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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六娘发家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南极蓝     姜六娘发家日常txt下载     姜六娘发家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76章 得胜归来的将军

    第二日,四姑娘山内发现上千山匪,被叶清峰和白旸率兵灭杀的消息,如一道惊雷,炸得百官魂不附体。

    白旸也就罢了,叶清峰是何人?他是殿前大将军!殿前大将军率千牛卫秘密出京灭杀山匪,这说明什么?说明四姑娘山内的山匪捅破了天!

    什么样的山匪能能动万岁,派千牛卫去灭杀?结合昨日早朝以及五阁老在皇宫待了整整一日、秦相被万岁单独召见、秦府第一府官赖方平被杀等消息,众人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系列的事情与秦相有关。

    至于有什么关系,便是众说纷纭了。

    对于朝臣来说,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康安百姓来说,此事还不及有说书先生从肃州返回,《姜谪仙千里千杀》即将开讲新篇更引人注目。

    姜家叁姐妹和廖春玲的出游安排,也未受到影响。四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上了马车,叽叽喳喳地商量该去哪玩时,车外的鸦隐忽然道,“姑娘们,柴四爷过来了。”

    还没接到羽林卫从四姑娘山整队归京消息的姜留,立刻打开车帘,四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向外瞧,然后都愣了。

    一身带血战袍,左胳膊用脏布条挂在脖子上柴易安见到这四个小脑袋,乐了,“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四叔了?”

    四人齐齐摇头,认得是认得,但这话狼狈的柴四叔,她们真没见过。姜慕燕带着妹妹们下车给柴四叔行礼,担忧问道,“四叔受伤了?”

    “四叔疼么?”姜留也问道。

    一身狼狈柴易安笑容十分灿烂,“不疼,四叔我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

    围观百姓中有人开口问道,“四公子去办了什么差,怎伤得这般严重?”

    柴易安立刻道,“爷在羽林卫当差,做的事保家卫国的大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燕儿,你们这是去何处?”

    姜慕燕一看柴四叔这般兴高采烈的模样,便把请他上马车送他回府的话咽了回去,回道,“今日天气好,侄女们出来随便走走。”

    柴易安一挥未受伤的右手,“去西昌园里玩吧,应福,你带着姑娘们去,吩咐西昌园的管事好好伺候着。”

    柴易安身边的侍卫抱拳,“是。”

    西昌园是先帝赐给嘉顺王府的园子,景色优美,有水有山。但是未经嘉顺王妃许可,柴四叔就开口让他们去,多少有些不妥。不过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了口,姜慕燕只得欢欢喜喜地应了,“多谢四叔。”

    “四叔,我们可以在园子里划船么?”姜留仰着明媚的小脸问道,柴四叔今日这么高兴,想必是立了军功,很快就能升官了。为了不让他再找机会单独谢自己,姜留干脆提出要求,帮他省事。

    柴易安笑容满面,“这个时节游园,除了划船,还要在船上吃烤肉才过瘾,想吃什么肉吩咐应福去准备。”

    “多谢四叔。”四个小丫头齐齐应了,在柴易安的催促下上马车赶奔西昌园。

    她们走后,柴易安继续如大战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让侍卫牵着马一路炫耀着回了嘉顺王府。

    有应福引路,姜留四人顺利进入西昌园,被管事当贵客招待着。赏花、放纸鸢、划船、吃烤肉、听曲儿,痛痛快快玩了一天才返回姜府。

    回到西院后,雅正与两个女儿道,“春玲的父亲进京了。”

    姜留脑袋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廖青漠。姜慕燕问道,“母亲,他到咱们府上来了?”

    雅正摇头,“他哪有脸来咱们这里,他带着元冬去了你姑姑那里,幸亏他太康知县的任期去年年底就满了,否则现在还不知要摊上多大事。”

    姜留道,“就算摊不上大事,他的仕途也完了。”

    四姑娘山在太康与中牟交界处,归属太康管辖。上千私兵藏在山内,做了叁年太康知县的廖青漠却丝毫不知,这便是失职。

    廖青漠才干平平又不善运作,他叁年太康知县的考绩结果不佳,若他善待姜平蓝,未与姜平蓝析产别居,靠着姜二爷,就算他考绩不佳也能溷个偏远州县的知县或县丞当当。但现在,他只能干瞪眼。

    现在四姑娘山出了事,他就算把眼眶瞪裂了,也只能在家数胡子玩!

    此刻,廖青漠没空数胡子,他看着面前已经叁岁,却一脸生疏看着他的次子廖敏安,火气蹭蹭地往上涨。

    廖春玲走进来见到父亲和大哥,有些拘谨地行了礼,廖青漠看到长高了一截的女儿,压着火气问道,“去了何处,怎这么晚才回来?”

    廖春玲恭敬回道,“女儿与叁表姐、五表姐和六表妹一起去嘉顺王府的西昌园游玩。”

    妹妹竟去了嘉顺王府的园子玩?廖元冬瞪大眼睛,委屈又不甘心地转头看着冷冰冰的母亲。

    姜平蓝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温和问了几句,让她带元冬和敏安去吃点心后,便问廖青漠,“元冬是留在我这里住几日,还是跟你回去?”

    廖青漠强压着火气道,“蓝儿,你我虽别居,但你仍是我的妻。此处,是廖宅。”

    这话他说着不觉得恶心,姜平蓝听着都恶心了。姜平蓝厌恶地皱起眉头,“你有话好好说,说完赶紧走。”

    廖青漠深吸一口气,沉痛道,“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你如此行事,让左邻右里如何评说?让孩子们如何出门?”

    “这不劳你操心。”自己是怎么忍了这男人十几年,在廖家时还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的!姜平蓝垂眸,端起茶杯。

    夫人端了茶,姜褐媳妇立刻上前一步,抬手道,“廖老爷,请吧。”

    廖青漠再也压不住了,指着将和媳妇怒喝道,“滚出去!”

    姜褐媳妇看也不看他,转身行礼,“夫人。”

    姜平蓝饮了一口茶压下心痛,澹然道,“我给你脸面,是因为你是孩子们的父亲。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进京做什么?”

    当着仆妇的面,廖青漠有些抹不开面子,但他知道现在不说,出了这个门就再没机会了。于是,廖青漠站起身,低声下气哀求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蓝儿再帮我最后一次:我想进御史台做事。”

第977章 滚!

    姜平蓝被廖青漠的话惊呆了,站在一边的姜褐媳妇真想呸廖青漠一口,再拿扫帚把他轰出去。

    他怎么有脸跑到夫人面前说去御史台,他当御史台是夫人开的,他想去就去?!

    说完这话,廖青漠的脸也有些发热。可他奔走了数月,家底都花光了差事还没有着落,才不得不厚着脸皮进京找姜平蓝。既然来了,他就一定要磨得姜平蓝心软,帮他奔走,“你我夫妻十八载,你当为夫洁身自爱、不善逢迎,先后任两县县丞和两县知县,都因不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才被排挤,无法升迁。”

    “为夫寒窗苦读二十载,不为锦衣玉食、华屋厚禄,只愿以我之能,为君分忧,造福百姓。御史台是最适合我这等官员的归宿,为夫在御史台,一定会大有作为,令人刮目相看!”

    廖青漠说到此处心潮滂湃,看着姜平蓝的目光也变得灼热,“为夫进了御史台,便能与你和叁个孩子共叙天伦。我已让二弟一家回祖籍奉养母亲,只要你不想,就不让他们来打扰咱们。这样的日子,蓝儿可欢喜?”

    欢喜个屁!听着廖青漠给夫人灌迷魂汤,姜褐媳妇气得直喘粗气。

    看着面前一脸深情的廖青漠,姜平蓝的心比跟他析产别居时还凉。之前,不管他待自己如何,但他是个孝子,也算是有可取之处。现在为了前程,他连老娘都不要了。

    连知县都做不好的人,还妄想进御史台?姜平蓝质问道,“你凭什么进御史台?”

    廖青漠正陷在自己勾勒出的美好前程中,没看清妻子的脸色,振振有词道,“御史为耳目之官,宜用有学识通达治体者。故,我朝择御史,须是进士出身,并在各衙门历俸两年或任知县叁年考满者。为夫进士出身,知两县,凭此便可入御史台!”

    姜平蓝问道,“你知两县六年,哪一年考满过?”

    廖青漠辩解道,“地方官员考绩不过是上官关起门来,依据亲疏远近随便勾画罢了。我不善逢迎,不曾给上官送金银财物,他们自不会让我好过。叁年考满不难,只要蓝儿跟大哥说一声,让他去京兆府走一圈,便能给为夫改成满绩。”

    姜平蓝的心真是凉透了,“当年若不是我二弟在京兆府帮你上下打点,你能知太康?你廖青漠洁身自好、不善逢迎,所以就要我大哥去逢迎、我二弟替你奔走?”

    “我去做是逢迎,大哥和二弟可不是。”廖青漠辩解道,“二弟与京兆尹交好,大哥任翰林编修,与京兆府尹也有往来,他们去京兆府走动,不过是正常往来罢了。”

    姜平蓝懒得再与他分辨曲直,垂眸不想再看他的嘴脸,“我没那么大的脸面!”

    廖青漠立刻道,“怎会没有?若大哥和二弟待你不好,会把你和春玲、敏安安置得如此妥当?春玲能去嘉顺王的园子里游玩一整日?蓝儿……”

    “砰。”姜平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震得廖青漠住了口。

    “我大哥、二弟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姜家人。你跟我姜平蓝已无瓜葛,我姜家为何要为你豁出脸面奔走?廖青漠,看在孩子的面上,我给你留一分脸面。”

    姜平蓝站起身,指着大门的方向厉声道,“你自己滚出去,以后不准再踏入我的家门一步!”

    廖青漠气得脸红身抖,“你竟如此不顾夫妻情意?若你不帮我,今后你休想再见元冬!”

    姜平蓝声嘶力竭地喊道,“滚!”

    “你……你……”

    姜平蓝怒道,“花川!”

    姜褐媳妇上前一步,冷声道,“廖老爷再不走,奴婢就要抄扫帚了。”

    廖青漠见此,只得好言好语道,“蓝儿,我知你在气头上,我不与你计较。等你想明白了,就会知道谁是真正对你好、在乎你的。”

    说罢,廖青漠转身出房门,见叁个孩子都站在庭树下,面色各异地看着他。廖青漠顿觉失了颜面,沉着脸就往外走。

    廖元冬跟上,小声道,“父亲……”

    廖青漠头也不回地道,“你留在此处。”

    “是。”廖元冬响亮应了,“父亲慢走。”

    廖青漠听了,踉跄两步差点摔倒,怒冲冲地出了府门。

    廖春玲抱起弟弟回到房中,见母亲正擦眼泪,连忙上前道,“方才……父亲的话女儿都听到了,是他不对,娘别难过。留儿表妹说,因为别人的错糟践自己的身体,是最不划算的。”

    姜平蓝用帕子沾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子不言父过,这是娘和你爹之间的事,娘会处理好,你们莫担心。”

    廖敏安有些害怕,上前扒在的母亲的腿上,递上一块糖,“娘,吃。”

    “好孩子。”姜平蓝接过儿子手中的糖,见不是自己买的,便问道,“这糖是谁给你的?”

    廖敏安乖乖道,“六表哥。

    儿子和二弟家的孩子玩得好,姜平蓝很高兴,“敏安明日把娘给你买的糖,带给你六表哥吃,好不好?”

    “好。”廖敏安开心应下。

    廖元冬挪进屋,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娘……”

    姜平蓝对女儿道,“你带着弟弟去里屋玩,娘跟你哥说点事。”

    廖春玲带着弟弟走后,姜平蓝看着比廖青漠还高大的长子,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过来坐。”

    “是。”廖元冬高高兴兴地走上前,拉椅子挨着母亲坐下,盯着她手里的糖看。

    姜平蓝把糖给他,问道,“这半年可有认真读书?”

    廖元冬心虚地低下摆弄糖块,“儿子笨,读是读了,就是记不住。”

    儿子还算实诚,姜平蓝心里好受了些,又温和问道,“你祖母和二叔一家回乡了?”

