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
“韩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祖制是不准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没有错吧?”
韩绛点头,“王大人,我知道你心中愤怒,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王宁安一伸手,拦住了韩绛。
“韩大人,我想问你,以徐镛、孙沔、肖固等人的所作所为,他们还算士人吗?”王宁安厉声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且不说朝廷天恩,几百万的黎民,千里国土,他们都能等闲视之,如果这帮人算是士人,那士大夫的脸面何存?同这帮人为伍,你不觉得羞耻吗?”
韩绛审讯了几个月,他知道的情况比王宁安还多,岭南的官员有多龌龊,他一清二楚。被王宁安问得老脸通红,支吾了半天,羞愧道:“二郎,这样吧,我上书朝廷,请求严惩,把这三个人都处死!”
“不!”王宁安断然摇头,“这还不够,岭南的几十万冤魂都在天上等着,大宋亿兆百姓都看着,如果不能明正典刑,朝廷的威仪何在?”
韩绛越发凄苦,“王大人,二郎!算我求你了行不,你这么逼我,我也是没法子!”
“你有法子!”王宁安一点不客气,“韩大人,你我立刻联名上书,同时我给醉翁去信,我要问问他,叛国之徒,连人都不能做了,还能做士大夫吗?”
韩绛大惊失色,“二郎,你的意思?”
“请求朝廷和士林剥夺涉案官员士大夫的资格!”王宁安断然说道,此话一出,韩绛也是眼前一亮。
以往士林都是有进无出,也就是考上了进士,或者成为大儒,那就是公认的士人,却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作为,会失去士大夫的资格。
诚如王宁安所说,勾结叛逆,出卖军情,丢失国土,这样的罪人,连人都不算了,还算什么士大夫?
假如剥夺了这帮人的士人资格,那么立刻就可以明正典刑,以徐镛和孙沔来说,判一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要知道大宋对待叛乱一直是非常狠辣的,从不留情。
只是这么干妥当吗?
“韩大人,你要还是犹豫不决,我自己上书就是了。”
王宁安说完就要走,韩绛连忙拦住。
“二郎,你别误会,我,我联名还不行!”
……
韩绛被王宁安逼得没有办法,同时也是怒火中烧,不愿意放过几个败类,就连夜挥动大笔,把这几个人的罪行详细写了下来,然后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王宁安一路南下,人困马乏,就索性在广州修整,他也是要等着朝廷的消息,在王宁安的心里,早就把一干人贩判了死刑!
就看朝廷怎么处置吧?
倘若士人能要点脸面,主动清理败类,对他们还有些敬重,如果不能,呵呵……王宁安咬了咬牙,大不了就斗上一场,就不信了,以我两世为人的智慧,还斗不过他们!
王宁安每天和杨曦花前月下,过着小日子。
京城此刻却翻了天。
首先得到消息的就是欧阳修,老夫子也十分关心这个案子。一方面欧阳修恨不得把这帮人都杀了,另一方面,却也担心祖制难违,不好处理。
等到王宁安的信送来,欧阳修眼前一亮。
这的确是个办法,主动剥夺涉案官员的士人资格,既不违反祖制,又能展现士林果断的一面,维护士大夫声誉,欧阳修颇为赞同。
他立刻前往政事堂,去找贾昌朝商量。
刚迈步进来,几位相公都在,包括首相贾昌朝,次相富弼,参知政事唐介,枢密使梁适,还有三司使曾公亮。
见欧阳修赶来,几个人都跟他主动问好。
贾昌朝开门见山,“醉翁,你是为了岭南的案子吧?”
“没错。”欧阳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宋代对分权牵制达到了病态的地步,所有的宰相几乎都是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没有人能真正以三省的长官——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出任宰相,成为名副其实的相公。
设置参知政事,还有枢密使掌军权,据此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宋代的相权被削弱了,受到限制了。
这种想法也对,也不对!
作为单一的个体,显然宋代的宰相没有前辈们那么威风,但是作为整体相权来说,却是大大强化。
就拿眼下的情况为例,出了事情,通常东西府的相公们凑在一起,如果他们的意见统一,直接上报赵祯,皇帝几乎都要点头。
只有在分歧严重的时候,皇帝才能出来裁决协调。
欧阳修坐下之后,就说道:“我认为徐镛孙沔等人,天怒人怨,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们不光是大宋的罪人,更是士林的耻辱,如果不严加惩处,天下人会怎么看?士农工商,士人如果不能表率群伦,有何面目,辅佐圣君,治理百姓?”
老夫子的话,掷地有声,唐介和曾公亮都频频点头。
“我们赞同醉翁的意思,和罪人为伍,也是我等的耻辱!”
当头三门炮,都是素有清名的重臣,很有压迫力。
贾昌朝看了眼梁适,问道:“枢相的意思是?”
“贾相公,岭南的案子牵连太大,我了解得不多,还请贾相公决断吧,我支持大家伙的意见。”
说了等于没说,梁适也够滑头儿,不过他点了出来,这个案子恐怕不能这么简单下结论。
贾昌朝又看了看富弼,“那彦国兄呢?你什么看法?”
富弼叹口气,“根据韩绛的表文,那几个人的确罪孽不小,我也无意为他们开脱,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可是我想请教,这个开除士林,要怎么落实?”
欧阳修一愣,迟疑道:“富相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莫非你以为这些人还能士大夫吗?”
富弼不动声色,“永叔兄,我说了,这几个人怎么处置,我没有意见。我担心是此例一开,后面怎么办?再有犯错的官员,随便找个理由,就给开除士林了,然后就能砍脑袋!说得过去吗?祖制还有丝毫的威严吗?”
见欧阳修眉头挑起,还要争辩。
富弼直接亮出了杀招,“醉翁,你身为文坛领袖,可以代表士林吧!是不是你认为谁不配做士大夫,就可以昭告天下,开除士林,然后痛下杀手?”
“富相公!”
欧阳修越发看不懂富弼了,当年那个热血澎湃的富彦国哪去了,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欧阳修断然不会污蔑一个好人,而那些真正有罪,有大罪的畜生,就能轻轻放过吗?”
富弼针锋相对,“徐镛赐死,孙沔充军,肖固永不叙用。这算是轻轻放过吗?还要怎么样?抄家灭族?或者凌迟处死?光靠着耍弄文字机巧,把人开除士林,就想绕过祖制,这种小人行径,无耻手段,才是真正危险的!朝廷规矩,怎么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一直以来,富弼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人们都忘了,这位可是出使过辽国,口才当世无双,他爆发了,欧阳修被弄得哑口无言。
王尧臣趁机说道:“醉翁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可万一有些不肖之徒,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动辄开除士林,诚如是,百官惶惶,战战兢兢,天下再无安宁之日了。”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贾昌朝也是满脸为难,要说杀吧,真的该杀。
可问题是他也是士人,他身后也有一大帮门生故吏,恶例一开,以后杀红了眼,谁都好不了,岂不是麻烦大了!
见贾昌朝犹豫了,欧阳修怒不可遏,“贾相公,士大夫上承天子,下安黎民。本就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太祖爷当年留下祖训,是担心后世子孙滥杀无辜,打压言路,断送了江山社稷。可如今呢,百年承平,天子仁厚,对待士人可谓礼遇有加,恩同再造。反观士大夫,治国无能,贪婪枉法,那国家大事当儿戏。竟有人给叛贼通风报信,难道士林就不该惭愧,不该战战兢兢,不该反思自己的过错吗?”
欧阳修须发皆乍,每一句话都戳到了众人的心头,他说的是真好!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老夫子的勇气,能反躬自省。
贾昌朝沉默了许久,无奈道:“大家都仔细想想,此事容后再议。”
……
从政事堂出来,欧阳修除了愤怒,就是失望,真是想不到,当年的战友竟然变得自己都不敢认识了。
老百姓常说,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说得多好啊,满朝的文臣,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武将,防着外戚,防着宦官,可到头来呢,自己肆意胡为,败坏法度。
大宋和汉唐不同,底子太薄了,燕云十六州没了,西域丢了,连河套也守不住!
天险不在,养马场没了。
早晚有一天,大宋会灭在蛮夷的手里,而这些不知道反省的士大夫,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创立六艺学堂,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一定要革新士林风气,一定要!!!
老先生感慨万千,却也没有办法,在各方压力之下,此事拖了十天,终于政事堂拿出了方案,徐镛罪大恶极,枭首示众,孙沔赐死,肖固充军西北,其余涉案官员,处罚都增加一级。
这个结果,已经算是朝廷官员容忍的极限,至于开除士林的提议,根本没有采纳。
消息很快传到了岭南,王宁安看到了结果,他想过自己的反应,或许会暴跳如雷,或许会义愤填膺。
可是当他真正知道之后,竟然没有什么怒火,仿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历代的文人,莫不如是。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实在是太少了。
其实不用看什么史料,光是后世的学校,就清清楚楚,多少老师在课堂上义正词严,骂得吐沫星子满天飞。结果呢,手上有了一点权力,诸如助学金啊,奖状啊,证书啊,活动啊,哪一次不是私相授受!何曾让所有人服气过?
古今一理,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做龌蹉事情,而免于惩罚,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捍卫赵大的祖训。
“天不收你我收你!”
王宁安的拳头渐渐攥了起来,目光无比坚定,朝廷不杀人,那就让我来!犯了罪,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270章 罪有应得
“该走了。”
王宁安望着码头上整齐的船只,如释重负道。
这次再去交趾,和上次纯粹打仗就不同了,除了原班人马不变,还要增加几个衙内的两千多人,另外还有一大批的商人官吏,整个队伍膨胀了一倍,光是各种船只,就凑了一百五十多艘,白帆片片,一眼望不到头,众多的船只,就好像一座移动的海上城堡,十分壮观。
杨曦腻歪在王宁安的身边,这几年的功夫,王宁安的个头也蹿了起来,小身板有了点肌肉,不是几年前的豆芽菜,隐隐比杨曦还高了一点,靠在一起,显得般配和谐了许多,终于不是个小男人了。
“我爹答应了。”小妮子低低声音道。
王宁安有些犯傻,“不是陛下赐婚了吗?你爹还打算抗旨啊?”
“你说什么呢!”杨曦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爹是想咱们在岭南成亲。”
“什么?”
王宁安一阵激动,十六七的大小伙子,说是不想媳妇,那是扯淡,只是他东跑西颠的,也没个空闲,要想抽出几个月,回到京中准备婚事,还真不现实,如果能在岭南成亲,也算是如愿以偿。
不过他有些歉疚,“曦儿,是不是委屈你了?”
杨曦伸出了玉手,堵住了王宁安的嘴巴。
“我心甘情愿的,只要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微不可查,低着头,娇羞地脖子都红了,王宁安放声大笑,突然拦住了她的腰身,两个人的唇狠狠印在了一起。
……
“真是想不到啊,咱们老大就是有本事,连猛虎都给降服了。”高俊杰感叹道,回头看了眼柳羽,笑着说道:“现在京城一狮一虎,可就剩下你姐姐了,她什么时候也嫁人啊?”
柳羽一听,顿时脸就垮了,无奈道:“我姐姐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等闲男人看不上,不一般的男人还看不上她,我爷爷都愁坏了。”
呼延达忍不住凑趣,“既然这样,不如把你姐也嫁给咱老大算了,他能降服猛虎,你们家的雌狮也不在话下啊!”
柳羽气得给他一拳,怒斥道:“想什么呢,我们柳家的姑娘可从来不给别人做小!”
这时候潘肃也走过来,“要我说啊,宁可给好汉子提鞋,不给赖汉子当爹!你姐姐要是能嫁给王大人,也算是千古佳话啊!”
石涛好奇道:“什么佳话啊?”
“那还用说吗?降龙伏虎啊!”
这话说完,这帮混小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船队还在向前,可王宁安的座船,还有五艘船只,却悄悄离开了舰队,方向一转,向着东北驶去。
与此同时,另外一艘船只,满载着此次岭南大案的罪员,离开了广州,也向北方航行。
朝廷最终的审判结果,显然没法满足岭南百姓的希望,每天都有人去找狄青,去找韩绛,在外面痛哭流涕,送万民书,请求朝廷严惩赃官,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都是失望。
岭南本就是化外之地,民风剽悍,对这次的事情,各种传说,越来越多。
好多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朝廷。
就拿当初朝廷缺钱,是王宁安和赵宗景献上了三万两黄金,身为宰辅之臣,政事堂只能想出加税的法子。
老百姓可不管钱是怎么来的,相反,他们觉得交趾帮助侬智高,还多次抢掠大宋的子民,花重金购买奴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抢了他们那是替天行道!
偏偏做了好事的王大人竟然被弹劾了,那些愚蠢的文官要对交趾怀柔,要对他们施以仁义!
有人就要问了,对交趾仁义,对大宋的百姓怎么办?
为什么要苦自己人,却厚待别人?
种种不满情绪,等到朝廷最终的结果出来,民间的反弹情绪已经到了顶点,岭南就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再也捂不住了。
好些百姓直接冲到了大牢,还有人扔火把,说是朝廷没有公道,他们要自己来!
身为主审官,韩绛不得不连夜上书朝廷,建议要把涉案官员立刻带走,不能留在岭南处置,免得发生民变。
就在王宁安离开的第二天,载满了上百名犯官的船只也离开了。
他们的速度极快,航行出来五天的时间,终于在一片岛屿停泊下来。
船舱打开,有人冲着里面的人一笑,“诸位大人,都出来透透气吧,咱们靠岸了。”
被关在船舱里好几天,大小便,腐败的食物,肮脏的汗臭,狐臭,奇奇怪怪的味道,都汇聚到了一起,简直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吐,能透透气,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多只是被降级罚奉的官吏纷纷走了出来,站在了甲板上面,凉爽的海风吹来,十分惬意。
包括孙沔几个在内,也从船舱出来,或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呼吸新鲜空气了。
朝廷不杀士人,却因为王宁安折腾,他们又被重重惩罚,真是可恶透顶!
孙沔踉跄着走了两步,好不容易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却发现有个人笑呵呵站在码头,正冲着他笑呢!
“你,怎么是你?”
王宁安哈哈一笑,“孙大人,你看看我给你选的这块坟地如何啊?”
孙沔一愣,他这才注意到,这里只是一座荒凉的岛屿,并非是陆地。
“你,你想怎样?”孙沔惊呆了,“你,你这是私设公堂!”
“没错!”王宁安坦然接受,放声笑道:“孙沔,你罪行累累,朝廷只是赐死,未免也太便宜了,我给你准备了凌迟之刑,又叫寸磔。就是把你裹在渔网里,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你的肉!足足割三千六百刀,差一刀都不行!行刑之时,还要把割下来的肉,分给众人啖之,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啊,这里没有那么多百姓,只有滔滔海水,还有海里面的鱼虾,就让他们吞了你吧!”
听着王宁安的话,孙沔恶心得浑身战栗,张口哇哇大吐,突然,他一纵身,想要从船上跳下去,两边的士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岂会让他便宜死了,伸手抓住,顺势把下巴卸了下来,想咬舌自尽,都做不了了。
直接绑到了码头的十字架上,士兵拿出锋芒利刃,在他的脑门蹭了两下,孙沔立刻吓昏过去了,可下一秒,他又活生生疼得醒了过来。
就这样,不断重复着死去活来,一片片的肉,扔到了海水里,血腥味吸引了好多鱼虾,大口吞噬着他的血肉,整个场面,宛如地狱!
……
第二个享受千刀万剐的就是徐镛,他早就知道自己要被砍头,已经不抱希望,可是居然要落一个凌迟的下场,也是万万想不到。
“王大人,你高抬贵手啊,我还有家产,还有好些金银,我都愿意交给你,求求你了,饶我一条狗命吧!”
“你妄想!”
说话的人是杨曦,小妮子虽然见不得血腥,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目睹徐镛是怎么死的!
就是这个畜生,出卖了军情,害得杨文广惨败,几乎丢了性命,杨家两三百名部曲,无辜被害,一夜之间,多了无数的孤儿寡母,无人照料!
这只是徐镛罪行的万分之一!
不剐了他,天理不容!
第三个就是肖固,他本来只是充军而已,没有死罪,见到也要凌迟,竟然暴怒大吼。
“王宁安,你欺天了!陛下尚且没有判我死罪,你敢杀我,不怕朝野议论吗?”
王宁安微微一笑,“朝野议论?肖大人,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吗?且不说你和侬智高之间的光是,光是这些年,从你手上卖掉的汉人百姓,就不下两千人!”
