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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宋将门txt下载     大宋将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章 冒险

    听我的?

    当然是不能做,商胡口根本合拢不了,黄河水还会北流,夏竦只是在做梦而已……王宁安想要告诉韩绛,可是话到了舌尖儿,他又忍住了。

    韩绛说什么河北的士族分成两派,有人这样,有人那样……是不是话里有话,他其实说的是韩家自己呢?

    王宁安有个优点,他从来不会天真认为给点好处,有了些合作,人家就要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不要命地追随着自己!

    拜托,不要那么自恋好不!

    韩家是多庞大的势力,仅仅因为榨糖,因为烈酒,再加上学堂教育,就彻底和王宁安绑在一起,这不是笑话一样。

    试问哪个庞然大物不是脚踩几只船,对韩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两边都不得罪,同王家保持友好的关系,商业利益要拿到。和夏竦也不需要撕破脸,夏竦能给韩家的也不少。

    比如这一次的土地,还有韩亿年纪大了,已经过气了,韩家的第二代还没有成长起来,这时候夏竦能帮忙,拉拔一下韩家的接班人,肯定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王宁安就清醒了。

    韩绛不是来征求意见的,实际上他们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通知自己一声,那意思是我们韩家没有背着你私自和夏竦做交易,仅此而已!

    会不会有些愤怒,觉得韩家不够忠心,不够义气……其实人家大可以背着王宁安,私下就做了,说句不客气的,告诉你是瞧得起你!

    想通了这些,王宁安反倒没什么提点韩家的冲动了。

    你们愿意跟夏竦走,倒霉了也不干我的事。

    “韩大人,在回河的问题上,我是坚决反对夏相公的,奈何人微言轻,无力扭转大局。我是不会和夏竦合作,但是也不会做别人的绊脚石。我只能说,无论你们做什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到咱们的商业合作。”

    王宁安说完,又笑了起来,“子华兄远路而来,一定辛苦了,我给你安排了住处,韩家的子弟下半晌也会过来,聆听教诲。”

    简单说了两句,王宁安就走了。

    韩绛长了一颗玲珑心肠,他过来,其实还有个说不出来的使命,那就是试探王家,如果王宁安点头,就能拿到十万亩土地,这是夏竦许诺的!

    夏相公疯了,要给王宁安好处?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夏竦笃定回河成功,他的功劳泼天,重回京城那是必然的。只是回京之后,还做枢密使吗?

    人家夏相公志存高远,是要抢夺首相的位置。

    想入住东府,就要政通人和,眼下他最大的对手就是贾昌朝和庆历诸公。其实贾昌朝和庆历诸公的仇,丝毫不在他之下,只是夏竦太过强势,两方不得不联手。

    别看王家官职很低,不值一提,事实上,王良璟作为贾昌朝的下属,而王宁安是六艺学堂的重要人物,王家父子是贾相公和庆历诸公间的桥梁。

    把王家拉过来,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贾昌朝就没法勾结富弼和韩琦等人,也没法利用欧阳修在士林的影响力,这样一来,贾昌朝就威胁不到夏竦……

    至于韩家呢,他们是河北的地头蛇,显然也是脚踩多条船,四处讨好,八面玲珑。

    为什么说官场难混,难就难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

    就像王宁安知道韩家和夏竦有合作,他也不能翻脸,韩家也是同样,明明有得罪王宁安的风险,但是他们也不能放弃夏竦的那条线……

    很糟心,可事实就是如此。

    韩绛看得出来,王宁安对夏竦的芥蒂很深,或许他受到欧阳修的影响,总而言之,撮合王家和夏相公的任务没完成,韩绛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当韩宗武等韩家子弟过来的时候,韩绛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拉过韩宗武,仔细看了看,满意点头。

    “你的事老五都写信告诉我了,会做事了,三叔心里很高兴,记住,要不骄不躁,虚心学习。王先生的才学远胜他的年纪,你可不许轻慢了先生。”

    韩宗武诚惶诚恐,“王先生智计无双,心怀天下,见识高妙,手段非常。是注定要立德立言立功的不朽之才,侄儿能侥幸追随先生,学到先生的一星半点,已经算是幸运了,真恨不得时刻侍奉先生左右,早晚聆听教诲,开启智慧,三叔送小侄来六艺,真是小侄的幸运,请三叔受小侄一拜。”

    韩绛已经够高看王宁安的,只是到了侄子这里,直接把王宁安捧成了圣人。

    还立德立言立功!

    孔夫子也不过如此,小小的王宁安,有这么了不起?

    韩绛满心问号,可韩宗武的神态坚定,又不像是撒谎。韩绛沉吟一下,把其他人赶出去,只留下韩宗武一个,把他的来意和侄子说了一遍,又把其中的筹谋算计,告诉了韩宗武。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子弟就是得天独厚,这种级别的斗智斗勇,寻常百姓之家,哪里能听得到。

    韩宗武果然沉稳了许多,只是用心听着,不骄不躁,韩绛暗暗点头。

    “其实对王家来说,能和夏竦缓和关系也不错,光靠着欧阳修那些人,未必能给他足够的好处。夏竦是小人不假,可小人无所顾忌,舍得下本,一下子就拿出了十万亩的田,你说说吧,欧阳修能做得到吗?说到底,王宁安还是年轻,书生意气啊!”

    听完三叔的评价,韩宗武还是十分沉默,一声不吭。

    “有什么话直说,不要藏在心里面。”

    韩宗武抬起头,稚嫩的脸庞上,显示出不相符的冷静。

    “三叔,你算漏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夏竦会失败,而且败得很惨,万劫不复那种,所以王先生才不会和他合作。”

    “什么?”韩绛一惊,忙问道:“夏相公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吧?”

    “呵呵,夏相公是聪明,可是他的聪明仅限于权术倾轧,论起实务,他比起六艺学堂的好多老师都不如,更遑论王先生。他力主回河,三叔,你想过没有,一旦回河失败,河水继续北流,夏竦许诺的土地都在滚滚河水之下,投进去多少钱,不都打了水漂吗?”

    韩绛再度惊讶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侄子。

    “你,你怎么认定夏相公一定失败?莫非朝廷那么多水利专家,都不如你一个小孩子?”

    韩宗武微微一笑,“朝廷有没有高人我不知道,但是学堂的刘彝刘先生主持修过赣江,是水利的专家,苏颂苏先生精通天文,王先生的算学本事更是冠绝古今。不只是我知道,六艺的很多学子都清楚,自从商胡口以下,地势平缓,落差极低。横陇故道已经废了!而且去岁决口之后,水量下降,泥沙沉积,几乎成为一马平川,夏相公只想到把水引回故道,却没有想到,故道已经完全不堪用……”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韩绛被轰德七荤八素,晕晕乎乎。

    不管韩宗武说的对错,他能讲出一番道理,还能自圆其说,这就非常了不起了。听他的意思,六艺的学子不少人都能做到,倘若真是这样,日后的六艺学堂必然人才辈出,冠绝大宋。

    韩绛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就告辞回家。

    他觉得要重新评估王宁安的实力,同时也要再权衡一下,原来设想的脚踩两条船的策略能不能继续下去……

    开德,夏相公府邸。

    才离京几个月,夏竦明显又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真的老了,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不自觉之间,总是念叨着韩昌黎的那几句话。

    “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啪!

    夏竦手里的书卷落到了地上,老相公摇了摇头,正要去捡,有人已经替他拾起来,送到了手里。

    来的人正是郑骧。

    “恩师,弟子有好消息告诉你老。”

    夏竦深吸口气,苦笑了一声,“好坏要说过才知道,你讲吧。”

    “恩师,是这样的,朝廷调来了20万石漕粮,弟子出售土地,又收了35万石粮食,救济灾民绰绰有余。弟子觉得,是不是可以多雇佣人力,抢在九月天凉之前,把商胡口堵上,完成回河大业。”

    夏竦吸口气,“原来不是说年内完工吗?提早三四个月,能成吗?”

    “没事的,弟子问过了,入秋之后,虽然阴雨不少,可是没有暴雨,黄河水势也比往年小了很多。早一天堵上商胡口,恩师就能早一天回京城。弟子实在是不忍心恩师在外面受苦奔波,这几个月,老了太多了。”

    说到伤心处,郑骧捂着脸落泪。

    夏竦到底是老了,见他这样,也动容了。

    “你要是有把握,就尽快弄吧,不过一定不能因为赶工,而累死了人,不然为师没法交代。”

    郑骧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拍着胸膛保证,“请恩师放心,绝对不会出差错。弟子愿意用人头担保!”

    从夏竦的府邸出来,郑骧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九月之前堵上商胡口,有两个月排除积水,明年开春,河道淤积的土地就能耕种了,如果年末合拢,耽搁了春耕,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第135章 两全其美(四更求票)

    一道银河,高挂天空,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深情对望,勤劳的喜鹊不辞辛苦,搭起了鹊桥,饱受相思之苦的两个人总算能短暂相聚了……

    “多美的故事啊,我真想变成喜鹊,替他们铺桥,成全一对有情人,累死也值了。”白大姑娘望着天空,满是遐想道。

    在她的旁边,坐着王洛湘,小丫头光着一对脚丫,手里捧着红枣糕,含混不清道:“别梦了,牛郎和织女离得老远了,我哥说那叫天文数字,你要是变成了喜鹊,也飞不过去,会累死的。”

    白大姑娘顿时泄气了,撅着嘴巴,凶巴巴道:“湘儿,你就不能让姐姐幻想一下。”

    “那也要够得着的才行。”

    “什么是够得着的?”白大姑娘好奇道。

    王洛湘眨巴着眼睛,遥望天边,随口道:“我哥肯定是不行了,他心高。”

    一句话,白大姑娘喷血了,不带这么打脸的。

    “不过啊,六艺学堂的青年才俊不少,兴许有合适的。”

    白大姑娘来了兴趣,“湘儿,那你给姐姐点点鸳鸯谱儿吧!”

    “哦,我想想啊。”王洛湘当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首先国舅曹佾,是最大的高富帅,他的条件很不错的,是皇帝的小舅子,家室又好……不过他应该看不上你。”

    白大姑娘翻了翻白眼,“那不是废话吗!”

    “狄咏也不错,他长得可帅了,功夫还好,他爹又是狄大帅……”王洛湘数了半天优点,回头看了看表姐。

    “还是算了吧,他比你好看。”

    白大姑娘更吐血了,“说点靠谱的。”

    “哦,那个曾布不错,可惜人家是书香门第,不会让商人之女进家门的。”

    “对了,苏轼挺有才华的,貌似也不行,他还没我哥大呢!”

    “这第五个就是韩宗武,算了,他也是名门。”

    “第六个,晏几道,人样子好,就是娇惯了些。”

    “第七个,吕惠卿,我哥说那人心机太深了,能把你卖了。”

    ……

    王洛湘掰着手指数着,一直数了一百多个,口干舌燥,最后她看了看表姐,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六艺学堂要是有人娶你,就赶快把亲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省得人家反悔。”

    说完之后,王洛湘拔腿就跑,白大姑娘哇哇暴叫,在后面猛追,弄得王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自从两个舅舅过来,又多了白大姑娘这个活宝儿,王家的确热闹了许多。王老太太的身体好了一些,每天都能出来溜达一阵儿,晒晒太阳。

    倒是奶奶的眼睛彻底瞎了,也没有恢复的可能。整天都闷在屋里,身体越发糟糕。奶奶自己也明白,她常念叨老三回来了,老四有出息了,哪怕立刻死了,也不怕了。

    身为后辈,不管是王良璟,还是王宁安,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进入七八月份,六塔河那边的工程越来越疾,朝廷的漕粮送来了,又卖地换来了不少粮食,郑骧亲自督工,打着火把,昼夜赶工。

    不管哪的壮劳力,只要干一天,能吃饱饭,还能领2斤粮食。

    这年头能吃上饱饭就不错了,因此无数青壮都跑去六塔河工地,进度可以用神速形容。郑骧越发得意,只要修好了六塔河,他肯定能官复原职。

    而且那些土地当中,有他18万亩,只要明年能按时播种,到了秋天,至少能产30万石粮食,足够把郑家的仓库装满十遍了。

    ……

    欧阳修攥着刘彝送来的亲笔信,脸色十分难看。

    “六塔河工程突然加快,看样子要在九月份之前合拢商胡口!”

    “什么?”王宁安大惊失色,“原计划不是年末合拢吗?为啥提前了?”

    欧阳修无奈道:“老夫怎么知道,不过提前合拢,风险太大了,夏竦这是在作死!”

    难得,王宁安一百个赞同醉翁的话。

    别看九月份雨季过了,但是偶尔也会出现暴雨,经过一个夏天的折磨,人往往会变的疲惫麻木,秋汛的危险甚至在夏天之上。

    六塔河只有区区50步,想要容纳滔滔黄河水,简直就是做梦。

    假如放在深秋,或者冬天,黄河水量少了,即便出问题,也还能控制。可赶在秋汛的时候合拢,除了作死,王宁安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欧阳修思量许久,然后郑重说道:“二郎,老夫准备上书陛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合拢商胡口,哪怕推迟两个月也好,不然老夫会内疚一辈子。”

    “别忙!”

    王宁安拦住欧阳修,老夫子刚一瞪眼,王宁安就笑道:“这可不是醉翁一个人的事,以六艺学堂的名义上书吧!还能乘机广而告之,提升知名度。”

    “你啊,一肚子算计!”

    欧阳修气得骂人,不过倒是赞同这个主意。

    为了黄河的事情,六艺学堂的师生没少下功夫,光是算学院,前后派出20多人,苏颂和刘彝分头带队,测算落差。

    有了王宁安提供的数学理论,他们很容易就弄清楚了,横陇故道上下的落差在五丈之内,几乎是一马平川。

    而且断流之后,好多百姓趁机推平河堤,在上面种植庄稼。结果就是河道更加平坦,无法承担上游来水。

    刘彝和苏颂将整理好的资料,全数交给欧阳修。

    “山长,河北父老的命都在这上面了!”

    欧阳修用力点头,“你们放心,我已经给希文兄去信了。”所谓希文兄,就是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欧阳修看透了韩琦和富弼已经变了,自己再拿道义劝说他们不顶用。只有请庆历诸公的老大,范仲淹出面,让老范逼着富韩二人出头。无论如何,也要挡两个月。

    ……

    “彦国兄,咱们不出头也不行了。”韩琦笑呵呵说道。

    富弼没他那么轻松,两只眼睛都是红的,昨天一夜没睡,从头到尾,把刘彝和苏颂调查测量的资料拿过来,仔细研究一遍,觉得豁然开朗。

    以前总想着横陇故道都用了一千多年,回河没什么不妥,现在猛然惊醒,正因为用了一千多年,横陇故道才彻底没了希望,不换不成了。

    “为生民计,为苍生计,不得不得罪夏相公了。”

    韩琦笑道:“又不是没有得罪过,这回有了真凭实据,大不了派员复验,重新测量,只要证明河道不能用了,夏竦就完了。”

    富弼点头,“只有如此了。”

    两位相公递了牌子,没有多大会儿,太监领着他们到了寝宫,赵祯打着哈气,显得有些疲惫,睡眼惺忪的。

    这几年赵祯的功夫没用在朝政上面,相反一直在努力生孩子,没办法,谁让他连着折了三个儿子,除了长公主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死了。为了不让皇位旁落,已经年过不惑的赵祯还要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真够难为人的。

    两位相公不好点破,只是装着没看到。

    赵祯接过了欧阳修的奏疏,又拿起苏颂和刘彝的测量结果,顿时皱起了眉头,忧虑代替了疲惫。

    “两位卿家,你们以为该如何决断。”

    韩琦说道:“陛下,苏颂他们写的明白,是用同样高度的标杆,插入地面同样的深度,然后观察记录两根标杆的高度差,累积起来,就是地面高度的落差,从入海口,一直算到了商胡口。差距最多不超过五丈。几百里的距离,这点差距,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富弼补充道:“没有了落差,河水没法东流,更何况六塔河才区区五十步,如何承载黄河水?”

    赵祯沉吟许久,五官纠结到了一起,“二位卿家,倘若放弃故道,黄河北流,我们和辽国岂不是共享天险,万一辽国南下,又该如何应付?”