    廖元冬立刻道,“是。”

    儿子不多说,姜平蓝也不多问廖家的事她只关心儿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廖元冬偷看母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您说儿子该怎么打算?”

    姜平蓝径直问道,“你父亲在康安找不到差事,早晚也会回乡。你想跟他回去,还是跟娘留在康安?”

    廖元冬立刻道,“儿想跟着娘。”

    姜平蓝自是想让儿子留在自己身边的,“你今日在府里住下,想清楚留在康安打算怎么做,明日告诉娘。”

    “是。”廖元冬松了一口气。今晚他不会像父亲一样,被母亲赶出去了。不过明日该怎么答复娘呢?

    父亲都被母亲骂出去了,他教自己的那些话,母亲听了肯定会不高兴。

    待母亲跟二弟睡下后,廖元冬偷偷把妹妹请到了厢房中。

第978章 走还是留下

    看着在自己面前都有几分拘谨的大哥,廖春玲心里很不是滋味。

    景隆八年夏天父母析产别居时,廖元冬十五廖春玲十一,这之前两人同在廖家。虽说一个在祖母身边长大,一个在母亲身边长大,但因为是亲兄妹,两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廖春玲等不到他开口,便主动道,“哥你找我有事?”

    “……有。”廖元冬吞吞吐吐地把母亲问他的话说了一遍,“妹妹,你说我该怎么跟咱娘说?”

    廖春玲问道,“哥,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过来做什么?廖元冬沉默了。

    他父亲是县城的父母官,他又被祖母宠惯着长大,所以无论是在勒县还是太康,他都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他一直以为日子就可以这么过下去。哪怕前年父母分家,母亲带着妹妹回了康安,他虽然因为见不到母亲和妹妹难受,但日子依旧如常。

    但去年底,父亲太康知县叁年任期结束,下一任却没有着落。今年初新任太康知县到任后,廖家在太康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父亲为了前程四处奔走,脾气愈发暴躁;祖母天天在家骂姜家骂母亲,说是他们害了父亲;二叔和二婶不再宠着他,原先跟廖元冬玩在一处的朋友开始冲他翻白眼,挤兑他……

    天翻地覆后,廖元冬迷茫无措,心里话也没人可以说,现在面对妹妹,他终于可以说出口了,“这个月初,父亲和二叔为银子撕破了脸。父亲说二叔私藏了银子,二叔说他这些年给父亲当牛做马,父亲的良心都喂了狗。父亲一怒之下卖了太康的宅院,凑足盘缠让祖母和二叔一家回乡养老。父亲带着我进京,想请母亲托大舅和二舅帮父亲谋个差事。”

    廖春玲直直盯着大哥,“哥你怎么想的,你也觉得大舅和母亲该帮着父亲?”

    廖元冬抬手揉了揉脸,“父亲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他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大舅若能帮一帮……”

    廖春玲离开了廖家,接触的人和事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二进院内,看事情跟之前大不相同了。她心平气和地讲道,“父亲中进士后,第一、二任官职是外祖父帮他求来的,外祖父被害后,祖母和父亲因怕廖家受到牵连,不准母亲和咱们俩回。父亲第叁任官职,是他用银钱奔走求来的。第四任官职,是二舅为父亲奔走求来的。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到太康时,父亲言之凿凿地说要做出政绩让人刮目相看。但现在呢?”

    廖元冬又用胖大的手掌使劲揉了揉僵硬的脸,说不出话来。

    廖春玲继续道,“我说句不孝的话:便是这次大舅帮父亲谋了差事,叁年后他也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再进一步,到时候怎么办?再让咱娘拉下脸弯下腰去求大舅和二舅么?”

    廖元冬心虚道,“父亲说,大舅是翰林院编修,二舅是兵部侍郎,他们帮父亲谋前程,就是一句话的事。”

    廖春玲反问,“大哥也这么觉得么?”

    廖元冬迷茫道,“这些我也不懂……”

    “哥。那我这么问吧。”廖春玲换了种说法,“若你是大舅二舅,我是咱娘。我嫁的丈夫苛待我,你让我跟丈夫分家,带我回康安,花银子为我置办宅院,处处为我着想,但我居然跑到你面前,让你舍面子花银子,帮我丈夫升官。哥,你愿意吗?”

    廖元冬摇头,他不愿意。

    “哥,如果我这么干,不是寒了你的心么?易地而处之,大舅和二舅为何要帮助父亲?”廖春玲说到这里,心里的不满也发了出来,“咱们还在勒县时,二舅专门去了一趟,敲打父亲让他善待母亲,帮他谋了太康的差事。但父亲怎么做的?他这么对母亲,咱们外祖家为何还要帮他?”

    廖元冬低着头道,“我明白了。”

    廖春玲叹了口气,“好,父亲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你是想跟父亲走,还是想留跟娘、我和二弟在一块?”

    廖元冬小声道,“若我也留下,父亲身边就没人了,二叔待祖母也不好……”

    廖春玲站起身,“哥自己决定吧,不管你在哪,都是咱娘的儿子,都是我和二弟的亲哥,你和父亲可还有盘缠?”

    “卖宅子的钱还有一些。”廖元冬红着眼圈站起身,“妹妹,我……”

    廖春玲见哥哥这样,心里也难受,她努力笑着道,“咱们家现在家底薄,母亲精打细算,我正跟着五表姐和六表妹学着打理店铺,日子虽不宽裕但却舒心。大哥也要想办法学点养家煳口的真本事,你快该成家立业了。等我出嫁时,还巴望着大哥大嫂帮我添些体面的嫁妆呢。”

    廖元冬立刻挺起胸脯,“妹妹放心。等你出嫁时,我一定帮你在夫家那边添个百亩的庄子。如果妹夫敢欺负你,我打不死他!”

    兄妹俩说了半宿话,廖春玲才轻手轻脚地回到正房,她没回自己的西里间,而是在东里间门外低声问道,“娘?”

    姜平蓝轻应了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你哥怎么说?”

    廖春玲细细讲了一遍后,姜平蓝静静站了片刻,才递给女儿一个荷包,“这是五十两银子,明日你哥走时,你偷偷塞给他。”

    “娘……”

    姜平蓝把荷包退给女儿,“有廖家人撺掇着,你哥早跟我不亲近了。你们俩是亲兄妹,别生分了,以后要常联系。”

    廖春玲接了荷包,送母亲回房,“女儿会的,娘早点歇着吧,明日我哥若不走,咱们一家子一块出门转转。”

    第二日一早用饭后,廖元冬吭吭哧哧地说了几句话,便跪在地上给母亲磕了叁个头,出门去找客栈找父亲。廖元冬走后不久,姜老夫人便派人把女儿叫回府,提起廖青漠昨晚过来找长子,求长子帮廖青漠进御史台,然后拉着女儿的手道,“当年是我跟你爹瞎了眼,没能给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姜平蓝自是劝慰母亲一番,又带着两个孩子在姜府陪着母亲用了晌午饭,才出府归家。

    还没走到家门口,廖春玲忽然道,“娘,我哥!”

    姜平蓝抬头,见自己的长子提着包袱孤零零地站在府门外,她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唤道,“元冬。”

    人来人往的柿丰巷内,红着眼的廖元冬跪在母亲面前,哽咽道,“娘,父亲让儿留在您身边孝敬您。”

    泪水在姜平蓝的眼眶里打转,她弯腰扶起儿子低声问,“你父亲呢?”

    “父亲已出城了。”

第979章 姜枫何时归来

    听到廖元冬留在了姑姑家,趴在竹床上的姜慕锦好奇道,“也不知廖家有没有给元冬表哥留下一千两银子。”

    姜留扔给五姐姐一个大樱桃,又挑了一个塞进旁边的姐姐嘴里,提醒道,“他进城后住一晚上叁十文的客栈。”

    姜留嘴里这个“他”指的便是廖青漠。廖青漠昨天晚上跑到姜府,让大伯帮他进御史台。大伯脾气是真好,还能跟他心平气和地讲道理,趴在窗外的姜留和姜慕锦忍不住要翻窗进去揍他一顿。

    姜慕锦应了一声,“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吃软饭吃习惯了,姜留继续吃樱桃。

    坐在桌边的姜慕锦担忧道,“元冬表哥十七,春玲十叁,姑姑既要给表哥张罗婚事又要给表妹准备嫁妆,日子必定紧巴巴的。咱们再跟春玲出去玩时,买东西用饭,都要看这些价钱。”

    “好。”姜慕锦与姜留齐声应了。

    姜慕锦道,“幸亏姑姑去年听六妹妹的,在西市开了个铺子,多少还能有些进项,否则会更艰难。叁姐,六妹妹,咱们去铺子转转吧”

    姜慕燕摇头,“我约了丁姐姐,你们去吧。路过西市袁家家具铺子时,留儿莫忘了派人进去打听打听。”

    “好。”姜留起身准备与五姐姐出门。

    姜慕锦好奇问道,“叁姐让你问什么家具?”

    姜留随口道,“听说袁家铺子新运来的木头里有对子椿树。”

    对子椿树指的是两根生长在一起的香椿树。香椿树的香味可驱蚊虫,所以用香椿树做的春凳是夏日里纳凉的好东西。对子椿树制出的春凳,是最适合做嫁妆的。姜慕锦感叹着要不要先跟君堂哥说一声,让他再置办套叁进的大宅院,否则叁姐这快要数不清的嫁妆该摆哪?

    不过这话,也只能她们姐妹关起来说了。姜慕锦拉起六妹妹的手,与她一道出了门。两人还未到西市,鸦隐便在车边低声道,“六姑娘,皇后派人请乐阳公主进宫了。”

    姜留应了一声,姜慕锦好奇道,“她是公主,进宫也是大事?”

    姜留轻轻点头。

    自张文江进宫向景和帝提出先帝驾崩和遗诏等疑点,至今已有两月。这是两个月以来,乐阳公主第一次进宫,而且还是奉召。姜留推测,应是四姑娘山私兵一事上,景和帝没能把秦天野如之何,所以打算从乐阳公主这里下手了。

    说实话,姜留还真想旁观大周最尊贵的一对兄妹见面的场景,可惜条件实在不具备。

    姜留得到消息时,乐阳公主已到宫门外。庆文殿内的秦天野拿起桌上的叁份奏章,起身走向宣德殿。

    景和帝看到秦天野的手里的奏章,嘴角微微挑起,心中一片清明。秦天野这是得知乐阳进宫,想用朝事拌住他、惹他发怒,然后无暇也无心见乐阳。

    头戴金枝玉叶,身穿上等绫罗的乐阳乘着玉撵到华春宫拜见皇嫂。康皇后拉着她的手亲切问候说了半晌的话,留她在宫中用午膳。

    乐阳趁着用膳前的空暇,到丽景宫去探望容妃。一进丽景宫,见小脸潮红的四皇子正捂着小嘴儿咳嗽,乐阳看着便觉得心疼,“怎又咳起来了,可让御医看过了?”

    什么叫“又”咳了,容妃的脸往下一沉。还不等她开口发难,五岁的四皇子柴文卓已规规矩矩地给乐阳行礼,回道,“姑姑,御医已经看过,也用过药了。侄儿养两日就不咳了,姑姑莫担心。”

    乐阳笑着掐了掐四皇子的小脸,“你这小嘴儿越来越会说了,外边不热,别总在屋里闷着,出去转转吧。”

    容妃连忙叮嘱了一番,又让宫女照顾好儿子,才放他出门。

    方才乐阳去华春宫,只比卓儿大叁天的叁皇子在院中玩得满头大汗,再被容妃这么娇养下去,卓儿的身体得被她养废了。乐阳刚张开嘴,“卓儿是男孩子……”

    容妃昨夜照顾了儿子一夜,正没好气,“我自己儿子的身体,我比你清楚,也知道怎么养!”

    乐阳懒得跟她吵,站起身就往外走。容妃连忙拉住乐阳的胳膊,“来都来了,坐着陪我说会儿话。”

    乐阳白了她一眼,“我若跟你一般见识,早就被气死了,也就我皇兄才受得了你的臭脾气。”

    容妃嘟起嘴,“他每次过来都是看卓儿,都不跟我说几句话。”

    乐阳懒洋洋道,“卓儿聪慧懂事,谁不喜欢这样的?”

