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白白便宜了苏卿雅
回到升平坊青芽巷老宅,见到跪在房门前的怯弱庶子,王问樵心中一阵酸软,得亏他不是孟氏所生,否则被抓入狱中关两个月,这孩子定要病倒了,“起来吧。”
“是。”王图南爬起来,又怯生生地喊了姐姐。
王幽菡和王幽馨见到家和亲人,也是热泪盈眶。王老夫人扫了一眼站在门边不说话的大儿媳,低声问道,“火盆和柚叶可准备好了?”
“回老夫人,已经备好。”
“端过来。”
站在一旁的孔氏看着脏兮兮的三人,心里抱怨连天。刚从牢里出来的人身上带着晦气和霉运,他们不回自己的宅子跨火盆、洗柚子叶澡再过来,绝对是想把晦气和霉运留在老宅,真是会恶心人!
王问樵带着两个女儿跨过火盆,又分别去浴房用浸了柚子叶的水清洗身体。换上干净清爽的新衣后出来后,饭菜摆上桌,王老夫人与大儿媳、二儿子和三个孩子一同用饭,饭后,王老夫人才询问了牢里的情形。
过去的几个月就是一场睡不醒的噩梦,莫说两个孩子,王问樵提起来都打怵,“虽说有妹夫关照,牢头和狱卒没有打骂难为我等,但牢里共押了两百多人,每日哭声不绝于耳,日不见光夜不能寐,两月内病倒了十数人。”
提起这些,王幽菡小姐妹俩还心有余悸,紧紧靠在一起不敢动。
“没死人?”孔氏径直问道。
王问樵顿一顿,“妹夫命人请郎中、抓药,总算都保住了性命。”
孔氏心里不舒坦,抱怨道,“我弟弟在牢里押了快三年,没人照料也没人给看病抓药,得亏命大,才能活着走出来。”
王问樵温和道,“孔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孔氏立刻笑开了花,“借二弟吉言,我爹置办了新宅子,前几天帮搬进去,二弟有空带着孩子们过去坐坐。”
“好。”王问樵颔首。
王老夫人问大儿媳,“西院可派人打扫干净了?”
“打扫干净了。”孔氏站起来。
“你待菡儿和馨儿过去歇着。”王老夫人打扫大儿媳出去。
孔氏站起来,含笑带着两个侄女往外走,便走边还讲,“被褥都是新的,你们先睡一觉,睡醒了再回去。”
大嫂这话的意思王问樵听得明明白白,他与母亲商量道,“母亲也累了,您先歇着,儿先回去收拾宅院。”
“不急,娘还有事同你商量。”王老夫人示意婆子丫鬟出去,才将大儿子犯的事讲了一遍。
王问樵听完沉默了,方才他看孔氏言行举止如常,还以为家中一切安好呢,没想到大哥的事已经严重如斯,“儿去年底就劝过大哥,他当时听不进去,还说又不是他一人这样做,绝不会出事。”
这样做的肯定不只大哥一个,但只有他被告到了荆吉良大人面前,那他就是被杀鸡儆猴的那一个。王问樵见母亲愁容满面,便问道,“可查出是谁告到荆大人面前的,大哥想怎么办?”
“打听出来说是,交了钱却没能把孩子送入国子监的一户人家。你大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娘问过他,他什么也不讲,只说就算是他粉身碎骨了,也不会连累到娘,让我安心在府里待着。”王老夫人说到这里,心想被刀绞一样难受。
王问樵听到不会连累家人,心里踏实了些,又问道,“为何孔家还在置办新宅,孔全武不也牵扯在其中么?”
提到孔全武,王老夫人真是怒从心头起,“他打着你大哥的名头让伢人跑腿敛财,钱都没经过他的手,就是追查到他身上,也不过是被打几板子罢了!”
“母亲勿怒,小心伤身。”王问樵分析道,“孔全武连着许多歪门邪道,我大哥是孔家的女婿,他不可能不管我大哥。我大哥丢了差事,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王老夫人闻言,眼泪落了下来,“是你大哥除了孔全武拉过来的人,还收了别人的银子,事情就出在这些人身上。”
王问樵愣了半晌,才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母亲可知我大哥究竟收了多少户人家的银子?”
王老夫人缓缓摇头,“他不肯说,只是拼了命地四处筹银子补窟窿。”
王问樵皱眉,“大哥有不缺银子,他为何要这么做?”
谁说不是呢,王老夫人低头擦着眼泪,心中堵得难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王问樵又问道,“母亲可找过妹夫了?”
“让燕儿问过了,你妹夫他……”
“他怎么说?”
“他说让你大哥选,是想被囚在康安还是想被发配边卫开荒。”王老夫人的声音都颤抖了。
王问樵呆了许久,才缓缓道,“母亲可把妹夫这话告诉我大哥了?”
“娘怕你大哥受不住……咳……咳……”
王访渔端过痰盂,待她顺过气来,才道,“妹夫既然这么说,就是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儿去跟大哥谈,让他将银子省下来,将来……发配边卫时,路上也好有银钱傍身。”
去边卫开荒,也比留在牢里强,那绝不是人待的地方。大哥这一垮,两个侄子不可能再留在国子监,自己也不可能再回青衿书院了,他在狱里的诸多盘算落空,王问樵身心俱疲,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才能立足。
“孟滢被判了斩刑,她是怎么牵扯进寒山观的案子里去的?”王老夫人问起被儿子休掉的孟滢。
提起孟滢,王问樵眼里尽是恨意,“图南的生母,是被她用巫蛊之术害死的。这几年她也没善待图南,好好一个孩子,快被她养废了!”
王老夫人又咳了起来,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按着胸口后悔道,“都怪娘啊,是娘眼瞎,给你们哥俩挑的媳妇一个不如一个,咱们这个家就是让她们给毁了……”
“你妹妹的亲事,娘就说不行,可你爹非说姜枫人不错,你妹妹也相中了他……他人是不错,可你妹妹没福气啊,跟着他吃了十年的苦,没熬到他发迹就去了,白白便宜了苏卿雅!”王老夫人越说越伤心,又是一阵猛咳嗽,最后竟咳出了血,王问樵吓得变色,慌忙喊婆子去请郎中。
第527章 求药
得到升平坊送来的消息,得知外祖母咳血,姜慕燕一下就慌了。齐嫂连忙扶住她,又问王家派来的婆子,“可请了郎中,郎中怎么说?”
婆子回道,“请了郎中,郎中说是肝火犯肺,须静养、调理。”
齐嫂心中稍安,提醒姜慕燕道,“肝火犯肺由因郁怒伤肝、以及气郁化火、或邪热内蕴等症引起,静养调理便能见好。姑娘,此症适宜引用梨子川贝菊花茶。”
姜慕燕心中稍安,连忙吩咐书英去库里取茶,又起身去北院请祖母准她出府探望外祖母。
亲家母病了,派人来请,不让燕儿去不合适,但若让她一个人去也不合适。姜老夫人问王家的婆子,“燕儿的外祖母是何时咳血的?”
“回老夫人,已有两日了。”婆子回道。
已有两日,早不来晚不来,偏等留儿去白家学艺时来请,这是只想让燕儿过去呢,姜老夫人才不会如王家的意,与孙女道,“我这里还有两包凌儿的外祖父送来的塞外醋柳果,用此果泡茶也可清肺止咳,燕儿给你外祖母带一包过去。”
“多谢祖母,燕儿准备再给外婆带一盒梨子川贝菊花茶,祖母觉得可好?”姜慕燕询问道。
姜老夫人点头,“也好,都带过去,问你外祖母还缺什么,回来告诉祖母。”
“是。”姜慕燕应下。
王家来的婆子面上刚有些喜色,便听姜家老夫人又道,“你过去时从靖安坊走,接上留儿跟你一道去。”
“是。”姜慕燕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外婆病了,妹妹也该过去探望。
姜老夫人见王家的婆子脸上一僵,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示意身边的刘婆子跟着孙女一块去升平坊,免得王家又借病要挟燕儿做什么,想当初王清荷病着时,王家可没少使这一招。
待姜慕燕出去了,姜老夫人与雅正讲道,“三年前,留儿落水受惊,瘫在床上动不了。燕儿急匆匆派人去王家,想让她大舅请御医来为留儿诊治,人派过去,一点响动也没有。”
提起此事,雅正眼睛一转,便道,“王家这次让燕儿过去,会不会是想让咱们帮着请御医,或……让二爷帮燕儿的祖母向澄空大师求药?”
姜老夫人哼了一声,“莫说枫儿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去爬连青山,便是他肯告假去爬山讨药,讨回来的药王家敢用吗?”
婆婆话里有话呢,雅正给婆婆倒了杯茶,静静等着。
那厢,姜慕燕带着人上了马车,急急往靖安坊赶去。王家婆子张了几次嘴,但刘婆子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她只得闭上,跟着去接姜家六姑娘。
得知外祖母病了,姜留擦了擦汗就跟白夫人请辞,爬上了马车。快到王家时,刘婆子叮嘱自家的两位姑娘,“王家老夫人宜静养调神,两位姑娘进去后不要哭,也别讲太多话,免得老夫人劳神。”
王家婆子……
姜慕燕点头应下,姜留听到外祖母咳血,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咳血这个症状挺吓人的,养不好留下病根就麻烦了。可王家当今的情况,外祖母怕是没法安心养病吧。
两姐妹到了王家,见外祖母精神还好,心里立刻踏实了不少。王老夫人喘息着道,“外婆没事,只是咳了几声,养几日就好了。”
姜慕燕拉着妹妹坐在外婆旁边,眼圈红红的,“外婆安心养着,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刘婆子也上前劝着,王老夫人点头,让她给姜老夫人带话。
见她们绕来绕去绕不到正题上,急脾气的孔氏就忍不住了,“燕儿,你爹不是认识藏云寺的澄空大师么,他可是神医,请他来给你外婆瞧瞧吧?”
姜慕燕看向妹妹,姜留便径直道,“澄空大师不在藏云寺,他进山采药了,说是过了霜降才能回来,留儿和姐姐去请康安城中善治此症的郎中来为外婆看诊。”
王老夫人合上眼睛不说话,孔氏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想请就说不想请,也不必一竿子打到霜降去!”
“舅夫人,我家六姑娘从不说谎的。”刘婆子笑道,“前些日子藏云寺的当度师傅下山采买,为我家老夫人送来两株茶花,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否则的话,我家二爷一定会跟府尹大人告假,爬连青山给老夫人求药的。”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好话赖话都叫你说了。”孔氏讥讽道。
见王老夫人还吭声,刘婆子便不客气了,“舅夫人怎么骂奴婢都成,但奴婢说得都是实情。再说了,就算我家二爷真为老夫人求了药来,贵府也不敢用吧?当年二夫人病重,我家二爷到藏云寺求了澄空十日,才为二夫人求来两幅药,亲自送到府上来,言明是神医配的。贵妇不肯给我家二夫人用药,当时舅夫人说的话,奴婢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孔氏被刘婆子说得没脸,哼哧道,“燕儿他爹当时不明说,咱们如果知道药是程济开的,能不给燕儿她娘用么。”
刘婆子是奴,她不好再说什么,姜留接过话茬,“舅母,澄空大师遁入空门,不愿让人知道他的俗家身份,我爹不能违背大师的交待,只能说是神医啊,舅母为什么不把药给我娘用呢?”
“可不是我不给你娘用的!”孔氏一下就跳了起来。
姜慕燕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握紧妹妹的手,低着头一字一顿地问,“我父亲讨来的名医药剂,为何不给我母亲用呢?”
王老夫人忽然咳嗽起来,姜慕燕立刻起身,给外祖母拍打后背顺气。王老夫人咳过这一阵,才喘息着道,“……你爹取来药交给我,我让郎中瞧过,郎中说是寻常方剂所配,只是加大了两味药的分量,当时你娘体弱,我担心加大剂量她的身体受不住,就没给她换药……若知道那药是程济所开,无论如何我也……”
姜慕燕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孔氏接过话茬,“就是,如果你爹说是程济开的,咱们能不给你娘用上?这天地下打着神医的幌子骗银子的人还少么?”