    富弼和韩琦暗暗点头,夏竦果然厉害,他看透了赵祯的担心,才力主回河,正中下怀。好在欧阳修在书信里面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启奏陛下。”韩琦笑道:“臣以为可以在白沟河以南,200左右,挖掘一条东西走向的河道,这条河道长150里足矣,将黄河水导入新的河道,自然与白沟河分开,黄河天险,还是我大宋独有。”

    这个方略是王宁安设计的,为了照顾皇帝和大臣的“恐辽症”,在白沟河南,修一段人工河道,把黄河水引入渤海。这样做,保留了大段的新河道,顺应水势,不会出现决堤的问题,又和边界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辽国铁骑没法直接趁虚而入,满足了君臣的安全需要。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正是王宁安苦思的结果。

    赵祯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好的办法,二位卿家怎么不早点说!”

    赵祯还埋怨他们,这二位心里苦笑,早想到不早就说了。

    推敲之后,赵祯立刻下旨,责令夏竦停止六塔河工程,并且把富韩的方略送给夏竦,让他提出意见,看看究竟是用哪个方略。

    来回折腾,等赵祯的旨意送到了开德府,已经是八月份了,距离中秋只剩下几天的功夫。

    夏相公太了解赵祯了,能把富韩二人的方案送来,就代表皇帝心动了。坦白讲,这个方案的确好!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唉,去把郑大人叫来,老夫要和他商讨一下。”夏竦说完,却发现管家没有动,“怎么,连你也不听老夫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不敢,今早郑大人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工程还有三天就完成了,他要亲自监督,就不回城了。”

    夏竦迟疑一下,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快,快备马!”

    “相爷,去哪啊?”管家不解道。

    夏竦脸色都青了,怒斥道:“还能去哪,去工地,老夫要被猴崽子耍了!”

第136章 洪水滔天

    人都灯下黑的毛病,总以为自己人,为自己好,听自己的话,不会害自己……可恰恰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就折在了“自己人”手上。

    夏相公之前一直以为贾昌朝啊,庆历的诸君子啊,都想害自己,他们找出来的种种借口都是欺人之谈,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是当他看到富韩相对折中的方案,又听到郑骧不顾一切抓紧施工,夏竦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敌人不安好心,自己人的心也未必是忠的!

    小崽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是要把老师傅放在火上烤了!

    夏竦立刻带着人直扑六塔河工地,老相公毕竟上了年岁,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郑骧,你给我过来。”

    见到夏竦来了,满头大汗的郑骧急忙跑过来,躬身施礼、

    “学生见过恩师。”

    “嗯,传老夫的命令,暂时停工。”

    “啊,恩师,弟子没听错吧?”郑骧吃惊问道。

    夏竦大口喘气,重复道:“老夫让你停工。”

    这下子郑骧可急了,委屈道:“弟子不计辛苦,拼了命的干,眼看就要成了,恩师你怎么能让弟子停工啊,这十几万人不能白干啊!”

    他这么一嚷嚷,负责河工的其他官吏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反对。

    他们乱哄哄的,跟苍蝇似的,夏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老头子只剩下满腔怒火。

    好啊,真是虎老了不咬人,都不怕自己了,要是几年之前,你们敢这样吗?夏竦真是懊恼,可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实在是没法撕破脸皮。

    出来混的,总归要还的。

    夏竦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摆摆手,把郑骧叫到了旁边的凉棚,坐下之后,夏竦把赵祯的旨意,还有富弼和韩琦的方略提出来。

    “老夫觉得此法倒是老诚谋国,就算不执行,也要拖两个月,过了秋汛,最好等到快结冰的时候,水量少,风险低,不然一旦出了问题,老夫无颜面对天下人啊!”

    郑骧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我的夏相公啊,这要是拖两个月,入冬之后,还怎么整地,明年还怎么耕种?放着钱不挣,真是脑子坏了!

    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郑骧抹了抹眼泪,装得十分可怜委屈。

    “恩师,弟子斗胆说一句,你老人家被算计了。”

    夏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原因?”

    “这不是明摆着吗,六塔河眼看大功告成,他们没办法阻挠,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拖两个月,说的好听,他们是包藏祸心。”

    夏竦脸色微变,嘴角动了动,郑骧有忙着说道:“恩师出京四五个月了,枢相一职还在悬空,韩琦、贾昌朝这帮人都盯着呢!再过两个月,枢相空缺就过了半年,他们可以鼓动陛下,重新任命一个枢相,到时候恩师就回不去了。”

    吸!

    夏竦真的脸色变了,大宋的舞台在京城,不能在汴京站稳脚跟,多大本事都没用。范仲淹的名气大吧,威望高吧!很可惜,他不在京城,就只能被不停调动,不到半年就一次,颠沛流离,活活能要了你的命!

    文人狠起来,那才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夏竦可没有范仲淹的人缘,要是离开京城,还不被活活玩死,想到这里,夏竦又着急起来,他的确需要快点回京,可是工程这边……

    见夏竦犯了难,郑骧又鼓动道:“恩师放心,弟子敢拿人头担保,六塔河修得固若金汤,马上塞上商胡口,如果出了问题,弟子愿意跳下黄河,把命交给恩师!”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是有人要我的命!”

    夏竦无奈叹道,他摆摆手,把郑骧赶出去,自己静静。

    以几十年的阅历,夏竦明白知道郑骧不忠心了,他有自己的算盘,可是遵从富弼和韩琦一伙,缓塞商胡口,对自己的威望打击太大了,到时候人家都会说夏相公不如富韩,自己年过花甲,人家年富力强,到时候新旧交替,该何以自处……

    夏相公气势汹汹,来到了工地,却不声不响地回去了,郑骧暗暗偷笑,河工还在继续。

    回到了府邸,夏竦疲惫不堪,想去休息,管家却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

    正是韩绛。

    “晚生拜见夏相公,没能完成相公嘱托,晚生惭愧。”韩绛一躬到地,羞愧不已。

    夏竦愣了一下,大方笑了笑,“没关系,老夫看得出来,富韩,还有欧阳修这些人,已经今非昔比,非复吴下阿蒙啊!”

    显然,夏竦还猜不到小小的王宁安如何妖孽,他只当对手涨本事了,韩绛也不是长舌妇,非要什么都告诉夏竦,你不知道,你倒霉,该老子什么事!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夏竦突然问道:“子华,你怎么看六塔河的事情?”

    韩绛略微沉吟,“夏相公,晚生实在是不好说啊!”

    “子华,你爹就是赤诚君子,你也不差。一句不好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老夫坚持回河,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没有黄河天险,何以阻挡辽国二十万铁骑?世人都说老夫是奸佞,也不自己照照,他们是什么东西!”

    韩绛没有接话茬儿,而是思索半天,张了好几次嘴,夏竦看在眼里,把脸一沉。

    “有什么话就说,老夫可不喜欢吞吞吐吐。”

    “唉,夏相公,既然如此,晚生就说了。”韩绛凝重道:“我看了六艺学堂的测量结果,假如他们真的是对的,只怕回河不会成功。”

    “那他们是错的呢?朝廷凭什么听他们的?”

    毫无预兆,夏竦突然爆发了。

    “子华,你还没看出来吗?欧阳修和晏殊他们其志不小啊!弄个什么六艺学堂,根本是披着办学的皮,行结党之实。就拿这次河工来说,几个月来,他们搞的小动作老夫都看在眼里。处处标榜专业,处处说他们客观,那是什么意思?朝廷的官吏就是吃白饭的,都是饭桶吗?”

    许是压力太大了,夏竦竟然失态,把心中的怒火都喷了出来!

    “老夫偏偏不能从了他们的意!这次让了,下面呢?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干涉朝政,到时候是官员们治理天下,还是六艺学堂治天下?他欧阳永叔想做白衣丞相,那是痴心妄想!只要老夫有三寸气,他就别想打这个如意算盘吗!”

    夏竦深深吸口气,“子华,等这段过去,老夫一定建议陛下,关了六艺学堂,你们韩家世代忠良,不要被欧阳修一伙迷惑了才是。”

    爆发之后,夏竦像是耗光了能量,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摆了摆,韩绛躬身倒退,出了书房。

    一瞬间,韩绛的脸也沉下来。

    夏竦突然发飙,看似在骂欧阳修,实则是指向他们韩家,警告他们,不要脚踩两只船,要坚定跟着夏相公混,三心二意,没有好下场!

    韩绛苦笑了一声,果然想两面通吃不容易,在王宁安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在夏竦这里,直接来个硬钉子。

    罢了罢了,就让你们折腾吧,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韩绛略作停留,就准备动身,他刚出城,就听到了敲锣打鼓,惊天动地,十分热闹。

    “怎么回事?”

    “老爷,是六塔河修好了,商胡口合拢了。”

    韩绛吸口冷气,好奇之下,他没急着走,而是赶到了高处,眺望商胡口。整个工程并不复杂,就是在新河道和横陇故道之间,挖一条河道,也就是六塔河。河道挖好了,将新河道塞住,奔涌的黄河水就会沿着六塔河重新流回故道。

    经过一年多的施工,终于完成了浩大的工程。

    当商胡口被塞上,河水沿着六塔河流回故道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那些民夫百姓是真心高兴。

    黄河这条浊龙又被降服了,从此可以安享太平。

    郑骧喜笑颜开,从此之后,他就是天下治河的第一干吏!一面是升官加爵,一边是18万亩的田产,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目睹一切的韩绛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六艺学堂的算学到底如何,这故道就真的不能用吗?

    韩绛索性一直观察着,到了下午时分,刮来一阵寒风,韩绛打了个哆嗦,西北的天空仿佛倒了一碗墨汁,翻滚的黑云快速弥漫天空,紧跟着雷霆大作,暴雨如倾。

    韩绛猛地一惊,他连雨伞都没用,直接冲到了外面,眼看着上游淡黄色的河水翻滚而来,冲刷着两边的堤坝。刚刚堵上的商胡口,瞬间成了堤坝最薄弱的一环,河水冲刷之下,大块泥土落入河中。

    韩绛的心脏猛地一缩,赶快找到了郑骧,这位郑大人下午的时候,喝了不少庆功酒,还在酣睡。

    韩绛冲到了他的卧室,“快起来,快起来啊!”

    郑骧迷迷糊糊,睁开醉眼,见到是韩绛,就笑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那20万亩田不都谈好了吗!”

    “还什么田啊?要出事了!”韩绛急得满头是汗,“快让你的人扒开商胡口泄洪啊!”

    郑骧用力摇头,怒道:“韩子华,你别糊涂啊,现在泄洪,你我的田都完了,你们韩家不在乎,我可在乎!”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田,韩绛真想掐死他。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商胡口再度决堤,滚滚河水像是摆脱枷锁的蛟龙,再度肆虐河北大地……

第137章 狠人夏竦

    商胡口决堤的消息是在半夜送到开德的,夏竦听闻从两个侍女中间,惊得爬了起来——别误会,夏相公已经过了青春燃烧的岁月,老相公身体虚,害怕秋霜寒冷给冻坏了,弄两个暖床的而已。

    只是听完手下的禀报,夏相公身上再也没有一丝热乎气了,整个人就好像被绑在了雪山口,凛凛朔风,裹着雪花,刀子一般割来,把夏相公冻死了,割碎了……

    沉吟了许久,夏竦才回过神来,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他跌坐在床头,一声不吭,除了偶尔转动的眼珠,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自从商胡口决堤的那一刻开始,夏竦已经死了,政治生命彻底终结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失去了权力,和死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要命!

    上次王则起作乱,贾昌朝全力发动,想要赶走夏竦,抢回枢密使的位置,夏竦不得不把他的前途寄托在赵祯身上,并且窥视皇帝喜好,坚持回河,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位置。

    可这一步走出来,夏竦已经把自己的前途和回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回河失败,他必然下台……接下来的事情更糟了,欧阳修上流民图,不断攻击回河,夏相公不得不亲自跳下来,主持赈灾修河。

    到了此时,不但仕途,就连一条老命都系在黄河上。

    谁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精明了一辈子的夏竦,不知不觉,走上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赌桌,并且把所有老本都押上了,输了一个凄凄凉凉,山穷水尽。

    该怪谁呢?

    贾昌朝?欧阳修?富弼?韩琦?或者——赵祯?

    夏竦摇了摇头,大家都有算计,谈不上怪谁,要怪只能怪一个人,那就是郑骧!

    就是这个畜生,忘恩负义,一味撺掇自己,加快修河,非要在秋汛之前合拢商胡口,结果赶上了暴雨,弄得堤毁人亡,不可收拾!

    夏竦渐渐抬起头,他的脸色灰白,格外吓人,真和棺材里的死人差不多,只是他的眼睛燃烧着一股熊熊怒火。

    “那个畜生呢!”

    夏竦连叫了两声,管家急忙跑进来,战战兢兢道:“相爷,郑大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是不是去见他?”

    夏竦讥诮道:“他还挺明白的,让他滚过来,老夫就在这里见他。”

    身为宰辅重臣,夏竦一贯讲究,从来都是在书房召见下属,这次却让郑骧到凌乱的卧房,其中的滋味,郑骧最清楚不过了。

    他进了房间,突然扑倒,跪在夏竦的面前,泪水横流。

    “恩师,弟子有罪,弟子真是万万想不到啊!不过弟子这些日子修河,废寝忘食,无论材料还是人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决口可不是弟子的错啊!”

    夏竦缓缓转过头,似哭似笑,看了看郑骧,弄得郑骧浑身发毛,突然夏竦论起巴掌,照着他的老脸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八个嘴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格外刺目。

    郑骧手足无措,“恩师,你老人家怎么不爱惜身体啊,要打也是打弟子啊,我,我该死!”他也抡起巴掌,只是可惜不敢下重手,和蚊子叮没什么区别。

    夏竦看他的样子,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恨!

    “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从来都是知人善任,自问这双眼睛没瞎过,只是老夫想不到,我怎么会保了你,还让你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是在修河吗?你是给老夫掘坟!”

    “啊!”

    郑骧五体投地,涕泗横流,哭着说道:“恩师,弟子铸成大错,你老人家怎么责罚都对,可是弟子扪心自问,没想害恩师了,都怪,怪这贼老天!突然下了暴雨,水势暴涨,弟子也是没办法!”

    “呸!”

    夏竦就是没劲儿,不然能撕碎了他。

    做人谁不自私?可是自私到郑骧这个程度的,堪称少见!明明自己拼了命赶工,弄出了篓子,一点责任都不想担,一见面就说施工没问题,然后又赖给老天,施工没错,那就是方略错了,就是老夫坚持回河错了,你这个畜生,想把罪名都推给老夫吗?

    这时候的夏竦已经不只是愤怒那么简单了,他已经怒火中烧,要爆炸了。如果换成欧阳修,多半会跃起,和郑骧拼命。

    但是夏相公就是夏相公,老家伙阴险了一辈子,深知咬人的狗不露齿,越是怨恨,他脸上反而挤出了一丝苦笑。

    “就算你说得对,是老天爷的错,可是你让老夫也这么和陛下说吗?那些看老夫不顺眼的人,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那你就去顶罪呗!

    郑骧在心里暗暗想到,他很清楚,无论如何,夏竦是肯定要倒台的,大风吹倒了梧桐树,他们这些依附大树的猢狲该何去何从,是陪着大树一起倒,还是另谋高就?

    郑骧在来的路上已经权衡过了,最好是夏相公能一肩扛起所有罪责,反正朝廷不杀士大夫,夏竦的年纪又大了,干脆就辞官归隐,甘老林泉。

    一个夏竦,足够给天下人交代了,他也就活下来了,承担一些连带的责任,贬官是一定的,只是不要贬到岭南,他忍三年五载,等事情过去了,又是一条好汉。

    郑骧的这点小算盘,哪里能逃得过夏竦的法眼,到了此时,还做梦呢!朝廷的水有多深,你小子哪里知道!

    光想着捞钱,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夫让你把河道的淤积田地作价卖给商人,换取粮食救济灾民,结果你倒好,趁机勒索敲诈,中饱私囊,还伙同河北的大族士绅贪墨土地,一下子就吞了18万亩,你也不照照镜子,有那么大嘴吗?