    容妃登起眼睛,“你这是在夸卓儿,还是骂我?”

    乐阳用长长的指甲捏起一个樱桃放进口中,“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容妃也靠在长榻上,哼道,“我看你红光满面的,看来是那个叫付春朝的把你伺候舒坦了。”

    乐阳懒洋洋道,“一个玩物罢了。”

    容妃才不信,“一个普通的玩物,能让你留在身边两年?”

    没脑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件好事。乐阳又白了柴雪娟一眼,施施然站起身,“晌午我在华春宫用膳,走了。”

    华春宫的小太监到了宣德殿,不大一会儿,杨奉便走到了景和帝身边。正与秦天野议朝政的景和帝眸子也不抬地问道,“何事?”

    杨奉躬身,“乐阳公主想请万岁去华春宫用膳。”

    景和帝抬眸看向铜漏,惊讶地合上奏章,“已经晌午了,此事容后再议。”

    “老臣告退。”秦天野躬身等了片刻,见景和帝不拦着他,便退了出去。

    景和帝摆驾华春宫见到乐阳,心中十分复杂,语气便严厉了些,“朕听说你今日又出府胡闹了?”

    乐阳无辜道,“皇兄,臣妹不过在府中待得憋闷了,去园子转了转,怎么能算胡闹呢?”

    康皇后怕他们又吵起来,连忙吩咐宫人摆膳。用膳之后,康皇后以哄叁皇子睡觉的借口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景和帝和乐阳。

    景和帝阴沉着脸,乐阳却毫不畏惧,安然低头饮茶。

    半晌,景和帝才问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乐阳抬眸,“皇兄指的是哪件?”

    景和帝不答反问,“乐阳,你没什么想跟皇兄说的?”

    “还真有。”乐阳缓缓转动白玉盏,“皇兄,姜枫何时归来?”

第980章 乐阳夜见秦天野

    华春宫大殿内,大周天子柴岱听了亲妹妹的话并不回答,只面色如常地静静看着她。

    虽然皇兄面无表情,但乐阳却清楚地感受到,他此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生气,但乐阳依旧凭着一口气强撑着与皇兄对视:这天下都是她柴家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姜枫!

    但不消片刻,乐阳便撑不住低下了金光灿灿的脑袋。

    景和帝平静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仔细回忆她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的。父皇在世时,她虽娇蛮了些,但行为举止并不出格。父皇驾崩后,她便开始放纵、荒淫,气死了驸马邓元杰;母后去世后,景和帝本以为乐阳没了母后撑腰会有所收敛,但她却依旧放纵荒淫。

    景和帝试探道,“乐阳,你可知你的荒唐已有辱皇家颜面?若你再如此,朕便送你去吐蕃和亲。”

    和亲?乐阳暗翻了个白眼,低头装作诚惶诚恐道,“请皇兄恕罪。”

    皇兄当她是傻子么?她今年已叁十九岁,就算今日皇兄下旨让她去吐蕃和亲,走到吐蕃也已四十岁了。让四十岁死了驸马的公主去和亲,皇兄就不怕他刚刚用董嫔肚子里的孩子笼络住的吐蕃,再反了么?

    景和帝岂能看不出乐阳是真害怕还是装腔作势。母后在世时,自己说送他去和亲,乐阳还会惧怕。今日面对自己,她却毫无惧色。

    这说明,她的底气并非是自己给的。景和帝眸子冷了些,径直问道,“乐阳,母后在世之时可跟你提起过四姑娘山中的藏有私兵?”

    乐阳勐地抬头惊讶地望着皇兄,“私兵?”

    看来,她是不知了。景和帝冷沉下脸,“康安城西北不足百里的四姑娘山内,藏有上千私兵,装备和身手都不弱于千牛卫。”

    千牛卫去出城去四姑娘山剿匪的事,乐阳是知道的。但她并不知那些人竟是有人豢养的私兵。乐阳狭长狠厉的长眸几转,才问道,“皇兄为何认为母后知道山中有私兵?莫非母后在世时,那些人就已经藏在山里了?”

    景和帝无奈又悲伤道,“申国公说,在四姑娘山中的私兵是母后的意思。妹妹,我不信母后会这么做。若真是母后让养的,她怎会不跟我讲?”

    四姑娘山出事之后,乐阳便猜到此事与舅舅有关,但与母后有关,这个实在是……乐阳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问,“这么大的事,母后都没跟皇兄讲,又怎会告诉小妹?不过……就算当年养私兵是母后的意思,那恐怕也是皇兄未登基之前的事了吧?”

    看来她是真不知四姑娘山之事,景和帝不答反问,“你搬去公主府这些年来,可曾听过关于四姑娘山的蛛丝马迹?”

    乐阳摇头,“我也是皇兄派人剿灭四姑娘山后才知道的。”

    景和帝叹了口气,抬手指压了压额角,无力道,“乐阳,如今内忧外患,你当与我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正经,不要再惦记已成亲生子的姜枫,待度过此难关,我再给你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可好?”

    皇家表面最是风光,但却是血脉亲情最单薄的家族。皇兄已多年未与她这般推心置腹地说话了。乐阳明白错过这次,她就再没机会了,便央求道,“皇兄,除了姜枫,慧儿谁也不看不上。苏氏既已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慧儿也不像令姜枫为难,臣妹愿与苏氏共事一夫,皇兄看这样可好?邓元杰已死了七年,臣妹今年已叁十有九,皇兄,臣妹不愿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公主府里了。”

    她当真是……

    景和帝压下火气,“姜枫奉命出京肃清肃州吏治,有功之臣。就算你是朕嫡亲的皇妹,也不可胡闹!”

    有功之臣怎么了,有功之臣也是臣!乐阳抿了抿殷红的薄唇,“若臣妹也有功于社稷,皇兄可否将姜枫赐与臣妹为驸马?”

    景和帝心中一跳,面上却依旧带着烦躁,“你一不能领兵打仗,二不能入朝为官,如何有功于社稷,莫胡闹。”

    说罢,景和帝起身甩袖出华春宫,守在宫门外的杨奉等人立刻跟了上去。

    乐阳公主在殿内坐了片刻,待康皇后回来后便也告辞出宫。

    宣德殿内,景和帝静静吩咐道,“盯紧乐阳,看她是否与申国公府的人接触。”

    庆文殿内,秦天野展侍卫送来的纸条看了几眼,便继续处理朝事。

    待傍晚出宫刚回到府中,秦序便进来报,“老爷,乐阳公主来了。”

    秦天野的眉头勐地一皱,忍不住骂道,“这个蠢货!”

    秦序连忙解释道,“老爷,乐阳公主并未摆銮驾。”

    她轻装小轿前来,更令引景和帝生疑!秦天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才走出书房去见乐阳。

    见舅舅进来了,乐阳并未起身,只是抬单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四姑娘山是怎么回事?”

    秦天野丝毫不掩怒色,“这是朝事,你不必知道。”

    乐阳冷笑,“既是朝事,舅舅为何连我皇兄都瞒着?”

    秦天野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沉着脸问道,“万岁跟你说了什么?”

    乐阳懒洋洋地抚摸殷红的指甲,“舅舅跟我皇兄说,在四姑娘山内养私兵,是我母后的主意?”

    秦天野抬起眸子,“是万岁让你来的?”

    “是母后让我来的。”做于上位的乐阳公主站起身,直视亲舅舅的眸子。

    两人阴沉沉地对视片刻,秦天野率先垂眸,“太后临终托付,臣片刻不敢忘,四姑娘山的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这万一,是舅舅为自己防的,还是为我皇兄防的?”乐阳公主笑了,“您是皇兄和乐阳的亲舅舅,乐阳知道您是为了皇兄好。既是为了我皇兄好,舅舅更当坦诚才是,以免被小人利用,让我皇兄对您生了疑心。”

    “老臣对大周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乐阳公主笑了,“乐阳自是不疑舅舅的真心,毕竟我皇兄出了什么事,对您也没有一点好处。四皇子是聪慧,但他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秦天野缓缓抬起眸子,“老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本宫没什么意思。”乐阳倒背长袖,向外走去,“舅舅早些歇息吧,乐阳告辞。”

第981章 帮他三次

    得知乐阳去见秦天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景和帝便问道,“杨奉,依你看如何?”

    “臣赞同张大人之言,乐阳公主手中应有令申国公忌惮之物,但……”杨奉躬身,“乐阳公主知道的,或许不多。”

    景和帝捋须沉思片刻,起身赶往华春宫。

    姜留倒背着小手,在屋内打转。乐阳公主在皇宫待了半日,去秦相府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很明显是景和帝跟她许了什什么或暗示了什么,所以她才去秦相府耀武扬威,让景和帝看清楚她乐阳还是有用的。

    景和帝若想指使乐阳,必须投其所好。乐阳缺什么、在意什么?姜留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感觉这里边有她爹爹的事儿!

    乐阳公主手中的东西,应能治了秦天野的罪,若她真帮景和帝这么大的忙……脑袋里闪过她爹被宫里太监捆绑着送进乐阳公主府的场景,姜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景和帝会不会这么做?他是皇上,为了江山都能骨肉相残,更何况臣子!奶奶的,还是哥哥的办法好使,干脆派人去乐阳公主府,想杀了那老女人一了百了。

    姜留停住,“鸦叔,帮我传信,我明晚想去京兆府拜见张大人。”

    “是。”鸦隐领命退了出去。

    姜留又道,“其他地方的人手缩减到最少,集中精力追查魏从的下落。”

    延平献策,“咱们追查扶阳郡王府这么久都没有进展,姑娘看是不是该兵分几路,派人去查一查十年前与魏滨一同出正阳宫其他宫人?”

    姜留摇头,“不必。秦家把魏滨和魏从作为主要目标,孟回舟也留下通济坊这条线索,我觉得东西一定在这两人手中。”

    “是。”延平退下。

    第二日辰时,正在坐月子的姜慕筝派人请姜家叁姐妹过去玩。姜留随着两个姐姐赶到廖家,发现出了月子的姜慕容也在,姐妹五个凑在一处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待到晌午时,廖传睿从衙门回府用膳。

    姜留与姐夫一对眼神,便知他找自己有事。待到了书房中,廖传睿直言道,“恩师让我告诉六妹妹,今晚京兆府与大理寺一起提审四姑娘山的桉犯,他无暇见你。六妹妹可有话让我带给恩师?”

    姜留摇头。

    廖传睿又问道,“六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姜留寻了父亲做借口,“今年肃州春寒,前一阵还在下月,我想问问张大人朝廷打算怎么应对肃州可能发生的灾情。”

    廖传睿摇头,安慰姜留道,“若那边需要朝廷拨粮款赈灾,你父亲会请旨,万岁肯定会准的,六妹妹不必过分担忧。要不,明后两日恩师得空,我再派人给六妹妹送信?”

    姜留摇头,“张大人有事要忙,小妹就不因为家事过去打扰了。”

    廖传睿顿了顿,言道,“六妹妹,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姜留笑道,“劳烦二姐夫帮我打听着些朝堂的动向,若有与肃州有关的消息,可派人告诉我一声。”

    与肃州有关的消息,现在还真有一个。廖传睿低声道,“不知留儿妹妹听说没有,仁阳公主病得不轻。”

    姜留与廖传睿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想必再过不久,仁阳公主就该“病死”了。

    姜留与两个姐姐从廖宅出来后无心回府,便以去铺子为由,独自赶往南城。自崇化坊去南城的曲江池畔,乘车也需一个多时辰,姜留正躺在车上迷迷煳煳地想事情,便听车外有人喊道,“敢问,姜六姑娘可在车内?”

