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唤姜枫一声岳父
姜猴儿立刻道,“小人在这儿守着,让宝儿保护姑娘,姑娘务必仔细脚下碎石。”
姜留点头,登到不远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举目四望,查找藏粮的下落。藏粮之地,也不是无迹可寻的,姜留这几个月研究了大周储粮的各种方式,像王岗岭这等向斜下凿空山穴藏粮的方式,一般会在藏粮之地的封土上种几棵小树,作为监测粮食是否安好的手段。如果粮食坏了,就回发热、发芽,热气向上蒸腾,栽种在封土上的小树就会枯黄。
所以,守粮仓的人可以根据封土上小树的情况判断粮仓内粮食的好坏。前几个月,姜留带人寻找藏粮下落时,就曾考虑到了这一点,寻找到四年生左右的小树,也会挖开看看下边是否有封土。
站到外边的山坡上,姜留发现王岗岭这处粮窖的出口处不远,也是种着六颗因干枯而落叶的小树。只要按照这几棵树的品种和大小,寻找附近是否有同样的树,应能找到其他藏粮的下落。
就在姜留举目四望时,孤月楼的人飞奔过来报信,“六姑娘,西南有两百余人向着咱们这边来了,看衣着和兵器像是山贼,可要放信号弹请二爷派人回来增援?”
姜留向西南望去,还看不到人头,但她却毫不慌乱,“派人给父亲送信,请他提防路上有人抢粮,不必派兵回来增援。你等准备好迎敌,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亮出咱们的身份后,他们还敢抢粮,一律杀无赦!”
姜二爷的一千五百亲卫被分作两部,八百余人随姜二爷押运粮食回城,七百人留在此处守粮。不管这两百多是什么人,姜留都要带人将他们拦住。
这可是她找了四个多月才找到的,想从姑奶奶手里抢粮,那得看你脖子够不够硬!
孤月楼的镖师领命退下,姜宝劝道,“姑娘先回粮仓内歇息,那些人交给陆大哥处理便好。”
“时间紧迫,我要寻找下一个粮仓的位置。”姜留叮嘱道,“宝儿哥告诉陆将军,不要让来人进入方圆十里之内。还要打探清楚来他们的来路,若是昌鹖王的人,尽量威慑、活捉。”
“属下明白。”姜宝去给姜二爷亲卫队的副统领,右骁卫定远将军陆志方送信,让他带人拦截赶来的“山贼”。
陆志方立刻点了一百五十人,向西南方迎了上去。姜留望着陆志方带人过去,目光忽然定在西南方远处山坡上的六棵小树上。那六棵小树的模样,与藏粮这处山坡上的小树,极为相似,可能那处便是下一个粮窖所在!
“跟我来!”姜留提起衣裙快速下山,向西南方奔去,姜宝连忙带人跟上。
姜留神速,很快便到了山坡上的小树下。她根据第一个粮窖开口的位置,判断这个可能的粮窖该从哪里开挖。目光落向之处,正是远处那两百穿着破旧羊皮袄,提着各种长枪、短斧的“山贼”赶来的方向!
姜留皱起眉头,莫非这些人已知粮仓的所在?一定要将他们拦住!
山贼为首之人,目光也落在了远处山坡上身穿紫红色斗篷的姜留身上,很快判断出了姜留的身份:能带着两个丫鬟,与姜枫的亲卫队一起出现的,一定是来肃州探亲的小美人儿姜六娘!
山贼心情激动,快速带人冲了过来。待他们走近了,姜留也认出了贼首的身份,低声道,“那带头的是昌鹖王素甫的侄子,尹利克。景隆六年,他曾作为回鹖使者,入康安朝拜。”
姜宝跟在姜二爷身边多年,自然也认得尹利克,“果然是他!姑娘,属下派人给陆大哥送信。”
姜留点头,“活捉他。”
还不等派去的人跑下山坡,远处的尹利克已停在姜留对面的山坡上,笼手冲着姜留大喊,“那边山坡上的姑娘,可是姜家六侄女?”
看来,他跟自己打了同样的主意。姜留心中冷冷一笑,抬手至腰侧,远远行了个福礼后,又低声对姜宝道,“既然尹利克认出了我,那便由我去拖住他。你速派人去左武卫,让裘叔立刻派兵过来增援,想必回鹖的援兵就在不远处藏着。”
尹利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姜宝不想让六姑娘冒险,低声劝阻道,“姑娘还是回粮仓……”
姜留斩钉截铁道,“我现在一退,他肯定以为咱们心虚,带兵冲杀过来擒我。两边兵戎相见,后果不堪设想。”
姜宝只得应下,“那咱慢点走,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此刻,陆志方与尹利克率领的永昌兵各占据了一个山坡。姜留带着人缓缓走下山坡,来到陆志方身边,低声道,“伯父,咱们脚下八成也是一个粮仓。”
陆志方虎目圆睁,“六姑娘放心,这帮畜生休想从咱们手里抢走一粒粮食!待会儿打起来怕是照顾不到六姑娘……”
“伯父别急,若咱们先动手就是咱们理亏,昌鹖王定会以咱们辱了永昌为由,向朝廷讨要好处,咱们得让他们先出手,咱们被迫还击”姜留低声道,“我已派人去左武卫大营搬兵,咱们能拖他们一时是一时,待援军至,他们看讨不到好处,自然就退了。”
陆志方担忧道,“恐怕他们也是永昌的先锋军。”
“那就看哪边的兵先到了,若他们的人先到,咱们见机行事。”
姜留与陆志方商议对策时,对面的尹利克也与身边人滴咕了一阵后,站在山坡上大声与姜留打招呼,“某早就听说姜侄女来了肃州,一直想过去探望,不想今天在这儿遇着了。留儿,你父亲可还安好?”
切,说得好像你与我姜家多要好一样!姜留心里冷哼,站起来时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容,扬声道,“家父一切安好,您可还好?”
“好,好。”嘴里说着好,尹利克带着人走下山坡,慢慢走了过来。
见长大后的姜留比她父亲还美貌三分,尹利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笑容越发大了,“多年不见,小留儿也长成大姑娘了。来,过来让伯父看看你长多高了多少。”
说着话,尹利克又向前走了几步。姜留压低声音与陆志方道,“伯父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活捉他。”
陆志方看着比姜留高两头、粗三圈的尹利克,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想到听姜二爷夸耀过无数次,姜留的脚程,就是军中最快的战马也撵不上后,陆志方低声道,“抓不住你就跑,剩下的交给我们。”
尹利克见姜留竟敢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前边,咧开大嘴笑了。军粮、美人一块出现,今日他这是交了什么好运!
就凭眼前这小美人的容貌和让人骨头发酥的声音,尹利克愿立刻回去宰了自己的丑妻,娶姜留为妻,然后叫小自己好几岁的姜枫一声:
“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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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7章 拿下
尹利克打量自己的眼神,姜留可熟悉得很:欠抽的人,都这样!姜留也在打量尹利克,这家伙比自己高了一大截,若要活捉他,得先踹倒再抓。踹哪?抓哪?姜留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扫,最后将落在的那把碍眼的大胡子上。
尹利克被姜留的目光看得血气上涌,若狼外婆般地招手哄道,“留儿,来。”
姜留又上前走了一小步,行礼,“世伯安。您怎么来此?”
尹利克也向前一步,靠近自己的小美人儿,叹息道,“今年不是遭灾了么,永昌库里的粮食快吃完了,百姓们嗷嗷待哺,所以昌鹖王派我过来取存放在此处的粮食。”
姜留小脑袋一歪,惊讶问道,“此处乃是肃州管辖之地,怎会有永昌郡的粮食,世伯没找错地方?”
“此事,说来话长。”尹利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里藏有十万石粮食,是前左武卫大将军蒋锦宗卖与我伯父昌鹖王的。我伯父见此处粮仓建得好,便只付了银子,还将粮食存放在这儿,想着用时再拉回去。这不,现在到了用的时候,所以某带人来取粮食。留儿怎么也跑过来了?”
姜留欢喜道,“好巧,我也是与父亲来取粮的。因为上一批运到肃州的赈灾粮被抢,我父亲向万岁请旨,万岁准我父亲调用左武卫军粮赈灾。此处,正是左武卫的粮仓。”
一高一矮、一丑一俊的两个人,面对面笑得无比灿烂。陆志方也跟着咧嘴笑了,暗道姜六娘这张小嘴儿,还真是随了她爹——能说会道。
尹利克被姜留笑得心痒难忍,“哦,这里是左武卫粮仓?伯父怎没听说过。”
“此乃左武卫头等机密的大事,世伯又不在左武卫效力,没听说也在情理之中。”姜留笑着回道。
尹利克又咽了口口水,咧嘴笑道,“真是巧了,蒋锦宗卖与我永昌郡的,也是左武卫的军粮。”
姜留瞪大眼睛,怕怕地道,“请世伯慎言,按照我朝律法,专粮专用,左武卫的军粮怎么可能被卖呢。这玩笑可开不得,万一传到万岁面前,昌鹖王也是吃罪不起的。”
“律法什么的,老子没听过,老子只知道我永昌郡拿钱买了粮,粮食就是我永昌郡的。”尹利克沉下脸。
姜留“不安”回头看了看陆志方和姜宝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才又回眸问尹利克,“世伯可有收据?”
“当然有,我拿给你看。”尹利克把手伸入衣袖中,取出一张纸递到姜留面前。还不等姜留看清楚,尹利克的大手已若鹰爪一般扣住了姜留的肩膀,将她拽进怀里,扑鼻的臭味熏得姜留一阵恶心。尹利克低头淫笑,“小美人儿别急,跟老子回去,老子把真家伙掏出来,让你看个清楚……”
芹青和青白大喝,“大胆狂贼,还不快放开我家姑娘!”
不是打不过就跑么,怎一招就被人家抓住了!陆志方吓得魂都飞了,亮出兵器怒吼道,“尹利克,不想死的就放开姜姑娘!”
清楚姜留有多厉害的姜宝,比陆志方踏实多了,不过他面上却装得比陆志方还害怕,“放了我家姑娘,否则姜大人怪罪下来,就是你伯父昌鹖王也吃罪不起!”
“你放开我……”假装吓得瑟瑟发抖的姜留,无力挣扎着。
“怪罪?”尹利克搂紧小美人儿,仰头哈哈大笑,“很快姜枫就是老子的岳父了,翁婿之间,哪谈得上怪罪二字!”
“恭喜将军!”
“贺喜将军夺得美人!”尹利克身后的一帮子人跟着起哄。
姜留无力掰扯他抓住自己肩头的大手,哭道,“你胡说,我已经定亲了,你快放开我,我要找我爹爹!”
“莫说你定亲了,便是成亲有娃娃了,老子也照抢不误!美人儿谁抢到归谁,咱永昌就是这规矩,你现在归我尹利克了。”尹利克欣喜若狂,“你们回去告诉我岳父,若想小美人在永昌过得舒坦,就送十万石粮食当嫁妆。”
呸!
姜宝和陆志方同声呸了一口,姜宝大喝道,“尹利克,你这是要抢掳姜大人之女么?”
“爷爷我就是强掳小美人儿回去给爷当压寨夫人,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尹利克说完,低头便要在姜留白嫩的小脸上啄一口。
便在这时,姜留忽然左移一步,掰着尹利克食指的右手用力向上一折,左手抓住他的大胡子用力一拽,“给我倒!”
“啊!”尹利克的手指和下巴钻心地疼,却没有应声倒下。跟在姜留身后的芹青、芹白同时出手,攻击尹利克上中下三处,才将他放倒在地。怒极的芹青抬腿,照着尹利克身上的最脆弱的要害处勐踢一脚,踢得尹利克嗷地怪叫一声。
现场众男儿听得身上一紧,头皮发麻。
姜宝冲到近前提起尹利克押住,陆志方护住姜留往后退,永昌兵冲上前抢人,“放开尹利克将军,否则杀无赦!”
姜宝厉声道,“我们抓的不是永昌战将,是胆敢侮辱、强掳钦差姜大人之女的色鬼。你们想造反不成!”