    到了如今,还想把老夫推出去,替你挡灾,你也不想想,多少河北的大户这一次损失惨重,想要的土地得不到,反而付出了那么多粮食。

    光是韩家,就损失了5万石粮食,得罪皇帝或许死不了,可是得罪了这些大族,人家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而且还是身败名裂的那种……

    事到如今,夏竦反而敞开了胸怀,呵呵一笑,“老夫一生宦游,早就厌倦了官场倾轧,只是想不到,竟然以如此丢人的方式落幕,老夫真是无颜见人啊!”夏竦感叹了两句,又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反正老夫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死就死了,你放心吧,我绝不会牵连任何人,一切我都担着就是了。”

    听到这话,郑骧的眼睛一亮,也暗暗松口气。

    只是这点小动作都被夏竦看在眼里。

    他娘的,果然是条白眼狼,老夫真是瞎了眼!

    夏竦咬了咬牙,却还笑呵呵的。

    “老夫得罪人太多了,这一次倒台,只怕是再无重起之日,奈何老夫的犬子都不成器,需要照顾,可老夫的身体又不成了,也活不了几年……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老夫就是放心不下……”

    这是要托孤啊!

    郑骧越发肯定夏竦说的是真心话,天塌下来,有大个儿撑着,只要夏竦愿意担罪,自己就有一线生机了。

    当务之急就是安老东西的心,郑骧想到这里,急忙说道:“恩师,弟子不才,深受大恩,愿意拼尽全力,照拂几位师弟,请恩师放心,我准备了1万亩田产,可以立刻转给几位师弟,以后只要有我吃的,就不会饿着几位师弟,当然,也包括恩师。”

    他说着,将一份地契送到了夏竦的面前。

    夏相公扫了一眼,突然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强忍着。

    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啊,当年自己让人伪造石介的笔迹,诬陷范仲淹,就是这么告诉手下的,让他们去放心大胆做,只要成功了,高官厚禄,哪怕失败了也会保全家人……真是报应不爽啊,几年之后,竟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郑骧这个王八羔子竟然想当操纵命运的棋手,把堂堂相公变成了棋子,也不知道是你太聪明了,还是觉得老夫太傻了……如此的没人心的畜生,老夫不把你送下地狱,我就不叫夏竦!

    夏相公微微一笑,感激涕零,把地契接在手里,塞进了袖子。感动地拍着郑骧的肩头,“你真是有情有义有担当,你放心,老夫虽然走了,也会帮你一把,不要去地方受苦了,我保你做大理寺丞,要不了几年,就有望进入二府,也有人会尊你一声郑相公的。”

    夏竦的话简直说到了郑骧的心坎儿上,他就差弹冠相庆了。

    “多谢恩师栽培,只要弟子能东山再起,一定厚报恩师。”

    “唉,那时候只怕老夫已经死了,看不到了。”夏竦十分感慨,“你陪着为师喝一杯吧。就算是提前喝的践行酒,我要给朝廷写请罪的扎子。你也别留在我的府上了,免得受牵连。”

    面对老师无比的关怀,郑骧真没有办法拒绝。

    有侍女送来了一壶酒,两个银杯子,这是让郑骧放心,不会有毒的。

    夏竦先喝了一杯,郑骧再无怀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恩师,弟子这就……告……”

    辞字没有出口,郑骧的嘴角就流出了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几息之间,直挺挺死过去了。

第138章 尊贵的士大夫

    夏竦看了看七窍流血,凄惨无比的郑骧,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说道:“下辈子聪明点,银杯子也是可以挂锡里的……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你下辈子只能做畜生!那么多冤死的百姓,你要是还能做人,就连阎王都没有公道了!”

    夏竦起身,换了干净的官服,迈步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顿了一下,自嘲笑道:“唉,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做人的滋味真好,还是人上人……只可惜,没有多少时间了。”

    ……

    商胡口决堤,回河失败,消息快速传遍了河北,传遍了整个大宋。

    一直盯着六塔河工程的六艺学堂最先得到了消息,欧阳修、晏殊、余靖,还有其他几位先生,团团围坐,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夏竦误国,要不是他坚持修六塔河,又岂会如此?”余靖破口大骂,“劳民伤财,虚耗粮饷,如今再度决口,河水肆虐,我倒要看看,夏竦如何脱罪!”

    余靖向来嫉恶如仇,“晏相公,醉翁,这时候不弹劾夏竦,更待何时?你们要是不愿意蹚浑水,我打头阵!”

    “不行,我们谁也不能弹劾!”欧阳修突然断然说道,晏殊露出一丝惊讶,笑道:“永叔进步很快啊。”

    欧阳修自嘲笑笑,“不涨本事,连后辈都瞧不起你!”

    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王宁安,王宁安扭着头,看窗户上的蜘蛛,就当没听见。

    “之前我们就反对回河,夏竦一意孤行,弄到了这个地步,此时若是我们弹劾夏竦,就会让人以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拿回河攻讦夏竦,是党争倾轧,小人行径。更何况如今商胡口再度决堤,百姓何辜?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济灾民,有多大的力气,就要使多大的劲儿,咱们必须马上商量个方略出来。”

    欧阳修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包括王宁安在内。

    别看只是回河不成,貌似没有之前严重,殊不知经过了一年多的洪水肆虐,河北各地,包括世家大族,他们的粮仓都空了,田地收成又减少,如果说一年前,河北各地好比是健壮的青年,突然得了肺炎,很危险,但不至于丧命。

    而如今的河北,经过一年折腾,已经身心俱疲,到了崩溃边缘,哪怕是一场感冒,也会要命的。

    实际上,这一次远不止感冒那么简单。郑骧把朝廷的粮,又把卖地的粮,都集中在了六塔河工地,一场大水,至少冲走了一半,

    去年朝廷就拿出了很多粮食救济,今年费了好大劲儿,弄来了几十万石粮,结果稀里糊涂没了一半,让朝廷上哪筹粮?

    从上到下,都没有粮食,几十万的灾民,还有六塔河的十几万丁壮,要是乱起来,绝对不堪设想。

    要是夏竦落到我的手里,非把老东西扒了皮不可!

    王宁安暗暗发誓,他还头一次如此恨一个人。老东西,你胡来,老子辛苦打下来的基业都可能化为泡影啊!

    王宁安在心中呐喊,怒火中烧。

    接下来的流民潮会更可怕,有些落人口实的事情不能干了。

    “我们家的酒坊从明天开始,停止酿酒,节约的粮食,全部用来救济灾民,至于醉翁,你要是酒瘾犯了,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可不管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一溜烟儿就跑了,耳朵里还能听到欧阳修的大骂。

    “你当老夫不懂事吗?不就是一口嗜好吗?大灾当前,老夫连酒都戒不了吗?”

    ……

    王宁安和许多人,都在为了接下来的灾民朝做准备,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郑骧畏罪自杀的消息,又等了两天,韩家那边来人了,告诉王宁安,夏相公冒雨看望流民,回来的时候,失主落水,一病不起了。

    又过了一天,消息又来了,夏竦死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法想象,夏相公怎么会死呢?

    要知道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到了夏竦这个级别,早就有了免死金牌,最多贬官而已,夏竦就那么想不开,竟然要自杀——什么落水得病,王宁安是不信的,夏竦身边多少人,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他那么惜命,会一不小心落水了?骗鬼呢!

    王宁安毕竟离得远,只能猜想,他觉得其中问题重重,而韩绛呢,他就在开德,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对于夏竦,他只剩下两个字:佩服!

    真心叹服,五体投地。

    从里到外那么服气!

    直到此刻,韩绛才知道范仲淹他们败得不冤,遇上了夏竦这种绝世凶人,他们还能活着,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正的狠!

    咱们的夏相公就做到了,他毒死了郑骧之后,立刻伪造了一封郑骧的绝笔。

    在这份扎子当中,“郑骧”承认了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又急于求成,以致商胡口再度决堤的全部过程,然后说他愧对苍生,愧对陛下。

    大宋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是他无颜苟活世上,故此只有服毒自杀,以死谢罪。

    弄了一个替罪羊,就能糊弄过去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夏竦的各路仇家都摩拳擦掌。据说贾相公在商胡口合拢的前一天,请来十几个道士作法,目的是求雨,秋天大肆求雨,贾相公也是没谁了。

    别管怎么说,方法灵了,贾昌朝到处搜集夏竦的罪证,准备彻底打败夏相公。

    “一帮小崽子,就凭你们也想赢老夫,做梦去吧!”夏竦什么都知道,他笑得很得意,和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夏相公拖着孱弱的身体,跑了两天,只是到处去查看,也不说什么,到了第二天晚上,夏竦突然衣冠整齐,不许任何人跟着,他独自跑到了黄河边。

    等到护卫去找夏竦的时候,老相公已经落水多时,都不知道挣扎了,大家都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把夏竦救起来。

    抬回府中,请来无数医生抢救,可全都回天乏术,当天夜里,夏竦就死了。

    就在他死的第二天,朝廷就派员来开德府,调查回河失败发的真相。

    到了开德也就傻了,两个最应该负责的官吏,郑骧畏罪自杀,夏竦为了救济灾民,也死了,事情没法查。

    钦差只能将情况原原本本上奏,不敢隐瞒。

    瞬间官场上就炸锅了,夏竦死了,夏相公为了救济灾民,不避风雨,跌落到黄河之中,这才死去的。

    多好的官员,多么亲民!

    为了百姓不辞劳苦,连命都不要了,夏相公当真是为官的楷模。

    有人上书要求给予夏竦最高的哀荣,还有人提议要让夏竦配享文庙,享受历代的香火供奉。如此为国为民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

    京城不少人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去在京夏竦府邸的外面,伤心缅怀。哪怕是夏竦的仇人,此刻也要表现的痛心疾首,仿佛不如此就良心不安。

    既然夏竦是为了老百姓死的,那谁又该为决堤负责呢?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郑骧了,是他偷工减料,贪婪无度,从酿成了大祸。

    夏竦没错,朝廷没错,甚至让黄河回归故道,这个方略也没错,就错在了用人不当,都是郑骧坏的事。

    有多少人赞美夏竦,就有多少人痛骂郑骧。

    说起来可笑,郑骧不自量力,还许诺照顾夏竦的家人,换取夏竦扛下所有的罪名,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可是他忘了,夏竦是什么人,那是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绝世凶人,用得着你的施舍吗?

    这不,夏竦毒死了郑骧,还把罪责都推给了郑骧,让他一肩扛起。显然这么干是有漏洞的,郑骧是他保举的,除了差错,难道他就不需要负责吗?

    那些仇家对手肯定要卯足劲儿,发动攻势,饶是夏相公手段非常,也挡不住一群饿狼。怎么看,夏相公都要完蛋了,再也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可是人家就偏偏做到了,夏竦用自己的一条命,堵住了所有的攻击。

    人死为大,人死不结仇。

    更何况夏竦是死在查看灾民的路上,就更加伟大如山,高山仰止!

    夏相公变得冰清玉洁,没有丝毫瑕疵,离着立地成圣都不远了,就连夏竦立足回河也变成了对的,只是因为执行不当,才毁了夏相公的一片心血。

    甚至有人拿夏竦比诸葛亮,而郑骧就是丢失街亭的马谡……

    一个十死无生的局,愣是让夏竦给破了,虽然他付出了生命,可是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得到了。

    一世英名保全了,回河的主张维持了,罪责甩出去了,不听话的郑骧身败名裂了,政敌没法攻击了……就连哀荣,夏竦也拿到了。

    赵祯听说夏竦死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追念。

    亲自下旨,追赠夏竦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谥号“文庄”,在家乡建立祠堂,祭祀夏竦。而且他的几个儿子也得到了恩荫,都成了朝廷的官员,享受丰厚的俸禄,过舒坦的日子。

    消息传到了沧州,王宁安都傻眼了,他除了感叹夏竦狠辣果决,连自己都不放过之外,就是对赵家的皇帝无语了,士大夫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是非都没有了?

第139章 朝堂新局

    夏竦死了,他的儿子得到了恩荫,就连他的侄子都当了官!

    王宁安简直气疯了,稍微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夏竦在回河的问题上遭了多大的孽!一条六塔河,光是经费就花了300万贯,如果再算上打着赈灾借口,动用的粮食,物资,民夫,还有被大水冲走的漕粮,砖瓦,木料,种种加起来,足有1200万贯,顶得上大宋岁入的十分之一!

    这还不是要命的,因为错误回河,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折腾的河北民力凋敝,如果辽国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王宁安总算是领教了,什么是错误的政策比贪腐还可怕。

    事实清清楚楚,而罪魁祸首夏竦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相反仅仅因为死的恰到好处,就成了英雄,就被所有人膜拜,还要继续重复他的错误,还有没有天理!

    “醉翁,这就是优待士人吗?夏竦从头到尾,彻里彻外,还有半分值得尊敬的地方吗?祭祀他什么,是祸国殃民,还是阴谋诡计?让夏家人继续逍遥,对得起死去的百姓吗?”

    王宁安终于在欧阳修面前爆发了,他一摔门,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老夫子,直接离开了六艺学堂,必须冷静一下,否则他看到那些大头巾,都有冲上去暴揍一顿的冲动,欧阳修不例外,就算晏殊也是如此!

    醉翁捂着额头,满脸苦笑,“说得好,骂得也好!真是该骂!可天下终究是士人的天下,老夫也是士人之一,又能如何?”

    欧阳修醉了,瑶池琼浆已经没有了,他足足喝了三坛子山民酿的果酒,酸酸涩涩,难以下咽,正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样,这已经不是欧阳修第一次失望了,只是这一次来得太过强烈,让他措手不及。

    六塔河失败了,商胡口再度决堤,河北大地黄河肆虐,流民遍地……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朝廷居然都没有兴趣了,在朝在野的诸公,都盯着空出来的椅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拿到手。

    最先出手的是贾昌朝,他听说决口之后,第一时间策动党羽,上表弹劾郑骧,贾昌朝算计得很清楚,只要拿下郑骧,夏竦就跑不了,一步一步,把夏相公拉下马。

    老东西太厉害了,必须时刻小心他的反扑,不能让他再跑了。

    贾昌朝满心欢喜,哪知道等了两天,突然接到了夏竦的死讯,贾相公放声狂笑,可是笑到了一半,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转而暴怒不已,把书房的瓷器砸了一个稀巴烂!

    贾昌朝只穿着中衣,跳着脚大骂。

    “无耻老贼,苍颜匹夫,大奸似忠,安敢欺天!你能骗得过天下人,可骗不过我姓贾的,你以为死了就完事了吗,你该千刀万剐,鞭尸三百,鞭尸三百!!!”

    贾昌朝疯狂咆哮,骂得满身大汗,可是骂过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到了书房,上表大肆赞扬贾昌朝,说老相公不计毁誉,不辞劳苦,爱惜百姓,抚民而死,应当厚待。郑骧虽然铸成大错,然尚存天良,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能够自杀赎罪,朝廷也当抚恤他的后人。

    除此之外,贾昌朝还让人带着一份厚礼,前往夏竦的老家,吊唁老相公,向外界证明,他和夏竦之间,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敌对,他们是对事不对人,私下里引为知己。贾昌朝还假惺惺写了几首诗,表达哀思之情。

    贾昌朝的演技虽然一百分,奈何名声太不好。

    有些人就弹劾贾昌朝,说他虚伪奸诈,六塔河工程失败,也有贾昌朝的责任,他不配入主西府。

    忙活了一年多,贾相公重新杀回京城的美梦暂时破碎了,只能哭晕在厕所。

    相比贾相公,韩琦的手段更加高明,枢密使虽好,可韩相公更垂涎的是首相的宝座,他要稳步实现目标。

    就在决口消息传到京城当天,韩琦就亲自出马,杀向了陈执中的府邸,两个人谈了一个多时辰,第三天,陈执中就以身体不适,老迈昏庸,不堪驱使为由,请求罢相。

    赵祯其实早就看不上这个庸庸碌碌的宰相,只是象征性挽留几次,陈执中执意不听,赵祯只好加封他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出知陈州,虽然不再是首相,但依旧是拿着最高俸禄,享受最高待遇的一方大员。

    从这里也就看得出来,为什么文人那么拼命赞美宋朝,不吝惜辞藻,把大宋夸上了天,大宋的读书人实在是太爽歪歪了……

    夏竦和陈执中都走了,另一位大学士丁度身体越来越差,支持不住,请求致仕,赵祯也准了。

    一下子就空出了三个位置,各方眼珠子都绿了,一个个跟狼似的,撕下了所有伪装,迫不及待要冲上去,大打出手。

    ……

    只可惜,曾经最积极的韩相公此时却尴尬了。

    “彦国兄,这段时间,陛下时常去张贵妃的宫中,爱惜之甚,胜过皇后啊!”韩琦总是那么耳聪目明,富弼愣了一下,摇头道:“我实在不知。”

    “你就装糊涂吧!”韩琦满不在乎一笑,“张贵妃能得到陛下厚爱,据说是因为她穿了灯笼锦制的衣服,华丽无比,俨然神仙中人。彦国兄,不会连灯笼锦也不知道?”