“如果我爹说是程提举开的药,你们信么?”姜留反问。
孔氏看着姜留绷紧的小脸,一时没了话。的确,如果当时妹夫说是程济开的,她们也不会信,妹夫整日游手好闲追鸡逗狗的,怎么可能认识太医局提举。
姜慕燕给外祖母擦眼泪,劝道,“您和我爹都是为了我娘好,既然澄空大师开的药与您为我娘请的郎中开的药像仿,换不换药都是一样的,外婆别哭了,您的身体最重要。燕儿已经没了娘,您要好好的,否则燕儿该怎么办?”
第528章 全球在何方
劝得外婆平复情绪后,姜留与姐告辞准备回家,谁知刚出院门遇上了二舅王问樵。
王问樵见两个外甥女的眼睛都是红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快步上前问道,“燕儿,你外婆?”
姜慕燕摇头,“二舅,外婆安好,我和妹妹有事,相跟您商量商量。”
王问樵点头,“到泠幽院说吧。”
孔氏见状也要跟去,姜留示意刘婆子将她拦在院外。孔氏哼哼两声,甩袖帕走了。
被姐姐拉着进入冷冷清清的泠幽院,姜留记起想起自己刚到大周那年,与王家、孔家、孟家和自己家的姐姐们共十三个姑娘在此处学琴的热闹场景。往昔与今朝对比,竟让她生出了些许桑海桑田的感慨。
在院中小亭落座后,姜慕燕与二舅讲起大伯、母亲打算校对、寻源小篆名家书法的计划,然后提到自己向父亲提议,让二舅也加入的事,“若二舅觉得可行,燕儿回去就同父亲讲。”
“可行,当然可行!”正为差事发愁的王问樵站起来,急切道,“燕儿回去同你父亲讲,我愿意。遇到这等好事燕儿还能想起二舅,二舅感激不尽。”
二舅这般直白,倒让姜慕燕不知如何应对了。姜留提醒道,“二舅可得想好了,这是个苦差事,可能花费数年的心血最终还一事无成。”
王问樵眼里闪着光,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知此途必定艰难,十年也好,几十年也好,即便我王问樵此生毫无建树,但只要我踏上此途,今生便不会蝇营狗苟、碌碌无为。在我死之前,将自己所得所思著书留于后人,为他们铺路搭桥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姜慕燕轻声道,“二舅可先将此事偷偷告知外婆,让她老人家心里有个底,待……大舅之事了解,此事便能开始了。”
王问樵这才想到还在垂死挣扎的大哥,冷静了几息,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讲着,“理当如此。燕儿先替将我的意思告知你大伯和父母,待时机成熟,我再登门道谢,青衿书院和我的几位友人都有这方面的藏书,我这几日先去借来研读……”
从王家出来后,刘婆子忍不住问,“三姑娘,奴婢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嬷嬷请讲。”姜慕燕坐直了身子听着。
“姑娘跟您二舅提的事,真有这么好?”在刘婆子看来,做这种事没有银钱进账,根本算不得营生。
姜慕燕解释道,“著书立说是书香世家子弟的志向,此举可辨真伪学问,可推广先贤之学,在读书人眼中比银钱重要千百倍。若此事能成,可光耀门楣,流芳后世;若此事不成,也让人敬佩。”
当初,她提议让二舅跟着一起钻研书法学问时,只是想着二舅出来有事做,没想到大舅出了事,如今这件事能给王家带来希望,让外祖母和二舅重新振作起来。如此看来,倒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了。
“三姑娘这么说,奴婢就明白了。”刘婆子含笑点头,王家缺的不是钱是名声,做这件事可以重树王家的声望。
因怕把病气过到怀着身孕的母亲身上,姜慕燕先带妹妹回自己的院子梳洗更衣,才去北院见祖母和母亲,回禀外婆的病情,让她们安心。
姜老夫人已听刘婆子讲了事情的详细经过,不过她还是耐心听孙女说完,才道,“这病得靠养,过两日你们再去升平坊探望,替你们的娘在外祖母床前多尽尽孝。”
“是。”姜慕燕应下,带着妹妹退了出去。
雅正看着大女儿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但站在继母的位置上,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默默看着。
姜慕燕回到房中,抱住妹妹就开始哭。姜留知道姐姐忍了许久,摆小手示意奶娘和丫鬟们都出去,让姐姐尽情地哭,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姜慕燕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如果娘亲吃了澄空大师的药,或许就,就……怎么能一样呢……多半钱、一片、一段,药效也不一样……或许就差那一点……呜呜呜……”
姜留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她能说什么呢?就凭爹爹和外祖母相处时的别扭劲儿,姜留不用想也知道爹爹把药给外祖母时是个什么表情,外祖母收下药时又是个什么心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待姐姐哭得差不多了,姜留才轻声劝道,“子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以后要时刻提醒自己,与家人相处时一定把话说明白,免得再生出这样的误会,姐姐说对不对?”
姜慕燕用帕子按了按鼻子,抽泣着道,“留儿,这话不是孔子说的。”
啊?姜留茫然道,“我记得这是论语上的话啊,不是孔子,那就是孔子的弟子说的?”
姜慕燕又按了按鼻子,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妹妹可记得这两句?”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姜留立刻接了下去,表示她会背这首诗,“莫非是李白说的?”
“太白此诗是引的《论语》中的典故。”对待学问十分认真的姜慕燕跑到桌边取出《论语》,翻到《微子》篇,将这一段指给妹妹,“你看。”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姜留念完就明白了,“这话是楚狂说的!”
“不错。”姜慕燕赞许地点头。
“楚狂”和“楚狂人”是一个人吗,还是说楚狂的意思就是“楚国的狂人”?姜留正想多问几个问题让姐姐转移注意力时,姐姐已经自己转移了。
“《论语》中所载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庄子·人间世》中所载却是‘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这两句看似相似,含义却大相径庭。两书记载的是同一件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出入?”
啊?姐姐是问我吗?姜留瞎猜道,“或许楚狂说话有口音,记录的人没听清,又或许是后人抄书的过程中抄错字了?”
“妹妹说得都有道理!”红眼睛红鼻头的姜慕燕抱着《论语》与《庄子》,挺直腰杆道,“前人对此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若想查明此事,须下苦功夫多方考证。娘亲教我读了这么多书,我要背负着娘亲的期待,与伯父、二舅和母亲一起钻研此道,有朝一日小有所得,我要将娘亲的名字留在书中,让娘亲被后世敬仰,这是我能为娘亲做的事,这是我的孝道!”
不敢担这份沉重孝道的姜留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配得上此情此景。
她想了半天,才站在姐姐面前,挺起腰杆道,“好!姐姐放心大胆地尽孝。谁敢拦着姐姐,我拿棍子抽他;等姐姐的书写好了,我掏银子印十万本,咱们不只要发遍九州,还要翻译成番邦文字,远播全球!”
姜慕燕虚心问道,“妹妹,全球在何方?”
姜留……
她忽然想大声唱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是怎么回事?
第529章 福田寺内的假商贾
安孟大案结案刑罚公文下发第五日,安孟两家被查抄,府内一应物品皆归衙门处置。孟家在西城,由西城兵马司衙门负责查抄。
姜二爷接到府尹大人的命令后,立刻叫来巡街副使韩宏奎,将差事交待下去,“将宅里能要的东西都弄出来,换成银子冲入咱们的账上,若你动作够快,中秋时就分银子买肉。”
韩宏奎的眼睛冒着亮光,试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宅子里能换银子的都能拿?”
这么干也成,不过名声也得要。姜二爷想了想,吩咐道,“搜出的书籍给西城的书院和私塾分分,其他的随你处置,能换银子的一概弄走。”
“是!”韩宏奎响亮应下,他现在就去,能拿的拿,拿不动的撬下来!孟家门口的石狮子门院内、影壁墙上的琉璃砖、院里的树,一棵不留!
韩宏奎走后,周其武笑道,“大人这样吩咐,韩宏奎恐怕会连孟家的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搬去换银子。”
“这样最好。”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万岁把孟家院子赐给凌儿时,收拾起来才方便,也免得秦天野惦记。
几个巡街副使中,就数韩宏奎心眼最多,副指挥使李长存眼睛一转就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他也想分一杯羹,“大人,孟家宅内的旧家具物什可转手卖给家具铺子,院内的砖瓦咱是不是也该物尽其用?”
姜二爷点头,“怎么个用法,说来听听。”
李长存道,“西市西南几条巷子的路面上破损的青砖、房顶上被风刮掉的瓦该换了,大人您看?”
“照你说的办。”姜二爷拍板。
“是。”李长存心里盘算着此举能省下多少银子,年底大伙能多分多少米面,眼睛越来越亮。
待李长存追着韩宏奎走了,周其武将这个月的衙事汇总文书写完,递到姜二爷桌前,“请大人过目。”
姜二爷翻开扫了几眼,夸奖道,“非常好!就这样交上去吧。”
“是。”周其武应下,踌躇片刻,低声问道,“大人近来可去过敦义坊?”
姜二爷摇头,“敦义坊有何不妥?”
周其武回道,“下官前几日带家人去郭义坊的福田寺,瞧见福田寺年久失修,寺内有的房舍站在屋内抬头能望见天。司天监传出消息说,今年秋冬的雨雪会大过去年,下官担心福田寺内房舍被雪压塌伤到人,大人您看?”
敦义坊也是姜二爷管辖的地盘,坊内有福田寺和法觉尼寺,但福田寺香火不旺,和尚也只有两三个,周其武怎带家人跑去福田寺烧香?
姜二爷觉得他话里有话,径直问道,“福田寺除了房舍破损,还有什么不妥的?”
周其武晓得姜二爷的脾气,自己若不说实话引得他心生厌烦,自己这碗饭就吃不长了。于是,周其武直言道,“大人,福田寺内寄住着十几个做买卖的商贾,虽无证据,但下官觉得他们不似寻常商贩,所以想借着勘察房舍的机会,进去查看一番。”
姜二爷刚要应下,却见守在门外的姜宝冲自己挤眉弄眼,便道,“我会派人去看看,你先把这份文书交到京兆府去。”
大人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亲自去查看。不过周其武还是老老实实地汇总文书去了京兆府。
周其武走后,姜宝进来在姜二爷耳边低声道,“二爷,福田寺内住的是咱们的人。”
姜二爷……
……
……
“去把裘叔给爷叫来!”
裘叔赶来后,姜二爷第一句话便是,“福田寺那批人是怎么回事?”
裘叔拱手回道,“二爷,四月份时老夫请您示下,是否再从外边调一批人手进京,已备不时之需。您应允后,老夫便调来十五人,暂时安置在福田寺内。”
姜二爷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都是些什么人,怎会让周其武觉得他们不正经?”
裘叔解释道,“是从少爷的师门和江老将军举荐的江湖好手中挑选的。”
江湖人士……
姜二爷脑袋里立刻出现了呼延图那张胡子邋遢的丑脸,再配上福田寺那座破庙做背景,让他对这批“好手”产生了很不舒服的联想,“好手能被周其武一眼识破?”
“让他们扮成商贾,确实是老夫考虑不周。”裘叔当然明白二爷在想什么,请示道,“这些人现在邋遢不成体统,其实他们长得都很周正,收拾干净后搁在周其武眼皮底下,他也认不出来。他们在家能看门护院,带出去能跑腿办事,绝不会丢了您的脸面。二爷,待新宅赐下来后,可否把他们招入府中?”
长得周正,能看家护院跑腿办事?姜二爷脑中的一群呼延图换做姜宝模样,他心中舒坦了,眉头也舒展了,“先带过来给爷瞧瞧,歪瓜裂枣的绝不要。”
裘叔应下,“您看人的眼光最准,您觉得不合适的,咱们一个不留。老夫还有一事跟您商量。如今大仇得报,逢春药铺可还继续开着?”