此话一出,肖固立刻脸色就变了。
王宁安没有诬陷他,交趾等国,文明水平不如大宋,他们需要大宋的工匠劳力,为了得到人口,他们就贿赂地方官员,靠着抢掠,绑架,坑蒙拐骗,各种手段,每年都有上千名汉人被卖到周边国家。
肖固做转运使的几年,光是靠着卖人,就赚了不下十万贯!
“你,你胡说八道?”肖固大声争辩道:“我要上书朝廷,我要当堂审讯,洗刷清白?”
王宁安笑得更加开怀了,“肖大人,你想什么呢?还没看出来,这是一座荒岛,本来我是想让你们明正典刑,奈何朝堂上的那些人不干,没办法,只能在这里送你们上路了。”
“你,你这是和所有的士人为敌,王宁安,你肆无忌惮,你肆无忌惮啊!”
“没错,你算是说对了,还愣着干什么,动刑!”
士兵们蜂拥而上,把肖固绷起来,也开始了下刀子。
除了这三个之外,其他的官吏,王宁安一一历数罪行,韩绛这几个月没白干,他把所有人的罪行都查清楚了,有的扒皮,有的点天灯,有的砍头,有的沉海……
总而言之,一个人也没有放过,滔滔海水,将这些人的尸体全数吞噬掉,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老赵家不敢杀士人,老子敢杀,上天不收你,我收!
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那些冤死的百姓看到这帮畜生的下场!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要把高高在上的士人拉下马!
王宁安处置了这帮败类之后,将一艘船只凿沉,装成遇到风浪解体的样子,然后才放心南下,去追赶前往交趾的船队……
第271章 一不小心受贿了
其实王宁安大可以偷偷让人做手脚,把船弄沉了,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怀疑,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可是他偏偏亲自动手,一口气斩了上百位官吏,其中有进士功名的不下三十人!
士大夫啊,多尊贵,那可是和赵宋的皇帝共天下的存在,等闲连皇帝都杀不得一个,偏偏被王宁安给砍了,砍瓜切菜一样,杀得干干净净。
“曦儿,其实我在练胆!”王宁安抓着杨曦的头发,笑呵呵说着,好像说一件无关的事情,其实王宁安内心的波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他不得不杀,当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跪在他的面前,像是爬虫一样,可怜兮兮地祈求原谅,鼻涕一把泪一把,或是歇斯底里地狂叫,发疯发癫,进行着丑态百出的表演。
顿时就生出了不过如此的感叹,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今天我能偷偷宰了你们,等到明天,老子一样能光明正大废了你们!
熊熊的斗志在燃烧,就算眼前是一座泰山,一样铲平了!
杨曦蜷缩在王宁安的怀里,身体不由得缩得更紧了。
“我想和士人斗一场。”
王宁安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杨曦的肩头颤抖了几下,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王宁安放肆地揉了揉她的背,笑道:“你觉得我会赢不?”
“会!一定会的!”
杨曦毫不迟疑说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不在乎道:“没准,说不定我也会输,所以我才选在那座岛上行刑,那个岛叫澎湖,虽然不算大,可继续向东南航行,就有一个比沧州还大的岛屿,有高高的山峰,肥沃的农田,数之不尽的梅花鹿……如果我败了,咱们就去海外,你愿不愿意当个蛮王的王后?”
杨曦转过身体,和王宁安对望着,小妮子突然伸出手臂,和王宁安紧紧抱在了一起,两具火热的身躯,似乎要把对方都点燃了一般……
长久的观察,王宁安敢说,大宋的最大问题就是士人集团,老赵家过分重文抑武,过分迁就纵容文人,百年承平,文官已经不是尾大不掉,而是一手遮天。
任由他们操纵朝局,早晚有一天,这片繁华就会被铁蹄踏成碎片!
王宁安不是个多高尚的人,可他觉得总要尝试一下,要和文官斗,要让天下百姓看到,不光武将能乱国,其实文人更加可怕。
王宁安已经将这次审讯的结果,集录成册,那些官员所作所为,全都写的清清楚楚。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四处散播,把文官丑陋的一面彻底揭开。
然后他又让人到处宣称,说是这些祸国殃民的文官已经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一场风暴,让他们都葬身大海。
上天都忍不住要杀人,身为天子,还能容得下这帮丧心病狂之徒吗?
王宁安不认为靠着一次两次的揭露,就能击败文官集团,但是凡事都有第一步。对上,要争取天子信任,把皇帝交代的每一项差事办得漂亮,告诉赵祯,不一定事事都要靠着文官。
对下呢,要真正让老百姓看到利益,愿意接受变革。
还有,就是要有六艺学堂为基地,培养新一代的人才,去取代旧式官僚。
说到底,打铁还要自身硬。
他,还有背后的庞大将门,必须挺直腰杆,真正顶用,才能平衡文官的势力。
一想到这帮纨绔少爷,脑袋都大了,他们真能行吗?
拖延了一些日子,等到汇合之后,大家明显感到了王宁安有些不一样,从里到外更加跋扈犀利,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其他人更不敢随便胡说八道,遇到了王宁安,都不自觉低头。
到了交趾,从海防登陆。在海上久了,两条腿乱晃,这帮人跟喝醉了一般,恢复了两天,才正式整队,向着升龙府开进。
自从上次大杀大砍之后,生怕大宋的人马再次突然降临,一路上的村镇几乎都跑光了,偶然有些驻军,可是打出了李日尊的旗号,他们也都望风而降,军队开进非常迅速顺利。
初次踏上异域的土地,这帮人还挺兴奋的,跟当初赵宗景差不多,纵马乱跑,扯着嗓子鬼叫,玩得挺高兴。
他们发现啊,在道路两旁,有不少突兀的土堆,还是新建不久的。
好奇之下,柳羽就带着几个家丁在上面来回奔跑,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马蹄踩空,柳羽从马背上摔下来。
家丁急忙跳下来搀扶,却发现柳羽的脸都绿了。
“少爷,没事吧?”
“啊!”
柳羽突然怪叫一声,像是兔子从地上飞快爬起来,扭头就跑。
正巧撞上了潘肃,这丫的两条腿都软了,声音也变了。
“死人,有死人!”
潘肃胆子还比较大,顺着柳羽的手指方向,来到了土堆前面,果然,一块土落下来,露出了一根森白的腿骨。
正是上次王宁安他们突袭的时候,杀死的人,交趾将尸体草草收拾,就近埋在了一起,才成了一个个土堆。
光是眼前这个土堆,少说埋了上百人!
原来这是坟头啊!
弄清了真相,潘肃的心脏都是一阵紧缩,后背不停冒凉气。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到底杀了多少啊?
难怪李日尊那么怕王宁安,连老爹被杀,都不敢复仇算账,相反,还要卑躬屈膝,祈求原谅。
敢情这威风是杀出来!
此后的几天,柳羽都远远躲着王宁安,他默默数了数,各种土堆至少有二三百个,换句话说,王宁安杀得交趾人,至少一两万。
不对,还有升龙府呢!那里只怕更多。
果不其然,当宋军的大队人马距离升龙府越来越近,城中残存的百姓全都吓得到处逃窜。
站在高处,只能看到一片废墟。
城墙被炸塌了,护城河填满了,城里的房屋被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残存的土墙顽强立着,在土墙之间,有百姓临时搭建的木屋棚子,此刻也都人去楼空。
这还是几个月之后,当时的场景该多惨,简直不敢想象。
震惊,除了震惊就是震惊,这些纨绔衙内彻底服气了,或者说,彻底被镇住了,想想不久之前,还和王宁安说说笑笑,偷奸耍滑,柳羽的脖子就冒冷风,生怕王宁安一道命令,就把他给宰了。
“哥几个,我两宿没睡觉了,我觉得咱们上了贼船了……”柳羽小心翼翼道。
潘肃一瞪他,“我告诉你啊,管住你的臭嘴,多说一个字,惹恼了王大人,可没有咱们好果子吃!”
几个衙内凑在一起,窃窃私议,一下子都老实起来。
其实他们大可不用如此,王宁安没有心情搭理他们,反倒是叫着李日尊,围着升龙府看了看。
“王爷,你有什么想法?”
李日尊哪敢有什么想法,急忙躬身道:“小王一切都听大人吩咐。”
“哈哈哈,那就好,你现在立刻给黎氏和陈氏下旨意,让他们即刻赶来,参加王爷的登基大典。”
李日尊还有些发蒙,“王大人,这,这里能办大典吗?”
“怎么不能?”王宁安不悦道:“莫非王爷以为我们还要帮着你修城池吗?”
李日尊吓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这就对了,等你登基之后,再下令征集民夫,放心吧,本官修过城池,很有经验的,保证让你的都城固若金汤。对了……原来的名字不能用了,你想个新名字吧?”
“小王早就想好了,叫归化城如何?”
王宁安眼前一亮,“不错不错,果然很有觉悟,王爷放心吧,大宋一定会不遗余力,支持王爷的。”
……
王宁安丢下了李日尊,他把筹备登基典礼的事情交给了几个衙内,王宁安觉得很奇怪,他们没人叫苦,也没人反驳,王宁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直乖得不得了。
看起来还不是废物透顶,至少服从命令,这就很不错。王宁安很喜欢当甩手掌柜的,反正不管弄成什么样子,自己又不用负责,丢人也是李日尊的,他要的只是个傀儡而已,这个傀儡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听话就是了!
貌似自己的要求很简单,不管什么人,都要老实听话就够了。
王宁安觉得自己是个最好伺候的领导,可殊不知,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吓坏了。
尤其是柳羽,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忙前忙后,绞尽脑汁,想着朝廷大典是怎么进行的,务必要隆重大气,不能让王大人挑出毛病来。
跑了几天下来,柳羽的小白脸晒得通红,腮帮都缩进去了,显得眼睛大大的,布满了血丝。
这一天柳羽忙完了,回到帐篷休息,突然,帐篷里面摆着好几个木箱子,柳羽不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家丁连忙笑道:“少爷,这是有人送过来的。”
“送给我的?!”柳羽突然吓得一蹦老高,惊叫道:“你们好的胆子,谁让你们收的?”
家丁无奈,心说在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收过礼物。
“少爷,这是陈氏派人送来的,都是宝贝,还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呢!连咱们家里头都没有这么大的!”
柳羽小脸都垮了,“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他跺了跺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着东西,跟我去见王大人。”
第272章 纨绔的价值
柳羽发誓,他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家里的河东狮,他姐姐柳月娥,还有就是面前的王宁安。
相比之下恐惧他姐姐,那是从小揍出来的,至于害怕王宁安,却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
他规规矩矩站在王宁安的面前,几箱子礼物都展开了。
王宁安仔细看了看,里面有虎皮五张,孔雀翎一千只,南珠两斗,最值钱的就是珊瑚树一支,不但个头大,而且品相完整,红彤彤的,血染似的,放在京城,绝对是价值无量的宝贝。
可是这里是交趾啊,这点东西就显得淡薄了。
王宁安看完,撇了撇嘴,“就这么点?你没有私藏吧?”
柳羽吓得连忙摆手,小脸都变色了,“王大人,就算杀了我,也不敢欺骗大人,我是真没有藏匿,我对天发誓……”
说着他真的伸出胳膊,或许觉得不够正式,又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却舍不得咬下去,正为难呢,王宁安摆摆手。
“行了,把东西带回去吧?”
柳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人,你让我拿回去?”
“当然了,不拿回去,还留给我啊?”
“我的大人啊,这就是给你的。”柳羽都快哭了,“我可不敢随便收受礼物,陈氏把东西送给我,就是存心撬开我的嘴巴。”
王宁安笑了笑,“有点道理,他们想知道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啊!”
柳羽直接趴下了,“王大人,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能泄露军情啊,这可是死罪!那一百多……”柳羽顺口说了出来,话到了舌尖儿,他突然脸色狂变,“王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王宁安轻轻一笑,绕着柳羽转了两圈,这小子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样,坐立不安,脑门冒冷汗,浑身颤抖如筛糠。
“柳公子,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我不知道……”柳羽还想抵赖,却被王宁安瞪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们猜的,大人留在岭南,就是等案子的结果,偏偏朝廷没有公道,一味包庇,只砍徐镛的头。别说是大人,就算我们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恨不得能手刃那些贪官污吏。”
王宁安盯着柳羽的眼睛,笑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如果口不应心,天打雷劈!”
王宁安摸了摸鼻子,他故意抢在朝廷正式判决下来之前离开,又尽力伪装成遇到海难……其实吧,只要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猜到自己不难,这帮纨绔子弟都有这个觉悟,京城的那帮人精儿,谁能不知道呢!
上百条人命,如果传出去,会不会对王宁安不利呢?
在下手之前,就已经权衡好了。
他进京见过赵祯,知道皇帝有多恨这帮人!
再有,他选在澎湖杀人,然后毁尸灭迹,谁也找不到证据,就算有人出来指控,那也是空口说白话,没法定罪。
还有更重要的是这次文官的行径不在理,先是弄出了叛乱,接着又不顾一切包庇自己人,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聪明如那几位相公,断然不会过多纠缠,不然弄不好,就把不杀士大夫的祖训给推翻了,那可是每个士人的保命符,谁也不愿意丢掉。
王宁安思量的时候,柳羽屏息凝神,差点吓得憋死过去。
交趾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了,一百多名官员,也给随随便便就宰了,柳羽生怕王宁安抓住他的毛病,直接砍了脑袋,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战战兢兢的时候,王宁安突然一拍他的肩头,笑道:“柳公子,捕风捉影的话就不要跟别人乱说了,至于这些礼物吗,你一定要收下。”
“为什么?”柳羽非常惊讶,大惑不解道。
王宁安一笑,“柳公子,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再有谁给你送礼,别管多贵重,你只管收着。有人要问你什么事情,你也要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
柳羽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是不够用,这是干什么?嫌交趾人知道的太少,主动告诉他们?这也太奇怪了吧?
“柳公子,咱们把话说好了,你一定照着我说的做,事后我一定给你请功,如果你做的不好,可要小心……”
“我一定照做。”柳羽真被吓到了,一点违抗的念头也没有。
“大人,万一他们问我吃不准的事情,那该怎么说?”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记住了,你表现的越饭桶,越草包越好!”
最后这句话说完,柳羽哭着出去了。
不带这样的,太伤自尊了,人家纨绔也是有尊严的!
为了赌上自己的尊严,柳羽决定演好一个饭桶。
他收下了陈氏的礼物,果然,转过天,陈翕就来拜访。
“化外之臣,见过上邦天使。”
瞬间柳羽就成了长翅膀的了,这位大少爷毫无形象,往那里一摊,翻着大眼皮,轻佻道:“你找我什么事?”
陈翕微微皱眉,这家伙和自己印象中的,举止优雅,谈吐有度的大宋臣子,实在是相差太远,他何德何能,居然出任了副使?
按理说,是应该找正使的,问题是王宁安那个凶人谁敢碰啊,柳羽忙前忙后,年纪又小,陈翕就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但不知天使大人,官居几品,任何差事?”
“没有差事,也没有品级!”柳羽老实道。
陈翕反倒不信了,“那为何大宋要派你出使交趾?”
“这还不简单。”柳羽得意道:“我花钱买的。”
花钱?
陈翕喷血了,“这也能花钱买到?”
“有什么不可能的,反正我们家有钱。”柳羽一副欠揍的模样,大大方方说道。
陈翕强忍着揍人的冲动,追问道:“大人为何来交趾?”
“为了升官发财。”柳羽笑道:“走了这一趟,我就有了功劳,朝廷那边能赏赐官职,把商路走通了,顺便还能捞点钱花。”柳羽轻松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也不早了,该出去骑马了。
临走的时候,柳羽还嘱咐陈翕,“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再准备一份厚礼,别拿土产糊弄人,拿点真金白银出来。”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陈翕都久久不能平静,这算什么,他八成遇到了假的使者。
怎么能这么随便?
还公然索贿,大宋的官员竟然如此寡廉鲜耻了吗?
陈翕从各方搜集信息,渐渐也拼凑出来“真相”,果然如柳羽所言,这次来的使团规模庞大,而且其中多数都是将门的公子,衙门,纨绔!
他们千里迢迢,跑到交趾来干什么?
还真就是柳羽说的那样,为了捞点功劳,赚点利益。既然如此,可就麻烦了。
陈翕还打算利用陈氏源起大宋,作为筹码,说服大宋的使者,能够帮助陈氏,掌握交趾大权。可是从柳羽的德行来看,大宋肯定没有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派他过来。
真是愁人啊,没有大宋的支持,怎么抗衡强大的黎氏啊?
