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姜枫对宋颗
趁着上任之前这几日的空隙,郭静平安顿好家里后,便准备带着家人去姜府道谢。
一是谢姜家帮他照看儿子数月,二是谢姜二哥帮他寻到那么好的住处,三是谢姜二哥肯带他一起学文习武,四是谢姜二哥在殿试外场上拱手相让……总之,郭静平发现自己该谢姜二哥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
梅氏笑道,“这些情分,怕是你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完。”
可不是么,郭静平傻笑着抬手,习惯性地抓头发,却被媳妇抬手止住。媳妇的劲儿很小,但郭静平还是乖乖把手放下,冲着媳妇傻笑道。
他是个粗人,这些细节总是注意不到。梅氏也不恼,只低声道,“你头发硬,梳整齐真不容易的。”
郭静平心神一荡,反手抓住媳妇的小手,在手心里揉捏着,“下辈子我不只要给二哥当牛做马,还要给你当。”
梅氏羞得满脸通红,甩开他的手嗔道,“哪个要你当牛做马,这辈子能嫁于你,便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待郭静平到了带着媳妇到了姜家,姜老夫人和陈氏、大着肚子的闫氏三婆媳,闻着她便是一顿狠夸,夸得梅氏脸上都要冒烟了。
姜留看着她得体大方的做派和温和的眉眼,觉得郭叔运气真好。
饭后午睡时,姜慕燕也道,“郭家婶子模样出挑,举止也不小家子气,一看便是通诗书礼仪的,不知她再嫁的嫁妆有多少。姜猴儿说郭叔从清溪回来时带了五车的行李,想必里边很多是郭婶的嫁妆吧?”
这个问题姜留实在没法回答,只得道,“要不咱们改日去郭家转转?”
姜慕燕立刻点头,“若郭婶给咱们下请帖,咱们就跟伯母一块去。”
祖母比郭婶高一辈,三婶的身子越发重了,所以梅氏若给姜家下请帖,只能请伯母陈氏,谁让她爹没媳妇呢。想到这里,姜留捂住小嘴儿笑,“爹爹回来,又要挨骂了。”
姜慕燕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轻声道,“如果娘亲在世,一定会跟郭家婶子处得来。”
姜留摇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非常认真地给姐姐讲,“不会的。娘亲会因为郭婶身份低还是寡妇再嫁,不跟她来往。若是不信,下次姐姐去见外婆时,听她会怎么说郭婶。”
王家人乃康安的书香门第,讲究颇多。姜留不用都知道外婆会有什么表情和语气跟她们讲为什么该离郭婶远一些。
姜慕燕睁大凤眸愣愣看着妹妹,半晌才道,“的确会这样。郭婶非官宦人家之女,还是再嫁。”
说完这些话,姜慕燕忽然就慌了,闪着泪光问妹妹,“妹妹,娘亲看到我忘记了她的教导,会不会很失望?我没约束好自己更没教好你,娘亲一定很失望。”
姐姐一着急便会慌,一慌就会手脚发凉。姜留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暖手,才轻声问,“姐姐,你觉得外婆那样说郭婶,是对还是错?”
姜慕燕咬了咬唇,轻声道,“不对。”
“哪里不对?”姜留追问。
“……裘叔说过,英雄不问出处只论德行,德重行高者,便值得让人尊敬。英雄不分男女,女子德重行高,便是巾帼英雄。”姜慕燕说完,漂亮的丹凤眸里有光闪动。
她们姐妹五个跟着爹爹听裘叔讲了数月的书,潜移默化间都有所改变。姜留为此高兴,“娘亲是跟着外婆学的道理,外婆教错了,所以娘亲才学错了。但娘亲不知道这是错的,又交给了姐姐。娘亲在天有灵,一定也知道了这一点,她不会伤心,只会高兴。”
是这样吗?姜慕燕想了一会儿,眼底的迷惑慌乱渐渐褪去,将茶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嗯。”姜留非常肯定地讲,“娘亲教了千般道理,归根结底就是希望咱们便得原来越好。现在娘亲去了,咱俩要自己便好便强,这样才能让娘亲放心。”
“对!”姜慕燕用力点头。
至于什么样才算变好变强,姜留会继续一点点地开导姐姐,她自认在改造姐姐这件事上,她这两年多来,做得很有成效。
姜留咧开小嘴儿,笑得极为自豪。
“妹妹,时日不可荒废,咱们快睡,睡醒该去练琴了。”
姜留……
傍晚时分,姜二爷踩着晚霞回府去北院给母亲请安时,听了一脑袋梅氏如何好,然后母亲用语重心长地跟他讲,“儿啊,你看郭静平娶了媳妇后,脚步轻快人也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娘说得太对了,郭静平以前不修边幅,现在娶妻后有妻子照料,确实看起来顺眼多了。”
还不等姜老夫人激动于儿子的想法有所改变,便听他又道,“儿就不同了,儿向来整洁。郭静平就算是有媳妇帮他倒腾,他在这方面依旧比不上儿子,娘说是吧?”