逢春药铺在给孟回舟和安云昌下套的过程中,起到了大作用,坐堂郎中在康安城中名声也越来越响。姜二爷扇着扇子问道,“留着它赚钱吧。”
裘叔道,“逢春药铺咱们只占一半,招牌和地方都是冯兴山的。两位姑娘的求本药材铺也不差,不如咱们将药材生意转到南城去?”
如果留着逢春药铺,一半的进项会进入冯兴山的腰包。姜二爷指尖微动,折扇转了三圈,落在他头上手心里,才道,“爷还挺喜欢‘逢春’这两个字的,你去跟他商量,若他同意少占股份,就带着他一块赚钱。如若他不愿意,再开一家药铺便是。不要动求本药材铺,那是燕儿和留儿的嫁妆。”
“是。”裘叔再问道,“爷觉得您九冯兴山一,可否?”
“他一成,你一成,凌儿三成,爷五成。”姜二爷吩咐完,打发裘叔出去后,又把姜猴儿叫了出来,“福田寺该修了,你去打听打听鸿胪寺的顾大人在忙些什么,另外,去鱼香苑定桌酒席,爷明天晚上请顾大人吃酒。”
“是!”姜猴儿笑嘻嘻道,“大人,除了顾大人,您可还请旁人?如果不请,小的就订鱼香苑的双人荷叶圆桌如何?”
“滚!荷叶圆桌爷要跟夫人一起吃!”
第530章 沾赌
从西城衙门出来后,裘叔先去逢春药铺与冯兴山商量把生意做大的事。
冯兴山老实忠厚,做生意童叟无欺,所以攒下了良好的口碑,但药材铺并没赚多少钱。自打跟裘叔合作后,逢春药材铺改做逢春药铺,两年多赚得银子比他之前十年赚得还多。能继续合作,他自是求之不得。
“一成多了,小人只会炮制药材、称称斤两,您老给小人半成都不少。”冯兴山真心实意道。裘叔是大名鼎鼎的左武卫军师、姜谪仙的心腹,他能亲自跟自己谈合作,着实让冯兴山受宠若惊。
裘叔身份曝光后,行事风格与之前一样温和谦逊,他含笑道,“这是二爷的意思。”
在西城百姓心里,姜谪仙是康安城最值得信赖的人。冯兴山立刻应下,“行,小人听二爷的,有什么需要小人做的,您尽管吩咐。”
两人说着话,冯兴山十三岁的儿子冯立生散学回家了,跑进来欢快喊道,“裘叔,爹!”
裘叔请唐希良坐镇逢春药铺后,第一个治好的就是冯立生的脸。冯立生脸上的烧伤疤痕淡了后,性子变得活泼开朗,终于敢走出院子,去私塾读书了。
打发儿子出去后,冯兴山看了一眼裘叔脸上纵横的刀疤,小心翼翼地问,“裘叔,您看我家立生脸上那么严重的烧伤都治好了,您脸上的伤疤三个月肯定治好。”
裘叔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家二爷觉得老夫脸上的刀伤与众不同,很别致。”
冯兴山听后立刻点头,“小人也这么觉得!有了这两道伤疤,显得您英勇睿智,让人不敢小瞧。”
裘叔笑着站起身告辞,到门外低声问卢定云,“人带来了?”
“带来了。”卢定云引着裘叔进入旁边茶楼的雅间内。
等候在雅间内的安征见到裘叔来了,连忙站起身赔罪,“裘叔,属下一时疏忽,给您添麻烦了。”
今年初,安征带着同村的村民,历尽千辛万苦从肃州酒泉逃到康安,连康安城的城门都没能进去,八十余名村民就被羽林卫捉去,当做奸细埋了。安征侥幸逃脱,混入康安城想通过姜二爷告御状,为村民报仇,却被裘叔派人拦了下来。
自那之后,安征便在裘叔手下做事。这半年来,他见识了康安城的繁华富庶,也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绝望。肃州知府、驻守肃州的左武卫大将军蒋锦宗和坑杀他同村父老的郎超,都是当今万岁的亲舅舅——申国公秦天野的人。姜二爷再得万岁青睐,也不过是康安城的六品小官,拿什么跟秦天野比?
他去找姜二爷,姜二爷也不敢带他去告御状。
裘叔说要谋定而后动,然后一击必杀,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安征不怕死,他怕自己不能为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不能把埋在羽林卫大营地下的,父老们的尸骨取出安葬。这半年,他努力跟着暗卫学本事,等待时机报仇。躲了半年,他本以为安全了,谁知出门办事却碰上了周其武。
裘叔让他落座,道,“你详细讲来。”
安征如实道,“青侠哥让属下去给班智送信,巧赶遇上周家的马车。属下以为他认不出来,就没躲闪,迎面走了过去,没想到周大人跟着属下进了福田寺,属下给您添麻烦了。”
安征在康安城待了半年,比原先白了胖了,还学会了康安口音,混在人群里确实不扎眼,但周其武还是认出了他。
裘叔抚须沉吟,“距你在西城听书楼内遇到周其武,已经过了半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你,说明他一直惦记着你。据老夫观察,周其武寻你并无恶意。你若是愿意,去见见他无不可。”
连姜二爷都帮不了他,他去找周其武又能有什么用?安征摇头,“周大人在酒泉时不肯跟知县一起坑害百姓,所以才丢了官。如今他在姜二爷门下做事,日子难得安稳下来,属下去了只会给他添堵。”
“半年下来,你越发长进了。”裘叔点头,“至多十日,班智他们会从福田寺搬入少爷的新宅,你继续跟着陈青侠在府外行走。记住,遇事要三思而行,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属下明白。”安征抱拳,他想起一件事,小声道,“属下去东城办事时,偶遇六姑娘的大舅王访渔被赖六纠缠,属下听他们交谈,王访渔应是欠了赌债。”
裘叔手捏住胡须,“你想办法尽快将此事调查清楚。”
“属下明白。”
安征退出去后,卢定云低声道,“如果王访渔欠了负债,他四处筹措银子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裘叔微微点头,“他自毁前程,怨不得旁人。孔全武那边调查得如何?”
“属下已将他与伢人勾结的证据交到了御史台,他逃不了。”卢定云低声道。
裘叔点头,“盯死了他,决不能让他被灭口或逃脱。”
“是。”
安征调查清楚王访渔赌钱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后,即刻将此事报于裘叔,裘叔又报到了江凌面前。
江凌沉下小脸,“一个人沾了赌,就算废了。”
裘叔纠正道,“少爷,事无绝对。沾赌不会成为废人,只有成了沾赌成了心瘾,才会被废。您看二爷经常出入赌局和声色场所,却从未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父亲的定性?”江凌褪下书生袍,换上妹妹新给他做的凉快透气的直裰,伸着胳膊转了一圈,炫耀道,“裘叔看,妹妹给我做的,如何?”
少爷身上这件素色直裰,护领宽窄不一,虽然两条衣袖一样长,但袍子前摆和后缀针脚不够平整,长短不齐,在屋里穿穿便好。于是,裘叔笑道委婉提醒道,“六姑娘心灵手巧,少爷穿着非常合身。不过这样浅色的袍子,穿出去很容易弄脏吧?”
“弄脏了也无妨,妹妹说这件是她用来练手的,过几日还会还会给我做更好看的。”江凌美滋滋地打量自己的新衣,越看越满意。
姜财在门外道,“少爷,和至到了。”
“让他稍待,我们马上来。”江凌扬声吩咐道。
裘叔忙问,“少爷今日不读书了?”
“我要带着妹妹和和至出去吃鱼,回来再读。”这顿饭,江凌已经盼了好几日。
这是真要穿着出门了,裘叔抬手拍了拍额头,扬声问道,“少爷去何处?老夫让人准备马车。”
“去鱼香苑,不必备车,我们溜达过去。”说完这句话,江凌已不见了踪影。
鱼香苑?裘叔若有所思,最近经常听人提起这个名字,看来这家店的生意很是不错。
第531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姜留现在心情很复杂。
她期盼了数日,才盼到青衿书院旬休,与哥哥和和至一起到鱼香苑用饭。鱼香苑圆圆的饭桌飘在水上,她与哥哥、和至围桌而坐,闻着桌上飘香的点心、瓜果,逗着水中悠游而过的大锦鲤。哥哥选的这个地方真好,姜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转小脑袋四处观景儿,待看清旁边桥上被众人簇拥而来的两人,忽然僵住了。
桥上的姜二爷也愣了,鸿胪寺卿顾应贤望见水中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再看看身边同样精致英俊的姜二爷,笑问,“贤弟是带孩子们一同来的?”
姜二爷缓缓摇头,“小弟也不知他们在此处,凌儿——”
听到父亲的声音,江凌回头才发现父亲和顾大人,立刻站起身行礼,“顾伯父,义父。”
“顾伯父,父亲。”
“顾大人、姜大人。”
姜留和和至也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水面和桥上的人都闭嘴了,盯着桥上和水上的两拨人,大饱眼福。
姜二爷问,“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江凌理直气壮地回答,“儿带着妹妹和和至出来玩。”
见小闺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姜二爷笑了,“这里饭菜确实不错,看好和至和你妹妹,别让他俩掉到水里去。”
“是。”
“多谢爹爹/姜大人。”
三个小家伙齐声应下,姜留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笑得格外灿烂。顾应贤见姜留如此可爱乖巧,进入雅间后就忍不住问姜枫,“贤弟,留儿可许了人家?”
要不,咱们结个儿女亲家?
这话姜二爷听过太多遍了,他立刻搬出亡妻做挡箭道,“不敢瞒大哥。留儿他娘临去前,千叮万嘱让小弟莫急着给她们姊妹,要将她们养到十六七岁,长大懂事了再论亲事,免得过早嫁出去祸害别人家。”
别人家的姑娘十四五便开始议亲了,十七岁才议亲就挑不到好人家了。不过那是别人,姜枫家这个姑娘只要不长歪,十七岁时议亲时,门前的石板定要被媒人的鞋底踩烂了,顾应贤忽然期待期待数年后,姜二面前站满媒人的情景。
水厅内,蜜炖煎鱼刚刚摆上荷叶桌,三个小家伙还没动筷子,姜猴儿又嬉皮笑脸地跑来了,“少爷,姑娘,二爷说让你们用完膳后不要走远,等他一块回府。”
江凌早就料到父亲会这样吩咐,点头应下后,先给妹妹夹了一块鱼肉,又给和至夹了一块,“咱们待会儿先去财神观玩儿,待父亲出来再一道回府,和至今晚跟我回去,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好。”姜留乖乖应下,忽然觉得面前这小道士有点可怜。
和至却闪着亮亮的眸子,与姜家兄妹商量,“财神观人多,挤着太热。咱们不如去大云经寺,大云经寺后边杨树林里有很多知了猴,咱们去看知了猴蜕皮怎么样?”
知了猴就是蝉的幼虫,它在傍晚时从土里钻出来,爬到树上褪去外壳,变成蝉飞上枝头,叫嚷整个夏天。这个主意不错,姜留看着哥哥。姜凌点头,与姜猴儿道,“你去告诉父亲,我们在大运经寺等着。”
美美吃完鱼后,姜留三人跑去大云经寺看知了猴蜕皮。杨树林里已经有不少提着小灯笼围着树转圈的孩子,他们也在找寻知了猴,寻到了便抓在手里,攒几只就跑去路边换钱。
街上有小贩支摊收知了猴,两只一文钱,孩子们用知了猴换钱后,转身就在旁边摊子上买几块糖或其他的小玩意儿,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姜留三人提灯围着路边的大树转悠了几圈,莫说知了猴,连蝉蜕都没见着一只。和至神秘兮兮道,“我知道哪里有,跟我来!”
