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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宋将门txt下载     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9章 渐渐改变的皇帝

    文彦博非常糟心,他默默盘算,从一开始,朝廷就主和,结果让苏洵骂了一顿,才勉强同意备战。

    结果打起来,辽国先撑不住,派遣使者过来,朝廷这边又是希望快速和谈,不惜退让。结果余靖和王宁安横空出世,搅黄了事情,顺便把王拱辰给拉下马。

    如果新换上来的王德用无功而返,也就罢了。偏偏老头子又逼着辽国放弃岁币……我的天啊,从头到尾,都是主战派赢了,而且武将们不管是阵前厮杀,还是双方和谈,都堪称中流砥柱,力挽狂澜!

    我的天啊!

    文相公都不知道第几次发出感叹了,以往都说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结果文官们努力了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武夫手里,竟然奇迹般解决了。

    这大巴掌扇得真疼啊!

    文彦博的老脸火辣辣的,到处都是小星星,他都不知道迈得哪条腿,步入了福宁宫。

    果然,如同文彦博预料,赵祯满脸春风,一见到文彦博,就大声说道:“几十年心中郁积,一朝散尽,朕终于能面对父皇了!”

    赵祯得意说着,难掩兴奋。他的父亲真宗皇帝答应了澶渊之盟,当时真宗皇帝没觉得什么,哪怕花一百万贯,都心甘情愿。

    可等着战事结束了,真宗冷静了: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盟,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了!

    真宗从兴奋的天堂,一下子落到了地狱,变得郁郁寡欢,甚至不惜大搞封建迷信,弄什么天书,还跑去封禅,妄图借助神明的力量,维护他摇摇欲坠的威望,不过显然真宗的举动没什么加分,反而更加让人不齿。

    赵祯知道他爹的德行,也深深为岁币感到耻辱,可不巧的是,在他的统治下,大宋又给了更弱小的西夏岁币,假如百年之后,史书上又该怎么写?

    每每想到这里,赵祯都汗透衣衫,夜不能寐。不然,以赵祯那么保守的性子,怎么会疯了一样,支持庆历新政……

    那么多人,穷尽才智,想要去掉岁币之耻,都无功而返。

    在最想不到的时候,以最出乎预料的方式,岁币竟然解决了?

    要知道,当初和谈的时候,赵祯都做好了增加岁币的心里准备,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这玩意啊,习惯就好!

    就好比一张破网,都没想过能捞到鱼,结果捞出了龙王爷!

    意料之外,惊喜非常。

    赵祯能淡定就怪了,冰冷的心,从零下上升到沸腾,皇帝眉开眼笑,简直手舞足蹈,亢奋异常。

    “文相公,朕觉得朝廷应该立刻诏准,让王老将军他们尽快促成和谈,洗雪耻辱,只要办成了,朕不吝赏赐!哪怕封爵,也是应得的!”

    真够大方啊!

    文彦博的心更苦了,脸上还要陪着笑,显然,这才搞出来的事情,正好骚到了赵祯的痒处,可谓是一击致命,想要改变太难了。

    文彦博苦心焦思,勉强道:“陛下,老臣以为,贸易之事,关乎生死,骤然把贸易增加,还准许双方人员互相往来,又要分给辽国那么多关税……老臣一想到这些,就不免担忧,万一有不肖百姓,将大宋的情报告诉辽国,该怎么办?万一铜钱大量外流,又该怎么办?还有,辽国有了钱,肯定会扩充人马,更要威胁大宋,老臣以为能消除岁币之耻,固然是好事,可代价太大了,老臣唯恐得不偿失……”

    文彦博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一些,可是也泼了赵祯一盆冷水,希望皇帝不要脑袋发热。

    哪知道赵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

    “文相公,你所担心的这些,有一位少年英才,已经都给破解了,此番扩大贸易,我大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假以时日,把辽国掏空,光复燕云,也未可知啊!”

    文彦博更加惊讶了,他提出来的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竟然有人未卜先知,能把漏洞堵上?这怎么可能?

    见文彦博吃惊非小,赵祯更加得意,也微微感慨,果然术业有专攻,提起做生意,自己的宰相竟然不如一个孩子娴熟。

    王宁安在扎子里面,全都提到了,一个贸易钱庄,就能遏制住货币外流,甚至能把流到大辽的货币收回来。

    道理很简单,辽国贵胄都崇尚大宋的生活方式,喜欢大宋的各种奢侈品,每年宋辽的贸易,大宋都能赚到几倍于岁币的收入。假如你是辽国的贵胄,卖了牛羊,赚到了钱,不会藏在家里吧,肯定要拿出来,购买大宋的商品,丰富生活。

    这时候,贸易钱庄就发挥作用了,存款不收费用,还给予利息,试问,大辽的贵胄会怎么选择?

    他们会把海量的铜钱搬回家里存着,等到要买东西的时候,再拿过来吗?那多麻烦啊,放在贸易钱庄,用的时候,随便支取,不用的时候,还能生利息,让钱变得更多!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辽国的贵胄商人,不但会把贸易所得存入钱庄,甚至会把家里不用的闲钱都放进钱庄。

    钱庄手里的钱多了,会干什么呢?肯定要投资,要贷款,往哪里投资?就往沧州的新城投资,就借款给商人,扩大生产,增加和辽国的贸易,赚更多的钱!

    赵祯可不傻啊,真如王宁安的设计,这等于是拿着辽国人的钱,建设大宋的城市,发展大宋的经济,最后武装大宋的力量,夺回燕云十六州,灭了辽国!

    拿敌人的钱,去杀死敌人,简直比起卧薪尝胆,十年生息,十年教训,还要爽快!爽快到了赵祯都不敢相信。

    他反复推敲,最终才确定,王宁安的设计一点问题没有,心中只剩下浓浓的喜悦,当真是奇才!

    想通了这些,其他的担忧根本不成问题。

    辽国收买大宋的情报,来的正好,大宋还要收买辽国的情报呢!不然怎么灭了辽国。到时候就看谁舍得花钱,手的手段更高明。

    论起钱,赵祯不怕任何人,论起脑袋瓜,大宋也不比别人差。

    至于辽国能得到的那点可怜好处,相比大宋根本不值一提。王宁安也提到了,大宋要按照自己的需要去塑造辽国。

    不需要什么命令,只要一只看不见的手。

    大宋这边羊肉需求量增加,有利可图,辽国就要多养羊,大宋需要木材,辽国就要多增加伐木工,大宋要药材,辽国人就要满山去找,要皮草,就要到处打猎……辽国人当然不是大宋的孝子贤孙,可利益驱使,他们只能乖乖这么干,还干得心甘情愿!

    赵祯看到这些,猛地想起了一本书,他把《管子》捧了过来,仔细翻开。宫中之书,虽然无所不有,可赵祯一直以来,功夫都放在儒家经典上面,从论语,孟子,易经之中,苦苦寻找治国之道。

    竟然忽略了真正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的管仲!

    当初管仲为了对付鲁国,就抬高收购鲁缟的价格,结果弄得鲁国家家织布,把田都荒废了,随后齐国停止收购,鲁国只剩下一堆鲁缟,田里两季都没有收获,老百姓饿得哇哇叫,只能臣服齐国。

    随后,管仲又用想同的原理,摆平了代国、楚国、吞并了衡山国,实现了齐国称霸天下的梦想。

    要说起来,先秦诸子当中,管仲,韩非,这都是当时的成功人士,放着他们的作法不学,去学两个到处碰壁的人——孔孟之道,简直是有病!

    王宁安的作法并非凭空而来,完全是管仲的经济战升级版本,还增加了金融的部分,弄得威力更大,杀伤更惊人,也更隐蔽……从此之后,赵祯的案头,多了一本《管子》,这位皇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学问的缺欠,开始有意识弥补短板,渐渐的,在政务上面,赵祯和自己的相公们不再琴瑟和谐,言听计从,相反,越发南辕北辙……

    大宋这边,在赵祯的全力支持之下,王德用、余靖、王宁安的意见成了和谈的基础,岁币必须取消,要谈,只能谈贸易!

    消息同样传到了辽国一边,踌躇满志的辽国太子耶律洪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迫切需要树立威望,偏偏土地要不到,连岁币都混没了,他简直气得抓狂,不重样地狂骂萧大祐半个时辰。

    最后耶律洪基气哼哼地去找耶律重元了,他想说服皇叔,同自己一起,和大宋血战到底,死也不能取消岁币!

第180章 欢呼吧!(四更)

    “两位辽使,我也不怕泄露朝廷机密,其实咱们和谈的这些日子,算起来也一个多月了,朝廷做了不少准备,哪怕你们翻脸无情,只管开战就是,没准还能提前把燕云拿回来。”王宁安的语气,别提多嚣张了。

    萧大祐和耶律仁先都听不下去,一个个把脸扭过去,斜眼望着天空,一副信你才怪的德行!

    哼,敢不把我说的当回事!

    王宁安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人到了沧州的码头,从去年开始,就在赶工,如今码头已经颇具规模,几十艘大船一字排开,船工正在紧张搬运。

    从船上扛下来一包一包的稻谷,称重的粮食压得工人都弯了腰。

    在岸上,粮食已经堆积得和小山相仿。耶律仁先和萧大祐都是领兵的人,只看了一眼,就估算出来,光是岸上的就有十万石以上。船上有多少,还不清楚呢!

    “哈哈哈,你们辽国,只有窃据的燕云十六州堪称富庶,可我大宋天下,物产丰饶,湖广,江南,岭南,四川,两淮,到处都是产粮之地,这就是江南的粳米,第一批就是三十万石,后面还有,多了不敢说,调百十万石,一点难度没有,两位使者有什么感想啊?”

    他们能有什么感想,当然是不信。

    宋人狡猾,保证又是虚张声势,几十万石的粮食,够十万大军吃半年了,大宋不是刚遭灾吗?哪来那么大的财力?

    别看堆积如山,没准就是骗人的,船上也不见得是粮食,说不定是沙子呢?

    他们满心怀疑,到处翻看,还跑到了船上,这俩货都是旱鸭子,摇摇摆摆的,生怕掉水里面,活脱大狗熊,滑稽而又可笑。

    王宁安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打着哈气离开了。过了两个时辰,萧大祐和耶律仁先才垂头丧气离开,连告辞的话都没说,直接回去禀报主子去了。

    显然,两个人被吓到了,所有的粮食,都是江南的新米,上面一律盖着市舶司的标志,摆明了就是官粮,看起来大宋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和谈能成最好,不能成,人家就要打了!

    说实话,宋军的战斗力,这俩人都看不起。

    但问题是只要大宋据城死守,把战争弄成僵局,以辽国的情况,损失一大,两方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不战自乱……原本他们还不太甘心放弃岁币,可是到了此刻,他们只想着怎么说服主子,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

    “我说二郎,你哪弄来的这么多粮食?”王德用好奇道:“要真有这么多粮,和辽寇一拼,未必会输啊?”

    王宁安没说话,余靖强忍着笑,“老将军,你怎么也被他给骗了,这里面只有三万石是军粮。”

    “啊?那,那其他的呢?”

    余靖摇头道:“这小子不是上书建议陛下,要让河北百姓自救,还在沧州设置了市舶司,这是和江南交易的第一批货物,按照市舶司规矩,只有十分之一的税是朝廷的,能充做军粮,其他的都要发给灾民。”

    说到这里,余靖突然脸色狂变,用手点指着王宁安,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小子也太阴险了!”

    余靖想到了什么?会如此吃惊。

    原来悄无声息之间,王宁安已经完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布局。

    沧州以北是榷场,以东是市舶司,同时兼具海贸和边贸两大财源!而且新城足有二十万人,加上周边的城堡村镇,还有沧州城,以及牢城,小小的地方,聚集了四五十万人。

    要人有人,要财路有财路,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沧州就会成为北方的商业中心,比起汴京,也差不了多少。

    余靖看王宁安的眼神都变了,这小子每一件事,看起来都无可挑剔,建港口,设市舶司,是为了灾民好,修城是安顿百姓,弄榷场,是为了解决岁币之耻……看似迫不得已,随意落下的子。

    可问题是,事情都弄完了,倒是先成全他们王家。

    坐拥这么好的位置!

    王宁安敛财的能耐不用说了,王良璟虽然投军时间不长,可是屡立战功,练兵的本事不差。这爷俩珠联璧合,守着四五十万人,练出一两万的精兵,就跟玩似的。

    对了,王宁安的三伯还是航海的能手,日后也要筹建水师,如此一来,王家更是雄霸海陆,傲视宋辽!

    种家和折家,实力雄厚,朝廷奈何不了他们。

    看起来,王家的潜力远远超过这两家。光是这个局,就让人拍案叫绝!

    要说王宁安没有小算盘,余靖死都不信,就算老天爷偏袒他,也没有这么巧的。

    “你小子啊,处心积虑,真是能算计!”余靖只留下一句感叹,转身就走。王德用捻着胡须,哈哈大笑,他的老眼之中,闪烁着光彩。

    “好小子,想不到,这种光景,还能看到一个将门崛起,真是不可思议。”王德用举起了两个大拇指。

    王宁安不想骗老将军,他的确是费了无数脑筋,最初他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么大,但一步步走来,一半天授,一半人谋,竟然真的完成了浩大的布局。

    只要三年,三年不乱。王家就能牢牢站稳脚跟,成为谁也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

    “哎,武人离不开兵啊!”

    王德用感慨非常,他是做过枢密副使的人,小小的也是王相公。

    可自从踏足西府,王德用就成为所有文人攻击的目标,那滋味老将军太清楚了,他做人谨小慎微,对待皇帝忠心耿耿,不留把柄。

    结果这帮人就说王德用身材奇伟,不是人臣之相。

    开玩笑,王德用的老爹王超七尺有余,足有两米多,正是长得魁梧,才得到了赵二的欣赏,王德用虽然没有老爹那么高,但同样魁伟壮硕,这要是文官长这副容貌,就是威严有度,天生相才,到了武将这里,就成了不甘人下,要造反当皇帝的罪证……王德用实在是无语,也无奈。

    “这几十年来,老夫是亲眼目睹,武将越来越受到压制,连孙子都不如!要想不被欺负,就要有兵有将有力量!”王德用道:“老夫可不是告诉你造反,是让你自保,回头老夫送你二百部曲,保证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能保你不死,老夫相信你,亏待不了他们。”

    说完之后,王德用强忍着得意,走得可快了,不给王宁安拒绝的机会,直接消失在眼前,哪像个七十岁的人!

    呸!还保我不死呢,是让我保你们王家吧!

    王德用是犬父虎子,可他的儿孙就是标准的虎父犬子,老将军到了古稀之年,又狠狠打了所有文官一个嘴巴,万一他走了,人家对子孙下手怎么办?

    没办法,老头子只能给孩子们找个靠山,王家父子两个,年纪都不大,少说也能撑个三五十年。

    他一点都不担心王宁安会拒绝,因为王家眼下还只是潜力无穷,没有真正变成实力,这时候就需要人遮风挡雨,他王德用正好有这个分量。

    互惠互利的交易!

    还真是条老狐狸!怪不得狄青能被欺负死,你老家伙越活越滋润呢!王宁安刚刚有点睥睨苍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儿,立刻消失了大半。

    论起见识和能力,能赶上他的没几个,可论起耍手段,玩权谋心机,哪怕是粗鲁不文的王德用都让他刮目相看,还有什么张狂的本钱,低调,一定低调啊!