    富弼只好点头,“我倒是听说过,灯笼锦乃是蜀锦之中的极品,价逾黄金,等闲不可得,张贵妃又从哪里得到……莫非,是文宽夫?”

    “没错,就是那个老东西!”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韩相公咬牙切齿,忌惮不已?

    这位就是往树洞里倒水浮球的那位文彦博,文宽夫!

    此人入仕二十年,把地方官做了一个遍,又对付过西夏,可谓是文武全才,智慧过人,而且心机深沉,连韩琦都自叹弗如。

    正好天下大乱之际,文彦博走通了张贵妃的门路,目的不言而喻。

    富弼皱着眉头,“赣叟兄,依我看文宽夫之前没有做过宰辅,就算召入京城,也不是参知政事而已,不必在意。”

    韩琦可没这么乐观,他笑呵呵摇头,“彦国兄,你是实诚君子,或许没看出来,陛下是厌恶了党争,要换个无关的人上来。”

    不得不说,韩琦的眼光就是毒辣,这一次回河的事情,闹到了此时,朝廷之上,隐然形成了两大派,如今夏竦丧命,陈执中罢相,支持回河的一派彻底完蛋了。

    如果任用韩琦和富弼,再把贾昌朝弄回来,就标志着再也别想回河,偏偏赵祯的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个念头,不想放弃黄河天险,所以把四川的文彦博调进京城,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富弼也承认韩琦的看法,不过他倒是觉得一个文彦博还不足以扭转乾坤。

    “赣叟兄,就算陛下让文宽夫接东府,那西府不还是空出来了,你一样可以施展才华。”

    “哈哈哈!”

    韩琦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凄凉,还有几分怒火!

    “夏竦老匹夫!你就是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韩琦怒火攻心,毫不顾忌,张口就骂。

    他当然要骂人,韩相公不辞辛苦,把陈执中逼退,就是为了让别人去争夺东府,他轻轻松松去坐镇西府,接掌夏竦留下来的位置。

    回河失败,夏竦身败名裂,韩琦正好借机清理夏竦的势力,积攒能量,再进取东府。

    庆历新政中,韩琦吃够了根基不稳的苦,每一步都要扎扎实实,分毫不差。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刚拿下陈执中,夏竦的死讯就传来了,接着到处都是替夏竦说话的声音,上下都缅怀夏相公。

    弄得韩琦一下子就尴尬了,夏相公非但没有身败名裂,还立地成圣了,再去改夏竦的方针,推翻夏竦的用人,就形同鞭尸。

    再加上之前他又坚决反对六塔河工程,别人更会借此攻击,说韩琦挟怨报复,心胸狭隘,不配做宰执。

    假如韩琦不动手,老老实实占住枢密使的位置,那不就行了!

    可问题是咱们韩相公能甘心给夏竦当孝子贤孙吗?

    “彦国兄,这一次我是着了道了,夏竦拿命和我们玩,小弟只有退避三舍,暂避锋芒,这京城的大局,就托付给彦国兄了。”

    真不愧是韩琦,拿得起来放得下,转过天他也上书,说自己身体不好,请求出知相州。赵祯不许,韩琦就一连上了九道表,一道比一道言辞恳切,赵祯只好点头。

    至此两府相公,出了四个缺,大宋朝堂,又是一阵激烈角逐。

    最后终于水落石出,文彦博被召到京城,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成为首相。

    而参知政事富弼高升一格,晋位集贤殿大学士,成为次相。也是庆历诸公当中,职位最高,权力最重的标志性人物。

    除此之外,西府的枢密使意外落到了庞籍庞相公的手里,别被小说误导啊,人家庞相公可是地地道道的清官干吏,他的副手是王拱辰,这位很有意思,当年他反对庆历新政被罢官,后来又极力阻止夏竦任枢密使,总而言之,有点三不靠的味道。

    就这样,随着诸位相公就位,大宋的朝局打开了新的一页,只是这一页有多难写,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140章 先忧后乐

    包拯已经连续十天奔波半个月,整个人瘦得脱了相,颧骨高挺,眼窝深陷,脑门又宽又大,眼睛宛如鬼火,凶戾可怖……包大人也不想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可实在是肩头的压力太大了。

    夏竦死的潇洒干脆,朝堂衮衮诸公,为了几把椅子,打头破脸,抢得你死我活,奇谋百出,勾心斗角,每一招每一式,羚羊挂角,什么李代桃僵,以退为进,上房抽梯,含沙射影,瞒天过海,无不让人惊叹。可唯独没人关心那些灾民,好多人听说商胡口塞上了,又能重新回家了。

    虽然夏竦把地都给卖了,但是当个佃农总行吧,不求吃干的,有口粥,饿不死就行!总是盯着卞粱的人,无法体会百姓的艰难和卑微。

    他们扶老携幼,当看到河水消退的时候,忘乎所以,大声欢呼。

    各大家族也迫不及待挖沟排水,平整土地,哪知道不到半天的时间,商胡口决堤,黄河水再度袭来,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足有五六千人,被河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姓彻底怕了,遍观河北各地,唯独包拯救灾的本事最强,沧州成绩最卓著,各方流民像是疯了一样,涌入瀛洲府,涌到包拯的治下。

    “二郎,咳咳……”包拯的声音格外沙哑,他苦笑道:“这次过来,我不敢奢求什么,二郎若是觉得还有余力,就帮帮流民吧,毕竟他们也是你的父老乡亲……”

    包拯说这话的时候,臊得老脸通红,也幸好他是个黑脸,外人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只是这心里头的羞愧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朝廷诸公忙着争权夺势,互相倾轧,百万流民,无人安置,偏偏官仓又是空的。包拯越发感到无力。

    这就是圣天子在位,诸君子柄国的太平盛世吗?

    别自欺欺人了,文恬武嬉,利欲熏心,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太难了。

    包黑子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唯有身体的疼痛,能让包拯感到一丝清醒。

    “包大人,你是不是觉得身为一个文官,士农工商之首,此刻无比的羞愧,甚至无地自容!”

    包拯猛地转头,怒视着王宁安。

    这一次王二郎没有害怕包拯,而是迎着包拯的目光,和他对视。

    包拯败了,第一次败了,以往他都十分自信,道理在自己的手上,只是这一次……理直才能气壮,包黑子胆怯了。

    “你说的对,不过这话你也就和老夫说,千万不要和第二个人讲,后果如何,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无非是成为士人集团的公敌而已!”

    王宁安微微一笑,“包大人,无论是醉翁,还是晏相公,都几次透露,想要收我为徒,你知道我为何拒绝他们吗?”

    “你看不上他们呗!”包拯呵呵一笑,“王二郎自视甚高,等闲人物岂会放在眼里。”

    “包大人,你错了,醉翁和晏相公可不是寻常人物,整个大宋,能比他们两位强的,实在是不多。”

    “那你为何?”包拯不解。

    王宁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包大人,我是担心自己,以我的性格,如果投身二位的门下,几年之后,或许就能考中进士,然后入仕为官。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有机会宰执天下。包大人不会以为我是吹牛吧?”

    “不,你还说少了,就算你现在的本事,也非老夫能比,等你当了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捭阖,十年之内,官场诸公,皆不足论也。”

    “多谢包大人抬爱。”王宁安自嘲一笑,“正因为这条路太容易,我才真怕自己变成了第二个夏竦,不对,我应该比他可怕多了!阴谋诡计,权术算计,拉帮结派,互相倾轧……如果这一辈子,都沉浸在这些之中,试问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王宁安突然紧握着拳头,声色俱厉,大声怒道:“我不想有朝一日,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宁可一辈子不当官,也不会当一个被人鄙夷的人!包大人你来找我,其实你不来,我也要找你,河北百万父老,我王宁安绝不会袖手旁观!”

    震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包拯深知觉得眼前的这小子变了个人,从头到脚,都光华闪烁,义正词严,十足的正义感爆表的主角,和之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包黑子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王宁安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包拯才咽了口吐沫,艰难问道:“二郎你准备怎么办?毕竟救人不能靠着吐沫,你想怎么弄粮食?”

    提到了具体方法,刚刚满腔雄心,热情无比的王宁安快速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惫懒的模样,他把双手一摊。

    “包大人,说句实话,我家里的存粮是真的不多了,我三伯出海捕鲸,还没有消息,王家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力量。”

    包大人差点气昏过去,你没有本事,刚刚说的那么热闹干嘛?

    老夫要的是粮食,粮食!

    不是听你吹牛皮!

    包拯眼睛冒火,随时随地能暴起把王宁安给掐死。

    王二郎也不敢装蒜了,赶快老实说道:“包大人,我是没有粮食,可我知道哪里有。”

    王宁安指了指北方。

    包拯吸口气,自从去年开始,地方的仓库空了,一些世家大族的仓库也空了,朝廷几次拨下来的粮食要么吃光了,要么被水冲走了,眼下还有存粮的就是边境的驻军。为了应付辽国和西夏,大宋的边境长期驻扎几十万军队,那是大宋的万里长城。哪怕是水灾那么严重,也没有动用到军粮,相反,还大量增加储备,防止军队哗变。

    想到这里,包拯轻松起来。

    “二郎给我指了条明路,老夫这就上表,请求陛下拨军粮,救济灾民。”包黑子说完要走。

    王宁安甩了甩头,“等等,包大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动军粮了,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包拯咯噔站住了,一脸怪异,“王二郎,你耍老夫是吧?不动军粮,你往北指什么?莫非辽国能给大宋粮食救急吗?”

    说完,包黑子都笑了,辽国本来粮食就不够,还要从大宋进口,他们又虎视眈眈,时刻想着从大宋身上割肉,哪里会帮助大宋,根本就是不可能。

    只是包大人再看王宁安的时候,却发现他频频点头,喜笑颜开。

    “包大人就是敏捷,不错,我就是准备从辽国弄粮食。”

    包拯冲过来,拿手摸了摸王宁安的脑袋,又贴了下自己的脑门,不热啊,没有发烧,怎么说胡话!

    “行了,我清醒得很,从辽国弄粮食,毕竟那么大的国家,弄个几十万石,帮着河北渡过灾年,还不成问题。”

    再三确定,王宁安不是撒谎,包黑子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手上的青筋暴露,劲头儿十足。

    “二郎,河北父老的命在你的手上了,二郎,你说吧,不管要怎么干,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绝不皱眉。”

    王宁安淡淡一笑,“包大人,咱们俩加起来还不到三百斤呢,都分给百姓也不够吃一顿的。这个粮食我真有办法,只是必须有个大个的人替咱们扛起头上的天,不然有人借题发挥,你我两家都会身败名裂,不但救不了灾民,还会害了无数人。”

    包拯见王宁安说得严肃,也不由得问道:“二郎,要什么才行?难道醉翁和晏相公都不行?”

    王宁安苦笑一声,“原本醉翁是够分量的,可眼下灾情严重,涉及到方方面面,醉翁的手段和韬略都不够了。”

    “我需要的人,首先是德高望重,在陛下那里分量十足,无论如何,陛下也会相信他,倚重他。其次,士林的声望泼天,乃是当世圣人,他做什么时候,上至朝中宰辅,下至普通读书人,都只会称赞,不会反对。再次,此人必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能对付河北的地头蛇,也不在乎大辽的铁骑,还能压得住禁军和厢军,第四,这个人要古道热肠,以苍生为念,爱惜百姓,为了百姓,能够不惜性命……”

    王宁安一条一条数下来,包拯的老脸别提多精彩了。

    “二郎啊,你这是圣人的标准啊?哪怕孔夫子重生,都满足不了这些条件。你不是拿老夫开心吧?”

    王宁安沉吟半晌,突然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第141章 范仲淹驾到

    王宁安要找的人一点不难猜,就是名动天下的范仲淹范相公,河北一团乱麻,百废待兴,已经折损了以为夏相公,试问能扛起这副担子的,除了范仲淹,还能有谁!

    王宁安兴匆匆找到了欧阳修,把来意一说,谁知欧阳修竟然脸色一沉,猛地摇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为什么,莫非醉翁忍心看着河北百姓受苦?”

    “唉!我说不行就不行,希文万不能出山。”欧阳修顽固地摇着头。

    王宁安怒了,“醉翁,我说句不客气的,你太不够意思了!”

    “王二郎,你不要撒野!”

    “我怎么撒野了?”王宁安不服气道:“眼下河北的乱局,醉翁比我清楚,要想救灾,对外要能抗衡辽国,对内压得住各方,还有陛下信任,诸位相公服气,除了范相公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自从庆历新政之后,范相公贬官出京,颠沛流离,年近花甲的老人,几个月就换一个地方,邠州、登州、杭州、青州!有些人是想活活累死,折腾死范相公。醉翁,你和范相公是好朋友,就忍心看他这样受苦,而不闻不问吗?如今夏竦和陈执中一死一贬,起用范相公正在其时,为了河北百姓,为了朋友之谊,醉翁,我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拒绝此议!”

    王宁安的一番话,说的欧阳修满面羞惭。他和范仲淹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当年他就是新政的急先锋之一。

    偏偏又因为他上了一篇《朋党论》,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猪队友,把一群老朋友都给坑了。作为新政的灵魂人物,范仲淹更是颠沛流离,被弄得惨兮兮的。

    欧阳修当然心疼范仲淹,也想帮老朋友一把,可问题是老范这时候跑到河北,福祸未知啊!

    好容易当年的头号大敌死了,会不会让人以为庆历诸君子又想卷土重来?

    放在以往,欧阳修或许兴奋地拍巴掌,可是在六艺学堂任教,每每反思以往,欧阳修也清楚,他们当年的那一套不成!

    如果硬干只会像夏竦坚持回河一样,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会祸国殃民。

    非要把范仲淹推到前面,承受各方攻讦,没准他又一次害了老朋友,欧阳修是万万不能干的。

    “王二郎,难道非要希文兄吗?别人就不成?”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威望足够的相公里面,有谁是真正不惜身,不在乎名利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范相公,有他在文官没法难为我,陛下也会放心。没有范相公,我是不会随便出手的。”王宁安露出雪亮的白牙,无奈笑了声,“虽然我看不起夏竦,但是我必须承认,他把我吓到了。你们文官发起狠来,太可怕了,我必须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醉翁不愿意帮忙,我也不勉强,告辞了。”

    说完,王宁安起身就走,潇潇洒洒,不留一片云彩。

    “等等。”

    这回轮到欧阳修犹豫了。

    “若是老夫没理会错,你是让范相公当个牌位,下面的事情都交给你?”

    王宁安咧嘴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还要范相公总揽大局,替我把把关。”

    “哼!”

    欧阳修哼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王宁安是什么人,这小子是个放权的人吗?就算范仲淹过来,最多也就是和自己在六艺学堂一样,挂个名而已,实际运作都会落到王宁安手里。

    被人架空了,会不会很不高兴?恰巧相反,欧阳修是心满意足,不用管具体的事情,也不操心,也不费力,安享晚年,比什么都好。

    范相公也年过花甲,身体很差,经不起颠簸,该让他休息休息了。

    “成了,这事我答应了。”

    欧阳修说干就干,立刻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了范纯仁,让他带给老父,无论如何,劝说范仲淹到河北来。

    随后,他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到京城,交给富弼,让富弼保荐范仲淹出任河北东路都转运使。

    说来也是幸运,韩琦出京了,如果他在,未必会帮忙,可富弼是道德君子,敦厚仁慈,范仲淹这几年受了太多苦,替他们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帮老相公一把,也是朋友之谊。

    富弼点头了,当然他说了不算,还要其他几位相公点头。

    先说西府这边,枢密使庞籍虽然主张和范仲淹不一样,但是不妨碍他对老范的欣赏,更何况枢密使管军,转运使的任命还要看昭文相。

    文彦博是个有魄力的人,他刚上任,就提出裁军8万的主张,大宋朝的冗兵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庞籍是支持文彦博的,

    老文甩开膀子,撸起袖子,要猛冲了。挡在他面前的是庞大的将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文彦博也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这时候起用范仲淹,正好让他吸引火力。

    东西二府的相公一致点头,就剩下一关,那就是赵祯!

