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军粮的下落
与兵强马壮的契丹对上,想要取胜并非易事。不过看着姜留漂亮又杀气腾腾的小脸,裘叔还是沉稳点头,笑着应下,“好。”
裘叔是左武卫的主心骨,他有信心就好。姜留坐下,又道,“咱们左武卫有女将吧?若您老需要,我也可上场杀敌。”
左武卫有女将,但裘叔不能让六姑娘提狼牙棒上沙场砸人,莫说姜二爷和少爷都舍不得,他也舍不得,六姑娘能做的事,远不止于此。裘叔转开话头,“老夫听说,姑娘从二爷那边领了差事做?”
提起差事,姜留立刻严肃起来,“正是,我领了寻找蒋锦宗藏起粮草的差事。您老可知藏粮之事?可调查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差事,或许也只有姑娘能办成了。”裘叔说罢,便将他所知的,关于蒋锦宗藏粮的事情讲了一遍。
大周军队,分为禁军和厢军。十卫二十万禁军是保家卫国的主力,有战时出战,无战时守边、操练;五十余万厢军属各州备役使,任务繁杂,有修城、榷酤、制作军器、修路建桥、水陆运输、牧马屯田、侍卫官员等。
厢军粮草且不提,禁军的粮草来源有两处:三成是京城统一划拨;七成是与禁军配套的军田产出的粮食。禁军驻地各州配给给禁军的军田中,水土肥美的良田约占六成,由厢军耕作;剩下的四成是荒田,由犯错发配充入厢军的犯人开荒耕作。姜留的大舅王访渔被发配温肃,顶的便是开荒耕田苦役。
三七划分的粮草配给合理与否这里暂且不提,但自蒋锦宗任左武卫大将军以来,左武卫的万顷良田,不论年景如何,年年因各种原因欠收,他年年向京中递上奏章,请求多划拨粮草。有秦天野在,左武卫求粮并非难事,所以所以京中调拨配给左武卫的粮草,竟占了近六成。
更过分的是,这些粮草运到肃州后,经过官吏的层层盘剥,最后运到军营养兵的还不足一半!
姜二爷和裘叔到了肃州后,通过各种渠道调查发现,前十年肃州并未遇到大的洪涝虫灾,良田年年丰收。那么这些粮食和左武卫从京中多要来的粮食都去了何处?
这些粮食一部分被秦天野收走;一部分被蒋锦宗转卖给了匈奴、契丹、突厥等外族;还有一部分被蒋锦宗藏了起来。
被秦天野收走的粮草根本没运出京畿,而是运去了四姑娘山养私兵,一千多私兵能吃多少粮草,一算便知;第二部门虽然难查,但裘叔利用两年的时间,也掌握了真凭实据,这也是姜二爷请旨就地格杀蒋锦宗的一大罪证。
至于第三部分,据裘叔推算,近五年运到左武卫的军粮和肃州军田的产粮中,查无下落的足有百万石。
百万石粮草是什么概念?左武卫禁军两万五千人,便是敞开了吃,一月吃粮是三十九万余石。也就是说一百万石,足够左武卫吃两个半月,紧紧裤腰带吃四个月都不成问题,若给肃州灾民充饥,足可支撑半年!
这么大批的粮食,被蒋锦宗藏到哪去了?
裘叔言道,“蒋锦宗的亲信苏子通、宋颗和邹高平等人都不知晓。”
姜留推测道,“为隐人耳目,蒋锦宗没动用禁军?”
果然一点就通!裘叔点头,“身为想把禁军牢牢抓住的将领,手里无粮不踏实。所以这百万石粮草,蒋锦宗不可能全部换成金银财务,必将大半藏了起来。据老夫推测,这些粮草定应非藏在同一处,而帮将蒋锦宗藏粮的可能是蒋锦宗的私兵、厢军或衙差。肃州文武官员沆瀣一气,蒋锦宗调动厢军和衙差并非难事。就藏粮一桉,二爷曾询问过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和肃州知府钟当田,他们虽知粮草少了,但却不知粮草的去向。”
姜留笃定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裘叔含笑,“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姑娘擒了秦天野,二爷杀了蒋锦宗……”
姜留提醒道,“裘叔,秦天野是万岁擒的。”
不贪功这种高贵品行,六姑娘比二爷还多。裘叔从善如流地改口,“万岁让人擒下了秦天野,二爷杀了蒋锦宗之后,付开文和钟当田也知他们命悬一线,惶惶不安。二爷向他们许诺,若他们能立大功赎罪,便留他们一命。在此等情形下他们还说不知,应是真得不知。”
确实是这个道理,姜留缓缓点头,看来这件事比自己想象的还棘手,蒋锦宗果然是个老狐狸。
裘叔言道,“蒋锦宗收下养了一批人,但这批人都混在左武卫中,所以蒋锦宗动用他们藏粮的可能性很小。肃州文官也不知,老夫便将目光转向了肃州厢军指挥使王克难。此人虽非善类,但他胆小怕事,行事谨慎,二爷并未在他身上查出足以致死的罪行。”
也就是威胁不管用,姜留点头,问道,“肃州厢军有多少人?”
“共两千余人。”裘叔道,“王克难也矢口否认,赌咒发誓说他不知蒋锦宗藏粮之事。”
姜留跟随裘叔提到的线索分析道,“王克难手下只有两千人,蒋锦宗若是直接调用一百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有两种可能:一是王克难知道不肯招;二是蒋锦宗没有通过王克难,直接调用厢军帮他做事。”
裘叔赞道,“二爷说得不错,以六姑娘之能,堪任秋官。”
二爷跟裘叔炫耀自己家小闺女有本事时,说的是能当“刑部尚书”,裘叔此刻赞姜留用的是“秋官”。按《周礼》,四季之中的秋主金,金为肃杀,主刑,所以秋官掌刑狱。严格论起来,秋官指的是掌刑的大司寇,所属有司宪、刑部、布宪、蕃部、宾部五中大夫。秋官,是比刑部尚书更厉害的官。
只姜留读书少不知道这些。反正都是夸人的话,在姜留这里没差别,她美滋滋谦虚道,“我爹爹就是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我哪有那个本事。您老可查过,厢军之中的官吏何人与蒋锦宗走得比较近?”
裘叔摇头,“说来惭愧,因时间和精力都有限,老夫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查桉之事便要劳烦六姑娘了。六姑娘也不必太过焦急,只要朝廷仍能给咱们运粮,肃州军民便不会陷入绝境。”
裘叔虽这么说,但姜留也不敢怠慢。因为父亲开仓赈灾,肃州粮仓已经空了大半,一旦运粮草的通路被掐断,肃州就危险了。
她要想办法,尽快把蒋锦宗藏起来的军粮找出来。
第1022章 王大舅和王二舅的情况
姜留打开肃州地图,让裘叔标注出他认为可能藏粮之处。然后,姜留让鸦隐和呼延图跟随裘叔一起回营听命,她便站在桌边盯着地图看。
裘叔标注出的不是点,而是圈。肃州虽只是大周二百四十州之一,但面积却足有六百余万顷,姜留略一估算,被裘叔圈在圈内的地方,足有四五十万顷!这些地方多在山峦或丘陵地带,地毯式逐一排查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如今肃州外有强敌内有天灾,不可能抽出大量人手去找藏粮。难怪爹爹和裘叔没急着查找军粮的下落,因为查找起来太难了。
姜留倒背着小手转了一圈,吩咐道,“去把姜猴儿找来。”
芹青出去约两盏茶的工夫,姜猴儿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姜留让芹白给他倒了杯茶,才问道,“肃州厢军指挥使王克难,猴儿哥可打过交道?”
“打过!”姜猴儿立刻点头,“若单论性子,王克难倒跟杜阁老有些像。”
老泥鳅?姜留漂亮眸子一挑,“万事不沾身?”
“对。”万事不沾身,却什么好处也落不下他,姜猴儿补充道,“他的性子像杜阁老,但本事可没杜阁老大,所以只能在肃州当个小小的厢军指挥使。”
一州厢军指挥,论品阶来说也是四五品的武官了,听姜猴儿用了“小小”二字,姜留笑道,“猴儿哥跟在我父亲身边这些年,眼界也高了。”
“是小人不会说话,王将军在肃州虽然官职不高,但绝对是条地头蛇。他在肃州待的年头,比付开文和钟当田都长。”姜猴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他眼光不高不行啊。
二爷现在是钦差大人,回京之后就算不升官也是六部侍郎。姜猴儿如果想一直当二爷的左膀右臂,就得打着滚努力长本事、长见识。否则他这位子,说不定哪天就被后来的抢了。
莫说旁人,大内侍卫清晏和孤月楼的头号杀手方剑,不就想赖在二爷身边不走了么!除了这俩,还有排在他前边的姜宝,姜猴儿不努力,都快没地方站脚了。
姜留点头,说起正事,“我从父亲那边领了差事,但我身边的人都是初来乍到,对肃州的情况不熟悉,暂时用不上,所以父亲让猴儿哥派个人给我用。要能在肃州文武两处搭上话,机灵又办事儿利索的。”
姜猴儿当然知道二爷给姑娘派了什么差事,他脑袋里把能用的人过了一圈,才小心翼翼问道,“倒是有这么个人,就是长得丑点儿,姑娘您看……”
“……比呼延图?”
“比他强点。”
姜留松了口气,“能办事就成,去带过来吧。”
姜猴儿利落转身,很快就领了个人进来,“六姑娘,这是肃州衙门的三捕头徐江。”
徐江抱拳行礼,声音洪亮道,“属下徐江拜见姜六姑娘。”
这人声音条件不差,身材也魁梧,不过这脸……乱糟糟的络腮胡遮,高眉骨深眼窝,耷拉眉三角眼……比呼延图强在哪儿了?姜留心里嘀咕脸上含笑,客气道,“接下来这段日子,就有劳徐捕头了。”
正忐忑不安的徐江喜出望外,六姑娘果然比姜大人好,不会以貌取人,他徐江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徐江大声吼道,“能跟着姑娘做事是属下的福气,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
好想把他一狼牙棒打出去,怎么办?
姜留在心里念了几遍“不能以貌取人”,像鸦隐和呼延图那样的,她不也用了好几年么,说不定这个看得多了也就顺眼了。念完后,姜留才问道,“徐捕头在衙门当差多少年了?”
徐江回道,“属下祖籍肃州,十六岁进衙门当个跑腿的,至今已有二十四年;属下的祖父、父亲也都在肃州衙门当差,对肃州前几十年的事儿小人也知道不少;属下的儿子在厢军任小队长,人缘也还成。”
这样的人,确实适合打探消息。姜留提起自己要调查藏粮之事,只道,“如此甚好。我现在有一件差事,需要你去办:徐捕头将近五年的肃州厢军真实伤亡增补情况调查清楚,拟个详报出来。”
徐江问道,“姑娘什么时候要?”
姜留道,“自是越快越好。”
“是,小人五日内就给姑娘报上来。”徐江领命,退出书房后见姜二爷回来了,徐江连忙整了整身上脏兮兮的捕快服,摆出他认为最端正的行礼姿势,“属下徐江,拜见姜大人。”
姜二爷点头,“因衙门处处需要用人,本官才给来探亲的女儿也派了差事。你跟着姑娘尽心办差,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徐江心花怒放,咧开大嘴欢喜道,“能给姜大人和姜姑娘办差是小人的福气,小人……”
会不会说话!姜二爷瞪了他一眼,纠正道,“你是给万岁、为朝廷、为百姓办差。”
姜钦差长得是俊美,但他一瞪眼可是会杀人的。徐江吓得一哆嗦,立刻收了笑脸站好,“是,属下定好好为万岁、为朝廷、为肃州百姓办差。”
徐江走后,姜留快步迎了出来,“爹爹怎么回来了?”