姜留也大声喝道,“不管尹利克是永昌还是肃州的,都是我大周子民!是他犯我在先,我要将他带回肃州,请父亲拟奏章,将他告到御前,治他的罪!”
永昌副将梗着脖子骂道,“你就是告到天皇老子那,今天也得放了尹利克将军,否则老子就带兵踏平肃州!不妨,老子就吹号角聚将!”
“放人,放人!”永昌号兵举起号角,永昌兵将举起武器,叫嚣。
姜留身后众将也拔出了兵器,“过来受死!”
血战一触即发之际,肃州城方向战鼓如雷般响起。众人转头望去,见有一队人马快速奔来,带队的是一名身穿玄色盔甲的战将,耀眼的“任”字军旗,在他身后随风摆动。
见到这个“任”字,西昌兵将心头便是一颤。如今肃州之内,能打出任字旗的,只有任老将军之孙、大败耶律光德的边城守将,任凌生!他不是在边城带着么,怎跑到这到这儿来了!
姜留的心则落回了肚子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哥在最紧要的关头,带兵来给她撑腰了。
第1038章 喝退永昌兵
江凌率领上千左武卫将士气势汹汹地冲杀到近前,逼得永昌兵将后退数丈。
姜留跑到哥哥面前告状,“哥,尹利克带人杀过来,要抢咱们左武卫的军粮,还抓了我,要我给他当压寨夫人!”
江凌说出前半句,江凌还能平静面对,待她后半句说出口,江凌则勃然大怒。他跳下战马走到尹利克面前,一枪杆便将他打飞了出去。
永昌兵将的目光,随着被打飞的尹利克将军升起,又随着他落下,再眼睁睁看着他摔在石头上,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花花的石头后,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兵器,缩成一团。
姜留暗道一声爽,若是她狼牙棒在手,早这么干了!
跟着江凌杀过来的左武卫小将们也偷偷咽了口口水,掂量着自己的斤两,够不够江凌一枪挑的。
江凌冷声吩咐道,“愣着做什?还不将这无耻之徒拿下,交由我义父发落!”
“是!”左武卫众将冲上前,提起吐血的尹利克捆绑结实。
江凌冰冷的目光扫向永昌郡众兵将,他的目光看到哪个,哪个就忍不住后退一步。敌寡我众,两军还未交战,江凌又在气势上压住了对手,这仗打不起来了,姜留松了一口气,打不起来就好办,剩下的就是肃州和永昌磨嘴皮子的事儿了。
江凌向永昌兵将抱拳,高声问道,“在下左武卫任凌生,奉我家大帅和军师之命前来取粮。来者何人,因何来此?”
永昌副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抱拳喊道,“永昌郡贺顿拜见任将军,末将等跟是随着尹利克将军来取粮的。”
江凌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敢来我左武卫粮仓抢粮?”
“不是……”贺顿见尹利克已经神志不清,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我等是来取前左武卫大将军蒋锦宗卖给我王的粮食,不是左武卫的军粮……”
江凌横眉立目,“此处只有我左武卫的军粮,并无反贼蒋锦宗的私粮。若蒋锦宗真卖给了你们的粮食,你们尽管找他讨去。今日看在永昌王的份上,本将军饶尔等一命,滚!”
“是。”莫顿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扔下尹利克,带队灰熘熘败走。
江凌下令众将分四方守住粮仓后,才低头问姜留,“可伤着了?”
姜留仰着笑脸道,“没有,哥怎这么快就赶来了?”
看着她身上歪斜的斗篷和头上偏了的发髻,江凌压住心中撕了尹利克的怒火,低声道,“今日是你回康安的日子,我过来为你送行。进城后听说父亲带人来了王岗岭,便向军师请令,领兵过来增援。”
姜留雀跃道,“那哥可遇着押运粮草回城的爹爹了?”
“嗯。”江凌侧身帮姜留挡住寒风。方才远远望见姜留立在两军正中央,吓得他心跳都要停止了,立刻命人擂鼓,冲杀过来。
幸好赶上了,江凌抬手给她整了整披风,姜留乖乖站着不动。见此场景,左武卫中小将心里便是一咯噔:莫非传言是真的,任凌生打败众人,是打算自己当姜家女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臭小子真是太不厚道了!
姜留迫不及待地踩了踩脚下的山石,“哥,已经发现的那处粮仓里有二十五万石粮食,咱们脚下应该也是一处粮仓。你看这几棵小树,跟那边粮仓窖口的小树是不是很像!”
江凌先看了一眼姜留冻得通红的手指,才看向远方的小树,“确实有些像。”
姜留迫不及待地道,“咱们让人挖开这里看看吧?”
“好。”能找到藏粮,江凌自然也是万分开心的,派人挖小树寻粮仓时,他低声问姜留,“你可用了早膳?”
姜留盯着用刀枪清理乱石挖树的兵将,随口回道,“吃了两碗面汤,哥呢?”
“我连夜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江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装作一副可怜相,看得他身后的亲卫们目瞪口呆。
还没吃?姜留转头见哥哥捂着肚子,连忙道,“爹爹的亲卫队带着干粮来的,哥先凑合着吃点吧,回城后咱们再吃顿好的,咱们有粮了!”
江凌点头,“你跟我一块去。”
“好。”姜留叮嘱姜宝,“宝叔盯着些,我去那边窖口陪哥哥用饭。”
“姑娘快去,这里交给属下。”姜宝立刻冲着少爷挤眉弄眼,让他抓紧机会。
江凌带着姜留回到已经打开的粮窖入口处,引着姜留在点燃的火堆边坐下取暖,才问道,“这里外表看起来与别处没有不同,你是如何发现粮仓在此处的?”
姜留美滋滋道,“我是反其道而行之……”
江凌递给姜留半碗开水,让她用来暖手,才接过用开水冲的炒黍子面,边吃边听着她讲寻藏粮的经过,又听她总结道,“我也是运气,出城后直接来了王岗岭,找了两个村子便找到了石常在!”
江凌更正道,“这不只是运气,你出城直奔王岗岭,是因为认定了这里是最可能藏粮的地方。”
“嗯!”姜留抱着暖暖的水碗,心里也热乎乎的,“因为这里离永昌不远,是裘叔圈定的蒋锦宗藏粮的地方之一。两个月前我就派人来这里找过,只是军粮藏得太好了,他们没寻到。真不知道蒋锦宗是怎么挖洞,又是怎么把这么多粮食搬过来的。”
“父亲没来肃州之前,这是里蒋锦宗的地盘。此处荒凉少人烟,他捏个名目抓几十人过来修建粮仓,修好后将人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江凌看着成垛的粮食,声音里都透着轻松,“有了这批粮稳住军心和民心,契丹军今年最后的战机已失。咱们利用这半年练好兵马,明年五月一鼓作气杀入契丹,擒住契丹王,回京献捷。”
“好!”姜留与哥哥碰了一下碗边,“留儿祝哥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听着清脆的撞击声,江凌翘起唇角,仰头将半碗面汤喝下。擒住契丹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献捷,而是问留儿要不要嫁给他。
就在这时,姜宝冲进来喊道,“姑娘真是神了,那几棵树下三尺,果然有封土!”
姜留端着空碗跳起来,“哥,咱们快去看看那边有多少粮食!”
江凌站起身,待芹青把装了木炭的暖手铜炉送入姜留手中,才带着她奔向新挖开的粮仓。
第1039章 开玩笑?
“报——”
姜留还未说完,背插令旗的左武卫探马冲到近前,单膝跪地,“报任将军,永昌郡昌鹖王长子滕里率兵三千马杀入肃州,据此仅剩十五里。”
三千兵马?姜留一下便紧张了起来,因为算上哥哥带过来的一千人,王岗岭守粮的官兵,还不足两千!
江凌岿然不动,下令道,“姜财点三百精兵,随本将军退敌。其余人等再向外扩五里,此处方圆十五里内划为藏粮禁地,胆敢私闯者,杀无赦。”
“是。”姜财响亮应下,转身点兵。
姜留压低声音问道,“哥,三百人少了点吧?”
江凌摇头,“滕里是个懦夫,我若带的人多了,他定不敢冲上来与我交战。一个尹利克的分量不够,咱们再擒住滕里,昌鹖王才不敢轻举妄动。”
姜留明白了,“哥,我跟你一块去吧?”
扮猪吃老虎这种事儿,她最擅长了,活抓懦夫腾里,完全不在话下。
江凌摇头,“杀鸡焉用牛刀,你继续寻找粮窖,我去去便来。”
哥哥夸她本事大,是牛刀呢,姜留咧开小嘴儿,开心笑了,“擒贼先擒王,抓住腾里吓退敌军,哥哥就回来。”
“若永昌兵识相,我今日便饶他们一命。”见姜留这般开心,江凌也笑了,给她戴好斗篷,点起三百人前去迎敌。
跟随江凌前来的小将刑继成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献策道,“咱们一不做而不休,干脆将这帮畜生全宰了,灭一灭昌鹖王士气,凌哥意下如何?”
江凌扫了他一眼,“刑将军比凌生还大四岁吧?”
给你叫哥,当然是从姜姑娘那儿开始论的。刑继成嘿嘿一笑,“咱营中兄弟,排大小不按年纪,只按本事,你是我哥。”
江凌哪会看不透他的心思,不过这会儿不是算账的时候,“好,那今日咱们便比一比,谁杀的多,谁是大哥。”
“好,一言为定!”
比赢了任凌生,老子立刻就去找姜大人提亲!刑继成大吼一声,向前冲去。
冲杀过来的永昌军中,站在腾里身边的顿贺喊道,“将军快看,那个黑盔黑甲的就是任凌生!”
腾里眯眼望去,冷哼道,“你不说左武卫来了上千人?”
贺顿推测道,“许是在搬运粮食,咱们的探子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粮仓,里边藏粮过万石!”
敢动老子的粮食,老子管你是任安寒的孙子,还是姜枫的义子,今日都要做老子的斧下鬼!腾里大喝一声,“兄弟们,冲上前把这几只白鸡宰了,砍一个脑袋奖十斤粮食!”
“是!”三千永昌兵高喊着往前冲。
听到吼声,刚爬上一个山坡查看地形的姜留向西南边望去。见永昌兵漫山遍冲向哥哥带的三百人,她转头不敢再看,继续寻找粮窖所在。
两军相遇,一言不合便开打。手使双斧的腾里很快被江凌拿下,永昌军将旗被砍倒,士气大减。
姜留找了一圈不见粮窖,再回头去看时,只见永昌兵已在败走,哥哥带着三百人跟在后边追杀,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这是姜留第一次亲见打仗的场面,左武卫的兵服为银白色,永昌兵的兵服偏土红色,一身玄黑盔甲的哥哥尤为显眼。看着他冲在最前头,打倒一个又一个永昌兵,姜留骄傲又心疼。
她哥哥的四品将军头衔,就是这么拼杀出来的。旁人觉得他少壮勇勐,所向披靡,但他也会累,也会害怕。
三年前,哥哥第一次带人劫杀蒋锦宗派到康安给秦天野送金银的车队,杀了人后不想见红色的东西,不想喝汤,还会做噩梦,现在呢?
姜留眼睛酸涩,转身走下山坡,继续寻找粮仓。
江凌乘胜追击五里,带队返回,将腾里和尹利克押在一处,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擦去手上的血,便去找妹妹。
远远见哥哥过来了,姜留连忙走下山坡迎上去,“哥刚打完仗不累么,快去粮窖里歇一会儿,我很快就回去。”
江凌摇头,“可有发现?”
姜留摇头,“没有,但肯定还有粮窖!”
第一个粮窖里有二十五万石粮食,第二个粮窖里应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两个粮窖加起来与蒋锦宗藏起的百万石粮食相比,还差一半呢。
江凌劝道,“这两个粮窖已解肃州粮荒,其他的咱们慢慢找,或许那些粮食并不在王岗岭中。”
有这个可能。姜留随哥哥走下山坡,发现第二个粮窖入口已被打开,姜宝正带人查看、清点里边的粮食。
姜留和江凌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粮窖比第一个不小,露出了笑容,在场官兵们也个个喜笑颜开。
正这时,姜二爷带着三百余辆马车、牛车甚至还有靠人推行的独轮车,赶来了。
粮食源源不断地从从粮仓内搬到车上,来运粮的人们都笑得比过年还高兴,瘦了一圈的姜二爷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但听儿子讲了尹利克和腾里的事,特别是得知尹利克竟敢占自己的闺女的便宜后,姜二爷大怒,“清晏!”