    身为皇帝,赵祯一直对范仲淹有所亏欠,当年他是何等求贤若渴,积极支持范仲淹施行新政,唯恐变法不够彻底迅猛。

    可是当发现问题之后,他又虎头蛇尾,叫停了变法,把范仲淹贬出京城。

    一年之间,猪羊变色,身为皇帝,脸上发烧啊!

    他多少次想起用范仲淹,奈何老范的威力太大了,赵祯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再惹出来无休止的党争。

    好在机会来了,赵祯怀着激动的心情,下旨意召范仲淹进京。

    十月份,天气已经很凉了,范仲淹轻车简从,在儿子范纯仁的陪伴之下,回到了阔别五年的京城。

    再度看到高大的汴京城墙,看到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范仲淹感慨万千。

    坐在马车里面,老头子紧闭双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进京第二天,就被赵祯召入宫中,君臣见面。赵祯都吓傻了,才五年的功夫,范仲淹须发皆白,脸上、手上满是老年斑,皱纹一道挨着一道,老得不成样子。

    “唉,范爱卿,朕愧对你啊!”

    范仲淹连忙施礼,“陛下春秋鼎盛,老臣十分欢喜,老臣不过是残命一条,不值得陛下如此啊!”

    君臣两个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聊不完的话题,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范仲淹才离开皇宫。

    他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对好多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文彦博怒气填胸,坐立不安,他是真想不到,范仲淹的圣眷如斯!

    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啊?凭白树了个大敌。

    老范回来了,会不会抢走自己的位置,卷土重来,再搞什么新政变法?

    无数人夜不能寐,范仲淹倒是睡得很好,他早就想通了,放开了,江湖和庙堂,没有什么区别。

    三日之后。赵祯下旨,任命范仲淹为河北诸路都转运使,负责赈灾抚民事宜。

    范仲淹像是一颗流星,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离开了京城,许多人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

    “尧夫,你在六艺学堂也有些时间,可有些感受?”

    范纯仁挠了挠头,“孩儿不敢说。”

    “讲,别婆婆妈妈的。”

    “是,孩儿觉得六艺学堂不像是一个书院。”

    范仲淹笑道:“那像什么?”

    “像个演武场。”范纯仁脱口而出,“王宁安倡导知行合一,要求学生有真本事,他给学生加了实践课,让他们真正去管理几十户的百姓,带着百姓建房子,安居乐业。那帮小子都涨了不少本事,日后要是考中进士,到了地方上,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范仲淹眯缝着老眼,仔细听着,演武场,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儿,先实验一番,然后再推而广之……范仲淹似乎抓到了关键。

    庆历新政,就败在了没有一个演武场,事先预演一下啊!

    知行合一,四个字价值万金!

    “老夫还真想见见王宁安,看看他究竟多厉害,能把一贯白目的欧阳永叔都给调教出来了!”

    范纯仁仗着胆子陪笑道:“爹,王宁安一定让你大吃一惊的。”

    经过十天的功夫,范仲淹终于赶到了沧州,他没有停留,直奔六艺学堂,走到了半路,就听说捕鲸船队回来了,都停靠在码头。好大的鲸鱼,足足十几头,跟小山似的,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鲸鱼,就是老百姓说的海龙吧。”范仲淹笑道:“去看看吧,老百姓没粮食,能吃口龙肉也不错。”

    范纯仁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魂,父子两个的马车快速到了港口,站在远处眺望,果然鲸鱼个头惊人,在码头上有专门的木架子,上面安装滑轮,用绳索捆住鲸鱼,然后几十个工人一起动作,才把鲸鱼弄到了岸上。

    立刻有人跑过来,将鲸鱼分割开,一时间鲜血遍地,腥臭刺鼻。

    突然,有百十几个大汉,有人还打着赤膊,手里拿着棍棒,从人群中杀出,冲到屠宰鲸鱼的工人旁边,背起鲸肉块,转身就跑。

    工人拦阻,他们会挥动木棒,把人打倒,好几个工人都受了伤。

    他们这么一冲,码头立刻乱了,成百上千的百姓都跟着冲了过来,抢夺鲸肉,更有人捧起一大块肉,张嘴就啃,满口都是鲜血,脸上却无比满足,终于尝到了肉味……

第142章 杀还是不杀

    船只连成一片,甲板上堆满了鲸鱼,鲨鱼,一个个肉山让所有人惊骇,赞叹,茫茫大海竟然有如此庞大的生物,过去的他们的印象里,老虎黑熊就是最凶猛的动物,牛马,还有传说中的大象,就是最大的动物,可是比起鲸鱼,一根牙齿就比老虎的爪子还庞大,即便黑熊也无法撕开厚实坚韧的皮肤,大象比起鲸鱼,也小巧可怜。

    造物神奇,莫过如此。

    梁大刚带领着人,巡视码头,负责守卫,清点工作交给了吴世诚,这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做了几个月的苦力,居然没有累死,相反身上还长肉了,说话也大声,黑黝黝的,和码头的水手没啥区别。

    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给王宁安做事挣不到一文钱,不过他很满足。一家人安顿了,两个妹妹和老娘都去制作蜡烛了,二弟去了货场当学徒,三弟年纪小,在读六艺学堂的预科,他计划着两年之内,让三弟考进六艺学堂。

    吴世诚读过书,知道欧阳修、晏殊、梅尧臣这几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要能巴结上他们,吴家立刻改换门庭,跻身士人之流、

    为了这个目标,哪怕累死他也觉得很值!

    吴世诚有种病态的执着,他不允许出一点错,当他看到有人冲出来,抢夺鲸肉的时候,眉毛都立起来。

    “上,跟着我拿下这些该死的泼才!”

    “跟我”和“给我”完全是两个概念,吴世诚也没有武器,只是抓着手里的铁算盘,照着最高大的匪徒就是一下子,正好打在了太阳穴上,鲜血直流,这家伙竟然被打傻了。

    吴世诚嗷得一声,扑上去,把对方按倒,挥拳就打。

    无奈他毕竟身手不行,比起人家更是矮了一头,对方反应过来,一拳就给吴世诚个熊猫眼,然后翻身用力,把吴世诚压住,醋钵大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吴世诚红了眼睛,奋力还击,却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他怎么也不撒手,对方没法挣脱,等到梁大刚过来,将大个子打飞,才把吴世诚拉了起来。

    吴世诚眼圈黑了,鼻子冒血了,嘴里也都是血,舌头转了一圈,发现牙齿没掉,还算走运。

    他猛地吐了口带血的浊痰,冲上去,照着一群被俘虏的匪徒就是猛打,打得浑身力气都没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杀,通通杀了!”

    乱民匪徒足有一百多人,面对着王良璟训练出来的精兵,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直接被推到了码头,面对着大海,等着砍脑袋。

    ……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刻钟,范仲淹在西北带过兵,他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的确是虎狼之兵,反应不慢,这么快就控制住局面,沧州的带兵将领有些本事。”

    范纯仁眨了眨眼睛,迟疑道:“爹,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你老去求情,把这些人保下来?”

    范仲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么多灾民,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乱字,眼下这些鲸鱼是无数百姓的命根子,你抢我也抢,到时候怎么收场?乱世用重典,无可厚非,为父初来乍到,实在是不好管。”

    虽然不能管,老范也不忍心看如此残暴的一幕,就准备带着儿子离开,范纯仁还有些不舍,也没有办法,反正捕鲸的次数多,以后也能看。

    码头上,吴世诚简单清洗了下血迹,又重新回到了码头上。

    来到了和自己对打的大汉旁边,转了两圈,这家伙身高至少六尺多,跪在地上,也不比一般人矮多少,浑身肌肉发达,细腰宽肩,粗胳膊壮腿,十足的威武大汉。

    吴世诚看了看,更加鄙夷了。

    “那么大的个子,做点苦力,干什么不能吃饭,偏偏要当强盗贼偷,你这样的人,死了都便宜你!”

    大汉抬起头,斜了吴世诚一眼,哼了一声,突然他浑身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崩起,捆他的绳子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断掉。梁大刚吃了一惊,连忙让人拿来锁链,把大汉缠起来,结结实实,好像粽子一样。

    大汉轻蔑一笑,“爷刚刚手下留情了,不然我能捏碎你的脑袋!”

    吴世诚艰难咽了口吐沫,说实话他是真有点后怕,可转念一想,又挺起了胸膛。

    “有力气长得壮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当小贼,丢人现眼,给祖宗蒙羞,爷……爷堂堂正正,流血流汗不丢人!”吴世诚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心虚,几个月之前,自己也……唉,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汉又冷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凄凉,“谁不想光明正大当个爷们,可没人用俺们,那些人都防着俺们……算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大汉低着头,闷声不语,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几乎到了中午,杀人的时候快到了,大汉又抬起头,看着吴世诚,呲牙一笑。

    “能不能商量点事?”

    吴世诚不想搭理他,可又觉得这么一条汉子,死了挺可惜的,就听听他有什么遗言。

    “军爷,等会把俺砍了,能不能把俺的膀子剁下来?”

    吴世诚一听浑身打了个寒颤,“你有病啊?砍头就砍头,你还想凌迟怎么滴?我告诉你,再敢恶心老子,我现在就剁了你!”

    大汉不好意思赔笑,“军爷,你听我把话说完了,俺娘眼睛瞎了,好些天没吃饱饭了,这次俺出来,告诉她一定弄到吃的。可俺没做到,你行行好,把俺的膀子剁了,送给俺娘,就说是牛腿也好,熊瞎子肉也好,反正她瞎了眼睛,也分辨不出来,让她吃顿肉,然后过两天,再告诉她俺打猎死了,她也就不那么伤心了。”大汉说着,眼圈也红了,“军爷,你替俺做了这事,俺谢你一辈子,到了阎王爷那,我替你说好话,不让小鬼抓你。”

    “呸!”

    吴世诚狠狠啐了他一口,“老子才死不了呢!”

    时间又过了一点,吴世诚踢了踢大汉,“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大汉点头,“俺,不会撒谎的。”

    “那好,你告诉我她在哪,回头我送十斤鲸肉过去。”吴世诚冷冷道:“至于你这身烂肉,还是留着喂鱼吧!”

    大汉听完,突然热泪盈眶,挣扎着以头触地。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你是好人,你们汉人有好人!”

    “汉人?”

    吴世诚和梁大刚都愣了,一起问道:“怎么,你不是汉人?”

    大汉咧着嘴苦笑,“俺是契丹人眼里的汉人,汉人眼里的契丹人,就是个串儿,懂了吧?”

    吴世诚真有些犹豫了,他觉得大汉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来抢夺鲸肉,或许有隐情……只是军法如山,偷窃鲸肉,从来都是按照窃取军资论处的,更何况是公然聚众抢劫,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唉,只有秉公执法了!

    正在此时,突然人群外面一阵混乱,冲进来许多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刚会跑的孩子,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他们全都脏兮兮的,衣衫破碎,伤口遍布,小孩子的腿脚像是麻杆,似乎随时能折断一般。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拼命搜索,当看到跪在码头的亲人,不要命似的扑上来。

    大声叫着,哭着,喊着,撕心裂肺,让人不寒而栗……有个瞎眼睛的老妇人,跌跌撞撞,爬到了一排人的中间,她用手乱摸着,惊慌地叫着。

    膝盖磨破了,地上留下暗红色的血迹,十分刺眼……

    “娘!”

    大汉终于喊了出来,老太太用与她年纪不相符的速度,飞扑到儿子身边,摩挲着,抱着儿子的脑袋,大声痛哭。

    范仲淹本想离开,可是看到了一群人跑来,他好奇之下,没有急着离开,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是哀叹连连,区区一点鲸肉,似乎不至于如此。

    “走吧,带为父过去看看。”

    范纯仁在前面带路,很快把范仲淹领到了码头。

    吴世诚给家人修过房子,做苦力的时候,见过范纯仁,知道他是六艺学堂的先生,连忙跑过来。

    “见过先生。”

    范纯仁点头,一转身笑道:“这位是家父。”

    “哦,拜见老先生。”吴世诚躬身施礼。

    范仲淹呵呵一笑,“老夫就是范仲淹,刚刚看了许久,想过来请军爷卖个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范仲淹?”吴世诚脑袋转动了好几圈,这个名字很熟悉啊,突然灵光一闪,吴世诚惊呼起来。

    “天啊,你是范相公?”

    吴世诚真的吓傻了,范仲淹啊,如果说大宋当得起圣人称呼的,除了皇帝之外,最接近的就是范仲淹了。

    老夫子出将入相,抗击西夏,主持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但是天下人都敬佩老先生的勇气和魄力,无不为他惋惜。

    能见到活的,吴世诚激动地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范仲淹面带和蔼的笑容,“老夫斗胆求情,希望军爷网开一面,至于他们偷盗的鲸肉,老夫愿意出钱补偿。”

    别人的面子不给,那可是范仲淹啊,吴世诚一下子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说道:“不可以,他们抢夺鲸肉,必死无疑!”

    三伯王良瑾在一群水手的簇拥之下,也赶来了。

第143章 机智的苏轼(加更求票)

    “爹,这位就是王家三爷,王良瑾,出海捕鲸的英雄。”范纯仁客气介绍道。

    范仲淹满脸含笑,丝毫没有因为三伯的话生气,抢先拱手,“老夫远路而来,不懂规矩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老范风度翩翩,言语之间,十分和气,弄得王三伯也是好生尴尬。他毕竟只是个草民,人家范仲淹名满天下,德高望重,哪怕是皇帝,都要对他客客气气,自己又算什么。

    他说话了,为这些人求情,真应该答应。

    可是王良瑾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水手弟兄,又坚定摇头。

    他深深作揖,歉意道:“范相公,草民无状,只是抢夺鲸肉,非比寻常,必须严惩不贷,军法不能改,这些人必须死!”

    王良瑾态度十分坚决,范纯仁的脸色就变了,心中暗想我爹都说话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还至于死抓着不放吗?

    他就想说几句,范仲淹瞪了他一眼,吓得范纯仁不敢多言。

    范仲淹笑道:“既然又不方便之处,怪老夫多嘴了,我先告辞了。”

    老范带着儿子要走,这时候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被惊动了,他们人头攒动,翘着脚巴望着。

    “听说没,那个老头就是范仲淹!”

    “是啊,胡须都白了,真老啊!”

    “他老人家可是个好官,都是为了百姓累得。”

    “是啊,是啊,要是范相公在朝,就不会有水灾了,都怪那些奸贼!”

    ……

    百姓议论纷纷,渐渐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就走到了前面,代表众人,拜见范相公。

    范仲淹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几句话,就让这些老人们感动得五体投地,泪流满面。

    突然有个老者冲出来,对着王良瑾怒吼道:“范相公都求情了,你怎么不放人?”

    “对啊,你比范相公还有学问吗?人家范相公都让你放人,你还想杀人?”

    “为了区区几块肉,就杀了一百多条人命,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是不是肉做的!”

    有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种种污言秽语,全都落到了王良瑾的身上,仿佛他十恶不赦,该死的人是他一般。

    范仲淹的脸也黑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连忙摆手。

    “乡亲们,别这样,老夫随便几句话,岂能干涉军法,既然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你们不该闹事的,都散了吧!”

    范仲淹苦苦哀求,在场的百姓却不依不饶。

    “范相公,明明是他们滥杀无辜,是他们错了,放人,赶快放人!”

    百姓们大声嚷嚷,王良瑾的脸越来越黑,阴沉可怖,他的拳头攥紧了,猛地扯下袖子,在他的小臂上面,一个硕大的伤口,足有两三寸长,如果再往中间一点,胳膊就废了。

    大家不解其意,都是一愣。

    范仲淹何等机敏,连忙问道:“可是捕鲸的时候,受了伤?”