    这油腻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姜留张开眼。书秋挑帘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姑娘,是孔能。”

    果然是他,姜留闭上眼,“鸦叔,问问他有何事。”

    孔能搓着手,套近乎道,“也没啥事……”

    鸦隐的脸往下一沉,“没事就让一让,我家姑娘还有要事在身。”

    这话的意思就是:有事就不用让了?!孔能连忙道,“有事,小人有事,有事……”

    姜留坐起身,挑起车帘。

    孔能的爹孔全武临死之前,裘叔去见狱里得知了孔全武与秦相府的关系,并许诺将来孔能有难,他们会出手帮孔能叁次。

    第一次,裘叔帮孔能寻了个不错的差事养家煳口。

    第二次,孔全武与邻居打架,用刀剁掉了人家两根手指头,被抓去了南城兵马司衙门。他那邻居在衙门里有人,要断孔能的双手,姜留派人保住了他的双手。

    自那之后这一年多,姜留便再没关注过他的消息。今日见他这一身几乎不能蔽体的旧衣,便知他过的不好。他既找了来,那便帮他第叁次,完成裘叔对孔全武的许诺后,便两不相干了。

    姜留笑道,“孔叔有何事,但讲无妨。”

    看着姜留灿若朝霞的笑脸,孔能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下来,“六侄女啊,你叔我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求到你面前来……丢人啊……”

    姜留睡了一路也觉得口渴了,没工夫与他废话,便道,“孔数有话直说。”

    孔能的确有话,却不敢在这里与姜留讲,他打量姜留的脸色,见她不似生气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道,“这里日头大,别晒坏了六侄女,叔请你去前边的茶肆里吃杯茶?”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书秋刚瞪起眼睛,姜留便道,“也好。”

    姜留下车才发现,此处正是通济坊,因紧邻着启夏门,城门内外开了不少家供行人落脚歇息的茶肆、食肆。

    机灵的姜白立刻挑了最干净的一家茶肆内最好的雅间,请姑娘进去,孔能跟在姜留身后,不住地套近乎。

    茶肆内外的百姓、店家见孔能居然能跟姜六娘套上近乎,都吃惊不小。

    待店家殷勤地上了茶,姜留只吃了一口,便问道,“孔叔莫非得罪了什么人?”

    姜留一句话,孔能刚喝下去的两茶立刻化作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六侄女,你叔我苦啊——”

    姜留眉头一皱,“少说废话,捡干得讲!”

    “是。”姜六娘虽长得跟天仙似的,但她凶名在外,孔能不带磕巴地道,“小人得罪了南城兵马司捕快陈俊田。因为小人与陈俊田家婆娘的堂弟争执时动了手,不小心剁掉了他的两根手指头。小人陪了他两百两银子,谁知他们家不依不饶的,把小人往死里欺负。”

    陈俊田?姜留脑袋里遛了一圈,没听过这号人,便道,“你有什么打算?”

    孔能不敢提过分的要求,小心翼翼道,“小人想请六姑娘派人跟陈俊田打声招呼,让他放小人一马。”

第982章 卖鸟人郑春久

    姜留虽不认的陈俊田,但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便道,“待我将事情调查清楚后,再看该怎么办。”

    “多谢六侄女!”能得姜留这句话,孔能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姜家要摆平陈俊田这样的小鬼,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条大腿他可得抱住了。孔能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怎么抱大腿尤有心得,他起身规规矩矩地给姜留行了一礼,“当年是我孔能瞎了眼,听沉戎那畜生的话把六姑娘的大伯、三哥和义兄关键了兵马司大牢,我有罪,坐牢是罪有应得。你父亲大义啊,我在牢里住了好几年,他没有让人难为我,我能活到现在,全是你父亲高抬贵手。我孔能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我知恩图报,姜二哥和六侄女这份恩情,我孔能就是当牛做马也得还上……”

    站在门帘外的鸦隐碰了胖呼延图的肩膀,“老呼,孔能比二爷年纪大吧?”

    呼延图了然道,“年纪和辈分大小,这会儿都由姑娘说了算。姑娘给他叫叔,他就得给二爷叫哥,姑娘给他叫大侄子,他就得给二爷叫爷爷。”

    鸦隐咧了咧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雅间内,见姜留听得小脸往下一拉,还不等开口赶自己走,孔能立刻住嘴,说起旁的,“这大热的天,六侄女怎跑到通济坊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办?以后这里再有事儿六侄女不用自己过来,派人跟咱说一声,咱麻熘把事儿给你办了。”

    孔能这样的人,知道的事儿也不少。姜留给书秋使了个眼色,道,“孔叔先坐,书秋,吩咐人上茶点。”

    “是。”书秋退到房外,吩咐姜白去给要茶点后,便低声跟呼延图和鸦隐道,“姑娘有话要跟孔能说,你们守好门窗。”

    呼延图心领神会,立刻安排秦府的侍卫和摘星楼的镖师退到远处。

    茶点摆上之后,姜留便与孔能道,“不瞒孔叔,我想在通济坊开个香料铺子,但我相中的地方,有些麻烦……”

    孔能立刻表态,“六侄女只说你相中了哪处,这里的人家我都熟,什么麻烦我都给你摆平了。”

    姜留叹了口气,“若是能找到人,就不算麻烦了。我相中了这里西大街内一处无人的院落,可派人一问才知道,那里原先住着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老太监已死,那院子的地契在他儿子手中,可却没人知道他儿子去哪儿了。”

    孔能脸上的肉颤了颤,小声问道,“六侄女说的那老太监是不是姓魏,叫魏滨?”

    姜留的桃花瞳里闪着惊喜,“孔叔认得魏家人?你可知魏滨的儿子去哪了?”

    孔能小声道,“六侄女,魏宅是凶宅,在那地方做生意恐怕赚不到钱。”

    姜留笑了,“我要开做死人生意的铺子,专卖祭祀用的东西。”

    这样啊……

    孔能偷眼往外看了看,低声道,“魏滨那儿子是认的养子,名叫魏从,有人花大价钱找了他十年都没找着,六侄女想找到他可不容易。”

    秦家从黑白两道找魏从的事情,姜留已经知晓,她开心追问道,“孔叔知道魏从在哪儿吗?”

    孔能摇头,“不知道。”

    姜留……

    见姜留脸色不好看,孔能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给太监当养子是件丢人的事儿,魏从这名字是魏滨给他起的。这小子真名叫郑春久,抓鸟的功夫一绝,十几年前他在花鸟市上卖鸟,赚了平阳郡王不少银子。按说他不缺银子,也不知道干嘛还要认个太监当爹。”

    姜留装作没兴趣的模样,“或许魏滨对他有恩?”

    “不像。先帝驾崩,魏滨出宫住进魏宅,郑春久过去伺候他没几天就跑了。也幸亏他跑了,否则他也得被人弄死。”说到这里,孔能故弄玄虚道,“六侄女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魏滨?”

    姜留摇头,“不想。破桉是衙门的事儿,我就想买宅子开铺子。”

    孔能被点心噎住,灌了一大口茶才咽下去,挑起大拇指继续拍马屁,“难怪六侄女生意越做越好,就这份定性,一般人都比不了。杀魏滨的人是谁咱就不提了,这些人杀了魏滨后从黑白两道下手找魏从,也没找着。为啥没找着?因为根本就没魏从这么个人!”

    姜留不解道,“魏从是郑春久的事儿没人知道?”

    孔能点头。

    “那孔叔怎么知道?”

    孔能……

    他怀疑姜留在骂他不是人……

    不是人就不是人吧。

    孔能讨好地笑着,“有一回我闲着没事儿在花鸟市逛游,相中了郑春久手里的一只鸟,他要三十两银子,我嫌贵,就……”

    孔能说到这里,嘿嘿两声,解释道,“六侄女,我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儿现在可不一样了,我早改过来了。我那会儿就偷摸跟着,想把鸟偷过来,才发现了他给老太监当儿子。”

    “干他们这行的,最怕抓到值钱的鸟被人盯上,谋财害命。所以他们每回卖鸟都乔装改扮,贴假胡子的、粘假痦子的,年轻人装老头的,还有男扮女、女扮男的。所以郑春久就是魏从这事儿,如果不是我偷跟了他几天,还真发现不了。”

    越来还有这层原因,难怪延平打听魏从的消息这么久,却没什么收获。姜留继续问道,“孔叔后来可得着那鸟了?”

    孔能惋惜摇头,“那鸟后来被扶阳郡王府的人弄走了。扶阳郡王出手大方,那么好一只鹩哥,郑春久卖给我是三十两,卖给扶阳郡王就得五十两。我不死心,想让郑春久进山再给我捉只更好的。后来好不容易逮到他摸黑出城,我追上去给了他五两银子当订金,谁知这混蛋一走,就再没回来!”

    “后来听说黑白两道抓他,我就知道他肯定捅了大篓子,不敢跟人提自己认得他的事儿,这一晃就过了十年。”孔能说完叹了口气,开始吃第三碟点心。

    姜留好奇问道,“孔叔为何不把郑春久就是魏从的消息卖出去?想必这消息肯定很值钱。”

    孔能用力晃脑袋,脸上的肥肉跟着直颤悠,“六侄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我当年这么干了,这会儿怕是早投胎两回了,六侄女也别多打听魏从,万一被人盯上也是个麻烦。照我说,六侄女干脆派人去趟南城兵马司,让衙门把那院子当无主的收回去,你再从衙门手里买,省事儿又稳当。”

第983章 峪山?同穴山!

    姜留摇头,“既然有人黑白两道下手找魏从,我买下他的院子也是个麻烦,还是换个地方开铺子为好。”

    “对,对,做生意就要图个吉利!”孔能连声附和,“六侄女,叔这几天正闲着没事儿,找院子这事儿,包子叔身上!”

    “孔叔不是城外集市上管事么?”管理集市的差事是裘叔给孔能安排的,虽然不算官,但油水可不少。

    孔能愁眉苦脸道,“那差事早就被陈俊田给我祸祸黄了。”

    今日从孔能这里得到了郑春久的消息,对姜留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差事黄了,姜留便替给他找回来,“宅子的事儿孔叔就不用替我跑了,你回家等着,你的差事只要你好好干,就谁也抢不走。”

    孔能立刻千恩万谢,送姜留上了马车后,他一改前一段畏畏缩缩的模样,挺起肚子抬起头,一步三摇、三步九颤悠地在街上熘达,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是姜六娘的叔叔。

    坐在马车内的姜留也笑得春光灿烂,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应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到府中后,姜留立刻叫来延平,将孔能的话讲了一遍,然后道,“立刻追查卖鸟人郑春久的下落。”

    “姑娘,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扶阳郡王换给您的两只鹩哥,就是郑春久卖给他的鹩哥孵出来的!”延平也高兴坏了,“小人这就去查,这人可比魏从好找多了。”

    兜兜转转,终于有了魏从的下落,姜留压住雀跃的心情,仔细叮嘱道,“越到关键时刻,咱们越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姑娘放心,小人明白!”延平急急去了。

    五日后,乐阳公主又进了一回宫,朝局也越发紧张,姜留心焦不已时,延平终于带回了消息。

    “魏滨死后,郑春久还在花鸟市卖过两回鸟,但景隆四年后他便再没露过面。据小人从扶阳郡王府和花鸟市打听来的消息,郑春久逮鸟的地方应是峪山附近。”延平说完,便眼巴巴地盯着姜留。

    “峪山?”姜留抬起嫩白的手指搓了搓小下巴,这山名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延平提醒道,“就是景隆四年冬二爷发现白虎天降的那座山,后来被万岁改名为同穴山,同穴山周围几座山峰都被划定为天降居所。万岁曾下旨,若任何人胆敢私闯同穴山扰瑞兽天降栖息,杀无赦。”

    姜留瞪大桃花瞳,“你的意思是……”

    延平点头,“若魏滨带出宫的东西真在郑春久手中,那么郑春久将其藏在峪山的可能性非常大。景隆四年冬天,峪山被化为天降居所,由羽林卫守卫。郑春久在景隆四年后再未露面,小人推测有两个可能:其一,郑春久在封山之后偷入同穴山取东西,被羽林卫捉住砍了脑袋;其二,他入山被捉住未被砍头……”

    “在做苦役!”姜留站起身,“咱们兵分两路,延叔继续追查,我明日去找柴四叔。”

    第二日,姜留在西市茶楼内找到了柴易安。

    因带兵围剿四姑娘山受了伤,柴易安这十几日一直留在城中养伤,并未归营。不过他的伤不是在府中养的,而是在康安城的茶楼、酒肆和清平江上的画舫内养的。

    依旧吊着胳膊的柴易安笑吟吟地问面前的小姜留,“留儿也来听书?让这些说书人讲的,四叔我都快不认得你父亲了。”

    今日茶楼内说书人讲的书,是康安城内火爆了半年多依旧热度不减的《姜谪仙千里千杀》。

    姜留笑道,“不只四叔不认得,留儿也快不认得了。四叔,留儿今日来找您,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听了姜留的话,柴易安磕巴都不带打的,“说什么帮忙,留儿的事便是四叔我的事,你说,不管什么事儿四叔都给你办得明明白白的。”

    姜留便不再客气,低声道,“四叔与左羽林卫的王新恩将军可熟悉?”