就在过去的几个月,黎氏不断招兵买马,升龙府被烧了,从里面逃出去的人,七八成都落到了黎氏手里,差距越来越大,如果不是忌惮大宋的雄兵,黎氏早就灭了陈氏,一统交趾了。
陈翕仿佛老了三五岁,他暗中下令,让家族做好万全准备,防止黎氏偷袭他们。
……
如果说陈氏在柳羽这里得到的沮丧,那么黎氏得到的就是狂喜。
“李氏无德无能,冒犯天朝,为什么大宋还扶持李日尊啊?”黎贡不解道。
柳羽翘着二郎腿,搂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享受着她的按摩,懒洋洋道:“这还不简单,朝廷的那帮大头巾啊,最是讲究名分大义,李氏是原来的国王,纵然失德,也要让他的后人做交趾国王,这可是大宋的底线,奉劝你一句,别想做乱臣贼子,不然死得很惨!”
黎贡连忙点头,“是是是,外臣都知道了。”
他眼珠转了转,又问道:“柳大人,你可熟悉王大人?”
“当然熟悉了。”
提到了王宁安,柳羽坐直了腰板,显得十分虔诚,“王大人文武双全,才智无双,那是我大宋年轻一代,最顶尖儿的人物……他领兵的本事,你们该领教过啊?”柳羽不无揶揄道。
黎贡脸色尴尬,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王大人这么了不起,他有何志向,又为什么要到岭南?”
这家伙的话都围绕着王宁安发问,柳羽也犹豫过,可谁让王宁安让他说实话呢!
“王大人当初是陪着济阴郡王过来的,他这种人物,怎么会把交趾放在眼里。要问起王大人的志向,他写过一首词,你听我念念——怒发冲冠……”
念完了《满江红》柳羽一脸的崇拜,这才是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呢!
“王大人志在燕云,王家的铁骑就是为辽寇准备的,用来对付你们,那是牛刀杀鸡。”柳羽笑道:“王大人这次过来,不过是善始善终,希望交趾的事情有个了结而已。”
柳羽说完,搂着小美女,直接到了后账,没一会儿,就传出激动的声音,黎贡撇撇嘴,还真是个急性子!
从柳羽的帐篷出来,他心里也有数了,说起来很伤感,却也带着一丝窃喜。大宋的注意力不在岭南,既不会为了李氏出力,也不会帮着陈氏。
只要能维持李氏的王位,大面上过得去,上国就不会在乎交趾。
想想也知道,大宋如果有心,怎么会安排一帮纨绔过来?
看起来天赐良机,灭了陈氏,彻底掌控交趾的机会来了。
黎贡立刻下令黎氏的五万人马集结,向陈氏的领地压过去,一场大战,蓄势待发,就等着发令枪了。
王宁安很满意,他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感觉,这帮纨绔公子哥,就等于是自己的猪皮,把他狰狞的獠牙,阴暗的心思,全都藏得好好的。
第273章 被狄青怀疑了
李日尊登基的典礼,远比历代国王要简陋太多了,想想也知道,几个纨绔公子哥弄出来的东西,能有多热闹?
可不管怎么样,李日尊还是成为了交趾国王,只是这个国王太惨了,他连一座城池都没有,手下的人口不过一两万人,连个小诸侯都比不上。
而且王宁安也没心思替李日尊撑腰,在扶持他登基的五天之后,大宋的人马就匆匆离开了交趾。
直接前往海防港,扬帆出海,回归大宋了。
王宁安的离开,让交趾国上下都大感意外,首先就是李日尊,来的时候,威逼利诱,让自己签了不平等条约,怎么一点都不提了,王宁安转性了?
李日尊并不相信,他让人调查,结果发现大宋的人们是骑着战马来的,可是离开的时候,却是坐着马车跑的。
听说好些马车,上面都盖着白布单子,宋军上下,人心惶惶,难以掩饰的焦躁恐惧。
李日尊想了想去,只有一个理由,疫病!
岭南是烟瘴之乡,交趾更加湿热,蚊虫众多,西军南下,有很多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王宁安和赵宗景在交趾大杀大砍,弄得到处尸积如山,遇上了炎热的天气,不出瘟疫才怪呢!
说起来交趾和中原王朝打过的仗不少,他们最大的武器不是英勇善战,也不是全民皆兵,而是可怕的气候,每一次出战,有超过五成的士兵,是死在瘟疫之下。
……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列祖列宗终于保佑交趾了,作恶多端的王宁安遭到了报应了!
李日尊哭天抹泪,跑到老爹的陵寝,诉说宋军仓皇逃走的事情,他感谢了一圈的神佛,可是从陵寝回来,李日尊就傻了。
他知道宋军逃走了,更加密切注意着情况的李氏和陈氏哪能不知道,他们和大宋的使者接触,已经看出来了,大宋并不重视交趾,不然也不会派出一帮纨绔子弟了。
现在又闹出了疑似瘟疫,宋军仓皇离开,他们肯定不会管交趾。
以往是三家鼎足而立,没有人敢随便动手,这一回可不一样,李氏除了交趾王的称号之外,别的一无所有。
光是陈氏的力量,没法和黎氏抗衡的。
黎贡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禀报了父亲黎炬。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出兵吧!”
黎炬老谋深算,没有轻易点头,“你确定宋军是真的发生了瘟疫?为什么他们没有尸体丢下来?”
黎贡眼珠转了转,说道:“我猜大宋是虚张声势,生怕我们看穿他们的底细。”
黎炬沉吟良久,“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李日尊毕竟是大宋扶持的国王,万一宋军再来一次火烧升龙府,我们该如何处置?”
“父亲,的确宋军不可小觑,但是大宋的强兵毕竟要放在北方,根据可靠消息,邕州一带的宋军已经北返了,我们只要灭了陈氏就可以,把李日尊留下来,继续当傀儡,这样就不会得罪大宋了,上国吗,要的就是面子!”
黎炬还不放心,又找来家臣胡一晃,还有黎氏的长辈黎东观。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王宁安烧了升龙府,给交趾造成的震动太大了,大宋的人马刚走,就立刻爆发战争,恐怕难以向大宋交代。
胡一晃思索了半天,给黎炬出了一个主意。
“大宋不是扶持了李日尊吗,现在李日尊手上无兵无将,我们不妨起兵,以保护陛下为名,先把李日尊捏在手里,然后借助他的名义,讨伐不臣,家住以为如何?”
黎炬和儿子黎贡一听,全都涌出了一个词:挟天子以令诸侯!
妙计,真是妙计!
只要李日尊在前面挡着,就不怕大宋翻脸了。
有了主意,黎氏快速调集手上的五万精锐,又征集了十万民夫,另外,把放在大宋边境的两万人也抽了回来。
凑了十七万人,诈称三十万,从北而南,直奔升龙府而来。
他们旗帜鲜明,是来效忠陛下,供李日尊差遣的。
黎贡率领着两万人马,先赶到了废墟一片的升龙府,结果令人惊讶,李日尊已经不在了。
派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在两天前,陈氏已经派人,迎接李日尊去清化,黎贡当即大怒,煮熟的鸭子哪能飞了?
他立刻派兵追击,一口气追出一百多里,才看到李日尊的庞大队伍。
知道他赶来了,陈氏的少族长陈志平笑呵呵迎上来。
“黎兄,别来无恙啊!”
黎贡勒住了战马,气哼哼道:“少跟我装蒜,赶快把陛下交出来!”
陈志平呵呵一笑,“黎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陛下是自愿跟着我们南下的。”
“胡说!”
黎贡把眼睛一瞪,凶相毕露,“陛下身为天子,理当留在升龙府,岂能轻易被你们带走?莫非你们想挟持陛下,图谋不轨吗?”
“好大的罪名!”
陈志平呵呵一笑,“陛下已经归顺大宋,升龙府也要重新修筑,已经更名为归化城了!黎兄,陛下在城池完工之前,暂住清化,这有什么不妥?”
黎贡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明白了,陈氏和李日尊是早有勾结。
大宋一走,李日尊就迫不及待投靠陈氏,他岂能轻松放过!
“陈兄,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赶快放了陛下,不然你们陈氏一族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陈志平怒火冲冲,好一个黎氏,真够猖狂的!
“我有陛下的旨意,你们还敢行凶?”
黎贡存心闹事,岂会在乎,他哈哈狂笑:“陈志平,你们伪造陛下圣旨,罪大恶极,不除了你这个恶贼,我交趾永无宁日!”
说完,黎贡一挥手,部下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为了迎接李日尊,陈氏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陈志平随机指挥着大军迎战,双方发生了惨烈的遭遇战。
黎氏和陈氏的人马怪叫着,呼喊着,冲到了一起。
经过了多年严格训练,黎氏的部下远比陈氏精锐,一上来就杀得陈氏节节败退,遍地都是尸体。
李日尊在陈氏军中,脸色极为难看,嘴唇铁青,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不能等了,快走吧!”
陈志平带着亲卫跑过来,脸上满是血迹,胡乱抹了一把,立刻跟小鬼有的一拼。他保护着李日尊,夺路而逃。
这一战下来,陈氏损失了不下五千人,黎氏也死了三千多人,最惨的要数李日尊,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人,包括王室的宫女太监,全都被杀了,只剩下他一个,逃到了清华城,彻底成了没毛的公鸡。
陈翕和陈志平被黎氏的战斗力彻底惊呆了,他们一面调集人马,疯狂加固清化,一面派遣人手,到处散播消息,说是黎氏袭击陛下,试图了皇帝,是他们拼死保护了李日尊,现在陛下危如累卵,要求所有忠义之士,立刻起兵勤王,共同声讨黎氏暴行。
黎氏这边也不客气,同样到处宣扬,说是陈氏抢夺陛下,图谋作乱,为了保护皇帝安全,黎氏才起兵讨伐。
双方互不相让,黎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北而南,直扑清化。围绕着各处关卡要害,展开惨烈的争夺,
黎氏大军,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杀到了清化城下,可谓是进军神速。
到了此时,陈氏也不得不奋起抵抗,他们集中了所有青壮,同黎氏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尸体堆积,如同小山一般,血水汇聚成河,双方都杀红了眼,陈翕和儿子亲自上城督战,半个月的功夫,这爷俩的亲卫都换了五茬,就连他们都身上带着伤,继续这么下去,非要城破人亡不可。
“父亲,黎氏隐藏的实力太多了,我们不是对手!”
陈翕大口喘息着,猩红的眼睛,露出了些许无奈,“无论如何,也要拼下去,黎氏凶残暴虐,到了他们手里,就真的有死无活了。”
陈志平想了想,低声道:“父亲大人,能不能求救兵啊?”
“救兵?哪来的救兵?”
“当然是大宋了。”陈志平道:“咱们手上握着李日尊,就让他给大宋去一份求救表,这样大宋的人马能来,黎氏就没法猖狂了。”
陈翕点头,“这是个办法,可我担心远水不解近渴啊!”
“死马当活马医,总算是个希望。”
陈翕终于同意了,陈志平冲到了临时宫中,不由分说,让李日尊写下了求救的表文,然后亲自挑选了二百名勇士,保护着信使,冲出了清化东门,坐上船只,直奔大宋而来。
……
密切关注交趾局势的狄青吃惊不小,王宁安去了交趾一趟,立刻交趾就打了内战,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灾星啊!
他倒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交趾乱了起来?
面对狄青的询问,王宁安只是付之一笑,不敢居功,“交趾本就是火药桶,我不过是送去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动手罢了。”
狄青还当王宁安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多问,一个优秀的统帅,面对着绝佳的战机,狄青的血液都沸腾了。
侬智高叛乱的根子还在交趾人身上,不把他们彻底摆平了,西南就永无宁日!
“二郎,咱们又该怎么办?乘势拿下交趾?”
“不可!”王宁安笑道:“此时用力过猛,只会让交趾内战的两方罢手言和,共同抗敌,狄帅只要厉兵秣马,准备接收战果即可,战斗交给我们就行了!”
狄青差点吐血,你们——能成吗?
第274章 衙内们的第一次(加更)
能成吗?
不光狄青在问,几个纨绔子弟互相看了看,也是满腹的怀疑,就他们这个德行,上战场还不被杀得七零八落啊?
“王大人,你看,我们也没有经验,万一出了差错,坏了军国大事,可就不好了。”潘肃仗着胆子说道。
“然后呢?”王宁安笑呵呵道。
“然后?当然是派遣其他有经验的将士了。”潘肃有点不敢抬头了。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潘肃,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和小丫鬟……那个的?”
潘肃老脸一红,争辩道:“大人,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没有经验?”
一句话,把潘肃憋了个大红脸,愣是说不出反驳之词。
王宁安环顾四周,冷冷说道:“没有人天生下来就会打仗,你们的祖辈也有第一次,他们用血,用命,拼出来家族的荣耀。你们这次推脱了,下次推脱了,难不成要一辈子当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不敢出头吗?大宋立国百年,将门世代传承,都不下五代人。君子之泽,也该终结了!交趾国内两方大乱,他们武备又差,如果这时候,不断然出击,在疆场上赢得功名,还要什么时候?面对交趾人,你们都没有勇气,那面对辽国,面对西夏呢?你们到底这辈子能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把绝话说完,王宁安头也不回,把他们都留在了屋子里,自己走到外面的树荫下坐着。
闷热的天气,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王宁安将衣襟松开,让自己放松些。
他已经营造了最好的条件,要是这帮人还不敢出头,那可真的没指望了。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打开,出乎预料,第一个走出来的竟然是柳羽,他小脸蛋通红,快步走到了王宁安的面前。
“我们柳家不一样,河东柳氏,千年传承,人才不断,绝对不会衰败!”柳羽大声冲着王宁安吼道。
“你想说什么?”王宁安淡淡道。
“我,我想说,不能给柳家丢人!我愿意出战!”柳羽扯着脖子喊道。
王宁安终于露出了笑容,“不错,总算还有个爷们,坐下来,陪我喝杯茶,然后点兵,准备出发。”
“是!”
柳羽的声音高了八度,他扭头看了看房子那边,把下巴仰得高高的,傲气十足。
“特么的,让柳丫头抢先了,不管了,老子也要出战!”
第二个蹿出来的是高俊杰,他是高怀德的后人,决不能给祖宗丢人!
冒出来两个,石涛紧跟着也出来了,他的脸色凝重,当年石守信何等威风,陈桥兵变,是他推着赵匡胤上了皇帝宝座。
杯酒释兵权,第一个被拿掉兵权的就是石守信,为什么?因为石守信能打仗,用兵比赵大厉害多了!
祖宗好汉,儿孙愚鲁,怎么也说不过去!
三个人就像是三个卫士,一字排开,胸膛挺得高高的,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升华了。
屋子里还剩下潘肃,呼延达,另外还有几个小子,互相看了看,潘肃苦笑摇头,“兄弟们,你们还年轻,大哥已经成亲多年,还有儿女……所以,哪怕我死了,也不怕!”
潘肃一推房门,昂首阔步走出来。他来到了王宁安的面前,略带羞愧,当年陈家谷,潘美没有抵住压力,留下来接应杨业和王贵等人,眼看着忠勇之士惨死,这么多过去了,潘家的后人不能再当懦夫了!
“王大人,我愿意请令,给兄弟们打冲锋!”
屋子里的人一股脑都涌了出来,一个个你争我抢,生怕落到后面。
眼看着大家伙积极的模样,王宁安含笑点头,“总算不赖,敢出战,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光有勇气不行。”
“那还要什么?”柳羽问道。
“还要脑子!”王宁安严肃道:“做生意不能赔本,打仗也是这样。要扬长避短,知己知彼。我不是带着你们送死的,而是建功立业。回头你们告诉各家的部曲,这次打仗,是在交趾境内,他们可以敞开了做,没有人会在乎,而且只要打赢了,每个人都能分到千亩良田,给他们找几个媳妇。别管成没成亲,我在交趾给他们安个家!”
这出手真是大方!
这帮小子都来劲了,“大人,我们呢,我们能捞到什么?”
王宁安伸手画了一个圈,淡淡吐出两个字:“一切!”
……
陈氏求救的信使赶到了广州,他在冲出城池的时候,身上中了箭,这一路航行,伤口早已经流脓,发烧发热,神志不清,把求救表文送来,人就死了。
实际上不用他说,每天都有快船在大宋和交趾之间往返,传递消息,王宁安的船队时刻枕戈待旦,等候出击。
“火候差不多了,该咱们出手拯救世界了!”
王宁安站在船头,下令出发,这滋味,别提多舒服了,要是戴上个眼罩,绝对海贼王啊!
乘风破浪,船队快速接近交趾国境。
自从上次袭击升龙府之后,北部湾都是大宋的天下,一艘交趾的船都看不到,他们完全是出其不意,王宁安选在红河口以北五十里的地方登陆。
“根据最新的情报,陈氏的少族长陈志平已经战死,黎氏为了泄愤,把他们的尸体分成八块,挂在旗杆上面示众,陈氏损失惨重,距离城破,只有一步之遥。”
潘肃吓了一跳,“这个黎氏挺能打啊!”