    ……

    王宁安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是有人气得发疯,耶律洪基把南下征宋看成立威之战,结果弄得岁币没了,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少年心性,使得耶律洪基决定铤而走险,他说服了皇叔耶律重元,然后调集两万人马,再度猛攻雄州。

    这一次耶律洪基动用了精锐的皮室军,突然发难,大宋一方险些失守。

    不过好在宋军拼死作战,辽兵三次杀上城头,都被打了下去。

    狄青等人一直枕戈待旦,王宁安说的明白,辽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这不又来了。

    狄青立刻投入战斗,他们分散袭击辽兵的后路,破坏粮道,拼死拖住辽兵的攻势。

    就在这段时间,王家军的床子弩已经增加到了200张,这玩意又叫八牛弩,顾名思义,要八头牛,或者几十个成年人,才能拉得开。

    床子弩的弓有三张,一张主弓,一张前弓,还有一张方向相反的后弓,通过筋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复合弓,威力惊人。

    别说是人,就连战马挨了一下都必死无疑。

    自从捕鲸之后,王家军就能大肆暴兵,看着整齐的一排床子弩,谁都流口水。力道惊人的箭,穿透辽兵的身体,将皮室军盯在地上,有些人没有立刻死去,他们还在抽搐挣扎,鲜血染红了大地。

    倍受鼓舞的大宋士兵勇敢冲上去,刀剑撞击,每一刻都有死者倒下去,狄青又一次戴上了他的青铜面具,状如疯癫,在辽军中冲杀往来,见了他,没有一个人不后退的。

    双方冲杀得猛烈,打得更惨,可战斗却出乎预料的短暂,辽兵撤退了,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宋赢了,每一张面孔都露出了纯真的笑容,这是武人的胜利,将士们,尽情欢呼吧!

第181章 大家都在谋划

    耶律洪基败走的原因很奇葩,因为连日战斗,草料不济,驮马饿死大半,负责运输辎重的民夫哗变,军粮断绝,不得不撤退……

    我的老天爷啊!

    听到这个理由,王宁安都笑喷了,辽国什么时候变得爱护动物了,驮马死了,民夫就哗变了?以他们的个性,哪怕民夫死了,都不会停止进攻……奇葩的理由,必然有奇葩的幕后原因,说到底还是耶律重元搞得鬼。

    宋辽开展自由贸易,从目前来看,获益最大的就是耶律重元,他迫切需要海量的资金,帮着他拉拢部族势力,抢夺皇位。

    为此,给他的宝贝侄子一点颜色,也就不意外了。

    耶律洪基前有强敌,后有猪队友,哪怕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打了,只能灰溜溜败走。经此一役,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的矛盾彻底浮到了台面上,双方完全是不死不休。耶律洪基发誓,要干掉这位皇叔,真正独揽辽国大权……

    伴随着耶律洪基败退,和谈最后的障碍也消失了,王德用还等在沧州,想要等着签署最后的盟约,只是让老将军惊讶的是,朝廷突然下旨,派遣集贤殿大学士富弼接替王德用,出任正使,同辽国方面签约。

    王德用则被升为太尉,加封鲁国公,据说,要接替贾昌朝,出判大名府事。显然,经过这一次大战,贾昌朝也做了不少事情,终于能如愿以偿,调回京城了。

    除了贾昌朝之外,其余的有功将士,都要升赏,可以想见,整个河北,乃至京城,都要来一次大换血,只是王宁安的兴致不高,他觉得临阵换将,不算什么好兆头。

    尤其是把富弼派出来,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按理说富弼是庆历诸公之一,应该站在范仲淹一边,可是老范选择了河北诸将,而富弼是正儿八经的文官系统出身,二者已经渐行渐远,偏偏表面上还有那么一丝香火情……

    事情就怕这样,完全站在自己一边,没有说的;泾渭分明,那也没说的,就怕这种貌合神离,怎么办都不好办!

    不用问,准是文彦博那个老东西使的坏,王宁安也没有办法,他能影响赵祯的大战略,却没法干涉人事。

    尤其是他们这一伙人在京城的势力太弱了,两府的相公,没有一位真正站在他们一边,河北的胜利越大,诸位相公的脸就越肿,能不下绊子吗?

    就盼着贾昌朝能顺利返京以这个老家伙的无耻和手段,没准能和文彦博一争……

    当然想再多都没用,还是看最后的和谈结果吧!

    富弼轻车简从,赶到了清州,在这里同辽国使者举行正式谈判,光是一个地址选择,就让王宁安的心头一沉,有点不妙啊!

    经过半个月的唇枪舌剑,双方最终敲定了和谈结果,公布出来,顿时诸将大哗。

    原计划是彻底废除岁币,可是这一次却是分成十年取消岁币,前三年将岁币降到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第五年开始,变成白银五万两,绢十万匹,十年之后,彻底归零。

    除此之外,富弼还答应辽国,要限制沧州新城的规模,比如城高不得超过两丈,护城河宽一丈五尺,不得修筑敌楼,城门要用木栅栏,人口不能超过二十万,驻军不得超过两万,有超过一千的人马调动,要提前知会辽国……

    做出了这些让步,当然对外宣称,也是光明正大,理由充分。

    比如双方贸易骤然开放,必然冲击巨大,不能一下子就把贸易额推升到几千万贯,第一年要限制在500万贯,然后逐步适应,逐渐提升。

    由于贸易额不能提高那么多,关税也就无法弥补岁币的缺口,故此分成三步降低岁币,最终取消,是为了稳妥起见,老诚谋国。

    至于沧州新城的问题,也是如此,双方各退一步,辽国承认新城存在,大宋限制新城规模,谈判本就是妥协的艺术,这也是为了宋辽的大局。

    而且据说西夏大量调动人马,陈兵边境,意图不轨,大宋不能和辽国纠缠太过,忽略了西北的大局……只是别管理由再多,这份合约让许多人大失所望!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余靖得到消息之后,气得暴跳如雷,“他富彦国怎么能如此事故?”

    “不是事故,是无耻!”欧阳修脸色铁青铁青的,本想着岁币之耻,一朝洗雪,结果弄个十年之期,还把沧州新城给限制住了,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不就是这一次的功劳都是武将的,都是一干在野文官的,朝中的诸公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还扮演了扯后腿的角色。

    如果真的把岁币都取消了,他们脸上难看,到时候就无颜留在位置上。

    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文彦博出面签约,奈何文相公深知他和河北的这帮文武冲突太大,即便签了也会闹得不可开交,索性就派了富弼过来,弄成了不咸不淡的样子,河北的这帮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就认了!

    “别人怎么算计我不管,可问题是他富彦国十年之前,出使辽国,何等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庆历新政,他又是何等忠贞报国,心怀天下,怎么几年的功夫,他就变得这个样子!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面对余靖和欧阳修的抱怨,范仲淹,还有晏殊,两位老相公的脸色都不好看。

    的确,富弼变了,这一次摆明了是文官集团忌惮武人的表现,扯后腿,下绊子,把好好的事情,弄得拖泥带水,七零八落……

    说起来可笑,辽国那边有个猪队友皇太弟耶律重元,大宋这边也有一堆猪队友,比起辽国的,一点不遑多让。

    光是愤怒没有什么用,晏殊眉头紧皱,“希文兄,现在看来,必须有人在京城,在陛下面前,替咱们说话,让永叔回京吧!”

    欧阳修略带为难,“我这个脾气,到了京城,只怕也斗不过他们啊!”

    范仲淹呵呵一笑,“不用你去斗,只要你在京城,那就足够了。”

    老范说的不错,以欧阳修在文坛的地位,再加上皇帝的垂青,哪位相公也不敢轻易把欧阳修如何。

    醉翁进京,就能代表河北的这一班文武,朝中诸公,想耍什么手腕,就要掂量一二。

    最关键的是贾昌朝也要进京了,他的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老家伙心黑手狠,有权术,会算计,缺点是名声不好,圣眷不佳,欧阳修进京,正是弥补贾昌朝的缺陷,只要他们两个珠联璧合,关键时候拉起手,那几位相公就没法胡来了。

    ……

    范仲淹他们在部署下一步,王宁安也没有闲着,他同样把大家伙都召集过来,包括老将军王德阳,齐集一堂。

    “其实富弼这个结果,对我们是有利的。”

    王宁安开门见山,超出了大家的预料,都耐心听着他的讲究。

    “我当初坚持要废除岁币,是想尽快洗雪耻辱。可是已经交了几十年,也不差这十年。逐步提高贸易额,就给了咱们从容布局的机会,不光在河北,在江南,咱们也要想办法收购桑田,纺织丝绸,建立起供应链,要力争十年之内,拿下宋辽贸易的七成,保守估计,也会有上亿贯的贸易量。这么大的生意,谁也没法独吞,咱们只有携起手来,守望互助,那些文官都不可靠,咱们还要靠自己!”

    王宁安说的直白,和这些领兵的将领,也不用玩那些虚的,种诂和折继闵完全赞同王宁安的提议。

    刚刚朝廷传来调令,说是西夏伺机入寇,让两支人马回防西北。他们也不能多留,临走的时候,都表示要派家中主事的人,到沧州这边,和王宁安洽谈合作事宜,无论王宁安干什么,他们都要入一份股!

    除此之外,两家得知王德用给了王宁安二百部曲,顿时大呼失策,还是人老诡诈,他们也各自派出200人,交给王宁安。

    送走了这两位,还剩下的就是狄青,杨怀玉,和王德用。

    咱狄大将军虽然改变了不少,但是他对经商弄权的这些,也实在是不擅长,王宁安干脆就让狄青什么都不用管,专心做好他的忠臣良将,只要让狄咏代表他即可,剩下的事情王宁安都会安排。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狄青感受到了王宁安的赤诚。

    “狄某能结交贤弟,是狄某最大的收获,日后贤弟有什么吩咐,狄某万死不辞!“

    “老哥言重了,这一次你也见识了,咱们武夫不易,人家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把咱们打生打死,开创的局面轻轻推倒,大家再不抱成一个团儿,就真的没活路了!”

    狄青深以为然,“贤弟放心,我晓得了。”

    文彦博或许不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一再打压武将,结果就是连狄青这种乖乖宝都看不下去了,一股庞大的势力,正在快速集结壮大。

    看着吧,别以为你们把持了两府,就所向无敌,早晚有一天,小爷要和你们掰掰手腕子!王宁安斗志昂扬。

    清州和谈结束,双方皇帝在盟约上用印,史称“清州之盟”终于完成,而针对有功文武的升赏也正式下达……

第182章 新鲜出炉的王县令

    从宋辽爆发大战,一直到和谈收场,范仲淹顶着压力,支撑大局,功劳泼天。哪怕老范之前一再表示不会继续为官,甚至因为范镇的事情,已经辞去了都转运使,只是暂时主持大局而已。

    无奈老范的威望太高了,这一次虽说没有完全废掉岁币,但是已经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很多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都希望范相公能重返中枢,再浩浩荡荡,掀起一场变法革新,中兴大宋。

    而这,也是所有官僚最担心的,不光是当初反对新政的那些人,甚至包括好多当年的支持者……范仲淹的威力太大了,大到官僚体系无法容纳这个人。

    说来也好笑,就连最信重范仲淹的赵祯也十分为难,他是想把范仲淹召回来,可一旦老范进京,必然掀起党争,年过不惑,在皇帝之中,已经算是高寿了,赵祯承受不起……好在,范仲淹也没有让皇帝为难。

    他向赵祯沥血上奏,说自己齿摇法白,老迈昏庸,三月以来,几次昏迷,衰朽之躯,不堪驱驰。如果继续为官,只是要了他的老命。

    请陛下准许他辞去一切官职,专心教书,颐养天年,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范仲淹说的恳切,赵祯仿佛又看到了当初范相公为了大宋呕心沥血的身影,赵祯思前想后,决定加封范仲淹兵部尚书,楚国公,判六艺学堂事。

    好家伙,遍观大宋的书院学堂,还没有哪个是堂堂国公主持的,六艺学堂一炮而红,哪怕是四大书院与六艺比起来,也是差之万里。

    仿佛还觉得不过瘾,钦赐范仲淹三十万贯钱,一千顷土地,另外又手书四个大字:为国育才!

    这一番动作,都在昭示六艺学堂的非同一般。

    当真是士林震动,好多青年才俊都背起行囊,从四面八方赶到六艺求学,风头之盛,堪称大宋书院之冠……不过这些对于一个见惯了风浪,饱尝冷暖起伏的老人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范仲淹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离开清州,赶到了六艺学堂,从此开始闭门教书,不问世事,直到十年之后,老先生去世的时候,六艺的学子已经遍布天下,人才之盛,无出其右。

    相比范仲淹的华丽收场,贾昌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他也为了河北的战局费力不少,论功行赏,加贾昌朝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能重新杀回京城,让那帮攻讦自己的孙子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么快乐的事情吗?

    可偏偏就有人横生枝节,文彦博对赵祯说,军务繁忙,要防备辽国撕毁盟约,又要裁军八万,枢密院的事务繁忙,因此希望多增加一位枢密使,赵祯点头了。

    就这样,贾昌朝和庞籍同为枢密使,两位老臣,一样德高望重,一样手段非常,两个人又不分先后,到底谁才是说了算的?这不是玩人吗——文彦博心中暗笑,玩的就是你!

    好在大宋的官制从来就不严谨,随意性非常大,有两个枢密使虽然违背常态,但是也说得过去。

    贾昌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吞下来,先卡位再说,他离开京城已经太久了,再待在地方上,那些老部下都被清理了,没人帮自己摇旗呐喊,当一个光杆司令有什么滋味!

    姓文的,你等着,别以为靠着耍手段,就能对付老子,等着吧,我非要和你掰掰手腕!

    怀着斗破苍穹,吞噬星空的心,贾相公踏上了返京之路。

    贾昌朝留下来的经略安抚使,没有教给别人,而是落到了老将军王德用的头上。这个任命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首先双方刚刚罢战,辽国说不定会不甘心失败,卷土重来。范仲淹退了,有资格,有威望,号令各方的,就剩下王德用而已,除了他之外,谁能压得住骄兵悍将,又有谁能不在乎辽国的几十万雄兵!

    至于河东路转运使,落到了余靖的头上,谈判之时,余靖和王德用珠联璧合,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余靖本身也是干吏,河北的灾情还没有完全解决,要多仰仗河北地方的豪强势力,余靖恰恰人脉非常广,是不二人选。

    再有,欧阳修被调入京城,接掌翰林院,这也是之前范仲淹和晏殊一起做的布局,有醉翁在,就有人能和皇帝说上话,免得再受欺负。

    这些人事调度,也都算预料之中,只是有一个让人有些意外,却也合情合理,那就是包黑子。

    咱们的包大人已经很久没有露头了,他可是一点也不轻松,有灾民要安置,还要张罗军饷,供应粮草,几个月下来,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朝廷正式下诏,把瀛洲府改为河间府,领十县二州,包拯出任河间知府,别看是原地踏步,却和之前大不相同。

    当初包拯是以户部员外郎的身份,知瀛洲府事,实际官职才区区七品而已。而这一次呢,包拯的头衔可就多了,被后事广为知晓的龙图阁学士终于加到了包拯身上,他的官职正式称呼为龙图阁直学士,右司郎中,知河间府。

    这个龙图阁直学士相当于他的学历,享受三品待遇,尚书省分为左右司,下面共有六部二十四司,郎中主管一司,地位仅次于尚书,侍郎之后……当然这个是包拯的寄禄官,只是用来铨叙,升迁,确定他老先生俸禄待遇的,实际意义不大,但是从中也可以窥见一斑,河间府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来,这还是王宁安的功劳,他浑水摸鱼,羚羊挂角,先上车,后买票……各种明的,暗的手段齐出,竟然帮着沧州弄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一个市舶司,一个榷场,加上几十万人口的大城,还有捕鲸港……种种加在一起,沧州的潜力不可限量,河间府也随着沧州的地位提升,水涨船高。

    这不,包黑子刚刚升官,就急匆匆赶到了沧州,河间府的未来都落在沧州头上,咱们包大人迫切要去拜会沧州的新任地头蛇。

    没错,就是王宁安,他刚刚得到赵祯破格提拔,捞到了一个县令的职位,只是这个县空有二十几万的民众,却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前面提到了文官们全都升官加爵,武将们也没有亏待,不管怎么说,大宋对待臣子,还是不吝赏赐的。哪怕是武将,也要先喂饱了,之后再蹂躏!