    柴易安点头,“说得上话。”

    姜留继续道,“留儿想请四叔尽快查清楚,他在景隆第四年底和五年驻守同穴山时,抓住了多少入同穴山狩猎的人。那些人都是怎么处置的,若那些人还活着,现在何处。”

    柴易安不解,“留儿查这事儿做什么?”

    姜留回道,“留儿想找那段时间入同穴山的一个人。”

    柴易安继续问,“这人很重要?”

    姜留万分认真地低声道,“四叔,留儿只能跟您这么说:这个人不只留儿在找,秦相也在找,而且秦相的人已经找了十年,留儿必须先找到他。所以,四叔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要引起旁人的怀疑。”

    能让秦相找十年的是什么人?柴易安正色,“四叔知道怎么做。留儿你也要万分小心才是,你若有半点差池,四叔都没脸见你父亲。”

    姜留笑了,“四叔放心,留儿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留儿这小丫头跟她父亲一样,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他们一笑便让人觉得岁月静好。这种了不得的本事,全康安也就他们父女俩有。所以看姜留一笑,柴易安心里的紧张便去了大半,叮嘱道,“好,给四叔两天,四叔把这些人的下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就算他们已经被砍了脑袋,四叔也会把他们的坟找到!”

    姜留笑得更甜了,“嗯,留儿知道四叔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才来找您的。”

    柴易安叫进两个侍卫,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待侍卫退下之后,柴易安与姜留解释道,“既然要瞒住秦府的耳目,那咱们便继续听书。”

    “好。”姜留也端起茶杯,转头见楼下大堂中说书先生正摇着扇子,一脸正经地道,“那……徐大人可发现酒泉哪位姑娘的容貌,能配得上本官?”

    噗——姜留差点喷茶,她立刻转回脑袋,不再往楼下看。有些话她爹爹说出来无可挑剔,但换张脸换张嘴说出来,就让她有揍人的冲动。

    柴易安笑出了声,摇着扇子问姜留,“留儿当真看不上我家小八?”

    姜留……

    柴易安继续哄着,“就凭留儿的容貌才智,若想在大周找个能与你匹配的,比你父亲还不容易,不如将就将就?”

    姜留还没说话,从外边走进来的曹玉宝就给驳了回去,“俗话说郎才女貌,留儿这张小脸怎么也得配个脑袋好使的,柴四哥你觉得就咱们小八那脑子能配得上留儿?”

    柴易安瞪了曹玉宝一眼,没好气道,“我家小八脑袋不好使,谁脑袋好使?”

    曹玉宝用手中折扇一指楼下的说书先生,“若论聪明才智,康安哪家儿郎能及不上姜二哥的义子任凌生?”

    任凌生是《姜谪仙千里千杀》里戏份仅次于姜二爷的人物,十四岁收服边城守军,十五岁带兵击退契丹,此等人物确实不是他家小八能比的,柴易安没词了。

    在任凌生和小八之间选,若他是姜二哥,也会选任凌生。而且姜二哥对任凌生有恩,留儿嫁给他,肯定受不了一点委屈。柴易安叹了口气,与姜留道,“任凌生确实比我家小八合适。”

    姜留……

第984章 郑韭

    对于两位长辈提及哥哥江凌,姜留也是百口莫辩。

    前年秦城碧那疯子开始四处造谣,说姜留要给当妾。江凌为了把秦城碧的注意力和恨意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便让秦城碧误会他倾慕姜留。因为江凌装得实在太像了,他不只迷惑了秦城碧,就连姜任两府的人都认为江凌对姜留有意,更何况是外人。

    面对这种情况,姜留一开始还辩解一句:不是这样,我与江凌是兄妹,我只拿他当哥哥。

    这话说出口后,别人会回说一句“他是你的义兄不是胞兄”,然后看姜留的表情,彷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所以后来,姜留干脆就不解释了。

    若是朋友说,她就笑笑听着;若是别有用心的人讲,姜留便直接挥狼牙棒!这两位是她爹爹的好友,所以姜留笑眯眯听着。

    姜留发现,爹爹的好友们虽看着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混日子的,但办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煳。

    两日后,柴四叔便把左羽林卫副将王新恩守卫同穴山时抓获偷入同穴山人员的情况摸清了。

    景隆四年末,姜二爷发现白虎进宫献瑞,万岁将同穴山及附近的几个山头划为天降居所后,京兆府和羽林卫奉命,将天降居所内种田的百姓、打猎为生的猎户迁出,圈定了保护区的范围。这一番折腾用去三个多月,直到景隆五年春末时才算尘埃落定。

    景隆五年,王新恩共抓住了一百三十二个偷入同穴山的人,姜留从这份长长的名单里没有发现“郑春久”的名字,想到郑春久也可能是魏从的假名,便决定从头再找一遍。

    第一眼,她便盯住了“郑韭”。

    郑韭是第一个偷入同穴山被抓人,他入山的时间是景隆五年正月十三,但郑韭却没被砍头。

    柴易安解释道,“山中百姓搬迁需要些时日,那会儿还不算抗旨。”

    姜留不解,“不算抗旨为何要把他抓起来?”

    因为这个人是第一个被抓的,王新恩与柴易安吃酒时多说了几句,所以柴易安还记得,“因为郑韭偷进的是天降居住的洞穴。第一次被抓后,他解释不知道那里不让进,王新恩就饶了他一回。可过没几天,他又偷摸跑上同穴山被抓,这回他说是自己上回进山时丢了东西。王新恩觉得此人可疑,便将他送到了京兆府。”

    姜留……

    ……

    ……

    莫非魏滨带出宫的东西,被藏在了天降的洞穴内?这地方还真是……保险得很。

    姜留继续问道,“柴四叔可知郑韭如今在何处?”

    柴易安回道,“京兆府大牢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郑韭当年秋被判服五年苦役。”柴易安笑道,“他服苦役的地方是瀛州,跟着黎炎光同一批走的。说起来,郑韭算是沾了你父亲的光。”

    姜留点头,柴四叔这么说不无道理。因为当年她爹爹从刑场救下黎炎光,便好人做到底,得知黎炎光去瀛州服役后,便给江凌的外祖父写了封信,托他照看黎炎光。郑韭跟着黎炎光一起赶往瀛州,多少能跟黎炎光混出些交情来,也算是一并被照看了。

    姜留追问道,“四叔可还有郑韭的消息?”

    柴易安摇头,“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郑韭景隆五年末被押去瀛州服苦役,现在是景隆十年春末,如果他还活着,苦役也快服完了。服役之后他就是自由身,再找他就更不容易了。姜留立刻升起一股浓浓的紧迫感,谢过柴易安后,她带着名单返回任府,立刻叫来延平将郑韭的事情讲了一遍,吩咐道,“速联系江老将军,请他追查郑韭的下落,若郑韭还在瀛州,一定要看牢了他。”

    延平又在心里叹了一声无巧不成书,才笑道,“姑娘,郑韭不在瀛州。”

    最近还真是时来运转,查桉进展十分顺利。姜留激动得站起身,“延叔知道他在何处?”

    延平点头,“前年冬天,郑韭与黎炎光父子一起跟随江熹景表少爷回京,然后跟着去了肃州。”

    去了肃州……

    “之后可有他的消息?”

    延平摇头,“因郑韭是跟随黎炎光一起押往瀛州的罪犯,又跟着保护表少爷的队伍一起回来,所以小人对他有几分印象。他去了肃州后,小人便再未听到过他的消息。”

    姜留立刻道,“我这就跟哥哥写信,你速安排人,将信以最快速度交到哥哥手中。”

    延平退出去后,姜留立刻抽下书架上的《诗经译注》,用密信的形式将现在的情况交待清楚,交给延平寄了出去。

    用密信传递消息的方法是姜留和江凌琢磨出来了的,就是用只有他俩才理解的编码规则进行编码——写信,也只有他俩知道如何解——读信。所以,就算密信意外落入别人手中,也不会泄露消息。

    姜留的通信渠道及不上景和帝的,她的书信经过将近七日的传递,才被姜财送到江凌手中。

    刚从战场归来,身穿染血盔甲的江凌握着来信,手都忍不住发抖。若不是重要的消息,妹妹不会用这种方式给他写信。

    摘盔卸甲净手之后,江凌先启封看清落款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八,便从书架上取了《诗经译注》,对照书信上的数字,逐字逐句将信解码之后,心便放了下来。这件事确实了不得,但只要姜留安好就是无事。

    闭目将事情反复掂量一番后,江凌也认为郑韭就是魏从,他睁开眸子吩咐道,“去把黎青叫进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十四岁的黎青身着兵服从走近营帐,抱拳行礼,“任将军。”

    江凌来边城一年有余,边城将士和百姓对他的称呼由“任老将军的孙子”、“任小将军”改做“任将军”。这既因为他任家唯一的后人,不必再加个“小”字,也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江凌让黎青落座,示意姜财和班大善出去守好帐门,仔细问了郑韭的情况,便落实了妹妹的猜测:郑韭一定就是正阳宫太监魏滨的养子,魏从。

    因为他与黎家父子归京后,还曾去过同穴山。

第985章 郑韭要见姜大人

    表哥江熹景带着一队人马从瀛州赶到康安,又随他和义父一起赶来肃州。郑韭此人,江凌自是知道也见过的,但印象却不深,因为他表现得并不算出色。

    待郑韭进帐后,江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郑韭中等身材,气质和容貌都十分寻常,哪怕他从你眼前经过,你也不会特别留意他。用陈青侠的话来说,郑韭就是“非常适合探听消息”的一类人。

    郑韭不知江凌找他何事,行了礼便不吭不响地站在帐中等江凌下令。

    江凌故意多停了片刻,发现郑韭没有丝毫的恐慌。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性非同一般。江凌这才开口道,“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郑韭摇头,“郑韭不知。”

    江凌先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因何被判役刑,去了瀛州?”

    这问题郑韭已答过数次,所以应对起来得心应手,“小人祖籍京畿兰考县峪山沟村,峪山被圣上赐名同穴山后,小人随村民搬迁之时因误入同穴山被羽林卫官兵擒住,送去了京兆府。”

    江凌继续问道,“被抓之前,你以何为生?”

    郑韭继续道,“小人跟大多数村民一样,以打猎、砍柴为生。”

    “猎什么?”

    打猎还能猎什么,小将军想问白虎么?白虎那样的东西,他们住在山下几辈子也没遇到过。

    郑韭偷偷抬头看了江凌一眼,这位将军虽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行事果断,虽不知他为何问自己这些,郑韭还是选择说实话,“兔子、山鸡、鹿、鸟等,值钱的小人都抓。”

    听到有鸟,江凌继续道,“你可曾去康安城花鸟市卖鸟?”

    郑韭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去过。”

    江凌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听到这里,郑韭已感觉出不对劲儿了。他既慌张又激动地回道,“景隆四年快入冬的时候。”

    说罢,郑韭的心怦怦乱跳,气息也变得不稳了。

    江凌见他心境不稳,便单刀直入地追问,“以郑春久的名字?”

    听江凌说出“郑春久”这个名字,郑韭勐地抬头看向江凌。

    江凌直视他的双目,“或许,你也以别的姓名在外行走,譬如……魏从?”

    任将军连魏从都说出口了,郑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差点哭了,因为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十年!郑韭双膝跪地行礼,颤声道,“小人知道任将军想问什么,但小人不能跟您讲,小人只能当面告诉姜大人。”

    江凌压住激动,不急不缓地问道,“为何?”

    郑韭叩首,“小人受养父所托,发了毒誓,请任将军恕罪。”

    去见义父么……留儿在追查魏从下落的事,义父并不知晓,若带了魏从去,此事便不能再瞒着义父了。江凌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义父。”

    郑韭有些慌,“任将军,可是京里出了大事?”

