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摘星楼
延平今年二十七,他本是孤儿,自八岁起便跟在裘叔身边,名义上是裘叔的书童,实则为裘叔的入室弟子。去年他自边城来到康安,帮裘叔打理任府内府外的事务,现在已是任府的二管家,任府的大事小情他都一清二楚。现在裘叔不在府中,姜留想知道哥哥和裘叔出去做什么,只能问他。
延平进入西院书房,给六姑娘行礼,“不知姑娘唤的小人来有何吩咐?”
靠坐在软塌上的姜留问道,“我哥和裘叔去灵宝观做什么?”
“嘿……”延平未开口,便笑了一声。
许是跟呼延图混得久了,本来看着忠厚的延平笑起来竟有几分呼延图特有的猥琐,让姜留很有抓棍子打人的冲动。
少爷和裘叔早有吩咐,任府大小事务都无需瞒着六姑娘。六姑娘开口了,延平便如实道,“少爷他们走之前没说去做什么,但裘叔让小人从账房取了三千两银票。”
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哥哥出发在即,不可能拿这么大一笔银子去捐香火钱。姜留又问道,“任府账上还有多少银两?”
延平磕巴也不打地回道,“还有两万三千两,若姑娘需要用钱,还可以从别处抽调一万余两。”
马上要出发了,哥哥账上还留着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总不会……是要花银子雇孤月楼的杀手吧?可孤月楼的顶尖杀手或者说保镖,已经被她花了三万两银子为哥哥预定了啊。
灵宝观后殿后院,和至蹲在院子里,用棍子逗着师父的小花狗玩儿,顺便给师父和江凌守门。
静房内,江凌正与于渊子道长密谈。于渊子劝道,“贫道也算在江湖上行走过几遭,觉得这些江湖门派多是叫嚷得凶,有真本事的没多少,贫道觉得小将军将银子花在他们身上,并不值得。”
江凌知于渊子道长是好意,但摘星楼的杀手,他非雇不可,“凌雇他们,也是情非得已。上月二十六日柿丰巷内行刺我义妹的刺客,除了秦府养的杀手,还有一个意外闯入之人,道长可曾听和至讲过?”
于渊子颔首,“那人如今被你义父押在西城兵马司大牢内。他有何不妥?”
“那人名作韩乐善,乃京畿中牟县四方镖局的镖师,他虽是个混不吝的,但他大哥韩乐安乃四方镖局的镖头,是个狠角色。韩乐安昨日入康安,入了安德坊平顺镖行。平顺镖行的东家是李以康是左相庶子秦克治的舅舅,此人心狠手辣,若韩乐善跟他勾结,处处与姜家作对,也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百密一疏,确实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更何况摘星楼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号,就算他们是乌合之众,也不得不防。于渊子认真问道,“这两家镖局与摘星楼有关?”
江凌解释道,“得知韩乐善是四方镖局的镖师后,我派人查了这镖局的底细,发现它是摘星楼的分号,平顺镖行背靠的是秦家,与摘星楼并无关联。韩乐善入京之前五日,秦成碧的亲信曾秘密出京,去向不明。据韩乐善供述,他之所以入京刺杀我义妹,是因为听镖局的人议论我义妹名声大功夫高,很值钱。裘叔据此推测,秦成碧应是想雇佣摘星楼的杀手刺杀我义妹,不知韩乐善从何处听到了一两句。”
若真如此,事情可就严重了,于渊子捋须沉思。
“我打听到摘星楼针对同一个镖,只接一家财,若是有人买她生有人买她死,那便是价高者得,我家财势比不得秦府,直接找上摘星楼怕事难成。和至说您在游历时曾偶遇摘星楼楼主,与他有些交情,江凌这才厚颜登仙观,向观主讨份人情。”
江凌没提秦成碧为何一定要置姜留于死地,于渊子也不追问,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回了内室,取出一块玄铁的令牌,递给江凌。
见到这块令牌,裘叔的心便落了地。因为摘星楼的玄铁令为摘星楼楼主的信物,持此物若见楼主。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姜家持玄铁令登摘星楼,秦家便是天皇老子,也得排在姜家后头。
“景隆五年,贫道带着小徒游历四方时,偶然救下被人下了蛊术的摘星楼楼主钱来乐。他感恩戴德,给了贫道这块令牌,言之凿凿地向贫道保证,若贫道遇到难事,可凭此令牌到摘星楼寻他。贫道见他面相凶恶又一身江湖气,怕折了他的面子,才把令牌接下,但并未问他摘星楼在何处,更多得便帮不了小将军了。”
“观主能将令牌给我,江凌已是感激不尽。”江凌起身,双手接过。
裘叔好奇问道,“观主既观那人面相凶恶,为何还将他救下?”
鹤发童颜的于渊子说了实话,“当时贫道与小徒盘缠用尽,见他衣着不俗,便想救下他得些金银好继续赶路。谁知贫道用去五枚玉符、三粒丸药救回他的命,却只得了块牌子。”
裘叔笑道,“他定是觉得金银之物,配不上道长的仙风道骨。”
于渊子也笑了,“五岳神君保佑姜六姑娘脱灾免难,姜二爷出资为神君重塑金身,贫道才有了盘缠出行,游历四方途中钱来乐得了令牌。今日,这令牌又可用在助姜六姑娘脱险上,由此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江凌取出三千两银票,双手递上,“我义妹近来灾事不断,有劳观主为她做一场斋醮,求福免灾。”
“无量天尊。”于渊子双手接过银票,笑道,“小将军放心,贫道明日便摆道场,为姜六姑娘祈福。”
“多谢观主。”江凌诚心谢过。
于渊子又叮嘱道,“小将军回府之后,请再三叮嘱您义父,让他近日尽量少出门,在家中避煞。”
江凌应下,才带着裘叔除了房门,见和至正抱着小花狗在院里转圈。
和至放下小花狗,掸了掸道袍,欢快走到江凌面前,“凌哥要回府么?”
江凌摇头,“立政坊张家二少夫人今日下葬,我要过去走一遭。你明日可有空闲?”
和至立刻响亮道,“有!”
江凌便道,“明日午时,我在百味楼请几个好友用膳,你也都认得,一块过去坐坐。”
“好,我一定准时过去。”和至笑容灿烂地送江凌和裘叔出了灵宝观。
第842章 金镶玉镯
走出去多远,裘叔挑开车窗帘,见和至还站在灵宝观金碧辉煌的山门前向他们挥手,他也伸出手去挥了挥,示意和至回观不必相送后,才关上车窗笑道,“和至与二爷、六姑娘一样,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心里敞亮,难怪二爷和六姑娘都喜欢他。少爷请和至去百味楼,是想托他多多看顾六姑娘?少爷就不怕六姑娘相中了和至,拉他回家做上门女婿么?”
江凌抬头瞪着裘叔,裘叔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少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快点赶到安德坊……”
裘叔还没说完,江凌便把玄铁令扔给了他,“我还有事,就有劳您老辛苦一趟了。”
裘叔握着玄铁令,笑吟吟道,“少爷,再美味的糖,吃多了也会腻的。”
姜家西院书房内,五姐妹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书秋从门外走进来,站到姜留身后小声道,“姑娘,凌少爷回来了。”
姜留抬眸,“裘叔可跟着一起回来了?”
书秋摇头,“没有,少爷一个人回来的。”
看来哥哥跟裘叔从灵宝观回来后,裘叔又去办别的事了。姜留点头,继续听姐姐们说话。姜慕筝与大姐道,“我们腊月二十五启程回襄邑祖宅过年,腊月初二往回赶,初四过来拜年拜年。大姐呢?”
姜慕容道,“我们也要回太康,就跟你们同一天回来吧,这样能省不少事。”
姜慕锦立刻道,“我跟姑姑说一声,也让她们初四回来拜年。”
姜慕容点了一下五妹的脑袋,“就你脑袋瓜转得快!”
姜慕锦笑嘻嘻道,“大姐这回可说错了,若论脑袋瓜转得快,咱们家谁也比不上六妹妹。”
见四个姐姐都看着自己,姜留笑弯了桃花瞳,“要不咱们数一二三一块转,看谁转得最快?”
一屋子人被姜留逗得前仰后合,东里间内的三个孕妇也都露出了笑容。闫氏笑了两声,又开始嫌弃笑声最大的她闺女,“锦儿这疯丫头,等我明年腾出手来,非要好好管教她,让她收收性子不可!”
岳锦仪笑着讨饶,“五妹既通透又爽朗,这样的性子既招福气又讨人喜欢,还请三婶手下留情,莫把我家五妹管教成木头桩子。”
雅正也打趣道,“前些日子我在西市遇着锦儿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可说锦儿的性子与三弟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闫氏靠在烟灰紫色团花,得意洋洋道,“若真比较起来,锦儿比我做姑娘的时候还差着一截呢。”
雅正和岳锦仪听她这么说,笑得比西里间书房里的姜家姐妹还欢快。北院的婆子进了院子,听到屋内传出的笑声,也跟着笑容满面。
齐嫂迎上来,婆子笑道,“北院的客人走了,老夫人说难得两位姑娘都回来了,让夫人和姑娘们都去北院用午膳。老夫人还特意叮嘱,让把六姑娘也抬过去一块热闹热闹。”
得了姜老夫人招呼,姜慕燕扶着雅正、姜慕锦扶着母亲,姜慕容扶着大嫂,姜慕筝和姜慕锦护着坐在软榻上的姜留,齐奔北院。
她们到北院说了没几句话,姜家儿郎们也被请了过来,祖孙三代欢聚一堂,热闹得不得了。
江凌慢慢自大哥身边挪到坐在长榻角落的姜留身边,还不等他开口,姜留便问小声道,“哥去灵宝观了?”
江凌点头,“我有事情于观主帮忙,晚上再与你细讲。”
姜留点头应了,便听哥哥又低声道,“伸手。”
见哥哥右手的衣袖落在了软塌上,姜留便乖乖把左手伸到哥哥衣袖边上。
江凌用衣袖盖住她的小胖手,将一对被他握得暖暖的玉镯放在她的手心上,“这个你戴着。”
姜留握住镯子缩回手,偷偷瞧了瞧,吓得晃了一下小脑袋,又把手伸过去,低声道,“哥……”
“你戴着。”江凌不肯收回,“这个,本来就该给你的。”
这对镯子是江凌的小时候戴的。任家被屠,江凌仓促逃离,身边没有父母的遗物可追思。去年江凌的姨母郑夫人从瀛州过来探望他时,给他带来了他娘亲出阁前用的一些小物件。姜留手中这对镶和田玉的金手镯,便在其中。这么珍贵的东西,哥哥怎么突然拿出来给自己戴呢?
看着热热闹闹的满屋子人,想到哥哥马上要离京,孤零零奔赴肃州去报灭门之仇,姜留便止不住地心疼他。她悄悄褪下腕上的玉镯,把这对金镶玉镯戴上扣紧,然后偷偷地把袖子撩起,抬头小声笑道,“谢谢哥,这对镯子真好看,我很喜欢。”
江凌看着套在妹妹手腕上的镯子,红色抑制不住地爬满他的脸,很快连他的耳朵也染红了。得亏他肤色深,从姜留的角度才没察觉出不对。
他俩的互动,被安静坐在大姐身旁的姜慕筝和姜慕燕全看在了眼里。姜慕筝看着江凌红透的耳朵,暗中啧啧称奇,恨不得立刻冲回家,把这一幕与丈夫分享。
待江凌被姜小树拉走后,姜慕燕挪到妹妹身边低声问,“你俩方才在嘀咕什么?”