那是自然,郭静平一个粗汉子,怎能跟自己的谪仙儿子比,姜老夫人翘起嘴角。
姜二爷趁热打铁,委屈巴巴道,“娘,儿忙了一天,又脏又饿。”
姜老夫人连忙道,“快去更衣用膳吧。”
“是。”
待儿子跑了,姜老夫人琢磨一会儿才琢磨过劲儿来,苦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儿子样样都好,怎在姻缘上,就这么艰难呢。
第二日,姜二爷早早出了家门,赶往衙门。途径怀德坊灵雨巷时,姜猴儿指着郭家的方向道,“二爷您看,房顶上盖瓦的那人是不是郭爷?今天是九月初一,郭爷不是该去千牛卫么,怎么还在家干活呢?”
“他有什么好看的!”姜二爷气鼓鼓的,娶个媳妇跟被门夹了脑袋一样,天天跟跟着傻小子似的,让人看着就心烦!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该给他在康安西南角寻个院子,免得他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
姜二爷正不高兴着,没注意对面有人从铺子里走出来,抱拳行礼,“末将左武卫宋颗拜见姜指挥使。”
见宋颗忽然出现,姜宝浑身肌肉紧绷,握紧了拳头。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姜二爷停住脚步,笑容满面地抱拳还礼,腰比宋颗折得还低,“宋将军折煞姜某了。论品阶,该是下官给您行礼才对。”
论品阶,宋颗是五品游骑将军,姜枫只是六品指挥使。见姜枫对自己如此客气而有礼,宋颗笑容真诚了不少,“使不得,姜大人乃万岁亲封的送瑞谪仙,办公的衙门里挂着万岁御笔亲书的匾额,哪是宋某这等在西北整日吃土的小将能比的。”
姜二爷心里骂,脸上却比宋颗笑得更真诚,“宋将军为国守土卫疆,守一方百姓平安,乃是下官最最敬佩的大英雄。”
第272章 爷要他掉进粪坑里
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惊心动魄,若非亲眼所见,宋颗真不会相信。此时,这个貌若好女的男人对他笑得如此灿烂,瞬时让宋颗有种想将他一掌砍晕,横在马背上带回肃州的冲动。
可惜这位是万岁亲口封的谪仙,只有万岁能动他。宋颗心中暗骂景和帝,伸手相搀姜枫,行动和语气都带着让姜二爷不爽的亲热,“姜大人可用了早膳?”
姜二爷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惋惜道,“下官在府里用了饭才出来的,将军清早到西市来用膳,可是奏事院厨房的饭菜不合将军的口味?”
身为西市指挥使的姜二爷面带惭愧,心里却偷着乐。延福坊奏事院的厨子善做麻辣川食,来自西北的宋颗吃着合口味才有鬼!吃不惯就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宋颗出身行伍,在西北又作威作福惯了,姜二爷又这般敬着他,便让他放松了警惕,坦然道,“不是姜大人安排的厨子准备的早膳不丰盛,实在宋某吃不惯。”
说罢,宋颗亲热地往前凑了一步,低声抱怨道,“奏事院今早的汤饼加了茱萸,宋某吃了一口,便像被烙铁烙了舌头……”
说着,他还吐出舌头扇了扇。
宋颗的动作委实不雅不合时宜,让西市的百姓、店家看得火往上蹿,恨不得上前将他用脚踢出康安城。敢在西市欺辱姜大人,他这是找死!