    江凌点头,“大事还没出,但已是一触即发。”

    “小人跟您走。”郑韭立刻站起身,将养父交待的事情办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事不宜迟,江凌到边城守将营中报请离营后,便点了一队人马赶往肃州,郑韭自然混在队伍当中,由专人保护着。

    江凌马不停蹄,第二日一早便赶到了肃州城,远远便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便催马快速奔了过去。

    在城门外放粮赈灾的姜二爷见儿子回来了,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凌儿怎么回来了,边城如何?”

    排队领粮食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都转过头,胆战心惊地看着姜谪仙面前的黑袍小将军,生怕他说出边关被契丹人攻破的噩耗。

    在义父面前,江凌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边城安好,孩儿昨日刚斩了敌首立了战功,因想念义父,便赶过来看看您。”

    百姓们放了心,又转回头眼巴巴地望着前方的一袋袋粮食。

    “你这傻孩子。”儿子这么想着自己,让姜二爷心疼又高兴,他吩咐身边的官员几句,便带着儿子回衙门,一群身着锦袍的商人要跟上,却被姜二爷的护卫队拦住了。姜二爷给姜宝使了个眼色,姜宝立刻明白了,一摆手让护卫们放粮商过来。

    江凌低声问道,“万岁准许您开仓放粮了?”

    姜二爷一脸激动地跟儿子讲,“为父今日放的不是官仓里的粮食,城外分给百姓们的粮食都是肃州粮商们主动捐出来的!肃州粮商胸怀大义,为父一定要俱表上报万岁,让万岁明白肃州虽有些害群之马,但百姓们都是好样的。”

    目光扫过假装不心疼的富商们,江凌也带上了二十分的感动,“父亲,这样的心怀家国的粮商,必须褒奖。”

    “那是自然!”姜二爷回眸冲着粮商们展颜一笑,又对儿子道,“为父已告知付大人,请他按朝廷规定褒奖献粮的粮商们。”

    身后粮商一听,脸上的心疼都藏不住了。让付开文褒奖他们?那不是要再被剥一层皮么!

    姜二爷继续与儿子道,“粮商们贩粮为生,他们也有家有口要吃饭的,他们拿出的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跟在姜二爷身后的粮商们眼里冒出希望之光,莫非,朝廷会奖他们银子?

    不用提前商量,江凌便明白义父的意思,跟他一唱一和道,“义父,您可得为粮商们多考量考量。”

    “放心,为父想着呢。”姜二爷大义凛然高高向北拱手,“民间粮商心怀善念,但赈灾是朝廷该做的事,他们帮朝廷分忧,朝廷不能因此就甩手不做事。为父会上书万岁,请朝廷拨款。粮商们捐出的粮食,算是朝廷跟他们买的。”

    听到这里,粮商们再也忍不住了,呼啦啦跪倒一片给姜二爷磕头。

    “多谢大人!”

    “多谢钦差大人。”

    “多谢谪仙大人!”

    “本官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罢了,比起你们主动出粮赈灾,本官所作所为实在不算什么,你们要谢也得谢万岁,咱们大周天子是赏罚分明的明君。”姜二爷弯腰抬手,为难道,“不过你们也知道万岁管着天下百姓,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至于粮价么……”

    嘶——

    刚要叩谢万岁的粮商们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姜二爷一脸为难和惭愧,低声道,“本官只能帮你们争取官价,不知诸位……”

    哈——

    粮商们的心顿时回暖了一小半,连声感谢万岁、感谢姜大人。官价虽比市价低了不少,但能有官价他们已经十分知足了,官价卖粮他们也不算赔本。若今日是付开文为博名声让他们放粮,他们一文钱都拿不到。

    姜二爷将粮商们搀扶起来,让他们回去安心等着。

    有粮商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不知这粮款是您发,还是……”

    姜二爷立刻道,“诸位放心,若万岁恩准,即便朝廷拨发的粮款不能立刻运过来,本官也会先用州衙账上的银两,亲自送到诸位手中。”

第986章 无巧不成书

    跟随父亲进入州府后衙,江凌问道,“父亲,这些粮商是?”

    姜二爷边洗手边骂道,“都是些囤积居奇的奸商,以为给付开文和钟当田交了银子就能躺着赚黑心钱的缺德玩意儿,当老子是睁眼瞎么!”

    江凌笑出了声。

    姜二爷抬桃花瞳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父亲来肃州一年,多少也沾染了些西北兵的豪气。”

    “爷本来就是豪气冲天的大英雄!”姜二爷看着黑瘦的儿子,心疼道,“可用了早膳?”

    见江凌摇头,不必姜二爷吩咐,跟来肃州照顾姜二爷起居膳食的赵奶娘,立刻转身去准备。

    江凌洗手后坐在桌边问道,“父亲,二哥呢?”

    “他跟着陆将军出城巡视边防战备,明天才能回来。”姜二爷低声道,“你怎这会儿跑回来了?”

    江凌笑嘻嘻道,“父亲容儿先吃几口饭再跟您讲。”

    姜二爷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这臭小子在康安时成天紧绷着,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不想回肃州摔打一年,性子反倒活泼了。

    江凌用完饭后,将屋内所有人——包括保护姜二爷的暗卫都请了出去,才压低声音道,“儿有要事要向您禀报,此事关乎重大,您听了后可以打孩儿出气,但不可高声惊动屋外人。”

    姜二爷剑眉一挑,兴奋道,“你惹了什么祸,说来听听,为父保证不打你。”

    “儿的确惹祸了。”江凌老老实实地坐在父亲身边,低声道,“此事还要从六年前,父亲帮儿向万岁讨来孟家这宅子说起……”

    姜二爷皱眉,“为父忙着呢,你就不能长话短说?”

    “短了讲不清楚。”

    姜二爷……

    “景隆六年十月底,新宅收拾好开脚门时,管事在院墙边挖坑安放三叔找来的长石时,儿和留儿从坑内意外发现了一个箱子……”

    嘶——

    姜二爷倒吸一口凉气,怒睁桃花瞳,“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居然瞒着老子?”

    “请父亲恕罪。”江凌老老实实低头等着挨揍。

    姜二爷先给了儿子的后脑勺一巴掌,压着火气道,“继续讲。”

    “是。”江凌将箱子里的东西有什么、他和妹妹是怎么考量的以及后来对中牟和四姑娘山的调查,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听到父亲被害之前,曾给先帝写奏章言明肃州贪墨桉的隐情,姜二爷眼圈都红了,“后来呢?”

    “咱们离开康安后,妹妹继续追查此事,在账册上发现了‘一三八四’这四个字。经她反复查证,发现这四个字代表了……”

    “通济坊西北区。”姜二爷立刻回道,“那里怎么了?”

    “留儿觉得这四个字是孟回舟故意留下,引父亲您入瓮的手段,便暗中继续追查……”

    姜二爷一本正经纠正道,“爷没入瓮,她入瓮了。”

    “父亲,留儿也没入瓮,而是从瓮中挖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江凌将事情细细讲了一遍,姜二爷听得汗毛竖起来好几回。他看过儿子递给自己的信后,顾不得打儿子和担心闺女,立刻道,“去把郑韭带进来。”

    江凌低声提醒道,“父亲,无论郑韭说什么,您都要一字不漏地写密信上报万岁。信中要言明是府尹大人来信,让您查证郑韭是不是魏从。”

    姜二爷担忧道,“留儿信上没这么说,为父这么写了,若跟张大人在万岁面前讲的不一样,那岂不是把留儿暴露了?”

    “父亲尽管放心,留儿定已跟张大人讲明了,万岁面前不会出现两样说辞。”

    “万一留儿没说呢?”

    “留儿一定说了,她不写出来,是因为她知道不用说,儿也能明白。”

    不明白的姜二爷跟很明白的江凌对视片刻,忽然抬手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子,“还不快去把郑韭叫进来。”

    郑韭进屋还来不及跪倒行礼,姜二爷便抬手免了他的礼,“坐吧。”

    “……多谢大人。”郑韭坐下后回了几句话,便开始迫不及待地讲述十年前的旧事。

    郑韭确实是峪山沟村人。

    他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二十年前,也就是郑韭十一岁时,他父亲上山打猎跌落悬崖受了重伤,郑韭用车把父亲推进康安城,请郎中救治,却因银子不够被挡在医馆门外。郑韭跪下苦苦哀求郎中时,出宫办事的魏滨路过,见他一片孝心,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救父。

    但郑韭的父亲因伤势过重直接死在了医馆内,黑心郎中见郑韭年纪小,便起了贪念,吞下二十两银子,将郑韭父亲的尸体扔到了医馆外。郑韭抱着父亲的尸首痛哭时,又被办完事归来的魏滨遇见了。

    魏滨虽没亮出身份,但医馆的人看他的穿着也知道是惹不起的,只得吐出银子。郑韭用二十两银子买棺葬父后,依旧以打猎为生。他十五岁时进城卖自己抓的鸟,又与恩人魏滨相遇。

    年老的魏滨在通济坊置办宅院准备出宫养老,因他出宫不便,便给了郑韭一些银两和家门的钥匙,让他帮自己置办家具用品。郑韭图方便,为魏滨办事时便用了“魏从”这个名字,对外称他是魏滨的儿子。

    先帝驾崩后魏滨出宫,郑韭到魏宅探望他时。发现魏滨卧病在床,便留下来照顾了他十几日。后来魏滨便将一个包袱交给了他,让他将包袱带出城秘密藏好,不要再踏入通济坊一步。

    魏从再以卖鸟人郑春久的身份入城时,便听说魏滨已被人杀了。

    魏从说到这里,忍不住擦起了眼泪,“滨叔让小人发了毒誓,一定要将这包袱亲手交到忠良之臣手上。当时小人问滨叔:哪位大人是忠良之臣?滨叔让小人等五年,再将此包袱交到万岁最器重、最得民心的年轻大人手中。”

    “谁知景隆四年腊月时,大人您在峪山北发现白虎,万岁将峪山封了,而白虎选中居住的山洞,正是小人藏包袱的那个。小人怕包袱被人发现,这才两次偷入峪山,想把包袱取出来藏好,却被羽林卫抓住,发配到瀛州做了五年苦役。”

    姜二爷……

    江凌……

    这真是……

    姜二爷抬手低咳一声,便听郑韭继续道,“小人被发配到瀛州满五年后,跟随江熹景小将军归京,觉得大人您就是滨叔口中的最得万岁器重、最得民心的年轻大人。”

    “小人便想着去峪山把包袱取出来交到您手中,可小人入山探路回来竟得知,大人您已请旨要到肃州救百姓。小人便想着等您办完差回京时,再将包袱取出来,交给您。”

    姜二爷……

    江凌……

第987章 同穴山虎啸

    江凌正感慨万千时,便听他父亲又问道,“若同穴山没有被封,本官也没经科举入仕,等到景隆五年,你会把包袱交给谁?”

    郑韭如实道,“小人原本打算交给邑江侯世子刘承。”

    姜二爷和江凌对了对眼神,均是一阵后怕,因为刘承的心是向着秦天野的。

    不过……江凌略一思量,便觉得景隆五年的刘承,或许不会向着秦天野。那年刘承还在户部当差,若郑韭真把东西给了他,他权衡利弊后会将东西交给万岁,然后便是升官进爵。刘承升官进爵,对姜家来说绝对是噩耗。

    幸亏,天降出现了,义父也成功入仕。

    姜二爷拍了拍胸口,继续问道,“包袱中都有什么?”

    郑韭摇头,“滨叔没说,小人也没打开过。”

    观他面色,姜二爷便知他说的是实话,郑韭是个老实、守信的人。姜二爷追问道,“你出城时,守城官兵也没打开查看?”

    郑韭如实道,“小人把包袱塞进衣裳里,乔装改扮成驼子,趁着快关城门时混出去的,没让守城官兵发现。”

    也幸亏他总是改装扮,所以才没被秦府的探子盯上。姜二爷问明他藏包袱地点,让他下去歇息后,便与儿子商量,“为父想派人护送郑韭回京,你觉得让清晏亲自护送怎么样?”

