黑子,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包拯?他能帮到王宁安?”赵宗仆不解其意,按理说河北市面的铜器都被王德用搜刮一空,哪里还有铜器。
碧尘眯缝着的眼睛微微张开,笑道:“贫僧知道了,他是要从辽国弄铜器!”
要说天下僧人是一家,那可未必,但是辽国释教大兴,作为大宋最大最富的庙宇,大相国寺和辽国的同行,还是有着很深的联系的。
王宁安拉拢法源和尚,把辽国君臣都忽悠了,这段时间王宁安虽然没有回平县,但是榷场非常兴旺,辽国也是个近千万人口的大国,铜器数量绝不在少数。
“他们敢从辽国弄铜器?”
赵宗仆惊得站了起来,“这可是违禁的东西,不能随便走私啊!”
碧尘笑道:“王宁安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谁能想到他从大理和交趾弄铜矿,解决钱荒呢?”
“也有道理。”文及甫点头,“我说碧尘大师,你可确定?”
“十有七八,不然实在是找不到铜器来源。”碧尘信心十足道。
文及甫终于大喜过望,“哈哈哈,王宁安如果真是从辽国弄铜器,我们就可以派人查封,少了这几十万,王宁安就过不了这一关!”
几个人凑在了一起,仔细推想,他们终于确认无误。
不得不说,王宁安的确有本事,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上百万的铜器来源,只可惜,从外地运来的这些铜器,一件也别想运到京城!
赵宗楚迫不及待道:“赶快下手吧,我都想看王宁安哭的模样了!”
文及甫摆手,“小王爷,急不得,还有两个月呢,我们不能把底儿漏了,否则以王宁安的狡诈,就不好对付了。”
京城的局面很诡异,做多铜价的一方信心十足,他们不但购买票据,还用溢价的手段,从民间收购票据。
他们算的很精明,票据越多,皇家银行就越是没法兑现,根据协议,皇家银行的资产就要交给他们抵债。
到时候谁的票据多,在皇家银行的股权就多。
这帮人竟然已经开始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注定要失败的人喜气洋洋,而真正的胜利者,此时却还毫不知情。
王宁安很想告诉自己的兄弟,可是他又怕走漏消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让他真正出乎预料的还是赵宗景。
这位小王爷没有分派到任务,却不甘心作壁上观,他挨家挨户,拜访京城的宗室子弟,除了汝南王一脉,赵宗景都跑到了。
太多的人都不看好皇家银行,他们居然只拿出三两件铜器,应付赵宗景,他也不恼,还煞有介事,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弄得许多人脸上发烧。
转完了宗室子弟,赵宗景就去拜访商人,拜访京城的大户,和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皇家银行不能倒,铜价一旦涨回去了,大家的生意都会难做,应该和衷共济,共度难关……堂堂郡王,低声下气如此,很多商人都被感动了。
他们受够了秃驴的高利贷盘剥,谁说起来,不是一肚子委屈。
商人们居然也联合起来,组成了汴京商会,他们给皇家银行提供了12万斤铜料,又拿出了50万贯贷款,支援王宁安,支援皇家银行。
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心却是热乎乎的。
赵宗景咧着嘴干笑了几声,他的嗓子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
王宁安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甚至说,他有些冷血无情,除了亲人和学生之外,他的朋友几乎都是厉害结合。
哪怕和赵宗景之间,也是算计重重。
可见到了为了自己的银行,奔波劳苦的二货小王爷,哪怕是石头的心肠,也被捂热了!
王宁安用力抱住了赵宗景的肩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瞬间赵宗景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不可思议,想要说话,嗓子却不给力,急得只能干比划。
王宁安突然笑了起来,低声对赵宗景警告道:“可别坏了我的大事,这几天给我好好装哑巴!回头你想怎么找我算账,我都接着。”
……
时光飞逝,票据推出的第五个月,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波挤兑潮终于来了。早上的时候,碧尘,文及甫,就连赵宗仆和赵宗楚,他们都不甘心坐等,而是乔装改扮,来到了皇家银行的外面,他们想要亲眼看到王宁安完蛋的场景。
昨天下午,赵祯又召见了王宁安,这一次君臣两个面对着面,王宁安把字写在了纸张上,赵祯也是在纸上写字,而且写完之后,君臣两个一起把纸给烧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走露出来。
文及甫的心里有些忧虑,他不知道昨天的奏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妙策?
本来信心十足,可是真正站在了皇家银行的前面,决战时刻到来,他却是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没了方寸。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文及甫,碧尘,还有两位小王爷满头大汗,衣服都要湿透了,皇家银行的大门终于缓缓推开。
王安国面无表情道:“今日未时,正式交割票据,请持有万件以上的客户,进入贵宾室,其余客户,在大厅等候。”
说完,他转身走了进去,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扑克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文及甫几个互相看了看,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皇家银行的大厅……
第298章 决战之大甩卖
皇家银行办得仓促,只是买了一处三层的楼房,还没来得及自建办公区。
王宁安选在了第三层,等待前来兑换票据的贵客。
在桌子上,摆了四样点心,热水一壶,有人好奇咬了一口,结果险些崩掉了一颗牙,比石头还硬!