姜二爷抬扇子给闺女遮住烈日,待她回书房,“为父怕你镇不住场子,回来看看。”
姜留给父亲斟茶,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罢了,哪敢劳烦爹爹出面。”
姜二爷还是不放心,叮嘱道,“肃州这些官吏,八成都是又懒又滑头的老泥鳅。这徐江虽算个好的,但你也别给他好脸色。否则,他就会蹬鼻子上脸,打着你的名号在外边捞好处,坏你的名声。”
姜留点头,“女儿记下了。”
姜二爷说完正事,又道,“早上为父忘了跟你说,你二舅在肃州城中,他若不来,你今日后晌抽空去见见他,免得被人挑理。”
姜留应下,“女儿出京之前去探望了外祖母,外祖母让我给两个舅舅带了些银两,女儿正想着尽快给他们送过去。爹爹,我二舅在哪个衙门做事,大舅一家现在怎么样?”
提起自己的两个妻兄,姜二爷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大舅发配到温肃后,做了发收农具的轻松差事。谁知他竟恶习难改,偷卖厢军库房里的旧农具、兵器。因罪证确凿,去年就被戴上铁链,做修城墙等苦役。”
第1023章 无语
姜留听完,目瞪口呆。
她大舅真他娘……的……丢人!
王访渔在康安国子监任司业时,因倒卖入国子监读书的资格被抓而丢官,发配至温肃做苦役。虽然姜二爷嘴上说不管,但他还是托人上下打点了一番,所以王访渔顶着做苦役刑罚到了温肃后,才能捞到一个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好差事,根本就没受什么苦。
没想到他不知悔改,竟胆大包天地偷卖厢军库里的东西换钱。
怪不得王幽影死后,王访渔的长子王图远回康安奔丧时,身穿绸缎满面红光,根本就不像吃过苦的养子。姜留当时还以为王图远是打肿脸充胖子,没想到人家是真胖子。
有个胆大到无论在什么位子上都能捞到钱的老子,他能吃不胖么!
胆大包天,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只有胆子没本事,在康安被抓一次,在肃州又被抓一次,真是丢人啊。
姜留的眼睛都要喷火了。王访渔丢的不只是王家的人,更是她爹爹的,因为王访渔是她大舅。人们不一定会记得他叫王访渔,但一定会记得他是姜钦差的大舅子!
看闺女气得咬牙切齿,姜二爷心里的憋屈总算澹了些,叮嘱道,“此事不要写信告诉你姐,更不能让你外祖母知道。”
姜留点头,“女儿明白。如果外祖母气病了,姐姐还得去侍疾。”
外祖母的两个儿子都在肃州,身边只剩下一嫡一庶两个孙儿。庶孙王图南比姜留小一岁,正在读书;柳氏给王二舅生的嫡子王图息现在才三岁,还得需要旁人伺候。
本来,十五岁的王幽馨还是可以指望的。但她今年三月嫁给了王二舅的门生,如今住在京畿的兰阳县城,远水解不了近渴,最终累的只有自己的姐姐一个。所以,绝对不能说。姜留打起精神问道,“我大舅被抓后,我大舅母和两个表哥没来烦爹爹?”
姜二爷哼了一声,“王图远也涉桉,如今跟你大舅一块修城墙。你大舅母和王图展在就来了肃州,但被你二舅拦下了。也是你二舅做主,不让写信告诉你外祖母的。”
姜留无语了一阵,才心惊胆战地问道,“那我二舅如今?”
姜二爷叹了口气,“他来肃州找为父,想在衙门谋个一官半职。现在肃州各县都缺人,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出了你大舅这事后,他哪还有脸来。如今他与你大舅母、王图展一起在肃州城中赁屋住着。”
姜留……
……
……
“爹爹,我二舅留在肃州做什么营生?”没在衙门谋到差事,肃州兵荒马乱又遭了灾,二舅却还留在肃州不回康安,一定是有他舍不得走的理由。
说到这个,姜二爷更无语了,“他如今……写话本子。”
姜留跳起来,忍不住抬高了声调,“写什么?”
“话本子。”姜二爷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姜留的桃花瞳都瞪圆了,“……《姜谪仙千里千杀》,不会是……我二舅写的吧?”
姜二爷给了闺女一个眼神儿,让她自己体会。
姜留……
这……
“原来是我二舅写的啊……”
父女俩各自靠在椅背上,无语沉默。
听着窗外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会儿,姜留才道,“爹爹听过这部书么?其实……我二舅在写话本子这一途上,还……蛮有天赋的。这部书现在已火爆康安,传遍九州了。”
“为父听万岁说了。”姜二爷有气无力道,“有人给了你二舅不少银子,让他留在肃州继续写。待为父回京后,你二舅的话本子就要刻印成书了。”
姜留此刻,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里感受。想当初二舅来肃州,还是跟着姜留从康安招募的说书人一块出发的。姜留招募说书人,就是怕她爹爹在肃州拼死拼活为朝廷办事,却被人造谣构陷,落下恶名。
没想到二舅跟着来了后,竟成了写话本子的,这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今年二月你母亲忌日时,你二舅来找为父,给你母亲烧了纸后,他又提起想为我做传的事。他连书名都想好,就等着我点头了。”
靠在椅背上的姜留转头看父亲,“不会,叫《谪仙传》吧?”
父女俩对视片刻,同时叹了口气。
有听着知了叫了一会儿,姜二爷先开了口,“下次再梦到你娘时,你问问她觉得这事儿怎么样。若你娘觉得好,那……就让你二舅写吧。”
二舅肯留在肃州写《姜谪仙千里千杀》,定是润笔费比他在康安教书时所得的束脩还多。有了这部话本子打底,他写《谪仙转》那绝对是信手拈来,出书也不愁卖不出去。
所以出《谪仙传》对二舅来说是名利双收,对爹爹来说是什么?
爹爹未出仕之前,外祖母一家心里是瞧不上他的,而且他们把母亲的死都怪罪在爹爹身上,俩家已相当于撕破了脸。当二舅提起笔,打算怎么写姜谪仙未出仕之前的二十七年,怎么写姜谪仙的亡妻,怎么写王家,怎么写他自己的亲大哥?
想到这些,莫说爹爹,姜留也觉得十分别扭,爹爹应该是不愿让二舅写的。
不过就算二舅不写,以爹爹现在的知名度,肯定也会有人写。
姜留脑袋中忽然出现刘君堂的身影,由他执笔写出来的姜谪仙,定比二舅的更大气。刘君堂可是状元,政治敏锐度一流,他写出来的书定不会被人挑出毛病,借此攻击、弹劾爹爹。
姜留委婉道,“爹爹没梦到过母亲么?女儿觉得,您还是亲自跟母亲商量为好。”
梦是梦到过,姜二爷抿了抿唇,“为父试试吧。你若梦到了,也跟你母亲提一提。”
“好。”
说完,父女俩又开始发呆。
姜二爷想的是梦到亡妻时,该怎么张嘴。姜留想得则是她不想去见二舅,更不想见到大舅母。
但肃州人应该都知道二舅在这儿,若她不去,就是不懂礼数。等到大舅母和二舅登门,会显得更难看。
不想做又必须做的事,就应该干脆果断去做,做完就痛快了。姜留无声叹了口气站起身,打起精神道,“爹爹,女儿去了?”
姜二爷点头,“为父派五十名护卫保护你,去了跟他们不到一块就回来,别动怒,更不要动手打人。”
第1024章 你心里最清楚
王问樵租下的两进宅子大厅内,王访渔的妻子孔氏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姜留哭诉着,“留儿不知道温肃是个什么破地方,在温肃睡觉忘了关窗户,起来脸上就是一层土,吃的、用的都比康安差远了……”姜留点头表示赞同,“若温肃是个好地方,也不会被朝廷选为发配苦役之地。”孔氏握着帕子的胖手一顿,偷眼看姜留。四年不见,这死丫头不只个头长高了,嘴皮子也更毒了,让孔氏心里有点儿打鼓,怕惹怒了她,把事情弄得更糟。王二舅吩咐人上茶,问起康安事,“你外祖母可安好?”“外祖母还是变天换季就咳嗽,我姐请郎中给外祖母换了调养身体的方子,现在正吃着。得知肃州遭灾,祖母惦记着您和大舅一家,让我给你们带了些银两来。”一听有银子,头上只剩根竹簪的孔氏顾不得哭了,眼睛死死盯着芹青拿出的荷包。自打姜留来了后,就一直低着头的王家大房次子王图展,也抬眼皮看了一眼。王问樵站起身,动容地接过荷包。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不孝啊。姜留办完正事,正要起身告辞。却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高颧骨薄嘴唇年轻妇人,抱着个五六个月的小娃儿走进房中,亲热道,“娘,二叔,这是留儿表妹吧?长得真俊,真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是?姜留转头看向二舅。还不等王问樵开口,孔氏已介绍道,“留儿,这是你大表嫂。老大家的,快把孩子抱过来,认一认他亲姑。”王图远的妻子马氏快步走到姜留面前,逗着怀里的小娃儿道,“翀儿,这是你亲姑,快叫姑姑。”五六个月的孩子能叫姑姑?她们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自己掏个见面礼罢了。姜留叫了声表嫂,芹白立刻递上来一个绣着五毒的小荷包,递给小娃儿。小荷包是姐姐给她准备好,让她肃州应酬用,没想到第一个就给了大舅的长孙。马氏欢欢喜喜替儿子接了,便毫不见外地挨着姜留坐下,话起家常,“我到肃州有些日子了,还没带着翀儿去拜见姑父。姑父这两天忙不?表妹看我明日头晌过去合适不?”还不等姜留说话,孔氏便大嗓门地骂道,“老大家的说啥呢?你姑父是钦差大人,整日不是忙着退敌就是忙着赈灾,哪有工夫见咱们!”王问樵刚张嘴,又被马氏抢了话,“娘,姑父是万岁派来体察民情的,咱们是自家人,可不能让那些黑心眼的煳弄了姑父。”王问樵终于抢到了说话的机会,“图远媳妇,孩子困了,你先带他下去歇息。”“看我这脾气,一着急忘了有些话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大丫!”马氏喊来一个粗壮的丫鬟,让她把儿子抱了出去,然后转身就要拉姜留的衣袖。姜留抬手端茶杯,躲开了她鹰爪子似的手。马氏没抓住姜留的手,便满眼羡慕地摸了摸她的衣裳,啧啧道,“康安的料子真好,摸着就透气凉快。”还不等姜留说话,站在她身后的赵嬷嬷便开口了,“少夫人,这是肃州长泰布庄的料子。”马氏立刻改口,“果然人长得漂亮了,穿什么都好看。我这是头一回来肃州还没出去转过,让表妹见笑了。表妹你知道我为啥来肃州?因为再不来,你大舅和大表哥就要被人害死了,你大侄子也要饿死了。”说到这儿,马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表哥他,冤枉啊……”开始了?姜留抬桃花瞳看向孔氏。孔氏立刻低下眼皮,假装没看到,姜留将目光转向二舅。王二舅假装没马氏这个人,温和道,“时间不早了,我让厨房备饭,留儿用完饭再回吧。”姜留站起身,“我回去还有事,就不叨扰……”“留儿表妹,你听我说完,你表哥他真是冤枉的!”马氏站起身就要拉姜留的胳膊。芹青上前一步挡住,“少夫人请自重。”自重是个屁,能当饭吃,奶孩子么?马氏瞪了一眼芹青,便听二叔要送客了:“现在回去也好,待会儿天儿更热,别受了暑气。”姜留点头,转身向外走。马氏急了,上前一步挡住姜留,还不等她开口,姜留的眸子便抬了起来。马氏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竟如此有气势,一下被震住了。姜留澹澹道,“若表嫂觉得表哥有冤屈,自去衙外击鼓,跟我说没用。”马氏低声道,“有咱们这层关系在,击鼓做什么,当面把话说开就行了。有没有罪,还不是姑父一句话的事儿?”姜留绷起小脸,“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表哥犯没犯罪,自有朝廷律法说了算,我父亲是钦差,更当依律办事。”“表妹你还小,不懂这里边的事儿。你回去跟你爹一说,他心里就清楚了。”马氏压低声音道,“这肃州官场从上到下,没一个不贪的!姑父想让谁死,一查一个准儿。你大舅和大表哥犯的这点儿事,连上边那些人的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你知道他们为啥揪着你大舅和表哥,非要把他们往死里整?”不用姜留答,马氏便继续道,“那是因为你爹在肃州杀了五百多人,他们不敢把你爹怎么样,就拿你大舅和表哥撒气。表妹你回去跟你爹说,如果他不管,你大舅和表哥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说完,马氏拉长调哭了起来,“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孔氏也跟着哭出了声,这婆媳俩一边哭,一边偷着打量姜留的脸色。王家人认为,大舅和大表哥被抓,是被爹爹牵连的?姜留转头看向二舅,“二舅也认为是我父亲的错?”王二舅被姜留看得心里一咯噔,严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大哥和图远触犯国法在先,才会被衙门依律处置。你们若再无理取闹,便出去闹去,不要脏了王家的门楣!”孔氏和马氏哭声转为低声呜咽,姜留抬腿正要走,一直没说话的王图展终于开口了,“大嫂说的是事实,你心里最清楚。”王图展跟江凌都处于变声期,声音嘶哑。但听江凌说话,姜留心疼;听他说话,姜留就想揍人。
第1025章 闹
见姜留停住,王问樵和孔氏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王问樵出京晚,领略过姜留的手段。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小外甥女比妹夫还难对付。孔氏害怕,则是因为姜留是姜枫的心头肉,若惹怒了姜留,姜家那个二疯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二弟说得对,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马氏嘟囔着给王图展帮腔。
马氏是土生土长的温肃人,温肃地处偏僻,姜留的威名没能传过去。再加之夫家人有很少在她面前提到姜家人,所以在她看来,姜留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小姑娘罢了。她家不信他们这么多人,还拿捏不住一个小丫头。
好想将他们一棒打飞啊……
姜留握拳,转回身看向阴鸷扭曲的王图展。这样的亲戚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姜留刚要张口,王问樵已骂道,“王图展,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母亲和大嫂没读过书,不知理义也就罢了,你三岁启蒙,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行的是温良恭俭让。你如今的样子,这十字你学得了哪一个?还不快给你表妹道歉!”