“姐,哥给了我一对镯子。”姜留借着衣袖遮掩,把镯子给姐姐看。
姜慕燕也一眼认出了这对镯子,她压住妹妹的衣袖,低声道,“这镯子太贵重,你藏好了,莫叫任何人瞧见。”
“我明白。”姜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把镯子卡在了小臂上。
热热闹闹地用过饭后,江凌与姜大郎赶往立政坊,姜慕容和姜慕筝跟着陈氏回了东院,其余人各归各院。
书英跟着两位姑娘回到闺房中,将一个小匣子呈上,“这是凌少爷让我带回来交给姑娘的。”
她也有?姜慕燕接过小匣子打开,姜留也好奇凑上来看。待看到匣子里的三寸余长的青玉卧牛镇纸后,姜留忍不住赞道,“姐,这个好漂亮!”
“嗯。”姜慕燕也很喜欢,抬眸道,“你去告诉琥珀,就说凌弟送的镇纸我很喜欢。”
书英出去后,姜留躺在床上,撩起衣袖欣赏小臂上的金镶玉镯,“哥给了我一对镯子,给了姐姐一个青玉镇纸,也不知他会给父亲、母亲和小悦儿准备什么礼物。”
这青玉镇纸,也是江凌生母未出阁时用的物件,姜慕燕将镇纸妥善收好,又有些迷糊了,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第843章 王幽菡的手段
江凌不是个好八卦的人,但李家与王家的事与姜家有关,他与姜大郎去李家吃茶时,还是格外关注了一下。待回到府中,他便到了姜府西院书房,与三姐和留儿说起此事。
“二舅一家除了幼子,都去了。我与他同在前院吃茶,柳氏带着王家姐妹去了内院。我和大郎哥离开之前,瞧见王家婆子急匆匆过来寻二舅,二舅起身走时脸上只有愤怒,跟在他身后的王三郎看样子似是知道些什么。”
王家三郎王图南是王问樵的庶子,在王家存在感极低,姜留仔细算了算,才问姐姐,“图南今年十岁了吧,他在哪儿读书?”
姜慕燕道,“是十岁,在翰西书院。现在他每日跟着二舅上下书院,听说书读得不差。”
姜留点头,“若是李家后宅无事,二舅不会怒冲冲进去。”
“我在李家门外留了人,想必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江凌回道。
大表姐尚未入土,不管柳氏和王幽菡在李家后宅使了什么手段,都令人不耻。若真如此,以后姜慕燕定跟王幽菡割席,至于柳氏,她本就没放在眼内。
姜慕燕不再提她们,转而问起瀛州来客的事,“姨母她们明日到康安,凌弟可知他们入京走哪条路?”
江凌点头,“还是上次的官道。”
姜慕燕叮嘱道,“长辈入京陪你过年,为表敬意,你当出城迎十里。明日早起一会儿,莫去迟了。”
江凌点头,“我待会儿就出发,今夜去十五里外的驿站等候。”
姜留则道,“姨母这回带的东西也少不了,要不要提前跟柴四叔打声招呼?”
上次郑夫人的车队进城时,在城门口遇到了郎超的刁难。这会儿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别再出意外。
江凌笑道,“二哥已送信回来,说他明日带兵守延平门,让我们从延平门进。”
任府在西城,郑夫人带的东西若是多,走延平门最是方便。姜留感慨道,“二哥都能带兵能守康安城的城门了。”
去年腊月,家里人还在为姜二郎的前程发愁,今年腊月,他就已经成为羽林卫的百夫长,带着官兵守护大周都城的城门了,怎不令人惊叹。
姜慕燕笑道,“已有人登门问二哥的婚事,二姐也在为此奔走,咱们很快就要有二嫂了。”
二哥虽然是庶子但伯父在翰林院做事,二姐也嫁得很好,他自己又争气,应该能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姜留欢喜道,“其实若论长相,二哥比大哥和三郎都好看,他又跟大哥一样细心又体贴……”
刚从冷水里拿出冻梨准备切片的江凌握着刀,抬起头。
姜慕燕则道,“二哥毕竟是庶出,他手里没积蓄,家里也不会为他出太多聘礼,将来二嫂入门,伯母应该会让他和二嫂搬到外院去住。若二嫂的嫁妆不够多,嫁过来后他们院里搭不起小厨房,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二哥要娶妻,还是娶个嫁妆多、性情温和不掐尖的姑娘为好。”
简单来说,就是像三叔一样娶个富裕的商家女。姜留也点头赞同,“有二姐盯着呢,二哥的亲事差不了。等二哥订了亲,就该咱们院里了。若论模样……”
“若论模样,悦儿长大了定在二哥之上。”江凌把切好的冻梨递到三姐和留儿面前,不想让她在说下去。
姜留拿起冰冰的冻梨片吃着,“爹爹比大伯好看,悦儿长大了当然比二哥好看,我现在比较担心二姐生的外甥和外甥女。”
江凌……
姜慕燕抿唇笑道,“二姐说她婆婆这个月没少带着她去庙里烧香,每次都求佛祖菩萨保佑,让二姐给她生个模样俊俏的孙子。”
姜留哈哈大笑,“原来二姐夫的娘亲也觉得他长得不好看!”
姐妹仨说笑了一会儿,书秋从外边走了进来,“琥珀姐姐过来了。”
琥珀这个时候过来,应是江凌留在李家门外的人送回信了。姜慕燕立刻道,“快请她进来。”
琥珀进来行礼道,“李家二夫人出殡后快一个时辰,王家人被张家大夫人亲自送出了王家后门。王家二老爷面带怒色,二夫人和两位姑娘都红着眼圈,他们上马车走后,张家大夫人就沉下了脸,转身进了门内。王家二老爷在回府的马车上发了火,半路下车去了书院。”
姜慕燕和姜留对了对眼神儿,看来真是出事儿了。
待琥珀退下后,姜慕燕沉着小脸道,“若王幽菡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外祖母必不能容她。”
姜留点头,“若是王幽菡真能靠着耍手段进了张家,王家的脸面就真砸在地上捡不起来了。”
升平坊王家内宅,王幽菡跪在祖母面前,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柳氏劝道,“出这样的事,谁也……”
王老夫人抬头冷冷看了二儿媳一眼,“四郎可醒了?”
“儿媳这就回去看看。”柳氏知趣起身,看了跪在地上的王幽菡一眼便退了出去。能帮的她都帮了,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全看王幽菡自己的造化了。
王老夫人盯着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二孙女,冷声喝道,“但凡你有一丝廉耻之心、姐妹之情,也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王幽菡泪流满面地抬起头,“连祖母也不信孙女,孙女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王幽菡提裙子起身,狠狠撞向祖母身旁的四仙桌。王老夫人一动不动,她身后的婆子丫鬟也如木桩子一般。
好容颜是女儿家嫁人的依仗,王幽菡本以为她起身以头撞桌,祖母和丫鬟婆子都会拉着她。,没想到祖母这么狠心,她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手扶住桌子正犹豫着,祖母的巴掌已经狠狠落在了她的脸上。
王老夫人真得怒了,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不想撞桌子伤着脸面的王幽菡,右脸颊毫无防备地撞在了桌上上,天旋地转地瘫坐在桌下。
王老夫人犹不解恨,厉声骂道,“我王家五世书香门第的脸,今日都让你丢尽了!”
第844章 脸面
王幽菡本就哭红了眼睛和鼻子,左脸被王老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右脸又撞在了桌子上,瘫坐在桌下时,嘴角已见了血,此时看起来已是惨不忍睹。
便是这样,也没激起王老夫人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意。她指着孙女的脸,狠狠骂道,“儿女亲事,理应由父母做主。你想去张家做填房,也该由两边长辈商议定夺,明媒正娶。这样你进了张家,才能挺直腰杆做人。你身为王家嫡女,自小读圣贤书,学圣人道,却放着正道不走,跑到男人面前袒胸露背。说,这等下作手段是哪个教你的?!”
这样不堪入目的责骂,王幽菡岂肯应下,她跪在祖母面前,抬起右手三指,用麻木的口舌辩解道,“祖母息怒,孙女对天发誓……”
王老夫人抬脚把她踹开,“苍苍青天,岂容你亵渎!你当真以为你做得天真无缝?来人!”
“老夫人。”站在旁边的两个婆子上前。
王老夫人冷森森道,“把今日随行的婆子丫鬟都带去审问,若有敢不说实话的,直接用刑。参与其中的断手拔舌,其家人一并发落。”
“是。”婆子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门在此被关上时,王幽菡已忍不住瑟瑟发抖。
王老夫人剧烈咳嗽几声,颤抖着接过丫鬟递上的茶饮了几口,才将翻腾欲燃肝火压下去,沉声道,“王幽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下作手段,是谁教你的?”
王幽菡咬紧了唇,低着头一声不吭。
王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好,很好!去把王成叫来。”
和婆子看了跪在地上的王幽菡一眼,走了出去。自己犯了错,祖母叫管家进来做什么?王幽菡吓得跪爬两步上前抱住祖母的腿,连声哀求道,“孙女知错了,请祖母责罚。不是孙女想这么做的,是,是……母亲她说只要孙女咬死了不松口,错的就是姐夫,张家只能……”
王老夫人抬手又是一巴掌,“你以这等下作的手段进张家的大门,便是真如了你的意,不出半年就会被张家弄死!”
王幽菡紧紧抱着祖母的腿不松手,“孙女是一时鬼迷心窍,孙女知错了,我不进张家了,我愿听父亲安排,嫁给翰西书院的书生。”
任她怎么恳求,王老夫人也是一声不吭,管家王成进来后,王老夫人直接吩咐道,“三姑娘病了,送去庵堂静养。”
“不要,我不要去庵堂!”只有犯了大错的王家女眷才会被送去庵堂,一旦进去,这辈子休想活着走出来。
但事已至今,哪还由得了她。王成身后的两个粗实婆子上前掰开王幽菡的胳膊,堵住她的嘴将她拖了出去。方才才乱腾腾的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行浑浊的老泪自王老夫人眼角挤出来,化作苦水,沿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流入她的口中。
抱着儿子的柳氏,听到王幽菡被送出了府,立刻吓傻了,“送出府?送到哪去了?”
婆子低声道,“是管家亲自派人送出去的,看样子应该是送去了庵堂。”
柳氏如遭雷劈,快要睡着的婴儿被母亲勒疼了,张开小嘴儿皱紧眉头,扯开嗓子大哭。
柳氏连忙放松胳膊,在屋里转圈哄儿子。四个多月的孩子抱在怀里,已经沉甸甸的。这分量和哭声让柳氏稍稍安心,她跟王幽菡不一样,她什么也没做,她还有儿子,儿子离不得娘,她一定会没事儿的……
得知姐姐被祖母送走了,王幽馨想去祖母面前为姐姐求情,却被祖母身边的何婆子拦在了院外,连门都进不去。王幽馨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肯回去,和婆子怕她冻出病来,让人把她送回了闺房。
直到天黑,王问樵才从书院回来。还不等柳氏奔到院门口,就得知丈夫被婆婆叫过去了,她回到房中,心里七上八下的。
得知母亲把大女儿送去了庵堂,王问樵撩衣袍跪在地上,“儿教女无方,请母亲责罚。”
王老夫人没让他起来,深吸一口气才道,“若非你子嗣单薄,柳氏又有了你的骨肉,为娘是绝不会同意让她进我王家大门的。她敢撺掇着三丫头做下这样的丑事,我王家决不能再留她,任她祸害儿孙。
王问樵俯身行礼,“儿明白。”
第二日,姜留刚起来,便接到了王幽菡被王家送去庵堂的消息。她转头问道,“姐,王家还有庵堂?”