    要是连一点官职赏赐都舍不得,那还不把人逼疯了。

    折继闵和种诂都捞到了一大堆好处,不光他们,就连家里的三亲六故都跟着当官,当然了对他们这种“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来说,官职都是浮云,比较看重实际的好处。

    两家都各自增加了二十万贯的粮饷,朝廷在原有铸铁权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倍份额,可以铸造更多的兵器铠甲。折继闵和种诂都赚了钵满盆满,在家里欢天喜地庆贺。

    狄青也得到了太子太保的加衔,依旧出任彰化军节度使。

    说了一大堆,总算轮到了王家。

    说起来王良璟在阵前的功劳,丝毫不比别人差,而王宁安更是鞍前马后,运筹帷幄,甚至亲自上阵,和辽国使者谈判,能圆满收场,他居功厥伟。

    奈何王家父子起点太低了,赵祯也不好揠苗助长,只是把王良璟从敦武郎提拔到了拱卫郎,正八品提高到了从七品。

    貌似只提了一级,幅度不算大,可是熟悉宋代官制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宋代官员普遍偏低,从太尉算起,武臣一共分为53阶,敦武郎排在第43,狄青第一次授予官制,只是得到了最低级的三班差使,无品无极,王良璟第一次就拿到了敦武郎,一来是他立有战功,二来也是照顾王家先人,一下子越过十级,幅度不可谓不惊人。

    大家都琢磨着下一次就会收敛了——不,幅度更大!

    拱卫郎排在第32,相比上一次,又进步了十级以上,不少人都在暗暗琢磨,要不了几年,只怕王良璟就会步入高级武将的行列。

    当然了,你羡慕也没有用,人家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敢跑到辽国境内,大杀大砍,宰了好几万人,就凭这个,哪怕给的官职再高,也无话可说。

    当然了,相比起王良璟的火箭升官速度,他的宝贝儿子更胜一筹。

    原来王宁安就有正九品保义郎的官职,只领俸禄不干活的那种,为了和辽国谈判,王宁安又得到了一个录事参军的临时职位,本以为和谈结束,赵祯就会收回,谁知皇帝陛下铁了心要提拔王宁安。

    给他升到了大理评事,知平县,兼提领沧州榷场。

    这个任命下来,王良璟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升到了从七品,不然就压不住儿子了,这小子一下子弄了个八品官,按照惯例,中进士之后,才会被授予大理评事,出任知县,而且头两年还要加一个“权知”,说白了就是署理,还不算正式任职。

    王宁安没参加过科举,直接升任知县不说,还兼着提领榷场,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惯例,让多少人眼红难受。

    对这些红眼病人,王宁安只想说一句:来吧,你们谁敢坐,我保证退位让贤,有本事就来啊!

第183章 实践课又来了

    包龙图包大人找到了王宁安,都是熟人,包拯直接杀到了王宁安的书房,眼前的一幕,差点笑疯了。

    一摞摞的测字文书,差点堆到了天棚,王宁安夹在中间,可怜巴巴的,好像要被吞没了一般。

    包拯强忍着笑,“二郎,你可体会到了案牍之劳形啊?”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无力道:“包大人,我能不能上书,请求致仕?”

    “想什么呢?士大夫七十致仕,你还不到十七呢,至少要再给大宋奋斗五十年!”

    王宁安苦笑着摇头,“五十年?我怕连五天都撑不过去?”

    又是县里的事情,又是榷场,千头万绪,王宁安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我说包大人,咱大宋的官不是很金贵吗?从不轻易授予,哪怕是进士出身,也要一点点历练,你说我年纪这么小,又不文又不武,还没考过科举,何德何能,敢接知县的位置?朝廷也是,怎么就想起来用我,换个能干的行不?咱大宋还缺当官的人?”

    “不行!”包拯断然说道,突然他又露出了笑容,“二郎,实不相瞒,你的这个县令,还是老夫向朝廷力荐的。”包拯得意非常,眉飞色舞道:“我告诉朝廷,这个县令非比寻常,对内要能治民,对外要能应付辽国咄咄逼人,还要精通商业,为了大宋争取贸易利益。我朝选才,能治民的干吏不少,文武全才也勉强有一些,可文武商,三者全行,一样比一样厉害,舍王二郎不做他想!宁安,你说老夫不保荐你,保荐谁啊?”

    难得,包黑子夸奖人了,王宁安突然一阵恶寒,惊问道:“我说包大人,朝廷不会因为你力荐,都坏了用人的规矩,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包拯伸手点指着王宁安,开怀大笑,“果然厉害,实不相瞒,老夫和朝廷说了,只要用了王二郎,一年之内,市舶司和榷场,能给朝廷提供200万商税,帮着朝廷周济河北受灾州县,安顿无家可归的百姓。”

    王宁安的脸瞬间变色了,“我说包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啊,榷场的贸易额被限制在500万贯,我拼死拼活,也就拿到50万贯,还要分给辽国一半,上哪弄200万贯……对了,你管市舶司要吧,别来找我的麻烦!”

    “不行。”包拯把脑袋摇晃着,然后一指自己的鼻子,“市舶司的提举,就是老夫!”

    听完这句话,王宁安呆住了,他简直要炸了,你包黑子贪功,你作死,别带上我好不?摆明了没希望的事情,我才不给你背黑锅!

    不行,我要上表,要告诉赵祯,我只负责榷场,至于包黑子的海口,让他自己填,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包拯看着变颜变色的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二郎,咱们也算认识些时候了,你知道老夫给你什么评价吗?”

    王宁安一愣,“奸猾,势力,攀附权贵,私信作祟,利欲熏心……反正不是什么好词呗!”

    包拯默默摇了摇头,“二郎,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老夫观你,是侠肝义胆!河北大灾,你挺身而出,安顿灾民。辽国进犯,又是你不避生死,杀入辽国境内。两国和谈,你有大智大勇,替大宋消除岁币耻辱……凡此种种,当得起为国为民,义胆侠肝,老夫钦佩不已。”

    王宁安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这么了不起啊?

    可是下一秒,他又把脸沉下来,“包大人,你别以为灌了迷魂汤,我就要给你卖命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包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二郎,两年多了,河北的父老饱经水患,又遇到了辽国入寇,早已经是山穷水尽,民力凋敝。这二百万贯,是老夫反复算过,如果没有这些钱,到了冬天,只怕还有人陆续饿死,老夫身为父母官,不能愧对子民,宁安,你现在也是一方父母官,为人父母,就要多为子女着想,你能忍心饿殍遍地吗?”

    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包拯的几句话,还真说中了王宁安的软肋。

    罢了罢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王宁安索性也不再弄各种卷宗了,相比起冰冷的文字,去看看老百姓的真实状态,说不定能有更多的收获……王宁安拉起了包拯,两个人也没带什么随从,直接来了一次走基层。

    从土塔村王家出来,向东走不多远,就会发现一块新竖起来的石碑,上面写着平县地界四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很有趣。

    当初王宁安咬定了建的城池是贫民窟,议和结束之后,二十万人的大城,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王宁安来了恶趣味,他再给赵祯的扎子当中,建议干脆就叫“贫县”算了,要不叫“贫民村”也行。

    赵祯看完都摇头了,二十几万人,堪比一个上等府,整个大宋,人口超过二十万的城市,也只有区区六个!哪有那么大的村子?

    再说了,叫贫县该多难听!

    皇帝想了想,就正式定名平县,太太平平,四平八稳,平安是福,天下太平……多好的寓意,都在这个字上了。

    ……

    王宁安迈步走进了自己的地盘,说来奇怪,过了界碑,走在平县境内,他的胸膛挺得更高,走起路来雄赳赳的,气势十足,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包拯捻须含笑,“二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人生一世,除了颜如玉,黄金屋,还是又有些更高尚的,你意下如何?”

    放在往日,王宁安肯定半个字都听不下去,只觉得虚伪矫情,可是此时此刻此地,他竟然听进去了,还是心领神会。

    “多谢老大人教诲,下官一定竭尽心力,对得起百姓!”

    不知不觉间,王宁安进入了角色……他在县城转了一圈,看到的东西不少,眉头一直锁着,显然不是很乐观。

    当王宁安走到了城中的几处作坊,眼睛终于有了光彩。

    赵祯拨给了沧州不少船只,王良瑾又去了密州,买了一些船只回来,现在捕鲸船已经达到了35艘,船员超过2700人。

    今年二月开始,陆续就捕到了二十多头鲸鱼,除此之外,还捕到了几十头鲨鱼,这是好东西,王宁安让人把鱼翅专门割下来,处理好之后,卖到京城,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至于剩下的鱼皮鱼肉,这个也浪费不了,都被送进了饲料作坊,把鱼肉放在铁锅里面熬,把油脂熬出来,送去制作蜡烛和肥皂,剩下的肉晾干,碾碎,制成鱼粉。

    野狼谷马场的小马驹最大的已经三岁了了,距离上战场的日子越来越近。

    战马之于普通马匹,就好像专业运动员和普通人一样,几乎就是两个物种了,普通马吃点干草,加一些谷糠就可以了,战马却要吃最好的牧草,营养丰富的精料,甚至要吃肉!

    鱼粉就是马儿的最爱,鲸肉多了,百姓也吃腻了,很多都用来制成鱼粉,丰富的蛋白质,让野狼谷的战马十分雄壮高大。

    王良璟这些日子都一直盯着马场,生怕有人不小心,怠慢了战马。毫不夸张说,战马就是王家的未来,就是重振家门的希望!

    捕鲸很顺利,蜡烛和肥皂卖的也不少,除此之外,城中还有酒坊,还有糖寮,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

    只要产业兴旺,就表明心脏强劲,造血功能强大,哪怕有再多的困难,也能够克服。

    看够了之后,两个人再度回来,包拯就主动问道:“二郎,你有把握吗?”

    “不大,但是可以一试。”王宁安没有卖关子,“包大人,眼下榷场和县衙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多的事情,只怕管不过来。”

    “没问题,你要多少人,老夫都给你调过来?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派给你也行!”包黑子还真够大方的,把精兵强将都派出来了。

    只是王宁安微微摇头,“包大人,要想完成200万贯的目标,就要听我的,最紧要的就是用人!我不想用任何一个旧吏,既然城是新的,挑战是新的,就要用新人!”

    “新人?能成吗?你上哪找那么多新人去?”包拯将信将疑。

    王宁安笑道:“那包大人就不要管了,只要你充分放权,我就拼一把,如果大人舍不得,那我就上表辞官。”

    “好小子,你敢威胁老夫了?”包拯呵呵一笑,“谅你也翻不了天,老夫就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了。”

    拿到了老包的授权,王宁安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刻不停,直接赶到了六艺学堂。

    这段时间,王宁安不在学堂,可是学堂里面到处都是他的传说,什么怒斥辽使扬国威,巧计废除岁币耻,力战辽国太子,弱冠出任知县……每一件都是这些学生想都不敢想的,王先生就是活着的传奇。

    听说王宁安回来,他的大小粉丝,蜂拥而至,为了一睹王先生的风采,无不翘首以盼。

    韩宗武、苏轼、曾布、苏辙、王雱、吕惠卿、范纯仁、范纯礼、王安国等等人,把王宁安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头,弄得王宁安脑袋都大了。

    “行了,都给我安静一点,这次我过来,是通知你们,实践课又到了!”

    这话刚一出口,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惊呼,而后就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全都嚷嚷着要报名。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该替他们高兴,还是该默哀……

第184章 从一片空白开始

    一年之前,一群愣头愣脑的小家伙,带领着无数的灾民,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们建造的房舍整齐温暖,街道宽阔平坦,城墙结实厚重……从无到有,这些房舍庇护了二十万人,在以往大宋的救灾之中,哪怕竭尽全力,也要损失两三成的人,几十万人的大灾,能保住一半人口,百姓都要建祠堂祭祀赈灾官员。

    百万灾民,只损失了不到十万,还是在辽寇入侵的情况之下。

    哪怕事后许久,六艺的学生提起来,还觉得无比骄傲,热血沸腾。天下书院何其之多,却只能培养腐儒酸丁,唯独六艺,知行合一,能给学生前所未有的历练。

    这帮满脑子热血的少年郎都忘了什么叫做艰难,也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宁安若有若无的坏笑,大家伙只是疯狂报名,争抢着宝贵的机会,生怕落到人后。

    就这样,不到一天的功夫,王宁安手上就多了三百多人,虽然人手还有些淡薄,但是已经可以运作了。

    王宁安布置给大家的第一道题目,就是平县最急需的是什么。

    有人很快给出了答案,比如教化百姓,比如升堂断案,主持公道,比如劝课农桑,还有建筑土地庙,城隍庙,安抚人心,招募衙役公人……各种答案,五花八门,王宁安对大家的结论都是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这时候学生们才发现,诸如韩宗武、苏轼、苏辙、曾布、吕惠卿等等,参加过上次实践的老鸟,早已经消失无影无踪了。

    开什么玩笑,实践可不是坐而论道,不到城中走一走,不看看百姓的真实情况,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异想天开,不是浪费时间吗!

    哪怕是最懒散的苏轼也不甘落后,在城中到处转来转去,询问那些百姓,跑到各个商铺,观察交易情况,去茶馆酒楼,听听百姓最关心的话题……王宁安告诉过他们,勃勃的生机都存在民间,如果光是看枯燥的数字,或许会让人发疯,在民间走一趟,就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就比如后世“中华崩溃论”的那位大师,几乎每年都换汤不换药,同一个套路,只要稍微推后一点时间,就能赚大笔的稿费,相比之下,某点的作者还要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推陈出新,稍有跟不上,就会被残酷地抛弃……当个经济学家显然比写手容易多了,说出来都是泪。

    其实什么崩溃不崩溃的,只要道市场上转一圈,看看熙熙攘攘的大妈们,还在往篮子里塞满各种蔬菜肉类,就知道所谓的崩溃,那是无稽之谈……

    同样,在平县转了一大圈的学生们,渐渐心中也有数了,首先要分析一下平县的情况,所谓辨证施治,就要看看优势和劣势究竟在哪里。

    一直不善言辞的苏辙抢先发言了,他比起兄长要害羞多了,红着小脸,但是思路却很清楚,声音也很好听。

    “平县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县,去年建城的时候,只是个灾民安置区而已,所以先生说贫民窟,是对的!城中的百姓只是按照原来的村落,简单分配到了各个坊市。城中没有衙门,没有差役,没有公人,什么都没有。以往的治理都靠着百姓自己,还要朝廷负责救灾的官吏,出了事情,就用军法解决!如果说去年,我们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的灾民,今年我们面对的同样是一片空白的平县!我们需要赋予这个县秩序!”

    苏辙说完之后,王宁安眼前一亮,竖起了大拇指,顿时苏辙小脸红红的,显得十分激动。

    “子由说的没错,那大家伙说说,应该如何赋予秩序,又从哪里开始。”

    这回曾布逮到了机会,“方才子由说了,平县一片空白,如果官兵和救灾的官吏撤走,城中必然陷入混乱,所以要给予城中秩序。而我却发现平县潜力无穷,相比其他的城池,平县人口多,产业兴旺,光是一个捕鲸,就养活十万人不止,其余还要酿酒,制糖,另外还要开榷场,可以说,平县的财力非常雄厚,暂时的混乱不成问题,所有我认为,应该立刻建立税收系统,只要把钱收上来,一切就好办了。”

    不愧是“拗相公”王安石座下的三司使,财政改革的主导者,曾布年纪轻轻,就把目光放在了钱上面。

    有些新生还很不习惯张口闭口都是钱,觉得征税就是盘剥百姓,对曾布的想法不敢苟同。但是老生们却全都赞同,没钱万事皆休,不弄钱怎么能行!

    可光弄钱也不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苏轼和韩宗武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心领神会。韩宗武就笑道:“苏师弟,你有什么想法,赶快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苏轼难得谦虚,“我要是说的不好,还请韩师兄指正……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招募人马,保护平县,别忘了,不到二百里之外,过了白沟河,那就是辽国铁骑,我们活在辽兵的阴影之下,假如到了冬天,白沟河再度结冰,到时候辽兵南下,我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多的财赋也只会成为辽国的战利品!”

    这时候有个新生突然站了起来,“我,我不信,辽国已经和大宋签了盟约,还是王先生亲自参加的,辽国怎么会背弃盟约,再度南下呢?难道王先生谈出来的盟约,是白费功夫吗?”

    韩宗武看了眼这位学弟,真是难得,六艺学堂还有这么天真的孩子,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汗颜。

    “辽国狼子野心,几十年前,同样签了澶渊之盟,辽国还不是年年入寇,指望着一纸盟约,就限制住几十万铁骑,未免异想天开了!”

    “那靠什么?”新生不服气道。

    “靠实力!以往大宋虽然野战不利,但几十万大军,辽国尚且不敢大举南下,故此只是在边境抢掠而已。可是根据清州之盟,平县城墙不得高过两丈,护城河,城门都被严格限制,如果再不加强武备,只会任凭辽国鱼肉,这位学弟以为然否?”