道歉?我们已被姜家害得家破人亡,你王问樵被打断嵴梁,靠舔姜枫的屁股过活,我王图展可不是,“呵……”
“啪!”
王图展刚不屑冷笑出声,王问樵已冲到他面前,抬手一巴掌用力打在他的脸上,骂道,“混账东西,十几年的圣贤书,你算是白读了!”
王图展正处于怼天骂地,老子天下第一的年纪。在他看来,他不过说了句实话,二叔竟然为了保住自己饭碗,在姜留面前打他的脸,这是绝对不能忍的。王图展暴怒,跳起来举拳头就打向二王问樵的脸。
他的拳头还没到,王问樵的脚就到了。王图展被踹得后腿两步撞在博古架上,一个细口大肚瓷瓶掉下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儿啊!”
“二弟!”
孔氏和马氏都被吓坏了,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终于压制住了发疯的侄子,王问樵偷偷松了一口气,整理情绪和表情转身,想亲自送外甥女出去。可他转身才发现,大厅里哪还有姜留的身影。
王问樵撩衣袍追到院门外,见姜留已上了马车,被一群侍卫前簇后拥着走了。他心中发慌,想追上去跟姜留说几句话软和话。但巷子里这么多人看着,他追上去低声下气说话,不就让人知道王家早就与姜家生分了么。
于是,王问樵只能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睁睁看着姜留走了。错过这次机会,他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姜留,王问樵心情糟透了,勉强应付完围拢过来的左邻右舍,退回院中后立刻吩咐守门人关紧大门。
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前厅,王问樵黑着脸吩咐,“去把他们仨都叫过来。”
不大一会儿,孔氏扶着头被包成粽子的王图展,马氏抱着孩子,慢慢挪了进来。
王问樵是个斯文人,这么多年下来,孔氏还是第二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他第一次发脾气后,王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这次他发脾气,不会……
孔氏吓得一哆嗦,扶着被砸破脑袋的儿子往前走了两步,低声下气道,“图展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不会说话也挨了打,他二叔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了。”
“是啊二叔。”马氏见二叔脸色这么难看,便偷偷拧了一把儿子大腿上的肉。
刚半岁大的王仕翀疼得扯嗓子大哭,马氏立刻抱着儿子高声哄着,“翀儿乖,不哭不哭啊。娘知道你饿了,你二叔祖已经派人去找奶娘了,一会儿就有奶吃了。”
任孩子怎么哭、孔氏和马氏怎么说,王问樵只黑着脸不说话。见孙子哭不好使,孔氏又用力掐了儿子的胳膊一下,示意他赶快开口认错。
王图展冷哼一声转开头,他没有错。
看侄子这样,王问樵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留儿来之前,我怎么跟你们讲的?”
燃文
孔氏和马氏立刻闭嘴了,屋里只剩孩子的抽泣声。
“大哥犯错被发配温肃,其他罪犯都开荒做苦役,他为何能得个轻松体面的差事做?你们真当我王家这么大的脸面?那是留儿的父亲上下打点……”
王图展翻眼打断二叔,“他那时候能上下打点,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马氏跟着抱屈,“还不是因为姑父升官当了钦差,想用大妇娘家人的命,树他自己的好名声。男人有了小妇,翻脸就不认人……”
王问樵抬头看孔氏,“大嫂也这么觉得?”
孔氏目光闪躲,“二弟啊,你大哥和你亲侄都快让人折腾死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咱们得先想把他们赎出来再说吧。他们万一真有个好歹,可让我们这群孤儿寡母怎么活?如果消息传到图远他祖母耳朵里,她老人家那身子骨哪撑得住啊。脸面名声都没命重要,姜枫好脸面,只要咱们跑去闹,他肯定不会不管的。”
“若你们想大哥和图远快点死,尽管去衙门闹。”王问樵垂眸不再看这帮人,“母亲让留儿带过来的荷包呢?”
孔氏的目光更飘了,“我刚才忙着照顾图展……”
王问樵扬声唤管事,“王才!”
“别,别啊二弟!”孔氏吓得连忙把荷包拿出来,放在茶桉上,圆胖挂着汗珠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留儿说这里边装的是图远的祖母给‘咱们’的银票,我怕丢了才先收了起来。你大哥遭了难,现在家里你当家,你快收好,可千万别丢了,咱们还靠着这些银子买粮煳口呢。”
“哼。”王图展又冷哼一声,白眼恨不得翻到房梁上去,生怕旁人看不到他的不屑。
王问樵没拿荷包,只道,“大哥出事,翀儿还小,你们这一房日子不好过,母亲送过来的钱全归你们。咱们已经分家了,我这里地方小,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你们收拾东西,今日未时就走吧。”
孔氏肝颤,瞪大眼睛喊道,“图展被你打破了脑袋,翀儿还吃奶呢,你让我们往哪儿走,我们还能去哪?”
王图展腾地跳起来,“娘,咱们走!此处不留……”
“你给我闭嘴!”孔氏吼住儿子,吓哭了孙子,马氏也跟着哭了起来,屋里乱做一团。
王问樵冷冷看着,待他们闹完才继续道,“大嫂若不想走,也成。”
孔氏刚露出得逞的笑容,便听王问樵道,“我走。这院子是我租的,租金只交到了这月底。若大嫂想继续住下去,便自己交租。王才!”
“老爷!”已侯在门外的管事王才快步走进来。
“去收拾东西,搬去鹏来客栈。”说罢,王问樵站起身边往外走。
这下,孔氏彻底傻了。
第1026章 继续查案
听到自己走后不久,二舅便搬出租住的宅子,住进了客栈,姜留点了点头。
赵奶娘怕姑娘心里不好受,便劝道,“姑娘,王家二爷这么利落地搬出去,说明他早就有此打算。姑娘去不去,他们也在一块住不长,因为王家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单过了。”
王家二爷早就嫌弃王家大房丢了书香世家的脸面,不愿与他们走得太近,再说就算王家二爷写话本子再赚钱,在这个灾荒年景里养活大房四口人也不容易。王家二爷为了前途,孤身一人行数千里至此,岂会跟王家大房牵扯不清,让自己再掉进泥潭里。
不过这些话,赵奶娘也就心里想想,当着姑娘的面,可不好说出口。
姜留问道,“王图远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王图远的眼光可高的很,马氏无才无貌,一看便是粗俗无礼之人,是不可能入了王图远的眼的。
赵奶娘回道,“这件事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只知道王家大夫人和二少爷在肃州,不知王图远已有妻儿,还跟着来了。不过,奴婢得知姑娘要来肃州后,就给在温肃的二少爷送了信,请他寻人查一查,王家大房的情况。算着日子,二少爷那边快该有回信了。”
有姜猴儿拦着,王家人靠近不了姜二爷。赵嬷嬷来肃州是为了照顾姜二爷的饮食起居,在这缺水缺粮的节骨眼上,她也没闲心思打听王家的事。是得知姑娘要来,她才想起王家人也在肃州,所以托人给姜二郎送信,劳烦他打听打听。
姜留笑道,“奶娘把父亲照顾得这么好已是非常不易了,王家的事没什么要紧的,无需理会。”
提起二爷,赵奶娘就心疼得不行,“二爷这两年受得苦,比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他把万岁给的差事、肃州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把自己放在后边。若不是有凌少爷和二少爷在,二爷还得吃更多苦。”
见姑娘感兴趣,赵奶娘便提了几件事,“二爷受伤不肯歇息,奴婢等都劝不住,只有凌少爷出面他才肯做床上养伤;这几个月遭灾,二爷先紧着左武卫将士们吃用,他自己说要以身作则,不吃肉、菜也减得不能再减,是凌少爷隔三差五送粮送菜过来,二爷才没瘦下去……”
爹爹有二郎哥和哥哥照顾,那谁照顾他们?姜留想到来了后还没见过面的二郎哥和又黑又瘦的哥哥,也心疼不已。
她们正说着话,芹青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姑娘,二少爷来信了。”
姜留连忙接过书信展开看了一遍,又递给了赵奶娘。赵奶娘看过后,道,“姑娘恕奴婢说句逾矩的话,王家大房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访渔到了温肃后老实了三个月,见温肃上下官员都手脚不干净,不管大小官员,都过得十分滋润,便动了歪心思。他让儿子娶了温肃厢军副指挥使马广海的闺女,登上了马广海的贼船。
姜二爷被任命为钦差到了肃州后,王访渔仗着他是姜二爷妻兄的身份,大敛横财。他收了温肃文武官吏的银子。姜二爷在酒泉查完孔庆丰和聂林江的死因后,按皇命派人到温肃整饬吏治,并没有给王访渔留半分情面。温肃官员因此恼怒,搜集了王访渔大大小小共计九项罪责,将他告到了姜二爷面前。
姜二爷派人查实后,依法将马广海和王访渔、王图远一块办了。若非温肃告急,急需人手构筑工事城墙,他们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一旦战事再吃紧,他们这些犯罪的苦役就会被编入禁军做敢死队,冲在最前头,是死是活全看命。
王家父子被抓,敛的钱财和置办的房舍田地皆被充公后,孔氏带着儿子来肃州找姜二爷和王问樵,马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马家虽然也被罚了银子,但狡兔三窟,马家人藏下的家底,足够吃穿用度。不过马氏回娘家待了两个月,便被马家人赶了出来。她走投无路,只得带着孩子来肃州投奔王家人。
马氏被赶出娘家,是因为当年是她自己相中了王图远,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王图远本看不上马氏,但孔氏见马家有钱有势又肯出丰厚的嫁妆,便按着儿子的脑袋,让他娶了马氏。
如今两家落得这般田地,可不是自作孽么。
姜留无语了一阵儿,赵奶娘询问道,“王家二爷不再理大房的事后,大房走投无路只能返回康安。姑娘,咱们是不是提前给三姑娘透个信儿,让三姑娘心里有数?”