姜慕燕解释道,“王家祠堂后有个小小的庵堂,里边的女尼不多,大半都是犯了家法被罚去思过的女眷。若我没记错,王幽菡应该是王家第一个被关进庵堂的嫡女,进了庵堂,王幽菡就算还能或者走出来,这辈子也毁了。”
姜留道,“外祖母总算当机立断一回。”若她早这样依照规矩管教王家内宅的女人们,王家也不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
姜慕燕吩咐丫鬟道,“若升平坊派人过来,你们不必拦着,直接带她来见我。”
丫鬟们应下后,姜慕燕便收拾出门,随着父母去北院给祖母请安,然后回来陪着“生病中”的可怜妹妹一起用早膳。
三姑娘走后,赵奶娘给六姑娘梳头时,芹白凑上来小声问道,“姑娘,奴婢有点想不明白。”
姜留望着镜子里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小丫头,笑着问道,“想不明白什么?”
芹白问道,“王家二姑娘怎么会被送到庵堂去?”
赵奶娘开口道,“这不是你……”
姜留抬起小手,让奶娘不要责备芹白。芹白是武婢,大半时间都用在习武上,字都不认得几个,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她想不明白也在情理当中。上个月在柿丰巷内,芹白和芹青以性命保护她,都受了伤,有这份共患难的情意在,姜留对她们多了一份宽容。
姜留没说什么大道理,简介扼要地解释道,“因为她让王家的颜面受损了,我外祖母不重罚她,王氏族人也容不下她了。”
第845章 郑夫人再进京
芹白还是没太懂,她又小声问道,“请姑娘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王家的夫人和姑娘们做过的让王家丢脸的事情可不少,怎么这回就……”
这些事儿你不懂,私下问我就是,哪能到姑娘面前来说。赵奶娘看了一眼芹白,便将视线转到镜中姑娘的小脸上,她也想听听姑娘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姜留又解释道,“她们丢脸的,都是丢在王家院内,王幽菡是把脸面丢在了外面,让外人看了王家的笑话,对王家指手画脚。”
王家号称书香门第,最看重的就是规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脸面”。不管你在家里怎么折腾怎么斗,但出去了决不能丢王家的脸。就像她大舅母,在家作天作地,但没到府外去丢王家人的脸,所以外祖母虽然生气,但也没把她怎么样。
王幽菡本就因为生母孟氏的原因被王家边缘化了,她又在堂姐出殡的日子算计堂姐夫,这哪是书香门第家的嫡女能做出来的事。这若是传出去,王家因王访渔犯罪发配丢掉的脸面,好不容易由王问樵撑起来一点儿,却又要被王幽菡丢尽了。脸面和一个生母有罪、德行有亏的嫡女之间,王家当然会选择前者。
这,就是王家。
“奴婢明白了。”芹白又小声问道,“那……王家二夫人也会受罚吗?”
姜留道,“这要看她有没有掺和进去,若是掺和了,她也跑不了。为了王图息的脸面,外祖母应不会立刻处置她,明年万春或早夏吧,应该不会拖到秋天。”
柳氏为王二舅生的儿子王图息是今年八月出生的,再迟了,他就该认母了。
赵奶娘把五姑娘送过来的粉嫩的珠花差在姑娘头上,夸奖道,“奴婢没想到,姑娘已能看得真通透了。”
书秋也道,“就是,奴婢对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姜留晃了下小脑袋,看着珠花下吊着的几个小珠子乱晃,得意洋洋道,“本姑娘这些年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天天跟懂规矩的姐姐在一块混,就算是熏,姜留也早被熏出味儿来了。只是因为姜家内宅干净,她每日嘻嘻哈哈的,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
姑娘的饭是没白吃,自己闺女却一定是白吃了。赵奶娘瞪了闺女一眼,“三姑娘快回来了,你还不去厨房端饭?”
姜慕燕回来与妹妹一起用饭后,急匆匆去了任府后院。
今日郑夫人进京,任府内院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姜老夫人不放心,让姜慕燕过去盯着。
姜慕锦跑到姜留房中,与她一起窝在小榻上,“不知道采薇姐会给咱们带什么礼物过来,我可想她了。”
郑采薇性格泼辣,说话做事都爽快,与姜慕锦和姜留很合得来。姜留也满想她的,“我估计是珍珠。”
“对!瀛州产珍珠!”姜慕锦更激动了,“如果是粉珍珠就好了,咱们可以一人做一个珍珠手串。”
去年姜留和姐姐在西明寺外意外救下被刺客追杀的黄剑云,后来黄家请她们过去饮宴,黄剑云的妹妹黄丽妍给了她俩每人六颗皇后娘娘赐给黄丽妍的粉珍珠。回到府中后,她们给了姜慕筝和姜慕锦一人两颗。
姜慕锦把这两颗珍珠当宝贝,经常与姜留商量用这两颗珍珠做什么首饰。
珍珠手串姜留也喜欢,“就算不是粉的也没事,白珍珠搭配粉珍珠串起来也很好看。”
正在两人商量该把两颗粉珍珠串在一起还是用白珍珠分开时,书秋快步走了进来,“姑娘,升平坊王家派人过来了。”
姜留吩咐道,“让她进来回话,去请姐姐回来。”
姜慕锦跳下软塌,“我去任府后院盯着,把三姐换回来。”
姜留让五姐姐把桌上的肉脯带上,叮嘱道,“好,等姨母和采薇姐她们到了,姐姐莫忘了帮我带句好。”
姜慕锦去后不大一会儿,姜慕燕便从任府赶回来了。王家派过来的是在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何婆子,她进门先给姑娘们见礼,又殷勤替王老夫人询问了姜留的身体,才进入正题,“老夫人昨晚又咳血了,奴婢这才斗胆……”
姜慕燕满脸担忧地站了起来,“外祖母前日还好好的,怎又忽然咳血了?”
何婆子欲言又止,“姑娘还是过去看看吧,如今也只有您的话,老夫人才能听得进去了。”
何婆子这表情这语气,让姜留看得真想立刻捏个抱胳膊拄剑的小金人儿递过去。
姜慕燕随着何婆子走后,雅正便到姜留房中,与她一起做女红说闲话,谈论的话题,自然是将要来访的瀛州亲眷。
雅正笑道,“你师傅也该到了。”
去年郑夫人在京中时,白夫人就想把郑采薇娶回去当儿媳妇。现在听母亲这么说,姜留便眨着满是八卦的桃花瞳问道,“母亲,白大哥和采薇姐亲事要成了么?”
雅正笑道,“这回郑家人进京,应该会把亲事定下来。再过两年,你哥府里就该往外嫁姑娘了。”
想到采薇姐会嫁到康安来,姜留忍不住咧开小嘴儿笑开了花,“这真是太好了!”
笑了一会儿,姜留又嘿嘿道,“哥哥的媳妇还没着落呢,就要操办起他表姐的亲事了,说不定到时还要哥哥背着采薇姐出嫁呢。”
看小闺女笑得这么欢快,雅正也跟着笑了起来。傻丫头,你哥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吊着呢,得等你长大了,他的亲事才能有着落。
书秋欢快地跑了进来,“夫人、姑娘,郑夫人进柿丰巷了。”
雅正站起身,“你在屋里歇着,我去迎一迎她们。”
姜留连忙叮嘱道,“母亲慢慢走,不要着急,当心脚下。”
雅正走后,书秋神神秘秘地跟自家姑娘道,“郑夫人上次进京有官兵护送,这次护送的人,清一水的便装,奴婢瞅着人数比上次多了一倍还不止。骑马与少爷同行的公子,应该是少爷的表哥,模样虽不能跟二爷比,但也算得上英俊了……”
忽略书秋的后半句,姜留觉得,郑夫人带进京的这些人,定是瀛州江家为哥哥精挑细选的护卫,有了这些人,哥哥回肃州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第846章 江家大表哥
郑夫人跟随外甥,带着女儿、侄子们进入任府,竟见已有身孕的雅正迎了过来,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咱又不是外人,这天寒地冻的,弟妹怎还迎出来了。”
雅正含笑握住郑夫人的手,笑着低声道,“听到嫂子来了,我哪还坐得住。再说嫂子是过来人,还不知道我这会儿的心思?”
“已满三个月了?”见雅正点头,郑夫人大笑道,“在屋里憋坏了吧?采薇、熹辰你都见过了,这是我大哥家的熹景。熹景,快带你弟弟妹妹过来,见过婶母,还有你们锦儿妹妹。”
二十岁的江熹景带着三弟、表妹上前,躬身给雅正行礼,姜慕锦也行礼叫了表哥,便忍不住与同样激动的郑采薇手挽手欢呼起来。
雅正打量江熹景,见他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才刚及冠便已有将军的气度,便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子,难怪嫂子提到他便赞不绝口。嫂子觉不觉得,凌儿与熹景这对表兄弟,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呢。”
“可不是么!我们那边有句话叫外甥不出姥姥家的门,凌儿小时候跟他大表哥更像。”郑夫人扶着雅正往里走,郑采薇和姜慕锦跟在后边。江熹景一把薅住要跟进去的三弟,转头问江凌,“表弟,你看车上的东西放在哪合适?”
江凌笑道,“裘叔会安排妥当,表哥一路辛苦了,咱们先去里边吃杯热茶歇一歇。”
在左威卫大营中长大的江熹景凑到江凌耳边,兴奋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裘军师竟是这般和气。”
还不等江凌回话,江熹辰便挤了过来,急切道,“大哥、表哥,咱们快进去吧,六妹妹她们该等急了。”
江熹景给了三弟一个爆栗子,喝道,“昨晚怎么说的?不准过去打扰姜家六妹妹养伤,否则以后再也不带你来康安了!”
江熹辰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往里跑,“大哥打我,我要去告诉姑姑,让姑姑揍你。”
江熹景瞪了自家不成器的弟弟一眼,抬手搭在江凌的肩膀上道,“他又欠揍了,后晌咱俩在习武场上一块收拾他!”
“好。”江凌笑着应了,昨晚一夜叙话,江凌与大表哥迅速熟识了。从未与人这般亲近的江凌被表哥搂着脖子却没有丝毫抵触情绪,还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芹白飞奔到姜留面前,“姑娘,姑娘,奴婢瞧采薇姑娘和五姑娘抱在一起,凌少爷和江家表少爷抱在一起!”
“噗——咳,咳,咳!”正在喝解腻山楂茶姜留一下没人住,喷茶咳嗽了起来。
芹青连忙上前给她拍打后背顺气,并代替姑娘问道,“你看清了?”
“看得真真的!”芹白上前,一把搂住芹青的脖子,“凌少爷与熹景少爷这样搂着。”
姜留拿帕子擦了擦嘴,很想尽快见到这位江家长相英俊的大表哥。
但男女有别,她又在房中养伤,想见到这位大表哥,得等到晚上在北院用膳时了。
任家有客到,姜家众兄弟都过去凑热闹,郑夫人带着女儿和两个外甥到姜家北院给姜老夫人请安时,除了姜留,姜家人都到齐了。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姜慕锦便与郑采薇手拉手到西院探望姜留。
昨晚表哥跟她们说姜留在府中“养伤”不能出门,郑采薇还琢磨着,她怎么也得装装样子,但进来看着姜留的小脸白胖红润,郑采薇就笑弯了腰。她这样子,也就只能糊弄那些没见过受了严重刀伤什么样的康安人罢了,若是在瀛州,铁定早被人拆穿了。
姜留笑眯眯道,“一年半不见,采薇姐姐越来越漂亮了。”
郑采薇走到床边抬手掐了掐姜留水嫩的小脸,“一年多不见,你这小嘴儿越发甜了,起来让我看看长高没有。”
房门已经关好,屋里只她们三个,姜留掀开搭被下地站好,郑采薇拉着她比划,姜慕锦笑歪在榻上,“去年六妹妹还能够到采薇姐的耳朵呢,今年不只没长,还抽抽了。”
姜留又踮着脚跟郑采薇比了比,不甘道,“又没人在后边拿刀追着你,姐姐长这么快做什么。”
郑采薇爽利笑道,“我这样五大三粗的不长脑子,只能长个了。”
哪有姑娘家说自己五大三粗的,姜慕锦笑得捶床,姜留将手放在郑采薇身上捏着,“三粗?我瞧瞧姐姐腰粗还是脖子粗。”
因晓得姜留胳膊上有伤,郑采薇不敢躲,站在原地乖乖让她摸了一遍,才道,“摸够了没,摸够了快去床上躺着去,我娘快过来了。”
姜留躺回床上,又与两个姐姐说了一会儿话,郑夫人与雅正便带着一帮婆子丫鬟进来了。
见到姜留珠圆玉润的可爱模样,郑夫人也差点跟她闺女一样笑起来,她有模有样地安慰了姜留几句让她好好养伤,便与雅正去了西院正房,低声骂道,“作死臭小子,有种他出京试试,看我怎么……”
见小悦儿抬着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郑夫人连忙刹住,慈爱地道,“悦儿乖啊,伯母说的不是你。”
小悦儿点了下小脑袋,掏出一块糖递过去,“伯母,吃。”
“哎呦我的心肝啊——”郑夫人接过糖,也搂住了小悦儿,“小嘴儿这么会说,你娘和你哥还说你不爱说话!”