“嗯,他们的战斗力的确超出了我的估计。”王宁安老实说道:“所有我们不能硬拼,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我们的骑兵,快速突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如同大人上次那样?”柳羽问道。
“方法差不多,只是目标变成了黎氏的物资,要把他们军粮辎重全部摧毁。”王宁安让人拿来一个沙盘,交趾的地形,一目了然。
黎氏的大本营在北方,这次出动十几万人,辎重粮草全是从北方征调,还有就近抢夺,这些粮草,一部分运到了军前,还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红河北岸。
说起来,这还是王宁安的功劳,他一顿大杀大砍,到处放火,交趾国内的船只被摧毁殆尽,黎氏一时弄不到足够的船只运输,这些东西就留在了红河,主要集中在五处渡口,他们也留下了重兵把守。
“你们的任务就是带领人马,偷袭这些渡口,把粮食都给我杀了。然后转头,大肆抢掠破坏黎氏的老巢,把他们弄得越惨越好!”
大家伙了解了王宁安的计划,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大人够意思,没有给他们安排多难的任务,如果连这个都办不成,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了确保万一,王宁安还给他们每支队伍配属50架床子弩,又准备了充足的猛火油和火药包。
事到如今,这帮小子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德行。
“原来就是放火啊,这个我们擅长!”
“别托大!”王宁安板着脸教训道:“你们第一次带兵,我给你们派几个老兵当向导,他们都随着我杀进升龙府,经验丰富,千万记住了,保命第一,如果不行,果断撤退,不要拿自己和弟兄们的小命开玩笑!”
“大人放心吧!”
大家伙一起点头,他们选在了夜间进军,骑兵在平原上,基本就是无敌的存在。北方的高头大马,又远比骡子一样的滇马快多了,连通知预警都做不到。
宋军就像是扇子面似的,快速展开。
第一座渡口距离他们不到一百里,负责攻击的正是潘肃和柳羽,两家的部曲,加上王宁安配属的老兵,一共500人,赶在拂晓之前,冲到了渡口的外围。
这时候正是人最疲劳,最松懈的时候,前方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后面的人根本想不到会有什么麻烦。
直到马蹄声响起,他们才仓皇冲出来,刚从军营跑出来,迎面一排床子弩,猛烈射来,淡薄的交趾人瞬间被射穿,射碎,刹那之间,一片死尸。
“换火油!”
床子弩不断将燃烧的火油投掷到交趾人的中间,蹿起的火蛇随着风,到处吹散,很快,岸边的粮仓沾上了火星。
交趾人拼命嘶吼着,用力扑打,哪知道火油越打越多,烧得越来越猛,他们取来河水,浇上去,哪知道猛火油竟然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吓傻了所有人。
“这是鬼火!”
不知道哪个交趾兵叫了一嗓子,这个说法就快速流传,他们甚至不敢碰触火焰,掉头就跑。
宋军兜着屁股追上去,那些家丁部曲都是久经大敌的老战士,个人武力比起王家军还要厉害,杀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成片的交趾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柳羽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居然也跟着大家冲了上来,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仓皇逃跑的交趾人,双方的距离是那么近……或许伸出刀,就能砍下他的脑袋!
柳羽想着,手臂不由向前,他只觉得一顿,接着尸体就倒了下去。
这就是杀人吗?
竟然这么简单吗?
柳羽浑身血液沸腾,仿佛埋藏在骨子里的暴力因子一下子炸裂了,他大吼连声,朝着逃跑的人群猛追了下去!
纵马驰骋,杀戮疆场!
去他娘的东华门唱名,老子才是好男儿!
第275章 护犊子的赵祯
贾昌朝执掌朝局之后,踌躇满志,想要一展拳脚,可是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拔剑四顾,却发现能做的真是不多。
就拿之前文彦博留下来的裁军来说,迟迟没有落实,八万裁军,实际只减少了两万多空额,要不了多久,又会被各种名目的征兵,给填补满了。
军费开支,达到了大宋支出的七成,不想办法解决,国库就拿不出钱做别的事情,纵使贾昌朝一肚子抱负,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偏偏事情做不成,下面烦心事还一堆,他刚处理了几个赈灾的事情,参知政事唐介就找来了。
“这是御史田平送来的弹章。”
贾昌朝眉头一皱,“要弹劾官员送给御史台,给我干什么?”
“醉翁没法处置,不得不给贾相公。”
贾昌朝将信将疑,展开了一看,顿时眉头皱起,田平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宁安!
田平提出岭南案子定案之前,王宁安和韩绛等人就主张处死岭南涉案官吏,朝廷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这几个人就丧心病狂,暗中下黑手,加害涉案官员,甚至不惜制造海难,掩盖杀人灭口的真相。
话里话外,田平还把矛头对准了欧阳修,认为是他纵容王宁安,肆意妄为,痛下杀手,视朝廷法度与无物。如此凶残暴虐之徒,不严加惩处,久后一定酿成大患。
田平罗列了许多罪名,贾昌朝只是一扫而过,他蹙着眉头,犹豫道:“这个田平所言,可有证据?王宁安是否杀了人?如果没有罪证,就诬陷一位大功臣,该严惩的人是他!”
见贾昌朝庇护王宁安,唐介早就料到了。
“贾相公,田平虽然只是猜测,可是老夫这里却有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贾昌朝好奇道。
唐介沉声道:“根据下面人送来的消息,王宁安的船队提前一天,离开了广州。”
贾昌朝笑道:“这不正说明王宁安没有涉案吗?”
“不然!贾相公,你有所不知,王宁安的船队是护送李日尊登基为王,可据船队送来的消息,王宁安失踪了几天。”
“哦?这又是为了什么?”
唐介道:“王宁安说,是他的座船遇到了风浪,偏离航向,故此耽搁了时间。”
贾昌朝笑道:“这不就是了,海上茫茫,风险很大的,王大人不辞辛劳,在海上奔波,都是为了大宋天下,光凭着臆测,就肆意污蔑,这会伤了将士的心。唐大人,如今你已经进入了政事堂,不是御史中丞了。按照我大宋的规矩,宰执和言官之间,是要避嫌的。”
唐介怒气冲冲,质问道:“莫非贾相公以为老夫徇私枉法不成?”
“并非如此!”
贾昌朝笑道:“唐大人,老夫自然信得过你,不过这人嘴两扇皮,最是恶毒不过。你看看,王大人就被扣了罪名。万一有人说唐大人和御史合作,陷害忠良,恐怕也不好吧?”
不得不说,支持老贾出任首相,实在是太英明了,这家伙的无耻程度仅次于夏竦和文彦博,一番偷换概念,混淆视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愣是把一个气势汹汹的唐介给顶了回去。
把唐老大人送走了,贾昌朝的脸色就变了。
他可比别人都清楚王宁安的秉性,当年那小子还刚刚出道,就敢和自己大呼小叫,胆子大的没边儿。
痛下杀手,干掉了那些败类,的确有可能。
论起罪行,杀了那帮人也不为过,可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满朝文臣沸反盈天,为的就是维护祖制,维护自己的身家性命。
身为首相,贾昌朝也不能公然和所有人作对。
可问题是和王宁安撕破了脸皮,后果同样可怕。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贾相公愣是被卡在了这里。
几天下来,京城的各种说法,到处流传,纷纷指向了王宁安,都说他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必须严惩。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声音在流传,说是老天爷的天谴,把一帮害人精儿给淹死了,和人家王大人没关系!
相反,朝臣们庇护这帮畜生,才是真正违背祖制,败坏大宋江山。
还有人把一本小册子广为流传,介绍岭南官员的罪行。
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公然贩卖大宋子民,把人当成牲口一样,弄到海外做苦工,妻离子散,父母生别,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
仿佛为了验证这种说辞,就在扶持李日尊登基的前后,有一批三千多人,乘坐船只,从交趾回到了大宋,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他们抱头痛哭,更有人回家之后,只能看到亲人的坟头。
还有人得知亲人死在了交趾,痛不欲生。
韩绛和狄青都向朝廷送来了奏表,把情况说的明明白白。
事情到了这一步,越发变成了两股力量的对撞。
以民间为主,他们痛斥文官的罪行,别说眼下是遇到了海难,生死不知,哪怕真的是被杀了,他们只会拍手称快,大呼解气。
什么狗屁祖制,太祖爷当年为了保护言路,害怕子孙肆意胡来,才定下的祖制,结果竟然成了文官的依仗,他们开始肆意妄为了,简直岂有此理!
大宋就是这点好,不以言获罪,连朝臣都不追究,更何况是老百姓。
京城的茶馆酒楼,到处都有人谈论,自然而然,他们就把不满对准了朝廷的诸公。以往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只是那时候,是言官和士林带领民意,攻击掌权的相公。
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变成了民间针对文官集团进行批判和讽刺,一贯以忠贞清廉示人的言官遭到了猛烈质疑。
民间如此,却更加激起了言官们的恐惧,他们如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舆论的主导权。
所以越来越多的文官上表弹劾,要求朝廷彻查岭南官员的死因,并且坚决捍卫祖制,谁敢破坏祖制,谁就是乱臣贼子,必须痛下杀手。
言官做梦都想,拿着王宁安的脑袋,去警告所有人,他们的威严不容挑衅!
……
动静越来越大,连贾昌朝都压不住了。
集贤殿大学士富弼终于找到了他,“子明兄,众意难违,政事堂再不给百官一个交代,只怕要出大乱子。”
贾昌朝忧心忡忡,“彦国兄,你让我怎么办?大海茫茫,派人去查吗?”
富弼道:“海上固然有些难度,但是王宁安身边那么多人,只要挨个排查,不难找出真相!”
贾昌朝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彦国兄,你说的轻巧,那几千人都是有功将士,都是为大宋江山流血的。查他们,万一激起兵变怎么办?还有,这次京城的将门,几乎都跟着王宁安南下了,你要查他们,你是想天下大乱啊!”
富弼黑着脸道:“贾相公,不给百官交代,天下已经乱了!”
两位宰相各执一词,通常这种时候,就要去找赵祯做裁判了。
贾昌朝和富弼找到了赵祯,皇帝陛下正穿着宽松的道袍,赤着脚,在地上缓缓踱步。见礼落座,富弼抢先把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当务之急就是查清楚王宁安失踪的那几天,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亲手杀了岭南的官员?”
赵祯眉头紧锁,苦笑道:“富相公,此事真的这么重要?”
“这个……陛下,百官纷纷上书,群情激愤,老臣唯恐人心不定,影响朝局啊!”
赵祯叹口气,“那朕告诉你,我知道王宁安去了哪里,能否给百官一个交代啊!”
“陛下知道?”
富弼满脸怪异,一万个不信,他觉得这是赵祯在欺骗他。
“富相公,你非要知道吗?”
富弼显得很为难,“老臣无意窥探天子之事,奈何此事太过蹊跷,老臣以为,还是给百官一个说法。”
赵祯摆了摆手,“罢了,朕也不怕两位爱卿笑话,朕至今还没有一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富弼大惑不解,这和王宁安失踪的几日有什么关系?
“王卿南下,给朕带来了一些极品海马,朕服用之后,效果很不错,这不,朕给他下了一道旨意,多给朕找一些海马。如果不是富相公追问,此事朕是断然不能说的。”
这下子把富弼噎得差点昏过去!
我的老天,这都行啊!
赵祯无子,天下皆知,海马补肾健脑,的确有利于圣体。
普通人尚且不愿意把这种事情透露出来,更何况是一个堂堂皇帝,既然如此,王宁安偷偷离开船队,替赵祯找海马,那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问题是王宁安派一个手下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啊?
“富相公,王卿年纪不大,一颗忠心,他做事或许有些出格,但是绝对不会胡来的,海马已经送到了京城,朕回头给你和贾相公每人二两。你们替朕挑着江山重担,劳苦功高,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饶是富弼能言善辩,也被赵祯的彪悍理由给打败了。
不光是他,其他的言官也不敢随便胡说八道了,莫非说你们不关心圣体,不想让大宋有皇子?
贾昌朝忍着肚子疼,差点笑喷了。
等他们两个离开了皇宫,赵祯到了龙书案,拿起一份密奏,扔到了火盆里。
“罪员该杀!朕不能亲手剐了他们,甚是可惜啊!”
第276章 无耻是没限度的(四更)
天下之人,何其之多,唯独皇帝能坐在那一张椅子上,靠的是什么呢?
简单说俩字:平衡!
左边弱了拉拔一下,右边强了,压上一压。唯有两边平衡,势均力敌,皇帝才能安心高卧,不用担心被架空。
赵宋的皇帝,天生弱鸡,太祖和太宗打天下,还能压得住,可是到了赵祯这里,完全被文官牵着鼻子走。
想要找个帮手都没有。
说起来也真够悲催的,太监不能用,武将太蠢笨,想提拔外戚张尧佐,结果被文官联手轰成了渣。
算来算去,就剩下一个王宁安,这小子聪明,忠心,能办事,假以时日,他绝对能克制文官集团。
可问题是王宁安出身六艺学堂,和欧阳修等人亦师亦友,交情匪浅,谁知道年纪大了,变得成熟了,王宁安会不会站在文官一边?
毕竟赵祯吃过亏,当年他提拔的富弼和韩琦,如今都成了标准的士大夫……赵祯在犹豫之中,偏巧出了这事!
王宁安处死了那么多文官,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和文官集团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了,这件事情会伴随他一辈子,哪怕有人想接纳王宁安,也会遭到士林的集体抵制。
事到如今,王宁安只能依靠赵祯,反之,赵祯想要平衡文官,也唯有依靠着他!
一对君臣,弄成了非常奇妙的关系,所以赵祯才会不惜赌上男人的尊严,替王宁安擦屁股。
文官们再猖狂,也不敢继续追杀下去,稍微不慎,这就是弄君的大罪,谁也承担不起。
“王卿,朕给了你信任,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
“二郎,我怎么觉得船上总是有人在偷看着你?”杨曦迟疑道:“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看看究竟是干什么的!”
“可别!”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们都是皇城司,监视我的。”
“啊?”杨曦惊呼,又连忙捂住了嘴,低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赵宗景那个二货告诉我的。”
“赵宗景?”
王宁安无奈道:“没错,他不是充军到岭南吗,陛下就派了一些人跟在他的身边,全都是皇城司的护卫,后来这帮人没有全留在京城,有几个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杨曦脸色很难看,她真的吓到了,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二郎,那他们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呵呵,就是让他们看到。”
杨曦不解。
王宁安笑道:“让你这个女张飞都明白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杨曦作势要打,王宁安连忙抓住了她的小拳头,“好媳妇,这是交的一份投名状,你懂不懂,就是江湖人要加入某个帮派,需要杀死个人,表示自绝后路,让人家放心。”
杨曦皱着眉头,不解道:“你要加入什么帮派啊?”
“哈哈哈,我当然是要入赵家帮了。”
王宁安处死那些官员,固然是怒气填胸,不想放过,但他也深思熟虑过,正是赵祯不断的变化,才能王宁安有了胆子铤而走险。
现在看起来,他赌赢了一半。
不过要想赢得彻底,还要把事情做好,让皇帝真正满意才行!
“那帮饭桶回来了?”
王宁安突然问道。
杨曦给了他一拳头,“别那么说,我还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京城这些年,将门犬子,游手好闲,到处惹事,他们都成了京城的一害。真是万万想不到,到了岭南,他们居然能带兵杀敌,前后的变化,判若两人。
杨曦不由得想起了大哥杨怀玉,当初不也是败在了王宁安的手里,才痛改前非,苦心练武,几年的功夫,就在将门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带御器械,深受赵祯信任。
还有赵宗景,那么一朵奇葩,竟然变成了人人称颂的贤王,还有人鼓动他夺嫡,真是出乎预料。
仔细想想,王宁安别的本事不敢说,绝对是天字一号的纨绔老师!
……
甲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潘肃等人满脸尘垢,有的还有血迹,兴冲冲到了王宁安的面前,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按照王宁安的计划,他们成功突袭了红河北岸的五处渡口,花了三天多的功夫,20万石粮食,还有更多的干草饲料,都被付之一炬。还有七八千名民夫也被杀戮一空,血水再次染红了红河,让这条河更加红艳了。
面对强势骑兵,加上火药弩箭助阵,黎氏的兵马并不比李氏强多少,一样摧枯拉朽,一样秋风扫落叶。
面对宋军的迅猛攻击,交趾人除了用命去填,别无办法。而王宁安又嘱咐他们,不要硬拼,见势不妙,立刻撤退。
用骑兵把对方调动起来,看到破绽,再一举击溃!