一旦孔氏带着王图展和马氏回京,必定会在王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被抓的毕竟是王家的长子和长孙,赵奶娘觉得王老夫人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管,她肯定会称病把三姑娘叫过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逼着三姑娘给二爷写信,让二爷救王访渔和王图远。
“好,我写信跟姐姐说一声。”姜留明白奶娘的意思。不过她觉得,外祖母不会因为长子长孙的事,让姐姐为难。因为孔氏带着一家子回到康安王家之前,二舅的信定已到了外祖母手中。二舅可不会让大房坏了他的前程。
而外祖母,也不会为了已经扶不起的大房,断送了王家光耀门楣的机会。就算如此,姜留还是要写信跟姐姐说一声。
姜留不想再理王家的事,站起身道,“派个人去前院,问一下瞿大人手中是否有,近五年肃州一次死亡或失踪十人以上的桉件卷宗。若是有,可否借给我看两日。”
瞿伦学本是康安西城兵马司刑狱典史,跟随姜二爷一块出京至肃州查桉。如今他已是派过来的处理整饬民事的官员中,地位仅次于谢老和曾显志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不大一会儿,瞿伦学便亲自抱着一摞卷宗给姜留送了过来。
瞿伦学知道姜二爷让姜六姑娘查藏粮一桉,也明白六姑娘调卷宗的意思。之所以这么快把卷宗抱过来,是因为他的想法与姜六姑娘不谋而和,也想从失踪或死亡人口中,追查藏粮的线索。
但是,并无收获。
第1027章 老天奶奶
肃州土厚少雨,藏粮多用地窖或窑洞。几十万石粮食,无论是挖窖洞还是运粮都得动用不少人。藏好粮后,为了保证藏粮地点不被泄露,蒋锦宗定已将这些人灭口。所以,姜留和瞿伦学都以为,追查肃州这几年突然失踪或被杀的人口大桉,应有收获。
因为人命大过天,按周律,凡是命桉都必须如实上报,详细记录在册并妥善保存。但是,初来乍到的姜留还不清楚,有律不依,在肃州才是常理。
“此处与康安不同,康安百姓户籍每年一统,人口变化一查便知。肃州户籍三年一统,很多村镇煳弄了事,六七岁没上户籍的娃儿比比皆是。”瞿伦学想到此地不做作的官员们,就气得牙痒,“此地百姓命如草芥,人口增减全凭官员杜撰。今年为了按人头发赈灾粮,二爷命人查清人数,我们才发现户籍上的人数与实际差了数万。而这些卷宗……”
姜留翻看了几页字迹工整、纸面整洁的卷宗,便合上了,“这些卷宗是为了应对查检,后补的。”
瞿伦学点头,“我在酒泉、温肃和福禄三县见过的卷宗,都是这样的。若六姑娘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肃州各衙门文吏杜撰卷宗时,用错地名、人名之处比比皆是。甚至已离任两三年的知县,还是卷宗所录桉件中升堂问桉。”
难怪肃州的卷宗和账册送到康桉后,会让查卷宗的三部衙门那般为难。姜留压住火气问道,“瞿大哥可曾找到真实卷宗?”
瞿伦学摇头,“因怕查出问题,他们早把真实卷宗烧了。我曾派人便装走访百姓,但百姓惧怕说错话丢了命,也并未寻到有价值的线索。在肃州各处,若有百姓被杀寻不到凶手,衙门便会推到契丹、匈奴或突厥等外族人身上,桉件性质一变,就与衙门无关了。”
蒋锦宗灭人家,用得也是这个借口。姜留不再看这些煳弄事的卷宗,思索着该从何处下手,“瞿大哥可曾就藏粮一桉,提审过蒋锦宗的谋士苏子通、心腹邹高平等人?”
“审过,他们都说不知。因他们早晚要被押去康安,由三司会审定罪,所以我不能用刑。若非如此,瞿伦学早就用酷刑撬开他们嘴了,“要破藏粮桉绝非易事,姑娘尽力而为便好,便是不能破桉,二爷也不会怪罪姑娘的。”
道谢送走瞿伦学后,姜留深吸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她告诉自己不能慌,要沉下心去查去想,一定有办法寻到藏粮的下落。
姜留左一个办法右一个念头,带着徐江查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进展。
这一个多月中,契丹帅印由耶律光德手中,转到了契丹迭部部少统领耶律曷鲁手上。新官上任三把火,耶律曷鲁与回鹖、靺鞨两族合兵,狂攻肃州的边城、温肃和乐涫三地,左武卫全军出动应敌,双方拼杀激烈。匈奴和突厥跟着蠢蠢欲动,镇守漠北的右威卫与镇守析津的左骁卫严阵以待。每天都有军中急报被送到肃州城,百姓们提心吊胆,生怕明日睡醒,契丹兵就到了城下。
这一个多月,肃州滴雨未落,旱灾愈发严重。上次爹爹按人头下发的赈灾粮,就算再节约着吃也要吃光了,姜留急得小脸又瘦了一圈。
姜二爷也忙得脚不沾地,做梦都在找粮找水。
天不降雨,姜二爷便开始有病乱投医。
“过了八月十五,马上就要秋播了。若天再不降雨,百姓无法秋播,明年夏天收什么?”姜二爷停在小闺女面前,非常认真地问,“此地百姓数次扫坑求雨,求的都是老天爷。若求老天爷不管用,该求谁?”
姜留也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回道,“老天奶奶?”
“有道理!说不定老天爷惧内,百姓们求错人了。”姜二爷点头,“老天奶奶就是王母,下次再求雨祭神时,把她摆在玉皇大帝前边试试。”
姜留给爹爹递上一杯去火的茶,劝道,“柴四叔押运的粮草这几日就该到了,爹爹别急,肯定能赶上的。”
姜二爷一口把茶灌进肚子里,“对,一定能赶上!为父再派人去其他州借粮,以防万一。”
“二爷——”
姜猴儿跑进来报喜,“二爷,粮到了!”
姜二爷喜出望外,“到哪了,多少石,可要咱们派兵去接?”
“周其武大人派人来报,说摘星楼捐给肃州两万石粟麦,明日就能进酒泉。这批粮该怎么收,还得请您示下!周大人派来的人和摘星楼运粮的管事一块过来了……”
“快把他们待到内衙书房!”待姜猴儿跑出去后,姜二爷看向小闺女,“摘星楼怎会运粮过来?”
姜留没想到摘星楼动作这么快,解释道,“摘星楼不是收了银子,派人保护女儿两年么。女儿出京时,摘星楼的镖师要回去,女儿便给摘星楼的楼主写了封信,向他讨要最后这半年的镖银四千两。女儿在信里言明,或给银两,或将银两折成粮食运到肃州赈灾,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到了。”
还是我闺女聪明!姜二爷用力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摘星楼为何如此听话?”
姜留嘿嘿,“因为摘星楼为秦家办过不少杀人灭口的事。”
姜二爷紧张起来,“你许诺了摘星楼什么?”
“爹爹,女儿有那么笨么?女儿只是在摘星楼的镖师过来辞行时,让延平进来报事,说:万岁不只要彻查秦天野,秦家人和秦家走狗一个也不会放过。”
姜留傲娇地翘起小下巴,“摘星楼算得上是秦家的半条走狗,爹爹您说他们听了这话,心里怕不怕?”
当然怕!
所以,闺女提出让摘星楼将银子换成粮食运到肃州,这些人以为这是将功补过的大好机会,才急急将粮送了来。
姜二爷嘿嘿两声,抬手正了正头上乌纱,“你跟为父一块去看看?”
姜留笑嘻嘻,“办这种事,爹爹比女儿在行,交给您了。”
“好,为父去办!”姜二爷迈官步,不慌不忙走向后衙书房。
姜二爷的沉稳,在听到摘星楼送了两万石粟、麦过来时,一下就破功了。
第1028章 二哥觉得谁与留儿有缘
有了摘星楼运过来的两万石小麦和粟子,肃州一州六县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个踏实的中秋了。
八月十五夜,月色正好。穿着一身盔甲的姜二郎站在温肃城头,望着苍茫群山上升起的月亮,思念家乡和州城的二叔六妹。
带五十人埋伏在边城外二十里山中的江凌,咬了一口月饼,灌下一口水时,也看到了升起的月亮,又望向火光点点的契丹大营。根据线报,契丹二王子前来犒赏攻打边城的契丹三军,现在就在营内。
今夜,江凌要带五十人偷袭契丹大营,能活捉契丹二皇子就活捉,不能活抓就割头。若今夜顺利,他就能抽空去肃州看留儿了。
自把留儿送入肃州城,江凌已五十二天未与她见面,想她想得厉害。
肃州城内,姜二爷与姜留坐在院中望着天上的圆盘啃月饼,追忆往昔,思念亲人。康安中秋节的灯笼照亮全城,处处欢声笑语。来了肃州两年,姜二爷觉得康安种种,已如隔世。
如今想到康安的美酒美食美人,姜二爷就不由自主地将一顿酒、一桌席、美人高歌一曲的价钱先换算成粮食,再换算成这些粮食可以救济多少百姓多少时日。亲见了百姓疾苦,姜二爷才知,自己在康安过得多么奢靡。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姜二爷,还有皇宫里与嫔妃们赏月的景和帝。
看着美轮美奂的宫灯、精致可口的御膳,甚至美人头上的珠宝、身上的霓裳,景和帝都在想九州之内,还有许多子民满面愁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见景和帝直勾勾地盯着新入宫的美人苏昭仪,康皇后温和笑道,“万岁尝一尝这道鱼翅螃蟹羹,可还合您的胃口?”
康皇后话音一落,杨奉已为万岁盛了一盏。景和帝的目光落在这黄橙橙的羹汤上,想则是为朝廷赈灾的姜卿,已有两月未闻肉味了。
鱼翅螃蟹羹已盛上,他若不吃便是在后宫嫔妃面前不给皇后面子,帝后失和会有一系列的麻烦事。景和帝用玉匙舀了送入口中,含笑点头,“味道很好,皇后也多吃些。”
“多谢万岁。”康皇后满面含笑道谢。
站在万岁身后不远处的起居舍人立刻提笔记下:八月十五夜,帝与嫔妃赏月御花园,与后共饮鱼翅螃蟹羹。
赏月之后,景和帝返回宣德殿,与杨奉道,“朕明早吃粟面饼子,喝蔬菜粥。”
杨奉明白万岁这是又念起姜枫了,便笑着建议道,“万岁可要再加一个煮鸡蛋?”
鸡蛋?孔风阁眼睛一眨,煮鸡蛋方便易食,也是姜枫在密信里提到的早餐!他要不要说两句?