    新生脸色凝重,不停咬着牙,用力晃头,“不对,不对,照师兄所说,那还签盟约干什么?干脆整军经武,和辽国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了!他们那么险恶,为什么还要贸易?”

    这个新生差不多二十上下,比韩宗武和苏轼都大了几岁,可听他的论调,却丝毫感觉不到成熟,相反很天真的感觉。

    王宁安不想学生们再争下去,只好开口说道:“盟约当然有些作用,实力相仿的时候,多了盟约,就多了限制,正所谓理直气壮吗!如果把希望都寄托在盟约上面,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想告诉大家伙,所谓盟约,就是天生用来撕毁的!辽国不撕毁,我们也要在适当时机撕毁,我们的目标是燕云,是灭了辽国,是中兴大宋……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王宁安的话,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欢呼,许多热血的学子,听到恢复燕云,就浑身热血沸腾。

    按照韩宗武和苏轼的建议,大家全都回去,商讨一份招兵的办法,明天就立刻施行,众人都散去了。

    唯独那个新生还坐在那里,抱着脑袋,脸上变颜变色,耳边不断回响着王宁安的话,盟约天生用来撕毁的!

    这是何等狂悖的话,还有丝毫诚信和道义吗?

    君子慎独,既然签了约,就不能心存歹念。辽国蛮夷,不通礼义,身为礼仪之邦,孔孟门徒,应该教化蛮夷,让他们改掉陋习,怎么能学的和蛮夷一样,那还要读书干什么?还追寻什么圣贤之路?

    自己从洛阳辛苦赶来,就是仰慕六艺的名声,知道这里聚集了不少当世的大儒。却万万想不到,六艺的师长,竟然堂而皇之,背弃圣贤之道,偏偏还有一大帮学生追随响应,果然是是非颠倒,人心不古啊……

    “程颢啊程颢,表叔可是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似六艺学堂的这般奸佞之说,断然不能留在世上,我一定要打败他们!”

    程颢燃起了滔天斗志,发誓要和六艺一争高下。

    这位在苦心焦思,其他的六艺学子都在积极想着招兵的办法,第二天早早的,苏轼他们就把招兵的告示贴了出去。

    一直到了中午,报名者寥寥,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且看样子歪戴着帽子,松松垮垮,游手好闲,不是什么好人。

    几个人一碰头,为什么老百姓不愿意投军呢?

    苏辙道出了原因,“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只要投军,就要在脸上刺字,一生都洗不掉,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

    “那,那没人当兵,谁来保护平县?”曾布为难道。

    韩宗武想了半天,突然咬着牙道:“那就不刺字!”

    “不刺字?那怎么区分身份啊?”苏辙不解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苏轼一拍兄弟的肩头,得意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当官的都有腰牌鱼袋,咱们给士兵也发腰牌就是了。”

    苏辙迟疑道:“哥,能行吗?”

    “行不行问问王先生,让他拿主意!”说完,苏轼撒腿就跑,其他学生也一窝蜂跑去找王宁安了。

第185章 何以立县

    苏轼一帮人找到了王宁安,可是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脸上刺字可不只是为了区分身份那么简单,如果官兵逃跑了,还可以根据刺字,把逃兵抓回来,严惩不贷。

    换成了腰牌有什么用?

    偷偷扔了就是,根本没法约束将士,所以办法根本不行。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苏轼显得很失落。

    突然在人群后面的吕惠卿挤了进来,他是福建人,个子不高,但长得很好看,神采飞扬,气度沉稳,比苏轼几个都大一些,平时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是个十足的心机男。

    今天他突然站了出来,“先生,学生斗胆请教,士兵为何会逃跑?”

    “呵呵,你是明知故问啊,百姓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重文轻武,武夫地位低下鄙陋,自然没人愿意干。”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吕惠卿昂起头,迎着王宁安的目光,信心十足道:“先生,照这么说,问题不在刺字和腰牌,而是该不该把武夫看得那么低贱!”

    王宁安眼前一亮,伸出了赞许的大拇指。

    “很好,吉甫说出了问题的根本,武人干的是提着脑袋的活儿,承受着各方的嘲笑,还拿着微薄的粮饷,又经常被拖欠……试问,只要脑筋正常,谁能愿意投军?要么就是世代将门,要么就是遭了灾,没有出路的难民,还有就是被判充军的犯人,这也就是我大宋武人的主要来源了。”

    王宁安本不想和他们多谈,说起来,六艺学堂的人多数还都是书香门第,仕宦门庭,和王宁安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究竟这帮小子会怎么看,谁也说不好。

    “这不公平!”

    最叛逆的苏轼突然叫了起来,或许是遗传了苏老泉的愤青,苏轼也是个小愤青,“武人怎么了?他们也是大宋的子民!要不是武人拼死征战,打败了辽寇,岁币之耻能解决吗?朝廷这样慢待武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轼的鸣不平,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同,可也有人觉得重文轻武是朝廷的国策,延续了近百年,难道还要纵容武将,恢复到五代十国的状态吗?

    有些人就想出言争辩,可是吕惠卿咳嗽了两声。

    “朝廷的方略先放在一边,就说眼下的平县,虽然双方刚刚罢兵,辽国随时会反悔。朝廷这两年多救灾,弄得国库空虚,也拿不出钱募兵。想保护平县,就要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可偏偏轻视武人,又招募不到兵源。王先生,学生觉得这十分荒谬,普通人交往,尚且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需要武人,却还鄙视武人,这,这说得过去吗?”

    韩宗武脸色凝重,“吉甫兄,你说要怎么办?”

    “很简单,在平县,不能轻视武人,相反还要给武人优待!”

    曾布有些迟疑,“那,那会不会出乱子?”

    苏轼一拍他的肩头,“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县而已,大宋朝有上千个县,能闹出什么动静!”

    “也是……”曾布也不得不点头了。

    就这样,大家伙七嘴八舌头,终于商量出了结果。

    到了下午时分,新的招兵告示就贴了出去。

    这一次招兵,不但取消了刺字,还规定每个兵卒发放木制腰牌,在上面刻上士兵的名字,所属的营盘,一旦丢失腰牌,要严惩。同时,持有腰牌,也享有优待,比如可以不用排队进城,可以送儿子免试入学,突发疾病,就医费用衙门负担一半……

    告示贴出来,平县就炸了。

    老天爷啊,当兵不再备受歧视,还成了香饽饽,好多良家子弟也跑了过来,黑压压的,队伍排出去老长,一眼望不到头。

    这几个出主意的坏小子也惊呆了,要招兵不错,可不能全城的青年都过来啊!

    他们紧急商量,把原来的军饷从一贯压到了500文,至于那些优待,也做了限制。另外也依照大宋征兵的办法,拟出来征兵的标准,比如要身高过五尺,体能过关,没有疾病,身家清白,不要游手好闲的懒汉,更不要打架斗殴的兵痞儿……

    经过了好几天的忙活,征兵工作总算是正常运作起来,每天都要三五百名合格的年轻人加入平县的厢军。

    王良璟除了官阶升上去之外,他的差遣也变了,一跃成为天雄军都统制,驻防沧州,平县等处。

    为了保护榷场安全,王良璟手下管着十个营的厢军,满编为5000人,依照大宋的军队的尿性,不要奢望满编,能超过3000人,就该烧高香了。

    可到了王家这儿,非但要满编,而且还不够用。

    王宁安和老爹商量过来,兵当然越多越好,可是也必须足够精良,不能弄一堆乌合之众,凭白惹人注意,还没有战斗力。

    爷俩商量之后,五千厢军不变,再新招募1000名效用士,加上原来的部曲,就达到了1500人。

    别以为人不多,要真是把这些人武装起来,王家也就是仅次于折家和种家的将门力量了。

    要说起来,贾相公也算够意思。

    贾昌朝临进京之前,特别以保护榷场的名义,拨了两个营的云骑给平县,这两个营原本都是驻防大名府的,按理说应该是一千骑兵。

    可是到了沧州,却连一百人都没到!

    他娘的,九成多的空额,还有没有天理了?

    而且看看这一百来人,王宁安都哭了,全都是老弱病残,更令人发指的是居然连一匹马都没有,只有五十多匹骡子,还有二十几头驴!

    姓贾的,你玩人是不?

    正在王宁安愤怒的时候,王德用送来了一封信,王宁安的脑袋凉快了。

    老将军在信中很感叹,他虽然出任经略安抚使,也有心照顾王家,多给他们一点兵,可是总有人闲言碎语不断,说老将军骗他王家,结党营私,弄得王德用很不好办。

    看到这里,王宁安这才如梦方醒。

    敢情人家贾昌朝早就猜到了,让王德用上位又如何,老将军的武将身份决定了动辄得咎,根本没法随便照顾王家,倒不如贾相公来的方便。

    给你两个营的名额,那是给你们家扩充骑兵打开方便之门。

    至于贾相公,他也不赔。

    在大名府多年,贾昌朝落下的空额绝对不少,老东西的兜里都塞满了钱,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进京,要对付文彦博,那可是超级高手之间的较量,丝毫马虎不得。他把两个营给了王家,却把人马留下来,去填补别的营的空额。

    既把自己的屁股擦干了,又给王家卖了一个好!

    王家明明要出大价钱,自己招兵,自己买马,苦心训练,到最后查下来,还要替贾昌朝担着,作证贾相公没有空额——就算这样,还要感谢人家贾昌朝!

    和这个老货接触的越久,王宁安对无耻的定义就不断下坠,简直深不见底,想起贾昌朝,都恨得牙根痒痒儿。

    可你又有什么办法!王家急需扩充力量,贾昌朝大开方便之门,还能拒绝吗!

    五千步兵,一千骑兵,一千五百效用士,此外,王德用,折家,种家分别给了两百部曲,杨家送来100,狄青还把跟随自己多年的50名亲卫送给了王宁安,

    林林总总,都加起来,差不多有8000多人。

    对了,还有水手和水兵,加起来也有一两千人。

    虽说进取不足,可是训练好了,也能自保了。辽国再想轻易犯境,那是门也没有!

    完成了招兵的任务,王良璟欢天喜地去训练人马了。

    望着黑压压的部下,王良璟热血沸腾,想当初,王家不过区区几十个部曲起家,到了现在,竟然也有上万人马,想起来都给梦一样,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练兵,有朝一日,还指望着他们光复燕云,灭了辽国呢!

    ……

    解决了招兵的问题,平县的安全有了保障,大家又凑到了一起,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第二道题目,就是确定平县的发展方向,该以何立城?”

    话音刚落,程颢再度抢先站了出来,他来六艺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发现这里的学子集合了各地的精华,如果任由王宁安涂炭下去,绝对是大宋士林的损失。

    他必须要站出来,大声疾呼,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让他们幡然悔悟。

    “观平县百姓,不务农,不纺织,处处言商,人人逐利,须知道农为根本,商为枝叶,枝繁才能叶茂,男耕女织,乃是古今至理,就算陛下也要亲自耕种,为万民表率,舍弃根本而不顾,就是自掘坟墓。我以为当立刻改弦更张,不能一误再误了……”

    自从上次发言,王宁安就知道了他就是程颢,未来的程朱理学,就有他一份!

    如今他也二十来岁,一身所学,早就改变不了了,王宁安深知理学之害,他甚至想过废掉二程,可转念一想,二程眼下还没有什么罪恶,只是两个迂腐的读书人而已,再说了,大的风气不改,还会跳出无数个程颢程颐,索性就留着他做一个负面教材吧!

    “大家伙还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苏轼就跳了出来,“说是男耕女织,平县有多少耕地?能安顿下几十万人吗?我以为平县坐拥市舶司和榷场,理当以商立县,这才是正办!”

第186章 奋斗的平县

    平县大约分走了沧州三分之一的面积,北接白沟河,南到滨州,呈现一个狭长的带状,拥有二百多里的海岸线,境内十分平坦开阔。在程颢看来,凡是平地都能耕种,平县至少能开出300万亩的田地,甚至能更多,只要农夫苦心耕种,足够养家糊口。

    而且农业兴旺之后,就能给朝廷更多的田赋,充实国库,这就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三代之治就是这样来的,舍此之外,全都是胡来!

    就像所有的士大夫一样,他们顽固地认为只要是平地就能耕种,有了田就有了农民,常言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征收田赋是最容易的方式,种地纳粮,天经地义,无可挑剔。

    只是程颢没法说服王宁安,甚至说服不了六艺的学生。

    吕惠卿怀着一颗叛逆之心,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太常博士,家族并不显赫,勉强算是士人的尾巴,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迫切需要带领着家族走向辉煌……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吕惠卿不惜离开福建老家,千里迢迢,赶到了六艺学堂,为的就是沾上欧阳修的光,只要老先生愿意提携他,吕惠卿三个字立刻就能在士林闪闪发光,科场的前途畅通无阻……吕惠卿很清楚,他来六艺,要的是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接触了王宁安之后,他对这个小了几岁的先生充满了敬佩。王宁安教给他的东西,都是前所未有的,耳目一新。

    比如,王宁安提倡知行合一,吕惠卿就奉为圭臬,身体力行,说到底,想要带领家族辉煌,就要有真本事。

    吕惠卿上一次的实践没什么突出的表现,他只是耐心和别人学习,吸收各种经验。

    而这一次,吕惠卿要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

    “平县有数百万亩的平地不假,可是这些田地当中,有七成都是盐碱地,黄河水患肆虐,还没有得到治理,多数田地只能种高粱,甚至有些连高粱都种不了,需要种芦苇。除此之外,沿海的滩涂要开辟成盐场,还有拨出百万亩的土地,充作马场,如果没有战马,就谈不上对付辽国铁骑。”

    显然吕惠卿下了苦功夫,把平县的情况摸得很清楚,所谓男耕女织,发展农业,根本就是一句笑谈。

    “指着土里刨食,这几十万人只能饿死了,所以苏兄说以商立县,是真知灼见,只是在下觉得还不够!光是转运南北的货物,固然能赚钱。可是一旦局势有变,比如和辽国的商路断绝,平县就要面临危机。所以,我认为除了从事贸易之外,还要有足够强大的产业,平县要成为制造商品的中心!”

    吕惠卿大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

    王宁安知道史书上说这丫的人品不怎么样,不过他也清楚,自从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新旧两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几次反复倾轧,交替柄国,新党上来就大肆诋毁旧党,而旧党的那帮人掌权,也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几十年的纠葛,绝对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君子和小人之争,其实说白了,就是卖面粉的和卖煤球的打架,弄得黑白不分,大哥别笑话二哥,反正都是一路货色……

    当然,抛开了人品不讲,吕惠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工和商,就是平县的两条大腿,缺一不可,吕惠卿算是摸准了王宁安的脉。

    “说得好,城中的二十万人,如果没有产业支撑,他们就是最大的负担,可是找到了产业,他们就是创造财富的源泉。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给每一个人,找到合适的职位,让大家有挣饭吃的活路。要吸引南北的商人汇聚过来,还要把咱们的商品卖到各地,工商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走得快!”

    王宁安的话,等于是最后定了调子,赢得了学生们的赞同——好吧,程颢除外。

    ……

    古代的商业中心,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各地的拳头产品,也是花了很长时间,逐渐摸索出来的,比如江南的丝绸,福建的茶叶,江西的瓷器,四川的蜀锦,滨州的铁器,保定的驴肉火烧……

    显然平县没有几百年的功夫,去一点点积淀,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减半,春耕的种子种了下去,等到秋收,朝廷就不会再管平县。

    吕惠卿估算的不错,如果不能快点让工商兴旺起来,光凭着田地的收成,即便是丰收了,分到每个百姓头上,也就是二三百斤高粱米,脱壳之后,剩下一百多斤粮食,折算到每天,不过是三五两高粱米。

    在瓜果蔬菜,肉类零食寥寥无几的情况下,这点粮食,仅仅够续命而已……

    百姓已经饿了两年多了,饥饿的滋味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靥,每一个百姓都不想再尝试了,他们必须学会转变,去适应新的生活,去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斗。

    不得不说,糟糕的环境造就了平县与众不同的基因,内外交困,迫使每个人都要绞尽脑汁,不能懈怠,不能故步自封,必须勇敢尝试新鲜的事物——商行、作坊、店铺、客栈、茶馆、酒楼、仓库……每天都有崭新的铺子开张。

    码头新建起来造船厂,一下子就招收了一千多名船工,车马行也吸纳了两千多人,就连危险的捕鲸,也有无数人前来。随着救灾结束,捕到的鲸鱼不用换粮食救济灾民,除了缴纳十分之一的税,其余的都是收获,可以放心大胆开出高价,哪怕死伤了,也有丰厚的补偿。

    李无羁的那些弟兄,曾经抢过鲸肉,这一次他们都成为了水手船工,勇敢冲向了大海,一无所惧。

    李无羁也想过,和弟兄们一起出海。

    不过他已经被王宁安叫到了身边,成为了一名预备部曲,他想要转正,还有最重要的一关——减肥!