一股极为难闻的气息冲入姜二爷的鼻孔,令他作呕。姜二爷抬扇挡在两人之间,面色难看地道,“看来将军不喜茱萸的辛味儿,下官这就派人去奏事院让厨子日后单独给大人备膳。猴儿,你在前引路,请宋将军去乐天食府用膳,将军想吃什么尽管点。”
乐天食府是西市最好的酒楼,宋颗颇为满意地吸了几口被惹恼的美人香,才随着姜猴儿走了。
身为康安浪荡子,姜二爷见过不少有龙阳之好或荤素不忌之人。都是出来玩,各有喜好互不干扰,这是基本的规矩。所以宋颗有龙阳之好姜二爷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竟敢当街调戏自己,这让姜二爷极为恼火。
康安谁人不知他只喜欢女人,可没旁的爱好!
到了衙门后脱下被他碰过的官服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又洗了几次手,还是怒不可遏。
康安城中觊觎二爷的男子不是没有,但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二爷。姜宝也气坏了,“二爷犯不必因这等货色上火,小人今晚就去教训他!”
“爷等不到今晚,你现在就去,爷要他一个时辰内掉进粪坑里!”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出了这口恶气,姜二爷觉得自己以后不必在康安混了!
“是。”姜宝转身出衙门,去乐天食府找宋颗算账。
不到半个时辰,送宋颗去乐天食府的姜猴儿先回来了,捂着嘴在将二爷面前直乐,“二爷您猜怎么着?”
姜二爷白了他一眼,姜猴儿边乐边道,“宋颗用过饭后,非要小人带他四处转转,还向小人探听咱们府里的事儿。谁知他今天点儿背,脚滑撞倒了路边推车上装夜香的大桶,被淋了一身的屎尿!嘿嘿……
“那倒夜香的老翁不干,非要宋颗赔桶,大伙都帮着老翁说话。宋颗今日的人算是丢大发了,嘿嘿……”
姜二爷想到那场面也乐了,“他赔了多少?”
“宋颗还挺横,脱了外袍扔在地上,让老翁赔他衣裳钱,还要让随从打人。冯子瑞巡街路过,才将他劝走了。不过他的袍子被那倒夜香的老翁捡了去,洗干净后,怎么也比木桶值钱。”
在房内整理文书的瞿伦学道,“宋将军吃了亏,肯定会找那老翁晦气。”
姜猴儿点头,“所以大伙都让那老翁在家里避几日,待宋颗走了再出来做事。”
瞿伦学点头,又低头整理今日要报送京兆府的文书。
姜宝带着一件新的官服走进来,众人都以为他是回家给大人取衣裳,未做他想。
姜二爷在衙门忙碌了一天,傍晚回家时又被宋颗堵住了。见到他,姜二爷就感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开,“下官听闻早上将军不小心淋了水,您没着凉吧?”
姜二爷身后的姜猴儿满脸惶恐道,“都是小人没用,请将军责罚。”
提起这件事,宋颗忍不住干呕一下,忍了几忍才道,“无事。宋某来此,是想请姜大人去喝两杯,不知姜大人可否赏脸?”
赏你个巴掌还差不多!姜二爷满脸歉意道,“将军相邀,下官本不该推辞,只是犬子卧病在床,下官得回去照料。”
听到姜枫提起儿子,宋颗立刻追问道,“不知贵公子得了什么病?”
“那孩子随下官,自小就体弱。前些日子着风受凉起了高热风疹,正在府中安养。”姜二爷忧心忡忡。
宋颗立刻道,“倒也赶巧,此次随宋某入京的军医最善治小儿体虚,不如让他入府为公子号号脉,开几副对症的调养方子?”