被搂住的小悦儿转头看娘亲,见她正冲着自己笑,便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好,也咧开小嘴儿笑了。
姜慕燕从王家赶回来时,见大哥、江凌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院门外说话。姜大郎见到三妹,笑着招呼她上前,“三妹,这位是从瀛州来的熹景表哥。”
江熹景与姜慕燕相互见礼说了两句会,便与表弟回到了任府。回到房中后,江熹景笑道,“姜家人都和气斯文,尤其是姜三妹妹,我在她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她吓着,咱六妹妹也这样?”
江凌笑道,“等晚上用膳时,表哥自己看。”
江熹景抓起桌上的冻梨啃了一口,“比起六妹妹,我更想见你义父。”
第847章 姜家兄弟训女婿
因为家中有客,姜二爷晚上没安排酒局,散衙便往家赶。姜二爷还没进门,便听有人唤了声“二叔”,回身见大侄女婿李正秋快步追了上来。
李正秋紧走几步来到姜二爷面前,深施一礼,“正秋拜见二叔。”
姜二爷绷起了脸,跟讲究礼数的大哥不一样,谁惹了他不高兴,他便让谁不痛快,“李正秋。”
刚直起身的李正秋心里一咯噔,再次行礼,“小婿在。”
姜二爷问道,“你也当爹了,想没想过以后给你闺女寻个什么样的女婿?若你闺女在夫家受了气,你会怎么着?”
对嫡长女自是宠爱有加的李正秋惭愧得不敢抬头,“二叔,正秋知错了,正秋以后定……”
“这些话你不用在我面前讲,不过有件事,你要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请二叔示下。”
“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是泼出去的水,但我姜家的闺女不一样。水泼出去了,若我想收回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若不信,就去太康问问廖青漠。”
姜平蓝与夫婿析产别居回康安的事,虽然发生在李正秋来康安之前,但他听妻子绘声绘色地讲过,也知那件事是自己眼前这位疼爱家中晚辈的二叔亲手办的。姜家的事,只要二叔发了话,全家都会照办。
李正秋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待他回神时,姜二爷早已回府了。
江熹景见到姜二爷时,脑中只有一个年头:他不信长成这样的姜二爷,能举起千斤鼎!
待见到被抬到北院的小姜留时,江熹景整个傻了:原来姜二爷的脸安到女儿家身上,竟是这么的……触目惊心。难怪姜留被全家人当宝,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生来就该被人碰在手心里宠着。
看到姜二爷坐在姜留身边,江熹景倍受震撼。他趁着没人注意,在表弟耳边嘀咕道,“你说你义父和兰陵王高长恭,哪个长得更好?”
江凌侧头,小声道,“那肯定是我义父长得好。”
江熹景冲江凌挑了挑大拇指,他也这么觉得,人能长成姜二爷这样,已经顶天了。
那边厢,姜留也在跟姜二爷嘀咕。
“我哥跟他表哥看着处得不错。”
姜二爷点头,低声道,“他这表兄人不错。”就是……
看着有点傻……姜留在心里回复,父女俩对了对眼神儿,心照不宣地交换了想法,父女俩都感到很满足。
“二叔。”从外边跑进来的江熹辰凑到姜二爷身边,然后小激动地唤道,“六妹妹。”
姜留扬起笑脸,“熹辰表哥好。”
姜二爷见这傻小子盯着他闺女看,便把他拉到自己眼前,笑问道,“这一路过来,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江熹辰眸子亮亮地点头,“我们在路上打了好几架……”
“熹辰。”郑夫人打断侄儿,“打架这样的事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郑采薇也道,“手下败将,什么时候你能打赢了我再说吧。”
江熹辰鼓起了腮帮子,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姜留的桃花瞳在江家哥俩和郑家母女上转了一圈,落在哥哥身上。江凌微微向她点头:回去再说。
好。姜留也点了点头,看来郑夫人一行人入京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北院里欢声笑语,东院堂屋内却截然不同。姜松与李正秋翁婿二人隔桌而坐,待丫鬟把饭菜端上桌,姜松才温和道,“用饭吧。”
“是。”李正秋起身,双手给岳父递上筷子,才忐忑落座。
用饭过程中岳父不开口,李正秋也不敢说话,岳父一放下筷子,李正秋连忙将筷子放下,规规矩矩地把双手放在膝上等着挨训。
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被撤下,换上了茶。
姜松饮了一口茶,想着二弟已经唱过白脸了,便收了多余的训教,唱起红脸来,“今日我去见了德山先生,他说你的文章写得尚可,能得先生这两个字,可见你这半年是下了功夫的。”
李正秋起身行礼,“小婿将岳父和先生的教诲铭记于心,一日不敢松懈。”
“若你持之以恒,下科何愁不中。”姜松赞了一句,转而跟他讲起道理,“世间至理都写在圣贤书上,你不仅要将其铭记于心、述之于笔,更要躬行。若行事有违圣人训,便是十年寒窗得入庙堂,也会被御史口诛笔伐,锦绣前程毁于一旦。”
李正秋起身,恭敬行礼,“小婿谨记岳父教诲。”
姜松又温和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吧。读书虽要紧,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小小年纪便把身体熬坏了。”
“是。”李正秋鼓起勇气道,“岳父,小婿可否见慕容和盈儿一面再走?”
“今日你凌弟的姨母自瀛州进京了,容儿在你祖母院中,不知你来。”姜松起身,正想带女婿去北院见客。
如果去北院就要面对二叔、江凌和满屋子人的刁难,李正秋打心底里发憷,却在岳父开口之前道,“府中既有贵客,小婿便不过去打扰了,小婿明日再来接她们母女回府。”
姜松停住,温和道,“如此也好。”
见岳父应了让自己明日接妻女回去,李正秋心中的巨石落地,行礼退了出去。
见他就这样走了,姜松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比起二女婿,大女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还得多历练。
北院众人用完饭散了后,江凌先送了姨母等人回去安歇,又返回西院。因天色已晚,怀着身孕的义母和年幼的悦儿已经睡下了,姜二爷把江凌带到书房说话,见三姐和留儿不在房中,江凌略感失落。
姜二爷让儿子坐下,低声问道,“你姨母他们进京的路上,遇到埋伏了?”
江凌低声回道,“遇到了几波,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姨母他们返程回瀛州时,应平安无事。”
江凌孤身回肃州,他外祖父更不放心,派人保护他合情合理,但瀛州江家竟让嫡长孙跟着江凌回去,还是令姜二爷有些意外。江熹景年纪不大也没多机灵,江家为何要派他去,不怕他出事么?
不过这不是姜二爷该管的事儿,他勾了勾手指,待儿子靠近后才低声道,“跟你一块去肃州的钦差,八九不离十就是京兆府法曹曾显志了,为父已经跟他打好了招呼,过年时你跟我一块去曾府拜年。”
“是。”江凌小声问道,“爹爹,钦差就曾大人一个么?”
姜二爷目光灼灼地望着儿子,“我正想办法也给你弄个钦差的头衔。”
江凌没想到父亲还惦记着这事儿,连忙劝道,“父亲……”
姜二爷摆手,“你放心,为父自有分寸,做了该做的,成与不成由万岁说了算。”
“于观主说您这个月应尽量在家中避煞,此事下月再议也不迟。”江凌劝了几句见义父开始不耐烦了,又转而说起旁的事,“父亲可还记得黎炎光?”
第848章 另一外钦差
黎炎乃是京畿杞县人,当地的恶霸调戏他的媳妇杀了他爹又跑去黎炎光家打砸,黎炎光怒杀恶霸后被抓判处斩刑。姜二爷在刑场之上救下他的性命,此案被驳回重审,黎炎光被判发配瀛州,劳役三年。黎炎光带着儿子一块去了瀛州,姜二爷还曾写信,托江凌的外祖父看顾他一二。
姜二爷问道,“他当年被判瀛州劳役,算日子今年年底就满三年了。怎么,他跟着回来了?”
江凌道,“他们父子都回来了,回杞县祭拜父母后,黎炎光会随跟儿一起去肃州。”
“他是条汉子。”姜二爷赞道,“在军中打拼几年,没准儿真能杀出一条血路,出人头地。明日早上,你让他来见我。”
“是。”江凌应下,“时辰不早了,父亲早些安歇吧。”
姜二爷应下,见儿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自己,便笑道,“怎么,想让为父跟你过去睡?”
还打算劝说父亲几句的江凌,立刻转身就走。姜二爷笑了几声,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局势瞬息万变,年前能定下来的事就不能拖到年后。聂林江的死讯传回康安后,秦天野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府尹大人说秦天野想让万岁服软听他的。
若万岁听从秦天野的计策,肃州确实可能会暂时化险为夷。但此举如同雪覆污浊,看着是干净了,但肃州的毒瘤仍在,百姓依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朝雪化,污浊只会更不堪。到时儿子再去肃州,可能刚进去就被灭顶了。
决不能让秦天野的人怀揣钦差的圣旨去肃州铺雪!除了曾显志,还有谁能当钦差,去肃州力挽狂澜呢?
姜二爷觉得,姜二爷的倒背双手在书房转了两圈,唯有杜海安有此能,他有本事,保命的功夫也是一流的。而且自己在他面前还能说得上话,他应该也不会难为凌儿,不让他在肃州大展拳脚。
时局已经如此,杜海安若想在尹骞致仕后出任左相,平定肃州之乱是他树立威望的大好时机。他能想到的事儿,尹相和谢老他们肯定想得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想办法去说服杜海安挺身而出了。
想通了这一点,姜二爷又恢复了安然自在,抬双臂伸了伸懒腰,返回温暖的卧房准备就寝。
雅正怀着悦儿时,夫妻俩没分房睡,雅正这次怀孕后,两人自然还是睡在一起,姜老夫人只问了一句,便没再提过。姜二爷跟妻子一块睡习惯了,身边没她就会觉得不踏实。
姜二爷轻声轻脚地脱去外袍,掀开被子躺下,雅正便挪了过来。姜二爷把胳膊伸过去,雅正的头抬起来枕在的肩上,姜二爷收臂把她揽在怀里。这套动作三年间已重复无数遍,对两人来说已像呼吸一样自然。
姜二爷侧头,脸颊贴在妻子的额头上,“睡吧。”
“嗯。”雅正轻轻应了一声,又睡了。
江凌回到任府,姜财立刻迎上来道,“郑夫人和表姑娘、熹辰少爷已经睡了,熹景少爷在习武场。”
江凌笑了,回房更衣后提枪赶到习武场,见表哥与呼延图打得正酣,一圈人围着叫好,江凌也站在旁边观战。
表哥跟外祖父一样以铁鞭为兵器,他的单鞭比呼延图金锏要细一些长一些,这样的单鞭更适合马上作战。但即使现在是在平地上,表哥也能与呼延图打个平手,若到沙场上,呼延图不用损招,肯定赢不了表哥。
“少爷当心!”