王宁安镇定自若,笑道:“诸位也知道,皇家银行日子过得艰难,这点心还是上个月的买的,要是饿了,泡水也能吃。”
这帮人鼻子都气歪了,到了你这,谁要吃点心啊!
其中一个身体胖大的中年人,冲着王宁安咧嘴一笑,“王大人,吃不吃东西,我们不在乎,在商言商,我们手上的票据你可要兑换了。”
王宁安笑道:“请你们放心,未时准时开始兑换,我手下的人已经在清点分类,早就准备好了。”
大胖子还是不信,或者说,他的任务就是来找茬儿的。
“王大人,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何必还拖延,赶快把东西给了就是了,我们家里还急着要结婚用呢!”
“结婚?”
王宁安哈哈一笑,“结婚用上万的铜器,你们家可真不一般啊!”
大胖子老脸微红,他腆着肚子道:“不牢王大人操心,小人家里就是喜欢用铜器,还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切按照约书办事!”
王宁安说完,一转身,从三楼走了下去,不再理会这些人。凡是跳到前台的,都是喽啰兵,真正的后台不会冲到第一线,当然了,他们也未必能稳坐钓鱼台。
王宁安选在了二楼角度合适的位置,目光从下面众人的头顶扫过,颇有一点俯视苍生的味道。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王宁安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焦距,鱼已经落网了,就等着最后的收割了,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愿意代劳,不用他再费心出手了。
……
政事堂,贾昌朝、富弼、王尧臣、梁适、刚刚升任枢密副使的王拱辰,几个人都在,只是大家伙的心思各异,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却面带嘲讽。
贾昌朝鄙夷地扫了一眼其他几个人,早都说过,不要和王宁安斗,不要和他斗!那小子是好对付的吗?
杀到了现在,就算皇家银行倒了又能如何?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用上千万贯的财富,去扰乱铜矿市场,你们可真是胆子太大了,大得天都容不下了!
跟皇帝炫富,打皇帝嘴巴子,自古以来,狂妄疯癫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富弼,富彦国,你熟读经史,以名臣自诩,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梁适,你也是名满天下的直臣,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怕千夫所指吗?
贾昌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几位主宰着大宋命运的相公显得十分尴尬,富弼城府太深,没什么表示,倒是梁适撑不住,先说话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贾相公,我提议立刻请旨,暂时停止交割,押后一段时间,我们全力调拨铜矿和工匠,帮着皇家银行,渡过危局?”
贾昌朝斜了他一眼,心说知道害怕了,可是晚了,太晚了!
“要是早一个月,或许还有救,现在就算停止交割,皇家银行的声誉必然一落千丈,甚至荡然无存。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只能祈求王宁安能安然挺过去,咱们最多挨几句骂,哪怕丢官罢职也无所谓。不然,你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无地自容!”
贾昌朝说完,一甩袖子,直奔自己的值房,懒得搭理其他人。
这位贾相公是真不要脸,他没掺和铜价大战,固然无事一身轻,可其他这几位或多或少,都卷入其中,有的人还卷入很深,比如富弼,他意味深长盯了一眼王尧臣,目光中满是杀人般的愤怒!
富弼不太懂金融市场的事情,王尧臣告诉他只要拿出一两百万贯,把王宁安手上的铜器买光,铜价就被拉上来了。如此也证明王宁安的动作是没有用的,压不下铜价,解不了钱荒……富弼哪能想到还有期货这一招,就点头同意了,他觉得这也是测试一下王宁安的办法,既然不行,那就淘汰吗!
谁知道,竟然闹成了这样子,无法收拾,胜败已经无所谓了,就琢磨着着怎么平息陛下的滔天怒火吧!
而此时呢,赵祯没有在垂拱殿,而是到了皇后的宫中,从坐下的那一刻,皇帝脸上就止不住的笑容,曹皇后一头雾水,实在是撑不住了,低声道:“圣人,有什么喜事吗?”
赵祯抬头看了看时间,离着午时不远了,距离交割的时间也只有一两个时辰,赵祯终于松下心来。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曹皇后的手上。
曹皇后吃惊地拿起来,突然手一哆嗦,差点落在地上。这里面的人是自己吗?五官,皮肤,毛发,清晰无比,丝毫毕现,清清楚楚,远胜过铜镜百倍。
“这,这是什么?”
赵祯呵呵一笑,“这叫琉璃镜,直到昨天,王卿才拿了一面,亲手送给了朕。”
又是王宁安,曹皇后已经习惯了那小子的神奇,不由得笑道:“这东西可真清楚啊,有了它,这宫中的铜镜都可以砸了……”
曹皇后随口说着,突然她浑身剧烈颤抖,嘴巴张大,目瞪口呆,眼球艰难转动,正好碰上了赵祯开怀的笑容。
“梓童,这回咱们赢了,彻彻底底赢了!”