姜家兄妹跟着和至转到路边一处不起眼的干柴旁,和至搬开几捆干柴,墙上赫然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和至指着洞开心道,“咱们从这里钻进去!”
姜留眼睛亮亮的,江凌却拉住妹妹,不高兴地问,“狗洞?”
“非也。”一身道袍的和至摇晃小脑袋,“这是路边摊贩为了去大云经寺内茅厕方便,偷着挖的方便之门。”
“哥,咱们进去看看。”姜留喜欢探险,拉着哥哥经由“方便之门”进入大云经寺。
隔了一道墙,墙外是滚滚红尘,墙内是佛门清净地。知了猴从墙那边钻出便成盘中餐,从墙这边钻出来,便沾了佛性,无人敢拾去烹炸。
一只知了猴从佛土里钻出来爬上树,寻到满意的位置静止不动,开始蜕皮。这个过程很神奇很有禅意,三个小家伙怕打扰知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灯笼,静悄悄地看。
七月初十,半月悬空,光线温和而明亮。三个小家伙盯着知了猴的背缓缓裂开,浅黄色的知了从缝里一点点往外挤时,鸦隐悄无声息地来到姜留身侧,低声道,“姑娘,王家大爷在文殊菩萨的偏殿外与人起了争执。”
……
大舅分明住在东城,怎么跑到西城来吵架?姜留不错眼珠地盯着蜕壳的蝉,小声问,“可听明白他们在吵什么?”
“钱。”鸦隐回得简单明了。
江凌补充道,“我还没来得及跟妹妹讲,裘叔得到消息说大舅欠下不少赌债。”
大舅欠了赌债?!姜留觉得这事儿比知了猴蜕皮还新奇,她想过去看,又舍不得蜕壳褪到一半的知了。江凌便道,“咱们出去时抓几只,回去再看。”
也好。姜留问和至,“你要看知了蜕皮,还是跟我们去偏殿?”
这是人家的家事,和至不方便掺和,便道,“我在这儿等你们。”
姜留与哥哥赶往偏殿,还未走近,便听到大舅愤怒至极的低声咆哮,“你无耻至极!”
“大人这话就冤枉小的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人欠债不还,无耻的是您才对。”一道痞痞的声音里带着威胁,又道,“要不,您跟小的到外边让百姓们评评理?”
这还是真是欠钱了呢。姜留和哥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躲在墙角往外瞧。
王访渔气得胸膛急剧起伏,“你休得胡言乱语,我欠你们的债早就还清了。你若敢再来,我便让姜枫将你们抓如牢中去!”
“哎呦——”姜留瞧见背对自己的痞子抖着一条腿,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条在大舅面前晃了晃,“大人您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不能说瞎话。借条还在小的这儿呢,怎么就还清了?”
王访渔忽然一把夺过借条,双手一揉便塞进了嘴里,仰脖吞了下去。其动作之快,惊呆了放贷的痞子,也看呆了姜留。
第532章 入了魔的影子
姜留静静看着地上被侧殿灯光拉长的,伸脖子拍胸口的黑影,这个人还是她的大舅王访渔吗?还是说王访渔一直这样,只是她之前没看到他这一面?
王访渔吞下欠条后,嗓子疼胸口闷但心里却踏实了。赖六愣了一下,啧啧摇头,“爷之前还觉得,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只有下九流的贱人会用,没想到您这样的读书人也会,幸好你爷爷我有防备。”
说罢,赖六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芝麻糖大的纸,边展开边道,“爷干这一行二十多年,什么鸟没见过?这一千两银子如果你现在不还,这张条子……”
赖六展开借条,用黑漆漆的手指猛地一弹,借条发出爆竹般清脆的声音,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威胁王访渔,“今天爷就塞入荆吉良大人家的门缝里去。一千两银子爷不要了,权当买了戏票,过两天带着兄弟们搬上凳子,去王家门口看戏。爷爷我听说你老子娘吐血了?爷再开个赌局,赌她横着还是竖着出来?”
地上,那条属于王访渔的黑影开始发抖,姜留也听着上了火。
赖六收不到钱,岂肯停住,“你的俩儿子在国子监读书,还得靠着你养活吧?立政坊燕来巷张家过得还不错,听说张家二儿媳怀孕了?你说爷爷我去张家大门上泼几桶红油漆,你那小外孙能被染红了不?”
“好,我给你。”王访渔的影子不抖了,语气中带着决绝。
“大人您早这么痛快,咱就不用费这个劲儿了不是?”
赖六的笑声若锉刀划过石头,听得姜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就在这时,姜留发现大舅拿出的不是银票,而是一把闪着月光的刀。
不好!姜留身随心动就要窜出去阻止大舅杀人。江凌按住妹妹的肩膀,迈步走出去朗声道,“大舅来寺里烧香么?”
王访渔听到江凌的声音,立刻将刀收入袖中。赖六转头瞧见江凌也是一愣,连忙规规矩矩地行礼,“任少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话该本少爷问你才对,你不在东城待着,跑西城来做什么?”江凌冷肃问道。
赖六惯会看人下菜碟,他敢挤兑逼迫王访渔,可不敢惹姜二爷,也不敢招惹江凌。他嬉皮笑脸道,“小人热得难受,来大云经寺蹭蹭凉,巧遇王大人,就过来请个安。小人这就走,不敢打扰少爷和王大人说话。”
见赖六躬身向后退,王访渔急了,“凌儿,这厮偷了我的东西,莫让他逃了!”
赖六身形一僵,还未来得及辩驳,江凌便问道,“他偷了什么?”
“……我的书信。”王访渔道。
江凌又问赖六,“你可偷了?”
赖六用力摇头,“天地良心,小人如果偷了王大人的书信,叫小人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江凌绷着小脸道,“一个说偷一个说没有,既然如此……”
赖六和王访渔都屏住呼吸盯着江凌,却听他道:“我让人送你们去东城兵马司衙门,请杜茂申大人决断,来人。”
姜财和两个暗卫立刻现身,“少爷。”
“别!”
“别!”
赖六和王访渔异口同声阻止江凌,王访渔看明白了江凌的态度,咬牙道,“我与他自行商量,不敢深夜劳烦杜大人!”
“对,对!”赖六连忙点头,他身上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可不敢去衙门。
江凌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才转身回到墙角问妹妹,“咱们继续去看知了蜕壳?”
“好。”姜留点头,与哥哥手拉手回去找和至,与他一起蹲在树下继续围观蝉蜕壳。
走时后背刚裂开一条缝的蝉,这会儿已经从缝里钻了出来,只有三对足还挂在原来的蜕壳上。姜留凑过去瞧,新蜕壳的蝉是灰绿色的,像两个小肉球一样团着的翅膀也是绿色的,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两个小肉球伸展开,成了一大一小两对透明的淡绿色翅膀。
“真是太神奇了。”姜留感叹道,“我也好想长翅膀啊……”
江凌立刻开始琢磨怎么给妹妹安一对翅膀,和至则小脸庄重,一本正经地口讼道号,“无量天尊。昔者,列子随老商氏和伯高子修习道术,三年达到心无杂念、口无是非,九年身心和大道融为一体,超凡入圣后列子可御风而行,任意东西。小道也要潜心修道,超凡入圣!”
“和至,你说的是真的?”姜留的眼睛闪亮亮,莫非大周也有人修仙入道?如果有,她要换剧本修仙!
“当然!”和至小脸红扑扑,刚要与姜留分享修道之法。却被江凌打断了,“和至,列子御风而行任意东西,是他乘着风,还是被风吹着到处跑?”
姜留……和至口中超凡入圣的大神的列子,到了哥哥嘴里,怎么就成纸片人了?
和至解释道,“列子修九年,眼睛反观于无,耳朵反听于静,心神归于虚,形体散于空,四肢百骸和自然万象融为一体,不分你我。列子御风,列子即风。凌哥可说是列子乘风,也可说是风乘列子。”
和至说得好绕啊,姜留有点晕。
江凌点头,“所以,修道不如习武,学会轻功后不只能顺风而行,上下前后左右都行。”
和至吹着凉爽的夜风,看看蝉再看看凌哥,觉得凌哥说得很有道理。
姜留则道,“哥,学会轻功后上、前后、左右都行,但下不行,下时遁地术。”
和至……
“妹妹说的很对。”江凌拉着妹妹站起来,“修道只能被风吹着走,遁地术只能钻土里去,轻功可以上、前后、左右,所以哪个最好?”
“轻功。”姜留和和至异口同声道。
江凌满意点头,“和至明日就开始学轻功。”
“是。”和至乖乖应下。
姜留拉着哥哥的手,“哥,我也想学。”
“妹妹还小,先跟白夫人学好棍法再学轻功也不迟。”江凌哄道,学轻功需要攀上爬下,太过辛苦,妹妹没必要学。
“好。”姜留乖乖应了。
“少爷,二爷从鱼香苑出来,向这边来了。”姜财上前道。
和至听到姜二爷要来了,居然比姜家兄妹还开心,“凌哥,留儿妹妹,咱们抓几只蝉回去,晚上跟二爷一起看蝉蜕壳好不好。”
第533章 你办还是我办
三个小家伙又找了几只刚钻出来的蝉,爬洞出大云经寺在路边等了不大一会儿,姜家的马车就到了。
饮酒后脸上红扑扑的姜二爷把闺女拉到身边,让儿子和和至分左右坐好,吩咐车夫继续赶路,才问道,“去大云经寺玩,可吃到寺里的李子了?”
三个小家伙摇头,和至好奇地问,“二爷,大云经寺的李子好吃吗?”
姜二爷叮嘱道,“寺内正后院的李子很好吃,不过不可多食,你们明日去摘,一人吃一个,多出来的分给家里人吃。”
明日书院旬休,江凌正得空,不过,“父亲,大云经寺后院能随便出入么?”
“无妨,有人拦着你们便说是为父让你们去的。”
在西市,爹爹就是通行令!姜留美滋滋地应了,“女儿摘了后,给爹爹送到衙门去。”
“和至摘的李子,给师父和二爷吃。”和至说着,向二爷那边挪了挪小身板。
姜二爷含笑点头,“那就多摘三十个,少了不够分。”
“好。”姜留和和至异口同声应了,然后开始商量明日几时出发去摘李子。
江凌借机与父亲耳语,说了方才大云经寺发生的事。姜二爷听完厌恶地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做得对,要打要杀是他们之间的事,赶出去就好,别弄脏了咱的地方。”
西城是他的地盘,若赖六真死在大云经寺,姜二爷找谁说理去!
就是!江凌点头,又与父亲耳语道,“王访渔不能留在康安。”
“放心。”
“让孔氏跟他一块走。”
姜二爷点头,“你办还是我办?”
“父亲忙正事,儿去办。”
“好。”姜二爷点头,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大了些,“中元节后,凌儿的宅子就可以开始修了。”
姜留和和至都转过了头,姜二爷看着俩小家伙欢喜的表情,道,“凌儿先想着宅子想要什么样的,等过几日为父带你去拜访南景让,请他按照你的想法,为咱们规划宅院。”
“是。”江凌平静应下。
南景让?!姜留问爹爹,“爹爹说的可是工部侍郎南景让大人?”
工部侍郎南景让可是庭院设计高手,康安几处皇家园林和公主府,都是出自他之手。此人本事高脾气也大,这样的大牛,要为哥哥设计宅子?
姜二爷点头,“对。”
“他肯吗?”姜留不相信。
“他欠为父一个大人情。”姜二爷展开扇子,给女儿扇风。自从他入仕途混官场后,开始与各衙各处官员打交道不少,一来二去地便混出了不少人情。
“爹爹好厉害!”除了厉害,姜留实在不知道该说啥,干脆强过爹爹手中的扇子,替他扇风。
和至崇拜地望着姜二爷,如果自己长大能有姜二爷的一半本事,就什么也不愁了。江凌小麦色的脸上也挂着笑容。
被孩子们这般围着,姜二爷又飘了,“福田寺年久失修,方才顾大人已经应下,修缮房舍的银子由鸿胪寺出了。”
“爹爹好棒!”