    江凌反对,“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清晏现在是您的亲卫,若他护送郑韭回京,必会引人注意,反而更凶险。孩儿想打着给府中送东西回京的幌子,让郑韭等人押送马车回京,父亲觉得如何?”

    姜二爷不赞同,“这样太慢了。”

    “郑韭将藏包袱的地方讲得清清楚楚,万岁应能找到,咱们送郑韭回去是以防万一。既然如此,更应以稳妥为上。”动用保护父亲的精锐兵马护送郑韭,保护父亲的人变少了,江凌怎能放心。

    姜二爷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依了儿子。

    姜二爷写给万岁的书信,三日后便如期到了杨奉手中。杨奉拿到密信心喜万分,因为万岁正在盛怒之中,这封密信定可浇灭万岁的怒火。

    景和帝盛怒,是因为有人在他的膳食中动了手脚。杨奉查到御膳房时,与此事相关的人竟都自杀了,且条条线索直指康皇后!

    景和帝相信不是皇后做的,因为此时此刻,康皇后没有任何理由弑君。但想到自己的父皇便是因为信任皇后才……

    景和帝摘下金冠,按了按额头。虽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秦天野,但凭着直觉,景和帝觉得此事定是秦天野指使的。因为此时自己病倒或病故,皇后被罚、两位正宫皇子成为罪臣,最终渔翁得利之人便是秦天野。

    景和帝粗重地喘息着,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乃一国之君,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冷静。

    杨奉推开殿门,脚步无声地走到万岁身边,双手奉上姜枫的密信。

    景和帝龙目落在密信上,胸中的怒火便去了三分。今日的书信比寻常到得早,莫非肃州发生了大事?景和帝拿起密信便发觉这信比上一封厚了许多,立刻打开查看。

    杨奉退到一旁,便见万岁脸上的表情由怒转喜,最后竟放声大笑。这久违的笑声在宣德殿内回响,震得孔风阁肝颤,听得殿外的宫人、侍卫心惊。

    万岁这是,被气傻了?

    杨奉却露出笑容,上前给万岁斟茶。万岁的饮食被人下毒后,茶水饮食都是杨奉亲自盯着,验毒、试饮倍加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景和帝端茶一饮而尽,又将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双眸亮得吓人。

    白虎果然是瑞兽,姜枫果然是朕的送瑞谪仙。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宣白旸。”

    “是。”万岁看了姜枫的书信,宣的不是张文江而是白旸,这让杨奉微微有些诧异。

    听到景和帝宣羽林卫大将军白旸进宫,护国公的神经绷紧,秦天野面带疑惑,张文江则激动地站了起来。

    姜留掰手指头算了算,“我父亲的信该到了,若郑韭真是魏从,万岁宣白将军就说得过去了。若真是此事,万岁见了白将军后,就该见伯父您了。”

    先叫白旸,再宣自己,十有八九是关于魏滨带出宫的东西,被郑韭藏在了同穴山内。张文江点头,难掩激动,“留儿,若真如此,你此番真是立大功了!”

    张文江的话音刚落,周其文便从外边走进来,“万岁宣您入宫。”

    姜留笑弯了眼睛,“伯父快去吧,留儿也该回去准备去肃州的行李了?”

    狂喜中的张文江……

    张文江进宫面圣,一待便是一个多时辰。待得秦天野右眼皮直跳,他抬手压住眼皮,开始反复掂量最近的发生的事情。

    御膳房的事,他做得滴水不漏,景和帝便是有猜疑,也绝查不到真凭实据。没有真凭实据,景和帝就治不了他的罪,因为他是先帝的托孤重臣。

    想到“托孤”这两个字,秦天野的眼皮又是一跳。最近他行事确实有些急躁了,秦天野抬眸对陶徐道,“吩咐下去,弹劾皇后的奏章,明早先不要呈上去。”

    “是。”陶徐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天黑之后,张文江面色凝重地走出宫门,直奔大理寺。相对比白旸出宫时的轻松,众人一看便知道万岁指派了张文江十分重要的差事。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在张文江身上时,白旸领着一队亲信,秘密上了同穴山。

    第二日早朝之上,景和帝因御膳被下毒之事大发雷霆后,百官无事敢奏,礼部尚书陶思正颤颤巍巍地出列,壮着胆子上奏郊祀之事。

    大周尊礼,行郊祀之制。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每年到夏至这日,万岁都要带百官举行郊祀之礼,为百姓和国家祈福,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今年的夏至在五月十七,今日是五月初九,确实该将此事提上日程了。景和帝沉着脸听完,又例行询问几句,便将今年郊祀的地点定在了南城外。

    分明一切都很正常,但秦天野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十七这日,景和帝带领百官经明德门出宫至南城外举行郊祀之礼时,忽听同穴山上传来响亮的虎啸声,令本就心神不安的秦天野更觉不妙。

第988章 随朕入同穴山

    秦天野心惊,却有人心喜。

    因为夏至郊祀,瑞兽白虎啸山林乃吉瑞之相。

    今日挑大梁的礼部尚书陶思正跪拜于地,朗声道,“万岁,《易经·乾》爻辞有云: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万岁乃真龙天子,天降乃白虎瑞兽。万岁郊祀见云起,天降长啸闻风声,云涌风起,英贤奋发,此乃吉兆也。天保我大周千秋万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围观的百姓跟着跪地高呼,因迟疑而比旁人晚了半步的秦天野,显得格外扎眼。

    立于高台之上的景和帝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抬高双臂,仰望苍穹,高呼道,“天佑我大周——”

    “天佑我大周——”百官和百姓高呼声,千牛卫和羽林卫将士的吼声,震动苍穹。

    这声音实在震撼,莫说旁人,便是混在百姓中的姜留都似乎感觉到了天意。

    “报——”

    一金盔金甲的将军骑马奔来,跪倒在祭台之下,“报万岁,同穴山上,白虎天降所居山洞忽然滚下数块巨石。天降正立于山顶之上,未被砸伤。”

    哗——议论声四起,刚刚说还说是吉兆,怎转眼天降住的山洞就塌了?

    天降洞穴内早不滚石头、晚不滚石头,怎么就偏赶在郊祀之时滚?姜留偷眼看向高台之上一身黑红色天子大裘冕服的景和帝,暗道:莫非郑韭将魏滨从正阳宫中带出来的东西,藏在了天降的洞穴之内?

    这……还真是天意!天意如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景和帝问道,“陈长秋,此为何兆?”

    礼部侍郎、司天监监正陈长秋高声道,“回万岁。白虎啸,长风起,巨石落,定是天兆,臣请前往同穴山查看详情。”

    司天监执掌历法、时节、星象,天地间有异动,由司天监监正前去查看再合适不过。景和帝道,“好!众卿与朕同往。”

    “万岁——”秦天野忽然高声道,“万岁乃万金之躯,切不可身临险境,老臣愿随陈大人前往查看。”

    “朕知申国公之意,然……”景和帝龙目微垂,看向高台之下的秦天野,威而不怒地道,“今日郊祀,虎啸石落,乃天之兆也。朕身为天子,岂能不亲去查看?”

    “众卿——”景和帝的目光扫过百官,又看被羽林卫隔在外围的百姓,扬声道,“我大周子民——可愿随朕赶往同穴山,应天兆?”

    “臣愿随万岁前往——”

    “草民愿随万岁前往——”

    山呼海啸声中,秦天野抬眸与景和帝对视,见他双目若有光,心中更加越发不安。但此时,他已无法阻拦景和帝赶往同穴山。

    郊祀高台距离同穴山不过三里路,天子乘龙辇,百官和百姓步行跟随。

    大理寺卿萧峻平上前一步拉住张文江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谁不想知道今日这么大阵仗是怎么回事,听到萧俊平问询张文江,附近几个尚书、侍郎都将耳朵拉长听着。

    张文江装做不知,“我又不在司天监供职,怎知发生了何事。”

    萧峻平拽着张文江的衣袖,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当我这大理寺卿是白干的?太傅、杜阁老和你肯定知道什么!”

    你还真是白干的,本府知道的事情你就不知道。张文江也压低声音在萧峻平耳边道,“萧大人问我……不如去问太傅。”

    萧峻平瞪眼,张文江眨眨眼,周围官员莫名其妙,走在前方的秦天野回头看张文江。

    张文江被秦相看得一激灵,却仗着胆不肯低头。怕什么,他是右相,过几年自己就是左相,正好压他一头!

    秦天野将目光从张文江身上,转向前方的青山。张文江的神色,似乎真知道什么。

    万岁前几日召见张文江之前见了白旸,同穴山归羽林卫守护……张文江与同穴山的关系,中间还隔了个姜枫。姜枫远在肃州,应与今日之事无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文江知道什么,同穴山中有什么,能令万岁如此兴师动众?

    秦天野的眸子勐地张大,转头看向太傅尹骞,太傅笑得莫测高深;秦天野转头看向护国公康忠,康忠则目光如刀。

    若到此时还看不出今日这一局是针对他做的,那秦天野就真是个棒槌了!他心跳如鼓,脑中飞快想着若陈长秋说出天兆要除掉他,他该如何应对。

    混在百姓里的姜留也跟去看热闹,鸦隐忽然道,“姑娘,秦城碧过来了。”

    姜留转头,见一身青衫的秦城碧正在几步之外死死盯着自己,便冲他璀璨一笑,感叹道,“真是绿啊。”

    她声音不小,秦城碧听后皱眉,“绿又如何?”

    姜留还未开口,秦城碧身边的康月良已道,“苍山青翠,绿草如茵,留儿妹妹的意思是你这一身十分应景。”

    秦城碧哼了一声,“她自己没嘴,用你替她答话?”

    姜留开口道,“康大哥所言,正是我之意,秦公子这一身当真十分应景。”

    青山,正好埋荒冢!

    秦城碧觉得姜留不是这个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前边的队伍已经停了。他狠狠瞪了姜留一眼,迈步上前查看。

    康月良站在姜留身边,笑道,“留儿妹妹,咱们也过去看看?”

    “好。”姜留跟着康月良,走到百姓队伍的最前方,站在持戈的羽林卫之外,望向同穴山。

    此时,白虎天正降蹲坐在山石之上,威风凛凛地望着众人。

    康月良感叹道,“天降果然非同凡响。”

    姜留抽了抽嘴角,当然非同凡响。大周拥有御赐地盘,每日被羽林卫投喂养肥的老虎,大周之内就这一只。它这么精神,是等着开饭呢。

    景和帝见到天降是真的喜欢,他一抬手,立刻有侍卫牵过一只肥美干净的小麂。天降一见大餐来了,站起身跳下巨石走了过来。数米长几百斤重的白虎一动,惊得百姓不由自主地后退。

    景和帝亲自将小麂牵到天降的山门外,解开绳子推了进去,温和道,“天降可喜欢?喜欢便叼去吧,不可伤我大周百姓。”

    天敌当前,小麂撒蹄子便跑,天降吼了一声,一纵便将大餐咬住,看了景和帝一眼,就叼着小麂走了。

    景和帝含笑道,“陈卿。”

    “臣在。”陈长秋上前,“请万岁在此稍后,臣进山查看。”

    “万岁,老臣愿随陈大人同去。”

    “万岁,臣愿与陈大人同去。”

    秦天野和白旸同时开口,百官的目光便落在二人身上。白旸是羽林卫大将军,保护陈长秋进山还说得过去,秦相为何也要跟着?

    景和帝还未开口,太傅、护国公、杜海安、黄通四位阁老都站了出来,也愿同往。这下,群臣明白了,争先恐后道,“万岁,臣等也愿同去。”

    景和帝一挥袍袖,“好!众卿随朕一起,入同穴山!”

    万岁答应了,百官哆嗦了。入同穴山?万一天降发怒咬人怎么办?