战斗变成了大家的玩具,久经沙场的部曲将经验毫无保留传授给少爷,在血火之中,快速成长,经历战火的洗礼,大家伙迥然不同,一个个更加野蛮,更加剽悍,轻浮的纨绔之气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凶残,就像许多食肉动物一样,小时候都是萌萌的,蠢蠢的,只有真正嗜血捕猎之后,才会露出狰狞的一面!
凑在了一起,互相比赛战功,出人预料,柳羽手刃了13个人,成为杀人最多的家伙!
大家伙都怀疑柳羽虚报了数字,可是柳家的部曲却告诉他们,柳羽还伤了几个人,都加起来,足有20个了。
这家伙细皮嫩肉,平时见不得一点血腥,怎么到了战场上,会这么疯?
突然呼延达一拍脑门,大笑道:“你们忘了他的太爷爷是谁了!”
一句话,大家终于想起来了。
河东柳氏,人才辈出,大宋刚刚立国不久,柳家最杰出的人才就是柳开。
此人尚气自任,才华无双,却也闹出了无数的笑话。
柳开最早提倡古文,还是欧阳修等人的前辈。
他参加科举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哭泣,问过缘由,此女竟是知县之女,他的父亲贪赃被仆人拿到了证据,仆人就逼迫知县,将女儿嫁给他。
柳开知道之后,竟然仗剑杀了仆人,还把他的心肝给烹了,与知县一起吃了。从此之后,柳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当地方官,处置罪犯,就把人家的心肝弄出来,切成小块生吃,自己的治下不够,别的地方杀人,也派差役过去把心肝弄来下酒。
柳开种种作风,哪怕过去几十年,也让人们记忆犹新。
见到文文弱弱的柳羽,突然大开杀戒,变成了凶神恶煞,也不用意外,人家祖上就是疯子,以后离柳羽远点,小心被这丫的给吃了!
大家伙调笑了几句,潘肃就主动问道:“大人,下一步该干什么?”
王宁安笑道:“不忙,我先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打?”
经过了一战之后,这帮小子从里往外,尊重王宁安,互相交头接耳,想了半天,柳羽先说话了。
“我认为这么打,至少有两点好处。”
“说说吧。”
“其一,扬长避短,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其二,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避免陷入泥潭。”
王宁安笑着点头,“你总算有点悟性了。其实这么打,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让黎氏没法下定决心和咱们死拼,我们才能收放自如,永远居高临下。”
打仗最难的就是火候,就像大唐和南诏的战争,固然把南诏灭国了,可是大唐损失几十万人,动摇了国本,得不偿失。
火烧升龙府的时候,如果王宁安执意留下来,贪图那点土地,就不会有李日尊主动归附,也不会有陈氏和黎氏的大战,他们只会矛头一致对外,试问,王宁安有多少本钱,能和交趾死缠烂打?
眼前的情况一样,双方死战,他只是烧毁了黎氏的后勤,得手之后,马上退兵。失去了辎重粮草,黎氏怕是拿不下清化了,交趾又恢复了平衡。
顺着王宁安的思路,潘肃道:“大人,你让我们退兵,是不想帮助陈氏了?”
“哈哈哈,我们为什么要帮陈氏?总要有个理由吧?”王宁安笑着问道。
他们又看了看,都在思索之中,还是柳羽先开口了,“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让两边维持势均力敌?”
“没错!”
王宁安打了一个响指,他发现这一堆人当中,柳羽算是个可造之材。
不管陈氏、李氏、黎氏,都和大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为了任何一方付出代价都是不值得。
大宋需要做的就是打破原有的平衡,然后再建立起一个新的平衡。
再重组的过程中,大宋的势力就深入了交趾内部,可以肆意捞取好处,最终把交趾变成大宋的领土!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促成双方议和,我们要给苦难战乱之中的交趾百姓,送去难得的太平,不能再坐视流血了,我们要行动起来!”
王宁安说得慷慨激昂,悲天悯人,就他那副表情,做成佛像,送到庙里,保证有一大堆人烧香磕头去。
可不管王宁安演得再好,这帮人可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啊?
火烧升龙府,故布疑阵,促成陈黎之战,又毁了黎氏的辎重粮草。
交趾上下,都被他折腾一个遍儿,这丫的竟然变了嘴脸,要去给人家送太平了,我的王大人,咱们无耻也有个限度好不?
面对他们的鄙视,王宁安满不在乎,要是有限度,那还是无耻吗?
第277章 大宋的维和计划
李日尊很惶恐,作为一个失去一切权力的傀儡国王,他宁愿做大宋的傀儡,至不济也要成为黎氏的傀儡,可偏偏他却选择了最糟糕的陈氏!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给最弱的一方当奴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王室仅有的金银财富被抢走了,用来赏赐守城的百姓,他的佩剑也被拿走了,没砍几下,就折断了。
城上的守军已经用锄头,铁锹,木棒作为武器,李日尊除了一个象征王位的玉玺,别的一无所有,他甚至怀疑陈翕会把他抓到城上,用来砸那些密密麻麻的黎氏人马。
陈氏的兵丁损失大半,外援断绝,城破之日已经不远了。
李日尊仿佛看到了一柄屠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黎氏要多皇位,肯定会杀了他,陈氏不甘心他落到敌人手里,也会杀了他,甚至作为一个王者,哪怕是亡国之君,他也是有一丝尊严的,李日尊紧紧握着衣角,指甲都发白了,里面就是鹤顶红,只要咬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七窍流血。
或许死了就不用面对糟糕的局势了——李日尊胡思乱想,突然大门推开,浑身浴血的陈翕冲了进来。
自从儿子死了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觉了,两只眼睛变成了可怕的血色,浑身上下,遍布伤口,眉骨上面,一道深深的伤口,让这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变得狰狞可怕,浓重的血腥气,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恶鬼的一样。
他攥着刀,眼睛冒火,直勾勾盯着李日尊。
一刹那,李日尊的心脏紧缩,呼吸急促,脖子被掐住了一般?
“完了,全完了?”他颤颤哆嗦地问道。
陈翕用了咽了口吐沫,很可惜,他的身体里除了血液,没有其他的液体了。干燥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点头。
李日尊瞬间眼前漆黑,他缓缓抓起衣襟,既然完蛋了,还活着有什么价值!就在国王陛下准备自杀的时候,陈翕突然冲过来,粗暴地扯碎了李日尊的龙袍,暗红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陈翕愣了一下,好半天他才艰难地发出了微弱而怪异的声音,艰难道:“天朝,黎氏——跑了。”
李日尊愣了好半天,终于如梦方醒,天朝,天朝果然没有抛弃他!
“哈哈哈,我是天朝册封的交趾王,我是大宋的臣子,上国不会不管我的,我,我要见天使官!”
李日尊像是发疯了一样,他在地上来回转圈,兴奋地冲到了外面,大嚷大叫,活脱一个精神病人。
李日尊突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面对陈氏的部下,他不再是惶恐,反而是趾高气扬,自信十足,老子有靠山了,你们都要听我的,你们的小命都攥在我的手里。
尽管这种行径有些无耻,有些让人作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李日尊,相反,还都要战战兢兢,没人敬重他的权力,没人在乎他的龙袍,但是他们都恐惧李日尊背后的大宋!
陈翕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他很疲惫,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却没法休息,苦战过去了,他的士兵损失了一半以上,清化的外面堆满了尸体,他的儿子战死了,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陈翕强打着精神,派遣手下,追击黎氏的后队。
在听闻粮草被烧,大宋出兵之后,黎炬和黎贡父子立刻傻眼了,他们知道完蛋了。
粮食没了还可以征集,可是大宋出兵,对他们来讲绝对是灭顶之灾,王宁安之前的战绩太辉煌了,已经把交趾上下都吓傻了,黎炬迫不及待让儿子退兵,他全力断后,防止人马溃散。
黎炬很清楚溃败的代价,他全力维持军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兵出现的传闻已经在军中散布到处都是,甚至有人传说,大宋的兵马带着可怕的鬼火,不怕水浇,不怕拍打,能够烧尽所有的东西……
恐惧是没有道理的,很快,黎氏的撤退变成溃败,溃败变成崩溃,雪崩一样的崩塌,陈氏的人马乘胜追击,忘情地杀戮,数以万计的黎氏人马被干掉,陈翕像是疯了一样,把黎氏人马的尸体堆积成山。
炎热的天气,尸体快速腐败,白色的蛆虫,在骷髅中间,爬来爬去,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给儿子报仇,他把抓到的黎家人用木棒从菊花穿透,从喉咙里透出来,竖立在城墙外面,就跟烤蛤蟆一样,怪异可怖!
清化的周围,变成了修罗地狱,每一个人都发疯了,残酷的大战,让所有人都堕落成了野兽。
失去了亲人的双方,不停报复着,杀戮着!
黎炬曾经试图和陈翕讲和,他派遣使者过去,结果被陈翕丢进了油锅,给活生生炸了。
……
“完了,这个国家彻底完了!”
慕容轻尘哀叹道,经历了惨烈的杀戮,战争的创伤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甚至几十年,都别想消除。
仇恨会埋藏在每个人的骨头里,以至于双方不死不休,无药可救!
“这才是我们要的交趾啊!虚弱,冲突,对立,仇恨,还要仰人鼻息!”王宁安的仁慈仅仅局限于大宋,对于四周的蛮夷,如果单纯仇恨他们,是因为不了解,如果你了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们!
无论多惨,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不会有一点的怜悯。
陈氏的大军,在红河南岸受到了阻止。
大宋的人马出现了,他们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阻隔了陈氏大军,他们甚至提供船只和木筏,供黎氏的人马安全过河。
本应该是相互敌对的双方,竟然奇怪地走在了一起,最好玩的是仓皇的黎氏部下,饥饿难耐,宋军居然给他们准备了温热的稀粥,接过粥碗的刹那,好些黎氏的人马还低声道谢。
战场的荒唐,难以形容。
“陈氏,黎氏,你们妄兴刀兵,不顾大宋的命令,可恶透顶!你们看看脚下的土地,看看你们身后的部族,有多少百姓死在了你们手里,家庭破碎,妻离子散,你们罪孽太深重了!”
王宁安面对着黎氏和陈氏的代表,慷慨激昂道:“身为宗主上国,大宋有义务恢复交趾的安宁,有道义辅佐交趾国王,治理好这一方土地,陈氏必须立刻交还国王陛下,同时派遣使者,展开和谈,本官将亲自主持和谈,在和谈期间,不管哪一方,谁敢随便动武,大宋绝不会坐视不理!告诉他们,狄帅统辖五万人马,陈兵邕州,本官也带着一万骑步兵卒驻扎海防,如果想挑衅大宋的军威,就放马过来吧!”
王宁安表现的大义凛然,他随后派遣慕容轻尘和潘肃,分别前往黎氏和陈氏,将情况告知他们,劝说双方,回到谈判桌。
“无耻,无耻之尤!”
黎贡破口大骂,交趾弄到了今天,根本就是王宁安下的黑手,他刚刚突袭了黎氏,给了黎氏一记闷棍,几十万石军粮被烧了,近万人死在他的手上,杀了人,反过头来充当好人,简直岂有此理!
“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他的父亲黎炬,还有家臣胡一晃,连同黎家的几位长辈,却都显得十分沉默,甚至是无奈。
“少主,你看要怎么报仇?”
“还能怎么报仇,杀,杀进海防,把王宁安的脑袋砍下来!”
胡一晃摇摇头,“少主,王宁安背靠大海,船队无敌,就算打不过我们,人家也可以跑,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本钱跟大宋打。”
见识了大宋铁骑的厉害,黎氏即便是完好无损的情况下,也没把握能赢。更何况如今粮食没了,人马损失惨重,怎么跟人家拼。
黎炬点头赞同:“没错,狄青的大军压境,据报告,王良璟率领着骑兵,几次出现在谅山以北,不到十里的地方。谅山一旦丢了,大宋的人马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我们腹背受敌,又有陈氏虎视眈眈……这仗不能打了!”
黎贡悲愤难平,“难道就这么认了吗?大宋不会放过我们的!”
好半天,黎炬才叹口气道:“不,为父倒是觉得大宋是想让我们和陈氏旗鼓相当,只有两家差不多,他们才能游刃有余——为父现在倒是想知道陈氏怎么琢磨的,他们甘心放手吗?”
……
“苏公公远路而来,真是辛苦了。”
王宁安笑呵呵同苏桂寒暄,大太监苏桂脸色不太好看,他头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两条腿就打颤了,到了陆地上,还不停摇晃。
“哎呦,王大人这远涉大海,征讨交趾,可是真够辛苦的,咱家光是走了一趟,就骨头都散架子了。”
王宁安笑道:“圣人洪恩重托,下官可不敢怠慢。再说了,这苦不苦的,要看甜头是多少!只要甜的多了,连苦瓜都成蜜了。”
苏桂眼前一亮,忙问道:“王大人,咱家也不客气了,圣人派咱家过来,就是想问问王大人,小小的交趾,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王宁安呵呵一笑,“公公请到我的行辕,正好,我准备了一份和平路线图,你看看就知道了。”
王宁安请苏桂到了住处,给他准备了热水,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又喷了不少香水,苏公公变得香喷喷的,坐在椅子上,捧起了路线图。
才看到第一条,苏桂就差点跳起来。
根据王宁安的建议,黎氏和陈氏,以红河为界,南北分治,为了防止双方再次发生冲突,将红河两岸,各五十里的范畴,化为非军事区,由大宋派遣维和人马驻扎管理。
这什么意思?岂不是说这块地就是大宋的了!
苏桂急忙找来了地图,简单算了算,就惊讶道:“王大人,光是这些土地,就有上百万亩吧?”
第278章 粮仓和钱库
“是135万亩!”
王宁安笑呵呵说道:“苏公公这块可是宝地,我给宫里留了十万亩,怎么样,有兴趣投资吗?”
苏桂呵呵一笑,随意道:“王大人的项目,咱家都有兴趣,不过这十万亩田,能有多少利?”
见苏桂怀疑,王宁安正色道:“公公,要不是看在咱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是真不想告诉你。罢了,我就当泄露商业机密吧!”
王宁安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苏桂顿时来了兴趣,侧耳倾听,看看王宁安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筹算……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历来的农民起义,都是因为填不饱肚子,历代的统治者,都非常关心粮食,大宋尤其如此。
宋真宗年间,也就是赵祯的老爹,就曾借了三万斛占城稻良种,分发给江淮两浙等地。
在大宋之前,长江流域仅能种一季晚稻,引入占城稻之后,就多了一季早稻,变成一年两熟,正是因为如此,长江流域才成为大宋的粮仓,每年700万石漕运粮食,供应着京城和北方的运转。
占城稻的原产地就在交趾以南的占城国,又叫占婆!
前面提到过,交趾几次攻击占婆,连战连胜,抢了不少土地,占城稻自然也在交趾广泛种植。
占城稻有个非常牛的特点,从播种到收获,只要五十多天,以交趾的气候,完全能做到一年三熟。
按照一亩地平均产两石粮计算,三熟就是六石,一百万亩就是600万石,扣除当地的劳动力消耗,至少能得到300万石。
听完王宁安的计算,苏桂觉得口干舌燥,“王大人,这么多粮食,你要干什么啊?”
“哈哈哈,苏公公,这还不简单吗,300万石,差不多相当于漕运的一小半,完全能够影响粮食市场的走势,顺便告诉公公一句,在交趾收购粮食,只要200文一石!”
“啊!”
苏桂惊得嘴巴张大,“这么便宜?比大宋可低了400文啊?”
“那是自然。”王宁安笑道:“其实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那是为何?”
“因为交趾出产铜矿,我们拿交趾的铜,铸成钱,反过来,再拿着铜钱,来收购交趾的粮……苏公公,你明白了吧?”
苏桂愣了半天,突然大摇其头,感叹道:“明白了,明白了,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
苏桂奉赵祯的命令,南下交趾,就是想实际看看交趾的潜力,别让王宁安给忽悠了,真的劳民伤财,那可得不偿失了。
等到实际来了,苏桂才知道,京城那帮人眼中的蛮夷之地,竟然是个宝贝儿!
他二话不说,当即把自己所见所闻,立刻写成密奏,送给了赵祯。
快船把密折送到了广州,然后600里加急,立刻送到京城。
赵祯得到奏报,已经是五月末了,天气越来越热,赵祯光着脚丫子,在大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各地的常平仓都不够用了,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除了支付军费,就要填补窟窿,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心力交瘁,不胜其烦。
“圣人,苏桂送来密奏了。”
赵祯从陈琳手里接过来,翻开一看,立刻眼前一亮,皇帝陛下越看越高兴。
“妙哉,真是天佑大宋!”