他对自己的儿子,兴趣还真是不小呢。姜二爷谢过,“待犬子风疹褪去后,下官就带他过去给大人磕头,请军医为他诊断开方。”
见姜枫这么说,宋颗便点头应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姜二爷的背影,半晌没动。
待回到姜府,姜二爷把事情跟裘叔讲了。裘叔也道,“呼延图暗中跟踪宋颗的部下,发现他经常围着状元街转悠,向人打听少爷的容貌、刀剑弓马等事。”
“如此看来,他真是冲着凌儿来的!”姜二爷皱起眉头,心中烦乱。
与裘叔议事到深夜,姜二爷回房中见到认真读书的儿子,想到任家被屠,他一路逃到康安才过了三年安生日子,现在又被宋颗那么恶心的人盯住了,就感觉很心疼,又很烦躁。
姜凌见父亲回来了,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官袍挂在屏风上,问道,“姜宝回来为您取了一次官服,原本那件是被谁弄脏了么?”
姜二爷心里那点火已经出了,不想让儿子跟着着急,便道,“爹已请你大伯明日给爹带件新的回来,无事了。”
姜凌抿了抿,“儿已问过姜宝,是宋颗弄脏的。”
他父亲十分在意衣着,不可能是他自己弄脏了官服。回府后他又在前院与裘叔而非大伯议事到现在,所以姜凌推测,今日弄脏父亲官服的人,应该来自肃州。姜凌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他方才已将姜宝叫来问了一遍。
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没得添堵。姜二爷白了儿子一眼,弯腰一抓被子发现厚了不少,“怎这么早就换上了冬被,你觉得冷了?”
“是祖母怕您冷。”
姜二爷哦了一声,转身打开柜门。姜凌知道他在找什么,“薄被已经被祖母拿走了,父亲,儿有事想跟您商量。”
“说。”姜二爷懒洋洋地躺在冬被上,显然已经进入了睡前发呆状态。
姜凌站在床前,“儿想去柳家庄养病。”
姜二爷一下就清醒了,坐起来严肃道,“你哪也不能去,在府里老实呆着!”
第273章 姜二爷病倒
姜凌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退缩。他知道自己这样跟父亲谈,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便转身熄灯跟父亲并排躺在了床上,低声道,“宋颗已经找上了父亲,很快就会找到府里来。祖母年岁大了,三婶怀着身孕,大姐婚期临近,府里不能出一点事的。”
姜二爷哼了一声,“这不必你来操心,爹还不至于没用到让他闯进府里来。”
姜凌轻声道,“父亲,蒋锦宗杀了儿的爹娘,一把火烧了任家。儿昨天晚上又梦到我娘了,她浑身是血,声嘶力竭地让裘叔带儿逃命。”
姜凌闭上眼睛,娘亲临终时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心如刀绞。
姜二爷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果然是湿的,他一下就心疼了,“你娘临死想的都是让你活下来,你得好好听你娘的话。你要出了事儿,任家就真的完了。”
姜凌哽咽道,“蒋锦宗的爪牙近在眼前,儿却龟缩在府中,寝食难安。若放他这么走了,儿不配为人子,更无颜面对任家列祖列宗。”
姜二爷连忙道,“莫哭啊。爹明日就让裘叔设计拿下他严刑拷打,尽快拿到罪证为你父母报仇。”
姜凌摇头,“蒋锦宗知道当年带儿走的是足智多谋的军师,他敢派宋颗进京,就说明宋颗与任家灭门血案并无直接关联。否则以裘叔之智,一定能撬开宋颗的嘴,探知真相,将蒋锦宗拉下马。”
是这样吗?姜二爷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既然如此,你抓他作甚?”
“因为他是蒋锦宗的走狗爪牙,蒋锦宗敢将爪子探到姜府,儿就不能退缩,必须将其斩断!”姜凌睁开眼,声音里尽是寒意,“儿没想抓他,儿想要他的命。”
姜二爷吓得坐了起来,“蒋锦宗身为左武卫统帅,手下走狗成百上千,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了么?你要报仇杀蒋锦宗和那些屠杀任家满门的刽子手,爹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滥杀。”
姜二爷见儿子不吭声,便压住想揍他的冲动,苦口婆心地劝,“你祖父在世时,经常给爹讲人是怎么走上不归路的。人不能作恶,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再想堵就堵不住了。爹不是吓唬你,明日爹就把京兆府的凶杀大案卷宗都抱回来,你一本挨一本地看。”
姜凌握紧拳头,“儿明白您的苦心,儿不是滥杀无辜。您不知道这些人在肃州都干了什么……”
这熊孩子!姜二爷忍不住了,一巴掌招呼在儿子身上,喝道,“不管他们在肃州干了什么,你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士,宋颗的狗头轮不到你来摘!”