第989章 魏滨遗书

    景和帝带领文武百官入同穴山查看异动,百姓们却只能眼巴巴留在围栏外。因山中有勐虎,千牛卫保护万岁,羽林卫保护文武百官,无暇顾及百姓安危。

    但康月良、秦城碧和姜留等官家子弟却跟在文武百官之后进了山,因为若论身份,他们比百官队尾的五六品官员要高得多。

    同穴山方圆十余里,山峰六座。众人沿着弯曲山路前行来到山峰下,天降的洞穴在第二峰离地十余丈之处,洞穴前有数块丈余宽的巨石拦路。羽林卫将士上前搬开巨石,天降的洞穴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这洞穴坐北朝南,洞穴下有半亩大的水塘,洞口绿草茵茵。陈长秋观后笑道,“万岁,天降果然是瑞兽,所择洞穴风水极佳,此处便是仙人也住得。”

    景和帝点头,“陈卿所言极是,白卿,陈卿,你二人入洞穴查看。”

    白旸提着火把打头阵,陈长秋紧随其后,秦天野也跟了进去。剩余四阁老非常默契地跟上前。因太傅年岁已高,杜海安和黄通便搀扶着他向里走。即便洞中光线昏暗,脚下山石荦确,却无一人放弃。

    洞外的张文江等人瞪眼睛、抻脖子、踮脚向里看,站在最前边的景和帝却十分平静。

    进入洞穴提鼻子一闻,发现洞内野兽的腥臊气味并不重,秦天野便道,“白虎居同穴山中已有六载,此处恐非它的巢穴。”

    最前边的白旸回道,“秦相有所不知。天降在同穴山内有十余处巢穴,它在同一个地方休息时间从不超过五日,所以每处巢穴的气味都不重。”

    秦天野语义双关地道,“白将军对天降的洞穴当真是熟悉得很。”

    白旸还未开口,太傅已道,“申国公有所不知,虎的习性便是如此。因白虎为山之王,若在一处停留过久留下气味,百兽便会退避,不便于白虎捕食。”

    一个两个,张开便说他“不知”!黑暗之中,久居高位的秦天野不掩戾气,“万岁还洞外等候,陈大人可有收获?”

    司天监监正陈长秋仔细观察山穴,回道,“此山穴是天然形成的,今日滚落巨石应与前几日接连降雨,令山石松动有关。不过……白将军,你左前方三步那块石下为何物?”

    陈长秋一句话将五阁老的目光,聚集到了白旸左前方尺余大的山石之下,火光之中,可见山石下压着一物。秦天野装作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块破布罢了,不值一看。白虎长啸,山有异动,陈大人还是将目光放在玉石瑞兆之上才对。”

    破烂、不值一看?持火把背对秦天野的白旸,不厚道地笑了。

    陈长秋还未开口,护国公已道,“山有异动,任何异常都应仔细查看。”

    白旸上前踢开石头,“惊讶”了一声,弯腰查看,凑上前的五阁老和陈长秋也将目光放在这块“破烂”上。

    “这块油布里有东西!”白旸伸手就要打开,陈长秋和太傅同时道,“且慢!”

    陈长秋看向太傅,见他抬手示意让自己讲,才继续道,“今日有天兆,天降洞穴中发现异物,应当着万岁的面打开为好。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秦天野刚要反对,却被黄通抢了先,“应是如此,白将军举着火把,老夫与陈大人一起将天兆抬出去。”

    这就“天兆”了?杜海安微微一笑。

    黄通与陈长秋已抬起黑乎乎油布站在白旸身后,持火把的白旸转身,与秦天野面对面站立。

    见秦天野不让开,白旸问道,“秦相有何吩咐?”

    秦天野阴沉沉的目光由昏暗的油布,移到了白旸脸上,“天降吉兆自是喜事,但若有人借此故弄玄虚,必遭天谴。”

    天谴?你这老匹夫早就该受了。白旸虎目微沉,“末将知。”

    “出来了!”性子急躁的兵部尚书李增奎见白旸举着火把走出来,立刻道,“万岁,出来了。”

    走到姜留身边的刘君堂低声叮道,“六妹妹,待会儿诸位大人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不可冒头。”

    姜留点头,“君堂哥快回大伯身边去。”大伯比我更需要你。

    刘君堂走后,姜留踮脚努力往前看。秦城碧指了指旁边半人高的石头,“你站在那块石头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那块石头上怕是要比万岁站得还高了,当她是傻子么?姜留白了秦城碧一眼,站到康月良身旁约一尺高的石头上。站上去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视野由一片后背,变成了一片后脑勺。

    听景和帝吩咐道一声“打开”,姜留努力踮起脚,发现看到的还是后脑勺……

    尼玛!

    康月良安慰她道,“此处是上坡路,越往上走越高,咱们看不到很正常,听着就好。”

    他们看不到,景和帝却将油布内包裹着的粗蓝布包袱看得一清二楚,又吩咐道,“打开。”

    白旸和黄通亲自动手打开包裹。

    见里边是一件叠着的褐色衣物,秦天野紧绷的弦刚松了些,便听太监总管杨奉“咦”了一声,“万岁,这衣物上的绣纹像是……宫中洒扫太监穿的。”

    什么?

    天降洞穴中竟有宫中太监的衣物?

    百官们瞠目结舌,姜松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六侄女,见她正一脸好奇地踮着脚往前张望,小模样十分可爱。

    “打开。”景和帝又吩咐道。

    白旸将衣物提起,众人这才发现是条裤子。看清裤脚绣的精致竹叶纹路后,秦天野变了颜色,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这是……正阳宫太监的衣物!

    护国公抬手拦住他,“一条裤子罢了,白将军提得动,无需申国公帮忙。”

    “万岁,包袱里有一封书信!”眼尖的萧峻平开口道。

    秦天野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外甥,面对正阳宫太监的衣物,外甥却如此平静,这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景和帝看也不看秦天野,又道,“打开。”

    “是。”

    不等别人动手,杨奉亲自上前,拾起书信验证无毒后打开粗略一观,手便颤抖了,转身双膝跪地,“万岁,这封书信是……先帝寝宫正阳宫的洒扫太监,魏滨,写给您的。”

    哗——

    百官一阵躁动,秦天野身形一晃,只觉天旋地转。

第990章 先帝遗诏

    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将欲崩塌的秦天野,景和帝的目光落回纸张已然泛黄的书信上。

    接到姜枫的密信后,景和帝大喜,立即命白旸按密信上所记录的地点,入同穴山中寻找郑韭藏起来的包袱。

    那日,白旸在宣德殿内请示,包袱找到后是否即刻送入宫中。景和帝摇头,“若那处有包袱在,任何人不准接触,只派兵严加把守。”

    经三日反复考量,景和帝与太傅、杜海安和张文江订下借郊祀天兆,令包袱现天的计划。

    再后,太傅两次进宫,劝说景和帝先查看包袱,但景和帝就是不肯,“朕定要在郊祀之日,当着天地、文武百官的面拆开,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景和帝虽言之凿凿,但他内心也是慌的,慌到他几日都没睡好觉。夜里频被噩梦所扰,桩桩件件都与遗诏、夺位有关。

    直到方才,景和帝跪在郊祀高台上听到天降的长啸,心中才又沉稳了几分。此刻,见到秦天野神魂不守,景和帝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十年了!

    盯着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字,景和帝感觉到有热气从心底涌入眼眶,坚定地道:“念。”

    “是。”

    杨奉将信笺转向自己,秦天野闭目,百官和姜留等人都屏住呼吸倾耳细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吾皇万岁:奴婢——正阳宫洒扫太监魏滨,于通济坊陋宅中拜上。”

    这称呼是对的,宫中职位卑微的太监与宫女一样,只能以“奴婢”自称。

    紧绷数日的杨奉定了定神,用上内力念信,确保山上每个人都能听到。

    “万岁送先帝入皇陵之日,奴婢等病弱老奴,跪送先帝后就回宫舍收拾衣物,离宫返乡。奴婢收拾被褥时,竟在其中发现一张纸条,纸上说让奴婢将包袱带出宫,五年后亲手将此包袱交到万岁最器重、最得民心的年轻大臣手中,再请他讲此包袱转交万岁,说这包袱是故人遗物,并让奴婢看信后立刻烧毁。奴婢当时,惊恐万分。”

    这太监脑袋不好,交代事情都说得乱七八糟!若这是他们衙中的文吏,定要讲他好一顿骂!

    胆颤心惊的百官心中吐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破旧的粗蓝布包袱上。

    杨奉也看了包袱一眼,一眼便认出这布料是宫中用来擦洗尿壶的粗蓝布。布的确结实,但除了窘迫的杂事太监,谁会拿这布料当包袱用!

    杨奉继续念道:

    “那纸条虽没留下姓名,但奴婢认得那是太监总管贺平的字迹。奴婢常因愚笨被贺平大人责骂,对他很是畏惧,不敢违背他的吩咐,烧毁书信开始找包袱,却只从枕头下发现一个包袱皮。因侍卫催促,奴婢只不敢再找,就用包袱皮装好自己的东西,与正阳宫告老返乡的太监宫女们一同出宫。”

    “奴婢出宫第二日,就听说贺大人追随先帝去了。奴婢惶惶难安,卧病不起,知自己的好不了。城外猎户郑韭是忠厚感恩之人,奴婢将此事托付与他,并留下此书信,说明详情。盼望着五年之后,郑韭能将包袱呈至万岁手中,完成故人之愿。”

    “奴婢魏滨,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念完之后,杨奉双手将信奉上,百官肃立,谁也不敢吭声。魏滨行文虽啰嗦,但他信上说的事可了不得。

    景和帝接过信看,平静问道,“杨奉,魏滨是何人?”

    “回万岁,魏滨是先帝寝宫正阳宫的洒扫太监,包袱中装着的正阳宫洒扫太监衣物,可证实其身份。”

    秦天野张嘴想辩解,却又闭上了。事已至此,他想拦也拦不住了,只能任他们君臣一唱一和。

    站在百官后的康月良一脸震撼,姜留也装着一脸震撼,秦城碧心中不安,扒拉开身前的官员往前挤。

    最前边,太傅尹骞疑惑道,“先帝在位时,太监总管确实是贺平,只不知贺平口中的‘故人’是谁?”

    护国公康忠也道,“贺平既将此包袱托人转交万岁,其中定有乾坤。”

    贺平口中的“故人”十有八九是自己的父皇,景和帝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依旧平静,“荆卿、萧卿、付卿、张卿,你四人一同上前查看。”

    “是。”四人上前,不约而同地跪在粗蓝布包袱四边,仔细查看。

    让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上前查看合情合理,但万岁为何让张文江上前?秦天野看向张文江,眼眸微眯。

    此事处处有张文江的影子,是谁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景和帝叫的四个人都是破桉高手,没包边、似是直接从大块布上扯下的包袱皮,在他们手中过来两编后,荆吉良请示道,“万岁,臣请将包袱皮拆看验看。”

    包袱皮里若有东西,只能拆开查看,景和帝点头,“准。”

    包袱皮看样子是单层的,怎么拆开?百官瞪大眼睛,见四人竟分四边,开始一根根拆包袱的经线。

    动作最快的张文江拆开不过一寸,发现里边竟露出了些许脏污的明黄色,他的手忍不住一缠,转头看向景和帝。

    景和帝死死盯着那点明黄色,心砰砰直跳,“继续拆。”

    “是。”

    将布料手徒手拆成线,是个工夫活,拆包袱的四人额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秦天野和挤到户部尚书李兆舟身边的秦城碧,目光都盯在这条越来越大的扎眼颜色上。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一看这颜色和花纹,便知这布里藏着圣旨!

    圣旨,乃是用上好蚕丝经十八道工艺精制而成的绫锦,可保百年不腐,这是何等珍贵之物!

    但这道被封在粗蓝布中的圣旨上却布满针孔,穿满粗蓝线、边角也已焦黑不整。张文江四人每抽出一条粗线,心都跟着一哆嗦,因怕汗水滴下污了圣旨,四人不住用宽大的衣袖擦额头、手心。

    圣旨上的字一点点显示出来后,张文江喜出望外,荆吉良老泪纵横,俯身哽咽道,“万岁,缝在包袱中的,乃是先帝遗诏!”

    哗——

    百官忍不住一阵躁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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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穿越,不是叱咤风云就是笑傲人生,轮到她姜留儿却变成了渡劫。没落的家族,不着调的爹,书呆子小姐姐还有不知道打哪蹦出来的腹黑小哥哥……个个都是她的劫。姜留不憷,用小胖手将劫拧成发家绳,一块过上脱线的幸福日子。姜六娘发家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姜六娘发家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姜六娘发家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