陈琳陪笑道:“圣人,真有这么好?”
“嗯!”
赵祯点头,“陈伴伴,你也看看。”
陈琳凑过来,扫了两眼,立马笑道:“圣人,王大人这是给大宋弄了一个粮仓啊!”
“而且这个粮仓还是源源不断的。”赵祯欣慰地搓着手,显得十分激动。
想想不久之前,王宁安南下的时候,就提到要再弄出个金融系统,好掌握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力量,天灾人祸不断,天子手上的财富多了,就能周济四方,安定人心。
当时赵祯还有些迟疑,光有钱就行了吗?那粮食就这么多,粮价波动太大了,不一样伤害老百姓吗?
好嘛!
不声不响,王宁安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用交趾的铜,买交趾的粮,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赵祯格外兴奋,王宁安啊,王宁安,没枉费朕的一片苦心,没有白保下你。
“传朕的旨意给岭南,告诉狄青,全力配合王宁安,务必要把交趾摆平了,那可是朕的钱库和粮仓,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琳急忙点头,下去安排。
老太监下去了,赵祯又把王宁安的奏报翻出来,仔细看了看,他是越发感慨,王宁安这小子真是个天才,总能在别人没有办法的时候,奇峰突出,想出来的主意匪夷所思,却又代价最小,收获最大,可行性十足。
以往的大臣,光想着往国内看,折腾大宋的自己人,每一次都弄得天怒人怨,哀鸿遍野。放眼国外多好啊,把交趾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多少人出来反对,赵祯是越来越离不开王宁安了。
等岭南的事情处置了,一定要把这小子调到京城,放到自己的身边。一来随时能帮着自己解决麻烦,二来还能看着点,免得小家伙把天给捅破了!
想着想着,赵祯的嘴角不自觉弯成了上扬的弧度。
有了朝廷的鼎力支持,王宁安在交趾的动作再也不受掣肘。
他拉着陈氏和黎氏,前后进行了十几次的谈判,最初陈氏坚决反对,他们不断鼓动大宋,要灭了黎氏。
陈翕先是和王宁安套交情,接着又告黑状,说是黎氏袭击大宋边境,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陈翕甚至露骨地表示,只要灭了黎氏,他们愿意请求内附,哪怕成为大宋的属地,也在所不惜。
王宁安全都不为所动,他只是把陈翕的谈话都记下来,让人送给黎氏。
这回黎氏也坐立不安,拼命向王宁安输诚,还把历年买来的汉人奴隶全数释放,每个人都给了赔偿。
在咄咄逼人的陈氏面前,黎氏率先答应了王宁安的条件,紧接着傀儡国王李日尊也下旨意,他说战乱出自误会,黎家还是忠臣。
李日尊的表态相当于最后一根稻草,等于告诉陈氏,你们再不低头,大宋,黎氏,还有李日尊,要联合起来收拾他了。
陈翕强忍着丧子之痛,签署了和平协议。
至此,交趾的内乱总算是结束了。
根据划分,红河以北,是黎氏的地盘,红河以南,是陈氏的地盘,相比较而言,黎氏稍有一点损失,陈氏则是扩大了一些区域。
原本作为第二大势力的李氏皇族彻底衰败了,他们仅仅保留了升龙府及周边土地,作为惩罚之一,黎氏需要派出五万名民夫,协助李日尊在升龙府旧址,修建崭新的归化城。
不过李氏也不是一蹶不振,除了将控制交趾最大的城池之外,他还拥有红河航运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每年能分到几十万贯的利润,足够李日尊维持一支中等强度的军队。
大宋,毫无疑问,是整个议和的最大赢家,从归化城到海防港,沿岸50里之内,都是所谓的维和区,也就是大宋的地盘!
王宁安兑现了承诺,所有参战的老兵都分到了一块不小的田地。
那些壮实的汉子,看着平坦肥沃的土地,眼睛里都冒光!
有人围着田地走来走去,指指点点,憧憬着种满了庄稼的场景,不知不觉,嘴里就流出了长长的口水。
就连柳羽和潘肃等纨绔衙内,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大家坐在一起,呼延达率先开口了,“我说,这算不算开疆拓土啊?”
他这一问,顿时引爆了大家的情绪,没错啊,不但是开疆拓土了,还拿到了百万亩膏腴之地!
我的天老爷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和老祖宗站在了同一高度上!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大家伙欣喜若狂,还有更好的事情等着他们。
王宁安笑呵呵道:“陛下让我拟一份有功将士的名单,已经送上去了,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重赏你们。不过吗,你们也就打了一仗,功劳还是太小,最多就给个九品官,我估计你们也不稀罕,要不就算了吧?”
这下子所有人都炸锅了,王大人,不带这样玩人的。
出身将门,蒙祖先余荫,是能拿到官职,而且还不低!
可问题一个是人家施舍的,一个是自己挣来的,这能一样吗?
“行了,我可以帮你们请功,但眼下还有个麻烦,地我们拿到了,铜矿和铁矿还没有着落,你们看怎么办?”王宁安把难题推给了他们。
柳羽立刻道:“打,把黎氏打趴下,他们就乖乖……不对啊,要是能打,为什么还要议和啊?”他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憨厚笑笑。
既然强取不行,就要开动脑筋。
“我有办法了!”
潘肃笑着说道:“大人,我们可以借给黎氏粮食,然后让他们拿铜矿换!”
王宁安放声大笑,“总算开窍了,你们商量个方略给我,然后潘肃你就去黎氏,和他们谈判。”
“遵命!”
潘肃笑嘻嘻答应,大家伙凑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他们越来越喜欢交趾的感觉,这里或许没有京城舒服,可是他们却找到了人生价值。
在这里,他们能随便挥洒才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主宰一个国家生死,这感觉太爽了!
第279章 粮食!粮食!
六月的汴梁,太阳似火,连续大半个月没有雨,就连汴河的水都下去了一截。当然诸如一些高官富户,倒是不用在乎。
就拿欧阳修来说,老夫子的书房里就放了两个冰盆,炎热的暑气都被带走了——别误会,光是俸禄,就够老夫子享受了。
只是这心里的烦躁,却怎么也没法解决。
他最近在整顿御史台,欧阳修认真研究了历年御史台的弹劾情况,看完之后,老夫子不停摇头。
御史掌刑法典章,纠察百官不法之事,是保持官僚体系高效清廉运转的关键。国初的时候,御史台为了整肃弊政,恢复经济,促进大宋的繁荣,做出了许多贡献。可这些年来,人心浮躁,越发受不了御史的清苦,越来越多的人把御史当成了升官的跳板。
窥视上峰喜怒,利用言者无罪的特权,甘心充当打手、鹰犬,每次朝局动荡,他们都冲在最前面。
有弹劾皇帝的,有弹劾宰执的,有弹劾外戚,弹劾将门的,内容五花八门,可归结起来,都是党争,都是内斗!
很少有人能伏下身,真正关心民间疾苦,替老百姓解决切身的问题。
欧阳修越发觉得应该扭转风气,可是凭着他一个人,实在是力有不逮。
老夫子烦躁之下,也不在书房坐着,他迈步往花园走去。到了花园之中,欧阳修突然发现假山处有吭哧吭哧的声音。
老夫子好奇之下,走上前去,却发现三个小孩蹲在地上,其中一个穿着丝绸的衣服,正是他的幺子欧阳辨。
欧阳修把欧阳发等三人都送去了六艺学堂,家里只剩个小儿子陪在身边。
这小子正拿着一只烧鸡,送给两个布衣的小子,嘴里还说着,“快吃吧,别噎着。”
那两个小孩吃得很猛,其中一个被堵得脸都红了,欧阳辩无奈道:“等着,我去拿水。”
他刚转身,却发现了老爹欧阳修,吓得立刻变了颜色。
欧阳修叹口气,“愣着干什么,你的朋友都噎着了。”
欧阳辩一溜烟儿跑出去了,不一会儿送来了一壶茶,那个小子喝了两口,终于缓了过来,可是发现了欧阳老大人,他们全都手足不安。
许是当过山长,欧阳修对待小孩子有了不少耐心,没有立刻疾言厉色,而是笑呵呵道:“你们和老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嘴馋了吗?老伯请你们吃大餐怎么样?”
见两个孩子不说话,只是低头搓着衣角,欧阳修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到了凉亭,让家人取来了糟糕,又拿来了一壶奶茶。
小孩子哪里抵挡得住美食的诱惑,更何况他们真的饿了。
两个小孩子一边吃着,一边就把事情给说了。
原来他们都是欧阳修的邻居,平时和欧阳辩经常一起玩。前些日子他们的父母离开了家,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邻居,让他们帮着照料。
哪知道两个孩子淘气,把邻居家的碗都给打了,邻居一怒,就罚他们不准吃饭。欧阳辩看两个人饿得可怜,就偷出了家里的烧鸡,给他们吃。
……
欧阳修听完,点了点头,“你这是帮助小朋友,为父就不罚了,但是下不为例,以后遇到了事情,要跟大人说。”
“嗯!”欧阳辩老实答应。
欧阳修又好奇了,“你们父母怎么匆匆就走了,把你们留下来,为了什么?”
“为了……”其中大一点的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说:“我爷爷要死了,还,还有姥爷,他们都活不成了。”
说着,孩子又哭了起来。
欧阳修越发不解,大点的孩子突然想起件事,他转身跑回了家里,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封信跑来了,送到了欧阳修的手里。
老夫子随手展开,里面就是普通的农家信件,字迹算不上优美,只是能辨认而已。
信上说陈州连着两年大旱,今年好容易下了一点雨,庄稼长势不错,可五月份就起了蝗虫,一夜之间,把方圆上百里的庄稼都给吃光了。
孩子的爹是首饰匠人,老家在陈州,他进京做工养家。突然接到了家里的书信,这才急匆匆返回陈州,去看望父母和岳父一家。
仓皇之下,把孩子留给了邻居看管。
弄清楚了缘由,欧阳修大吃一惊,从信上所说,陈州的灾荒应该非常严重,已经到了饿死人的地步。
可是前些日子,还有地方官员上奏,说是只有小灾,朝廷发些粮食,就能渡过。
欧阳修不是傻瓜,这封家书不会作假,至于地方官吏,那可就不好说了……
陈州可非比寻常,那里是中原重地,京城的南大门,如果出了乱子,必定有大股的灾民冲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修想到了这里,立刻让家人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他立刻换上了官服,直接前往政事堂。
刚走进来,贾昌朝就忧心忡忡,老脸都缩成了菊花,不住摇头。
“醉翁,刚刚得到了消息,说是京畿出了蝗虫了。”
“多吗?”
欧阳修好奇道。
“不算多,也不算少,会影响一些收成。”贾昌朝忧心道:“久旱比有蝗灾,自古皆然,老夫是怕蝗灾扩大,到时候不好收拾。”
贾昌朝还算坦白,自从把皇帝捧成了天子,董仲舒那厮又提出了天人感应,老天爷的变化就和皇帝紧密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蝗灾,常常突然来袭,一夜之间,就能将庄稼啃食一空,百姓无不痛恨恐惧。
于是很多人就把蝗灾视为老天降罪,惩罚人间,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儿子做的不好。
如果出现蝗灾的时机特殊,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比如刚刚通过玄武门之变抢了皇位的李二,第二年京城就出现了大规模蝗灾。有人就趁机大做文章,弄得李二非常尴尬。
好在他也是个狠人,在游御花园的时候,竟然抓起了一只蝗虫,对着说道:“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说完,李二当即吞了一只蝗虫。
如此卖力表演,自然百姓感动,群臣叹服,化解了一场危机。
发展到了大宋,人们已经变得聪明多了,老天示警,皇帝不能有错,往往就是宰相罢官顶雷。
许多言官早就看不惯贾昌朝,如果真的冒出来大规模蝗灾,没准贾相公的乌纱帽就不保了,难怪他忧心忡忡。
欧阳修深深吸口气,“贾相公,只怕是已经晚了,蝗灾发生了,而且还不小!”
“啊?醉翁怎么知道的?”
欧阳修就把家书交给了贾昌朝,简单说了下经过。贾昌朝立刻警觉,连忙让人去查,当天就得到了消息,京城周围出现的蝗虫,并非当地的,是从南边飞来的。而且京城发生蝗灾多在七八月份,眼下才是六月,还差了一个月呢!
贾昌朝脸色骤变,无奈道:“醉翁,你这双醉眼可比我还厉害啊,看起来多半陈州出事了!”
随即贾昌朝也怒了,“这帮混账王八羔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敢隐瞒,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贾昌朝立刻安排人手去查,结果人刚派下去,就传来了消息,说是陈州西关乡出了刁民,围攻官府,抢夺粮食,而且还聚集了几千人,要造反!
贾昌朝何等精明,他稍微思索一下,就猜出了不少。
陈州连续闹旱灾,朝廷拨了不少钱粮下去救灾,多半这些钱被地方官吏给贪了,结果今年又冒出了蝗灾,他们不敢上报,生怕把历年的丑事都掀出来,大家一起捂盖子,装糊涂。
当官的可以装,问题是老百姓的肚子没法装,饿极了,肯定要出乱子的,这不,民变就来了!
事情没法压了,贾昌朝立刻去找赵祯,把情况告诉皇帝,也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剿匪,还要赈灾。如果不能让百姓填饱肚子,势必都跟着贼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赵祯仰天长叹,十分愤懑,“民生多艰,朕于心不忍。贾爱卿,你不但要派钱粮救灾,还要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隐瞒了朕,一定不能轻饶!”
“臣遵旨!”
贾昌朝辞别了赵祯,立刻着手,从各处调集粮食人马,并且派遣郑州知府王拱辰为招讨安抚使,率领人马,即刻南下。
王拱辰得到命令,立刻行动,直接奔赴陈州,可沿途的惨况,让他吓得魂飞魄散,无数流民,遍地都是,拖家带口,全都奔京城方向而来。
好多人在半路上就倒下去了,饿极的百姓,居然会偷偷将尸体煮了,分而食之。
王拱辰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这还没到陈州呢,就这么惨,陈州当地,又会如何,不敢想象啊!
就在王拱辰奔赴陈州的时候,突然另一个消息传来,向陈州输送的一批粮食,多达五万石,居然在运河倾覆,稻谷淹了水,几天之间就变质了,根本没法食用。
这个消息,无疑又是冷水泼头,雪上加霜。
周边各地也不宽裕,再想调集粮食,只怕要一个月以上,而且此时夏粮还在收割,等到完粮纳税,更是黄花菜都凉了。
贾昌朝眼睛灌血。发疯似的念叨着:粮食,粮食,上哪里找粮食?
第280章 曹国舅飞升记
真正遇到了大灾,赵祯才越发觉得王宁安说的有道理。
如果国库充盈,陈州出了问题,直接调拨粮食过去,半个月的时间,粮食绝对能送到。可如今呢,夏粮没收上来,朝廷仓库都空了一个月了。
京城没粮,就要向周围的府县催要,让他们拿出粮食,可问题是各个府县也不一定有,就算有粮,大灾之年,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得出来的。公文往来,推诿扯皮,耽搁两三个月,是轻轻松松。
贾昌朝能第一时间调拨几万石粮食过去,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问题是五万石打了水漂,一下子就把贾昌朝,还有赵祯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召开御前会议,包括三司使曾公亮,御史中丞欧阳修,还有两府的相公,全数聚齐。
贾昌朝眼睛带着血丝,“陛下,臣已经下令去催,另外臣斗胆恳请,向陈州当地豪强借粮,凡是借粮的,朝廷都赐予官职奖励。”
好嘛,直接把卖官鬻爵的这套都拿出来了,可见贾昌朝是真急了。
难得,一肚子大道理的富弼、王尧臣等人没有反对,唐介想要张嘴,可一想到几十万人生死存亡,也只好闭嘴了。
“贾爱卿,如此算来,陈州能支持多久?”
“一个月!”贾昌朝道:“老臣做不到,愿意受罚。”
赵祯又道:“那一个月之后呢?”
“夏粮该收了,臣让官吏加紧催要,然后直接把粮食运到陈州,务必让灾民活下来。”
“夏粮能调拨多少,又能维持多久?”赵祯继续追问道。
贾昌朝看了眼曾公亮,“三司那边估算过没有?”
曾公亮脸色很难看,犹豫道:“夏粮调拨陈州,最多只有50万石,因为超出了50万石,就会影响京城漕粮。如果京城缺粮,那可是上百万人的生计,这个后果谁都承担不了。”
大家伙深以为然,汴京是大宋的腹心首脑,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饥荒,不然事情更大条了。
赵祯道:“50万石也不少了,能撑过去吗?”