既然这样……姜凌道,“好,那就让别人摘。”
姜二爷刚松了一口气,便听熊孩子又道,“父亲,儿去柳家庄后,宋颗必定会夜探柳家庄,届时咱们便以私闯民宅为由,将他拿下送交京兆府,让府尹大人审他。”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去柳家庄,这孩子怎就这么倔呢!姜二爷皱着眉头,“谁告诉你宋颗会亲自夜探?”
“他不亲自去,如何探知儿的身份?”姜凌反问。
姜二爷……
姜凌继续说服父亲,“再过半月,大姐的第一批嫁妆就该送往太康了,大伯母想让儿跟着大郎哥一块去。总不能因为一个宋颗,儿就要在府中避上一个月吧?再说一个月后,他肯不肯走还不一定呢。”
“无论您与裘叔商量了什么计策,都没儿引他去柳家庄,让他被关进京兆府大牢里省时省力,对吧?”
“宋颗那等小人,父亲也不想被他整日纠缠吧?”
想到被满身大粪的家伙纠缠一个月,姜二爷恶心得想吐,“明日爹跟裘叔商量商量再说。”
“是。”父亲已经被他说服了,裘叔那边姜凌自有办法应对。
待父亲睡着后,姜凌扯开冬被为他盖好,才闭上了眼睛。
姜二爷怕热,盖不住这么厚的被子,半夜踢了被子晾着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打了两个喷嚏,去北院给母亲请安时,又打了两个喷嚏。
姜二爷一打喷嚏,姜家就炸了窝。姜老夫人立刻派人请郎中,姜松连衙门也不去了,生怕二弟又变回小时候病恹恹的模样。
被请来的李郎中再三保证姜二爷只是着了凉,喝一副药休息两日就能好后,姜老夫人的心才落回原位,自责道,“这几日天忽然就冷了,娘怎么就没想到早几天给你换冬被呢……”
知道真相的姜留想,那我爹只会早喷嚏几天。
姜松劝道,“你听郎中的话,在府中休息几日,衙门里的事交给两位副使去办。”
“二哥每日早出晚归地办差,确实太辛苦了。”姜槐也觉得二哥会生病,都是累的。
“是啊二弟,你快歇歇吧,你看你这几月都累瘦了。”陈氏也跟着劝。再过一个月容儿就要成亲了,二弟可千万不能病倒,到时候就指望他去撑门面呢。
“是瘦了。”姜老夫人心疼得不行,“这几天哪也别去了,娘给你好好补补。”
被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劝,姜二爷也觉得自己是累的,该好好歇歇了,“好。那儿就向府尹大人告五天假,好生歇一歇。”
“好。”
“就该这样。”
“二弟不必去京兆府,我替你走一趟。”
“……”
见家人都围着二叔转,姜三郎嘟囔道,“郎中只让二叔休养两日的,他却要休五天。我上回流鼻涕想在家躺半日,爹都不同意!”
待姜二爷被扶回西院躺在床上歇息后,三小只围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他。母亲不在了,姜慕燕很怕父亲一病不起,眼里转着泪花。
姜留探小手摸了摸爹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有发烧,估计一副汤药就好了。
姜凌觉得是自己昨晚让父亲着急上火了,自责地低着头。
姜二爷见儿女如此,心里暖呼呼的,“爹没事儿,吃一副药发发汗便好了。”
“爹爹想吃什么,留儿去给您做?”姜留想表表孝心。
“留儿。”
“爹爹说。”
“让爹的肚子安生两天吧。”
姜留……
姜慕燕立刻道,“父亲想不想吃面?女儿学会做面了。”待嫁闺中的姜慕容近来正学着做饭,姜慕燕也跟着学了。
姜二爷对大闺女的手艺还是比较放心的,“清淡些。”
姜留……
信不过她是吧?是吧!