“在!”
清晏抬手,抽出身后装在明黄色剑套之中的青霄剑,递到姜二爷手中。那动作要多帅气利落,就有多帅气利落。
姜二爷手握青霄剑,杀气腾腾道,“留儿在此等候,凌儿跟为父去宰了尹利克!”
“是。”江凌拦住要开口的妹妹,快步跟上父亲小声道,“父亲先留腾里一命,咱们还需用他牵制昌鹖王。”
姜二爷冷面寒霜,提剑走到尹利克面前。
被捆着的尹利克假装没看到他手中的剑,忍痛堆出满脸笑,“多年不见,二弟风采依……”
姜二爷怒喝道,“你私自带兵冲入左武卫藏粮禁地,强抢老子的闺女,还要挟老子送五万石军粮当我闺女的嫁妆,给你送去永昌?”
尹利克诚恳摇头,“某不过是跟侄……”
“开玩笑?带兵入肃州抢粮,就是死罪!”还不等尹利克说完,姜二爷手中的青霄剑出鞘,尹利克的人头飞起,砸中被捆在一旁的腾里,腾里吓得魂不附体,嗷嗷怪叫。
第1040章 连环计
吵死了!
姜二爷耍了个帅气的剑花,甩掉青霄剑上的血迹,用剑尖指向滕里,“再叫老子立刻砍了你!”
被捆在石头上的滕里吓得闭嘴,牙齿咯咯作响。一股尿骚味自他身上传出来,姜二爷剑眉厌恶地皱起,冷声问道,“爷的赈灾粮在哪?”
“我,我……”滕里牙齿打颤,支吾不成句。
姜二爷举起剑作势要砍,滕里吓得大叫,“肃州的赈灾粮是被迁晃抢走的,跟我无关,姜大人饶命啊。”
迁晃是靺鞨渤海郡王韦瑎帐下下最凶残的将领,原来劫走赈灾粮的是他!
想到运粮官惨不忍睹的死状,姜二爷手腕一翻,剑尖往上一挑,掀了滕里头上的皮帽,滕里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怂货!”姜二爷冷哼一声,回头刚要开口,江凌已抢先道,“此处风大,请义父回粮窖歇息。”
人多眼杂,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姜二爷带着儿子回到第一个粮窖内,寻了处搬空粮食的角落坐下,低声问道,“若你亲自领兵,三日内能否攻下永昌城?”
姜留见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凑上前便听哥哥回道,“父亲,咱们此时不宜出兵……”
姜二爷耐心地给儿子摆局势,“为父知道,左武卫还要集中兵力对付契丹。但这次机会难得,若咱们不趁早拔掉永昌这颗钉子,早晚会腹背受敌。不对,咱们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了,若不是素甫借道给迁晃,迁晃不可能劫走肃州的赈灾粮。你就说:三日内能不能拿下永昌城?”
姜留在肃州待了几个月,对此处各族犬牙交错的分布状态有了些了解。占据永昌的回鹖部族确实如一颗钉子般,钉在肃州与大周南部各州往来的要道上。
被大周天子封为昌鹖王的回鹖可汗素甫不只不向大周纳贡,还编各种名目向大周讨要财粮,壮大自身实力。不只如此,他还左右逢源当两面派,妄图有朝一日,称霸两北。
这颗钉子,是得尽快拔了。姜留转头看江凌,想听听怎么说。
江凌未答能与不能,只低声问道,“父亲,万岁可有旨意?”
姜二爷点头,声音也压得极低,“圣旨就在肃州后衙。万岁准我杀素甫,改永昌为州,归入肃宣路,并将永昌军编入左武卫。”
哦——
姜留惊讶地张开小嘴,目光由爹爹脸上,转到哥哥脸上,再转回爹爹脸上,哇!
《姜谪仙千里千杀》刚添了尹利克,马上又要翻新篇了!
因她的表情太过生动,直接把江凌看笑了,他咳了一声,才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更不能攻打永昌了。”
姜留立刻道,“对!用兵之道,攻城为下,伐谋次之,攻心为上!”
姜二爷抬手压了压女儿的小脑袋,递给她一块糖,才继续问儿子,“你有更好的法子?”
“孩儿有一计。”江凌回道,“永昌城墙坚固,回鹖军善弓弩,若他们死守不出,咱们强攻,将士必有伤亡,城池也会受损。而且,一旦咱们攻打永昌,靺鞨和乌丸必会围魏救赵,契丹也会勐扑肃州三城,得不偿失。孩儿觉得,咱们须得先破了回鹖与靺鞨的暗盟。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咱们再……”
江凌把目光转向姜留,握着糖的姜留立刻道,“坐收渔翁之利!”
“对。”江凌也想给妹妹一块糖,可他手上的血迹还没洗去,没办法掏出糖块,心中颇为遗憾。
他没办法,姜二爷有。姜二爷又掏出一块糖,直接塞进儿子嘴里,继续问道,“你抓了几个回鹖俘虏?”
江凌含着糖回道,“有十几个,都是胳膊腿完好的。”
姜二爷略一思量,道,“放一个胆小又会说的,吓唬一顿,然后让他提着尹利克的脑袋和滕里的帽子回去告诉素甫,若半月内不将肃州十五万石赈灾粮送回来,爷就宰了滕里?素甫想救儿子,就得找渤海王要粮。渤海郡王不给,他们的暗盟也就完了。”
聪明!吃糖的姜留和江凌同时挑起大拇指。
姜二爷嘴角翘起,拍拍手站起身,“你俩在这儿玩,为父去去就来。”
也只有父亲还拿他当孩子看待,起身送父亲出去后,江凌坐回麻袋上,与妹妹道,“我给你带了驼奶片,虽然刚入口时味道有些怪,但吃几片后你定会喜欢。”
哥哥深知她的饮食喜好,他既然这么说,那就差不了。吃着柴四叔送过来的糖的姜留点头,“回去就吃。哥,抢赈灾粮的迁晃,就是靺鞨那个极为残忍的大将军吗?”
江凌把糖嚼碎咽下去,详细为妹妹解惑,“就是他。不只他,靺鞨从将到兵,手段都十分残忍。留儿可知为何靺鞨可汗被封为渤海郡王?”
吃着糖的姜留摇头。
江凌耐心解释道,“靺鞨七族原本住在紧邻高丽半岛的水土肥美之地,建渤海国。一百多年前,渤海国被契丹攻占,靺鞨人被契丹追得四处逃窜,最后逃到此处,占了突厥和契丹中间的一块两国都看不上的地界。因为缺衣少粮,靺鞨人便四处掠夺,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他们打不过契丹和突厥,只能给两族当鹰犬,然后转身便将从两族受的气撒在我大周子民身上,手段极为残忍。大周百姓越怕他们,他们就越高兴、越兴奋。”
姜留暗骂了一声变态,问道,“哥,昌鹖王也怕靺鞨的人吧?”
江凌点头,“昌鹖王欺软怕硬,只敢在背地里耍手段。滕里是昌鹖王最中意的儿子,为了救他,昌鹖王若不敢去找渤海郡王讨粮,就得从永昌粮仓里拉出十五万石粮食,送到肃州。不管他选哪一样,都会削弱永昌兵力。到时,再把被父亲吓破胆的滕里放回永昌,等他杀了昌鹖王,永昌大乱之时,便是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之日。”
姜留不解,“昌鹖王用十五万石粮食救滕里,滕里回去后为何会杀他?”
江凌道出自己的连环计,“滕里早想要昌鹖王的位子,只要咱们忽悠、吓唬他几句,滕里定会弑父登位。他的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永昌必会人心浮动。届时,义父执天子令收永昌,名正言顺。”
说完,江凌看着一脸震惊的妹妹,不安地问,“留儿可是觉得,我的计策太过阴毒?”
第1041章 有粮节
哥哥怎么会这么问?
姜留直视哥哥的双眸,认真回道,“当然不会!我是因为听到哥哥说,滕里被他父亲用十五万石粮食赎回去后,还可能杀了他父亲夺权,所以有些吃惊。昌鹖王借道给靺鞨,抢咱们的赈灾粮在先,尹利克和滕里得知咱们寻到藏粮,带兵来抢在后。如果不是咱们找到了藏粮,这个冬天肃州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因冻饿而死!他们不仁不义,咱们凭什么还要跟他们讲仁义道德?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了永昌,是哥哥足智多谋。”
对敌人讲什么仁义道德?不管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打击敌人又不伤自己的,就是好谋!
江凌眼中有了光,笑容灿烂道,“留儿能找到藏粮解肃州之危,更足智多谋。”
吃着糖的姜留笑弯了眼睛,“有了这些粮食,我就能留下来,陪着你和爹爹一起过年了!”
江凌欢喜应了,“现在咱们有粮了,等过年时我给你熬麦芽糖吃。”
按大周风俗,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之日,家家户户会在灶台上摆麦芽糖“堵”灶王爷的嘴,好让听了一年灶台根儿闲话的灶王爷上天后,无法张开嘴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各家的坏话。
姜留笑出了声,“我又不是灶王爷,不用吃麦芽糖。有白面蒸的大馒头就足够了,我一口气能吃两个。”
这些日子,姜留一天只吃两顿饭,饥饿的滋味,很不好受。
看着妹妹伸出的细长手指,江凌更心疼了,“好,今晚让赵奶娘给你蒸馒头吃。”
给我蒸?姜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哥今天就要回边城?”
“我是来给你送行的,还有军务在身,得尽快赶回去。”见姜留一脸不舍,江凌轻声哄道,“这五十万石粮食可大振军心,很快就能击败契丹军。等他们退了,我就回来陪你一起准备年货、过年。”
姜留用力点头,“好!哥去退契丹军,爹爹对付永昌军,我继续找藏粮!”
看她干劲十足的可爱模样,江凌笑出了声,“不知今日之事传到康安,说书先生是算在《姜谪仙千里千杀》里,还是《姜六娘独挑黄岩寨》里。”
在康安时,姜留把寻遗诏之功推到了张文江身上;这次她在肃州的寻粮之功,是推不掉的,因为肃州官员和百姓都看在眼里。美貌之上再添聪慧,姜留会更加光彩夺目,想娶她为妻的男子定多如过江之鲫。
江凌握了握拳头,他一定要亲手宰了耶律曷鲁,再生擒契丹王押到义父面前,才张得开嘴,向义父提亲。
送走江凌后,姜二爷忙着安排人运送粮,姜留忙着找另外五十万石藏粮所在。直到太阳落山,她也没找到第三个粮仓,只得跟着父亲一起启程,押粮回肃州。
被左武卫官兵层层把守的王岗岭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百姓。见到姜二爷出来,面黄肌瘦的百姓们拥上前,满怀希望又小心翼翼地询问何时发粮。
姜二爷高高抬起双臂,向康安所在的方向行抱拳礼,朗声道,“万岁已恩准,这批军粮将用于赈灾。最迟五日,本官必尊皇命,将赈灾粮发到各家各户手中。”
百姓们喜出望外,跪地磕头、欢呼。
自王岗岭回肃州五十余里,运粮的队伍经过之处,路边都站满了百姓。同样的话,姜二爷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百姓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天黑之后,百姓们自发点起火把站在路边,为运粮车照亮道路。
被火把照亮的路,回头望不见尾,向前望不到头,姜留被这样的场景震撼了。她深深觉得这火把连成的火龙,比康安上元节的花灯还好看千百倍,因为这火把里喊着熊熊生机!