场中,呼延图忽然使出绝招——杀手锏,江熹景一侧身,铁鞭一转一甩便化去了金锏的力道,金锏在灯笼和火把的映照之下,带着流光飞向江凌。
江凌不避不让,抬手稳稳抓住金锏,甩向呼延图。呼延图接住,哈哈大笑,“痛快,真痛快,某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
他这话一出口,鸦隐等人都撸起了衣袖,“老呼,你这几个意思?”
“跟我们打不痛快?”
“看来咱们下手还不够重。”
“揍他!”
众人呼啦啦打成一团时,江凌走到江熹景身边,“表哥好身手。”
“久不见你来,我便先跟呼延图打一场舒活筋骨,来!”江熹景后退一步拉开架势。
表哥头上已经热气腾腾的,江凌笑道,“表哥且待我舒活一番筋骨,再跟你打。”
江熹景瞪大眼睛,“怕我体力不济?你也太小瞧你表哥我了,少废话,来战!”
江凌便也不客气,握银枪与表哥战在一处。两人过了十几招,江凌便知发现表哥的力道比呼延图还强,震得他虎口有些发麻,有这样的表哥跟他并肩作战,江凌豪气顿起。
江熹景也惊叹于表弟枪法的刁钻娴熟,他在表弟这个年纪时比江凌差远了,就凭江凌着工夫,把他二弟江熹山打在地上,也就是十几招的事儿,难怪他敢单枪匹马杀回肃州报家仇。
两兄弟惺惺相惜,打完回去歇息时,江熹景的手自然而然地又搭在了江凌的肩上,与他嬉皮笑脸道,“刚才去见你义父了,怎待了这么久?”
江凌回道,“有些事需要商量。”
“你义父待你真不差。”江熹景感慨道,他像表弟这么大时,家里怎么说他就得怎么干,不同意?跟巴掌商量去!
江熹辰与郑夫人他们一样歇在西院,江熹景则跟江凌歇在同一个院里,两人梳洗罢,江熹景低声问,“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江凌如实道,“聂钦差的死讯传回京才四日,等下任钦差订了,咱们跟他们一块出京,最晚也就是正月底。”
江熹景闻言,躺在江凌的床上舒展四肢,美美道,“我要趁这一个月将皇城逛遍!”
江凌点头,“明日咱们去逛西城的夜市。”
“好!”江熹景应下,又问起正事道,“你义父有没有听说下任钦差是谁?”
江凌低声道,“钦差至少有两位,一主一副,副的应该是京兆府法曹曾显志,此人中正刚直,与我义父交好,另一位……”
江熹景翻身看表弟,“另一位不好办?”
江凌没提义父想为他谋个钦差当当的事儿,压低声音道,“朝中不少人属意当朝阁老杜海安,此人确实有此能,但我觉得他已贵为阁老,应不会轻易离京。”
江熹景点头,“前边俩钦差都死了,若是阁老钦差再死在肃州,那事儿就真大了。肃州一乱,契丹、匈奴、吐蕃、回鹖、党项……这些白眼狼哪个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能趁机翻身,他们也要在咱大周身上咬下几块肉来!要是都乱起来,没个十几年休想把他们压下去。”
第849章 你肯不肯帮我这一回
“景隆七年,我大周十五路二百四十州山泽、租、税、赋和诸路上供之数,总计收金七万三千一百三十四两,银五百四十五万四千九百三十三两。恒之每日出入庆文殿,可知若肃漠战起,调动六万禁军作战一载,需是多少银两?”
谢宅书房内,一点烛火一张棋盘,两杯清茶两位老叟,谢清泉笑问对面的杜海安。
杜海安字恒之,自他入庆文殿后,旁人皆以“阁老”或“杜大人”称之,这一声恒之他已多年未闻。先帝在位时,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刑部尚书,因衙务繁忙,偶有空闲坐到一处时,便只谈论风月;先帝过世八年,两人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多年未见又坐到一处,谈论的竟是国事。
杜海安落下一枚黑子,抬眸笑道,“雅望兄不愧是户部尚书,税赋详数张口便来。旁人不晓,雅望兄也忘了么?我记不得数,每逢早朝都要密密麻麻写满两张笏板。”
字雅望的谢清泉,落紧贴杜海安的黑子落下一枚白子,捋须笑道,“怎不记得?有一回你带错笏板,被先帝问得满头大汗,全赖姜冕为你解围才得意脱身。你为全脸面,散朝后急匆匆走向宣德殿外茅房的身影,我至今还记得。”
杜海安接过话茬,“当今万岁勤勉,将寝殿也移到了宣德殿内。因怕熏着万岁,宣德殿外的茅房已被推倒建了园子,所以当年那一招,现在不能用了。”
两人哈哈大笑,窗上映出的黑影犹似当年。
谢清泉撩衣袖给杜海安斟了一杯茶,“当今朝堂,旁人都说你世故,敬我洒脱。但却不曾深想,帝位更替朝堂汹涌之时,我是懦夫,你是守社稷的良臣。”
杜海安双手接过粗瓷茶杯,“雅望兄休为我戴高帽子,在你致仕之前,我已丁忧不出了。刑部那场大火,姜冕是替我死的。”
谢清泉摇头,“恒之不必如此。朝堂凶险,一招不甚便是粉身碎骨,姜冕的死怪不到你头上。”
杜海安挑挑眉,“我以为雅望兄今日约我前来,是要给我扣上这顶帽子,让我帮张文江入内阁。”
谢清泉笑道,“姜冕与张文江何干?我与张文江又有何干?再说我给你扣上这顶帽子,又有何用?”
杜海安又落下一子,才道,“雅望兄也希望我去肃州?”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谢清泉便直言道,“阁老之中,左相年事已高,黄通已形同虚设,护国公主武,你若离京,何人主持大局?秦天野么?当年我怕谢家满门受牵连,退出朝堂,避于乡野羞于见人。如今我孑然一身重返帝都,是想带着这副枯骨奔赴肃州,找回当年丢在此处的脸面。”
见杜海安一脸惊讶,谢清泉又笑了,“恒之以为,我回帝都是要与你一起挤在庆文殿喝茶么?退朝八年,我闲散惯了,已端不起那杯茶了。”
杜海安一脸认真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雅望兄,你可知孔庆丰和聂林江都是怎么死的?可知他们两家的子女,在这一年意外伤了多少?”
谢清泉笑容不减,“查案是你的事,我只会拨拉算盘。今日厚着脸皮请你来,我只想知道,恒之肯不肯帮愚兄这一回?”
杜海安沉下脸,“尹骞许了你什么?”
谢清泉望着杜海安,不答反问,“恒之帮还是不帮?”
许久之后,窗上的一道黑影才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黑漆漆的云夹带着寒气滚到帝都上空,遮住满天繁星,洒下片片雪花。夜色之中,康安城被白雪点亮。
雪色透过窗,映进屋里。姜慕燕挑开两重床幔往外看了一眼,屏风边小榻上守夜的琦雪起身上前,低声道,“姑娘是起夜还是吃茶?”
姜慕燕摇头,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刚卯时,姑娘再睡会儿吧。”
姜慕燕又趟下后,琦雪拉好床幔。姜留翻了个身用右胳膊抱住姐姐,“要起了么?”
怕被子磨到妹妹胳膊上的伤口,姜慕燕连忙把被子支起来,待她的胖胖的小胳膊不动了,才又轻轻放下,低声道,“刚卯时,还早,接着睡吧。”
姐姐掀开被子钻进来一阵冷风,姜留的小脑瓜清醒了些,闭着眼睛又往姐姐身边蹭了蹭,问道,“姐,外祖母怎么说?”
昨天姜慕燕回来后,她们一直与郑采薇在一处,回来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都没来得及说姜慕燕去升平坊探望外祖母的事儿。
琦雪听到姑娘们交谈,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下用铁棍捅了捅炭火盆,把桌上铜手炉里凉透的炭灰倒掉,用铁夹加起烧红的炭放入手炉中盖好,预备着姑娘们起床后暖手用,然后又将几条上好的银霜炭放进炭火盆中,让屋子里暖和起来。
床幔内,姜慕燕低声跟妹妹说着她去王家的事,“外婆没提王幽菡的事,她咳得厉害,精神也不好,又开始用药了。我出来时遇着了王幽馨,她哭着求我替王幽菡向二舅求情,她应是没参与其中,还以为她姐被冤枉了。”
“她本性并不坏,只是年纪太小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姜留刚到大周那年,曾随姐姐们一起去王家学琴。
那时王家姑娘、孟家姑娘和孔家姑娘再加上她们姐妹五个凑在一块,恨不得把王家泠幽琴院的房顶掀了。王幽馨活泼好动对姜留也很亲热,姜留也喜欢她,只是后来事情一桩接一桩,牢狱之灾和生母之死让王幽馨受了刺激,再后面她们见面几户就是吵架,关系也疏远了。
姜慕燕却不认同妹妹的话,“你比她小两岁,经历的事比她还多。王幽菡出事,她不弄清缘由便来拦我。同样遭逢巨变,你早已今非昔比,她却还在怨天尤人。外祖母年事已高,柳氏靠不住,她自己又不知上进,若二舅不对她严加管教,她这辈子怕也就这样了。”
她两世为人,王幽馨怎能跟她比呢,姜留还没开口,姐姐便抱紧了她低声道,“其实,我也没资格说她。当年若不是你耐心劝导,我现在也比她强不了几分。妹妹,咱们这辈子要好好活着,不让任何人看了咱们的笑话。”
“好。”姜留抱着姐姐结实的小细腰,温柔地笑了。
第850 黎家父子
姐妹俩了会儿话,姜慕燕便要起了,“下雪路滑,母亲不能出门,悦儿应该醒了,我带他去园子里玩会儿雪,给祖母请安后再回来陪你用早膳。”
“姐……”姜留也跟着坐起来,眼巴巴道,“我也想玩雪。”
姜慕燕哄道,“好,你把狐裘穿上,我让书秋她们把雪端到房里,你在屋里堆个小雪人儿,待会儿我回来咱们给它做好看的衣裳和帽子。”
姐姐走后,姜留美滋滋地钻回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才爬起来穿得暖暖和和地捧着手炉站在门边往外瞧。墙头上的雪足有两寸厚,朝中文武写给万岁的奏章里终于有了一件大喜事——瑞雪兆丰年。
姜慕燕带着小悦儿从花园回来时,满头满身的雪。还不等姜留问,小悦儿就委屈巴巴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走!”
姜慕燕笑着帮弟弟拍掉身上的雪,“我们在院子里打了雪仗,悦儿跑得慢,差点被埋起来了。”
难怪悦儿回来叫自己,她可是全家跑得最快的。姜留也很想参战,但今年不成,她捂着冰凉的小手,给他出主意,“用完饭后,去找咱哥和江熹景哥哥帮你,他们肯定厉害。”
小悦儿还是道,“姐。”
被弟弟盲目崇拜的姜留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弟弟的期待,她出不去门,弟弟太小打雪仗吃亏,但可以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姜留眼灵动的桃花瞳一转,拉着弟弟神神秘秘道,“悦儿,姐姐有办法了!书秋,去前院把姜堰叫过来。”
姜堰进来后,姜留详细地给他讲了雪夹子的构造和用处,然后问,“能不能做出来?”
手巧善做木匠活的姜堰立刻道,“能,姑娘和少爷用完饭就能用上。”
“去吧,若是做得好,本姑娘重重有赏。”姜留拉着弟弟道,“咱们先用饭,用完饭悦儿用雪夹子玩雪,只有你有,他们都没有。”
用完饭后,姜堰便把做好的雪夹子送了进来,“姑娘瞧瞧可是这样的?”