    王良瑾沉着脸不说话,他转身带着人登上了一艘船,过了一会儿,抬下来十几个木箱,在木箱上面,用匕首刻着名字。水手们小心翼翼,放在了码头上。

    有人偷偷抹眼泪,王良瑾深吸口气,才缓缓道:“你们以为出海捕鲸容易吗?那么大的鲸鱼,会等着我们去捕?这次弟兄们出海三个来月,有多难你们知道吗?带出去的菜吃了十天就没了,只能发豆子,吃豆芽!清水五天就坏了,我们喝的都是绿色的脏水!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拿着酒出去,酒不会变坏!我们心疼啊,酒是粮食酿的,多少人吃不上饭,饿着肚子,等着我们救命呢!”

    王良瑾大声咆哮着,越说越气,眼中的泪止不住了。

    没有人是铁打的,这一次出海,虽然准备更充分,但是却没有上次的运气,他们为了追踪鲸鱼,花了两个月的功夫,费了千辛万苦,才猎到鲸鱼,还死了三个兄弟。

    偏偏回来的时候,遇上了风暴,又有十几个兄弟被抛到了大海之中,他们带回来的箱子都是空的,只有死去兄弟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这些鲸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弄来的,是拿命换来的!

    要说放在平时,大家拼了命捕鲸,回来能狠狠赚一笔,也算是富贵险中求。

    可这一次不行啊,那么多的难民,都忍饥挨饿,捕来的鲸鱼全要换成粮食,分给百姓,让他们活下去。

    “你们知道吗?你们的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的兄弟用命换的!!!”

    王良瑾大声咆哮,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范仲淹,心中别提多懊恼自责了。

    他光看到了那些要被砍头的人,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些人连尸体都没了。他们用命换来了生的希望,每一块鲸肉,都宝贵无比,有人竟敢随意抢夺,践踏!难怪王良瑾要杀人呢!就算落到自己头上,只怕也会如此!

    范仲淹反躬自省,越发羞惭。

    老相公走到了十几个木箱之前,深深一躬,老泪纵横。

    “诸位义士,老夫无知,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老范弯腰不起。

    刚刚还义正词严的百姓,见到这一幕,也傻眼了,每个人脸上都火辣辣的,好像被抽了十几个嘴巴子,打得金星乱冒。

    突然有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下了,一个跪下,后面就有人跟着,转眼黑乎乎一大片。

    人总是盲目的,自以为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真相。他们怜悯那些抢夺的人,不惜用恶毒的语言,攻击那些真正救他们命的恩人,仔细想想,羞也不羞!

    范仲淹躬身许久,缓缓站起,走到了王良瑾的身边。

    “诸位才是真正的英雄,百姓的命都在你们手上了!”

    王良瑾涨红了脸,“多谢范相公体谅,非是我愿意杀人,实在是我要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他们捕来的鲸肉,一两一钱都不能浪费,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安息,下一次才有人跟着我再度出海捕鲸。至于冒犯之处,恳请范相公见谅。”

    范仲淹深深叹口气,果然什么事情,都不能靠着书生意气,想不到,刚来沧州,就上了一课。

    经过了一段插曲,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可该杀还是要杀。

    王良瑾提起一柄鬼头刀,到了为首大汉的后面,把刀高高举起,闪烁着寒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交代了遗言,我就送你上路!”

    大汉满脸羞惭,仰起头道:“大人,看得出来,你们是好官,好人,俺就想知道一件事,俺娘会不会受俺的牵连?”

    王良瑾摇摇头,“不会,不只是你娘,还要其他的家人都是一样,我们会把他们当成普通灾民,一视同仁。”

    “那好,俺可以放心走了!”

    他低下了头,伸长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王良瑾也有些犹豫,看样子这家伙的确是好汉,敢作敢当,还很孝顺,可要怪就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闭眼吧,该上路了!”

    鬼头刀要落下,大汉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就等着血光迸溅的那一刻。

    “等等。”

    突然有人拦阻,王良瑾回头看去,来的是一个妇人,看样子有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样子。

    王良瑾认了出来,这个妇人真是死去的一个兄弟的母亲,刚出发的时候,她亲自到码头送儿子,别人都哭泣流泪,她很倔强,愣是没有掉一滴泪。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就没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是多大的打击!

    王良瑾满心惭愧,“我,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妇人淡淡一笑,“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儿选择出海,我就有准备,这是离乱的年,谁生谁死,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妇人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泪别流出来。

    “我儿命短,但愿他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不要在受苦了。”妇人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长流。

    无数人都陪着低头抽泣,妇人擦了擦泪水,凄凉道:“我刚尝到了失去儿子,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时糊涂,情有可原,求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们的活路吧!”

    别人求情都罢了,妇人的儿子就是死去的水手之一,她出面求情,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纷纷开口,希望王良瑾刀下留人。

    王良瑾犯了难,他有心放过,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后如何执法,侄子可是提醒过他,一张渔网,只要破了一个窟窿,就一条鱼也抓不到了,人情和法律从来是两条路上跑的车,不能混为一谈。

    “对不起,法令无情……”

    “等等。”还没说完,又有人跑来,这一次来的是苏轼,他三步两步,冲到了王良瑾的跟前,气喘吁吁。

    “我是六艺学堂的苏轼,主修礼法这部分,我觉得应当按照军法处置。”

    王良瑾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也赞同处死了?”

    “不不不。”大苏连忙摆手,“我研究过了,关于窃取军资的这块儿,砍头是有两个条件的,第一是有窃夺行为,第二是造成严重损失,我以为他们虽然抢夺了,却被及时制止,没有严重损失,应该酌情恩宽,免去死罪。”

    说完之后,苏轼朗声问道:“大家说,对不对啊?”

第144章 禁酒

    苏轼精彩的解读,立刻赢来了一片赞誉之声,大家拼命拍着巴掌,大声欢呼,终于有了活路,包括范仲淹都捻着胡须,微微含笑,十分满意,是个聪明的后生,值得提携。

    苏轼更得意,他故意板着脸道:“虽然免去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每个人必须鞭笞数十,另外还要罚做三,呃不,五年苦工。如果期间有任何作奸犯科,立刻严惩不贷。”把惩罚说完,他又转向了王良瑾,笑道:“这么处置如何?”

    王良瑾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照办吧!”

    士兵冲上去,将绳索去掉,拿起生牛皮的鞭子,不停挥动,抽打在这些人的身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血肉模糊,疼得哇哇乱叫。唯独那个大汉脸色凝重,无论怎么抽,一声不吭。

    好半晌,终于打完了,大汉突然站起身,跑到了王良瑾的面前,跪了下来。

    “俺自知罪孽深重,这几十鞭子没法赎罪,俺,俺愿意当船工,求大人准许!”说完,他趴在王良瑾的面前。

    王良瑾凝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微微点头,“先把伤养好,然后去码头报名,通过了考核,就能上船了。”

    “是!”

    大汉兴奋点头,他从地上爬起,转身又跪在了那个说情的妇人面前,他二话不说,嘭嘭嘭嘭,磕了四个头,脑门都红肿了。

    “俺不是个东西,从今往后,你就是俺娘,跟亲娘一样!兄弟去了,俺替他孝敬你,所有父老乡亲都作证,要是俺对这个娘不孝,让天雷劈了俺!”

    大汉的一番表态,引来了更多的赞许。妇人也眼中含泪,算是认下了。

    其他参与抢劫的也都如此表态,死的水手家人都由他们照顾,父母养老送终,孩子抚养成人。

    码头上到处都是温馨的场面,两方的人们亲如一家,包括看热闹的百姓都大感满足,有情有义,虽然开头不太好,但是结尾是大圆满的,好些人都感动地陪了不少眼泪。

    完美解决难题,苏轼得意洋洋,宛如英雄一般,享受了无数赞美之后,苏轼终于抽出了空,找到了王宁安。

    一见面苏轼就嚷嚷道:“先生,他们都夸奖学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是先生的主意,功劳应该是先生的。”

    苏轼兴致勃勃,却发现王宁安伏在桌案上,批改着功课,连头都不抬。

    “行了,你下去吧!”

    王宁安淡然的态度让苏轼好生奇怪。

    “先生,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那一百多人活下来了,失去亲人的船工家属也有人照料,两全其美。学生真想不到,只要把法条稍微解释一下,就能活那么多人的性命,学生准备在律法上面下功夫,以后弟子就能救更多无辜的人了。”

    苏轼大谈理想,神采飞扬,旁若无人,王宁安默默将手里的笔放下。

    “你想过没有,能活许多人性命,也能害许多人性命,为善为恶,就在一念之间。”

    苏轼愣了一下,他多聪明啊,迅速摇头,“学生永远不会作恶,请先生放心。”

    王宁安微微摇头,他站起身,走到了苏轼的身旁,拍了拍大苏的肩头。

    “我当然清楚你不会那么干,可是别人会啊!”

    苏轼还不服气,争辩道:“先生,你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难道做好事不是多数人的想法吗?”

    “呵呵,说的是啊,可做好事只能得到一个好人的虚名,做恶事却能捞到真金白银,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在这两者选择,那点善良有用吗?”

    王宁安感叹道:“当初我定下了法条军规,如今却要我自己去找出漏洞……就好比说,自己做了一张渔网,捕鱼之前,我亲手把这张网剪了个窟窿,以后到了海上,我还能捕到鱼吗?”

    苏轼愕然了,没错啊,那些人抢夺鲸肉,就是错,放在这个当口,就是罪!不管多好的借口,再多的理由,为他们开脱,就是玩法弄权。

    而且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万一再有人编出感动的借口,去偷窃,去抢夺……苏轼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帮凶,刚刚的喜悦瞬间无影无踪。

    苏轼抱住了脑袋,痛苦道:“先生,那你为什么还救他们啊?严格执法多好!”

    王宁安苦笑了一声,“傻瓜啊,你当我就狠下心?”

    苏轼终于破涕为笑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王宁安,哈哈大笑,开心道:“果然先生是善良的人!”

    “也许吧,身为先生,我只能提醒你,好人难当,好事难做。心怀坦荡,才华横溢,是你的优势,可也是你的命门。想要安安静静做个好人,就必须比那些坏人更奸诈,更狡猾,更无耻……只有这样,你才能既对得起良心,又不至于让身边人受到牵连,世事多因忙里错,好人半自苦中来。我希望你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日后落到黄连汤里还不自知。”

    王宁安交代了之后,就把苏轼赶出去了,他太了解大苏的不幸了,这个傻瓜的才华无人能及,可是缺点更胜才华,冒冒失失落到了官场。

    漆黑的仕途无法让他变色,就一次次折磨他,仿佛踢皮球,从京城,踢到了杭州,踢到了黄州,再踢到天涯海角,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兄弟不能相见,父子天人永隔……后世之人太崇拜那个仙人一般的苏大胡子,却浑然忘却,还有个落魄的官僚苏轼……

    王宁安是不信什么国家不幸诗家幸的,愿意倒霉你倒去,不要拿着人家的悲惨来消费,王宁安敢说,好多一生不幸的诗人,宁愿舍弃上天赋予的才华,老老实实,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走上人生巅峰。才不会想死后千百年,被人家一次次拿出来赞美,那种行径其实和“鞭尸”差不多!

    一个伤疤,反复揭开,持续千百年,该是多病态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王宁安觉得后世许多研究文学的就是个疯子,他决定不给这些疯子制造素材,所以,他要改变大苏,要消灭词人苏东坡……

    王宁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无暇去管苏轼承受了何等震撼!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范仲淹终于到了,他的计划也要开始了。

    “晚生拜见范相公。”

    说实话,能见到范仲淹,王宁安还是小小激动一下,范仲淹很和蔼,就像是邻家的老爷爷,尤其是发生了码头的那一幕,范仲淹的姿态更低了。

    “二郎,永叔和我说了,这一次救灾以你为主,老夫全力配合,只管吩咐就是了。”

    王宁安连忙客气了两句,欧阳修在旁边咳嗽道:“你小子该揭开谜底了吧?你到底准备怎么从辽国弄粮食!”

    他这话一出,连范仲淹都愣了,老相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宁安竟然要打辽国的主意,还是从辽国弄粮食?

    “老夫不是耳聋了吧?”

    “老相公,实不相瞒,我家在向辽国走私烈酒。”

    范仲淹脸色大变,欧阳修忙说道:“这事我知道,不但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王家为了朝廷养马,必须走这一步。”

    “哦。”范仲淹点头,“那二郎的意思,是不是准备加大走私,用烈酒换粮食?”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相公果然敏捷,是要这么办,不过却要耍些手段。”

    “什么手段?”范仲淹好奇追问道。

    “我需要老相公在河北诸路厉行禁酒,把所有酒坊都给关了,连官方的作坊也不许卖酒!大灾期间,制酒贩酒,一律按匪盗论处。老相公不但要颁布严令,还要砍几颗脑袋,威慑各方。”

    欧阳修不解,“折腾自己有什么用,人家辽国又不会主动送粮食过来。”

    王宁安呵呵一笑,“醉翁,你看着吧,他们一定会手捧粮食送上门来,让咱们痛宰一刀的!”

第145章 肥羊上门了

    李无羁是个契丹人,虽然如今的辽国只有耶律和萧两个姓,可如果向上追溯,出于部落时期的契丹曾经臣服大唐,很多上层人物被赐姓李,李无羁的先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部落世代居住瀛洲,后来契丹建国,李无羁的先祖没有赶上,再之后,大宋掌握了瀛洲,李家也就成了大宋的子民。

    李无羁从小就知道,他们和别人不一样,每逢祭祀的时候,不像汉人用的三牲祭品,五牲祭品或者七牲祭品,他们用的是青牛白马。

    而且小村子几乎不和外人联姻,所有子弟,耕田打猎,学习武艺,弓马骑射,没人想过读书考科举,那都是汉人的玩意,他们根本玩不来。

    虽然有这些差别,他们却还是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与世无争,平安快乐。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摧毁了村子,也摧毁了李无羁的生活。

    他被迫背着老娘,和其他人一样,背井离乡,到处讨生活,朝廷最初还发口粮,后来就断了。

    李无羁试图去找工作赚钱,可是连汉人百姓都找不到生计,谁会把机会留给他们。渐渐的李无羁还有村子里的一些青年聚集在一起,他们靠着抢夺过日子。

    说是抢夺,其实是往脸上贴金,也无非是大家伙今天猎一只狗,明天偷一口猪,艰难维持罢了。

    只是老天爷还不想放过他们,商胡口再度决堤,水势更加猛烈,竟然摧毁了他们临时避难的住处,还卷走了几十条生命。

    姨娘一家就在其中,老娘痛哭死去的妹妹,眼睛都瞎了。

    面对滔滔河水,李无羁只能再度背起自己的老母,一路逃到了沧州。到了这里,他听说有人出海捕鲸,巨大的鲸鱼,浑身上下都是肥肉,足够成千上万人吃的。

    李无羁并不相信,可是当他第一次看到鲸鱼的时候,彻底呆住了,疯癫了,红了眼睛,那么庞大的一块肉,分一点又何妨!

    鬼使神差,李无羁带着手下的兄弟,冲向了码头,也就是这一次,他险些丢了性命。

    回想起来,浑身发冷,不停打寒颤。

    原来自己离着死亡这么近?

    李无羁怕了,怕死,怕扔下老娘,怕得东西太多了,他只想说,能活下来真好。

    “不光要活着,还要过上好日子,我说得对吧?”

    王宁安背着手,站在了李无羁的面前,笑呵呵说道:“你现在身上还担着罪,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把这出戏演好了,如果出了差错,我随时可以把你送到码头砍了!”

    王宁安很不客气,李无羁咧着大嘴,几乎都快哭了,他活了这么大,没有怕过什么,却唯独不会演戏。

    “大人,你换一个人吧,我不成!”

    “呸,挺大的男人,怎么能说不成!”王宁安怒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要是敢违抗,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宁安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严厉了,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啊,我让你做的事很舒服的,就算为了你的两个娘,也不能一直当苦力吧?”

    在王宁安的循循善诱之下,李无羁终于点头了。

    不过他很快就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王宁安需要的是李无羁扮演一个商人,一个掌握酒坊的富商!