“二爷好厉害!”
“这算什么。”姜二爷嘴角翘得更高了,又对和至道,“鸿胪寺接万岁旨意,要在康安城北修建灵宝观。和至回去问问你师父,看他有没有兴趣留在康安做观主。”
“多谢二爷,小道现在就去!”和至高兴坏了,他把手里的装着蝉的罐子递给姜留,挑帘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溜烟跑了。
姜二爷挑帘看着他跑走后,才对女儿道,“你可不能跟他学,有再急的事也要等着车停了再下车。”
“是。”姜留乖巧应下,然后颇感兴趣地问,“爹爹,万岁为什么要修灵宝观呢?”
姜二爷解释道,“去年宫中举行了灵宝天尊的斋醮科仪,当时万岁拜天尊,心中所盼的除了天下太平,便是再得麟儿。万岁的前程感动了上天,举行斋醮科仪后三皇子和四皇子降生,万岁欣喜之极,自然要建灵宝观还神。”
姜留……很好,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江凌则委婉道,“灵宝观是万岁下旨修建的,想必有不少人眼红观主之位吧?”
“那是自然。”姜二爷拿过闺女手里的扇子,塞进儿子的手里,让他给自己扇风,才继续道,“顾大人说目前已有十几个人选,过几日他会带着这些人带去皇宫,由万岁钦点观主。为父听他念叨了一遍,发现那些人没有一个比于渊子顺眼,所以才想把于渊子加进去。于渊子跟这些人在万岁面前一站,万岁一定会点他做观主。”
姜留明白了,万岁钦点观主看得不是道法,而是脸。若论脸,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于渊子,的确有当观主的潜质。如果于渊子留在康安做观主,那和至也就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康安跟自己一起玩了,姜留越想越美,开心地笑了。
江凌想到的和妹妹差不多。不过,于渊子虽然看起来不错,但若只靠他的容貌打动万岁,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而且于渊子道长来京日短,声名未显,这一点与其他参选人比起来很吃亏。为求稳妥,江凌决定再给他加些斤两,“父亲,儿记得皇后娘娘很喜欢金仙观的化羽道长,玄都观的归渺观主道法高深,容貌也不差。于渊子道长与归渺观主相比,并无胜算。”
“归渺不在参选之列,化羽道长比不过于渊子。”姜二爷依旧没当回事。
江凌抿抿唇,一边给父亲打扇,一边祭出杀招,“于渊子道长虽然容貌胜过其他人,但完全无法与父亲您相提并论。为求稳妥,父亲还是让顾大人替他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吧。”
姜留暗挑大拇指,帮着哥哥扇风,“爹爹,哥哥说得有道理。如果于渊子道长最后意外落选,现在和至有多开心,到时就有多失望吧?”
“这倒是。”姜二爷立刻重视起来,“万岁不喜欢故弄玄虚之人,让顾大人帮着于渊子讲话,不如让于渊子自己说。让为父想想,于渊子该怎么说才能令万岁满意……”
待马车回到府中,姜留才想起罐子里的蝉,兴冲冲地提起来道,“爹爹,咱们一起看蝉蜕壳吧,可有趣了。”
姜二爷扫了一眼粗糙丑陋的罐子,吩咐道,“取个白瓷碟来。”
姜凌跟着一起回了西院,雅正和姜慕燕也围拢过来,姜凌将陶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就傻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罐子里的蝉已经蜕完壳,趴在陶罐盖子上晾翅膀了。
第534章 大周第一美男子
王访渔前一段时日有多逍遥快活,现在就有多痛苦。无论在何处,他都感觉身边的人在指指点点嘲笑他,连在国子监读书的两个儿子也来问他发生了何事,这让王访渔如何应答?
国子监散学后,他低着头冲出大门钻进马车,不想见到任何人。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却被二弟拦在了院门口,王访渔厌烦地道,“我还有要事。”
王问樵不由分说地将大哥拉进书房,关好门,低声质问道,“大哥昨晚去了何处?”
王访渔内心一颤,硬声硬气回道,“我去何处与你何干?”
燕儿派人来报信之后,王问樵担忧了一整日,没想到大哥竟是这等态度,他的语气也不好了,径直问道,“你去赌钱还欠了赌债,被赖六追债追去了大云经寺?”
被二弟撕开遮羞布的王访渔恼羞成怒,吼道,“我竟去赌钱?我竟去赌钱!若不是你们被抓去大牢急需银子疏通,我怎会去赌钱!!!”
王问樵怒极反笑,“有理不在声高,请大哥收声,莫惊扰了母亲养病。敢问大哥为小弟去何处疏通,花了多少银子?”
王访渔瞪大眼睛,反问道,“你不信我?”
提起信任,王问樵不免心寒,“我和两个孩子入狱两月余,大哥和大嫂未去探望,衣裳和饭菜未送一件、一口,甚至连句话都未往里送。这让小弟如何信你?”
王访渔皱眉,“你入狱之后我立刻找姜枫,是他说让我和母亲安心等候的。”
既是“安心等候”,何来花银子疏通一说?不过现在追问这些于事无补,王问樵压住火气和失望,问道,“大哥欠了多少赌债?”
“我欠的早就还清了。是赖六耍赖,硬要讹我!”王访渔咬牙切齿,“不想世上就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讹你多少?”
“一千多两!”
“这么多?!”王问樵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王访渔脸上挂不住,喝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到么!”
知道丢人你还去赌!王问樵气得肝疼,“大哥是打算吃闷亏给他,还是寻其他办法解决?”
“我昨日引赖六去西城,就是想让姜枫吓唬住他。”谁知他被赖六几句话激出火,险些动手杀人,更可恨的是,“我还未寻到姜枫,就被江凌赶了出来!”
江凌的态度就是妹夫的态度,燕儿派人送信,也未提及姜家会插手此事。王问樵皱紧眉头,“赖六本就是泼皮无赖,对付这样的人,还是得让孔叔出面。”
提起岳丈,王访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休提他,他亦是过河拆桥的小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气话。王问樵转道,“大哥不愿亲自前去,让大嫂走一趟也好。尽量摆平此事,才不会令大哥颜面无光。”
说罢,不待大哥应答,王问樵便出了书房,径直奔向母亲的院子。大哥已经没救了,无论如何他都要阻止母亲用王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为大哥补窟窿。留住家业,母亲才能有钱抓药,他才能安心与姜松一起钻研学问。
在王家的鸡飞狗跳中,终于一日日地走到了中元节。南城门外集市中央搭起半人高的刑台,刑台四周围着数不清的百姓,刑台上跪满了犯人。纵使烈日当空,纵使扛着明晃晃鬼头刀的刽子手一个个半袒着衣襟,但众人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阵地寒意。
午时三刻,监斩官京兆府尹张文江当众宣读圣旨后,抬眸威严扫过台下被押来观刑的安孟两家四族,又扫过黑压压的百姓,高声道,“孟回舟、安云昌!”
“是!”官差高声应下,从待斩的犯人中拖出两人,押在刑台最前端。三司官员确认两人的身份后退后,两个刽子手端起酒碗含了一大口酒,然后“噗”地喷在沉重的鬼头刀上,提刀上前。
有差官给两人送上断头酒。按流程,此时该是将被行刑的犯人家眷上前送饭,犯人交待后事。但安孟两家是株连,近亲不在台上跪着就在台下跪着,无人能上前送饭。于是,京兆府捕头任大力高声问,“孟回舟、安云昌,你们可还有话讲?”
安云昌跪趴在台上,早已吓晕了过去。孟回舟缓缓抬头,目光搜寻一圈,落在看台东侧的姜枫身上。台上台下的众人见此,都闭嘴伸长脖子探耳朵听他要说什么。
姜二爷身着官府,玉面含霜,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因来刑场之前,狱卒为将死的犯人擦过脸梳过头,所以只看脑袋不看身上的囚服,苍老的孟回舟还算有几分体面。他低头喝了一口断头酒润嗓子,嘶哑道,“你爹姜冕不管人品如何,起码是个到死都为民做主的好官。而你姜枫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杂碎!你口口声声说灭我孟家是为父报仇,真正的仇家是谁你心知肚明,真正的杀父之仇你敢报吗?敢吗!”
最后一句话,孟回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的,台上台下的人听得明明白白。张文江没想到在牢里老老实实的孟回舟,临死之前竟全无顾忌,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张文江只得低声安抚姜枫,让他不要被孟回舟激怒,把事情闹大。
台上,孟回舟盯着姜枫,癫狂般地大笑。成百上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二爷身上,等着他开口。坐在张文江左右的萧峻平和荆吉良也看着他,不同于张文江的紧张,这二人的目光沉重又含着期待。
身着绿色六品官袍的姜二爷向京兆府尹张文江拱手,“大人,下官可否与罪犯孟回舟说几句话?”
“准。”张文江只得应下。
“多谢大人。”姜二爷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押跪在砍头木墩前的孟回舟,朗声道,“孟回舟,你与安云昌所犯十数项大罪,在京兆府尹张大人、大理寺卿萧大人和御史大夫荆大人的审理下,罪证确凿。你的死刑是三司量刑、内阁合议、万岁亲批的。准你临死之前开口,是因为朝廷处罚公允,给你最后一个向天下被你所伤之人忏悔的机会。”
还不等孟回舟回话,姜二爷又厉声道,“你罪恶滔天,临死不思悔过,还血口喷人,诋毁我大周律法公正!在场的没有傻子,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爷我告诉你,你在阳间的官司了了,若有不服,到阴间之后你可带着全家去阎王爷面前告状,将你所做所为和‘冤屈’一五一十地讲给阎王爷和判官听,看两位大人判你下几重地狱。”
“你这个……”
孟回舟刚吼了两个字,又被姜二爷打断了,姜二爷大声道,“孟回舟!在阎王爷和判官面前你得说实话,方才你有一句话就说错了,我姜枫好心提醒你一句,免得你被鬼差拔舌头下油锅——”
“你说我姜枫是一无是处的杂碎,这句话错了!”说到这里,姜二爷倒背双手,挺身玉立,高声喊道,“我姜枫不是一无是处。台下的乡亲父老、兄弟姐们们,你们跟他讲,我姜枫的过人之处是什么?”
台下数不清的百姓异口同声喊道,“姜二爷是我大周(康安)第一美男子——”
第一遍,有喊大周的,有喊康安的。但到了第二遍,众人的声音更大更整齐:“姜二爷是我大周第一美男子——”
“姜二爷是我大周第一美男子——”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姜二爷低头看孟回舟,叮嘱道,“可记住了?下去之后就跟阎王爷这么说,不拔舌头。”
“噗——”
孟回舟被气得五内翻腾,张口喷出一口老血。
第535章 谁能不湿身?
见孟回舟气得喷血,台下百姓叫好不迭,张文江忍不住以袖掩面,真想装作自己不认识姜枫姜仲青。萧峻平和荆吉良则是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姜枫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孟回舟闭嘴。
太……
那个……
两人默默对视又默默分开,委实不知该如何评说眼前这群情沸腾的场面,只能说这一招实在是……姜枫了。
京兆府少尹赵德敏没想到孟回舟在最后关头还敢生出幺蛾子,趁着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姜枫和孟回舟身上时,他瞧瞧命令京兆府的捕快将台上等着被砍头犯人的下巴都摘了,免得他们再生事端。
下巴被摘后,孟二绝望又癫狂地望着站在人前的姜枫,将他知道的最恶毒的诅咒都向他砸去。他的诅咒再恶毒,也无法将姜二的注意力拉过来。
见孟回舟吐血不止,姜二爷放下心,转身向低头不知捣鼓什么东西的张文江行礼,“大人,下官说完了。”
张文江抬头,一本正经问道,“孟回舟、安云昌,你们可有不服?”
吐血的孟回舟和晕倒的安云昌都无法应声,张文江大声喝道,“斩!”