……
狄青率领着三千名将士,押运着五艘漕船,沿着运河北上,昨天就过了陈留,距离汴京越来越近了。
突然行驶在最前面的船只,突然一顿,很快水手们惊慌失措。
“大帅,水下有石头,把船底撞坏,没法走了。”
狄青一愣,随即微微冷笑,运河每天都有人清理,在航道中心,居然出现了石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卑鄙无耻,连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吗?
狄青猛地一扯披风,扔在了地上。
“弟兄们,把盔甲兵器全都扔了,每个人五十斤铜,午时之前,必须送进京城!”
狄青说着,率先冲进船舱,背起一百斤铜锭,迈开大步,向着京城方向奔去。
没有任何迟疑,这些南征北战的汉子们,一个个甩下沉重的盔甲兵器,肩扛手搬,快速北上。沿途的关卡早就得到了命令,要严防死守,务必不能让狄青他们进京。
“头儿,咱们怎么办?”一个厢军的士兵战战兢兢道。
年长的虞侯盯着狄青的队伍,看了半天,把脚一跺,“都他娘的没长眼睛,狄帅是咱大宋的人样子,不跟着他学,还学那些无耻之徒吗?反正老子也吃够了皇粮,正好回家抱孩子!”
说着,他领着一队厢军,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不只是他们,运河的船工,看热闹的百姓,都涌了上来,等到狄青他们邻近京城的时候,这一支队伍已经足足三万人之多!
另外一面,老将军王德用押运着车队,也过了陈桥镇,直奔京师而来,阻挡他的是侍御史田方。
“老将军,奉枢密院令,队伍暂停,接受检查,以防违禁之物进京!”
王德用饱经风霜的老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原来要查啊,那就请过来吧!”
田方傻乎乎往前走,突然,一道寒光!
王德用手里的马刀准确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兔崽子,老夫有圣旨,你敢拦着,就砍你的狗头!”
“你,你敢不遵朝廷祖制,我,我要弹劾你!”田方被吓得声音都变了。
王德用放声大笑,“你们把大宋江山都搞乱了,还有脸拿祖制当护身符,真是无耻之尤!”
老将军懒得理他们,直接带着人马,押运着铜镜,越过吓傻的田方,直奔京城扬长而去。
……
在各队押运的人马当中,最要命的就是包拯这一队,他带着人马,距离开封二十里,迎面等候的是参知政事唐介。
包拯为官以来,朋友不多,唐介算是其中最要好的一个,只是他想不到,两个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包拯摇摇头,苦笑着迎了上来。
“真御史,不过如此!”
这句话,充满了嘲讽和鄙夷,世人盛赞唐介,说他是真御史,只是想不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唐大人,竟然也充当起了别人的打手!真是不胜唏嘘。
唐介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包拯,本官得到了密报,你的车上,装着从辽国运来的违禁铜器,数量之巨,多达几十万件!”
包拯微微一笑,“唐大人,你想如何?”
唐介和包拯对视了半天,突然他哈哈大笑,“包拯,包黑子,要不是我姓唐的来了,你能进得去京城吗?”
说着,唐介拨转马头,对着手下人厉声道:“护送包大人的车队进京,耽搁一刻钟,老夫砍你们的脑袋!”
包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子方兄,这,这……”
唐介自嘲一笑,“什么也别说了,我的辞官表已经写好了,快进城去吧!”
包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羞惭道:“子方兄,小弟无礼了,等日后我再给你赔罪,眼下你先陪着我看一出好戏吧!”
“什么好戏?”
唐介还不清楚,包拯让人掀开了一个箱子,唐介探头看去,里面满是有稻草裹起来的一个个圆形物体,和镜子的大小差不多。
包拯拿起了一面,送到了唐介手里,唐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大惊,“这,这不是铜镜!”
“哈哈哈!王二郎做事,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会随便来吗!”
包拯催促着人马,迅速进了开封,唐介的脑袋瓜子都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茫然随着人马进了开封,王安国,苏轼等人都恭候着。
“是包大人来了!”
包拯面色严峻道:“快把东西送到各个商铺,立刻抛售!500文一面,今天就要把铜价打爆!”
“尊令!”
大家伙全都热血沸腾,就在早上,他们还盘算着各路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直到卯时,他们才如梦方醒,原来胜局早已定下了!
王先生啊王先生,你瞒得真好啊!
经过这些日子,皇家银行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京城广建网点,包拯带来的琉璃镜迅速被挂了起来,明晃晃的,跟一面墙似的,东京的百姓迅速聚集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轼挺着胸膛,得意地吆喝着,“看到没有,这是六艺学堂最新烧制的琉璃镜,比铜镜清晰,最关键是比铜镜便宜,只要五百文,清仓大甩卖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京城到处都开始了甩卖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