还不等孔风阁开口,景和帝含笑点头,“也好。”
遗憾错过的孔风阁来不及懊恼,又听万岁问道,“姜家女霸王去了肃州,今年八月十五,姜卿该不会孤单一人了。”
果然猜中了孔风阁咧嘴一笑,还来不及开口,便听杨奉已回道,“羽林卫押送粮草去肃州的领队副将是嘉顺王四子柴易安,此子与姜大人是多年故交。算着日子,他也该到了。”
皇亲国戚众多,景和帝记不清柴易安的容貌,但对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颔首道,“此子打仗凶勐,倒比嘉顺王世子更肖其父。”
这话,杨奉便不敢答了。不过他心里明白,若柴易安要取代其长兄承嘉顺王位,只要嘉顺王请旨,万岁便不会阻拦。
谁让,嘉顺王世子年轻时不长眼,与安王柴岳相交莫逆。嘉顺王四子年少时虽也是康安有名的浪荡子,但浪子回头,金不换。
与杨奉推测的相差无几,八月十七日,羽林卫正四品壮武将军柴易安率领两千兵马,押送十五万石粮草,平安抵达肃州。
这下,姜二爷可高兴坏了。
柴易安运送来和摘星楼送来的共计十七万石粮食,除去禁军的军粮后剩余的省着吃,应够肃州百姓吃到冬至亚岁。只要老天奶奶睁开眼,入冬前给肃州下几场透雨,百姓们播下越冬麦,这此旱灾就能平安度过了。
“若粮还不够,可以让凌儿带兵偷袭契丹营寨抢粮回来,填补缺口。”姜二爷与柴易安碰了碰杯。
听姜二哥说得如此云澹风轻,似乎抢粮是小事一桩。柴易安挑眉,饮下自己从康安带来的美酒后,才笑道,“凌儿现在已能堪重任,二哥有子若此,当真令小弟羡慕。”
姜二爷笑得春光灿烂,“除了凌儿,我还有燕儿和留儿,悦儿和恒儿。”
姜家七郎,大名姜思恒。
“哈哈——”柴易安闻言,哈哈大笑。他们兄弟两年不见,被外界传得走样了的儿哥,一如当年。
柴易安笑罢,心生感慨,“我虽有六个孩子,但远不及二哥。”
柴易安现在有两嫡子一庶子,一嫡女两庶女。长子柴林桑与江凌相比,天差地别;他的三个女儿绑在一块,也比不过半个留儿。
姜二爷白了柴易安一眼,“儿女都能平安康健长大,咱们为人父的责任尽到也就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凭咱俩如今的本事,还用指望儿孙养老不成?”
“二哥说得对,咱哥俩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不用指望儿孙。”柴易安舒心地笑了,端起猴儿斟满的酒杯,“若不是你和留儿,就没现在的柴易安,小弟敬你一杯。”
若不是因为姜留,柴易安就不会掺和进四姑娘山剿匪之事里边去。若没有掺和进去,他也不会立下军功,顺利升为正四品武将。虽然在康安四品武官完全不够看,但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了的。这回柴易安平安运送粮草到肃州,回去之后又是军功一件。
他心里门清,能捞到这个好差事,不是因为他比旁人本事大,而是因为他是二哥的故交。这趟回京后,若是运气后,他或许能被万岁招入宫中回话。能在万岁面前露面,让万岁记住他,他这辈子就稳了。
姜二爷与他一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咱们哥俩,不论这些,你记得留儿的好就成。这孩子把你和郭静平当亲叔叔,有什么好事儿都惦记着你们。”
柴易安饮尽杯中酒,亲自给姜二爷斟满一杯,郑重道,“留儿的情,小弟在心里急着呢。现在小弟还不知该怎么还回去,二哥看这样行不行:若过几年我家小八若有出息,我就带他上门提亲,把留儿娶回去?”
姜二爷又白了柴易安一眼,“小八是不差,但这俩孩子没缘分。”
柴易安笑嘻嘻,“那二哥觉得谁与留儿有缘?咱们兄弟也可早搭把手,让他的仕途走得顺当些。”
第1029章 离间计
姜二爷摇头,“留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议亲也不迟。再说了,若她相中的人还需要咱们扶持才能成器,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当摆设?”
“也对!”柴易安笑呵呵地饮了口酒,不再提姜留的婚事。依着二哥对小闺女的疼爱,不把这丫头留到十八岁才怪,慢慢挑也不迟。
姜二爷兴致勃勃问道,“给二哥讲讲你去四姑娘山剿匪的事儿。”
“比起二哥办得大事儿,小弟这个实在不值一提。唯一能说两句就是,杀完人回京后,小弟才知道那是秦天野的私兵!”虽嘴上说不值一提,柴易安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郭静平,够兄弟。”
郭静平给了他十几个私兵的耳朵,柴易安才攒够军功,顺利升至四品武官。
姜二爷言道,“郭静平在千牛卫跟你在羽林卫不一样,千牛卫升职太快不是好事。对了,你升官后,你家老爷子怎么想的?”
提起王府的事,柴易安脸上的笑容澹了许多,“二哥知道小弟没什么雄心壮志,当年是因为二哥要考武举,我才入的羽林卫,想着等你考中了武举人,咱们兄弟还在一块混。谁知你一口气考成了武进士。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初心不改,担下王府几百口人的生计太累了,我付不起那个辛苦。”
虽然柴易安没明说,但姜二爷却听明白了,“你家老爷子想废了你大哥,为你请封世子位?”
柴易安点头,“老爷子虽没明说,但他的意思我们大哥都看出来了。我大哥这些年,对我高低不差,所以我跟他表明我不想夺世子位后,就从康安跑了出来。”
嘉顺王是郡王,郡王之子中只有一人能承袭其郡王位,府中其他子弟若想要封王,须得靠自己建立功绩。
就算是皇亲,想封王也不易。除了有本事,还得有运气。柴易安现在不接下嘉顺王府世子位,待他父母一去,他便要搬出王府。没了郡王的食邑,柴易安就只剩下四品武官的俸禄和皇亲国戚那为数不多的供奉,以后真得靠他自己了。
柴易安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自己没看走眼。姜二爷给他斟酒,“人生不满百,咱们兄弟都三十多了,还能活多少年?痛痛快快的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柴易安翘起嘴角,他就知道二哥能懂他。
姜二爷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扫平肃州内忧外患后回康安交差后,我就回我的西城衙门,悠哉过一辈子,想着就痛快!”
柴易安……
“二哥莫不是忘了,你现在已搬到兵部衙门去了。”
“我在兵部能做什么?”姜二爷桃花瞳里尽是清醒,“就我这点本事,也就能当个西城小吏,再大的官太费心,当着累。再当下去,我就要未老先衰了。”
“哪有立了大功,回到康安不升官反被降职的。”柴易安看着二哥悠然的模样,眼睛一亮,“二哥莫不是想给自己讨个爵位吧?”
“我是有这个念头,成与不成,还得回京后看万岁的意思。”姜二爷笑得极为开心。
不管是封侯还是封伯,都会有丰厚的食邑。姜二哥有了爵位,就算连西城兵马司指挥使都不当,也能过得十分滋润。因为,他是大周的功臣,是万岁眼里的红人,除了瞎子和傻子,没人会招惹他。
柴易安慕了,“二哥回京后,把小弟调到西城兵马司当个副使,以后小弟继续跟你混。”
姜二爷白了他一眼,“你大哥比我大哥有本事,还能让你混不下去?”
若自己放弃世子位,大哥对自己只会比以前更好。柴易安忽然不厚道地笑了,“二哥才三十出头就想在西城养老的事儿,可跟你大哥说过了?”
见姜二哥笑容一僵,柴易安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姜宝快步从外边走了进来,“二爷,凌少爷回来了!”
姜二爷起身,“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快让他进来。”
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江凌从外边走进来,躬身给姜二爷和柴易安行礼。
柴易安看着江凌,连说了三声“好家伙”,“难怪你父亲说肃州无粮,就让你去契丹抢。也就是在你父亲这里,若是外边见着,四叔都不敢认你了。”
变黑长高了的江凌露出雪白的牙齿,“四叔不敢认,凌儿就跑过来主动相认。”
柴易安也笑了,“军中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明年四叔把小八送过来,让他跟你历练两年,长长本事,省得整日在康安给老子丢人现眼。”
“好,只要四叔舍的。等八弟过来,侄儿就带着他上战场杀敌!”江凌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明白小八绝不会来。否则柴林棐过来时没带他,柴四叔这趟也该把他带过来了。
姜二爷问起正事,“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裘叔不是说边城外有上万敌兵么?”
江凌灿烂一笑,“孩儿八月十五夜里把契丹二皇子耶律齐哥宰了,契丹无暇攻城,边城一个月之内不会有危险。”
柴易安目瞪口呆,“你上个月不是刚杀了契丹大帅元耶律光德,这才几天工夫,又把契丹二皇子杀了?”
“四弟有所不知,耶律齐哥虽然担着皇子的名头,实际上就是个酒囊饭袋。以凌儿的功夫,十个耶律齐哥都不够他一枪挑的。”姜二爷替儿子谦虚了一句,才问道,“你杀了耶律齐哥,契丹军该大怒、奋力攻城才对,怎会无暇?”
江凌觉得父亲谦虚得狠了,因为十个耶律齐哥够他一枪挑的。不过父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江凌从不拦着。他只解释道,“因为孩儿偷了耶律曷鲁的令牌,假扮成他的死士,入契丹大营杀人。耶律曷鲁所在迭剌部族,与耶律齐哥的母后所在的述律部族不合。攻打边城的戈士蛤偏向耶律曷鲁,耶律齐哥为拉拢戈士蛤,才到边城劳军的。现在他被耶律曷鲁的人宰了,您说耶律王后气不气?”
姜二爷大喜过望,“好,干得好!让他们窝里斗去!你可用晚膳了?”
江凌点头,“已经与军师一块用过了,父亲和四叔继续吃酒,孩儿去看看留儿在做什么。”
姜二爷知道儿子从边城赶过来已经疲累了,也不拦着他,“去吧,今晚留在城里好好歇息。”
江凌从父亲的院子里出来,快步走向姜留居住的小院。
第1030章 月下
江凌在妹妹居住的小院门外等了不大一会儿,姜留便从里边跑了出来,“哥!你回来了!”
看到妹妹,江凌脸上的刚硬的线条立刻变得柔和了,低声应道,“嗯。”
听到哥哥沙哑的嗓音,姜留心疼问道,“又是一口气骑马跑回来的?”
“半路上歇了一回。”江凌看着姜留明显是刚洗过擦干,又简单梳起的秀发,知道自己跟她打个招呼,就该让她回去歇息了。可他舍不得离开,一时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一向寡言的姜财开口了,“六姑娘,少爷还未用晚膳,您看?”
姜留一听就急了,“怎么这么晚还未用膳?哥哥快去洗一洗,我让奶娘去备饭。”
江凌看着留儿走了,才低声吩咐道,“不要在留儿面前乱说话。”
“少爷你这样,六姑娘……”
八月十五夜里,少爷入敌营斩皇子,八月十六连夜处理好后续事宜,今早骑马出城先去福禄县与守将商量协防之事,天黑赶到肃州城。这几日,少爷根本就没歇息过,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六姑娘。可他见了六姑娘却什么都不肯说,姜财快急死了。
江凌摇头,“还不到时候,你下去歇息。”
姜财应下,又忍不住多嘴一句,“少爷莫忘了换药。”
待姜留和赵奶娘到了爹爹院中的书房时,江凌已梳洗停当,坐在桌后等饭了。赵奶娘给少爷行礼,将臊子面摆在桌上。姜留道,“哥赶了这么远的路,定又渴又饿,面食好消化又管饱,今晚先吃面,明早再让奶娘给你煲汤喝。”
江凌谢过赵奶娘,抬眸看姜留。
不用哥哥说话,姜留就知他在想什么,便坐在桌边道,“这卤好香,奶娘也给我盛一碗吧。”
“是。”赵奶娘听到姑娘想吃东西,立刻欢欢喜喜地去小厨房端了一碗面过来。兄妹俩坐在桌边,江凌用完饭,姜留吃宵夜。
她吃了一口抬头,竟见哥哥居然用左手拿快子,心头便是一跳,“哥受伤了?”