“是!”有衙差按住他们的肩膀,有衙差拉住孟回舟和安云昌的头发,两人的脖子露出来,横在木墩上。早就准备好刽子手上前手起刀落,两颗头颅滚落,血自脖腔内喷涌而出,染红了刑台,也染红了姜二爷的眸子。
台下的姜槐虽然担心二哥,却毫无办法。他转身吩咐身边的管事,“回去报信。”
“是。”管事转身,骑马回府报信。
得知孟回舟已人头落地,姜老夫人焚香三拜,将香插入香炉内。姜留和姐姐们跪在伯母、母亲和三婶身后,随祖母一起跪拜,告慰曾祖母和祖父的在天之灵。孟家和姜家的恩怨,最终以孟回舟和其妻、其子女的人头落地告终。姜留望着袅袅升起后随风飘散的香烟,开始担心去刑场监斩的爹爹。
监斩完毕后,张文江命廖纲带人打扫刑场,他则与萧峻平、荆吉良一同回城,一同进入京兆府内衙书房,一同看着姜枫。
三人都很忙,按说监斩完毕后,他们该分开各自忙碌的,但是比起朝事,他们三个更想弄明白姜枫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姜二爷实话实说,“下官见孟回舟在临刑之前想引起事端,脑中所想就是尽快把话圆回来,然后让他闭嘴。”
萧峻平感叹道,“你这让他闭嘴的方法,委实出人意料。”
姜二爷再拱手,“下官认识孟回舟三十年,最清楚他在想什么,所以才出此下策,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他们见笑不见笑无妨,关键是这办法真是立竿见影,孟回舟马上闭嘴了。荆吉良问道,“对于孟回舟所言,姜大人有何见解?”
三位大人的目光有若实质地落在姜枫身上,让他觉得分外沉重。这个问题不好答,姜枫谨慎回道,“孟回舟临死仍不死心,想将下官拖入火海。下官别的不懂,只知道我父亲是他杀的,杀了他就能在我父亲报仇。”
三人沉默片刻,萧峻平率先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走后,荆吉良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姜枫面前,温和道,“安孟大案已了,下次早朝之上,老夫将在早朝上参奏国子监司业王访渔,姜大人想必已经听说此事了吧?”
姜枫拱身行礼,“下官的岳母得知王访渔所作所为后吐血卧床,但她老人家未向下官提一句让下官帮大舅兄求情的话。”
荆吉良拍了拍姜枫的肩膀,又与张文江打了声招呼,告辞而去。他们走后,张文江见姜枫的脸色苍白,朱唇失色,便道,“坐吧,喝口茶压压惊。”
“谢大人。”姜二爷坐在下垂手,饮了一杯茶,压住不断向上翻腾的恶心感。
张文江道,“孟回舟话里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下官明白。”姜二爷心里发苦,说了实话,“有人不想让刑部彻查肃州军饷和军粮贪墨案,才让孟回舟和安云昌放少烧刑部。这个人是谁朝中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可谁都不敢提,下官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更不敢过问。下官只知道孟回舟借机烧死了烧死了下官的父亲,下官杀了他,就是为父亲报仇了。”
张文江很想问姜枫一句,当时刑部尚书杜海安丁忧不管衙事,姜冕和孟回舟接下彻查肃州案的圣旨,力主查案的姜冕被杀,并背上了火烧刑部、气死先帝的罪名。你可曾想过,杀姜冕并栽赃嫁祸他,是孟回舟的因势利导所为,还是有人授意的?
可看着姜枫苍白的脸,张文江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个问题也早晚会摊在姜枫面前。届时,姜枫又会如何选择?张文江叹了口气,隐晦道,“朝堂风起云涌,谁都想坐在岸上观潮,可如今连万岁都在浪潮中,何人能不湿身?”
姜二爷听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道,“大人,下官是六品衙官,不够格上朝。”
本府说朝堂就一定是上朝的那个堂那个殿那点人么?张文江气得拍桌子,“你今日上不了,明日呢,明年呢?万岁想让你升职不是一两日了!”
姜二爷吓得瞪大眼睛,“大人,下官入仕刚满一年,这么快就升职不合适吧?”
这话你跟万岁说去!别人巴不得步步高,你小子却嫌弃升得太快?在京兆府尹的位子上干了无数年的张文江越看姜枫越上火,“你以为你能在西城兵马司呆一辈子?你早晚要升的!”
见府尹大人生气了,姜二爷小心翼翼道,“下官没本事也干不了大事,只想跟着您混口平安饭吃,大人您可不能不要下官。”
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张文江吼道,“你还没本事?你本事大着呢,你不是大周第一美男子么,单靠一张脸就能气得孟回舟吐血了。滚回你的西城衙门去,这两日别让本府再见到你!”
“是。”
见姜枫退出去关门时还借机偷偷看自己,张文江没绷住,被气笑了。笑了几声后,他觉得身上轻松许多,闭目养神片刻便站起身,抬手正乌纱出京兆府,进宫交旨。
第536章 七彩祥云
南城外菜市口刑场砍上百人后,邢台下血流成河,弯弯曲曲流入提前挖好的浅坑。过半尸体无人收敛,皆有官兵用车拉到荒坡浅埋,莫说墓碑,连个坟头都没得。生前风光无限的两位刑部大员,误入歧途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警醒,这便是株连大罪杀一儆百的所要达到的效果。
不过此次观刑百姓们热议的不是血河、满地滚的人头和成堆的尸体,而是他们在刑场共通参与的大事——孟回舟临死之前犹不知悔改,痛骂姜二爷一无是处,姜二爷在台上痛斥孟回舟的十大罪状,然后高声问台下百姓,他姜枫可有长处,百姓们高声齐乎姜二爷是大周第一美男子,其声震天,白虎天降站在同穴山顶,仰头长啸,与百姓的呼声相和,孟回舟被天地正气震得七窍流血。
“是时,云开现日,浊气大清,日照云端,似有七彩祥云闪现!”呼延图说到这里,尤为激动。
姜慕燕惊讶地睁大眸子,“竟有七彩祥云?”
姜留示意丫鬟给说得口干舌燥的呼延图倒了杯茶,待他喝下后才道,“你观刑时,站在哪个楼的说书先生身边?”
呼延图这话一听就是跟说书先生学的。还七彩祥云呢,姜留觉得七彩祥云上没站个猴儿,都对不起他喷出来的口水。
呼延图极为激动,“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此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城里能去的人都去了。不只说书先生,戏班子班主也也去了。某觉得不出半月,二爷怒喝孟回舟的大戏,就能在延福坊戏楼开唱了!”
姜留……她爹这二百五的行径被搬上戏台,会是怎么个情景?
站在一旁的赵奶娘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康安城戏班子的所有小生,连扮相最好的小白龙算上,他们的戏妆连二爷的一半英俊都及不上,哪个敢接这出戏,都得砸招牌。”
齐嫂也点头,“唱府尹大人或孟回舟的老生好找。”
“荣联戏班的郭海龙唱孟回舟,肯定能成。”提起老生,赵奶娘立刻有了人选。
姜慕燕很认真地问,“刑台之上,父亲痛斥了孟回舟哪十大罪状?”
呼延图嘿嘿着挠了挠头,“姑娘,在下就是这么一说……”
姜慕燕坐得笔直,吩咐道,“你将当时情景,一五一十讲一遍。”
“是。”呼延图去掉水分,把刑场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姜慕燕听得细长柳叶眉蹙在一处,仔细确认道,“父亲一直站在场边观刑?”
说起这个,呼延图也不得不佩服,“是。二爷一直站在刑台上,面对尸山血海,面不改色,眼都没眨一下!”
二爷不眨眼,是吓着了啊。赵奶娘一听就心疼了,“姑娘……”
姜慕燕轻轻点头,转头与妹妹商量道,“咱们今晚去姜家庄陪父亲吧?”
“好。咱们去请示祖母和母亲,然后回来收拾东西。”姜留道。祖母身体欠安,母亲怀着身孕,爹爹怕他带血煞之气回府,这三天要去庄子上住,姜留本就打算去陪爹爹的。
姜老夫人心疼儿子,恨不得自己能跟过去。她将准备好的压惊汤、安魂去煞符等物都交给了三孙女,细细叮嘱道,“你先去,待凌儿散学后再让他骑马过去,今晚让凌儿跟你爹一块睡。”
“是。”姜慕燕应下。
姜老夫人又对姜留道,“你身子弱,还是留在府中陪你母亲吧。”
姜留极力争取,“祖母,留儿现在比牛还壮实,身上还有于渊子道长给留儿画的符,可管用了。”
雅正也劝道,“娘,留儿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让她去吧。”丈夫是最喜欢留儿的,有留儿陪着他说话解闷儿,定能让他更开心。嫁进来这几个月,雅正已看得非常明白,若留儿不在,丈夫、燕儿和凌儿待在一处,怕是话都说不上几句。
母亲劝得祖母点头后,姜留和姐姐带好东西被乘车出西城门,赶往姜家庄。日转西山时,姜松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也是跑到母亲面前,与她商量自己今晚去庄子上住,“二弟胆小又好逞强,儿实在不放心。”
姜老夫人却道,“枫儿早上出门前特地叮嘱过我,不让你和姜槐去庄子上。他说现在早晨风凉,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今晚养足精神,明日才能更好应对。”
五郎还小,三弟确实不方便过去。今日处置了安孟两家,明日早朝之上必定会有大动作,譬如御史中丞武云山参奏兵部郎中徐崇、御史大夫参奏国子监司业王访渔等,这些都与姜家有牵连,姜松确实要养足精神应对。不能出城看弟弟,姜松放不下心,跑去前院书房等江凌,想多叮嘱他几句。
待他到前院书房时,见三弟已经到了。江凌被大伯和三叔灌了一脑袋要如何关心父亲的办法,才得脱身出府,骑马赶往西城衙门。
姜二爷从衙门出来时,见儿子骑着青龙站在府门前,便问道,“你要去何处?”
江凌下马应道,“三姐和妹妹去了庄子上摘枣,儿想随父亲同去。”
他早上出府时叮嘱了母亲,让她不要放孩子们过去的,怎么俩丫头都跑过去了?姜二爷盯着儿子被太阳照得十分温暖的小脸看了几眼,才道,“为父不想骑马。”
江凌将马缰绳扔给姜财,“儿有事与父亲商量,可否与您一同乘车?”
他观刑之后还未沐浴更衣,浑身煞气,姜二爷不想离儿子太近,“你骑马先去,趁着天还没黑,把你三姐和妹妹带回城。”
“是。”江凌又取回马缰绳,骑青龙赶往姜家庄。姜二爷的马车刚刚出城,就被王访渔拦住了。王访渔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妹夫,愚兄可否上车与你说几句话?”
荆吉良的折子都写好揣在怀里,就等着明日上朝了,现在说话还有什么用?姜二爷皱皱眉,命姜猴儿挑开车帘,探身道,“我今日监斩了一百多人,鞋底都是红的,大哥若不忌讳,就上来吧。”
第537章 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听了姜枫的话,本就心虚无着的王访渔吓得立刻松开了握住车辕的手,“你下来,愚兄有话与你讲。”
还不等姜二爷说话,姜猴儿笑嘻嘻道,“王大人,我家二爷从天没亮忙到现在,天黑之前还要赶到庄子里去,您不愿上车,小的给您牵马过来?”
姜猴儿扮红脸,姜宝二话不说承担了黑脸的角色,“天黑之后煞气重,我家二爷得在酉正三刻之前沐浴完毕,否则会被煞气伤身,王大人请上马。”
迫于无奈,甚少骑马的王访渔爬上马背,走在姜枫马车边,隔着车窗与姜枫说话,“你今日与荆大人监斩后,他可曾与你提起愚兄的事?”
“提了。”
王访渔急切地抓住车窗,“他怎么说的?”