姜留拿起来比划比划,又命人端了一盆雪进来,夹出来一个拳头大的雪球。小悦儿眸子立刻睁大了,“姐。”
姜留正要把雪夹子递给弟弟,却被爹爹抢了去。
“爹看看把上有木刺没,别扎着你们的手。”在小悦儿眼巴巴的注视下,姜二爷像模像样地摸了一遍雪夹子的木把守,又痛痛快快夹了三个雪球,才递给他,“没刺儿,拿着玩吧。”
姜留……
姜二爷拿起雪球颠了颠,让丫鬟赏了姜堰,又吩咐道,“这玩意儿好,除了圆的其他模样的也做几个。”
领了赏的姜堰眉开眼笑得出去后,姜猴儿跑了进来,“二爷,巡街副使们来报,说咱们西城的房屋只被雪压塌了三间,墙倒了两面,没伤到人。”
“很好,让廖传睿把此事报去京兆府。”姜二爷吩咐完,又跟儿子和小闺女夹了十几个雪球,才恋恋不舍地去了去衙门上工。
姜二爷刚到姜家前院,一个粗狂的汉子带着个半大孩子快步走过来,双溪跪在雪地上,“草民黎炎光拜见姜大人。”
“草民黎青拜见姜大人。”
服刑期满,黎炎光已不再是罪民了。姜二爷含笑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多谢大人。”
黎炎光带着儿子起身后,黎青满怀激动地望着姜二爷,三年不见,姜二爷还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姜二爷看着黎青笑道,“跟你爹去了瀛州三年,黑了也长大了。”
见姜二爷记得自己,黎青激动得想哭。
姜二爷问黎炎光,“你打算待黎青回乡祭祖?”
“回大人,是。”面对救命恩人,黎炎光也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黎炎光杀的恶霸是前大理寺少卿刘守成的侄子,刘守成因此案丢官返回祖籍杞县。若刘家得知黎炎光回乡祭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父子。姜二爷问道,“离家三年,是该回去看看。刘家人还在杞县,可需本使派两个衙差陪你们回去?”
黎严光更激动了,连忙道:“多谢大人的好意,年底事忙,草民不敢给大人添麻烦。草民在瀛州交下了几个过命的兄弟,他们会跟我们爷俩回去,我们人多,刘家不敢乱来。”
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黎严光在瀛州能交到好朋友,说明他有本事,姜二爷不再多问。
黎青抬小黑脸问道,“二爷想要老虎皮还是狐狸皮?草民回去后进鹿鸣山给您猎。”
姜二爷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便笑道:“爷不缺皮子,若你见着模样俊俏的梅花鹿带两只回来,爷想养在园子里。”
黎青开心应了,“草民知道山里哪有鹿,保证给您挑两只最好看的回来。
待姜二爷走后,黎青跑到姜白面前,笑问道,“小白哥,你还记得我不?”
姜白白了黎青一眼,“我不光记得你,连你家的酒坛子都记得。”
“小白哥记性真好。”黎青笑嘻嘻地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漂亮贝壳送给姜白,又拿出一个小葫芦,低声道,“我听说六姑娘受伤了,这是左威卫的刀伤药,抹在结痂的伤口上,能让伤口不痒……”
虽说当年黎青在姜府时曾跟六姑娘在一处玩,但姜白可不敢替姑娘收他的东西,“这药你留着用罢,郑夫人和江家少爷给六姑娘送了好些药,里边准有这个。”
黎青不肯收回,“既然六姑娘已经有了,那小白哥就留着用罢,我还多着呢。”
“青儿,咱们该走了。”
黎青听到父亲呼唤,跟姜白道别,快步跑了过去。姜白把小葫芦揣在怀里,笑呵呵地跟他摆了摆手,才转身进了内宅。
进入西院,给蹲在地上夹雪球的五少爷、六少爷和嘉盈表姑娘行礼后,姜白站在姑娘房门外,把黎炎光父子的事讲了。
姜留也听说了黎炎光要跟着哥哥去肃州的事,便道,“去打听打听黎炎光打算怎么安置黎青。”
半堂香生意火红,店里需要添人,黎青聪慧可靠,若他还没着落,姜留想让他去铺子里帮自己做事。
第851章 一切都成了别人的
姜白退下后,姜留又唤进书秋吩咐道,“让鸦叔把半堂香的两位管事和冯子进请进府来。”
书秋出去后,姜慕燕放下手中的书,与妹妹商量道,“是新款香和香料是吧?待会儿我去跟他们说?”
姜留点头,“新款香的不足姐姐比我清楚,你跟冯子进讲清楚;等冯子进走后,姐姐把该给谭亮和徐冰红封给他们发下去,再叮嘱他们……”
坐在桌边选花样的姜慕容抬起头,看姜留看得出了神。六妹妹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妹妹,却是最能干的一个。母亲说她管的几个铺子,今年得赚了四五千两银子。这么多银两,够在康安城中置办一处不错的宅院了。她和丈夫成亲三年,却只能在康安城中赁屋住着……
姜慕燕与妹妹商量完,进里屋掏出钥匙,从母亲留给她们的钱匣子里数出足数的银两装好,然后与大姐道别,带着丫鬟赶去书房准备待会儿要与管事们商量的事宜。
待会儿姜慕燕要给管事们发今年的红封,等李正秋来接姜慕容母女回府时,她许没空出去送行,今日一别,再见便是明年了。
姜慕容静静听三妹和六妹商量完铺子的事,待三妹走后,她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是与姜留,又似是自言自语道:“但凡我有六妹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活得这么窝囊。”
正考虑派五姐姐与三姐一起去见三家花想容胭脂铺的管事,给他们发年底红封的姜留听到大姐的喃喃自语,抬起头见她失魂落魄的。
待会儿大姐夫过来,大姐就要跟着姐夫回靖善坊收拾东西,准备回太康祖籍过年了。怀孕的青梅被姐夫送走了,大姐脸上却这般模样,好想她不是刚刚二十岁,而是五六十了。姜留把铺子的事暂时搁下,问大姐道,“大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姜慕荣盯着桌上篆体的吉祥富贵花样子,回道,“你姐夫读书很是刻苦,你伯父说他两年后就能中举,不过中进士可能还差了些。如果中不了进士,就再熬三年。等他中了进士,如果在康安谋不到好差事,我们就回绍兴。”
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嫁人后在家操持家务,撑门立户光耀门楣是男人的事。所以姜留问大姐打算怎么办,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小家。
姜留又问,“大姐还想让姐夫有庶子、庶女吗?”
若是外人问,姜慕容一定会说为:她是李家媳妇,让妾室为丈夫开枝散叶如何如何。但六妹问了,姜慕容便如实道,“我不想,可是……”
姜留等了一会儿见大姐不再说下去,便道,“那大姐就牢牢抓住姐夫的心,为他多生几个孩子,再让何柱媳妇盯住姐夫的小妾,不让她们生庶子庶女。”
这话母亲也跟她讲了,还教了她许多手段,现在又被小自已九岁的六妹妹教导,姜慕容更觉得自己没用了,她知道六妹妹说这些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而是为了她好,便忍着酸涩道:“好。”
见大姐依旧浑浑噩噩的,姜留又忍不住道,“在这所有事之前,最紧要的是大姐自己。大姐要让自己过得舒坦,吃好、睡好。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身体才会好,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开心起来。人开心了,运气也就来了。”
开心?她已经嫁人,不再是姑娘了。做媳妇有许多规矩,哪有什么可开心的。
姜留见她这样,更心疼了。
不只大姐,大周绝大多数——除了皇家的公主——女人,自小就被教导着让身边人,包括父母、丈夫、儿子甚至是亲眷舒坦、满意。只有这样,她们才是体面的,值得夸奖的。为了做到让别人舒坦满意,她们要学着忍让、克制。女人要一直忍着、熬着,一直到把公婆、丈夫都熬死,她们的儿子也立起来了,她们才能活得姿意些。
且不说别人,就拿姜留开导了许多年的姐姐来说。在姐姐眼里,嫁人无关情情爱爱,而是一场战役。这场战役,要花十几年做准备,然后冲上战场,打一辈子。这场战役的对手,就是她的丈夫、丈夫的父母、亲眷、妾室通房以及想爬上丈夫床的府中丫鬟们。
待姐姐选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就会带着她的兵和充足的粮饷冲上去。她的兵是陪房、婆子和丫鬟们,粮饷就是嫁妆,姐姐掌握的兵马粮草越足,底气就越足。在夫家的战场上,姐姐若觉得吃力了,便叫请她强有力的后援——娘家——助力。为了让自己的后援足够强大,姐姐现在已经开始训练小悦儿了。
这场战役不管输赢,必须体面,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她的娘亲王清荷冲入姜家战场上来,没有赢得丈夫的心,但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撑起了她的体面,没有人能挑出她的错。姜留觉得姐姐若战败了,也会如娘亲一样。但她更相信姐姐的战斗力——姐姐不会输!
如果哪日姐姐真顶不住了,爹爹、哥哥、姜留和小悦儿都会冲上去,把对方彻底碾压!
即便早知婚姻是场战役,但到大周的女子依旧要冲上不公平的战场,她们必须去,避无可避。
造成这种现象的因素太多,不是姜留能够扭转的。她只能尝试着影响自己的姐姐们,让她们尽量快乐地厮杀。
于是,姜留非常非常认真地跟大姐讲:
“留儿相信,每个人都知道怎样让自己快乐。大姐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的心一定知道。大姐要快快乐乐地抓住姐夫的心,快快乐乐地生儿育女。如果能做到这样,等咱们五姐妹七老八十,整整齐齐地坐在一处谈论起这一辈子时,咱们才会没有遗憾,觉得没白活这一场。”姜留最后又加了句狠话,“如果咱们不能让自己快乐,许就会像我娘亲一样早早就死了。到那时,咱们的一切,都成了别人的。咱们的丈夫成了别人的,咱们当宝贝宠着的儿女要给别人叫母亲、被人践踏!”
姜慕容盯着六妹的脸看了许久,眼泪忽然决堤,哗哗地落。
姜留也没忍住,跟着哭了起来。
第852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姜慕容起身走过来,抱住六妹妹,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好!”
听到大姐的声音恢复了自己和斗志,挂着眼泪的姜留甜甜地笑了。
这一日,对姜留来说只是寻常的一日,但对姜慕容来说却是改天换地的一日。
若干年后,训得李正秋比狗还听话的大姐拉着姜留的手,掏心掏肺地感激她“一语惊醒梦中人”时,目瞪口呆的姜留甚至己想不起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
因为景隆八年最后这几天,姜家发生了大事。这事震惊康安,措手不及的姜留忙得焦头烂额,哪还会记得自己跟大姐姐在房里聊了什么。
此时,大事件的两个核心人物,一个站在西市的宽阔广场上,与商贩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夜着西市的夜市怎么办才能拔得头筹;另一个则坐在西市茶楼雅间内,与摘星楼的楼主钱来乐讨价还价。
身材横宽的钱长乐坐在小棕脸的江凌对面,手里磨搓着一个手指长的金佛,凶悍的方脸上挂着假笑,“任小将军,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的摘星楼上千号人把脑别在腰带上,不是就是想多赚几两碎银子,这年时好给家里人多买几尺布、两条鱼么?亏本的买卖就算我应下来,我楼里的兄弟也不会应。小将军给孤月楼多少银两,就得给我摘星多少。”
不看自己的斤两,还想跟人家要一样的价钱?孤月楼天下第一,你摘星楼勉强算第二。
江凌平静道,“钱楼主,江凌只问您一件事:护镖失败,孤星楼会赔偿十倍的镖银,摘星楼赔几倍?”