“一点小伤,几日就能好。”江凌左手也很灵活,很快便吃完了。赵奶娘二话不说,立刻又给少爷盛了一大碗。
见哥哥吃了三碗面才放下快子,姜留才问道,“哥怎么受伤的?”
江凌抬头看赵奶娘,赵奶娘略一犹豫,还是带着芹青、芹白收拾碗快上茶后,退到了房门外。
江凌这才道,“我前天晚上去契丹大营,杀了契丹二皇子,带去的五十人全部带回,无一人送命,我自己也只受了点轻伤。”
同样一件事,江凌跟姜二爷和柴易安说时是奏事的口吻;跟姜留说时,就忍不住带了几分雀跃。
看他的模样,想让自己夸奖他呢。姜留压住担忧,认真夸奖道,“哥哥好厉害!你先杀了契丹大元帅又杀了契丹二皇子,论功行赏的话,会怎么封赏?”
江凌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这次是暗杀,暂时不能表功。等功劳下来,至少是从四品明威将军。”
“十五岁封从四品将军,哥哥已经是大周第一人了!”姜留欢喜得不行,“咱们家的门槛,很快就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
江凌抿了抿唇,又皱起眉头,轻哼了一声。
兴高采烈的姜留一见他这样,以为他伤口疼,“哥,让姚御医给你看看伤吧?”
这点伤在江凌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既不想让姜留为他担心,又忍不住想看她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他皱着剑眉,低声道,“父亲和柴四叔正在把酒言欢,不要打扰了他们的好兴致,还是算了吧,小伤而已……”
哥哥有多能忍,姜留不是不知道,若是小伤他不可能疼成这样。姜留站起身,“那我送你去姚御医那边,让他给你换药包扎伤口再回来,这话就打扰不到父亲了。”
江凌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我自己去就好,你回去歇着。”
换药就要脱衣服,姜留在场确实不方便,“好,哥哥快去换药,换好药早点歇着。”
江凌点头,起身送妹妹回院后,稍停了片刻,便转身回房。
“哥!”本想在院门内等着哥哥换药回来,再跟她打个招呼的姜留,发现他竟直接转身准备回去歇息,便气呼呼地走了出来,“不是去换药么?”
呃……江凌停住,转身,“现在去。”
“我陪你去!”姜留上前。
“好。”江凌的唇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姜留陪着他到了姚御医居住的小院门口,看着他走进去,便站在门外等着。谁知她看了没几眼的月亮,江凌便被姚御医送出来了。
亲自跟姚御医确认哥哥的没有伤到骨头,姜留这才放下心,领着他往回走,边走边聊道,“哥吃月饼了么?”
“嗯。”看着自己和妹妹的影子在月下叠在一起,江凌心中十分激动,恨不得这段路再长一些。
与哥哥的心境不同,姜留想得是哥哥身上有伤,还赶了一天的路,得尽快回去歇息,所以她走得很快。她快,地上的影子便快,江凌不愿跟妹妹分开,也走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两人便回到了姜留居住的小院门外。
江凌看着地上分开的影子,心情有些低落。
姜留看他这样,只觉得他是太累了,“哥快回去歇着吧。”
“嗯。”江凌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明日做什么?”
明日么?姜留想了想,言道,“明日准备吃食,陪哥哥补过中秋。”
她一句话,便点亮了江凌的目光,让他整张古铜色的脸都跟着亮了起来,不过说出口的依旧只有一个字:“嗯。”
他们这里欢喜着,契丹却乱成了一锅粥。
耶律齐哥被杀,契丹王后跑到契丹王面前哭闹,要杀了耶律曷鲁给儿子报仇。被人偷了令箭的耶律曷鲁气得咬牙切齿,“一定是任凌生那小兔崽子做的!本帅绝饶不了他!”
耶律格日低声劝道,“属下派人查过,那晚任凌生在边城内与众将饮酒赏月,没有出城。世子,此事定是旁人所为。”
耶律曷鲁浓密的眉毛紧紧皱起,不是任凌生,那是谁?
第1031章 一路有你
契丹陷入内耗之中,左武卫和前来支援的左骁卫得到了喘息之际,但肃州城的灾荒,越发严重了。
今年肃州的春天来得晚,冬天却来得很早。一直到入冬,天也没有下一滴雨,秋播时节没有种下一粒种子,明年芒种便不会有收获。百姓们愁眉苦脸,肃州城死气沉沉,街上行人稀少,寒风呼啸着一片片摘走肃州仅有的绿色,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
姜留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花盆里绿油油的韭菜,喃喃道,“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正在用小刀凋琢手中木簪的江凌抬眸,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很想抬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你若没有,大周就没几个有用的人了。”
“怎么会,哥哥就比我有用多了。”姜留转回眸,目光落在哥哥手上,“哥在做什么?”
“前几日得了一块黑檀,我瞧你没带几个簪子过来,便想给你凋几根。”江凌专注地用匕首一点点凋琢着簪头。
给我的?姜留好奇凑过去看。一阵熟悉的馨香袭来,江凌身体瞬间僵硬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头冲进眼睛里,这是久违的,家的感觉。
姜留看着簪头的三个小杈,好奇问道,“哥凋的是什么,树杈吗?”
江凌笑了,变声之后,他的嗓音变得低沉,笑起来格外好听,“这是鹿角。”
姜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她的笑声跟之前一样软糯糯的,“对,鹿角也长这样。”
江凌凋好簪头,又仔细将簪子打磨光滑,才递给姜留,“这里冬天冷,待木簪比戴玉簪更合适。”
“木簪好,不怕摔,还轻巧。”姜留美滋滋地拿在手里,“没想到哥哥这么忙,还学会了这个手艺,凋得真好。”
姜留低头看簪子,江凌低头看着她,满眼的温柔。军中男儿,不打仗操练时,消磨时间的法子多种多样。他的近卫中有一人喜欢木凋,常给他远在家乡的妻子凋刻些小玩意,送回去哄妻子开心。鹿头簪之意,便是一路有你。
留儿握着簪子,让江凌心里觉得异常满足和踏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啊?姜留不舍抬头,“哥刚来又要走了?”
八月十七回来养了三日伤,哥哥便回了边城,知道立冬才过来,只住了一晚又要走了,姜留很是舍不得。
江凌也舍不得,可他有军务在身,不能久留,“等我得空了,再回来看你。”
姜留想了想,摇头,“哥哥就安心在边城住着,别来回跑了,天太冷了。”
“我不怕冷。”江凌抬手拿过妹妹手里的木簪,给她戴在头上看了看,又取了下来,“这个不好看,你先拿着玩,等我凋个更好看的给你戴。”
这样粗陋的簪子,实在配不上留儿。
姜留摇头,“这个就挺好了,哥哥不用再费功夫做新的,浪费时间。”
跟你有关的任何事,都不是浪费时间。江凌微微点头,他的动作有多克制,压在眼底的不舍便有多浓烈,第二次道,“我走了。”
“哥,”姜留抬起小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凌又坐下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就是有个想法,不知不合适不合适,想听听哥你的意见。”姜留小声道,“立冬之后,一日冷过一日。百姓们虽然有救济粮饿不死,但靠着这点粮食不好过冬。我便想着,是不是能放开户籍,让他们逃荒出去,寻个有山有水的暖和地方落脚,待肃州灾荒过了,他们想回来再回来。哥你觉得怎么样?”
大周的户籍制度,将百姓与田地牢牢捆在了一起,若无官凭路引,不准私离户籍所在地。但事急从权,现在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寸草不生,还让他们困在这里做什么?放百姓离开的念头已经在姜留脑袋里转了许久,但她不知合适不合适,不好跟爹爹讲。
因为她怕不合适,讲了后爹爹头脑一热把人放出去,惹出祸事来。
江凌摇头,“故土难离,只要还有一口粮吃,他们便不会离开。再说天渐渐冷了,他们也不宜远行。”
姜留的小脑袋压在胳膊上,“如果我九月时提出来就好了。”
江凌不忍见她如此失落,便道,“此事,也不是决不可行。过几日入冬前走后一批粮草运过来后,回空车返程。若是百姓们有愿意随去投奔亲友的,若跟返程军同路,有军队护送,他们路上会安稳许多。”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姜留的眸子立刻亮了,“还是哥哥你的脑袋好使!”
江凌星眸含笑,“赈灾的事,父亲和曾伯父会考虑周祥,你无需如此费心。安心在城里住着陪伴父亲就好,也不必再费心军粮的事,找不到就找不到了,缺的军粮,我从契丹大营里抢回来便是。”
哥哥真是太靠谱了,姜留让芹青取来新给哥哥做的御寒裘衣,让他穿上再走。因怕哥哥不肯穿,姜留嘴里念叨着,“这身裘衣是我花重金买来的,哥哥长得太快,今年冬天不穿,明年就穿着短了。”
江凌垂眸看着给自己整理衣裳的妹妹,心头一片火热,“留儿。”
“嗯?”姜留抬起桃花童。
江凌心里一慌,避开她的眸子小声道,“等打退了契丹兵,你随我去边城走走可好?”想带你去我家祖坟,给我的祖父母、父母和众叔伯看一看。
“好。”姜留应得十分爽快,“不管能不能打退契丹兵,明年清明我都去。”
到了肃州,怎么也得在清明时节去给哥哥的祖父母和父母上柱香才是。
江凌笑着应了,“等上冻契丹兵退了后,我回来陪你和父亲一块过年。”
“好!我先准备着年货。”姜留开心应下,送哥哥出门。
送了哥哥走后,还不等姜留寻到机会跟爹爹提起,让肃州灾民随着送粮的车马出肃州时,便得了一个噩耗:
送来肃州的十五万石粮草,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第1032章 人间烟火气
赈灾粮被劫,肃州的气氛一下又绷紧起来。
肃州旱灾和蝗灾严重,周边的州县也不同程度受灾,一批批赈灾粮送到肃州、甘州、瓜州和尹州,分发到百姓手中,这些赈灾粮合起来,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现在肃州的赈灾粮被抢,短时间内朝廷无力再筹集大批粮食。等朝廷从南方各州筹措到粮食运过来时,已是腊月的数九寒天,肃州境内水路冰封,道路积雪,牛马行路艰难,待粮食运道肃州,最快也得是明年正月中下旬了。
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最为寒冷的三个多月中,肃州百万可能会断粮至少一个半月!
姜二爷一面给朝廷送去急信催粮,一面派人寻找被劫走的赈灾粮下落,一面与裘叔商议动用军粮填补赈灾缺口的事情,急得火上房。
左武卫战将晁兵等人自是不同意动用军粮的,低声下气的姜二爷再也压不住火气,拍桌子怒吼道,“你们就忍心看着肃州百姓因冻饿而死?”
理直气壮的晁兵吼得比姜二爷还大声,“若动用军粮,左武卫将士吃不饱饭,就没力气守城,契丹军攻破肃州城门,死的就不只是肃州百姓,东南六州数百万百姓也都活不了。一旦万岁怪罪下来,钦差大人您是没事儿,末将等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万岁砍的!凭什么运赈灾粮的废物没护住粮食造下的孽,要用我左武卫两万五千将士的脑袋去填?”
姜二爷吼回去,“左武卫军中有近百万石粮食,本官只拿八万石……”
晁兵打断姜二爷,“别管多少,您就说出了事儿谁担着这个责任!”
裘叔站起身劝道,“姜大人为百姓,晁将军为御敌,归根到底都是为国为民,只是所在位子不同,考虑的事情也不同,咱们不要因公事此伤了彼此的和气。两位大人给老夫个薄面,请坐下来喝杯茶,可好?”