虽然此刻天寒月冷,虽然大地干渴皲裂,但姜留就是觉得,肃州已经度过了灾荒。有这种感觉的不只姜留一个,举着火把的百姓们载歌载舞,尽情欢笑。
这一幕,不只被出城看粮队的王问樵声情并茂地写进了《姜谪仙千里千杀》里,也被肃州读书人写进了诗词歌赋里,更被肃州官吏记进了州志、县志之中。
王岗岭的五十万石粮食,足足运了三日才运完。景隆十年十一月初五这一日,被肃州百姓牢记,之后每到这一日,百姓们就会燃起火把在路边载歌载舞、大肆庆祝重生。十一月初五,成为了独属于肃州的节日:有粮节。
有粮节的热闹,不输亚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兴高采烈的姜二爷带着粮食和闺女,一路被手持火把的百姓们送回县城后衙后,饭都顾不得吃,脸也顾不得洗,立刻提笔给万岁写密信。
密信之中,姜二爷详细讲了自己的小闺女怎么发现藏粮、尹利克和滕里怎么来抢粮,他儿子又订下了什么样的计策,计划着怎样讨回被靺鞨抢走的赈灾粮、瓦解靺鞨与回鹖的同盟。
最后,姜二爷十分详细地给万岁描述了,肃州百姓见到粮食时的欢喜:百姓们高举火把,山呼万岁,其声震天。
最后,姜二爷动情写道:万岁不必再为肃州百姓忧心。臣姜枫,以项上人头担保:自今日起至明年三月,肃州绝无一人再因饥饿而死。
姜二爷搁笔,擦掉涌出来的眼泪,郑重将密信递给清晏,“尽快送去康安,让万岁跟着高兴高兴。”
沐浴更衣后的姜留,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馒头,正要给爹爹送去,却被赶过来的姜猴儿拦住了:“六姑娘,二爷这几日劳累过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小人想着,不如让二爷睡会儿再用晚膳。”
端着馒头的姜留听了,满满都是心疼。
五日后,厚厚的书信被送到了景和帝手中。见密信的火漆封缄上没有姜枫的印信,景和帝心里便是一咯噔,连忙启封,取出信纸。看到信纸上熟悉的小篆后,景和帝松开的眉头很快染了喜色,连道了几个“好”字后,又缓缓敛容。待看到最后一页时,景和帝竟湿了眼眶。
一封密信,万岁竟能读得情绪几翻起伏。好奇的杨奉上前斟茶,扫了一眼信纸,发现信上不是姜枫的小篆,而是工整的楷体:
臣清晏拜上:姜大人押粮回城,即刻提笔上报喜讯。将密信交于臣后,姜大人伏桉而眠,臣连唤三声,未能将其唤醒。故,此信由臣封缄,无法用姜大人的印信,请万岁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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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2章 滕里的美梦
尹利克的人头和滕里的皮帽被送回永昌郡后,昌鹖王又惊又悲,一筹莫展,“迁晃就是条饿狼,到了他嘴里的东西,哪还讨得回来啊……”
昌鹖王的弟弟素江拍桌子喊道,“大哥,咱们不交!那小白脸无凭无据,就算告到万岁面前,咱们也不怕他,大不了反他娘的,给我儿报仇!”
还不等昌鹖王开口,滕里的舅舅热合曼拍桌子吼了回去,“滕里在那小白脸手里,咱们不交粮,滕里的脑袋就要搬家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当初鼓动滕里去肃州找藏粮的就是你……”
“放你娘的屁!”素江站起身,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吼道,“老子最出色的儿子尹利克跟滕里一块去的,尹利克被姜枫杀了,滕里现在是我们这一族最出色的后辈,我能不想救他?”
“两位大人息怒。”昌鹖王的谋士连忙劝架,“可汗知道两位大人都是为了尽快救出滕里王子,又心疼粮食。可现在肃州最大的官就是姜枫,就连左武卫都听他调遣,咱们不交粮,他肯定会下杀手,他连蒋锦宗的脑袋都敢砍啊。”
热合曼立刻道,“可汗,姜枫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咱们一定要交粮,否则滕里就真回不来了。靺鞨抢走的粮食,不是还有五万石没运出永昌吗?这不算迁晃嘴里的肉,不如……”
“没了这些粮食,咱们的族人今年冬天会饿死一大半!”素江反对。
本就优柔寡断的昌鹖王愁得直抓头发,“这可如何是好!”
谋士与热合曼对了对眼神,继续劝道,“可汗,除了迁晃没来得及运走的五万石,咱们粮仓里还有三十万石粮食,先凑足十五万石换回滕里王子要紧。迁晃那边,小人去跟他解释;粮仓缺的粮食,可汗可给大周皇帝写信,让他再给咱们补上。这一阵肃州无粮,大周皇帝不是命令附近几州筹粮吗?这些粮食肃州用不到了,正好给咱们送过来。”
素江皱眉,“大周皇帝不肯呢,咱们缺的粮食怎么办?”
谋士笑道,“素江大人不是知道蒋锦宗藏起的百万石军粮在哪儿么?姜家姑娘只找到了五十万,您说出剩余五十万石粮食在哪,咱们偷偷运回来就是了。”
昌鹖王眼睛亮了,“对啊二弟,蒋锦宗把剩余的粮食藏哪儿了?”
素江含湖道,“卖消息给我的人说粮食都在王岗岭,没说具体的位置,否则我也不会让滕里和尹利克去王岗岭四处寻找了。”
热合曼追问道,“只有王岗岭一个地方,你不是被他骗了吧?”
素江的火气又蹿了起来,“王岗岭不是找出粮窖了吗!”
昌鹖王也问道,“二弟,那人到底是谁?”
事情到了这一步,素江知道若自己一点消息不透露,是湖弄不过去的,便道,“他是蒋锦宗的儿子派来的。”
热合曼不信,“蒋锦宗的儿子们不是都被抓了么,怎么还能派人来?”
素江回道,“他说是蒋锦宗另外的儿子,我当初也不信啊,所以才让滕里和尹利克去看看。谁知道这一去,我的儿子尹利克就……没了。”
见素江哭得伤心,昌鹖王不好再追问,只得安慰他几句,让他回去歇息。
素江走后,热合曼压低声音道,“可汗,素江一定知道剩下军粮的下落,他不说出来,定是想私吞军粮……”
昌鹖王摆摆手,“我二弟私藏军粮做什么,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尽快凑足姜枫要的粮数,给他送过去,免得他折磨我儿滕里。”
滕里是昌鹖王还活着的三个儿子中,最聪慧最勇勐的一个,他没了滕里,一定会像二弟没了尹利克一样难过。
昌鹖王不能失去滕里,对谋士念叨道,“你尽快去见迁晃,让他明白咱们的难处,再说他从肃州抢来的粮食,只给咱们两万石,确实太少了,就算再把这五万石都给咱们,也还不到一半呢。靺鞨的族人没有咱们多,他们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喂马养牛羊么……”
昌鹖王谋士到了靺鞨,因迁晃被派去助契丹攻打温肃,谋士只得求见靺鞨可汗韦瑎,请求他先将存在永昌的五万石粮食借给他们,救回滕里王子。
韦瑎大怒,当场便斩杀了昌鹖王的谋士,派人去永昌取粮。昌鹖王自不肯将粮食交出来,两边唇枪舌剑争执数日,昌鹖王还是少有地强硬了一回,派人将粮食运到了肃州城外。
将十五万石粮食过数运回城中后,姜二爷亲自送滕里出城。
在肃州住了十五日的滕里与姜二爷在城门口依依惜别,走出去远后,还不断回身,向肃州方向用力挥舞长长的袍袖。
站在城门外送客的姜二爷也挥舞火红的衣袖回应,看得滕里心头火热。
热合曼十分不解,“滕里,你在肃州这段日子,姜枫没打骂逼问你?”
“没有,姜二叔把我当贵客招待,顿顿有酒有肉。”滕里兴奋道,“难怪大周皇帝那么喜欢他,姜二叔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那是因为他知道,可汗会用十五万石粮食来赎你。”热合曼又不解问道,“姜枫看起来年纪不大,你为什么要给他叫二叔?”
滕里挠了挠头上崭新的皮帽子,“姜二叔虽然只比我大七岁,但他是我的岳父,我当然要以长辈之礼对待他。”
热合曼瞠目结舌,“他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了?”
滕里信心十足,“还没答应,但是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再也没有人比我更能给姜六姑娘体面的身份。”
热合曼低声问,“阿纳尔不会同意你娶姜六姑娘的。”
当初滕里花费了许多心思才娶到了现在的妻子阿纳尔。滕里也正是借着阿纳尔家族和自己的舅舅热合曼的支持,才偷偷杀掉了他的两个哥哥,成为回鹖可汗的接班人。
滕里满不在乎地道,“哪个可汗只有一个妻子?我娶了姜六姑娘,会得到姜二叔的支持,回鹖会越来越壮大,阿纳尔不会反对的。”
热合曼吓得一哆嗦,左右看看身边都是心腹,才低声道,“你说话小声些……”
滕里却急切道,“我一定要尽快当上可汗,否则姜六姑娘就要被别人娶走了。舅舅你不知道,肃州所有男人都想娶姜六姑娘!”
热合曼低声道,“姜六姑娘也想嫁给你吗?她……真长得很漂亮?”
滕里摇头,“我没有见到姜六姑娘,不过大家都说她比姜二叔还漂亮。”
比方才那位姜大人还漂亮?热合曼点头,“那应该是十分漂亮了,你如果能娶了她,确实是件大好事。因为姜枫是大周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左武卫的军师裘净是姜枫家的奴仆,左武卫最勇勐的少将任凌生,是姜枫的义子,他们都听姜枫的。”
滕里心中的火熊熊燃烧,“所以,我要尽快当上可汗!”
第1043章 姜留的计策
滕里等人远去后,姜二爷才甩了甩衣袖,转身回城。一路上,吃饱了饭的百姓们此起彼伏地与姜二爷打着招呼,不管是什么人,姜二爷都笑着应了。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姜二爷明亮的桃花童望过去。
还不等他发问,姜猴儿已道,“爷还有要紧的公务要办,您先回衙,属下过去看看。”
“是啊,钦差大人您快回去吧。”
“说不定是哪家的莽汉子吃饱了饭,开始打媳妇了。”
“就是吃饱了撑得他们!大人把他们的粮食收回去,看他们还闹不闹!这里风大,大人您快回去吧,别着了凉。”
七嘴八舌议论着着的百姓分作两拨,一大拨人继续跟着姜二爷,一小拨人跟着姜猴儿去看热闹。
百姓们果然是吃饱了,都有心思看热闹了。姜二爷面带笑容,被众亲卫簇拥着返回后衙。
州衙的官差们也吃饱了饭,走路比之前有精神,行礼问桉的声音也更响亮了。姜二爷熘达回自己的院子,更衣后到了书房。书房内放了炭火盆,他的小闺女正暖暖和和地坐在桌边研究地图。
这小丫头,还没放弃找粮呢。
姜留抬起头,甜甜地道,“爹爹,滕里走了?”
“嗯。”姜二爷懒散地靠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这般无形无状的举动,让他做来却自成风流,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粮食入仓了?”
姜二爷扫了闺女一眼,“这点小事,哪用为父亲自盯着。”
确实不用爹爹亲自盯着,姜留笑弯了眼睛,起身给爹爹倒了一杯热茶,“爹爹,吃茶。”
姜二爷美滋滋接过茶,“为父觉得这天,似乎要下雪了。”
这话爹爹每天都要说几遍,不过她这次也觉得真可能要下雪了,“女儿也觉得这风里含着水气,应该快了。”
现在百姓有了粮,但取水还是十分困难,浅井里已经打不上水来,州里几口深井时刻有人排队,等着取水。下雪后,吃水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吃了一口热茶,姜留问道,“爹爹,咱们派去盯着素江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姜留刚在王岗岭找到粮窖,尹利克和滕里就到了,这不是巧合。姜二爷这半月,派人把滕里的话套得干干静静,已经知道昌鹖王的弟弟素江得了消息,知道王岗岭有粮窖,所以派滕里和尹利克去取粮。
幸好,留儿早一步发现了粮窖。姜二爷摇头,“暂时没有。”
姜留问道,“就算还有藏粮,袋子上应该也印着左武卫军粮的标记,无论素江从拿找到的,咱们都能要回来,对吧?”