    靠着他的契丹人身份,更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可问题是李无羁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根本不像,所以必须加工。

    王宁安说商人要胖,李无羁每天要吃五顿饭,香喷喷的猪油泡饭,码上一层厚厚的五花肉,第一天李无羁感动的哭了,他觉得能吃一辈子,可是到了第五天,他就受不了了,看到油乎乎的米饭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儿,不寒而栗。他敢发誓,每一口饭都是硬压下去的,连食道都填满了。

    李无羁无力地躺在椅子上,他哀求王宁安,希望出去跑,就是疯跑,跑到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那样才爽。

    王宁安坚决摇头了,开什么玩笑,你的肚皮还没鼓起来,脸还没有油光,说是富商,鬼才信呢!

    “我可告诉你啊,积攒点肥膘不容易,你要是敢折腾没了,小心我严惩不贷。”

    又是吓唬我!李无羁瞪圆怪眼,怒道:“你这么折磨我,就是因为我抢了鲸肉吗?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杀了你,你娘怎么办?”

    一下子就捏住了李无羁的软肋,他抱着脑袋,“再过些日子,我这副鬼样子,还怎么照顾我娘?”

    “放心,也没多长时间,因为有人已经坐不住了,据我所知,辽国的商人都在拼命寻找烈酒,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啊,终于不用当猪了!”李无羁兴奋地手舞足蹈,可接下来的几天,让他觉得当猪其实也不错……王宁安觉得他太黑了,就把他丢到木桶里,装满了热水,又加入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用猪鬃刷子狠刷,每一次李无羁都觉得自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身上的皮被一层层刮下去,那滋味,简直没法形容。

    相比这个,脸部的美容更加无语。

    大黑脸上被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粉,有一个老妇缺了一颗牙,把线挂在牙齿上,两只手撑开,不停在李无羁的脸上刮来刮去,一边刮着,还一边唱歌。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啊,做新娘……”

    靠,居然是开脸歌!

    大老爷们成了新媳妇了,人家新媳妇一辈子开脸一次,他这可好,一天一次,一天一次啊!

    人家天天做新郎,他这是天天做新娘,老子得罪谁了?

    李无羁觉得天都是黑暗的了。

    哪怕过了几十年,提到这段的经历,都不堪回首,每当听到别人赞美王宁安如何如何的时候,李无羁都嗤之以鼻,那是你没有见识他的手段,保准让你从三十三天到十八层地狱,来回折腾,折腾得一会儿神仙,一会儿小鬼,心肝备受摧残,精神百般毒害,三观碎一地……

    不过李无羁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王宁安给他讲了太多揣摩人心,察言观色的手段,一个单纯的好孩子已经消失了,憨厚的表面之下,一头狡猾的狐狸正在苏醒当中。

    ……

    许杰最近很恼怒,原本他是最先弄到瑶池琼浆的辽国商人,那时候一坛瑶池琼浆,能换十匹最好的战马,他的财富就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成为幽州数一数二的豪商。

    那些辽国的贵胄为了得到美酒,也把他引为座上宾,那可真是出入尽金银,往来皆权贵,每天都好像过年一样。

    哪怕后来走私的烈酒越来越多,许杰弄到的瑶池琼浆都是最好的,可是情况自从下半年开始,就陡然而变。

    货源越来越少,酒水杂质越来越多,他几次发怒,甚至威胁对方,不再付钱,哪知道没等他停止付钱,对方抢先停止了供应,并且告诉他,朝廷下了严厉,以后不会有瑶池琼浆了。

    失去了美酒,那些贵人对他也没了兴趣,更多的商业对手开始垂涎许杰的财富,恨不得据为己有。

    辽国和大宋不一样,这里还是丛林法则,没有人罩着,捧着无数财富就等于是自杀。

    许杰一次次夜不能寐,他决定前往大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到雄州,许杰就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名望泼天的范仲淹到了河北,他给皇帝的第一道表就是请求陛下停止进贡瑶池琼浆,把节约下来了的粮食救济灾民。

    赵祯当即同意,范仲淹亲自挥动锤子,砸碎了酿酒的大锅。

    许杰无法理解,不就是一些老百姓吗,大宋有的是,一个皇帝竟然为了一些蝼蚁,放弃享受,在大辽根本不可能!不管是臣民,还是百姓,都是皇帝的财富,可以随时收割,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才是九五至尊啊!

    大宋的皇帝也太窝囊了!

    许杰无法接受,可是他却感受到了禁酒令的威力。

    在砸了瑶池琼浆之后,老相公韩亿率先响应,韩家名下的酒坊全部停止酿酒,并且将节省的粮食平价出售,响应范相公的壮举。

    从此开始,整个河北的酒坊全部关停,哪怕酒楼都没有了酒水,只有一些偏远的乡村,还有些村酿果酒,偶尔会流入城市中,酒鬼们也只能偷偷在没人的地方,喝上几口,一旦被人发现喝酒,上告官府之后,举发的人立刻能得到一石粮食,而喝酒的人则要缴纳两石罚款!

    这种得罪所有酒鬼的事情,也就范仲淹敢做,而且做得理所当然!

    许杰头皮发麻,彻底傻了眼,看这样子,想继续弄到瑶池琼浆,简直就是做梦了。可没有了酒,自己的生意,还有许家,岂不是要完蛋了!

    他垂头丧气,不得不把账房和管家都找过来,一起商量办法。

    账房脑筋灵活,想了想说道:“东家,这年头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只要肯花钱,就能弄到酒,我就不信,谁还和钱过不去。”

    许杰思量了半天,咬着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去沧州!”

第146章 大宋版来料加工

    合作了一年多,毕竟有些情分,许杰见到了吴大叔,一见面,许杰就开门见山,不管多少钱,只要能弄到瑶池琼浆,哪怕再多的价钱他也认了。

    吴大叔没多说什么,而是请许杰到了自家后院,拿出了两坛子陈放一年的美酒,没有了新酒的冲劲,更加绵软好喝,许杰惊讶不已,这才是真正传说中的瑶池琼浆啊,之前喝得都是残次品!

    他怒了!

    吴大叔笑了。

    “实话实话,这生意没法做了,最后两坛子酒,咱们就在家里喝了,也别让外人看到,不然还要罚粮食哩!”吴大叔苦笑道:“俺家现在要铜钱有,要银子也有,就是他娘的没粮食!”

    许杰满腹狐疑道:“我说老吴,咱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都是大老爷们,可不能不讲信用,我就不信,这大宋上下,还能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吴大叔摇摇头,“许老板,别人也就罢了,这一次来的是范相公,他多厉害,你在辽国也该听过,说话这几天的功夫,砍了十几颗脑袋,全都是私自酿酒,贩酒的。脑袋就挂在城门口。”

    吴大叔现如今也成了演技派,把那个恐惧的劲头儿表演的淋漓尽致。

    “许老板,不管能不能行,反正我是不干这掉头儿的生意了,这一年多,承蒙你的关照,积攒了一点棺材本,我准备立刻南下,去杭州也行,去苏州也行,凭着我酿酒的本事,好歹能混口饭吃。假如过些年月,河北的灾荒过去了,我再回来……哎,没准在南边扎了根儿,我也就不回来了,这就是咱们的践行酒。”

    也不管许杰怎么劝,一点用没有,吴大叔灌了一肚子酒,让家人扶下去休息,到了第二天,果然,他的家人搬运东西,装上马车,就准备离开了。

    许杰傻眼了,这条线断了,上哪去弄瑶池琼浆啊,没了酒自己的生意不费了吗?

    他拦住吴大叔,凶巴巴道:“老吴,你走可以,必须把酿酒的方子给我,不然我就让人告到衙门,说你走私卖国,砍你的狗头!”

    吴大叔吓得一哆嗦,为难道:“许老板,何必赶尽杀绝呢?”

    “哼,没有酒我就是死路一条,临死拉一个垫背的,没什么不好,省得黄泉路寂寞!”

    吴大叔彻底被逼得没办法了,“我就算把方子给你,那么多道工序,没有合适的工匠,你们也弄不出来,这一年多,你们也试着酿过吧?”

    许杰没有否认,那么暴利的东西,他怎么没有弄过!

    可无奈幽州的酿酒匠人弄出来的酒水浑浊不堪,劲儿也不够,有时候还带着一股酸味,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样吧,我只能告诉你,三河村那边,有个李家,前些日子,李家的大爷从我这里买走了酿酒的方子,我估摸他要酿酒。”

    说完之后,吴大叔再也不停留,带着一家人,赶着十几驾马车,飞快逃走。

    有了线索的许杰,将信将疑,找到了三河村,一进村子,他就感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这里人的衣着和发式都和大宋的百姓有些区别,稍微一打听,许杰更是大喜过望,原来他们竟然是契丹族的人,只是留在了大宋境内,百十年来,依旧保留着自己的习惯,

    看到这里,许杰心花怒放,至少契丹人就比宋人可靠!

    他备下了重礼,前来拜会。

    李无羁热情接待了他,当听到许杰娴熟的契丹话之后,更是挥着大手,拍打许杰肩头,用最热情的礼节招待了他。

    丰盛的酒席,有烤肉,也有汉家美食,还有各种蔬菜瓜果,每一样都做得精致无比。许杰吃得大呼过瘾,他偷偷观察,发现李无羁根本没动肉食,只是吃了些瓜果,举止十分文雅,他暗暗点头,和那些辽国贵人一样,都不喜欢大鱼大肉,不由得又给李无羁提高了一个档次。可许杰哪知道,李无羁让王宁安喂的,看到了肉就恶心。

    许杰在酒席后,借着酒劲儿,单刀直入。

    “李先生,听说你卖了瑶池琼浆的方子,是准备酿酒?”

    李无羁抬头看了看他,眼神十分玩味,弄的许杰不知所措,“李先生,我绝无歹意,只是想和你做生意,真的。”

    “哈哈哈,你有歹心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们李家百十年来,投军的人不少,眼下河北的禁军厢军,都有李家的人。他范仲淹敢动别人,他动动老子试试!”

    嚯!

    连范仲淹都不怕啊!

    许杰强压着激动,声音略带颤抖问道:“李兄,你看这样成不,让小弟负责往辽国卖酒,赚了钱,你七成,我三成,不,只给我两成就行。”

    李无羁轻蔑一笑,“就凭你,也想和我合作?当我是傻瓜吗?现在瑶池琼浆,有价无市,老子只要酿出来,就算一千贯,一万贯一坛,也有无数人哭着喊着要!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

    许杰脸色很不好看,李无羁的强势超出他的想象,只好软语哀求道:“李兄,做生意要看得长远,现在酒价是高,可再过两三年呢,水灾过去呢?咱们做的是长久的生意,李兄现在提供小弟一些瑶池琼浆,小弟一定报答老兄。”

    李无羁故作深沉,思索半天,才说道:“看在你是辽国人份上,我答应了。”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杰大喜,连忙陪着喝了杯,亮了亮杯底儿,谄媚道:“李兄,这一年能给我多少?”

    “这些。”

    李无羁伸出了巴掌,反复两下。

    许杰试探着问道:“是十万斤,还是十万坛?”

    啪!

    李无羁一拍桌子,怒骂道:“你得了痴心疯了,就十坛,多一坛都没有!”

    许杰傻眼了,十坛子够什么用啊!

    “李兄,这太少了,根本不够卖的,小弟至少能卖三万坛。”

    “呸!”

    李无羁啐了他一口,“你当老子是吴荣那个泥腿子吗?好好的瑶池琼浆,仙人喝得美酒,几十贯钱,甚至十贯钱就卖给你了?老子才不那么傻!一样赚钱,为什么不少酿点?我想好了,一年最多酿3000坛子,只拿出1000卖,让他们竞价去,谁出钱多,老子卖给谁。怎么样,我这个主意好吧?”

    “好,真是太好了。”

    许杰简直欲哭无泪,他之前供应充足,敞开了销售,几百家辽国的贵胄富商,甚至皇亲都从他这里弄酒,如果只有十坛子,怎么分,没拿到酒的还不劈了他!

    可是许杰的道理李无羁根本不听,他只要赚钱,一顿酒喝完,李无羁在几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之下,醉醺醺下去,只剩下愁眉苦脸的许杰。

    ……

    “不错嘛,很有演戏的天赋。”王宁安笑呵呵赞道。

    下来之后,李无羁的醉意立刻消失了,恭恭敬敬站在王宁安的面前,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似的。

    “请大人吩咐。”

    “不用那么严肃,我还是很随和的。”

    李无羁咧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说,王宁安说,接下来的几天要继续做戏,引着许杰上套。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许杰是天天软磨硬泡,讲情分,送礼物,先是送钱,接着送海东青,送契丹细犬,还送了两个美女。

    天可怜见,李无羁这么大了,还没成亲,真的差点点头了,可一想起王宁安呲着牙呵呵笑的模样,连忙忍住了。

    “许老板,看在你一片赤诚,我可以给你100坛,再多你可不要痴心妄想了。”

    说完,他让人把两个女子待下去,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其实你搂着两个女人下来,戏能更足。”

    李无羁翻了翻白眼,“我的大人,你不知道啊,我都‘那个’了……要是让许杰看出来,可就露馅了。”说完,他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大腿中间,脸红得和血似的。

    “行了,别那么没出息,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娘子。”

    “多谢大人。”

    李无羁更加卖力表演,许杰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只能咬了咬牙,要出绝招了。

    三日之后,半夜的时候,有五驾特制的巨大马车,到了李家的后院。

    马车打开,五匹高俊的北地马,出现在李无羁的面前。

    这五匹马是许杰花了大价钱弄到,平时养在家中,悉心照料,当成了宝贝儿,这一次为了弄到瑶池琼浆,不得不拿了出来。

    果然,见到了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好马,李无羁飞身上马,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再回来对待许杰就不一样了。

    “许兄,你是诚心而来,我也不瞒着,酒我能酿的出来,问题是粮食不够啊。”李无羁终于亮出了底牌,“范仲淹不光厉行禁酒,还严查粮食交易,河北各地的粮食都要优先供应灾民。反正酿的少也无所谓,我把价钱抬高就是,左右我赔不了。”

    “我有所谓啊!”

    许杰眼珠乱转,突然他抓到了关键。

    “李兄,你没有粮食,小弟有啊,要是我给你粮食,能不能多给小弟一些酒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冒光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李无羁深得王宁安真传,竟然还不肯收网,“许兄,瑶池琼浆太费粮食了,我怕你吃亏。”

    “我不怕!”许杰都哭了,“李兄,就包在小弟身上,多少都行啊!”

第147章 起死回生的开始(求月票)

    到了河北之后,范仲淹才知道情况有多糟,民力凋敝,朝廷库存耗光,各方都没有粮食,虽然南方的漕粮尽量向北调,但是京城还有一两百万张嘴,边境还有几十万兵,都盯着呢!

    事到如今,就连野心家都不想造反了,至少去年的时候,王则和摩尼明教作乱,还能抢到粮食,今年什么都捞不到,只能捞到一群无依无靠的难民。

    王宁安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朝廷,没准朝廷就盼着有一场大乱,然后趁机大开杀戒,减少人丁,渡过灾年,这种事情大宋不是没干过。宋初的王小波、李顺起义,便是如此,足足让四川几十年恢复不了元气。

    如果河北离着辽国大老远,有崇山峻岭阻隔,没准大宋朝也能复制一把,只是眼下河北外有辽国压力,内有百万流民,连杀人都做不到,只能全力救济。

    范仲淹有才干不假,可是老相公面对这种局面,也是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只能尽力修补,祈祷不要出大乱子,慢慢恢复就好。

    老范想不到,天上掉下了王宁安这个鬼才,没有路愣是让他走出了路,没有法子愣是找到了法子!

    第一批100坛瑶池琼浆,换来了1000石粮食,一坛酒等于十石粮。

    最令人叫绝的是,两方都以为占了大便宜。

    按照800文一石的粮价计算,比起之前的酒价还低,虽然走私粮食费一些功夫,但是许杰仍大呼幸运,赚得钵满盆满,回去之后,立刻调集更多粮食,全都送过来。

    许杰有笔账,这边也有账,瑶池琼浆的出酒率在三成左右,也就是三百斤粮,能出一百斤酒,100坛不过是1000酒,消耗粮食不到30石,也就是说,足足赚了970石!