“荆大人说他会在明日早朝上奏你一本。”姜二爷如实道,“我告诉荆大人,说岳母得知大哥所为后气得吐血,但没有提一句让我帮你求情的话。”
王访渔身子一趔趄,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又急又怒道,“母亲怎没说?母亲三番两次叫燕儿过去,不就是为了此事么,你真真是……”
“爷真是怎么了?”姜二爷眯起眼睛盯着王访渔碍眼的爪子,握紧手里的扇子。爷的闺女过去三番是探望她生病的外祖母,替她娘尽孝,不是让你们使唤着传话的。
荆吉良居然如此亟不可待,他本以为还有几日时间可周旋的。王访渔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妹夫,你可否……可否帮愚兄这一次。只要妹夫你肯帮愚兄在万岁面前求几句情,万岁一定会……”
“晚了。”城外虽不比城内,但路上也人来人往的,王访渔说话却如此毫无顾忌,姜二爷直接打断他,“去年我曾提醒大哥见好就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妹夫当真不肯帮忙?”王访渔低声下气地哀求道,“若我出了事,燕儿的外婆、你的两个侄儿都会被牵连,他们何其无辜……”
姜二爷烦了,“知道他们无辜,你还干出这种事?”
被自己一直看不上的人呵斥,王访渔的火气立刻蹿了上来,“我做哪种事了?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我犯下的事在国子监内司空见惯,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既然司空见惯,别人怎么没事,就你出事?”姜二爷反问。
“那还不是因为你!”王访渔怒吼道,“你被万岁屡次夸奖,你春风得意,别人能看得惯?他们收拾不了你,才盯上我的!”
姜二爷气笑了,“咱俩什么关系康安城谁不知道?有人看我不顺眼想找茬,也是找我姜家人,找不到你头上去。”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王访渔气得蹬腿,胯下马以为他在催促自己加速,立刻驮着王访渔往前跑。
王访渔紧拉马缰绳唤马儿停住后,人也渐渐冷静了。待姜枫的马车走近之后,他又到了窗前,耐着性子道,“既是如此,我认栽!待我入狱之后,劳烦妹夫替愚兄照顾母亲和两个孩子,愚兄感激不尽。”
说罢,王访渔在马上作揖。
“别!”姜二爷用折扇压住他的手,“岳母那边,我该怎么孝敬还是怎么孝敬,你的儿子我管不了,也管不着。”
自己都如此低声下气求他了,他竟还摆出这副嘴脸!王访渔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你姜枫一无胆识二无真才实学,不过是靠着相貌和运道才有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你看不到了。”姜二爷如实道。
王访渔又气得手脚发抖,口不择言道,“我是看不到了,但你也猖狂不了几日!你当真以为杀了孟回舟,你姜家就平安了,你的大仇就得报了?简直是笑话!你早已将申国公得罪得死死的,他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姜二爷笑问,“我怎不知自己得罪了申国公?大哥不妨直言,让我也明白明白。”
这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没人敢讲出口。王访渔见他没理搅三分,不想再浪费时间,拉缰绳小心翼翼调转马头,回城。
姜宝立刻大声吩咐道,“姜胜送送王大人,待他进城后把咱们府上的马骑回来。”
王访渔听了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他立刻下马,甩袖向城门方向走去。姜猴儿啧啧几声,“小的又没说让他立刻还马,王大人也真是客气。”
姜二爷闭上眼睛,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姜宝见二爷脸色不好,正要开口却说,却被姜猴儿扯了扯衣袖,示意他不要吭声。现在的二爷,不是他们能劝好的。
马车进入姜家庄后,姜二爷瞧见自己的儿女齐刷刷站在门前等着,便瞪了儿子一眼,“我不是让你们回去么?”
姜慕燕行礼,“是女儿做主留下来的,女儿不放心留父亲一人在庄上。”
“水已经放好了,爹爹快去沐浴更衣,出来后咱们一起吃枣,可甜了。”姜留美滋滋道。
姜二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闺女身后黑不溜秋的小书秋身上。书秋立刻上前给姜二爷行礼,“二爷,枣儿是奴婢一个个挑出来的,保证又甜又没虫。”
姜二爷哦了一声,“燕儿去备饭,为父今晚想吃清淡的。”
“是。”今日的菜都是祖母和母亲精挑细选的,见了那样的场面,父亲一定没胃口,见不到荤腥和红色的菜。
“留儿回房去,别在这儿招蚊子。”
“是。”爱招蚊子的姜留清脆应了。
“你,”姜二爷点了点儿子,“进来给为父搓澡!”
江凌……
姜二爷走过书秋身边时,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笑道,“几个月不见,你的小脸虽黑了,但个头却长了,也算不错。”
“奴婢喂的猪长得可肥了,明日二爷想看看不?”见了姑娘后一直忍着没哭的小书秋,被二爷一拍就忍不住了,她低下头,掉着眼泪装欢快。她到了庄子里后,白天跟着她爹和大哥下田除草拿虫,回家后还要跟着嫂子做饭、刷锅、喂猪。自小就没吃过的苦,这几个月吃了一个遍。
猪?姜二爷点头,“好,明早洗干净,牵过来给爷瞧瞧。”
第538章 大周跑得最快的姑娘
第二日,姜二爷倒背着双手在院子里观花猪时,一夜未睡的王访渔跪正跪在母亲床前,而荆吉良参奏他的折子,已递到了万岁面前。
当姜二爷夸奖了一番猪身上的花纹生得别致、书秋喂猪喂得很好时,武云山参奏徐崇的折子也递到了万岁面前。
早朝之上,姜松全神贯注地听着诸位大人痛斥朝中乱象时,姜二爷正在抱怨儿子还不如猪,“为父好吃好喝地养了你这许久,你竟一点肉也不长。”
昨天傍晚给父亲搓澡,晚上又被父亲扰得没完成功课没睡好的江凌,绷着小麦色的脸陈述事实,“您被祖母养了二十九年也没长胖。”
姜二爷哼了一声,“为父小时候比你有良心。”
小时候胖长大了瘦,所以长大就没良心了?姜留嘿嘿笑了起来,姜慕燕也抿嘴无声笑着。姜二爷看着两个闺女,言道,“这么算起来,还是留儿最有良心。”
胖乎乎圆润润的姜留……
瘦溜溜细高高的姜慕燕……
姜二爷满意了,对黑不溜秋的小书秋道,“这猪好好养着,过年时杀了给你炖菜吃。”
“是。”牵着猪的小书秋开心应下,“二爷,奴婢打猪草去了?”
“向你爹讨一顶大草帽戴着,再这么晒下去就比三年前的凌儿还黑了。”姜二爷叮嘱书秋,还不忘挤兑儿子。
待爹爹与哥哥一起回城后,留在庄子里的姜留与姐姐商量道,“姐,咱们跟着书秋去打猪草好不好?”
打猪草若伤到手指,便不能练琴、练字了,姜慕燕拉着妹妹的手,“咱们跟去看看,顺路剪些别致的花草回来,姐姐教你插花。”
准备打猪草的姜留,被姐姐带着在山坡和田埂边寻找生活中“优雅别致”,一日下来插了几瓶不错的花、移栽了一株不知名但长得很别致的草,准备回府后送与祖母和母亲。待到后半晌,在国子监读书的姜大郎乘马车来了。
经由大郎哥,姜留和姜慕燕才知道,荆吉良在宣德殿上参奏的不只是她们的大舅王访渔一人,而是十三人。这些人犯下的事与王访渔一样,只是他们的胆子没王访渔大罢了。国子监连同司业在内的十三名官员、授经夫子被捉,近三年入国子监的两百余名学子的资格待重新审核,国子监放假五日整顿。
“祖母不放心二叔和两位妹妹,便让我来了。”本来是人心惶惶的大事,但忽然得到五日闲暇的姜大郎,心情却是十分雀跃的,只是当着两位妹妹的面,他将这份雀跃藏了起来。因为这次犯事被抓的主犯,是她们的舅舅。
听到涉事的不只大舅一人,姜慕燕反而觉得轻松了些。她想起好友马南湘,便向大郎哥打听道,“大哥,祭酒大人可被牵扯其中?”
“祭酒大人不在荆大人参奏之列,不过他毕竟是国子监首座,失察之责定定是要担的。两位妹妹知我在想什么?”姜大郎含笑问道。
姜慕燕摇头,姜留配合问道,“大哥在想什么?”
“就在去年,我娘曾动意花银子送三郎入国子监,还曾偷偷打听价钱,后来嫌弃价钱太高才歇了这个心思。”姜大郎压低声音道。
竟还有这么回事儿?姜留八卦地问,“价钱是多少?”
姜大郎伸出一个巴掌。
姜慕燕猜道,“五百两?”
姜大郎摇头,“五千两。我娘说,花五千两送三郎入国子监,还不如给置处宅院给他娶房媳妇。”
三郎距国子监有多远呢?有康安城一座豪宅那么远!姜慕燕和姜留逗忍不住笑出了声。
哄笑了两个妹妹,姜大郎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姜慕燕领了兄长的好意,“庄子里的葡萄熟了,大哥带着留儿去摘一些回来吧,回来时再摘几个茄子,咱们做茄包吃。”
茄包是秋日里才有的一道菜。立秋之后天气转凉,茄子秧上结被称为落秧茄子,落秧茄子颜色深口感老,炒着吃时,味道远不如夏天结的茄子。但若将立秋之后的茄子先上笼屉蒸熟,压去汁水再炒,别有一番风味。
姜大郎不爱吃夏天的茄子,却极喜欢吃秋天的茄包。他立刻应下,拉着六妹妹去田里摘葡萄、揪茄子。
十七岁的大郎再稳重,也是处在爱玩爱闹的年纪,让小厮将葡萄和茄子送回去后,他挽起袍襟塞入腰带,低声与姜留道,“六妹,咱们赛一程如何?”
叼着草穗的姜留见大郎哥兴致这么高,便乖乖点头,“好。咱们在哪比?”
妹妹跑得很快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姜大郎四下张望,选中了不远处的稻田,“咱们顺着这条水渠跑到那株老槐树下,如何?”
姜留望着稻田中间的水渠,又望望大郎哥。姜大郎被妹妹看得不好意思,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大哥没有说你矮的意思。”
站在无水的水渠里还没稻子高的姜留鼓起小脸,她这可爱的小模样让姜大郎忍不住笑了起来,“妹妹先跑,我在后边追你。”
“好。”本来打算隐藏几分实力的姜留,决定让大郎哥见识一下即使自己只长了一双小短腿,也能跑出让他望尘莫及的速度。她深吸一口气,全速向水渠那头跑去。
方才还在笑的姜大郎,惊得张大嘴巴望着扎眼之间就从自己面前,跑到老槐树上冲自己招手的妹妹。这……也太快了吧?这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吗?姜大郎跑到树下,抬头望着树上晃悠小胖腿的妹妹,生出强烈的自豪感,“二叔是不是大周第一美男子我不敢保证,但六妹绝对是大周跑得最快的姑娘!”
那是自然,姜留咧开小嘴笑得万分得意,如果给她个快递箱,她一定是合格的康安同城快递员。
姜大郎张开胳膊,“下来吧,哥哥接着你。”
“好!”姜留纵身从树上跳下,姜大郎接住妹妹,往后蹬蹬蹬地退了三步,摔进稻田里。坐在哥哥身上的姜留连忙爬起来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姜大郎干脆仰躺在稻田里,大声笑了起来,“我一定是大周最没自知之明的哥哥。”
第539章 换色
这话姜留干脆学着大哥样子,仰躺在稻田里,“大哥是大周最好的大哥,是我太重了。”
姜大郎笑够了,拉着妹妹站起来,给她摘掉身上的草屑,“你不重,这样刚刚好,是我没二叔和凌弟有劲儿。这事儿别告诉你二哥和三哥,免得他们笑话我。”
“好。”
姜大郎拉着妹妹往回走,忍不住连声感叹着,“留儿,你可能比离弦的箭还快。”
“没有,我与卢叔的箭比试过。”姜留如实道,“差着一大截。”
卢定云是神射手,他的箭速自是快过旁人,姜大郎觉得这很正常,他激动地道,“白夫人的棍法加上妹妹的速度,待你学成之日舞起棍来,定是水都泼不进去的。若你是男儿披挂上阵,于万千敌军中取敌帅头颅,定如探囊取物!你是女儿家,凭着这项本事也能自保,大哥总算不用担心你被人抢走了。”
“大哥,谁要抢我?”姜留惊讶地问。
姜大郎半是打趣地道,“我家留儿漂亮又懂事,好些人想把你抢去做女儿、做儿媳、做媳妇呢。二叔派那么多人跟着你,就是怕你被人抢走。”
姜留咯咯笑了起来,“大哥放心,没人能抢走我。不过你若相中了哪家姑娘,妹妹我可以去给你抢回来!”