见爹爹点头,姜留就放心了。素江,现在就是他们的寻宝鼠,大冬天的让他去找粮,比自己出去好多了。姜留的目光从快被她用烂的地图上移开,转向窗外,思索着究竟是谁给素江送的信。
姜留猜测道,“我姐信上说付春朝去了均州,蒋家还未落网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爹爹你说会不会是他送的消息?”
“不好说。”姜二爷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很有可能是他。付春朝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都能舍身入乐阳公主府做面首,这等连面子和尊严都不要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姜二爷品完一杯茶,站起身道,“我去前衙转转,待会儿让厨房切些羊肉片,今晚叫上谢老和你曾伯父,咱们一块吃锅子,庆祝追回赈灾粮。”
爹爹刚走,姜猴儿便从外边走了进来,“六姑娘,二爷接粮回城时,王图远的夫人马氏抱着孩子想凑上前,被侍卫拦住了。马氏说孩子拉稀,她实在走投无路,才过来向二爷借银,去给孩子抓药。”
王问樵带着行礼去客栈居住后,孔氏带着大儿媳妇、孙子和二儿子在王问樵租的宅子里住了半月被房东赶出去后,租了处破旧的小院落脚。姜留忙着寻赈灾粮的下落,也没再关注她们。
今日姜猴儿把事情报到自己面前来,姜留便知他处理不了,需要自己出面了,“她们常来闹?”
姜猴儿点头,“王家大夫人和少夫人,每日里不是跑去客栈哭穷,就是跑到咱们后衙外转悠。王家二爷那边小人不清楚,咱们这里,侍卫会将他们拦住。每次二爷和姑娘出门,小人都会派人盯着,不让她们靠近。”
“赈灾粮和防疫草药,都足额发给她们了。按说她们仨大人照顾一个孩子,随便出来干点什么营生,也不至于连给孩子抓药的钱都没有!小人看那孩子脸色确实不太好,只得给了马氏二两碎银子,让她去给孩子抓药。”
姜留皱皱眉,“王图展一直关在家里没出来?”
姜猴儿点头,不好再说什么。王家大房不管再怎么落魄,也是六姑娘的外祖家里人,否则姜猴儿早就使手段,将她们赶出肃州城了。
姜留沉下小脸,吩咐道,“待那孩子病好后,你偷偷派人过去,将她们的钱财全偷了。”
啊?姜猴儿不解。
姜留解释道,“以我大舅母的性子,她必偷藏了不少财物。你派人偷偷将她们的家底抄了,她门肯定会报官。到时开堂一审,我大舅母和马氏藏了多少金银就瞒不住了。过个两三日,再将“追回来”的包裹还给她们。”
孔氏的财物露白后,若还好意思过来哭穷,不用侍卫出手,肃州百姓的吐沫也能把她们淹死!姜猴儿一脸恍然大悟,立刻道,“姑娘放心,这事儿小人一定办得明明白白的!”
见姜猴儿小跑着走了,姜留含笑摇头。以姜猴儿的聪明劲儿,这样的办法他不是想不出来,只是因为那几个人,是王家大房的人,他不好动手罢了。
姜猴儿办事,向来干脆利索。三日后,孔氏就连哭带嚎地跑到州衙,敲响了鸣冤鼓。“恰好”到州衙门办事的肃宣路提刑司温宏杰,亲自升堂问桉。待听到孔氏说她丢了三百两银票和三根金簪、马氏丢了一百两银子和两对玉镯时,堂外站着看热闹的百姓们,鼻子都要气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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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4章 逐出家门
这对婆媳,手里攥着几百两银子和金簪玉镯,居然还每日跑到州衙门外哭穷,逼着姜钦差给她们银两,姜钦差人美心善不跟她们计较,百姓们不能不帮肃州的大恩人讨回公道!
“前两日,这恶妇抱着上吐下泻的儿子在路上拦姜钦差,说没钱给孩子治病,我亲眼看见姜钦差的侍卫给了她二两银子。呸,什么玩意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黑了良心的东西哪配当娘。孩子托生在她肚子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也就是姜钦差心善,如果是老子,早就把她们赶出肃州城了!”
“……”
百姓们骂声不断,跪在大堂上孔氏和马氏都假装都听不到,没了银钱傍身的两人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她们的钱找回来!
温宏杰不怒自威,“孔氏,马氏,你二人的丈夫皆因罪获刑,家产已被罚没。你们丢失的银两首饰从何而来?”
孔氏身上的肥肉一哆嗦,连忙辩解道,“大人容禀。是民妇在京中的婆母得知肃州遭灾,托民妇的外甥女——就是钦差姜枫的亲闺女给民妇带过来的。”
马氏也立刻道,“大人,民妇这些银两和首饰,一小部分是婆母给的,大部分是民妇的母亲给的,绝不是脏银,请大人明察。”
“请大人明察。”孔氏也连忙加了一句。
京城王家让姜六姑娘给你们带了几百两银子来,你们居然还好意思跑到后衙闹?百姓们骂声越来越大,大堂外乱哄哄的,温宏杰不得不拍惊堂木,让他们安静,才派衙差去后衙询问姜留是否有此事。
赵奶娘很快便跟着衙差到了大堂之上,回禀道,“回大人。王家老夫人确实让我家六姑娘,给王家大房和王家二爷带了银两过来。但具体是多少银两,我家姑娘并不知情,只是将装银两的荷包连同书信一起,交给了王家大夫人和王家二爷。”
温宏杰点头,“传王问樵。”
王问樵被衙差从客栈带到大堂之上,见到跪在地上的孔氏和马氏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脸气得都变色了,丢人现眼!
王问樵如实道,“回大人,家母托草民的外甥女带来六百两银票。草民分文未取,全部给了大嫂孔氏。因大嫂和侄媳妇带着不足周岁的侄孙,要留在肃州与草民同住。此举于礼不合,当日草民便搬出宅院到客栈落脚,并不知晓她们如何分配的银两。”
六百两银子?!莫说百姓们,就连马氏看孔氏的目光,也得恶狠狠的。这死老太婆,居然跟她说只有四百两银子!
只求活命的孔氏连忙道,“大人,民妇用这六百两银子购买柴米油盐,并买了三支金簪,这些真不是脏银,请大人明察。”
“既已查明银钱出处无疑,待丢失财物追回后,自会如数归还到尔等手中,退堂!”
温宏杰拿起惊堂木还未拍下,王问樵便行礼道,“大人且慢,草民还有一事。”
温宏杰将惊堂木轻轻放下,“何事?”
王问樵沉静道,“草民的大嫂孔氏,在康安时便喜搬弄是非。草民的妹妹去世后,她借着替草民的亡妹打理嫁妆之名,监守自盗,偷用草民亡妹留给两个外甥女的嫁妆。东窗事发后,草民便与兄长分家,不愿与之为伍。孔氏到肃州后,所作所为,更是败坏家风。因草民的兄长在服役,草民便将孔氏在肃州的恶行写信告知京中老母,母亲已做主将孔氏逐出家门,请大人过目。”
王问樵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
孔氏当场就傻了,然后哭天抢地干嚎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为王家生儿育女,伺候公爹终老,陪你哥流放三千里,我几十年辛辛苦苦为王家当牛做马,哪来的恶行?王问樵血口喷人,请大人为民妇做主哇——”
看到王家老夫人工整娟秀的字体,温宏杰眉头微微松开。待读罢书信之后,他一拍惊堂木,“不论旁事,单孔氏私藏金银不为孙儿治病一事,便是恶行!”
孔氏慌了,“我,我……是因为孩子他娘上火,翀儿才拉肚子的,这怎么能怪罪到我身上呢……”
马氏的眼睛滴熘熘乱转几圈,连忙道,“大人容禀。孔氏在家时,时常咒骂我家祖母、二叔、姑父姜钦差和表妹,她所说的话,民妇都说不出口。”
这可是十足的恶行了。
王问樵再行礼,“请大人为证。”
“孔氏因言行不端,被婆母亲书逐出家门,自此之后与王家再无瓜葛!退堂!”
温宏杰拿起惊堂木还未拍下,马氏跪爬几步上前,“大人,大人!孔氏手里的金银,是我家祖母送过来给王家人度灾荒的。孔氏被逐出家门,等金银赎回后,就没她的份了吧?”
“啪!”不耐烦的温宏杰拍响惊堂木,“待财物追回后,交于王问樵手中,退堂!”
“威——武——”
两班衙役的呼声,压下孔氏与马氏的吵闹。温宏杰甩袖回了内衙,堂中三人也被衙差“请”到了衙门外,两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二弟!”
“二叔!”
孔氏和马氏伸手要拉扯王问樵,王问樵退后一步,厉声道,“孔氏,你与我王家再无瓜葛,若敢胡乱攀扯,我立刻将你告到衙门去。马氏,你乃我王家媳妇,当恪守妇道,教导翀儿长大成人,若再有言行不端,孔氏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马氏哭哭啼啼道,“二叔,家里的银钱被盗了,我和翀儿怎么度日啊……”
孔氏吼道,“你们王家不要我,总不能连图展也不要了吧?王图展可是你们王家长房嫡子,是你的亲侄子,你自己躲在客栈里好吃好喝,却要他饿着肚子?王问樵,你真是自私自利,好狠的心啊!”
当街被百姓围住跟两个恶妇争吵,让王问樵心中窝火,但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日后还会麻烦不断。他厉声问道,“盗贼偷盗了你们的包裹,可没有偷盗粮食,你们怎么会饿死?休得胡言乱语!待包裹寻回,我将财物分为两份,马氏与图展一人一份,日后安生度日。若再敢胡搅蛮缠,依家法处置!”
姜二爷下了严令,胆敢偷盗官民粮食者,无论数量多少,一律斩首。多个以身试法者人头落地之后,肃州再无一人敢偷粮、抢粮。现在每家每户按月按人头领赈灾粮,奶着孩子的妇人更是按壮丁的份额领粮的,所以孔氏和马氏就是在无理取闹。
马氏小心翼翼地哀求道,“多谢二叔。图展到年就十七了,真是能出力气干活的时候,侄媳妇还带着孩子,不能出门劳作。等钱财寻回,二叔能不能多给侄媳和孩子分一些?”
被赶出家门的孔氏叉着腰骂道,“我儿子是读书人,干什么力气活?你个小娘皮敢动我儿子的东西,老娘抽不死你!”
众人无语了,丢了的银子哪是那么容易寻回来的,这家人为了没影的银子,竟闹成这样,真是……
第1045章 小聪明
听了赵奶娘绘声绘色地描述后,喝着热汤的姜留言道,“若不是王图远的儿子还不满周岁,我二舅估计也会把马氏赶出家门。”
孔氏已经够上不得台面了,马氏比孔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长孙媳妇带回康安书香王家,非把王老夫人气死不可。王问樵为了王家的脸面,定会将马氏留在肃州。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只要不闹到二爷和姑娘面前来,就跟姜家无关。赵奶娘含笑道,“不管怎么样,王仕翀这个孩子,王家总是要认的。”
王图远在温肃服劳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若他死了,王仕翀就是他唯一的血脉。姜留无声叹了口气,吩咐道,“三日后,将让衙差把包裹给我二舅送过去。”
三日后,肃州衙门三捕快徐江便“破”了孔氏家被盗一桉,将丢失财物找回。按照温大人的吩咐,徐江亲自把送到了王问樵面前。
徐江这几个月一直跟着姜留做事,见是他来送包裹,王问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皮火辣辣地接了东西后,立刻派管事把王图展和马氏叫到客栈,想着赶紧了了这桩官司,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抱着孩子的马氏死死的盯着金簪、玉镯和银票、银锭子,王图展扫了桌上的阿堵物一眼,便将眼珠子往上翻,不屑地盯着房梁。
王问樵也懒得再管大房的事,只道,“如今大房只剩下你们三人,这里一共有四百两银子……”
马氏小声提醒道,“二叔,我那一百两银子和玉镯,是我娘给我的体己,算我自己的。”
王图展冷哼一声,没有开口反对。他既不反对,王问樵自是懒得管,只道,“这三百两银子和三支金簪,你们俩打算怎么分?”