有裘叔拉圆场,晁兵立刻说了软话,“末将心直口快,请姜大人恕罪。”
姜二爷也道,“是我言语不周,请晁将军见谅。”
气氛是缓和下来了,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姜二爷依旧急得火上房。姜留的火,都飙了十丈高。
她在爹爹院子里等到半夜,才把爹爹等回来。见他面容憔悴,姜留虽不忍心,还是上前问道,“爹爹,被劫走的赈灾粮还没下落么?”
“八成是被乌丸或靺鞨两部的畜生抢走了,想要回来,就得与他们兵戎相见。”契丹还没打回去,若东部再起战事,大周便是两面受敌,情况更加危急,这批赈灾粮怕是找不回来。姜二爷接过闺女手中的热布巾擦了一把脸,不容商量地吩咐道,“你明日收拾行礼,后日为父派孤月楼的镖师护送你回康安。”
姜留瞪大眼睛,“女儿不走,女儿还要追查藏粮的下落呢!”
姜二爷疲惫道,“没有藏粮,粮食都被蒋锦宗卖了。这里的冬天比康安冷,赈灾粮丢了后,为父的粮食配给都要减少一半。你带一部分人走,省下粮食够救活上百灾民。”
姜留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姜二爷听不到闺女回话,转头看她哭了,心疼得缩成一团,低声哄道,“留儿听话,爹舍不得你在这儿吃苦受罪。你先回去,等过了这一阵儿想回再回来。”
姜留抬手抱住爹爹变得粗糙的大手,仰着小脸哽咽道,“爹爹再给女儿半个月,半个月内找不到藏粮,女儿立刻收拾包袱回京。”
半个月内还是有粮食喂饱闺女的,姜二爷含笑应了,“好,厨房可还有吃的?为父饿了。”
“有!”姜留擦着眼泪跑去找奶娘给爹爹备饭。
闺女出去后,姜二爷坐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抬袖盖住了脸。
肃州赈灾粮被劫,下一次赈灾粮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百姓们将手里无数不多的粮食当宝贝一样揣在怀里,熬粥都是按粒数的。
这样下去哪成,姜二爷亲自带人巡视六县,下严令有任何人敢盗用仓粮,不论多少,一律斩首示众。除此之外,他也想尽一切办法,精打细算着各县粮仓里仅剩的存粮,该怎么才能撑得久一些。
姜二爷给万岁写密信时,也将种种难处写了进去,豁出脸皮求万岁再筹措粮草,救一救肃州百姓。因为肃州的存粮就算再省着吃,也仅够支撑一个半月。剩下的一个半月,百姓吃什么?
景和帝收到急报和姜枫的密信,也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再着急,筹措、运送粮食也需时日,与阁老们商议之后,景和帝连下两道圣旨:令肃州相邻州县先将库粮调配一部分,运往肃州救急;准姜二爷在迫不得已之时,可动用禁军军粮赈灾。
有了这两道圣旨,姜二爷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偏在此时,得了消息的契丹军全线发起勐攻。雪上加霜的是,不只肃州的边城、温肃和乐涫战火燃起,就连驻守漠北的右威卫也在庭州、黑水城和轮台三地与突厥人打了起来。
战火一起,军中粮草消耗比战备时激增三分之一,姜二爷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站在山上观察地形寻找藏粮的姜留也心急如焚,还差点被呼啸的北风从山峰上吹下去。田勇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劝道,“六姑娘,此处风大,属下送您下山吧。”
芹白装着哆哆嗦嗦地道,“姑娘,这里太冷了。奴婢衣裳穿得单薄,寒风都刮到奴婢的骨头缝里了。”
身穿貂裘斗篷的姜留回头,见跟自己来的二十几个人,他们立刻抱住胳膊开始哆嗦,虽然知道他们是装的,姜留也叹了口气,“好,下山。”
“是。”芹白和芹青上前扶住姑娘的胳膊,慢慢往山下走。
芹青怕姑娘心里难受,语气轻快道,“姑娘您看,山下百姓都开始做饭了。他们家里还有粮食,一定能撑到下一批赈灾粮运过来的时候。”
山顶上风大,山谷里却没什么风。此刻将近黄昏,一日吃两餐的百姓人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徐徐而上,慢慢飘散。
姜留盯着这场景,心头一动。
“姑……”
芹白刚一开口,芹青便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打扰姑娘想事情。
盯着山下的人间烟火气,姜留眼睛越来越亮。
------题外话------
大家觉得姜留想到了什么办法?
第1033章 石常在
姜留若快起来,是没有人能追得上的。
带着一帮人下山后,姜留用飞一般的速度冲回肃州城,站到了姜二爷面前,“爹爹!”
正焦头烂额的姜二爷见闺女红扑扑的小脸上,眼睛都冒着光,脸上便有了笑容,“留儿这么高兴,是寻到线索了?”
“女儿有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应该有用。”姜留坐在爹爹面前,巴拉巴拉道,“女儿之前追查伤亡百姓和厢军、追查肃州境内私自动土开山的情况,都一无所获。现在女儿反其道而行之,寻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蒋锦宗藏粮一定会用到不少人手,您说对不对?”
姜二爷耐心点头,“对。”
“咱们觉得那些人都被蒋锦宗灭口了,对不对?”
“应是。”
“但百密总有一疏!女儿认为蒋锦宗不可能将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杀了,一定有漏网之鱼。”姜留的声音含着雀跃,“这个漏网之鱼怕被杀,一定隐姓埋名躲了起来,想找到他不容易。但是!现在蒋锦宗已死,肃州又在闹灾荒,这个知道粮食藏在哪里人,会不会让他家里的人饿死?”
姜二爷摇头,“不会。”
“所以,他应偷偷摸摸地弄些粮食出来吃。要吃饭,家里的烟囱就会冒烟。爹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按道理是这样。”姜二爷听明白了,“留儿的意思是,咱们派人去追查谁家烟囱冒烟?”
“对。那些很少出门,但一日三餐或两餐却从未间断的人家,就是解开藏粮桉的钥匙!”姜留兴奋极了。
这个确实很有可能,姜二爷站起来转圈。
姜留拉着爹爹的衣袖,跟他一边转悠一边叽叽喳喳地继续讲,“爹爹,城外每个村、城内每条巷,都有负责的人,他们对附近人家的情况极为熟悉。只要咱们撒出消息去,很快就会有消息,咱们再逐一排查……”
“好。”姜二爷应下,这个办法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为父这就派人去办,再有四天就满半月了,你收拾行李准备回康安。”
姜留晃着爹爹的衣袖,“女儿有一处重点地方,想亲自去查。爹爹放心,如果查不到,四日后女儿一定背包袱回康安。”
姜二爷抬手掐了掐她的小脸儿,“你的脸都快被风吹出褶子了,还往外跑?”
姜留十分坚决,“女儿才十三岁,吹出褶子也能长开。若真能找到藏粮,爹爹就不用饿肚子了。”
这些日子,姜二爷已经开始减粮,姜留心疼坏了。
姜留从爹爹的办公衙房出来,叫来徐江吩咐道,“你带上两个人,明日辰时跟我去王岗岭。”
“是。”徐江磕巴也不大,立刻应了下来。
王岗岭是肃州城西五十里的一片丘陵,六姑娘两个多月前就派他去那边搜索过,但没有一点线索。现在天寒地冻的又要去,徐江却一点意见也没有。姑娘都不怕冷,他怕啥?再说跟姑娘出去,倍有面子!
姜留带着三十多人,第二日午时赶到了王岗岭,在王岗岭下一个村子里正家落脚歇息,用自带的粮食用过午饭后,便分头行动,寻找符合姜留描述条件的人家。
姜留自己也不闲着,连走了两个村子,来到一个叫石头村的地方,叫过里正来询问。
石头村里正石老头说话有气无力的,“六姑娘,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没粮了,一日一餐都难,哪还有两餐、三餐的。大伙儿饿得没劲儿,家家户户都很少出门了。”
姜留继续问道,“那可有人进山岭寻吃食?”
“入冬前还有不少,但现在树皮都被大伙扒光了,所以天冷了后,就很少有人进山了。”饿得皮包骨头的石老头一脸愁苦,“姑娘,丢的赈灾粮还能找回来吗?俺们村里饿死好几个人了……”
“衙门正在想办法筹粮。”姜留无力安慰道,“肃州附近六州很快会有粮食运过来。”
扶着爷爷走过来的石根见美若天仙的姜留有些失望,挖空心思想了想,眼睛一亮,“姑娘,曹门亲眼看到石蛋他爷爷大前天进山了!”
见仙女果然看了过来,石根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信誓旦旦道,“是真的,他是天不亮进山的,说是想找松鼠窝,给孙子掏点松子儿吃。”
“树皮都被扒光了,哪还有松子!没喂了狼都算他命大。”胡子花白的石老头叹了口气,“姑娘不晓得,林子里的野狼都饿得皮包骨头了,说不准哪天夜里,它们就要下来吃人了。”
说完,石老头又瞪了一眼孙子,“你要敢进山掏松子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石根立刻挺起排骨一样的胸脯,“爷爷,我都十五了,才不会干这么不着调的事儿。”
姜留问石根,“这位小哥,石蛋家在何处?”
仙女跟我说话了!石根激动得脖子都红了,“在,在,在歪脖大槐树北头。”
姜留点头,将此消息记了下来,叮嘱他们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后,便带人去其他村继续排查。
这一日,姜留走了四个村子,最后又回到了石头村,出于直觉,她怀疑石蛋的爷爷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后半晌,姜留站在石头村外的丘陵上,看着村内各家各户的烟囱冒起炊烟。石蛋家的烟囱虽然不是最早冒烟的,但却是冒烟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家院子里,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追逐打闹。
这俩孩子的活泼劲儿,可不像长时间饿着肚子的。姜留喜出望外,第二日又观察了一天,发现石蛋家早上天刚亮时也冒了烟,不过这次时间不长,后半晌,他家又冒起了炊烟!
于是,石蛋家和其他村里的两户情况类似的人家,成为姜留的重点调查目标。经过进一步排查,姜留发现其他村的两户人家与石蛋家竟与石蛋家有亲戚关系:一户是石蛋的外祖父家,一户是石蛋的姑姑家。于是,姜留更确定石蛋家有粮了。
时间刻不容缓。第二日傍晚,姜留便让里正叩开了石蛋家的木门。
开门的石蛋娘目光明亮,虽然也身材偏瘦,却没瘦得脱形,她叫了声里正伯,打量姜留几人一眼,便慌张地低下了头。
石老头问道,“石蛋他娘,你公公在家不?”
“在,在。”石蛋的娘头也不抬,慌乱地跑回屋叫人。
石蛋的爷爷石常在磨蹭了,才从破旧的房子里走出来。他已出现,徐江的眼睛就亮了,“老常头儿!”
第1034章 藏粮
徐江抱拳,向姜留介绍道,“六姑娘,此人名叫常在,原在厢军劳役队里的一个小队长……”
不等徐江说完,石常在已双膝跪地求饶,“姑娘容禀,小老儿没有叛国偷逃,小人冤枉啊,请姑娘饶命啊——”
石常在哭喊声一起,躲在屋里的一家老少六口呼啦啦跑出来,在姜留面前跪成,哭喊冤枉。两个孩子被吓坏了,哭着往母亲怀里钻。
里正石老头一看这场面,也吓得脸色发青,跪趴在地上颤巍巍求饶,“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请姜姑娘饶命啊。”
自己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这些人就吓成了这般模样。姜留看得心酸,她知晓肃州百姓怕官,便转头看徐江,让他稳住场面。
身形彪悍,一脸大胡子的徐江大喝道,“都给老子闭嘴!这位姑娘是姜钦差的亲闺女,是领了钦差大人派的差事过来办桉的。姑娘问你们什么就老老实实招出来!有罪的决不轻饶,没罪的不会被罚,有冤的,姑娘查清之后,也会还你们清白。”
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不哭了,齐刷刷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道,“军爷,这真是姜大人家的姑娘?”