钱长乐脸上的横肉抖了三抖,皮笑肉不笑地道,“镖不一样,赔法当然不一样。孤月楼保的是小将军您,防的对手是乌合之众;我摘星楼派一等一的高手,保的是姜家六娘,对上的是……”
钱长乐的手往上一指,示意摘星楼对上的是高高在上的秦家,然后接着道,“能一样么?
“确实不同,但我六妹的功夫绝不在我之下,这次镖没有钱楼主想得那般艰难。至于需要防备的人……”江凌回开出条件,“这样吧。若他们亮出身份,光天化日冲上来,无须贵楼应对,除此之外的暗杀皆由贵楼一等一的高手负责抵挡,若我义妹出了意外,贵楼赔偿我十倍镖银。若钱楼主同意,那这一镖的价钱就跟孤月楼的一样。”
好个脸黑心也黑的黑小子!钱长乐握紧铁令,咬牙道,“小伤不算!”
“敢问楼主,小伤和重伤怎么分?”江凌盯着钱长乐,“未免事后起争执伤了和气和贵楼的名声,咱们今日便拟出章程可好?”
钱长乐暗骂,这王八糕子真不愧是姜枫的儿子,一样的令人厌恶!
关键时刻,江凌又祭出大招。他掏出一枚桃木符放在桌上,推向钱长乐,“于渊子道长知我来见楼主,特托我给楼主带了道驱邪避煞的平安符来,愿此符保佑搂住平安长乐,财源广进。”
他娘的,赚再多银子,没命花也白搭!
钱长乐收了桃木符,面色好看了不少,“看在于渊子道长的子上,咱各让一步,镖价两万两,五倍赔金。”
江凌痛快应下,“好!那咱们现在把详章议出?”
钱长乐闻言,脸黑成了锅底。你奶奶的,老子都让一万两了,还要个屁的详章!
江凌十分体贴地建议道,“我看孤月楼的镖约契书写得不错,要不咱们照着孤月楼的抄一份?”
照着死对头的抄?那不是啪啪地打他的脸么!钱长乐不情不愿地道,“不必,这东西我楼里有现成的,只是今日仓促带过来,侍我取来后,咱们再签,小将军先把镖银给了吧,我好立刻安排人去保护姜六姑娘。”
“我出门没带这么多银两,也需要回去取。”江凌班常好说话,“您看,咱们明日此时此地再谈此事,可好?”
钱长乐立刻道,“不必拖到明日,今日后晌就谈!’
他祖宗的,明天他可不想再见到这个王八羔子!
钱长乐打心底里不愿做这笔生意,但这黑小子拿着玄铁令找上门来,莫说他出钱让自己办事,便是他一文钱不给,摘星楼也得捏着鼻子应下来,否则砸的是他自己的招牌
若姜家真敢一文钱不给,保完这一镖后之后摘星楼怎么找补,那就是后话了。但既然人家客客气气拿着银子来的,钱长乐就按行规办事。
至于秦家小世子那边,他也得好好伺候着。赚不了敕杀姜家小霸王的银子,挣其他的就是,反正秦家想杀的人可不是姜六娘一个。
傍晚时分,姜慕容面容平静地带着女儿登上了丈夫租来的马车,离开柿丰巷回了她的战场。天黑之后,身上带着微微酒气的江凌府中,发现路两边整整齐齐地摆着雪球、雪方块、雪鸭子以及其他用雪夹子夹出的,看不出形状的小东西,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一万两千两?”姜留抬起桃花瞳看向哥哥,这个价钱比预料得便宜了不少。
“摘星楼派三个人过来,只负防备暗杀,期限是两年。”江凌解释道,“摘星楼和孤月楼都结了咱们家的镖,就不能再接别人针对咱们不利的镖,这么算便合适了。”
一个保镖一年两千两,比起府里的护院来贵多了,但是按照哥哥的算法,这笔钱也确实得花,因为这四万五千两银子花出去,大周最大的两个“镖局”就成了他们的保镖,而不是他们的敌人。
姜留点头,“哥哥说得对,把他们雇过来保护咱们,比他们被人雇来刺杀咱们好多了。”
江凌又给姜留看契书,指着重点解释道,“若被杀手救敕伤,跟据伤情不同,摘星楼赔的银数不等。”
哦?这么详细?姜留翻开细看:若自己伤在四肢,分两种情况:伤只及皮肉,伤口长一寸赔银二百两,长一寸增一百两;伤及筋骨,一处赔二千两。若伤在胸、腹、背,价格翻倍;若伤在颈、头、脸,再翻倍;若被敕杀身亡,赔银三万两,也就是镖银的两倍。
然后,下边有一列朱砂写就的备注:自杀、自伤不赔。
第853章 拽断数根须
姜留盯着这列透着浓浓怨气的备注看了几眼,才笑道,“这个合约比起孤月楼的,也不算差。”
简要概括两者合约的区别就是:孤月楼是寿险,受伤不管,只保性命;摘星楼是人身意外伤害险加寿险。这莫非,就是保险公司的雏形?
姜留托着小下巴,开始期待秦城碧知道摘星楼被他们摘了后,会是什么反应。
第二日后晌,秦成碧奔回秦府,跳下马将马鞭子扔给门人,大步走入府内。府内众仆从齐刷刷行礼,秦成碧眼皮都不抬,径直回了他的翠玉轩。进入房门甩衣袍坐在虎皮椅上后,秦成碧阴沉沉地看着秦奎不说话。
不摔东西不打人的秦城碧,更让秦奎没底。他仗着胆子上前解释道,“属下也没料到于渊子救过钱长乐的命……”
秦成碧反问,“你知道什么?”
秦奎不敢再解释,单膝跪地认罚,“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罚你有何用?”秦成碧缓缓问道,“现在还能派什么人?”
秦奎思量道,“摘星楼接了保护姜六娘的镖,孤月楼接了护送江凌的镖,这两个消息已经散开,江湖上已无可用之人,唯有府内....”
用府内的人,祖父能不知道、二叔不知道?自己刚对祖父说了喜欢姜留,转头就派人杀她,祖父岂会不疑?秦成碧压住烦躁问道,“平顺镖行的人不可用?”
秦奎给自家少爷解释江湖规矩,“官有官道,江湖有江湖道。摘星楼已经接了保护姜六娘的镖,只要不是摘星楼的死对头,就不会再去刺杀姜六娘。就算平顺镖行的镖师能打得过摘星楼的镖师,他们也不会出手。否则,平顺镖行以后的镖就休想再出康安城。”
秦成碧皱起眉头,又问道,“摘星楼的死对头是谁?”
“……孤月楼。几个月前,孤月楼已经接下了保护江……”
还不等秦奎说完,暴怒的秦成碧便一脚踢飞了炭火盆。
火红的炭四处抛洒,有几块落在秦奎的衣袍上,开始冒烟、起火,秦奎动不动地跪着,连头都不敢动一下。
眼见秦奎的头发要被火烧着了,秦成碧才挥手道,“退下。”
“是。”
带着一身烟火走出房门后,秦奎立刻扑进雪堆里打了个滚将身上的火熄灭,然后仰躺在雪地上,让雪化去他身上的灼热。这几个月,少爷变得越来越暴燥不讲理了,他是否……
房中地上的炭火慢慢引燃秦成碧脚下的虎纹地毡,一动不动的秦城碧被烟火渐渐吞没,犹如从虎皮中钻出的鬼魅。
姜府西院,新添了三个保镖的姜留心疼并快乐着。
心疼是因为哥哥为她花出去的一万两千两银子。这就相当于她们以每天十六余两银子,外加包吃包住的福利,从摘星楼雇来三个保。
快乐是她现在只需提防秦府的动向,不用担心走在路上忽然从马车里刺出一把刀,到处划拉她,她可以伤愈出门了!
等过完年,她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逛就怎么逛,万一有刺客过来,让他在胳膊上砍一刀也没关系,碰破点皮,就能赚回两百里银子呢。姜留用小脑袋蹭蹭枕头,美美睡了。
前院书房内,姜二务认真地听完裘叔汇报这一日康安各处发生的大事小情,问道,“您老的意恩是秦天野想派兵部侍郎孙江澍去肃州?我记得孙江澍是从右威卫提拔上来的,他是平西侯的旧部,做事公允,声名不差,他真是秦天野的人?”
裘叔道,“秦天野既派孙江澍去肃州替代蒋锦宗,就算他不是秦天野的人,也定有把致命的柄落在秦天野手中。”
江凌道,“蒋锦宗换成孙江澍,只是换了个伥罢了,虎依旧在,肃州毒瘤也依旧在。”
“对于肃州百姓和左武卫来说,换下蒋锦宗这头肥猪换上一头饿得嗷嗷叫的架子猪孙江澍,绝不是好事。”姜二爷伸直桌下的双腿。这一日四处奔波,他的腿都酸了,“不过,事得分两面看。秦天野既然派孙江澍去接手左武卫,就说明他也不想肃州大乱。”
“二爷一语中的。”裘叔先夸赞姜二爷一句,才继续道,“接下来就是看朝臣相互较量了。”
孔庆丰和聂临江死在了肃州,万岁必定还得派人,这次派去的人必须有本事、必须可靠。秦天野想派孙江澍,万岁或左相必会阻拦,所以钦差的帽子落在谁头,现在还看不出了。
姜二爷继续道,“其实,让孙江澍去肃州对咱们也不算太坏,因为他的目的是替换蒋锦宗,咱们的目的是宰了蒋锦宗,这也算殊途同归?”
孙江澍是秦天野的人,待少爷杀了蒋锦宗后,必定会想办法除掉少爷。裘叔见姜二爷正在兴头上,便没吭声。
江凌却道,“父亲说的极是,有孙江澍帮助,儿杀掉蒋锦宗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至于杀了蒋锦宗后,孙江澍会不会立刻将矛头对准他,江凌并不担心。到时见招拆招就是,在肃州,只要江凌兵权在手,孙江澍能奈他何!
姜二爷叹了一口气,又道,“若孙江澍真被指派为钦差,万岁知道真相后肯定不舒坦。”
万岁为了削减十卫将军手中的兵权,煞费苦心折腾数载,左武卫却依旧被素天野握在手里。为抵御匈奴和契丹等外敌,朝廷每年将大批的库银粮草被送到肃州,结果却是兵不强,民不丰,这对万岁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秦天野不倒,泰城碧不死,对姜家也是个威胁。姜二爷用手敲着大腿,认真琢磨万岁知不知道孙江澍是秦天野的事儿。
左相知道,万岁也应该知道吧?
裘叔见二爷和少爷都不说话,便问道,“张府尹和杜阁老几番与谢清泉深夜长谈,二爷可从张府尹那里探知了谢清泉的意图?”
姜二爷回道,“我听大理寺卿萧大人的意思,谢老似乎有意去肃州力执狂澜。”
什么?!!!
裘叔震惊之下,拽断数根胡须,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静气地问,“萧大人为何会与您说起此事?”
第854章 还有谁比二爷更合适
姜二爷回道,“萧大人就随口提了一句,可能是想着万一哪日万岁召见我,让我帮谢老说句好话吧。我又不傻!谢老回京两个月还没被万岁召见,说明万岁不待见他。左相和荆大人他们说话都不见到管用,我跑到万岁面前说三道四不是找死么!爷还想多活几年呢!”
裘叔面色凝重,没有吭声。
江凌接着问道,“谢老在文官中很有威望,他和曾显志大人同去,应该能肃清肃州衙堂,但左武卫的将士可不会听他的。”
姜二爷点头,“所以,还是得派个兵部官员或将军过去,就不知道左相他们想选谁了。”
护国公的侄女婿、兵部郎中聂林江已死在肃州,聂林江的儿子也“意外”死了,万岁不好再用护国公的人。兵部侍郎李增奎不可能离京,平西侯年事已高,黄隶是仁阳公主驸马,万岁不能完全信任他。
姜二爷看着已经玩命地长,但还是个小娃儿的黑儿子,叹道,“如果你再大几岁,为父一定把饮差的帽子给你夺过来!”