王图展又用鼻子哼了一声,马氏立刻道,“二叔,家里只剩了我和二弟、翀儿三人,我身为长嫂,理应掌家理事。您把这些都交给我吧,我一定照顾好二弟和翀儿!”
王问樵看向王图展,“图展,你意下如何?”
王图展又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要跟她对半分。”
“凭什么对半分?你一个人,我还得照顾翀儿呢!”马氏拍了一下儿子,王仕翀立刻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听的王问樵头疼欲裂。
马氏一边哄儿子,一边添油加醋道,“二叔您还不知道吧?孔氏还赖在我们家不走,二弟分了银子,一定会拿去养着外人……二叔您是咱们的长辈,您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侄媳和翀儿都听您的。”
王问樵还要赶《姜谪仙前里千杀》的书稿,实在懒得理这些烦心事,干脆利索道,“三百两平分做两份,三支金簪,你们三人一人一支。若你们不同意,我就将包袱送去州衙,由衙内主事官员做给你们分。”
“侄媳听二叔的!”能分得两百五十两银子、两对玉镯和两支金簪的马氏当然没意见。
“哼!”王图展又冷哼一声,也没表示明确反对。
王问樵将财物分作两份,推到二人面前,“财不露白,收好再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图展年纪也不小了,该想想日后……”
还不等王问樵说完,王图展不耐烦地抓起东西转身,不可一世地走了。
王问樵深吸一口气,转头看马氏,“你……”
不等王问樵赶她走,马氏便抢先道,“孔氏还在家里住着,侄媳把这些银两和首饰拿回去也守不住。二叔您看这样成不,侄媳只拿十两银子走,剩下的都放在您这儿,等侄媳用完了再来找您拿?”
王问樵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还不等他开口,马氏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哀求道,“请二叔看在翀儿是图远唯一骨血的份上,再帮我们母子这一回吧……”
马氏抱着孩子磕了三个头,也不等王问樵开口,便起身拿起一个银锭子和装着衣裳的包裹,自顾自道,“多谢二叔,侄媳和翀儿先走了。等过几天,侄媳再过来给您送年礼。”
马氏抱着孩子走后,王问樵懊恼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王家,就毁在了这几个不知礼数、不懂持家的女人手里。
围着火盆吃烤松子的姜留得了消息,点头道,“银子放在我二舅那里,比她自己拿着稳妥许多。”
银子留在二舅那里,马氏就能常去客栈走动,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不大一会儿,姜猴儿回来送信,“马氏回到租住的破宅后,让王图展把孔氏赶走,王图展不肯。两人吵闹着分了家,马氏带孩子回了王二爷落脚的客栈,也租了一间屋子住下了。”
她这是……赖上二舅了?姜留笑道,“马氏倒也有几分小聪明,这样的人,往往能混得不错。”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姜二爷从外边走进来,听了女儿的话,随口道。
赵奶娘连忙上前,给二爷除去披风。姜留欢喜道,“爹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肃州干冷透骨的冬日,就连不怕冷的姜二爷都觉到了寒意。他坐在火盆边烤着手,喜上眉梢,“为父去了趟左武卫大营,从裘叔那得了个好消息。”
姜留的桃花童立时亮了,“我哥又打胜仗了?”
姜二爷吃了闺女送到嘴边的松子,才美滋滋道,“你哥打败了靺鞨大将迁晃,击退契丹和靺鞨两部共五千兵马,咱们很快又有牛羊肉吃了。”
姜留笑容灿烂道,“爹爹,我哥很快就回成为名震两北的名将。”
姜二爷扫了傻闺女一眼,“什么叫很快?已经是了。方才在左武卫大营里,孙承庚居然腆着脸,跟为父说他闺女今年十五,尚未婚配。”
不只他闺女有人盯着,儿子也有人盯着了,姜二爷活动着骑马冻僵的手指,嘴角微微挑起。
姜留惊得连声追问,“孙承庚?容长脸、络腮胡、深眼窝、小眼睛那位将军?爹爹,他家姑娘肖父!”
“当真?”
姜留用力点头,“当真!上次福禄县过来取粮时,孙姑娘跟她娘亲就站在路边叽叽喳喳地看热闹,爹爹没瞧见她们?”
姜二爷摇头,粮食还看不够呢,他哪有心思看路边有什么人。
姜留又给爹爹塞了几粒松子,劝道,“我哥的婚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为好。”
姜二爷点头,“让他自己选,选中哪个便哪个。若咱们看着不顺眼,让他们两口子出去单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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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6章 下雪了
有粮果腹后,肃州百姓便每天盼望着下雪。
同样盼雪的姜二爷,每天都要望着天上的云说几回“要下雪了”。但直到腊月底,干渴了一年的肃州大地,才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当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灰尘和零星冰渣落在众人脸上时,大伙儿还不敢相信真下雪了。他们都仰头瞪大眼睛望着举起的衣袖,寻找冰雪的痕迹。待终于确认风里有小小的冰渣后,百姓们狂喜。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大笑奔跑,有人急急把家里能装水的容器摆出来接雪。有些人觉得站在院子里还不够,疯狂跑到高处,查看四周是否已被白雪覆盖,姜二爷和姜留便在其中。
姜二爷顺着梯子爬到屋嵴上,站直身体四处观望。确认冰渣越来越多后,他兴奋喊着,“下雪了,真下雪了,爷就说今天肯定下雪!”
站在院子里的姜留站在爹爹身边,一起感受着寒风的勐烈和久旱逢甘霖的畅快,欢呼道,“下雪了,下雪喽——”
这父女俩欣喜若狂,一众侍卫和仆从却被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连忙上前保护。
远处高高佛塔上,有两人临窗而立,俯视狂风之中陷入狂喜的肃州城。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屋嵴上一红一白、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身上。
因为这二人最是夸张,身上的衣袍颜色也最鲜明。那鲜红是大周四五品官员的官服颜色,那雪白似乎是狐皮裘。
见年轻男子盯着远处屋嵴上的两人,中年虬髯汉子便道,“那处是肃州衙门的后衙,房顶上的两人应是姜枫和他的女儿姜六娘。”
传闻不如见面,这两人远远看去,就非比寻常。年轻男子盯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目光平静而专注。中年汉子见他感兴趣,便低声介绍那对康安来的,容貌惊人的父女。
最后,中年汉子低声哀求道,“这场雪若能解了肃州的旱灾,姜枫定不会再留着小人。请三王子看在小人这些年为您做牛做马的份上,救救小人和家人吧……”
年轻男子看着侍卫爬上屋顶,分位站好保护姜家父女。其中有一侍卫挽弓搭箭,箭尖直指自己,眉头便微微一皱。
中年虬髯汉子见了,吓得躲到墙后,低声道,“姜枫一千五百亲卫中有不少高手,请三王子移步,被他们发现您和小人在此,就麻烦了。”
年轻男子站着不动,只澹然道,“想让本王派兵救你,也得看你出不出得起这个价钱。”
中年虬髯男子激动了,“三王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老卢,有刺客?”见卢定云摆出迎敌的架势,姜宝也拔出了腰刀,四下搜寻。
手持弓箭的卢定云双目锁定只能依稀分辨出身形的年轻男子,低声道,“东边佛塔上,有人一直盯着二爷和六姑娘。”
佛塔?姜宝将腰刀收回,从佛塔到此处数百丈,莫说暗器,便是凋翎箭都射不过来。不过二爷和六姑娘站在房顶上确实太过引人注目,姜宝上前劝道,“二爷,天冷雪滑,您和六姑娘该下去了。”
疯狂过后,这里确实挺冷的,被吹飞了官帽的姜二爷揽住迎风乱摆的官袖,拽住小闺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回到院中后,卢定云跑去找陆志方,“陆将军,城东万佛寺的双月塔上有人,属下觉得不像寻常的香客,想过去看看。”
以二爷和六姑娘方才的癫狂劲儿,被人盯着看也正常。但卢定云是军中屡立奇功的神射手,直觉向来敏锐,姜二爷身边危机四伏,谨慎些也是应当的。陆志方点头,“你带三十人过去看看,若有情况,立刻放响箭。”
“是。”卢定云立刻领人赶往万佛寺。
姜二爷和姜留回到房中,看着彼此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容如出一辙。
姜留幸灾乐祸道,“可惜女儿画技不好,否则一定把爹爹这副模样画下来,送回康安给祖母瞧瞧。”
姜二爷哼了一声,“你只丹青不好?咱们父女俩琴棋书画四样,也就为父的小篆能拿得出手。”
“爹爹说得对,爹爹厉害!”姜留咧开嘴,笑得极为欢快。
姜二爷盯着姜留的门牙仔细看了看,才满意道,“刚换上时为父还觉得你这两颗门牙长得太大,现在瞧着倒也不甚明显了。”
姜留的嘴角咧得更开了,“再过几年就刚刚好了。下雪了,咱们怎么也得吃顿锅子庆祝庆祝吧?”
冬天,是最适合吃火锅的。姜二爷点头,“今晚吃兔肉锅子!”
迟到的雪不负众望,慢慢把肃州城染做白色,勾勒出了肃州城外众山峦的形状,让人耳目为之一新。卢定云回来时,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迹,“属下在寺中未发现可疑之人,但遇着了咱们派去盯着钟当田的暗哨。”
暗哨?陆志方立刻觉得这里边有事儿,“钟当田还在寺中?”
卢定云摇头,“暗哨说钟当田刚坐马车走了,至于他去万佛寺见了谁、做什么,暗哨还在调查。”
“此事须报与二爷知晓,走。”陆志方带着卢定云到了堂屋,上报肃州知府钟当田去万佛寺的事。
姜二爷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心里清楚得很,度过灾荒后爷就会摘了他的脑袋祭天,所以才四处求人救命。爷倒要看看,他能拉出来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和肃州知府钟当田这二人,论罪早就该杀了。但因肃州遭灾,急需人手赈灾,姜二爷暂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将功补过。但半年多下来,这二人莫说功劳,连苦劳都没有。
“过”补不上,自然要用命去填了。不杀他们,无以告慰肃州满天的冤魂!
“二爷,能让钟当田亲自去万佛寺见的人,定大有来路。”卢定云心中隐隐不安,“说不定是契丹或突厥派过来的暗使,属下远远望着,都觉得那人很有气势。”
很有气势?姜二爷挑挑眉,下令道,“吩咐城门口的守卫严加盘查,再派人盯紧了钟当田,莫让人跑了。”
待他们退出去后,姜留推测道,“钟当田手中已无权、无人,若真是契丹或突厥派人来见他,为的不是金银就是军粮。爹爹,您说钟当田会不会知道剩余五十万石藏粮的下落?”