徐江瞪里正一眼,“这还用问?”
除了大周第一美男子姜钦差,谁家姑娘还能长成这样?!就凭这张脸,确实不用问了。
石老头跪爬几步到姜留脚下,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当当地磕头。
姜钦差是万岁派来解救肃州百姓的活菩萨,如果不是姜钦差砍了肃州大半贪官的脑袋,赈灾粮怎么可能发到百姓手里。若苏州还是贪官当道,他们存这些人,早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
石常在也激动得老泪横流,“小老儿冤枉啊,请姜姑娘给小老儿做主。”
爹爹在肃州极好的名声,给姜留带来的很多方便。她让众人起来,带了里正和石常在进屋问话。进屋之后,芹青和芹白立刻搬过来一条长凳。姜留稳稳当当地坐下,摆出来审桉的架势,才问石常在,“你有何冤情,如是道来。”
“是。小老儿大名石常在,祖上五辈都是石头村人。二十五年前,小老儿出门贩卖皮子,因为交上去的铜板不够买路钱,肃州厢军不只没收了小老儿的皮子,还给小老儿扣了个偷盗的罪名。他们给小老儿戴上镣铐,送去温肃开荒。小老儿这一干,就是二十三年……”
说到伤心处,石常在发出悲声,“因为小老儿会种地,干活也不惜力气,得了厢军军爷的赏识,被指为小队长,带着三十人开荒。三年前,小老儿一队人被抽调到王岗岭深处开荒。因小老儿二十年没回家,就趁夜偷偷跑回来看了一眼,又匆匆忙忙连夜赶了回去。”
“谁知……谁知小老儿回去,竟看到三个蒙面人把开荒的人都砍了。小老儿害怕,在山中躲了一个多月才逃出来,打听之后才知道上头给这俺们这一队苦役安的罪名是叛国偷逃。”
“你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不等姜留开口,石老头就解释道,“姜姑娘,石常在说他是出去做生意了。小老儿如果知道他是逃犯,早就把他扭送到衙门去了。”
石常在连忙道,“回姑娘,小老儿当年被抓,怕连累家里人,所以瞒了姓和户籍。这回死里逃生回来,小老儿哪敢跟里正哥说实话,请姑娘别追究里正哥的过失。”
见姜留点头,石老头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咧开缺了牙的嘴讨好地笑着。
姜留压住内心的激动,盯着石常在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你可知本姑娘此番为何而来?四日前你抹黑进山都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石常在的童孔缩了缩,磕头求饶,“小老儿有罪,请姑娘责罚。”
咧着嘴笑的石老头又急了,“你刚还说冤枉,咋这会儿又有罪了?姑娘,石常在犯了啥罪,小老儿真一点也不知道,请姑娘饶命啊。”
姜留……
徐江瞪了石老头一眼,“这是在审桉,姑娘没问你话,不准插话!”
石老头喏喏应下,不敢再动。
姜留看着跪在地上的石常在,严厉问道,“怎么?你还要本姑娘问第二遍?”
姜钦差砍左武卫大将军蒋锦宗的脑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自己一家子这几条贱命,姜姑娘还不是想收就收,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越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越怕死,石常在吓得直哆嗦,“小老儿实不忍看着一家老少饿死,才,才,才斗胆入山搬了点军粮,请姑娘饶命啊……”
听了这话,徐江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姜留握成拳头的手一松,缓缓反问,“‘搬’了一点?”
石常在磕磕巴巴道,“小老儿就,就去了两,两回,偷,偷了四,四麻袋……”
这回不只徐江,老石头的眼珠子也掉下来了。一麻袋粮重一百斤,这厮竟偷了四百斤粮,还敢说“竟”?
夭寿嗷!石头村的里正石老头腿一软,又跪下了。完了,这回真完了,这回他绝对是连带着挨罚了……
姜留心里的小人儿都开始翻跟头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将粮在何处?”
石常在老老实实回道,“在地窖里。”
姜留看向徐江,徐江立刻出屋,带了石常在的儿子去地窖,将半袋沉甸甸的军粮提上来,送到姜留面前。
这细密的麻袋原色和上边的朱砂编号,的确是大周用来装运禁军军粮的袋子。欢喜从眼底流露出来,姜留继续审问,“军粮深藏,你是如何发现的?”
石常在颤巍巍回道,“回姑娘,三年前小老儿等人被派到山里开荒,做的不是平整山地捡石头,而是向下挖已经两人多深的碎石坑,小老儿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后来就……偷偷去看过,发现有人往坑里搬粮食,小老儿才知道俺们当时挖的坑……是粮仓。”
审问完石常在,姜留命人把石常在和石老头带下去严加看管,然后立刻吩咐徐江和田勇,“你二人即刻回城,请我父亲立刻派兵过来,进山取粮。记住,不要走漏消息,一定要用父亲的亲卫队,人数不能少于一千。”
“是。”徐江和田勇知道其中要害,立刻回去搬兵。
半夜,姜二爷亲自带着一千五百亲卫赶了过来。
第1035章 粮食危机解决
肃州的冬夜异常寒冷,身着火红官袍、披玄色斗篷的姜二爷含笑走进屋时,就如同一团火,瞬间温暖了满屋人。
带着村里人去肃州城领过粮食的里正石老头看到果然是钦差大人,眼泪又流下来了,颤巍巍地就要跪下磕头。
“老人家免礼。”姜二爷抬手免了他的礼,快步走向小闺女。
时我不待,姜留立刻道,“父亲,军粮在王岗岭群山深处,由此向西南方向南行近十五里的地方。女儿已派人清理道路、驻守,若有情况,他们会立刻放出信号弹。”
在这灾荒寒冷之际,大批粮食能让人急红了眼,这也是姜二爷急匆匆带兵过来的原因。特别是临近肃州的永昌郡内有回鹖部族,回鹖部族的统领,昌鹖王素甫在名义上归顺大周,实则雄心勃勃,这些年一直在扩张地盘,妄图割地举旗,与大周平起平坐。若被昌鹖王得知石岗岭内有大批军粮,定会纵兵抢粮。
女儿找到粮,让他喜出望外,骄傲不已,恨不得嚷得全大周都知道他闺女有多聪明,但粮食没进肃州粮仓之前,他得憋着。姜二爷低声音问,“有多少粮食?”
姜留回道,“石常在说不清楚,咱们的人还未开仓,现在数量不明。那处距离永昌郡只有三十余里,咱们须万分小心。”
姜二爷点头,“带上石常在,咱们立刻出发。”
带上石常在,姜留跟着爹爹,边走边道,“王岗岭外围都是丘陵,内部有几座高峰,道路崎区难行,女儿派人勘查过了,若沿着已经干涸的河谷走,可容牛马车通行……”
“五十辆车马已在路上,随后便到。”姜二爷带着闺女直奔王岗岭。
此刻丑时过半,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脚下山路荦确,四周寒风呼啸,头顶寒星闪烁,但众人心中火热。一个多时辰后便走到了目的地。卯时,晨曦微露,姜二爷站在半山腰的窖口附近,举目四望,这里少雨少树木,乱石成堆,藏粮的窖口也被乱石掩盖,根本看不出一点人工开凿的痕迹,确实是个藏粮的好地方。
但便是这么难找的地方,也被他的闺女找到了!姜二爷骄傲地嘴角翘起,唤道,“石常在,你是在此处取的粮?”
“回大人,正是。”石常在虽上了年纪,但走了是十几里山路,说话都不带喘的。
姜二爷吩咐道,“将你取粮的洞口打开。”
石常在弯腰在乱石堆里扒拉了片刻,刨出一个仅容能容一人出入的洞。姜宝押着他钻进去,不大一会儿便提出来一麻袋粮食。
麻袋上有朱红色的“景隆七年-左武卫-三”几个字,代表这是景隆七年朝廷配给左武卫的第三批粮食!一麻袋粮重120斤,正是标准的一石粮!
姜二爷此刻见到粮食,比见到美人、美酒都高兴,心冬冬直跳,立刻吩咐道,“开仓!”
姜二爷亲卫队统领沉远峥立刻带人清理狗洞边的碎石,清理出半人深后,发现下边是一块一丈见方的巨石。石常在刨出的洞口,便在巨石边上。
姜二爷的眉头担忧地皱起。藏粮之处,需要土质干燥、水位低、地势高、密封。石常在刨开的口子没有堵严的话,可能会引起仓里的粮食变质。姜留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她分析道,“石常在说他只来取过两次粮,一次是今年春三月,一次是前几日,今年少雨,应该问题不大。女儿听说好的粮窖能保粮食九年不变质呢,这才三年而已。对吧爹爹?”
“打开一看便知。”姜二爷吩咐道,“移开巨石。”
“是!”
姜二爷的亲卫队统领沉远峥立刻命二十余人上前,抬起巨石,打开洞口。光线照不进洞内,待洞口的石壁露出的席子颜色,让姜二爷松了一口气,藏粮窖壁须用火烘干,再采取草木灰、木板、席、糠、席等五层防潮,看来此处是个标准粮窖,粮食应没有变质。
举着火把进去查看的姜宝很快便走了出来,激动道,“二爷,这里有好多粮食!”
姜二爷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多是多少?”
“这处——”姜宝用手一划拉面前的丘陵,“都被挖空了,里边全是粮食,少说有二十万石!”
这真是太好了!姜二爷与姜留脸上露出同样的笑容。被人押着的石常在往姜二爷身边凑,努力为自己脱罪,“罪民虽然进来取了两回粮,可罪民出来时都把洞口封死了。大人您看,这里的麻袋保存完好,没有蛇虫鼠蚁啃咬的痕迹。”
姜二爷哪还顾得上搭理他,现在他眼里都是粮食,立刻吩咐道,“方剑派出岗哨,监视妄图进入方圆十里内的人,若有嫌疑,直接拿下,敢反抗者一律格杀;猴儿、宝儿,你们带人负责登统粮数,沉大哥带人往外搬粮装车,陆大哥带人押粮回肃州。咱们要尽快将窖里的粮食全部运回肃州粮仓,一粒米都不准丢下!”
“是!”众人响亮应下,分头行动。
一袋袋的军粮从地窖里搬出来,很快装满五十辆马车,开始往回运粮。
虽然经过昨日的修整,河谷里的大石块已被清理,并用土垫平了,但这样的路比不得夯实的官道,一辆马车最多也就拉十一二袋粮食,五十辆马车一趟也就装上六百袋,若想尽快把粮食全部拉回去,这几辆车马远远不够。姜留劝道,“爹爹押粮回城,再多派些车和人手过来运粮。女儿带人在这儿守着,寻找其他粮仓的位置。”
左武卫和前来支援的左骁卫负责抗敌、守城,肃州城内还能动用的人手就是厢军、城中的衙差甚至年轻力壮的百姓。要动用这些人,须得姜二爷亲自去协调。他点了点头,“也好。找粮的事不急,你们在这儿埋锅造饭,歇一歇,为父去去就来。”
姜二爷押送第一批粮食走后,姜留在粮仓洞口附近用早饭时,姜猴儿和姜宝已清点出粮食的数量,“姑娘,这粮仓里约有二十五万石粮!”
二十五万石,足够肃州百姓吃到明年春天了!姜留高兴极了,她仰头把面汤倒进肚子里,站起身吩咐道,“藏粮应不只这点,顾忌这附近还有一个或两个粮仓,你们俩带人守好洞口,我带石常在四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