    李无羁觉得王宁安纯粹是玩他,当初要让装成富商,拼命吃东西,弄得李无羁的体重直接超过了二百,如果披上几十斤的铠甲,再加上马槊,弓箭,没有任何一匹马能承受他的重量。

    李无羁必须每天玩命的练,负重长跑,迎着海水,做俯卧撑,爬山越岭,举石锁,练马槊,把满身的肥肉再变成结实的腱子肉。

    他不怕吃苦,可是谁都知道,越是消耗就越要补充,他的食量不断增加,可偏偏为了减轻体重,他必须少吃!

    每天往肚子里塞过量的食物已经够悲催了,可相比之下,饥饿更让人发疯!同时经历这两段过程,李无羁甚至觉得死都不是最可怕的,王宁安这家伙简直比阎王殿里的小鬼还可怕!

    李无羁曾经怀疑过,是不是王宁安故意整他,可是当他看到一群大小伙子在海岸上训练,顿时就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不过是王宁安的第一个试验品,还有无数的倒霉蛋,要重复他的经历。

    上辈子的王宁安作为一个宅男码字工,面对着越来越差的身体,也混过一段时间的健身房,他还花了不少功夫,去研究《囚徒健身》,这是一本教你做单臂倒立撑、单腿深蹲和单臂引体向上的书……简言之,就是让你变得更强大。其中的桥系列和举腿系列对力量帮助很大。

    许多军队教官、摔跤教练和武术指导都十分青睐《囚徒健身》,上辈子的王宁安当然没有足够的毅力,让自己变成强悍的肌肉男,不过却不妨碍他借鉴书中的方法,用到自己的士兵身上。

    一个大宋的士兵,平均要负重32公斤,超过后世特种兵的两倍!

    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是绝对没法承载如此沉重的铠甲,所以大宋挑选士兵的最重要条件就是身高,甚至长得越高,能拿到的军饷就越高。王德用的老爹王超就是靠着七尺多的身高,获得了赵二的欣赏,成为将军的。假如姚明生活在宋代,多半也能混得不错……

    数千名王家军菜鸟,每天吃着大块的鲸肉,疯狂地训练,每个人的身上就好像冲了气的皮球,一块块腱子肉鼓起来,淡薄的身体变得厚实有力,王宁安很有把握,在一年之内,就让这帮小子变成真正的猛士!

    忙碌的不只是男人,就连女子也被迫走出了家门,实际上去年她们就开始制造鲸鱼骨饰品,换取口粮。

    今年的规模又增加了无数倍,不但有饰品的作坊,还有成衣坊,皮草作坊,麻纺工厂,这些都是白氏投资的。

    北宋还承袭了一些唐代的开放心态,对女人的限制并不是那么多。有地方工作,能够拿到工钱,养家糊口,越来越多的女人走出了家门,她们不怕抛头露面,也向男人一样,成群结队,大声说笑。

    强壮的妇人,扛着上百斤的鲸肉,送到作坊,提炼成鲸油,鲜血和汗水一起流下,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串明显的印记。她们浑不在意,只是胡乱擦一把,又匆匆跑去搬下一块,每一块有五个铜板哩!

    一天搬二三十块,就有一百多文入账,而且还是当天结算,妇人们小心翼翼数着每一个铜板,当确定无误之后,就塞进荷包,这一刻,她们露出了最幸福的笑容……

第187章 跟着王宁安不吃亏

    朝廷的事,向来都是最繁琐的,哪怕是上面商定好了,下面也要磨蹭一段时间,不拖着怎么显示他们的威风啊!

    直到五月份,设立榷场的流程才走完,总算可以正式挂牌了。

    其实在一个月之前,各地的商人都行动起来,纷纷前往平县卡位置。不过也有人不慌不忙,就比如咱们的曹大国舅曹佾。

    事实上这几年和王家合作,可给曹佾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以往人们形容曹家都是富可敌国,曹家都是一笑了之,可从去年开始,曹家就越发不敢接受这四个字——以往是说笑话,谁都清楚,可特么的正在变成事实,能不怕吗?

    不说别人,就他的姐夫赵祯一年到头,扣去各种固定支出,手里能动的钱没几个,能超过一百万贯就该偷着乐了。

    可他曹家,光是酒和糖的生意,就入账七八百万贯……这要让赵祯闻到了风声,还不下手宰肥羊啊!

    亲戚在金钱的面前算得了什么,尤其是皇亲,更是不值钱,说杀就杀了,都不带客气的。

    曹佾整天魂不守舍的,幸好王宁安又弄出了榷场,曹家的庞大财富有了出路。在过去的两个月,曹佾已经砸下了三百万贯,跑马圈地,建商行,货栈,作坊,招兵买马,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别人忙的时候,他反倒闲庭信步,信心十足。

    曹佾的马车穿过了沧州,进入了平县的地界,高大的界碑竖立在路旁。刚走进平县,不一样的气息扑面而来。

    首先是道路,更宽阔,更平坦,全都用三合土夯实,非常坚固,哪怕是小雨,也不会影响赶路。

    在道路两旁,每隔十里,就设置一个专门的休息区。

    这里能提供清水,酒饭,住处,遮风挡雨的货仓,专供马匹休息的棚子……凡是携带货物超过一千贯,就可以免费休息,低于一千贯,饮食住所只按照市价一半收取。

    除了这些基本的服务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商业情报,服务指南。

    比如贩运粮食的,直接去南城,在那里登记,城中有专门的货仓,存放粮食。商人只需要空着手,进入平县即可。

    在平县的中心,正在动工建筑一座五层楼高的交易大厅,在这里,各种消息应有尽有,南来北往的商人也都会聚集过来。在谈笑之间,就能洽谈好生意,有专门的人负责收取交易税,一切都便捷快速,丝毫没有繁文缛节。

    曹佾很好奇王宁安弄出了什么玩意,他在休息区花了十个铜子,就弄到了厚厚一摞消息,足有二十几张。

    上面详细开列着各种商品的交易场所,粮行在南城,皮草药材在北城,瓷器丝绸家具在西城,至于鲸制品在码头……城中还新建了几座钱庄,这个玩意引起了曹佾的注意。

    其实中国古代的金融业十分发达,在唐朝的时候,就出现了飞钱,各地贩卖货物进长安,赚取钱币之后,如果随身携带,既危险又不方便,商人们就可以把钱存进各地的进奏院,或者其他富商掌控的柜房,商人们可以得到一半存单,同时这些机构会把另一半快马送回去,只要两个存单合在一起,没有问题,商人就可以支取钱币。

    到了大宋,商业更加繁荣,遍布各大城市的柜房不但能存放钱币,还能进行兑换,比如眼下市面上就充斥着各种铜钱,铁钱,交易起来非常不便,商人们就可以到柜房兑换。当然,在存放交易过程中,柜房也要拿一点手续费。

    王宁安研究过大宋的金融体系,他觉得有必要再往前推一大步,以往存款是要缴纳保管费的,人家把钱给你,还要收钱,简直太令人发指了!

    王宁安给赵祯的奏疏里面,就写到了自己的构思。

    平县的钱庄不但不收保管费,相反,还给予储户利息,一年期定存的基准利息是百分之五,一百贯存一年,可以得到五贯的利息。

    曹佾翻看着商抄,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钱庄,那么多钱,放在钱庄,要储存的仓库,要雇佣人手,结果还倒找给储户钱,这不是赔本了吗?

    王宁安那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曹佾可不觉得王二郎会做赔本的生意,他急匆匆让手下人驱车,找到了王宁安,一见面,曹佾就劈头盖脸问道:“钱庄怎么回事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方便交易而已,给商人提供便利吗!”

    听着不痛不痒的回答,曹佾才不吃这一套,冷笑了一声,“二郎,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我承认,或许能提供些便利,可是没有好处,你小子会干?我敢说,那帮商人捞到的肯定是小头儿,大头儿都在你这里呢!”

    还真别说,曹国舅一语中的。

    见被人戳破了心思,王宁安也就不瞒着了。

    “国舅爷,你这一路上,看到平县的建设还算可以吧?”

    曹佾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不错,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洒扫干净,秩序俨然,看起来比京城还要规矩——可是这和钱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没有钱庄,我哪来的钱弄这些。”

    “什么?”

    曹佾惊得站起来,“我说二郎,你是把存在钱庄的钱拿出去了?”

    “没错。”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曹佾听得心惊肉跳,“我说宁安,人家把钱存在钱庄,是图一个安全方便,你把钱弄出去了,到时候人家来取怎么办?我可告诉你啊,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不能坑人啊!”

    王宁安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怎么坑人了,他们来取巧,钱庄自然会一点不差给他们,又有什么坑人的?”

    “那,那你不是把钱都给花了吗?哪来的钱给人家?”曹国舅傻傻问道。

    王宁安都笑了出来,“我的国舅爷,这点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啊!”

    往钱庄里存钱的客人很多,短则几天,长则一两年,他们才会来取钱,有人是存的定期,到期的时候,需要交付多少存款和利息,钱庄完全清楚,当然也有一些临时支取,总归数额不会太大,只要留一些钱在账面上也就够用了。

    至于更多的钱,则是躺在了仓库里吃灰,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浪费财富!

    正好,平县需要大建设,王宁安以县衙门的名义,把钱借出来,修建道路、码头、扶持作坊、培养工人……等时间到了,把投资收回来,还给钱庄也就是了。

    王宁安计算了一下,眼下平县商机遍地,投资回报率在三成左右,从钱庄借钱,只要一成五,县衙投资一万贯,能净赚1500贯,至于钱庄,扣除百分之五的利息,也有1000贯可赚,就连储户也有500贯的利息。

    从头到尾,都是赚钱,咱们曹大国舅的脑袋瓜子不够用了。

    “我说二郎,怎么都赚钱,就没人赔钱?”

    王宁安笑得更开心了,“理论上是可能赔钱的,如果衙门投资出了差错,不但没收回钱,相反还赔了,就要拿衙门的岁入补给钱庄,如果衙门拿不出来,就成了坏账,如果坏账太多了,钱庄承受不了,也会完蛋。”

    “那,那储户的钱呢?”

    “钱庄都完了,他们的钱自然也就没了。”

    王宁安说的轻飘飘的,曹佾急了,敲着桌子,大声说道:“你,你这还是骗人啊!”

    “怎么说话呢!”王宁安也不乐意了,“国舅爷,我的投资眼光就那么差吗?再说了,钱庄也要精算,控制坏账率的,不能胡来。就算放在柜房的钱,也会遇到火灾啊,存单遗失啊,总归不能保证万全,储户享收到了利息,承担一点风险,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曹佾不停摇着头,他还是没法接受,总觉得怪怪的,这里面一定有文章。王宁安心中暗笑,能没有文章吗,这个利息就是他坑辽国的超级神器,比起什么铁骑、弩箭、长枪、马刀,都要更加犀利。

    简直就是化骨绵掌,伤人无形,迷迷糊糊之中,就被废了全身的武功。如此阴险的算计,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曹国舅,你还有疑惑,我也不勉强,至于预留给你的股份,交给别人就是了。”

    “你要交给谁?”曹佾傻愣愣问道。

    “那人就太多了,比如河北的韩家,你可知道韩维已经跟我纠缠了好些日子了。再有王老爷子也想入股,挣点棺材本儿,还有杨家啊,六艺学堂啊,对了,你姐夫派来的苏公公也有兴趣——你不要他们巴不得呢!”

    听完这些人,曹佾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低呼道:“拿来!”

    “什么?”

    “别装糊涂,当然是约书,我签了!”

    ……

    从县衙出来,曹佾没往别的地方去,一溜烟儿,直接冲到了钱庄的外面,他随意找了一处茶馆,要了一壶清茶,几盘点心,就眼巴眼望地看着。

    渐渐的,曹佾惊掉了下巴,从四面八方,赶来存钱的人太多了,拍成了长长的队伍,有辛苦挣了几贯工钱的力巴,也有赶着大车过来的财主,沉重的箱子,都压得车轮陷入你泥中……我的娘啊,这是多少钱啊!

    曹佾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英明了,跟着王宁安这小子,就没有亏吃!

第188章 奇迹之城(求票)

    曹佾观察了钱庄足足五天时间,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存款,有普通百姓,也有豪商巨贾,保守估计,这几天的功夫,已经聚敛了300万贯的财富,等到榷场正式运转,会有多少钱,简直难以估量。

    曹国舅还担心,自家每年小千万贯的财富,太过惹眼,可是见到了王宁安,他才知道什么叫点石成金,富可敌国!

    区区十几间门脸,几十个办事的人员,牌子挂出去,就有无数人捧着钱送进来,相比之下,曹家弱爆了。

    等再回到东京,要不要也支起一个摊子,京城的有钱人可比平县这边多太多了,要是大家伙都捧着钱进来,那该是何等震撼!

    曹国舅的眼睛里都是一串串的铜钱,跟疯了似的……王宁安毫不在意,曹大国舅你最好这么干,要不了多长时间,曹家的那点钱都填进去也不够!

    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开钱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

    所谓天时,那就是榷场和市舶司,稍微懂点商业的人都会看得出来,平县未来潜力无穷,有市舶银,有榷税,各地的商旅涌进来,又会推升地价,投资平县,怎么看都不赔钱。

    至于地利,说起来还多亏了水灾,平县的百姓九成五都是灾民,一场大水冲走了他们所有的家产,也冲走了所有的束缚和羁绊……没有什么士农工商,贵贱之分,每一个平县的百姓就想着赚钱养家,谁最能赚钱,谁就是有本事。

    原来的宗族,乡老,士绅,官吏,甚至连庙里的神像都冲没了,百姓们完全轻装上阵,在废墟上,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未来。显然,在一张白纸上面创作,要比画满了颜色的纸张容易多了。

    说起人和,就不得不提到咱们英明的王知县,他没有急着招募差役公人,也没有接受包拯的馈赠,而是毫不犹豫启用六艺学堂的门生。

    看似一群小娃娃,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他们能干什么?

    还真别说,这帮小家伙就是管用!

    当大家伙商量出要靠着工商立县之后,他们迅速决定,要打造一座便于经商的城市。看似顺理成章,可放在大宋简直石破天惊啊!

    士农工商,商人一直排在最后,哪怕大宋的社会开放,商人的地位也没有多高。在别的地方,或者换了一群成年人,让他们去为了商人服务,给经商大开方便之门,简直不可理喻,没有谁会答应。

    可这帮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不在乎,朝廷倚重士人,就不惜血本养士,平县需要商人,自然就要善待商人。

    从进入县境,就给商人提供便利。

    他们还不惜重金,建造了四处邸店,所谓邸店,最初只是货栈而已,后来发展成为兼具各种功能的交易场所,唐代的首富王元宝就是靠着开邸店起家。

    平县的邸店,更加不一样,除了有衣食住行,各种享受之外,还有各种商品信息,只要在大厅走一圈,什么都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这里还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交易方式。

    比如某位丝绸商人,要出售100匹绸缎,在邸店办公的小吏书办就会先检查货物,确保质量,然后书吏如实描述货物情况,并且贴在公示栏。

    这时候需要这匹货物的商人,就可以把自己出的价钱投到公示栏下面的木盒子里。

    每半天结算一次,如果有多人出价,谁的价钱最高,货物就归谁,当然,也有一种情况,就是所有人出的钱都低于想要卖的价钱,这就算流标,商人可以赎回自己的货物,或者带走,或者重新定价。

    按照邸店的规矩,只有交易完成,才会收取一成五的抽头,其中一成作为交易税,上缴县库,剩下的半成,作为邸店的收入。

    曹佾也跑到邸店看过,这种方法实在是太妙了。既照顾了买方,也照顾了卖方,实在是太方便了,闲庭信步,吃喝玩乐之间,就把生意给谈成了。

    生意人能不愿意来吗?