所以,因为自己年纪小,父亲不得不放弃给自己争钦差的位子了?父亲不再执着于此事,江凌就心安了,“父亲,儿以祭祖的名义回肃州,既不引人注意又方便行事,挺好的。”
傻小子,这样回去多没面过子!
姜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为父再跟曾大人商量商量你的事,你们去肃州的行李可准备好了?”
康安至肃州,两千余里,又是在初春赶路,人马、辎重都须仔细打点。江凌回道,“己妥当。儿今天见了摘星楼的钱长乐,与他订了契书,为留儿找了三个摘星楼的一等镖师,断了秦碧城的助力。接下来这几日我要逼疯秦城碧,让他成为秦家弃子,然后便赶启程去肃州。”
青黄不接之际,契丹和匈奴如饿狼般盯着大周百姓家中的粮食,左武卫陷入内乱无心戍守疆土,边城百姓危在旦夕,江凌已经等不及了。若过了正月十五,万岁还订不下钦差的人选,他便先行一步。
对付秦成碧哪是这么简单的事,姜二爷见裘叔不知在琢磨什么,竟没开口阻止凌儿,便道,“既然已断了泰成碧的助力,就让他自己慢慢疯吧。你出京之路已是凶险万分,没必要再添障碍。”
事关留儿的安危,江陵岂肯罢手,“父亲,就是我不动秦成碧,秦家也不会放过我。我把秦成碧的怒火引到我身上,留儿才能放心出门。”
路上多几层障碍和留儿的安危比起来,江凌当然是选择前者。
姜二爷还是不赞同,“此事不妥,我再想想该怎么处置秦城碧,你不要轻举妄动。”
一定有办法,既能保证儿子的安全,又能保证闺女的安全。姜二爷想不出主意,索性想破罐子破摔。秦成碧不是见不得别人笑么,康安城还有谁能笑得比他好看?干脆他去北城转几圈,把秦城碧笑死得了!
姜二爷与江凌又商议了一些事情,便各自回房歇息,直到散场裘叔都没再开口。
烦燥中的姜二爷没觉察到裘叔的不对劲儿,但江凌怎会注意不到。两人经姜府大门回到任府后,江凌跟着裘叔进了他居住的跨院,问道,“您老在担忧什么?”
裘叔命延平关好院门,才低声问江凌,“若谢清泉和曾显志出任肃州钦差,怀揣圣旨的必是曾显志。谢清泉或有密旨,或以曾显志幕僚的身份相随,他俩只能算一个人。少爷觉得左相他们属意的另一位钦差是谁?”
江凌想了想,“京中可选之人中,平西侯和黄隶应排在前头。”
站在寒风中的裘叔,目光落在被细小的雪花密密拍打的红灯笼上,“钦差未定下来之前,咱们一定要看好二爷,绝不能让左相的人接近他。”
“您老的意思是……左相属意我义父?”江凌摇头,“他在军中并无威望。”
“二爷没有,但是任家在左武卫中有,老夫在左武卫中有。二爷与咱们同归肃州,二爷缺的咱们有,咱们缺的二爷有,这便如谢清泉与曾显志的搭配一样。”裘叔沈默片刻,才将目光从红灯笼转移到少爷稚嫩的脸上,“试问满朝文式,除了左相,还有谁比二爷更得万岁信任?”
肃州就是龙潭虎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父亲怎么能去!江凌急了,孩子气地道,“您老说错了。我义父不是朝臣,他只是小小的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他的官职和分量都不够,就算左相举荐,万岁和百官也不会同意的。”
“去肃州是九死一生,只要不轮到他们自己头上,百官才不管万岁派谁去。”裘叔苦笑,“官职?只要万岁一句话就可提拔上去;分量?二爷在万岁心中有分量,他在朝中和肃州就有分量!”
裘叔说得是实情,江凌有些慌了。
裘叔又道,“两位钦差先后死在肃州,朝中官员呈上奏章、肃州送来的账册大半都是假的,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想瞒着万岁。万岁已然震怒,下一任钦差人选的首要条件便是他能得到万岁的信任。二爷是纯臣,万岁信任他;二爷好说话好糊弄,他去肃州,左相等人认为他不会干扰谢清泉行事,甚至还会帮着谢清泉。局势紧绷陷入僵局时,二爷能插科打诨、另辟蹊径。功成后他不居功,失败后他还能顶罪。这样的人谁不想用?”
“再说秦天野这边。秦天野若无法说服万岁任命孙江澍为钦差,他绝对会拦着平西侯和黄隶出京,因为这二人在军中有威望,他们去了肃州,左武卫就会落入万岁手中。但他却不会极力反对二爷任钦差,因为秦天野从未将二爷放在眼里,二爷去肃州,能让愤怒的万岁和绷紧的朝局得以缓解,也让秦天野觉得他还有再布棋局的机会。”
裘叔分析完,双目直视江凌,“能令万岁、左相和秦天野同时满意的人,除了二爷还有谁?”
江凌喃喃道,“万岁不会......”
袭叔反问,“万岁是天子,在他心中二爷与江山孰轻轨重?”
第855章 裘叔会害二爷么?
寒风将急雪打到江凌的眸子里,他绷紧小棕脸道,“我去告诉父亲,让他称病、受伤卧床……”
裘叔摇头,“二爷是要脸面的人,武举春闱之上,他嫌抱鼎姿势太丑,不惜冒着被鼎压断脖子的危险,也要将鼎举过头顶。称病和装受伤不体面,若少爷将老夫的推测告知二爷,他或许会头脑发热,自己跑到万岁面前请旨出京。”
江凌皱眉,“父亲不会。祖母年事已高,母亲怀着身孕,留儿危机重重……”
裘叔反问,“若萧峻平跟二爷说,左相会派人保护姜家,或者他请旨去肃州,万岁会派人保护姜家,少爷说二爷会不会去?”
江凌眼中蹦出凶光,“我这就派人去杀了仁限公主!”
杀了仁阳公主,黄隶就不会再被万岁猜疑,万岁会派他出京,至于秦天野怎么阻拦、黄家人怎么应对,那是他们的事儿,与江凌无关。
裘叔却摇头,“仁阳公主的封号仍在,杀她便是试君,不到万不得己,咱们不可走这一步。我去求见张府尹,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朝官之中,只有他不想让二爷出京。”
姜二爷是张文江手里最好用的一枚棋子,他必舍不得让姜二爷出京去肃州送死。
裘叔与江凌忧心忡忡之时,姜二爷也在为如何弄死秦城碧而烦燥着。
他自前院回到姜府内宅,见路旁的树枝上落了一层溥薄的积雪,便随手拉了一下枝条。
因没控制好力道,脆弱的枝条被姜二爷拽断了,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砸烂了几个整整齐齐摆在路边的雪球。这些雪球是悦儿他们摆的,姜二爷低头看着雪球不动了。
姜猴儿立刻道,“爷去歇着,小的再让人刻几个好的换上。”
姜二爷扔了树枝,道,“去把夹雪的玩意儿拿来,爷要刻几个。”
待木制的雪夹子取来后,姜宝打伞,姜猴儿打下手,姜二爷蹲在路边夹了一个又一个雪球,直到路边的雪球密密麻麻摆了一大片,他才玩够了,起身哼着小曲儿回西院歇息。
姜二爷一走,延平便将姜宝和姜猴儿叫到了裘叔房中。
侍两人从裘叔房中退出来,姜猴儿心里没底,小声问姜宝,“宝儿,你说裘叔为啥要咱们拦着那些人?”
姜宝白了他一眼,“裘叔会害二爷么?”
姜猴儿摇头,那是不能。
姜宝伸了伸懒腰,道,“裘叔不说,肯定是有事儿不能让咱们知道。那咱就照着裘叔吩咐的做,问这么多做什么?”
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姜猴儿立刻开始安排拦住御史台、大理寺和左相其他手下的方法,“你去找二姑爷和周师爷,就说朝中有人要给二爷使绊子,让他们给二爷安排点儿事做,别让二爷有空出西城。我去找西市的三叔他们……”
姜猴儿和姜宝连夜行动,将姜二爷年前最后几日安排得满满当当。
第二天姜二爷刚起来,事情便找上门来了。西城衙门的师爷周其武跑到姜府,把姜二爷请去了衙门。
裘叔也一大早出门,到张文江去京兆府的必经之地堵他。
心中不安的江凌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父亲被左相找上之前,把秦成碧逼得在大街上发疯。解决了秦成碧,父亲兴许就不会为了保护妹妹,冒险出京去肃州了。
姜留起来后让书秋扶着自己慢慢走出跨院,进入母亲房中,才知父亲一大早就出门了,哥哥和裘叔也都出门了。而且,哥哥出门还没跟江家大表哥一起,是独自去的,裘叔也是独自出去的。
姜留觉得不对劲儿,便问母亲,“爹爹怎么这么早?”
雅正笑道,“这几日衙门忙着给衙官们发腊俸的事,你父亲要亲自主持大局。”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姜留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雅正看着坐在面前的小闺女,笑问道,“你的伤好些了?”
“好多了。”姜留摸了摸小肚子,一万两千两银子贴上去,哪能不好,“女儿和姐姐、悦儿一起去北院给祖母请安。”
姜留到东厢房解救出被姐姐监督着读书的可怜弟弟,姐弟仨一块去给祖母请安。见到路两边被薄雪覆盖的雪球、雪方块,姜留笑道,“悦儿和你五哥昨天真是做了好多事。”
一手拉着一个姐姐的小悦儿十分开心,“兵。”
整整齐齐排着的雪球,确实挺像列队整装待发的兵将,姜慕燕赞道,“悦儿和你五哥努力读书、习武,长大了定能成为真正的大将军。”
“二哥。”小悦儿更正道。
小悦儿昨天跟着三哥、四哥和五哥一块去廷平门,围观二哥带兵检查出入城门的车马行人。现在在小悦儿心里,二哥是最威风的人,比凌哥还厉害。他长大了也要像二哥一样,坐在路边看官兵们开行礼、包袱。
凌哥那样不成,得天天练武,小悦儿嫌累。
被小悦儿嫌弃江凌,此时正在西市放生湖边转悠。年关已至,西城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打着给姨母和表妹、表弟买稀罕玩意儿出来的江凌,一个挨一个摊子地挑。
卢定云快步走过来,在江凌耳边低声道,“秦城碧已出门,独自一人骑马奔着这边来了。”
江凌点头,“待会儿注意隔开行人。”
大过年的,若秦成碧发疯伤了无辜路人就麻烦了。
“是。”卢定云应下。
正在玩套圈的呼廷图被人捅了捕一下腰,立刻明白秦城碧要到了,便大声嚷嚷道,“爷就不信套不中中间的金元宝!”
被绳子圈起的一块空地上,分散摆着各种吸引人的物品,最中间摆着一个镀金的元宝,金光闪闪得格外引人。好些人想套它,却都套不中。
“老呼,算了,少爷还在边上等着呢,咱走吧。”卢定云拉着呼延图的胳膊。
“最后一把!”呼延图又扔给摊主几文钱,换回几个竹圈。
班大善起哄,“这把再套不住,你给咱哥几个一人买个金元宝!”
“呸!二爷给了某二两赏钱,你们眼馋是不?想得美!某的银子还得攒着给我儿子娶媳妇用呢!”呼延图撸袖子瞄准金元宝,“我就不信了!”
江凌也走了过来,“你若是能套中金元宝,我再奖你二两银子。”
“多谢少爷!”呼延图眼睛睁得更圆了,他扒拉开身边的人,活动胳膊吼道,“让开,让开,别耽误某领赏钱买酒!”
骑在马背上的秦城碧冷哼了一声,真是寡门小户,二两银子值得到处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