    当然了,对外可不会这么说,瑶池琼浆啊,天下第一的美酒啊,工艺繁琐啊,耗费巨大啊,怎么也要300石才能酿出100坛,老子还不应该赚一点啊?

    走私是从十一月中旬开始的,到十一月末,半个月的时间,陆续从辽国运过来5万石粮食,而大宋这边,只付出了区区5000坛瑶池琼浆。

    见到这个结果,连范相公都坐不住了,激动地来回搓手。

    5万石粮食啊!

    按照老相公的经验,一个人的保命粮,一天不能少于三两,折算下来,5万石能养活100万人,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运输发放过程,还有消耗,加上天气寒冷,饭量比较大,只能打一个对折,可那也是50万人。

    如果加上朝廷的救济,还有捕来的鲸肉,百万流民竟然都有了活路!

    欧阳修总说王宁安有鬼才,今日一见,才知道欧阳修的评价低了,这小子简直是神鬼不测之机,化不可能为可能,实在是了不起。

    范仲淹老怀大慰,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好话,当年庆历新政失败了,大宋的积弊一点没有清除,相反愈演愈烈,这一次黄河决堤就是个警示,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大宋朝的内里已经空了,连一点灾祸都承受不起。

    再不变法革新,只怕亡国之日不远。

    没有人比范仲淹更清醒,可是在这种时候,清醒意味着更大的痛苦。

    老相公真担心没人能扛起变法的大旗,如今看到了王宁安,看到了六艺学堂,他突然燃起了希望。

    或许大宋的未来,就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

    而他们这些老的,要做的是替年轻人遮风挡雨,让他们有足够的成长空间,如此看来,欧阳永叔这一步走对了。

    范仲淹站在窗口,胡思乱想,心潮澎湃。

    突然他看到了范纯礼,贼兮兮地回来,浑身都是泥土,跟一个小鬼儿似的。

    老相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范家的家教最严格,哪里容许孩子如此无状。

    “尧夫,把你三弟叫来。”

    范纯仁忙说道:“啊,三弟啊,他还在学堂呢,爹要见他,我这就去找他。”

    “当我眼睛瞎了吗?他不是刚回来吗!立刻让他给我滚过来,晚一点,家法伺候!”

    这回范纯仁没办法了,只好跑过去,没一会儿,把狼狈不堪的范纯礼提了过来。范三公子低着头,不敢看老爹,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实际上他真的犯了错。

    到了近前,范仲淹才看清楚,儿子不但浑身泥土,衣服还都刮坏了,一条一条的,里面的白纱中单也是如此,甚至有几处都伤到了皮肤,渗出丝丝鲜血,被汗水流过,疼得龇牙咧嘴。

    范仲淹一拍桌子,“逆子,你好歹也是学堂的先生,为人师表,就是你这样子吗?简直让为父太失望了!你,你给我跪下,尧夫,快快取为父的家法!”

    老爹要打人,范纯礼哀求地看着二哥,范纯仁咬了咬牙,仗着胆子道:“爹,三弟这也是有隐情的,就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隐情?”

    放在以往,范仲淹才懒得听,想起码头上的那一幕,有不少事情就是那样,两边都有道理,道理碰道理,就不知道什么结果了……

    老范沉吟一会儿,“说吧,看看你能不能说服你爹!”

    老爹转性了?范纯礼暗呼侥幸,连忙把原因说了一遍。

    话说老范厉行禁酒之后,野狼谷的马场就显得很碍眼了,一匹马的消耗顶得上几十个人,难道马比人还金贵?为了救人,马场的消耗该降下来吧?

    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大头巾,还有别有用心之徒,肯定会大肆攻击,全然不顾战马对帝国的重要。

    王宁安也懒得和这些人较劲儿,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野狼谷马场的第一批小马驹是庆历八年诞生的,到了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可以进行一些基本的训练,过程要持续两三年,等到四五岁之后,就可以交给骑兵,继续摸索训练,然后才能横行疆场。

    哪怕你是穿越者,也没法改变生物规律,今天说发展骑兵,明天就千军万马,那根本是做梦!

    不过好在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一年多的小马驹,正是最活泼欢腾的时候,王宁安告诉六艺学堂的师生,为了减轻马场压力,他们可以认养一部分小马驹。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便宜。

    草料由他们负责,每天要定时放马,刷洗,这些活儿都是他们干的,等到两年之后,小马驹长成了,他们有机会购买一匹,注意啊,仅仅是有机会,如果军用紧急,普通人是买不到的。

    听完了范纯礼的讲述,范仲淹哼了一声,“为父要是没理解错,你们要出钱,要出功夫,要陪着训练,弄到最后,还不一定得到一匹战马,这也叫便宜?你们到底图什么?”

    “图,图个痛快!”范纯礼仗着胆子道。

    “什么痛快?”

    范纯礼偷眼看看老爹,见范仲淹还算平静,就大胆道:“爹,养马是个大学问,从配种,到喂养,再到选拔,训练,难度一点不小于培养一个官员。我大宋就是太多外行,不把战马当回事,才使马政荒废,没有骑兵助阵,我们连西夏都打不过,还要缴纳岁币,这是奇耻大辱!”

    范纯礼不知不觉间挺起了胸膛,目光直视着老爹,都忘了害怕。

    “爹爹问孩儿图什么?孩儿每天都去看战马,给它吃的,陪着它训练,还能骑上战马,跑几圈。”

    范纯礼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烂的衣衫,显然就是骑马时候刮坏的。

    “孩儿懂了马的习性,日后有幸入仕,能执掌军事,孩儿就知道如何培养出一支骑兵,哪怕孩儿没有这个运气,我也懂了什么叫金戈铁马,什么叫骑射无双!爹,我们宋人不比契丹人差什么,差得就是战马而已!”

    老范被儿子说动了,他曾经提出“修武备”的主张,结果因为新政失败而落空,这些年来,范仲淹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办法,他怎么也想不到,宰执做不到的事情,小小的王宁安已经在做了,试问日后六艺学堂出去的师生,人人都懂马性,人人知道如何建立强大的骑兵,一旦他们执掌朝廷,还愁大宋的武备不兴吗?

    原来变法不是从上而下的政令就够了,而是要从下而上,从小处着眼,一点点积累,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哎,王二郎啊,老夫来的日子不多,你给我上的课可不少啊!”

    难得,范仲淹没有责备儿子,相反,还拿出了一半的禄米交给范纯仁和范纯礼。

    这哥俩简直受宠若惊,不敢相信。

    “爹,你不是不让我们架鹰遛狗,学那些纨绔子弟吗?”

    范仲淹一瞪眼睛,“为父告诉你们,这是让你们学本事,你们哥俩一人认养一匹小马,仔细研究,要学真本事,如果骑术考核不合格,就不准你们参加科举!听明白没有?”

    哥俩又是惊又是喜,一溜烟儿往马场跑了。

    范仲淹和王宁安,一个堂堂正正,才略非凡,一个智计百出,剑走偏锋,偏偏又合作无间,宛如屠龙刀和倚天剑,两个人联手,刀剑合璧,再加上包拯,欧阳修,还有贾昌朝,一大批干吏能臣,通力协作,河北的灾民虽然艰难,却一点点渡过寒冬,只要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就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开始。

第148章 坏事的名臣

    赵祯对河北的情况非常关心,安排的都是得力干将,除了范仲淹之外,又派遣范镇出任转运副使,协理救灾事宜。

    这个范镇可不简单,在十一年前,人家就考上了状元,知谏院,以直言著称,动辄能喷皇上一脸吐沫星子。

    遇到这种二愣子猛将兄,赵祯也是无奈,只好让他去知陈州,范镇刚到,地方就发生了饥荒,范镇四处借钱,筹措了三万石粮食,借给百姓,救活无数人,一时间名声大噪,又调回了京城,回京之后,他几次三番,建议赵祯早定储君,这下惹毛了皇帝。

    老子才四十出头,春秋鼎盛,自己能生儿子,用得着臣下指手画脚吗?

    赵祯烦透了范镇,却又奈何不了他,恰巧河北也出了更大的灾荒,就把范镇踢到了河北。这位范大人还算尽忠职守。

    他到任之后,立刻四处奔走,向大户借钱借粮,解决灾民的难题。

    在陈州屡试不爽的办法,到了河北竟然没用了,他忙活了半个来月,只弄到了五千贯钱,三百石粮,连大名府的灾民都打发不了,情何以堪!

    河北的世家商人也有话说,他们早就山穷水尽了,连续两年大水,田里收成减半,为了救济灾民,又拿出了不少粮食。

    现在家里只有口粮,要是范大人想要饿死我们,就把粮食拿走吧!

    面对一群滚刀肉,范镇也没有法子了。

    他的救灾行动没成功,倒是人家范仲淹,只是厉行禁酒,然后粮食不断,几十万的灾民都活了下来。同样都是姓范,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范镇甚至有心去拜见“一家子”,好好请教一下。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突然有人报告,说是青县主簿李中师前来求见。

    堂堂转运副使,和县主簿,中间差着多少级别,人家范镇能见吗?

    还真别说,范镇不但见了,还亲自出迎,把李中师请到了客厅,显得十分亲密。

    这个李中师正是当初陈执中保举,和郑骧一起督修六塔河的那位。郑骧畏罪自杀,夏竦把一切都推给了偷工减料,身为两大监工之一,李中师也难辞其咎,只是夏竦死的太妙了,朝廷不忍心过分处置,免得伤损夏相公爱民之名,即便是如此,李中师也从中级官吏一下子调到了无品无极的主簿,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初他和范镇都是陈执中的门下,交情还算不错,两个老朋友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范镇很热情,准备了四道小菜,酒没有了,只能喝茶。

    “请老兄莫怪,我先干为敬。”范镇主动干了一杯茶水,李中师连忙陪着,两个人边吃边聊。

    李中师就笑道:“景仁兄,你可真是节俭,平时也就四个菜?”

    范镇老脸一红,“不瞒老兄,平时只有两个菜,国势艰难,百姓命悬一线,我实在是不忍心吃吃喝喝。”

    “景仁兄果然爱民如子,只是可惜啊,大宋朝像景仁兄一般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李中师故意夸张地摇头叹气,充满了敬佩之情。

    倒是范镇,自己就受不了了。

    “我也只能少吃一点,少喝一点,却没有办法救百姓,相比范相公,真是自愧弗如,惭愧得狠啊!”

    见范镇主动提到了范仲淹,李中师心中暗喜,却不敢立刻说什么,两个人又继续聊了一阵,李中师才看似随意道:“景仁兄不必自责,河北的灾情已经是回天乏术,谁也不成了。”

    范镇将茶杯放下,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范相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不就筹措了这么多粮食,几十万的百姓都把范相公当成了万家生佛,你怎么能说回天乏术呢?”

    李中师沉吟许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景仁兄,你怎么还糊涂啊?我问你,粮食能凭空冒出来吗?”

    “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李中师煞有介事道:“朝廷的漕粮,各地的义仓,从外地购买,无论怎么来,粮食总有个来路。景仁兄身为转运副使,有多少粮进来,难道不知?”

    范镇脸色终于变了,他声音低沉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说就说,事情昭然若揭了,范仲淹的粮食是从辽国来的!”

    “不可能!”

    范镇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愤怒地摇头。

    “不许你诋毁范相公,再说了,辽国的粮食都不够吃,怎么可能拿出来救济大宋的百姓,简直是笑谈,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范镇的脾气出了名的臭,一见李中师胡说八道,就把头扭过去,懒得看他。那意思分明是说你怎么还不滚蛋。

    李中师毕竟是做过大官的,冷冷一笑,“景仁兄,你还记得当年吗?范仲淹这伙人就想着勾结辽国,另立新君。粮食不会凭空冒出来,假如范仲淹和辽国暗通款曲,辽国拿粮食,范仲淹收买人心,积蓄力量,然后行废立之事,只怕也不困难。我李中师已经被贬为小吏,朝堂纷扰,本来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不忍心看到大宋江山出了危险,才冒死前来,把事情告知景仁兄,真是想不到,连景仁兄都被范仲淹给蒙蔽了,如此大宋江山危矣!”

    说完之后,李中师抱拳告辞,只留下范镇一个。

    暗说李中师这套范镇是不信的,可奈何仔细推敲,却有那么几分道理。

    几年前,的确有人盛传富弼派遣石介勾结辽国,要另立新君,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是夏竦害庆历的诸君子,是无中生有,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其实最令人疑惑的还是粮食,静下心来想想,各种可能的渠道,都没有足够的粮食涌入,偏偏范仲淹就像变戏法一样,每到关键时刻,就弄出了粮食,真是不能不怀疑。

    范镇当过谏官,职责所在,就是到处找麻烦,鸡蛋里挑骨头,而且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假如真是从辽国弄来了粮食,那可非比寻常啊!

    辽国的粮食也不多,却能拿出十几万石,给予范仲淹,肯定有所希图,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莫非真的要借助辽国的力量,行废立之举?

    范镇越想越疑惑,一连三天,都睡不着觉。

    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驱使着范大人展开了行动。

    他撒出了人手,严查宋辽边境,还真别说,让他找出了一些端倪,作为宋辽的界河,今年的白沟河容纳了黄河之后,变得格外宽阔。

    天寒地冻,白沟河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足以承受车马的重量。

    每到晚上,就有马车从白沟河的北边,载着粮食运到南边。

    最初沧州这边,只是瑶池琼浆,后来东西丰富了,鲸肉,蜡烛,肥皂,家具,饰品,只要能换粮食的,全都卖过去了。

    许杰其实也咂摸出滋味了,李无羁根本是设下了圈套,为了从自己这里弄粮食,不过许杰还想不到这些粮食都落到了灾民手里。他只是觉得大宋缺粮,粮价飞涨,黑市上,粮食比人都贵,哪个聪明的商人不想着趁机发财啊!

    你发财,我也发财。

    瑶池琼浆只剩下沧州还有,肥皂,蜡烛,还有精致的白糖,都深受辽国贵胄欢迎,每一次交易,许杰都能赚几倍的暴利。

    双方就这样欢快地交易着,可是他们都想不到,一个“猛士”正带着人马,气势汹汹杀来。

    范镇派遣的人终于查到了,宋辽双方,的确通过河面进行交易。

    “真是好大的胆子!”

    范镇咬牙切齿,范仲淹啊范仲淹,你妄称名臣,这种时候,竟然私通辽国,无论是要行废立之事,还是要赚取暴利,都是你不该做的!

    罢了,就让老夫为了天下除一大恶,为了河北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范镇生怕惊动范仲淹,他借口巡视地方,勘察灾民,从青州调出来一千五百人。这些人都不知道范镇要走什么,范大人带着他们,到处乱窜,看似杂乱的路线,实则是离着界河越来越近。

    这一天晚上,范镇突然点齐人马,在向导的带领之下,直扑冰上的交易区。

    范镇立在马上,是踌躇满志,就让老夫一手捣毁邪恶的走私交易,把范仲淹伪善的面目撕下来!

    ……

    人马距离交易区域越来越近,今天是李无羁负责押运,有五百多坛美酒,还有许多蜡烛和鲸油,都是辽国喜欢的东西。

    他粗略估算一下,能换来一万石粮食,年前还有半个多月,再忙活几次,受灾的百姓也就能吃上一顿饺子了。

    有饺子才是过年啊!

    思索之间,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不好了,有人杀过来了!”

    “啊?”李无羁大惊失色,“是哪的人马,是不是辽国的兵,他们要黑吃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用错词了。

    送信的兄弟摇了摇头,“好像不是,人马是从咱们这边来的。”

    李无羁顿时大叫不好,王宁安再三说了,不会有宋兵来干扰,既然出现了,就绝不不是王宁安的人。

    私自和辽国走私,可大可小,不上称没有三两三,上了称千斤万斤都挡不住!周露出消息,一大群人都跟着倒霉,

    说话之间,李无羁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他真的着急了,“还愣着干什么,点火!烧了,都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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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没有把酒问青天,没有清明上河图……
一个倒霉的写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纸。外有大辽雄兵,内有无数猪队友,滔滔黄河,老天爷也来添乱……
再多的困难,也不过一只只纸老虎,遇到困难,铁棒横扫,困难加大,铁棒加粗!
赫赫将门,终有再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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