兄妹俩说笑着往回走,大路上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向稻田里望过来,待认出姜大郎后激动着小跑上前,却被芹青和芹白拦住了。
老妇干脆扔了篮子,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大声喊,“姜少爷救救我家姑娘吧,少爷救救我家姑娘吧……”
姜大郎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老妇抬扑满尘土的脸,急切道,“奴婢曾在安家大姑娘身边伺候,您真认不出奴婢了?”
安家大姑娘,安灵芝?她现在被其祖父安云昌犯罪株连充为官婢了,让大郎哥怎么救?姜留拉着大郎哥的手,没有插嘴。
姜大郎认出了面前的妇人确实是安家的奴婢,平静问道,“安家被抄,你是如何脱身的?”
老妇身子僵住,半晌才道,“奴婢是被家里人赎出来的。”
姜大郎又问,“还跟在安姑娘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婆子喏喏,无言以对。
姜大郎拉着姜留从婆子走过时,婆子又转身磕头,“少爷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这些年,心心念念都是……”
“你既然在安灵芝身边伺候,就该清楚我家艰难那段日子,安灵芝在外边是怎么跟人议论姜家的。”姜留绷起小脸训斥道。安灵芝心心念念的不是大郎哥,是她自己。
大郎不再理会婆子,拉着妹妹往前走,见妹妹抬头看自己,大郎轻声道,“留儿,这件事不要告诉家里人。”
“嗯。”姜留应下,她想劝大哥几句,可她的年纪在这儿摆着,说什么都不合适,便道,“大哥,你饿不饿?”
妹妹饿了,姜大郎立刻回神,笑道,“饿,咱们走快些,我都能闻到茄包的香味儿了。”
两兄妹还没到庄子里,散学回来的江凌已经找来了,发现他们之后,江凌快步走过来。姜大郎放开妹妹的手,笑道,“留儿跑过去,看看能不能把你凌哥撞进稻田里。”
“好!”姜留放开大郎哥的手,向着哥哥冲过去。江凌将她接住,转圈便卸掉了她的冲劲,将她稳稳放在地上,笑容满满地帮她整理头发和衣裳,“跟大哥去哪玩了?这么高兴。”
姜大郎见江凌如此轻松接住妹妹,再想到自己方才被妹妹砸进稻田的一幕,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姜家庄陪着爹爹住满三日后,姜大郎带着两个妹妹回府。当天后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姜家,第一道圣旨是奖赏姜二爷接待各国使节有功,官升两品,赏赐若干。第二道圣旨是为江凌赐宅,并拨银三千两为他修建庭院。
姜二爷携家人领旨谢恩,送走传旨太监后美滋滋地跟姜松道,“大哥,我要换官袍了。”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是正六品,其上是正六品上、从五品。姜二爷受赏后,虽然职位没变,但却是能穿五品朱色官袍的官员了,跟姜松一个颜色。姜松的官袍从绿色到红色用了六年,二弟只用了一年,这让姜松非常高兴,“明日我把新官袍给你领回来。”
“不必劳烦大哥,小弟自己去领。”姜二爷笑得熏熏然,“张大人说让我换上新官袍后,先进宫谢恩。小弟听张大人的意思,万岁很想看我穿红色是不是好看。”
万岁若觉得不好看,还能给你换做紫色不成?!姜松抬手给了二弟一巴掌,“不要得意忘形!”
“是。”姜二爷应下,又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姜老夫人笑中带泪,“我儿穿什么都好看。”
雅正也一脸喜气,“妾身这就把绿色官袍收起来,为新官袍腾出地方。”
陈氏鼓了鼓腮帮子,闫氏抱着五郎,笑得跟二嫂一样开心。二哥越飞黄腾达,姜家就会越好,她当然开心。
“恭喜爹爹/二叔/二伯。”小家伙们齐声道贺。
姜二爷喜滋滋地给孩子们发了喜钱,然后对江凌道,“有了这三千两,修缮宅子的钱就足够了,什么材料都用最好的,别辜负了万岁的心意。”
“儿明白。”江凌应下。
江凌才十一岁就有自己的宅子了,还是御赐的。陈氏心里更酸了。姜家的兄弟姐妹们都为江凌高兴,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宅子该怎么建。
姜慕燕对江凌的新宅也非常上心,因为妹妹将来若嫁不出去,这座宅子就会成为妹妹的归宿,她一定要仔细考量,让妹妹处处住得舒坦。
姜家喜接两道圣旨时,孔家的门人急急忙忙地跑进了王家,跪在孔氏面前,“姑奶奶不好了,老爷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什么?!”孔氏一下就跳了起来,脸上的肉惊得直颤悠,“哪个衙门的人,凭什么抓人?”
“是南城兵马司的彭伏九,他进来什么也不说,直接拿绳子把老爷的捆走了。”门人想起彭伏九凶神恶煞的模样,还忍不住哆嗦。
父亲被抓,孔氏像被人抽了主心骨,瘫倒在椅子上,比大前天她丈夫被抓时还惊慌。
第540章 有一点点动心
孔氏慌慌张张地回到昌乐坊孔家新宅,见弟弟孔能正在和弟妹朱氏吵架,便急吼吼地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阿能,你去南城衙门打听过了没,他们为啥抓咱爹?”
“还不是因为姐夫那档子事!”孔能没好气地道。
“你这是什么口气?全康安人都能骂你姐夫,就你不能!要不是为了凑银子把你捞出来,你姐夫能摊上这个官司吗!”孔氏骂道。
“姐夫被抓是为了啥,咱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可打住吧!”孔能摇晃着大手,一点也不给姐姐留面子,“咱爹给我姐夫牵线赚银子,是为了救我。姐夫出事儿是因为他看着这条门道好捞银子,绕开咱爹去找别人牵线!如果不是姐夫不信任咱爹,能出这事儿?”
朱氏小声道,“姐,我刚听说,姐夫咋还欠赌债了?”
自打嫁进王家,孔氏都是被娘家人哄着,现在被孔能两口子这么问,她心里当然不舒坦,沉着脸道,“你姐夫的事儿不用你们管,就是怎么救咱爹吧。如果咱爹真是因为你姐夫的案子被抓的,咋他没被抓进刑部,而是关到南城兵马司去了?”
“说是刑部衙门塞不下。”孔能道,“姐,高永虎可不是善茬,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咱爹转到西城衙门去?”孔能在西城衙门里住了快三年,他爹把西城大牢上下都打点通了,去西城衙门大牢,肯定比在南城少受罪。还有便是,姜二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好面子,不会仗势欺人,他爹关在西城衙门,孔能才觉得心里踏实。
“姜枫连你姐夫都不管,还能管咱爹?”提起姜枫,孔氏就上火,“别想着转牢的事儿,琢磨着怎么把咱爹捞出来才是正经。”
孔能眼睛一转,道,“衙门的事儿我懂,得用银子去砸。家里置办新宅子把银子花晚了,姐手里有多少,先给我五百两应应急?”
“我没银子,我哪来的银子!”一听弟弟要钱,孔氏的嗓音就高了八度,“如果我有银子,你姐夫能被抓到刑部去?没有!”
两张同款的胖脸,四目交锋许久,孔能哼了一声,“好!”
孔氏怒吼,“你这是什么嘴脸?这些年要不是我,咱们家能……”
“要不是姐夫,咱爹也进不去!”
“要不是你,你姐夫也进不去!要不是咱爹为了救你开了这个头,你姐夫那么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能知道这些门道?”
“你们别吵了。”
“你给我闭嘴!”朱氏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孔家姐弟俩异口同声吼住了,她脸往下一沉,拧身子进了里间,孔氏与孔能也不欢而散。
待回到王家,孔氏将屋里人都赶出去,轻手轻脚钻到床底下抠下床上的一块砖,从里边掏出个油布包。因被床板卡住肥胖的身躯,她费了半天劲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拍拍土坐在床上开始数钱。
数完之后,她将油布包塞入贴身穿的肚兜里,心里才踏实了些。
“娘,可在房中?”王图远得知母亲从外祖父家回来了,急急从书房赶了过来。
孔氏应声,待儿子推门进来后,孔氏忍不住哭了,“儿啊,你舅嚷嚷着没银子,不肯去救你外公。他不孝啊,如果不是你外公豁出脸面四处求人,他现在还在大牢里呢!”
十五岁的王图远眼皮跳了跳,小声问,“我舅向您要银子了?”
“可不是么,他没良心呐……”孔氏哭哭啼啼的,“咱们如果还有银子,能让你爹被抓进去?咱们的钱都在你祖母手里呢,她攥得紧紧的,娘能有什么法子?儿啊,你祖母偏心你二叔,不肯出银子救你爹啊。”
父亲被抓,祖母病着,二叔什么都不管,如今外祖父也被抓了,母亲不想法子只会哭,让王图远十分上火。他大声道,“娘哭什么,你哭我爹和外公就能出来了?!”
孔氏忍住眼泪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哪知道!”王图远没好气地靠在椅子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都没脸去求国子监的同窗。这些年他交下的人,都让他爹给毁了!他爹真是……丢人现眼、有辱斯文!
十二岁的王图展扒着门框,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哥,小声道,“这事只能去求姑父。”
孔氏气呼呼道,“早就求了,他不管。只是让咱们选让你爹被关在康安,还是发配。你们听听他这说的是人话?”
王图展摸进来,小声道,“娘找过留儿表妹么?留儿表妹的话,在姑父面前最好使。”
“她比她爹更没良心!差点没把你爹的手指头掰折了!”孔氏气呼呼道。
留儿妹妹不管的话……王图展又道,“娘,如果父亲去边卫,儿想跟着去。”
孔氏瞪着眼睛道,“你傻了?!边卫是啥地界?就是风刮起来的土都能被你呛死!”
“再多土,也比留在康安被人戳脊梁骨好。”王图展小声道。
父亲入狱,儿和大哥已经不能走科举入仕,留在康安能干什么?”十几岁,正是自尊心极强的年纪,王图远与弟弟想法类似,“咱们请姑父托门子给父亲在边卫谋个写写算算的差事,这次发配的犯人是去温肃,那里有山有水,离着李太白的故里碎叶城不远,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咱们跟着父亲去那边安家落户,也不比在康安差。”
“是啊娘,咱们去吧,外公被抓,咱们如果不走,我舅得天天来找咱们要银子。”王图展央求道。
“发配去温肃的事儿,你们是打哪打听来的?”孔氏擦着眼泪问。
“儿和二弟在府外听旁人议论的,那几个差官要押解犯人去温肃,正商量着把家眷也迁过去,留在那边不回来了。”王图远回道,“如果温肃不好,差官们能这么打算?”
“他们说在温肃一百两就能买下一座大院子,五两能买一亩良田。”王图展道。
一百两一座院子,五两一亩良田?孔氏按了按胸口的银票,她爹被抓了她还留在康安,这些银子早晚也得给阿能填窟窿,孔氏眼睛眼睛转了又转,也有些动心,“咱们再打听打听,如果真的成,你们就找你姑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