“不能!”欧阳修发话了,他在河北救灾过,很有经验,“陛下,这50万石,如果通过漕运进京,做少也能剩35万石,可是如果运到陈州,只怕能有15万石就不错了。”
怕赵祯不明白,欧阳修给他讲解了原因,各种运输方式当中,水运是最便宜的,损耗也最少。
大宋立国近百年,为了养活京城的官老爷儿,那是费尽了心思,修出四大漕运河流,一路畅通无阻。
可陈州不一样,道路非常差,又有流民,沿途要派遣人马护送粮食,光是路上损耗,就要一半以上,加上牲畜草料,官吏贪墨等等问题,能到老百姓手中的粮食,15万石已经算是不少。
如果灾情不严重,或许还可以应付……
赵祯只好点头,让政事堂即刻去操办。这帮人都走了,赵祯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看了眼陈琳,“老百姓有句话怎么讲?叫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赵祯哀叹道:“朕这个皇帝啊,从里到外,都透着穷,真是可笑。”
陈琳陪笑道:“陛下仁慈,亘古未有,不过老奴以为,等交趾那边种出来粮食,或许就没问题了。”
“是啊,王卿是有本事的人,只可惜,这次事发突然,要是再晚几个月,没准朕就不用发愁了。”
陈州出了灾,赵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宁安,可再一想,就否定了,无他,鞭长莫及!
王宁安身在交趾,传旨过去,就要半个月不止,等他征调粮食,装船运输,然后再转漕运,转到陈州,至少要三个月以上。
更何况,根据王宁安的奏报,第一批稻谷刚种下去不到半个月,要想收获,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怎么算时间都不够用,赵祯只好打消了念头。
总不能事事都依靠王宁安吧,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员,难道是吃白饭的?
赵祯越想越气,正在此时,突然有人禀报,说是国舅曹佾递牌子求见。赵祯很烦躁,不想见曹佾,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来了。
见礼之后,赵祯突然沉着脸道:“开发岭南的时候,你们家拿了不少钱吧?京城的各个将门一共出了差不多700万贯,真是富可敌国啊!”
穷疯的皇帝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连对自己的小舅子都不客气了,就差直接伸手要钱。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立刻友尽!
曹佾躬身道:“官家,臣此来就是捐献救灾的。”
人家竟然是主动地,赵祯反倒不好意思了。
“景休,你有心了。”
曹佾有些感动,忙说道:“臣家中世代深受皇恩,如今国家有难,臣不能袖手旁观。赵祯欣慰笑道:“果然是自家人,你说说,能拿出多少,算朕借的,等日后朕一定归还。”
对赵祯的记忆力,曹佾半点都不看好,可是他没有办法。这几年,曹家赚得太多了,如果还当守财奴,早晚要吐出来。
而且曹佾太清楚王宁安的忽悠能力了,那些将门子弟看似跟着他去岭南做生意,实则早晚会被绑上王宁安的战车,到了那时候,曹家可不是将门中的唯一了,曹佾觉得很有必要更抱紧他姐夫的大腿。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情,直接往外拿钱,不但没用,还容易露白。
“启奏官家,臣手上有一万石白砂糖,臣愿意全数贡献出来,按照50石粮换1石白砂糖计算,能换来50万石粮食,用来救济灾民。”
白糖在宋代价格可一直居高不下,哪怕有了王宁安插手,京城的糖价也是80贯一石,而粮食呢,最多六七百文,不会超过1贯。
曹佾的兑换方式,基本上只要了四成的价钱,可以说说捡到是谁的便宜。
赵祯稍微思量下,笑道:“这个法子朕不陌生,王宁安当初救灾的时候就用过,只是他是拿烈酒和鲸肉换粮食,景休是用白糖。”
提到了王宁安,曹佾忙说道:“官家,臣觉得王大人在救灾上,经验丰富,智计百出。臣提议官家应该下旨,询问王大人救灾方法,让他出人出力。”
“朕还琢磨着王卿离着太远,既然景休提到了,那朕立刻下旨。”
赵祯又说道:“景休主动贡献1万石白糖,朕心甚慰,你就替朕去陈州一趟,把粮食送过去。”
曹佾还有些迟疑,这么干会不会有刁买人心的嫌疑,说实话,他都被文官欺负怕了,树叶掉下来别砸到脑袋。
“你不用担心!”赵祯黑着脸道:“他们没本事筹措粮食,净让朕烦心,让百姓失望!还敢诬陷忠良,看朕不狠狠收拾他们。对了,让醉翁也陪着你去,朕要听实话!”
……
赵祯的愤怒和怀疑是有依据的,陈州距离京城可不远,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大的灾,恐怕不是蝗虫那么简单吧?
果然,随着欧阳修和曹佾的前往,更多的情况汇报上来。
原来陈州知州名叫朱富至,此人并非科甲正途出身,但是非常强势,手段硬得很,他在陈州五年光景,搜刮地皮,把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给榨干了。
后来他又盯上了朝廷的赈灾款,他在过去两年,虚报灾情,拿到了钱粮之后,居然中饱私囊,一文钱也没用在老百姓身上。
他之前贪得太狠了,结果陈州出了蝗灾,他反而不敢上报了,因为蝗灾不同寻常,朝廷一定会派员勘察,他怕漏了底儿。
可问题是他压得住百姓,管不住老天爷,蝗灾越闹越大,邻近的州府都受了池鱼之殃,不堪压榨的百姓,为了活命,奋起反抗,这才有百姓起义。
朱富至已经被王拱辰拿下,陈州历年的贪墨还在清查之中。
倒是陈州的百姓,才是真正可怜的。
前两年的灾荒就没有得到抚恤,已经是山穷水尽,大家伙把希望都寄托在今年的庄稼上,结果又出现了蝗虫,这不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曹佾到了陈州,身临其境,他真的惊呆了,他亲眼看到,有人抓起路边的土,就往嘴里塞,周围的树木已经被扒光了,树叶,树皮,草根,池塘里的鱼虾,甚至遍地的蝗虫……都成了充饥的食物。
锦衣玉食的曹国舅,从来没见过这个,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刀子。
坐不住马车,曹佾跳了下来,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一个妇人像是发了疯一样,身体不停抽搐,口里吐出白沫,她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伏在她的身上。
这时候女子突然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奔着孩子的手臂咬了下去。
这是饿疯了!
曹佾猛地蹿过来,照着妇人就是一拳头,妇人直挺挺倒下去。曹佾出手不重,可对方身体太虚弱了,居然直接昏死过去。
“熬粥,赶快熬粥。”曹佾扯着嗓子大喊。
手下人为难道:“国舅爷,这里没有柴火,怕是不方便吧,再往前面30里,就是陈州……”
还没等手下人说完,曹佾直接冲到了自己的马车前面,让人把马匹牵走,举起斧头,就把马车给劈了,架上铁锅,没有半个时辰,粥的香味四溢,等死的人们又活过来……曹佾烧车煮粥的地方,若干年之后,感恩戴德的百姓建成了庙宇,供奉着曹佾的神像,把他生生送入了八仙之列!
第281章 还要靠王二郎
曹佾终究不是真正的神仙,他只能竭尽全力,向陈州运输粮食,解救灾民。
他很快发现,灾民实在是太多了,每次发粥,都会造成哄抢,不少人被踩踏受伤,甚至死去。
不就是一碗粥吗,竟然连命都不要了,真是造孽啊!
曹佾见识了人命的卑微,既无奈,又愤怒。
“醉翁,我就不明白,莫非不能多建几个粥棚,多安排几个人手,何至于弄得如此凄惨?”曹佾愤怒抱怨说:“每一顿都有人受伤,说他们草菅人命都不为过!”
欧阳修幽幽道:“国舅爷,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曹佾一愣,“醉翁的意思是?”
“唉!”欧阳修重重叹息一声,“灾民太多了。”
曹佾摇头,依旧不解。
欧阳修沉吟半晌,苦笑道:“国舅爷,陈州,加上附近的灾民,至少上百万,这么多人吃喝,地方衙门拿不出足够的粮食,可是又不能不管。因为一旦百姓走投无路,就会造反,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欧阳修道:“国舅爷是个聪明人,想必明白了缘由吧?”
曹佾思索了很久,突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瞳孔之中,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我明白了,我当然明白了!”
曹佾愤怒道:“他们故意减少粥棚,故意让灾民哄抢,这样一来,青壮就能抢到粥,而老弱妇孺就被饿死了。青壮的人能造反,老弱妇孺掀不起风浪,死也就死了……他们不是在救灾,是在杀人!”
曹佾如梦方醒,欧阳修淡淡苦笑,“历代以来,救灾莫不如是。百万灾民,最后能活下三十万,已经算是正常了,活下来五十万,就是天大的功劳。当年富相公赈灾,也不过救活了一半人,就被士林称颂,万民赞叹了。”
“这算什么?”曹佾大怒,“他们包藏祸心,让百姓自相残杀,我不明白,这也能算是功劳?还要不要脸?”
面对曹佾的质问,欧阳修苦笑连声,“老夫去找王拱辰,让他出面压一压,有曹国舅的粮食,灾民或许还能多几分生机。”
说完,欧阳修不顾满脸惊骇的曹国舅,他起身去找王拱辰。
果然,在一天之后,王拱辰就下令彻查赈灾不力的官员,还挑出了私自贪墨赈灾粮食的五个小吏,当众砍头,血溅当场。
灾民们看到此情此景,如痴如醉,跪在地上,呼喊着万岁,满腹的怨气都消失了大半,重新对朝廷充满了希冀和盼望。
曹佾看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十分荒唐,荒唐到想哭!
这就是能治理天下的名臣啊,简直是一群可笑的骗子!
你们当老百姓那么好欺骗吗,能骗得了一次两次,还能继续骗下去吗?
早晚有一天,百姓会识破你们的鬼把戏。
曹佾非常愤怒和不齿,以往总是听到王宁安说文人无耻,曹佾更多是一笑了之,心说人家饱读诗书,孔孟门人,一肚子诗书礼仪,怎么可能道德那么低!
可是真正目睹了,他才清楚,这帮人的心比谁都黑,比谁都狠。
王拱辰一面控制着粮食供给,一面有下令征召厢军。条件不算太好,每个厢军,一天能得到一斤粮食。
对于饥饿当中的灾民,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加入厢军。
经过仔细挑选,一共招募了一万多人,这些丁壮连夜都被调走了,落选的灾民和那些老弱妇孺看在眼里,只有浓浓的羡慕之情。
全然没有察觉到,当青壮走掉之后,他们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看到了这里,曹佾终于想了起来,这一幕何其相似啊,当年黄河决口,夏竦在河北不就是这么干的!至于富弼、文彦博,再往前算,多少文臣都是这么救灾的。
这个方法也的确是好主意,先用施粥,把老百姓稳住,然后淘汰一部分人,等到大家都喝粥喝得没了力气,只想求一条活命,再来招兵,强壮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一帮老弱病残,只能任人宰割。
朝廷多给一些粮食,就能苟延残喘长久一些,如果幸运,便躲过了灾荒,如果不幸运,就只有饿死。
哪里是救灾啊,简直是包藏祸心的陷害屠杀!
可就是这样,还有一大帮人上表称颂,给王拱辰请功。说他做得非常好,到了陈州之后,安抚了灾民,剿灭了叛乱,又恢复生产,要不了多久,陈州就能恢复生机。
甚至有人提议,让王拱辰重新入朝,担任执政。
曹佾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伏案疾书,他把满腔的怒火的都释放出来,化成了文字。
奏表写得很长很长,一直写到了天快亮了,曹佾才把奏疏封好,用了自己的火漆,立刻送到皇宫,交给他的姐夫。
曹佾的举动,瞒不过欧阳修,老夫子略带羞愧,他是算计了曹佾,这道奏疏只能是国舅爷上,他欧阳修一旦上书,就会演变成党争,拖延扯皮,最后倒霉的还是陈州的百姓。
这么多年来,要说救灾最成功的,莫过于河北,在王宁安的主持之下,灾民活了九成人口,还冒出了一个繁华的平县,相比之下,满朝的文臣都被比了下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州百姓的活路还在二郎身上,最好曹国舅的一封奏表,能打动赵祯,改弦更张,或许这些无辜的人还能活下来……
夏日炎炎,加上国事如麻,赵祯的心情很差,一点胃口也没有,曹皇后听说,亲手做了几道小菜,到底是老夫老妻,赵祯和皇后一起用膳,比起平时多喝了一碗粥,把陈琳欢喜得什么似的。
饭后喝茶,曹皇后就随口问道:“臣妾的兄弟没有给官家丢人吧?”
赵祯笑道:“景休很不错,拿出了一万石白糖,替朕分忧解难。说来惭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朕这个皇帝,反倒要让你们家赔钱,真是无地自容!。”
曹皇后连忙说道:“陛下,曹家能有今日,还不是陛下庇佑,就算把所有家产都拿出来,也是应该的。臣妾是听人说陈州死了不少人,担心景休做的不好,这些日子臣妾一直在念经祈福,希望消除罪孽,让死去的百姓早早轮回,也盼着人间能少点悲惨,圣人不至于每日烦忧。”
赵祯点头,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你是个善心的人,景休很好,错的是那些辜恩负义的东西!”
赵祯不由得沉下了脸,昨天曹佾的密奏就送来了。
赵祯足足看了一个晚上,曹佾把救灾当中的种种花样,写得一清二楚,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几个主持救灾的大臣,说他们草菅人命,故意分化百姓,把他们推上了死路。
看完了这一份密奏,赵祯是久久不能平静。
坦率讲,王拱辰做得中规中矩。
无论是调集粮食,还是设立粥棚,甚至稽查不法,斩杀贪墨官吏……历来救灾,也都是这么干的,他做的比一般人还要好。
可就在冠冕堂皇之下,陈州已经有近十万百姓饿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陆续还会有人饿死,最终数字可能是四十万,五十万……也就是说,小一半的人要失去生命!
身为君父,朕竟是如此无能为力,对得起万民的托付吗?
赵祯想了许久,下令把贾昌朝和富弼等人招来。
“你们说说,陈州救灾,进展如何,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贾昌朝道:“老臣还在尽力筹措粮食,最近从岭南运来了20万石粮,老臣一定全数送到陈州。”
赵祯把目光转向了富弼,“富相公呢?”
“启奏陛下,王大人的救灾举措是得力的,百姓人心平复,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着手恢复。老臣以为可以增加征兵。”
“增加多少?”
“三万。”富弼干脆说道。
赵祯吸口气,沉吟道:“增加三万人,岂不是说,之前的裁军前功尽弃了吗?”
富弼老脸发烧,越发尴尬,“陛下,非常之时,不得不如此。老臣斗胆说一句,能救活大半的黎民,也算是很不错了。历来救灾,都是如此……”
“是吗?”
赵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富相公,朕怎么记得在不久之前,就有人救活了九成的灾民,这事你莫非忘了?”
富弼猛地一惊,他怎么能忘,可问题是那次救灾,是王宁安干的,所用的手段,非比寻常,文官们一直不愿意承认王宁安的成绩,也不愿意拿他当标杆,否则,大家也太没面子了。
见富弼迟愣,赵祯才说道:“朕已经下旨,请王卿回京,让他拿出个方略来。”
第282章 君臣碰撞
从垂拱殿出来,富弼主动走了两步,对贾昌朝道:“子明兄,我听说你那有今年新来的小龙团,请我喝一杯吧!”
贾昌朝稍微迟疑,按理说他和富弼之间,可没有这么亲密。这富相公主动上门,安的是什么心?
贾昌朝也是老狐狸,瞬间就笑道:“好茶当有好友,要不是彦国兄,我都舍不得喝。”
两个老狐狸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一同到了贾昌朝的值房,手下人送来了小龙团,贾昌朝亲自给富弼泡了一杯茶。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茶香弥漫,却没人想要喝一口,等得茶水都凉了,富弼才悠悠道:“子明兄,你觉得陛下会给王宁安什么官职?”
贾昌朝笑道:“君心深似海,作为臣子,岂能窥探。”
又是装蒜!
富弼也不戳穿他,而是笑道:“我刚刚的问话有毛病,我是想请教子明兄,政事堂该给王宁安什么职位呢?”
贾昌朝这回没有打太极,而是郑重道:“王宁安入仕时间虽然不长,可功劳不小,治理平县,政绩卓著,又南北奔忙,操劳国事。我大宋的规矩,彦国兄也清楚,王宁安出使过辽国,按理说应该破格提拔。他又有赈灾的经验,我提议让他去当陈州知府,彦国兄以为如何?”
富弼呵呵一笑,不动声色摇头,“我以为不妥。”
“为何?”