    这不,平县的邸店中,就聚集了好多南方口音的商人,以江南和两淮的居多,其余湖广,四川,还有岭南,也有许多商人正在赶往平县的路上。

    以往南方的商人多数走漕运,把货物送到京城,汴京先消耗无数商品,剩余的再转运到河北、山西、陕西等地……自从平县设立市舶司之后,就截了京城的胡。

    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可以直接走海路,到平县登陆。

    大宋的海运已经非常发达,南下南洋,甚至前往印度都没有问题,北上平县,更是小菜一碟。

    商品走海路,就能绕开运河上一道道的税卡,即便是有点损失,也是完全可以接受。

    到了平县之后,可以选择的就更多了,可以通过榷场,贩卖给契丹人,也可以通过平县,转运河北各地。

    再有最关键的是平县的蜡烛、肥皂、烈酒、皮毛制品,木材,珠宝,药物等等,都是江南需要的。

    一来一往,船都不空,赚头儿极大,有人甚至估算过,往来之间,平均能赚到五成的利润,走两次,本钱就赚出来了。

    试问天下的商人,能不往平县汇集吗!

    到了平县之后,更是发现衣食住行,每样都方便,官吏和气,效率非常高,各个作坊,为了赶工,甚至昼夜不停,人人勤奋,雇佣劳力也方便,再加上钱庄的便利!

    我的天啊,简直就是经商者的天堂!

    遍观大宋,就没有比平县更有活力的地方了。

    商人汇聚,有了物流,有了金流,有了人气……平县就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快速发展,几乎一天一个模样,几个月的功夫,居然有了夜市!

    没有听错,就是夜市!

    要知道这个时代,除了东京汴梁之外,其他的城市都是黑漆漆一片,根本谈不上夜生活。

    刚刚建县不到一年,平县就有了繁荣的夜市,在街道两旁,高耸的木柱上面,倒挂着灯笼,这些灯笼采用鲸蜡照明,定时有人装填蜡烛,确保街道时刻都明亮无比。

    如此盛况,绝对堪称奇迹!

    百姓们沿街摆下小吃摊,各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引得客人们食指大动,流连忘返。许多干不了重活的百姓,也靠着卖小吃,赚着生活费。

    虽然老了,但是不能废了。

    平县不养一个没用之人,只要还能劳动,就要干活儿,在过去两年的灾荒之中,有个响亮的口号:不劳动不得食!

    哪怕子女心疼长辈,不愿意让他们抛头露面,风吹日晒,老人们也会拿出这一招对付他们,不让出去,就不吃饭,别管多厉害的子女,遇到了这一招,全都乖乖投降……

    没有经历过灾荒的人们,永远无法体会到饥饿的可怕,平县的百姓用疯狂的劳动,驱散心头的恐惧。

    赚到了钱,他们最喜欢去的就是粮行,像是勤劳的松鼠,不断往家里搬粮食,最少要存够一家人三个月的粮食,这才能安心。

    ……

    “真是想不到,短短的光景,平县竟然有了京城的味道,王二郎真是了不起啊!”晏殊坐在茶楼的雅间,眺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发出由衷的赞叹。

    他的对面,须发皆白的范仲淹淡淡一笑。

    “相比京城,老夫倒是觉得更胜一筹?”

    “希文兄,此话何解?”

    范仲淹放下茶杯,感慨万千,“平县上下,几乎人人劳动,都是靠着双手挣钱,昂扬,向上,有生气,有生机!相比之下,京城就显得暮气沉沉,官吏,勋贵,皇亲,太监,禁军……一层层的压榨,他们从来不靠着自己的努力,而是仰仗着各方的供养,就好比不肖子孙,不劳而获,吃家里一辈子,如何让人钦佩?”

    即便是隐居教书,范仲淹也不改犀利的脾气,晏殊当然有同感,摇头苦笑道:“京城可不是不孝子,而是大老爷,压在大宋百姓身上的青天大老爷!”

    范仲淹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窗户前,外面路上,行人穿梭不断,突然有个推独轮车的货郎不小心,车子翻了,麻袋里的红枣都撒了出来。

    正巧路过一名六艺的学生,他急忙招呼大家,帮着货郎把红枣都捡回来,麻袋出了口子,又连忙找人借来麻绳,重新缝好,才笑呵呵把货郎送走。

    范仲淹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

    “这才是朝廷官吏该有的模样啊!”

    范仲淹突然感慨万千,“错了,我们都错了,士农工商,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士人高高在上,上佐天子,下安黎民,是上天的宠儿,天生的贵胄。其实不然,农人种田,工人制器,商人沟通南北,输运货物……士人干了什么?唯坐享其成而已!”

    晏殊听着有些不赞同,“希文兄言重了,若是没有士人管理,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此话不错,可就算士人有功,也不能越居其他人之上,作威作福,享受无穷无尽的奉养吧?那可都是百姓的膏腴血汗,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受之有愧?”范仲淹痛心疾首地问道。

    晏殊略微迟疑,却也只能点头,赞道:“希文兄悟道了。”

    “只可惜,太晚了,未来只能寄托在年轻人的身上了。”范仲淹由衷说道。

第189章 欢宴

    有人欣赏,就有人厌恶,一个做事的人,做大事的人,一定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如果某一位只是被崇拜着,赞美着,那位一定是庙里的菩萨,金装五彩,恨无灵验,只能充当摆设,一点用处都没有。

    比如范仲淹,他观察了平县的奇迹,越发觉得蓬勃的生机在民间,在普通的百姓中间,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添乱而已。

    范仲淹决定静下心来,真正去反思士人,写一本书,下一本惊醒天下人的书,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大宋待士人太厚,太过,不怜惜百姓,不重视武将,不钻研商业……早晚大宋会付出代价的。”

    范仲淹带着满腹的思考,赶回了六艺学堂。就在他回去的一个时辰之前,另一个人飘然离去,那就是程颢。

    六艺学堂不但充斥着离经叛道的邪说,还有一大堆胡作非为,败坏纲常的奸佞小人。这些日子,程颢同样在平县走街串巷,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末日的景象。

    城中尚有衣衫褴褛,孤苦无依的百姓,知县大人居然粉饰太平,不惜彻夜燃烧鲸油大灯,靡费无度,暴殄天物,竟没有一丝一毫爱民之心,简直令人发指。

    平县之中,商人遍地,人人言利,斤斤计较,到处都是算计,君子之风,荡然无存。尤其可恨,城中作坊竟然招募女工,妇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居然抛头露面,像是男人一样,做工赚钱。

    简直乾坤颠倒,阴阳混淆,还有半分规矩吗?

    尤其可恨,平县上下,人人巴结商人,争相给商人溜须拍马,若是能投资万贯以上,就被奉为上宾,甚至知县要亲自接见,极尽谄媚之能事。为了留住商人,到处圈占土地,以极低的价钱卖给商人。

    假如把这些田都分给穷苦人,又能救多少百姓?

    程颢扪心自问,平县简直让他失望透顶,所谓名震天下的六艺学堂,也是徒有其表,甚至会成为大宋的乱源。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要赶快返回洛阳,召集志同道合之士,建立新的书院,同六艺学堂打对台,把他们的丑陋,昭示天下!

    “程颢走了。”

    说起这话,苏轼有些小落寞,他不是舍不得程颢,而是他想让程颢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到底做了多少事情,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别白费心机了,有些人是听不进去话的。”苏辙突然说道:“程颢他觉得设置路灯,是浪费钱财,倒不如拿卖鲸油蜡烛的钱,去救济灾民。”

    曾布一听,脸就沉下来了,“他怎么会这么想?有了路灯之后,夜市就兴旺起来,夜市养活了多少穷苦人?怕比直接救济,要多出十倍百倍不止吧?”

    “他还说土地不该给商人,要给就应该给老百姓。”

    “胡说!”苏轼把脑袋摇晃起来,“给一个农夫十亩田,辛苦一年,未必能养活一家人,可是给商人十亩田,足够建一个顶大的作坊,养活几十人不成问题,亏程颢读了那么多书,连这点道理也想不通?”

    吕惠卿呵呵一笑,充满了轻蔑。

    “这世上的腐儒太多了,他们的脑袋都被所谓的圣贤之道给塞满了,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吕惠卿十分感叹,“幸亏我们遇上了王先生,他指点大家,给我们最宝贵的实践机会,若是没有先生的栽培,说不定我们也会如程颢一般,成为一个无用的腐儒酸儒!”

    曾布也插嘴道:“吕师兄说的太对了,这些日子虽然不长,却远胜十年寒窗,所得之丰,受用终身啊!”

    其他人也频频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苏轼突然提议道:“王先生已经做了知县,以后的公务繁忙,就没法到六艺教导大家了,这两年时间,我们跟着先生学到了太多的东西,不如今天就设摆酒宴,一来庆贺实践结束,二来也是表达我们对恩师的敬仰之情。”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响应,既然要宴请老师,就不能差了,一定要去最好的饭馆,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请最好的姑……还是算了吧!

    大家伙踊跃掏钱,你一贯,我两贯,苏轼把帮人填词赚的450文都掏了出来,刚把钱拿出来,苏轼就猛然想起一件事。

    “我说,咱们帮着先生招兵啊,设立邸店啊,弄钱庄啊,维持秩序啊,是不是也算是衙门的公人?”

    曾布点头,“应该是吧,反正咱们干的都是官吏差役的活儿。”

    “那,那咱们的俸禄呢?为什么不给咱们发俸禄?”苏轼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貌似真的白干了……

    韩宗武突然给了苏轼一巴掌,“想什么呢,先生给咱们实践的机会,那可是万金难求,学来的本事更是受用一辈子。大苏,你要是觉得没挣到俸禄,心里亏得慌,就把名额让出来,信不信有多少人倒贴钱也要参加呢!”

    苏轼挠了挠头,干笑道:“哪能啊?韩师兄说得对,本事无价,无价的吗!”

    很快,所有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把俸禄的事情全然都忘了……某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差点就被小王八蛋们识破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榨取学生价值的无良老师!”

    王宁安摇头晃脑感慨道,还真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不过下一秒,他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学生们的请帖终于到了。

    ……

    海丰酒楼,平县分号。

    这是个分号比总号更大更奢华的奇葩酒楼,向好亲自在这边盯着,来到平县的豪商越来越多,他要让每个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当接到苏轼等人包场的请求之后,向好愣了。

    “你们要请王大人,我这儿免费啊,要什么有什么!”

    “可别!”

    苏轼连忙摆手,“以往先生只是我们的老师,现在先生又是平县的父母官,我们要是不出钱,岂不是借着官威,跑这里吃霸王餐了!你放心吧,我们一定给钱!”

    苏轼抓起一个袋子,扔到了向好面前。

    “行了,就这些了,你也不用找了。”说完,大苏一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向好接过来袋子,看了看眼睛都掉下来。

    真不愧是王二郎调教出来的人,连无耻的德行都那么像!

    还别找了,你们知道不,海丰酒楼是高消费的地方!

    就你们这几个铜板,连一桌像样的菜都摆不满!

    向好一肚子火,吐槽了好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准备了三十桌上等的鱼翅宴,鱼翅,鲍鱼,海参,螃蟹……都是好东西,这样一桌,对外要120贯钱,还要提前三天预约,难怪说苏轼他们凑的钱不够呢!

    不过嘛,厨师的人工费不算什么,关键就是食材的价格太贵了,向好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提起笔,给码头的吴世诚送了一份单子。

    没别的,王大人和学生们同乐,你们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到了第二天,天还不亮,王良瑾亲自驾到,他一口气给海丰酒楼送来了三十个大木桶,里面全都是活的海鲜,还有十大箱鱼翅。

    临走王三伯还嘱咐呢,“不够还有!”

    面对着这些食材,向好乐得直拍巴掌,这回好了,不但不赔钱,还能赚不少呢!

    他的步子一下子都轻快了许多,哼着小曲,让师傅们赶快准备……弄了一大圈,还是吃到了自家人的头上,我身边都是一堆什么人啊?王宁安在疯狂咆哮着!

    太阳刚刚偏西,学生们就都凑到了海丰酒楼的三楼,三三两两,高谈阔论,又过了一会儿,王宁安才姗姗来迟。

    看着满桌的海鲜,王宁安脸色凝重,“大家都是学生,不可太过浪费,随便吃点就行了。”

    苏轼连忙说道:“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们请先生,只要不在海丰酒楼,保证尽量节俭。”言下之意,到了你家的地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宁安气得牙根痒痒儿,对这帮小王八蛋,就是不能客气。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楼梯响动,原来范纯仁和范纯礼陪着老爹和晏相公来了。

    范仲淹见到大家伙,笑呵呵道:“老夫不请自来,当了一回儿恶客,大家不会不欢迎吧?”也不等大家说什么,老范笑呵呵走到了中间,拿起了一杯酒。

    “老夫不耽搁大家伙的时间,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志在科举,也有人资质稍微差一些,日后或者为商,或者为匠,或者算账,或者行医……不管你们干什么,都是六艺学堂的人,都是老夫的门生弟子。当然,也是王先生的弟子。”范仲淹笑着干了一杯酒,“大家要务必牢记校训,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似老夫一般,年老体衰,一无所成……”范仲淹感叹说完,转身告辞。

    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有人浑身战栗了。我的天啊,范仲淹居然亲口承认,大家都是他的门生,学生和门生,一字之差,意义可完全不同啊!

    老范成功点燃了大家的喜悦之情,能成为范相公的门生,到什么时候,都值得骄傲自豪。

    很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开心地喝起来。

    瑶池琼浆,配上满桌子的精致菜肴,每个人都吃得酣畅淋漓,苏轼那家伙更是个吃货,转眼的功夫,两个大螃蟹已经进肚了。

    说来说去,大家伙都算是文人,很快,对对子啊,联句啊,酒令啊,各种花样,全都来了,有人专心吃着,有人专心玩着,像苏轼,他是一边吃一边玩,两不耽误。

    突然,韩宗武涨红了脸,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王宁安的面前,先奉上一杯酒。

    “先生,不知道今日能否赋诗填词,以助酒兴?”说这话的时候,韩宗武神情格外凝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90章 王大词人的传说

    在许久之前,韩宗武就曾经疑惑王宁安不懂诗词,几次挑衅,弄得灰头土脸,可是到头来,也没有见王宁安写过一首诗,填过一曲词。

    时至今日,韩宗武早就不怀疑先生的才华,相反,他更希望先生是个完美的人,不论文韬武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应该是人尖子,出类拔萃,无与伦比……韩宗武曾经几次鼓足勇气,想要请王宁安指点诗词,又怕得罪先生,一直拖到了今天,再不打开这个心结,就没有机会了。

    不管先生会不会,都丝毫改变不了敬仰之情,只是他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韩宗武这么一说,也引起了大家伙的兴趣,苏轼几个更是凑过来,大声鼓噪,他们的心思没有韩宗武那么多,只是觉得先生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连诗词都不懂呢!

    正好赶上酒宴,来几首助助酒兴,一大群的吃瓜群众盯上了王宁安,那个炽热的劲头儿,简直要把他融化了。

    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王宁安心中苦笑,真是想不到,还是逃不过抄袭的命运啊!

    他正了正色,“既然聊到了诗词,我就先说两句。”

    韩宗武连忙躬身,“弟子聆听先生教诲。”

    王宁安促狭笑道:“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其实我比你们之中好些人的年纪还小了几岁,读书的时间并不长,幼年的时候,祖父和家母都教过我背诗,可是我渐渐发现,诗歌当中,尽是些怀才不遇,抑郁愤懑之语,李白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话说的通俗了,不就是我一定能当官,还要当大官,要出人头地,要走上人生巅峰吗!只可惜诗仙一生飘零,过得很苦的。”

    王宁安拿起一杯酒,又说道:“去年咱们实践的时候,大家一起带领着百姓建造房屋,一个冬天,鲜有百姓冻死。我不禁又想到了杜甫的那几句诗,你们可知道哪几句?”