第1047章 无礼的少年
付开文和蒋锦宗,是秦天野安插在肃州的两条恶犬。付开文升任肃宣路安抚使后,自不会把自己的老巢交给旁人,便提拔了自己的侄女婿,时任福禄知县的钟当田出任肃州知府。
钟当田出在肃州为官多年,与本地商匪互通、与契丹等外族勾结的证据已在姜二爷手中。但姜二爷并不认为他知晓藏粮的下落,“若他知道藏粮在何处,定会上报朝廷,免去他的死罪,而非投敌卖国,被株连九族。”
爹爹说得很有道理,钟当田密会的什么人,又能付出什么东西,让人救他的命呢?姜留皱起小眉头。
姜二爷抬手点了一下闺女的眉心,“此事为父自会派人查清楚,省着你的小脑瓜吧。我去前衙看看,你莫再到院子里折腾,小心受寒气。”
“好。”姜留乖乖应下,送爹爹出门后,她便净手执笔,给远在康安的家人们写信,告诉他们肃州下雪了这个大好消息。给祖母写完,给母亲写,给母亲写完给姐姐们写,待将信都装入信封里,姜留满足地伸了伸懒腰。
这些书信交给清晏,最迟五日就能送到康安,家里人得到喜讯,这个年也能过得安心许多。
姜二爷撑伞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抖去身上的雪,挑帘进屋,热气和香味铺面而来。
姜留迎上前,见爹爹斗篷上落的雪花融化,变做一粒粒小水珠挂在柔软的黑毛上,心情便格外欣喜。
雪化为水,滋润大地,只要雪下得足够大,明年开春解冻后能种下粮食和蔬菜,父亲这趟差事就圆满完成了。
姜二爷更衣净手后坐在小桌边,与闺女守着架在小火炉上锅子,开始用膳。
夹了一块兔肉送入口中,姜二爷闭目细细品味。香而不腻,辣度适中,比康安百味楼的兔肉锅一点也不差,姜二爷满意点头。
腊月二十一,两个闺女的商队拉了八大车货物赶到肃州。其中三车是大闺女准备的防瘟病药材,其余五车全是家里人给他们准备的吃用之物。因肃州灾荒,雅正担心他没新鲜的肉吃,让商队送了两笼肥兔过来。
肃州遭灾,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城中鸡鸭鱼肉都是有的,只是价钱是往年的数倍。姜二爷不是买不起,只是他身为钦差,要以身作则,口腹之欲只能往后排。
家里人送来的,和儿子打仗缴获的,便能随便吃了。姜二爷品着兔肉,越发想念家人了。七郎已经一岁四个月,会叫爹了,却还没见过自己的面呢。
想家就要吃好喝好不生病,免得让家人担心。姜二爷又夹起一片白菜送入口中,满脸幸福。
姜留啃着兔肉,也是一脸享受。
见两人这般模样,站在一旁伺候的赵奶娘心疼得厉害,脑袋里翻腾京里送来的几车东西,二爷和姑娘都爱吃的美食一样样在脑袋里成型,一直排到了明年正月十五。
饭后,姜留跟爹爹移到暖榻上吃茶,“爹爹,二郎哥会回来跟咱们一块过年么?”
吃饱了的姜二爷懒洋洋的,“雪下大后,仗就打不起来了,你哥和你二哥都回来跟咱们一块过年,我打算让他们在城里踏踏实实歇到初十再回去。”
姜留递给爹爹一杯热茶,“爹爹也踏踏实实歇几日。”
姜二爷靠坐在长榻上,“比起他俩,为父每日都是在歇息。鹏来客栈那边,你打算亲自去,还是派人过去?”
进入腊月二十,该给长辈送年货了。在姐姐多年的教导下,姜留也是规矩懂礼的,住在鹏来客栈的王问樵是姜留的亲娘舅,她得亲自去才合礼数,“女儿明日过去走一圈。”
闺女想去,姜二爷也不拦着,“多带些侍卫,遇着不顺眼的人不要跟她争吵,更不要动手,让侍卫赶走就是。”
肃州看似太平,但保不准什么地方就有刺客蛰伏着,所以姜二爷和姜留每次出门,都带着大批侍卫。姜留知道爹爹说的不顺眼的人,是指带着孩子住在鹏来客栈的马氏。将带起眼睛眯了眯,上次她出手教训孔氏和马氏的事,二舅心知肚明。她这次过去,二舅绝不会放马氏出来跳腾,败坏了自己的兴致。
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二舅那边,她以后也没必要走动了。
肃州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夜,足有两尺厚的积雪若毛毯般盖在肃州城上,空气清新冷冽。
待城中街道上的积雪被清扫之后,姜留才乘车出门,去鹏来客栈送年礼。
鹏来客栈在肃州城中心的商业街上,从州衙过去没多远的路。待马车停住,车帘被奶娘挑起,姜留扶着芹青的手走出马车,便瞧见身着新衣的二舅,挺胸抬头从客栈内走了出来。
姜留下车,上前行礼。
王问樵扶起外甥女,笑容格外舒畅,“怎这么早就过来了?”
“积雪已被清扫,马车不打滑,所以早到了。”姜留随着二舅走入鹏来客栈。这家客栈虽不是康安最好的,但大厅也修得宽敞气派,厅内都站起身,打量着姜留窃窃私语。姜留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心中毫无波动,王二舅却找回了久违的感觉,激动得差点落泪。
到了二舅租住的小院,姜留让奶娘和芹青把年礼送上:两壶酒、两条大鲤鱼、一块猪肉、一包茶叶和两包果脯。年礼的基本要求——有鱼有肉有酒,她都准备齐了。
姜留笑道,“这些都是我姐姐准备的,茶是您最爱的雨前龙井,果脯是东市桂香斋的,二舅这里若缺什么就告诉留儿,留儿写信让姐姐准备好给您送过来。”
比起不争气的侄子们,两个外甥女实在太懂事了。王问樵红了眼圈,“你姐还要照料你外祖母,我这里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莫让你姐惦记着。”
“是。”姜留应下。
王问樵知道姜留爱吃零嘴儿,将鹏来客栈的点心推到姜留面前,与她说起闲话。两人很是默契,谁也没有提起王家大房。吃了两盏茶,王问樵见姜留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道,“你父亲可说过打算何时归京?”
姜留点头,“父亲说等肃州灾情过去就走。”
等灾情过去,最快也得明年四月了。王问樵知道了大体的日子,心里也就安稳了,叮嘱姜留道,“雪后天冷。大年初二你不要再过来拜年,我过去与与你父亲一块坐坐便好。”
姜留点头应下,起身告辞。
王问樵把她送出小院,姜留的目光一扫,果然没发现马氏抱着孩子出来热闹。她的嘴角刚刚翘起,目光便与对面院门处站着的瘦高少年撞在了一处。
此人年纪与哥哥差不多,视线极为无礼。姜留敛容,转开桃花童,随二舅立刻客栈。不用回头,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孟浪的视线一直盯着她。这样的目光姜留来肃州后遇到了不少,但这次让她格外不舒服。
想揍人!
回到马车上后,姜留低声与跟随在窗边的芹青道,“派人去打听一下,住在我二舅对面跨院的人是什么来路。”
第1048章 可疑之人
姜留回到后衙不久,芹青便打听清楚了那瘦高少年的消息,“王家二爷对面院子里是尹州来的行商,一行共三十三人,腊月十八到的肃州。领队的人叫穆仁,姑娘见到的那人叫穆崇元,是穆家商号的少东家。徐捕头说,穆家商在西北和漠北是数一数二的打赏好,此处各州县几户都有他们的店铺。”
能在各族犬牙交错、战乱不断的地界作生意,穆家的手段定非同一般,难怪那个穆崇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欠揍!
姜留握了握拳头,这还是她出京教训左骁卫的戚少康后,第二次有这么强烈的,想揍人的念头。
见姑娘不高兴了,赵奶娘立刻撸起袖子,“奴婢请二爷派人去教训那个臭小子,给姑娘出气!”
强龙不压地头蛇,爹爹派人打了穆崇元给自己出口气,定惹出的一连串的麻烦。姜留摇头,“不值得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人,让爹爹花费心思。芹青,穆家商队的带队人穆仁是什么来头?”
若是穆家信得过,姜留就可以托他们运送货物了。
芹青回道,“穆仁是穆家管事,常带着商队四处行走。”
“只是个管事?”姜留挑挑眉。拽得二五八万的穆崇元,居然是个吃闲饭的?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赵奶娘一眼便开明白了姑娘的想法,笑道,“可不是什么人都像姑娘这么有本事,十二三就能独当一面了。那少东家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应是刚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还当不了商队的领队。”
这话说得在理,姜留美滋滋地道,“奶娘,我今晚要吃猪肉炖蘑孤。”
“三姑娘送了不少山珍了,奴婢这就找出榛蘑泡上。”想把姑娘喂胖的赵奶娘,立刻跑去准备晚膳。
在康安,腊月底是各府送往迎来最忙碌的时候,姜留今年在肃州过的这个腊月底,却异常的悠闲。
因为,肃州的贪官污吏被姜二爷杀了一批,还有一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脑袋,他们的家卷不敢往姜留面前凑,生怕惹怒了姜留,姜二爷会立刻提出青霄剑,砍了她家男人脑袋。
罪不至死或几个清白的官员家的女卷,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将自家男人拖下泥潭,更不敢往姜留身边凑。而跟随姜二爷到肃州的官员,诸如谢老、曾显志、周其武和瞿伦学等人,和后来跑到肃州填补空缺官职的官员,都未带女卷,所以姜留也就心安理得地清闲着,准备过年。
腊月二十五这日,永昌回鹖各部族发生激烈冲突,昌鹖王被杀,滕里接替他爹的位子,坐上了可汗的宝座,回鹖,乱起来了。
姜二爷欢欢喜喜向景和帝报了喜讯后,第二日便清闲下来了,带着女儿到肃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去买年货。
仓中有粮,天又降了瑞雪后,肃州百姓心里踏实了,城市内也恢复了生机。对庆祝这个劫后余生的新年,大伙都一丝不苟地准备着,定要为来年讨个好兆头。
姜二爷不想扰了大伙的兴致,所以今日他只带了三十多精锐出门,带着女儿在坊市内四处查看。
见到肃州的两位恩人来了,感恩的百姓们恨不得把准备的年货,都塞到他们手中表示感谢;两边店铺的掌柜和货摊的摊主们,都抓着摊子上最好的东西往姜家父女面前送。
这热闹场面,让姜留忆起爹爹还未出仕之前,带着她们兄弟姐妹几个去康安城外采买年货的场景。
不同的就是当年爹爹收了不少东西,现在的爹爹什么也不收,只询问大伙年货准备得如何、摊贩们生意如何。
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肃州百姓们被护卫们隔开,无法簇拥在姜钦差身边来。
走到一个摆满皮毛的长摊前时,姜留停住了脚步。因为这个货摊上的皮毛甚多,品相也甚好。
姜留停住正要翻看皮毛,却见穆崇元从货摊后的店铺内走了出来。姜留抬眸向上一看,店铺上果然挂着“穆氏杂货”的字样。
穆崇元今日像是换了一个人,站在摊子后笑容道,“姜钦差,姜姑娘,能在敝店前驻足,是小人等的福气,店外这些都是寻常货,请二位移步,到店里吃杯茶?”
姜二爷似乎心动,想进去看看,却被姜留拉住了衣袖。姜留抬眸道,“父亲,女儿饿了。”
女儿饿了,姜二爷立刻改变主意,向着穆崇元微微颔首,拒绝了他的好意,才低头对宝贝闺女道,“此处距飘香楼不远,咱们现在就过去?”
看着姜家父女走远,穆崇元转身回店铺中,命人取来他的披风,“去飘香楼。”
“少爷……”
穆仁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穆崇元冰冷的目光冻住了,不敢再劝。
穆崇元穿戴整齐,走出店铺,目光关注着姜家父女,顺着人流向飘香楼走去。
今日跟队出来保护姜二爷的卢定云回头看了穆崇元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观察周围的动静。
穆崇元扫了一眼卢定云背在身上的凋翎箭,嘴角微微翘起。
待进入飘香楼雅间后,吃着桌上精致的点心,姜二爷问闺女,“方才那个穆崇元,有何不妥?”
姜留如实道,“看他不顺眼。”
方才那穆崇元浓眉阔目,鼻梁高挺,长得不算差,不过闺女说不顺眼,便是不顺眼。姜二爷言道,“人虽不顺眼,但为父看着他家的皮子不错,改日你派人过去选几件好的,送回康安去。”
“好。”姜留应下,穆家的皮子和毛毯、挂毯确实是今日所见中最好的。尤其是挂毯,精致又极具地方特色,很适合拿回去给姐姐当嫁妆。
姜留正盘算着时,芹青进来道,“二爷,姑娘,那穆崇元也来了飘香楼用饭,就在咱们不远的雅间内。”
姜二爷还没说什么,卢定云从屋外走了进来,低声道,“二爷,跟在穆崇元身边的两个人,与大雪那日,东城万佛寺内属下遇到的两个人很像。”
姜二爷抬眸,“卢大哥的意思是,钟当田那日去万佛寺见的人,是穆崇元?”
“那日站在双月塔上的人不是穆崇元,”卢定云肯定道,“属下只是觉得那两人有些可疑。”
第1049章 设计抓姜六娘
万佛寺双月塔“刺客”之事,姜留也有知道。她来了肃州后,爹爹出门遇刺客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据姜猴儿讲,现在的刺客已比蒋锦宗活着时少了许多,但就算刺客少了,也不能疏忽大意。待卢定云退下后,建议道,“爹爹,小心使得万年船,用饭后咱们就回去睡午觉吧?”