“子明兄是明知故问。”富弼叹道:“王宁安的确功劳不小,可是他做事匪夷所思,胆大包天,无所顾忌,更没有丝毫敬畏,这种人如何能担当大任?且不说岭南的那些犯官,光是他的资历就不足以成为一方父母官,子明兄以为然否?”
贾昌朝眉头紧皱,闷声劝说:“彦国兄,王宁安虽然没有考过进士,但毕竟是六艺学堂的讲师,他的词作水平极高,如今汴河之上,酒家之中,唱的都是王二郎的词,演得都是王二郎的戏,他的才华还是不用怀疑的。”
作为盟友,贾昌朝还在替王宁安说话,可是语气却不是那么坚定。
大宋的官职不同明清,初期升官很慢,但后期往往是一跃龙门。
比如典型的王安石,当了二三十年的地方官,结果皇帝看中,几个月连升七级,直接成为执政。
王宁安一入仕,就当了知县,如果再当了知府,地方资历够了,凭着政绩,赵祯一道圣旨,就可以把他提拔为翰林学士,甚至是参知政事。
但问题来了,王宁安没有考过进士,又出身将门,说文不文,说武不武。
这么个奇奇怪怪,又非常受皇帝喜爱的人物,到底该怎么处置?富弼一点主意都没有,如果没有岭南的疑似杀人案,士林还可能接受王宁安,可如今却不行了,一百多条人命,谁愿意和一个屠夫同殿称臣?
富弼长叹一声,发自肺腑说:“子明兄,我大宋一扫五代十国之乱,立国百年,天下大治,如今圣天子在朝,贤臣柄国,俨然盛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规矩二字,如果随随便便,就把朝廷用人的规制给打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有人或许以为老夫嫉贤妒能,那也太小觑我富彦国了。子明兄,作为你我的位置上,应该替大宋江山长远考虑,该替祖宗守好这份基业啊!”
富弼说完之后,抓起早已凉了的茶,一口喝干。
“告辞了。”
……
值房留下了贾昌朝一个,说起来,千难万难,就是他最难。
富弼说的道理,他十分清楚,九成九文官都是这么看的,如果没有和王宁安的瓜葛,他肯定比富弼还用力打压王宁安。
麻烦就麻烦在他和王宁安之间牵扯不清,如果没有六艺学堂的势力压着言官,他的屁股就不稳了。
一面是文官利益,一面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手心手背,割哪块肉啊!
而且贾昌朝比富弼更了解王宁安,那可是个狠茬子,挡了他的路,他是真可能杀人的。
真是要让人愁死!
“哎呦,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贾昌朝抱着脑袋,是一筹莫展,他就盼着王宁安千万别回来……那是不可能的,接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陈州出了蝗灾,流民遍地,王宁安就吓了一跳。他记得有一出戏就是写陈州的事情,铁面无私的包大人为了赈灾,把侄子都给塞狗头铡里了。
陈州的灾情不是小事情,尤其是离着京城那么近,人口又多,肯定不好处理。
“大人,属下觉得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发愁了?”慕容轻尘笑呵呵道。
王宁安气咻咻道:“上百万人,生死危急,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除非是铁石心肠?”
“大人,瞧属下这嘴笨的,我的意思是你靠着救灾起家,没准这次陈州大灾,又给你一展拳脚,普度众生的机会呢!”
“滚蛋!”
王宁安飞起一脚,怒骂道:“老子又不是那个不难不女的,你给我听着,大理的使者给我摆平了,不然让你喂马去。”
慕容轻尘仓皇转身,小跑着离开。
在王宁安的桌上,竟然摆着好几个纯金的佛像,其中有一个就是观音的,只是和后世的观音不太一样,这个观音留着两撇小黑胡,倒是更像阿三多一点。
佛像来自大理,是大理国王送来的。
王宁安在南下之前,是琢磨着把大理、占婆、交趾一勺烩了。
奈何他在交趾折腾太凶了,人家都怕了他。
占婆老老实实打开门户,开放粮食声音,潘肃操持着,从交趾买了100万石粮食,这一批粮食,用来借给黎氏,渡过危机。
毕竟之前被狠狠烧了一把,又遭到了战争涂炭,黎氏面临着缺粮的危机,潘肃把粮食借给他们,条件就是黎氏要征召三万人,去老街开矿,正式向大宋输送铜矿石。
钱荒,用后世的词汇形容,就是货币供应不足,一直是制约着大宋发展的锁链,如今这条锁链已经解开了,下面就该是大宋一飞冲天了!
不过在起飞之前,还缺少一个掌舵的人。
……
“本来是想在岭南办婚礼的,蓝天,碧海,沙滩,椰林,鲜花……怎么样,不错吧?”王宁安笑嘻嘻道。
杨曦骑着马,紧紧跟在王宁安的旁边,小妮子脸上涌起一丝红润,显得很向往,随后用力摇头,“不必了,在哪儿都是一样,我想让两家人都在一起,那样才圆满!”
“哈哈哈,如你所愿,等咱爹回京,就立刻办婚礼。我都跑了好几年了,也该静下来,好好享受生活了。”
王宁安嚣张地笑着,纵马狂奔。也就是年轻,连续这么奔波,王宁安回到了京城,依旧是精神头十足,稍作休息,就被叫到了宫中。
这一次他和赵祯又谈了两个多时辰,而后才满面春风,从皇宫出来,直接到了杨家,还住在以往的那个院子,直接梦周公去了。
王宁安潇洒,可是京城的众多官吏,从宰执到普通的言官,都惴惴不安,连手头的事务都懒得处理,纷纷凑在一起商量。
眼下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有人说王宁安要接替陈州知府,有人说他要直接上三司使,还有人说,赵祯准备特赐王宁安进士出身,给他扫平升官的障碍,更有荒唐的,说赵祯要召王宁安为女婿……
相比之下,最后一种倒是大家伙最放心了,他当了驸马,就没法争夺权力了。
两府的相公凑在了一起,贾昌朝,富弼,梁适,王尧臣,唐介,曾公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王尧臣打破了沉默,“贾相公,富相公,如果陛下执意破坏规矩,我希望两位相公能替大家伙,把重担跳起来,匡扶正义,维护纲常!”
贾昌朝沉声道:“你说明白了,要老夫怎么做?”
“要贾相公驳回乱命!”
在这种时候,也就唐介这种又臭又硬的家伙,才毫不畏惧,“贾相公,天下士人,无不十年寒窗,苦读诗书,然后过关斩将,一路披荆斩棘,中进士入朝为官,然后再经过十几年的磨练,才能担当重任。王宁安还不到二十岁,出任平县知县,已经是破坏了朝廷规矩,如果继续破格提拔,枉顾规矩。势必弄得人心浮躁,天下大乱。到时候谁还会安心读书?士林幸进之风盛行,人人都想走终南捷径,到了那时候,大宋的天下就麻烦了!”
唐介义正词严,曾公亮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我看未必,王宁安虽说年轻,可还是有些办法,竟然能弄来滇铜,解决朝廷钱荒,是个人才!”
这时候富弼开口了,“如果他是个庸才,也不用我们商议了,正因为此人妖孽诡诈,我们才更应该擦亮眼睛,替祖宗守好江山社稷!”
富弼说完,转向了贾昌朝,“贾相公,你是首相,该拿出一个态度了,士林都在看着呢!”
贾昌朝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就为了这事烦心。
偌大的官场,谁也不是孤身一人,贾昌朝还有那么多门生故吏,通过这些日子的摸排,没有一个赞同破格提拔王宁安,甚至有很多人都放出话来,如果一定要用王宁安,他们就去皇宫,找陛下理论,拼了一条命,也要阻止任用王宁安。
真是想不到,王二郎竟然混成了万人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郁闷吐血?
贾昌朝也不能违背所有人的意思,长叹一声,“诸位,老夫以为,陛下心中自有定见,未必会破坏规矩……”
“如果破坏了呢?”唐介丝毫不给贾昌朝躲避的空间。
“那……老夫自会主持公道!”
贾昌朝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在场诸公,总算是长出口气,东西两府意见一致,面对赵祯,也不用胆怯了。
“走吧,随老夫面圣。”贾昌朝断然道。
第283章 新官职
贾昌朝非常埋怨王宁安,你小子那么聪明,就不能多长点脑子,岭南的那些犯官固然没有都处死,但是老夫执掌大权,随便几道令子,就能把他们活活儿溜死,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你偏偏不甘心,非要把人都弄死,别看有陛下撑腰,替你遮掩,但是士林已有定见,断然不会让你王宁安出头的。
老夫也是没法子,总不能为了咱们的交情,就得罪所有文官吧?
贾昌朝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反复权衡,等到进入垂拱殿,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和赵祯见礼之后,有太监搬来墩子。
“诸位爱卿,陈州蝗灾,情况如何了?”
贾昌朝忙说道:“各地粮食已经相继到位,老臣又从各处挤出了30万石,另外还下令地方建草芦十万座,还征集药材20万斤,此次陈州虽有百万流民,但是老臣有把握活七成人口,如果做不到,情愿罢相,以谢天下!”
这都是王宁安逼得,为了阻止赵祯启用王宁安,文官们拿出了吃奶的劲儿。贾昌朝反复权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王宁安在沧州的成功,那是因为有榷场和市舶司,又能捕鲸。陈州呢,是内陆地区,交通不便,一点优势也没有,能救活七成人口,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贾昌朝就期盼着赵祯能头脑冷静,别再提出王宁安来,省得大家伙为难。
可是贾昌朝的愿望还是落空了,赵祯深深叹口气,“能活七成百姓,的确不容易,可还是要有几十万人死去,朕愧对天下啊!”
“陛下仁慈,百姓自会体谅陛下的难处,凡事不可以求全责备,陛下只管宽心就是。”富弼开口劝说。
赵祯摇摇头,“无论如何,朕还是失德天下。陈州的事情先放一放,朕想请教诸位爱卿,你们可有富国强兵之策,充实国库之法?”
此言一出,大家伙的心一阵紧张,该来的还是要来,赵祯这是铁了心要重用王宁安啊!
“陛下,臣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首重根本,本固则枝繁叶茂,只要励精图治,中兴可期。”
富弼说了一段老生常谈,赵祯扫了一眼,微微摇头,时间真是能改变人啊,还不到十年光景,富弼就变了一个人。
赵祯深吸口气,“虽然如此说,但是朕眼看着,外无法抵御强敌,内无法安抚百姓,朕心焦虑,想要寻找理财能手,替朝廷拓展财源,充实国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理财!
那不就是三司使吗?
曾公亮想起赵祯之前说过的话,王宁安的确上缴了700万贯,虽然这笔钱都用在了岭南,但是朝廷没有多支出一个铜板,王宁安功劳不小。
莫非说,朝廷真要冒出一个不到二十的计相,这也太荒唐了!
曾公亮默默低头,不敢多言。
不愧是有真御史之称,唐介站了出来。
“陛下,老臣斗胆请教,所说的理财能手,是不是王宁安?是不是想让他进入三司,为朝廷理财?”
“没错,正是此人。”赵祯痛快答道。
唐介猛地摇头,“陛下,三司主管户部、盐铁、度支,一国财权,何等之重!王宁安为官不到五载,年不过二十,纵然有些才略,如何能担此职位?须知道,朝廷一个命令,就会有无数家庭破败,责任至重,不可儿戏!”
见赵祯低头,默然不语,唐介又加码道:“如果陛下执意超擢王宁安,老臣唯有辞官!”
说完,他把乌纱帽取了下来,放在了手里。
赵祯抬头,看了眼唐介,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摆摆手,“我大宋何时因言获罪,唐相公不必如此。朕看,诸位爱卿的意思,也是不同意了?”
身为首相,贾昌朝不能不说话了,“启奏陛下,老臣以为王大人尚需历练,毕竟揠苗助长,不是好事。”
说完这话,贾昌朝把脑袋低得很深,他知道,光是这句话,就得罪了王宁安,可是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如此!
这就是百官之首的难处!
赵祯沉吟许久,长长出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朕想要任用王卿出任陈州知府,你们以为如何?”
从三司使变成了知府,差了何止天地,这回总该答应了吧!朕已经让了一步,你们还不同意吗?
这几位相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尧臣说道:“陛下,臣以为王拱辰王大人救济灾民,很有成效,冒然更换,恐怕不妥。”
梁适也开口道:“陛下,此时的确不宜更换官员,免得造成人心惶惶。”
贾昌朝和富弼也都是这个态度,赵祯简直气炸了肺!
好嘛!
朕连任用一个知府也不行,这个皇帝干脆让你们当算了?
赵祯大怒,近乎咆哮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让你们做这个天子算了?”
皇帝怒了,贾昌朝越发惶恐不安,他想起了文彦博,也想起了宋庠,就是因为和赵祯冲突而被罢相,莫非自己也要重蹈覆辙吗?
贾昌朝可不甘心就此失去权力,他抢先站出来道:“陛下,王宁安的确是人才,老臣在河北期间,就发现王大人文武全才,是难得的后起之秀,理当重用。”
抢先表明和王宁安的关系,等于是告诉所有人,不是他想害王宁安。
“陛下,老臣以为万事万物,皆由法度,既然陛下要用王宁安,不妨就按照朝廷规矩,对王大人也是好事。老臣提议立刻召王大人参加舍人院考试,凭着王大人的才华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待王大人担任中书舍人一段时间,再另行任用,老臣以为更加稳妥。”
宋代除了正常的科举之外,还有些考试是针对官员的,比如舍人院,学士院,通过考试,就算有了正式学历,然后再进行使用,也就符合朝廷规矩了。
贾昌朝见赵祯怒火冲天,不得不抛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富弼等人立刻疾言厉色,怒视着贾昌朝,他们才不想给王宁安机会,贾子明这丫的,真够坏事的。你要是不提,赵祯怎么会想到?
要不说呢,猪队友比什么都可怕!
千万赵祯不要答应,不然王宁安就钻了空子。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也不是坏事,只要王宁安参加了考试,就等于认可了文官的规矩,接下来就可以用各种规矩限制住他。如果王宁安不听话,还一意孤行,冲撞体制,早晚会遭到反噬。
范仲淹何等强大,不还是被文官集团给抛弃了,想要捏死王宁安,不是难事!
富弼看得比任何人都远,赵祯的怒火也让他有所顾忌,想要退一步,就让王宁安参加考试。
还没等他出来附和,赵祯却长叹一声,主动说道:“朝廷规矩,的确不能破坏,朕自会好好权衡,诸位爱卿下去吧。”
贾昌朝和富弼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怎么转眼就退缩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他们摸不清赵祯的脉,带着满腹的疑惑,从垂拱殿出来。
唐介怒满胸膛,竟然冲到了贾昌朝的面前,大声道:“贾相公,希望你能表里如一,不要再放水了,陛下有乱命,我们一起扛着就是!”
显然,突然改说辞,给王宁安开后门。弄得大家很不满,对贾昌朝的人品越发鄙夷,贾相公气哼哼一甩袖子,独自回了值房。
就在召见的第二天,宫中突然传出旨意,说是要成立皇家银行,替皇帝打理海外资产,接着,又下了一道旨意,原大理评事,知平县事王宁安,升任太常博士,判皇家银行事。
两道旨意,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都送到了政事堂。
见到这个,富弼立刻感到了不妙。
显然这是早有预谋啊!
昨天的御前会议根本就是试探风向,见所有人都反对,赵祯顺势撤回了两个提议,如今这是第三个,正所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赵祯到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总是和皇帝唱对台戏,绝没有好下场。
这不,贾昌朝接到了旨意之后,很快就同意了,还放出风声,你们谁愿意拦着谁拦着,但是绝对不可以用政事堂的名义,老夫不背黑锅!
老贾撤了梯子,其他人也傻了。
大家伙犹疑不定,主要是摸不清这个皇家银行是什么玩意,究竟有多大的权力!
根据赵祯的旨意,皇家银行仅仅负责海外资产。
也就是说,这次从交趾弄来的土地和财富都属于皇家银行,远在交趾的一块飞地,究竟能干什么,大家搞不清楚。
文官犯糊涂,可王宁安心里有数。
走到今天这一步,纯粹是文官逼迫的,既然士人集团容不下他,那就挖他们的墙角,刨他们的祖坟,早晚有一天,把士人集团都给灭了!
王宁安踌躇满志,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新鲜出炉的皇家银行。
一个银行,可以很小,只专注一个城市、一个行业,也可以非常庞大,大到遮天蔽日,无所不包,甚至让皇帝和朝廷都给银行打工。
新官上任,王宁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发行200万贯的海外开发债券,年利百分之三十。而且王宁安决定拿出100万贯,用于招募人员,前往交趾开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