    苏轼一拍胸脯道:“当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是啊,老杜的情怀固然令人敬仰,可是他让一个百姓免于饥寒吗?非但顾不上别人,就连自己一家子都顾不上,如此诗才,又有什么用处呢?只怕连你们都比不上。”

    “自古以来,才子不少,司马相如,贾谊,曹植,王勃,骆宾王,孟浩然,高适,岑参,贾岛,孟郊,白居易,李贺,杜牧……这些人无不领一时风骚,可推究他们的生活经历,多数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就算能做官,也不过是区区小吏,即便能步入高层,也是碌碌无为,于国于民,并没有多少建树。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王宁安又发问了,大家伙低着头,仔细思量着,韩宗武低声道:“莫非说是朝廷昏暗,有眼无珠,不识人才……可是说不通啊,为何自古以来,几乎没有哪个诗人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莫非说诗人不适合为官?”

    王宁安呵呵一笑,“我倒觉得是做官的写不好诗!太史公有言啊,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自古以来,唯有苦难才能打动人心,流传万古。假使两个人才华相当,其一仕途顺畅,入朝柄政,上佐天子,下安黎民,功盖寰宇,为治世之能臣,干臣,难得之臣!这样的人,还有多少精力去作诗填词?至于第二位,颠沛流离,一生困苦艰难,饱经风霜,饥寒交迫,把满腔的才华,都化作一首首隽永的诗词,一篇篇饱含辛酸的文章,如此佳作,必定传流后世。”

    说到这里,王宁安突然看了一眼大苏,差点哭出来,这家伙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写出那么好的词啊?

    王宁安甩了甩头,“往高了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往低了说,咱们是朋友,扪心自问,我是真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人靠着诗词扬名后世,那条路太苦了,太不值得了!”

    说完,王宁安举起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他眼中竟有些酸涩的感觉,这不是装出来的。都是年轻人,相处这么久了,哪能没有感情。

    事实上,王宁安早就不再是一个穿越者,而是有着后世记忆的大宋人!

    这里有他的亲人,朋友,师长,学生,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追求,也有他的喜怒哀乐……学生们此时此刻,也都陷入了沉思。

    除了王先生,没有人会和他们说这种话。

    可是他们都清楚,王先生告诉大家的,绝对是发自肺腑之言。

    那些被后人捧上天的诗人才子,哪个不是念念不忘仕途,盼着有人提携,能够出将入相,说是报国救民,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能得到重用。

    哪怕孔孟二圣,不也是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理念吗!

    只是很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没人愿意用他们的那一套,一把年纪的老先生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多惨啊!

    如果成圣就要受苦遭罪,大多数的人,就连那些圣贤自己,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大家伙全都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幸福感,先生是发自真心,关怀大家伙,为了大家的好,有些敏感的学生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师恩如山重,真不知如何报答!

    韩宗武更是激动不已,扎在心里这么长时间的刺儿,终于消失了,先生智慧源深,见识高妙,更为重要,对学生的提携爱护,无人能及。

    能拜在先生门下,何其幸运!

    “弟子拜谢先生教诲!”

    韩宗武带头,深深一躬,其他学生也都是如此,齐刷刷一大片。

    这里面有未来的宰相,光耀千古的文豪,有鸿儒,有名臣……身为师父,能有这么多好学生,王宁安只觉得浑身血液加速奔涌,满心的豪情翻腾。

    “好好的一顿饭,让我给扫了兴。”王宁安自嘲道:“写诗填词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是小道儿,你们不要沉浸其中,耽误了自己就好。”

    王宁安说完,看了看一张张仰慕的面孔,大方道:“这样吧,就算我赔罪,来一首词好了。”

    大家伙还以为王宁安对诗词不感兴趣,就不会写了呢!真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大家都瞪圆了眼睛,兴奋地盯着他。

    王宁安心中还是有点发虚,毕竟当着人家的面,窃取人家的东西,总有些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只怕经过自己的影响,也未必写出那种词了,总不能让文学史空白吧!

    自我安慰一番,王宁安又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我当初写《三国演义》的时候,曾经填的一首,不能亲临赤壁,只怕味道差了一些。”

    王宁安咳嗽两声,朗声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说起来,这诗词果然不是随便抄的,你写赤壁怀古,人家问你,去过赤壁吗?没看过你哪来的感想?摆明了是抄的吗!

    也幸好王宁安之前写过三国,现在拿出来,也勉强说得过去。

    作为大苏的代表作之一,能不好吗?

    他念完之后,顿时引来了一阵惊讶的目光!

    韩宗武更是喜不自禁,比自己写出来还高兴呢,“先生气度恢宏,丝毫不差李太白啊!”

    哪知道在一旁的苏轼摇着头道:“你忘了先生刚刚说的话吗?李白也仅仅是诗歌出众而已,咱们先生那可是文韬武略,能亲自征杀疆场,谈笑间,辽寇灰飞烟灭啊!”

    “是啊,是啊,先生可比李白厉害多了!”

    ……

    被一帮学生赞美的老脸通红,王宁安索性不要脸了,反正抄一个是抄,抄两个也是抄,不如就抄个痛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澶渊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

    酒到酣处,名篇佳句,不断从王宁安的嘴里冒出来,在场的所有学生从兴奋,到惊骇,再到麻木……都说李白一斗诗百篇,大家没有见过,可王先生确实做到了,每一个学生的眼中,都是小星星,充满了崇拜之情,更有人急忙忙找来了笔墨纸砚,飞快记录下先生的词作,生怕错过一个字。

    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已经记下了厚厚的一本,差不多有二三十首的模样,而且词风变幻不定,不论豪放,婉约,全都信手拈来,没有丝毫迟疑,让人目瞪口呆。

    韩宗武惊骇道:“够出一本词集了!”

第191章 护犊子的老夫子

    酒喝得很开心,但事后很糟心。

    王宁安只记得自己念了一大堆的词,差不多把肚子里的货儿都掏空了。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做梦,只是做梦……王宁安安慰着自己,他翻身坐起来,想找点茶喝,却发现桌上摆着一本小册子,娘的,我怎么还做梦啊?

    哀叹一声,王宁安躺在了床上,又过了一会儿,他眼睛发直,像是僵尸一样,从床上起开,颤颤哆嗦,拿过来小本子。

    从头往后翻,越看王宁安脑门上的汗珠就越多,一直翻到最后,他长出了口气,还算好,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甚至连“靖康耻”都给改成了“澶渊耻”,事实证明自己当时脑子还是清醒的,是很正常的。

    可为嘛正常的脑子不能多想想,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年纪轻轻,装什么深沉,写什么可怜白发生。开什么玩笑,拿过铜镜,在里面找了一刻钟,愣是找不到一根白头发,连少白头都没有。

    谁会相信是自己写的,这不是开玩笑吗?

    王宁安觉得应该找点理由,哪怕是牵强附会的也行,至少能自圆其说,要不然满天下的吐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而且从此之后,一定要牢记,第一不能喝酒,第二不能得意忘形!

    自己就是从办成了榷场,涮了辽国,又无声无息扩大了王家的势力,顺便还收了那么多好徒弟……顺风顺水的事情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非让你栽哥大跟头儿,这就是报应啊!

    王宁安叨叨念念,翻到了小册子的后半段,突然眼前一亮,竟然不怕了……

    “来人,快来人。”

    王宁安扯着嗓子大喊,王宁泽抱着一个茶壶跑进来。

    “哥,你是不是渴了?”小家伙说着,往茶杯里倒水,王宁安哪顾得上喝水啊,急忙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是范老师?”

    “饭?那个饭?”

    “范纯仁呗!”王宁泽道:“他早上送来的,说是他爹看了大半夜,本想亲手送给你,见你睡得太死了,就把小册子放在桌上了。”

    “是老范!”

    王宁安大吃一惊,他真冲到范仲淹家里,好好感谢老先生的冲动……原来昨天王宁安大展才华,头几首还算矜持,后来就颠了,范纯仁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说的都记下来,拿回去,给范仲淹看。

    “爹,你说王二郎厉害不厉害?平时他是深藏不露,这回让大家伙逼急了,还真问出了好东西!你老看看,哪首词不是精品中的精品,还有好些词牌是闻所未闻,回头要好好请教二郎,看看要怎么唱才好……”

    范纯仁满心的钦佩,说的口干舌燥,却发现老范的脸色越发难看。

    “爹,你这是……”

    突然范仲淹劈手抓住了范纯仁的腕子,厉声道:“我问你,这个是你亲眼看到的?都是王宁安写的?”

    “当然,我们都能作证!”

    范仲淹缓缓松开了手,他抓起手抄,看了看,又沉吟一会儿。

    “你出去吧!”

    打发走了儿子,老范突然起身,在书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骂着!

    “欧阳永叔,你个没脑子的,胡子一大把了,怎么还干这种事情,你不怕揠苗助长,害死后生啊!”

    当老范看到什么华发啊,白了少年头啊,就认定了这玩意不是王宁安写的。那谁有这个才华,又舍得给王宁安当枪手呢?

    不用问了,肯定是那位醉翁欧阳修!

    有人要问了,老范这么想,有没有道理?

    还真别说,欧阳修是欣赏王宁安的,别看两个人经常抬杠,互相斗嘴,有时候醉翁被气得差点昏过去,他们是不是师徒胜似师徒,不是朋友,超过朋友。

    王宁安在六艺学堂有多重要的地位,那是不言而喻。尤其是他靠着自己的智慧,废掉了岁币,更是让人叹为观止,竖起两个大拇指……

    偏偏这样一个天才少年,出身在将门之家,身边都是一帮武夫,暂时还没有什么,可长久下去,王宁安肯定没法被士林接纳……当然,对士林的损失大,还是对王宁安的损失大,真不好说。

    总之,欧阳修是不希望看着王宁安分道扬镳的。

    所以他就弄出了这么一手。

    把自己写的词交给王宁安,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一举名扬天下,得到士林的认可。正好欧阳修以文见长,诗词并不是强项,别人不会怀疑……可是你个猪脑子,也不想想,这么成熟的词作,能是一个小小少年写出来的吗?

    哪怕他再妖孽,那些悲苦经历,满腹惆怅,是做不出假的。

    揠苗助长,害人不浅!

    这是老范要送给欧阳修的八个字。

    假如事前告诉他一声,老范绝对不会让王宁安满嘴胡说的,可是问题已经出了,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尽量补救了。

    范仲淹想了想,王宁安写过几本小说,其中人物各异,有些能往词作上面靠,索性范仲淹就帮忙批注起来。

    他还写了一篇序,大意是说王宁安曾经向自己请教填词,数月光景,进步斐然,又说王宁安心思机敏,善于写小说,能设身处地,体察不同人的心绪,比如《满江红》一首词,就是让王宁安替自己写的,老范入仕三十年,辗转各地,正应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又满心想要平灭西夏,收服燕云,所以才有后面的几句话,要踏破贺兰山缺……

    范仲淹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所有词作的漏洞给填不上来了,老相公立刻让儿子再抄录两份,一个送给王宁安,一个快马加鞭,送给欧阳修。

    范仲淹什么都没说,那意思就是你自己反省吧!以后做事多长点脑子,别老是让我给你擦屁股……

    范仲淹想的是真好,心说我什么也不写,你们也能明白怎么回事。

    可是老范哪里知道,这玩意根本不是欧阳修写的。

    欧阳修拿到小册子之后,也是满心不解,王宁安除了那首《临江仙》之外,他没什么词作,这几年也没见他有诗才,怎么一下子就弄出了好几十首词?

    而且几乎每个都是精品,相比之下,自己都多有不如,王宁安是哪来的本事,莫非他是天授不成?

    老欧阳看了好几遍,突然一拍大腿。

    “哎呦,真是糊涂了,不是有范相公和晏相公吗!”

    欧阳修仿佛瞬间开了窍,这些词中,豪放一派的,绝对是范仲淹的手笔,也只有他总是感慨白发生,至于婉约的,不用问一定是晏殊写的。

    为什么两位老相公要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王宁安的名下呢?

    欧阳修也是人老成精,大宋盛产神童,人所共知,这其中有真的神童,可是也有假的……欧阳修就知道,很多世家子弟,虽然也很聪慧,但是那些语出惊人,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却未必是他们自己写的。

    或者说,有许多是长辈至亲帮着他们润色的。

    这也不难理解,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希望把最后的都给孩子。哪怕到了后世,不也有某位青年作家,靠着相同的手段,名声大噪吗?

    存了这种心思,欧阳修再看范仲淹的序,还有各种介绍,越发了然了!

    哈哈,这是老范和晏相公要提携王宁安啊!

    按理说小家伙的文武本事都不差,唯独在士林的名气太小了,出了六艺学堂就没人知道他了。

    说起来也是自己糊涂,竟然没有想过帮着王宁安打响名头,真是该死!

    既然让那两位抢到了前面,那老夫也帮帮忙吧!

    转过天,正好欧阳修要进宫去给赵祯讲汉书,说白了,就是陪皇帝聊天。

    欧阳修就怀揣着王宁安的词集,见到了赵祯,随便聊了两句,欧阳修就把这个小册子送到了皇帝面前。

    赵祯的文化修养丝毫不用怀疑,一看这些词作,就眼前一亮。

    “妙哉,果然是上上之品,只怕醉翁也做不出来吧?”

    欧阳修陪笑道:“老臣本就不擅诗词,这里面虽有晏相公和范相公的功劳,但是王二郎的才华横溢,果然是不同凡响。”

    赵祯也看得出来,那些词加到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有些奇怪,可是一想到范仲淹和晏殊,也就释然了,有那两位的教导,写出一些名篇佳作,一点也不奇怪。

    “嗯,果然是不错,朕以为应当立刻刊印,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我大宋又有一位少年英才啊!”

    这回有了皇帝的肯定,两位相公,加上文坛盟主背书,谁敢怀疑王宁安抄袭,你找他们说去吧!

    欧阳修眼前一亮,就准备去安。哪知道赵祯思量着说道:“永叔啊,刚刚辽国送来了国书,他们说清州之盟达成,两国偃武修文,是普天同庆的大事,辽国方面派出几位武士,还有一位状元,叫张孝杰,听说才华横溢,不可限量。要来我大宋切磋交流,你意下如何?”

    欧阳修呵呵一笑,“陛下,这还用说嘛,摆明了是辽国想要找回面子,派人挑衅来了。”

    “是啊,朕也是这么看,可那个张孝杰号称青年才俊,这几年朝堂上老臣凋零,年轻一辈还没有起来,总不能让永叔你去欺负小孩子吧!”

    欧阳修听出了赵祯的意思,“陛下,莫非是要让王二郎对付辽国使者?”

第192章 新的商机(加更赔罪)

    王宁安还不知道一个艰巨的任务即将要落到他的头上——看过了范仲淹的注释,也就明白了,老先生是存心保护自己。有范仲淹打掩护,自己就不用费心思解释了。

    而且王宁安借着机会,告诉那一帮小王八蛋,王老师要专心当好知县,做好父母官,填词作曲这类的事情,对不起,再也不干了。

    大家伙倒是没觉得什么,光是凭着那几十首词,已经足以证明王宁安在文坛上的地位了,他不需要再醉心这些小道儿,王先生要干的都是治国安民的大事……包括咱们自己,也别总是以为会写几首词,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目空一切,小觑天下英雄……听到没有,苏轼同学,说的就是你!

    大苏回去之后,是痛定思痛,他倒不是惊叹王宁安的才华,论起这玩意,大苏不怕任何人,但王宁安之前的那番话太有震撼了。

    自古以来,能仕途和文坛兼顾的人,没有一个。

    二者相权,只能取一,是仰仗着老天爷的才华,做一个孤寂悲苦的诗人,还是钻研仕途经济,做一个兴旺家族,治国安民的能臣?

    其实这道题不难选择,只是以往没有人给自己点破罢了,何止是自己,学堂之中,有多少人会猛然惊醒!