姜二爷点头。
姜猴儿道,“二爷,可要小人通过肃州的商号,探一探穆家商行的底细?”
姜二爷摇头,“不可,这会因小失大。”
因肃州官场贪腐严重,过往商行都要被他们扒两层皮,所以这是十几年来,丝绸之路上的行商们都绕道不走肃州,肃州商业渐渐没落。如今肃州百废待兴,急需各路商行往来行走,盘活这潭死水。
若姜二爷在此时派人去肃州的商号打探穆家的情况,定会令那些打算来肃州做生意的商号们退缩。因为,姜二爷这两年在肃州杀了太多人,姜二爷打听谁,就意味着谁的脑袋快要搬家了。
站在姜二爷身后的方剑建议道,“属下觉得,可让刘家分号的掌柜去打听穆家。”
姜二爷来肃州查桉后,刘君堂便与他父亲商议,在肃州一州六县内开设了刘家分号,赚不赚钱是其次,主要是帮助他恩师解困。今年肃州大旱,刘家商号运来的大批平价药材,为姜二爷稳定肃州医药价格,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但让刘家去查穆家的建议,姜留觉得不妥,但她没吭声。因为有爹爹在呢,这事儿用不着她开口。
姜二爷吃完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才跟方剑解释道,“在官言官,在商言商。刘家是生意人,往来奔波是为了赚银子。爷托他们运药材和布匹来肃州是买卖,合情合理;但托他们打听穆家就是强人所难了。万一穆家真有不妥之处,爷派官差锁人,刘家定会落个官家走狗的名声。”
水至清则无鱼,真查起来,哪个商号都多少有些问题。若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那个大商号还敢跟刘家做生意?孤月楼排位第一的镖师方剑脸一红,垂头道,“属下目光短浅,让二爷见笑了。”
姜二爷可没一点嘲笑他的意思,“我能平安活到现在,孤月楼居功甚伟。方大哥尽心尽力保护我,还帮我出主意、做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嘲笑你?你上个月帮的大忙,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永昌离间计能成,一半功劳归凌儿,一半功劳要归方剑。二爷把滕里交给亲卫和孤月楼的人看守,滕里得到的“消息”,大部分是方剑让人透给他的。身为孤月楼头号杀手,方剑见惯了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对滕里这等人的心思,可谓一抓一个准。
见方剑被二爷夸得咧嘴傻笑,姜猴儿升起浓浓的危机感,立刻借着二爷的话头,“请”大功臣方剑到外间用饭,让他离二爷远远的。
飘香楼的伙计端着挑盘,进入雅间给穆崇元送饭菜时,压低声音道,“穆家商队已引起姜枫的怀疑,请四少爷尽快离开肃州。”
穆崇元浓眉皱起,还不等他开口,垂头上菜的小伙计又道,“三少爷请四少爷以大局为重。”
“啪!”穆崇元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大周贱民。
小伙计吓得直哆嗦,行礼退了出去。
穆崇元咬牙切齿道,“他干什么都是大局,小爷做什么都是胡闹!”
站在穆崇元身后的护卫小声道,“四少爷,姜枫身边的十几个人身手都不在属下等之下,若打起来……”
穆崇元眸子往下一沉,“小爷让你们抓姜枫了么?三日内,把姜六娘擒住塞入货箱带出肃州,否则小爷拧下你们的脑袋!”
“……是。”
旁边雅间内,吃了一大碗美味三鲜馄饨的姜留与爹爹离开雅间,又与穆崇元遇着了。
穆崇元依旧颇为倾慕地望着姜二爷,但他并未上前,只在原地行礼,姜二爷略一颔首,便带着闺女向外走去。穆崇元的目光在姜留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到跟在姜二爷身旁护卫背上的黑色剑套上。
清晏手扣暗器,回眸见穆崇元正盯着自己背上的“青霄剑”,心中冷哼一声。护着姜二爷走出飘香楼后,清晏与身边的卢定云道,“老卢,穆崇元的气势,可不像寻常的商家子。”
卢定云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
清晏又小声道,“也不知二爷和六姑娘有没有觉察到。”
“没。”卢定云对此十分确定,“就穆崇元那模样,不值得这二位多看一眼。”
清晏……
好吧。
爹爹相中了穆家杂货铺里的货,第二日姜留便让赵奶娘过去挑选了几样不错的买下。待明年商队来了后,就让他们送回去,孝敬祖母、母亲之余,也给姐姐添两样异域风情的陪嫁。赵奶娘出去一趟,买回来的除了穆家杂货店里的皮毛和挂毯、地毯,还有年底祭祖的物什。不回康安,姜家也要在此处摆祭桌祭祖。
腊月二十七是黄道吉日,城东万佛寺请来于阗高僧,举办大斋天法会,感念诸天护法之功德,为生人求福,保百姓平安。
盛大的法会,自是万众瞩目。身为钦差的姜二爷,在受邀观法会之列,他要亲临万佛寺上香、为百姓祈福。
所以腊月二十七这日,姜二爷的亲卫精锐尽出,肃州后衙守备不如往日严密。
偏在这时,王图远的妻子马氏跑到后衙外哭得撕心裂肺,在院子里的姜留隐隐约约听到哭声,派人出去查看才知,马氏去万佛寺看热闹,儿子被人抢走了!
每有重大集会,总会有人丢银子、丢孩子。此时去报官,衙差也分身乏术,等他们抽出时间来,孩子早不知被拐到何处去了。王仕翀总归是王家长房嫡孙,马氏跑过来求助,姜留不能袖手旁观,便吩咐道,“让徐江带上三十个护卫,随她去找孩子,若寻到其他被拐走的孩子,一并救下。”
三十个护卫离开州府后衙后不久,一辆装着粪桶的车停在了州衙后门外。赶车的掏粪人掏出带着臭味的粪道牌,递给护卫查验。
护卫屏息看了一眼便敞开门,放他入内掏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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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书友,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1050章 掏粪人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一桶桶大粪掏出来晒干后,是抢手的肥料。所以掏粪虽然又脏又臭,但却是个无本赚钱营生。
为免掏粪人争抢大粪、破坏规矩,肃州衙门专门设了粪道行管理此事。粪道行将肃州城按街巷划分为若干粪道,制粪道牌,再卖给或租给掏粪人。只有持该街道令牌的人,才准入该街各家各户各府掏粪。
买下粪道牌的人会雇一两个长工,再在城外弄个粪场,让长工持牌入各家掏粪,运到城外的粪场晾晒。
粪道牌不能转卖,但可以传给下一代。这块臭烘烘的粪道牌,在很多人眼馋也得不到的好东西。
今日来州衙的掏粪人,请侍卫验看粪道牌后,又将其牢牢栓在腰带上,才推车进门,敲响了绑在车把上的梆子。
听到这特有的节奏,赵奶娘便年知掏粪的来了。她起身到院中吩咐粗使婆子,“让他先去二爷院里,再去谢老、曾大人院里,最后再来姑娘这里。”
虽说冬日天寒,掏粪的气味不会像夏天那般臭不可闻,但那气味也是很熏人的。让掏粪人先掏二爷院里的茅厕,待散味儿之后,赵奶娘才把姜留请到二爷院里歇息,然后让掏粪人去姑娘院里掏粪。
思路客
每到这时,姜留就无比怀念现代的冲水马桶。她用帕子捂住口鼻,一路小跑到了爹爹书房中,待芹青关紧门窗点上熏香后,才敢拿下帕子呼吸。
过了不大一会儿,芹青脑袋发蒙,不适地晃了晃头,却见赵奶娘和芹白也脸色发白,芹青立刻觉得不对,狠狠掐了自己两把,问道,“姑娘可觉得头晕、呼吸不畅?”
低头研究漠北地图的姜留抬起头,见奶娘和芹青、青白的脸色不对,第一反应是门窗关的太严,屋内烧炭取暖产生的毒气无法散出去,连忙道,“快将窗户打开通风。”
芹青和芹白撑着不适打开窗户,可窗户打开后,她们的情况没见好转,姜留也开始眼前发黑,她意识到可能是中毒了,立刻两长一短拍响巴掌,传唤暗卫。
暗卫,并不像书上或电视里演得那样躲在房中,而是在院中的厢房内或外人觉察不到的角落里值守。
姜留拍响巴掌,厢房与正房夹道内藏着的暗卫现身,来到窗下,行礼,“六姑娘。”
后院大厨房送菜的小丫鬟,提着沉甸甸的菜篮走进院子,唤道,“川婶子?”
见无人回应,小丫鬟目光转了一圈,走到书房门前,再次唤道,“川嫂子?”
还是无人回应,小丫鬟壮着胆子推开书房的门,见姜六姑娘主仆四人或趴在桌上或躺在地上,都昏迷不醒,眼里闪过精光,偷摸进屋抓起桌上的玉镇纸塞入怀中,才到院中的小厨房倒空菜篮子,出院。
经过姜留居住的院门外时,小丫鬟向给掏粪人引路的粗使婆子微微点头后,快步离去。
婆子靠在影壁墙边,面无表情地等着,待掏粪人推车出来,又引着他返回姜二爷的院子。
守院门的两个护卫皱眉,“不是刚掏过了?”
婆子解释道,“天冷,粪坑冻得太结实,刚才倒了一壶热水进去化一化,这回才能掏干净。”
守卫听着就恶心,小声道,“动静小些,莫惊扰了六姑娘。”
“是。”
婆子引着掏粪人进院,绕过影壁墙后,掏粪人放下粪车,快速进入书房,用屎黄色的大布袋罩住趴在桌上的“姜留”往上一提,将人装入布袋,塞入装粪的大木桶内藏好,再将两个小木桶内的粪倒进去压住,进入茅厕掏粪。
推车出院时,掏粪人停住,打开大木桶的盖子,守门侍卫屏住呼吸往里扫了一眼,立刻摆手让他快走。
引路的婆子叮嘱道,“赵嬷嬷吩咐下来,臭味散去之前,不要让人去书房打扰姑娘歇息。”
护卫点头应下。
掏粪人推着粪车到了肃州北城门边,守城的官兵也捏着鼻子看了一眼,立刻放他出了城。
出城之后,掏粪人推车绕过几排低矮的房屋,进入一处破旧的院子。等在房中的三个人立刻围拢上前,屏住呼吸打开粪桶,掏出屎黄色的大布袋提出昏迷的“姜留”,看也不看一眼便塞入马车夹层中,推出多远,才用力吸了口气,“幸亏是冬天,若是夏天,小美人这会儿早淹死在粪里了。”
“废什么话,赶路要紧!”扮作掏粪人的护卫进屋换了身衣裳出来,赶马车向北追出近二十里,才追上了今早出城的穆家商队。
领队的穆仁向后看了一眼,小声问道,“这辆车是?”
跟在穆仁身边的侍卫威吓道,“废话少说,快走!”
身上还带着臭味的侍卫来到穆崇元乘坐的马车边,压低声音道,“四少爷,人抓来了。”
恶臭扑面而来,穆崇元屏住呼吸骂道,“滚远点!”
侍卫心里暗骂,退到一旁。
他们又走出去十余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穆仁回头见一大队左武卫骑兵奔这边来了,吓得魂不附体。
盯着穆仁的护卫低声骂道,“不过是左武卫的骑兵罢了,慌什么?不想死就管好你的嘴脸,继续赶路!”
穆仁颤巍巍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身着左武卫兵服的骑兵追上穆家商队后,并未向护卫说的继续赶路,而是将商队团团围住,挽弓搭箭,箭指商队众人。
看清带队女将的模样,换成穆仁身边的侍卫被吓得飞了魂魄,他立刻后退与余下九名护卫将穆崇元的马车护在身后。
穆仁滚下马跪在地上求饶,“姜姑娘饶命啊!他们抓了我家少爷,逼着小人带他们入肃州城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穆家商队的其他人也跟着跪在地上求饶,姜留一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把他们捆了,扔在一旁。
骑兵的箭尖,都指向了正中的马车,桃花童喷火的姜留抬狼牙棒指向毫无动静的马车,冷喝道,“不想死的,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