    苏轼突然发了疯一样,抓起厚厚的手稿,撕得粉碎,还不罢休,又扔到了火盆里,烧了干干净净,据苏辙说,之后的几天里,大哥就像个疯子一样,不言不语,给他吃饭就吃饭,给他喝水就喝水,不眠不休,吓得苏辙都要请大和尚来驱邪了。

    好在第三天,苏轼终于咧着嘴笑了,他主动跑到了食堂,要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又喝了一大盆稀粥,回到宿舍,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再度醒来,大苏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依仗才华,到处炫耀,也不和其他人抢风头,整个人就像是收入鞘中的宝剑,锋芒内敛,再也看不出丝毫的轻狂,没事的时候,大苏总是捧着本孙子兵法,苦苦钻研……

    王宁安给六艺学堂带来的震撼相当强烈,他打碎了很多人的美梦,入学的时候,大家都琢磨着凭着才华和努力,能够过关斩将,蟾宫折桂,从此成为人上人,那感觉就像是很多小孩子问他要考什么大学,保证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六艺学堂每一个年级就有几百人,所有学生加起来三千多人,而大宋的会试每四年一次,也不过是录取几百人而已。

    哪怕都给六艺,也不够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书院,那么多官学,大家都在盯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名额,除了那几十个才华爆炸的天才,谁能走得动科举之路?

    扪心自问,有把握的真不多。

    难道大家要当一辈子的穷酸书生,食不果腹吗?

    显然这是不用的,王先生当了县令,还管着榷场,好吧,如果包黑子不多话,市舶司也是归他管的。

    这两个地方都是收税的地方,要收钱就要懂算学,王先生在书院教的就是算学!

    我的老天爷啊,是不是先生在几年前就算准了这一步,提前培养人才啊?

    自从酒楼的那一幕之后,王宁安已经有神话的趋势,哪天说他白日飞升了,或许学生们都会相信。

    这不,榷场第一批招工考试开始了。

    “哥,你不去参加啊?”苏辙边吃边嚷嚷道。

    苏轼瞪圆了眼睛,“瞎说什么,哥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

    “做梦吧,状元是给我留的。”曾布大声说道。

    这时候韩宗武也凑了过来,“状元归你们,给我个探花就行。”

    吕惠卿看到了这几个货,气得一蹦三尺高,真想揍他们一顿,“拜托,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好不!见过狂的,没见过你们这么狂的。”吕惠卿靠边坐下来,感叹道:“王先生真是够意思,假如科举之路走不通,还能回来当一个小吏,也算是不错。”

    “是啊,先生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我看以后的吏治,哪也比不上平县了?”苏辙道:“试问,哪个县的小吏公人都在学堂念过书,还接受过几位相公的教导?”

    他这一说,大家还真的大受启发,早就听说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基本上地方吏治怀就坏在了那些不要脸只要钱的小吏身上。

    假如天下都能像平县这样,使用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说不定大宋的吏治会焕然一新?

    “先生这个知县,绝对是普天下头一份!”苏轼大声赞叹道,其他人都深以为然,有一个优秀的老师,还真是能学到太多的东西……

    享受着学生的崇拜,王宁安这个知县可一点也不轻松,他要管招兵,要督促着修建榷场,还要管好几十万人的生计,千头万绪,弄得脑袋都大了。

    虽然平县是靠着工商两条腿走路,但是却不能没有农业,至少要保证酿酒的高粱,还有生产饲料的大豆要跟得上来。

    再说了,平县也不知是县城的二十万人,还有十几万指着种田为生的农户呢,既然当了父母官,就不能不顾他们。

    要种田,就离不开牲口,偏偏过去的两年,连人都活不下去了,除了特殊保护的马匹之外,都吃得一干二净,连耗子都没剩下。

    上哪去弄耕牛?

    等着榷场运营起来,从辽国购买?

    他们肯定会狠狠宰一刀,而且也别指望他们能敞开供应……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坐上了知县的宝座,想的事情就多太多了。

    正在王宁安发愁的时候,突然三伯王良瑾来了。

    过去的一年多,三伯其实是最辛苦的,总是出海捕鲸,危险重重,整个人又黑又瘦,看得王宁安都心疼了,私下里他们爷俩还商量着,要给三伯找个媳妇,趁着还不算太老,争取给王家添丁进口。

    王良瑾不知道侄子的花花心思,他只知道王宁安当官了,还是县大老爷!真是厉害,太长脸了!

    “三伯,你老就别寒碜我了,这个知县啊,就是一屁股坐在火山口上,百废待兴,手上却什么都缺。”

    王良瑾嘿嘿一笑,“你小子又在哭穷,你那么有钱,还缺什么?”

    王宁安无奈道:“有钱不假,可不是什么都能买了,三伯,就拿耕牛来说,整个大宋都缺,除了辽国,还有哪儿能弄到?可从辽国弄,又要看人家的脸色,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王良瑾听完,突然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放心,这事三伯就能给你解决了。”

    “当真?”

    “比金子还真!”

    王良瑾也没有多说,拉起王宁安,两个人就来到了码头,有一艘专门的货船,外面有军士在来回巡逻,如临大敌。

    见王宁安赶到,主动放他们进去。

    王良瑾来到船下,招呼着水手搭好跳板,没有多大一会儿,就从里面牵出了一匹高大的战马。

    这匹马呈现油亮的暗红色,高俊雄健,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奔跑而存在的。

    即便经过了十几天的海上颠簸,还是活力十足,从船上下来,就不停摇头摆尾,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王宁安没事就去野狼谷看看,非常熟悉马匹,一看到这匹马,就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好马,三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良瑾抱着肩膀,笑道:“你那么聪明,猜猜吧!”

    “猜?”王宁安眉头微蹙,突然眼前一亮,“三伯,不会是那个‘人傻钱多速来’的地方吧?”

    王良瑾开怀大笑,“你小子算是说对了,这匹马用了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个巴掌,王宁安惊问道:“是五十贯,还是五百贯?”

    “都不是,是五坛子美酒!”

    王良瑾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得和招财猫一样。

    早在王三伯回来的时候,提到了长生岛,王宁安就想过,要和那些女真土著搭上线,只是后来遇到了流民,必须捕鲸,养活百姓,这件事情就放在一边。

    王三伯一直没忘了,而且长生岛还有他的兄弟,王良瑾派人过去,给弟兄们送物资,又让他们想办法联系女真各部。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商路愣是给打通了。

    “宁安,女真那边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不用钱,都是以物易物,咱们的东西拿过去,摆成一排,他们喜欢什么,就拿带来的东西换,有人参、有皮草、有牛羊,当然还有战马。第一次有个人抱走一匹丝绸,把十头牛都给扔下了。”

    王宁安吓了一跳,怪叫道:“十头牛,放在大宋,差不多能换二十匹丝绸啊!”

    “谁说不是!”王良瑾笑道:“后来我打听清楚了,以往辽国的商人和他们交换,要十五头牛,才能换一匹绢,跟咱们做生意,他们赚大了。”

    辽国可以通过榷场,还有岁币,从大宋拿到宝贵的物资,从宋辽的贸易来看,大宋是占了便宜的,不过不要紧,人家辽国商人也不是白痴,拆东墙补西墙吗!不能赚大宋的,就从下面的土著下手。

    一套寻常的瓷器能换一匹上好的战马,一个茶饼,就能换二十张皮子……王宁安觉得自己做生意就够黑心了,可是和辽国商人比起来,简直是温良恭俭让的三好少年。

    “宁安,你要是想弄战马耕牛,我看从女真人下手,比起辽国容易多了,这不,这次三伯就带回来二十匹上好的战马。”

    说完,王良瑾让人把战马都牵出来,一字排开,每一匹战马都充满了力量,上好的北地马,一点假也没有。

    王宁安高兴地直搓手,兴奋挥拳,狠狠道:“这回骑兵总算有着落了!”

第193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岂止是骑兵而已,如果能打通海上商路,等于一下子把棋局走活了,广阔的天地,等着王宁安去落子。

    “三伯,小侄有些话,哪怕和我爹都不能明说。”

    王良瑾道:“宁安,有什么话,你直说吧,三伯都听你的。”

    王宁安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三伯,该给咱们家留一条后路了。”

    王良瑾不解,“宁安,咱们家不是好好的,你当了知县,老四也当了官,有你们在,王家只会越来越兴旺,还担心什么?”

    “不。”王宁安道:“三伯,文官常喜欢说三思,也就是思危,思退,思变……说句不客气的,咱们想中兴家道,可眼下是文官的天下,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我觉得把长生岛仅仅视作一条商路,远远不够,那应该是咱们家的一条生路。假如有什么变故,咱们就可以扬帆出海,到长生岛避难。”

    王良瑾深深吸口气,“宁安,真的要背井离乡,远遁海外吗?”

    王宁安笑道:“有备无患,我当然希望永远用不上,可是不能不留,这叫有备无患!”

    王良瑾想了想,终于点头了,“我听宁安的,你放心,我一定把这条生路给守好了。”

    抛开了凝重的话题,长生岛的价值远远不止如此,等于是在辽国的后腰上,顶了一把匕首,从女真人手里能换来马匹和耕牛,强大王家军。而且只要把售价稍微压低一些,让女真人知道,从长生岛买东西,物美价廉,而辽国商人,则是以次充好,贪得无厌……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契丹人欺负压榨他们的印象,怨气累积越来越多,到时候就能煽动女真人作乱,在辽国内部炸一颗雷!

    大辽的铁骑再厉害,也统治不了海洋,王家军可以从海岸线发起袭击,你们辽国能来打草谷,我们也一样能!还可以通过海上,给女真人输送更多的物资和武器,让他们和辽国死磕……

    这一步走出去,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自如,不要太幸福啊!

    三伯绝对是一个福将,有他在,等于让王宁安少奋斗了五年,

    立刻着手安排船队,这一次王宁安挑选了一个负责人,叫傅韶光。他的父亲是王家的部曲之一,六艺学堂第一批招生,傅韶光就考进去了。

    只是他的文采有限,根本走不了科举之路,不过傅韶光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之前,他只上过三个月的私塾,就被迫辍学。

    能重新捧起书本,已经是他的最大幸福。

    傅韶光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他的脑袋不算灵光,算学也不是最好的,但是他肯下功夫,学习之刻苦,真是让许多人汗颜。

    他自知没法和那些天才相比,恰巧榷场招收小吏,就参加了考试,居然拿到了第七名的成绩。

    家里上下都高兴坏了,跳出去1000响的鞭炮,跟过了年似的。

    王宁安找到了他,道:“我想让你随着船队押运货物,到长生岛去贩卖,在海上打拼很辛苦,这个生意又不能摆在明面上,你可愿意?”

    “愿意,我们家的一切都是先生给的,先生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傅韶光干脆答道。

    “好,为师没看错人!”王宁安笑道:“我会安排你的两个弟弟进六艺,争取帮你们改换门庭,还有每次出海,一成获利,会交给你和手下的船员,绝不会亏待大家伙。”

    傅韶光欣然领命,王宁安从船队里面拨出了五艘大船,专门走长生岛的航线。

    又解决了一块心病,王大知县的日子轻松了不少,总算能抽出空,好好练练功夫,说来惭愧,之前杨曦督促他练功,王宁安还满心不愿意,好长时间没见到小妮子,又有点想念。

    人家是红袖添香,读的是圣贤书。到了他这里,成了拳脚相加练真功。说起来啊,谁都有犯贱的毛病,连王宁安都不例外。

    “王大人总算想起小女子了。”杨曦的语气带着埋怨。

    王宁安打了一个冷颤,怎么要不妙啊!

    “我说杨姑娘,实在是公务繁忙,怠慢了贵客,我,我给你赔罪了。”王宁安说着真的一躬到地。

    杨曦又笑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忙,好几次想去看看,发现你都在挑灯忙碌,批阅公文……”突然杨曦小脸一红,大姑娘家家的,跑去看人家少年郎,算什么事啊!好在王宁安也没把她当成女孩子。

    “杨姑娘,你看今儿是练功啊,还是出去走走?”

    杨曦促狭一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功夫就是这么来的。当然是……出去玩了!”

    敢耍我!

    王宁安顿时瞪圆了眼睛,“大胆妖女,你敢耍弄本官!”

    “我不但敢耍弄你,还敢打你呢!”

    说着杨曦举起拳头,凶巴巴扑过来,王宁安撒腿就跑,她在后面追着,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后院的马棚,刚刚三伯弄回来的宝马都在这里,王宁安翻身上了一匹青色战马,转身冲着杨曦呲着牙,“有本事追我啊!”

    杨曦那个小暴脾气,哪里吃这一套,也骑上了一匹枣红马。紧追着王宁安就下去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出了平县,又跑出了好一段,竟然到了沙滩上。

    蓝蓝的海水,浮动的海面,清爽的海风,厚厚的沙滩……王宁安第一次发现,治下竟然是如此美好。

    他大声喊着,把胸中的浊气尽量排出去,吸进略带腥气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小鱼,游在茫茫的海水之中,辽阔无垠,自由自在……什么公务,什么宋辽,什么朝廷争斗,算计倾轧,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杨曦!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从马背上跳下去,让马儿随意去啃青草。

    他们两个背对着背坐着,仰望着天空。

    天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都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杨曦显得十分慵懒,她迷恋地看着天空,享受着海天一色的美景。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风筝,是纸鸢,糊的轻巧结实,在风中稳稳的,突然有一阵大风,将线绳吹断了。

    风筝失去了束缚,一下子又高了不少,几乎变成了一个黑点,要消失了相仿。可没过多大一会儿,纸鸢又开始急速下落,直挺挺的,好像是一枚炮弹,最后落到了大海之中……

    杨曦一直在看着这只风筝,突然感伤起来。

    “真像啊!”

    “像什么?”王宁安随口问道。

    “像我们女人呗!”

    王宁安差点笑喷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知道自己是女人啊!

    当然,王宁安可不敢说出来,他只是闷不做声,当一个听众就够了。果然,杨曦也没有在乎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人生下来就有各种关系,好像是抓着风筝的那根线,有些人就想拼命挣脱,想要自由,可真正享受到了自由,却明白过来,那根线不但束缚着你,也保护着你。当你坠落的时候,有人能用力拉你一把,让你重新站得稳稳的。当你飞累了,厌倦了,就有人把你收回来,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王宁安最初只觉得是一个疯丫头在胡说八道,可是越听味道越不对劲儿,这个暴力妞什么时候变成哲人了?

    不会是病了吧!

    “我说杨姑娘,用不用找个郎中?”王宁安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找打吗!谁知杨曦竟然没在乎“王大人,这些日子失礼了,对了,以后你有什么话本小说,不用给我送了,对了,还要灶糖,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王宁安傻傻问道。

    “因为……本姑娘定亲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婚了。这次出来,就是想散散心,从此之后,就要好好相夫教子,不能到处野了。谢谢王大人的招待,小女子感激不尽。”

    杨曦说完,就快步跑到了枣红马的前面,上了马,一溜烟儿消失了……她骑在马上,眼中的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没等王宁安回来,将枣红马送回了马棚,就到了自己的房中。早有一个整理好的行囊,她拿起来,就准备离开,可是枕头下面,还有一卷词集,正是王宁安写的那几十首词。

    杨曦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看过。

    每一首精妙的词作,都让她惊叹不已,随之而来的是如山一般的压力。这个小家伙有着太多的才华,太大的本事,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耀眼夺目,注定不是自己能拥有的……那些梦,也该醒醒了。

    杨曦自嘲笑笑,她迈步到了门口,却又迟疑了,默默转身,拿起词集,塞到了行囊的最深处。

    杨家的部曲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走吧!”

    马蹄作响,杨曦离开了平县,沿着宽敞的道路,直奔京城而去,走出来没多远,杨怀玉等在路边。

    看到妹妹,他倒是有些意外,“真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杨曦灿然一笑,“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杨怀玉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很疼,很酸楚……接下来的一天多,兄妹两个都没说话。恰巧到了中午休息,正在默默啃着干粮,在大路上尘土飞扬,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个少年郎,鲜衣怒马,飞驰而来。

    杨曦突然止不住悲伤,泪水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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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将门介绍:
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没有把酒问青天,没有清明上河图……
一个倒霉的写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纸。外有大辽雄兵,内有无数猪队友,滔滔黄河,老天爷也来添乱……
再多的困难,也不过一只只纸老虎,遇到困难,铁棒横扫,困难加大,铁棒加粗!
赫赫将门,终有再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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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群:284427642(恭候大驾光临)大宋将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将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将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