“马上好。”姜慕燕立刻应了,拉着妹妹去做面。早上父亲吃得少,现在肯定饿着呢。
姜二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儿子,吩咐道,“收拾收拾,吃完面咱俩去柳家庄养病。”
姜凌惊喜抬起头,便听父亲又道,“赶在宋颗进府探病之前走。”
“妹妹可以去……”
“想都别想!”
第274章 诱
姜松去刑部衙门之前,先跑了趟京兆府给二弟告假,并讲明二弟已在病中安顿了好了西城的衙事,请张文江放心。
张文江听闻姜枫病了,立刻预感到自己很快会被万岁召见,详细向姜松询问了姜枫的病情,待听说只是受凉咳嗽时,心才算放了下来。
姜枫是京兆府除了赵敏德之外最能干的部下,将西城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张文江非常满意。他生病了,张文江便派少尹派廖纲代表自己前去探望。
廖纲心不甘情不愿地到了姜家,才知道姜枫已经出城养病去了。廖纲眼睛转了几转,回到京兆府这般向府尹大人讲,“大人,姜枫出城或许是为了避祸。”
张文江眉头一跳,“他又惹祸了?”
廖纲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大人竟没听说么?康安都传遍了!昨日,肃州进京送马的宋颗在西市,当街调戏姜枫,惹得他脸都青了,拂袖而去。不久之后,宋颗被人淋了一身屎尿,这事儿一定姜枫干的,他贯会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
张文江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宋颗竟敢当街调戏朝廷命官,当真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见府尹大人脸色变了,还以为他也跟自己想法一样,便接着道,“男人被男人调戏一下两下,又不会真吃什么亏,对吧大人?姜枫却用粪泼边关为朝廷舍命守城的将军,实是小题大做。方才卑职在姜家门前见到了宋颗带着不少人堵在姜家门前,想必是找姜枫算账去了。姜枫惹不起他才躲出了城,竟还敢诓骗大人说病了,实是……”
“廖大人。”
“卑职在。”
“姜枫出城养病,西城衙事繁忙,恐无暇顾及奏事院内为大周舍命守城的将军,本府将宋颗交给你了。若他在康安城内惹是生非欺男霸女,本府唯你是问。”
“大人……”
“嗯?”
张文江眼皮一撩,廖纲立刻怂了,“卑职……遵命。”
廖纲出了京兆府,心里不断咒骂姜枫。骂着骂着,他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大人说不让宋颗在康安城内惹是生非,那将他赶出城不就好了?姜枫去了城外,只要他顺水推舟……
廖纲嘿嘿奸笑,快步奔向延福坊,在戏楼内找到了正在吃酒听戏的宋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廖纲走到宋颗身边,还能隐约闻到一股大粪味儿。他抬袖闻了闻袖内的解乏醒神的香囊,才走到宋颗身侧,拱手笑道,“宋将军,好巧。”
可不是好巧么,方才在姜家门前才见过,专眼又在这里见了。宋颗起身抱拳行礼,“廖大人怎会来此?”
廖纲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姜大人告假,府尹大人命本官代他主持西市事务。本官听闻今日有几个戏班子进驻大戏楼,便带人过来查看。不想宋将军竟有此雅兴,前来听戏。”
宋颗请廖纲落座、斟茶后,才道,“末将在肃州多年,只听过肃州地方戏,听闻这里来了几个江南的戏班子,便来开开眼界。”
这气味儿是真的不对,廖纲待不下去了,便直入正题,“本官听闻昨日宋将军在西市淋了水,您的身体无碍吧?”
怎么会无碍,他昨日到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恶心。
见宋颗脸色变得难看,廖纲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昨日的事儿,本官都听说了。姜枫素有康安第一美男子之称,爱慕者甚重。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抛花掷果,但像大人这般直白的,本官从未听闻。”
宋颗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末将怎敢对姜大人无力,只是觉得与他投脾气,才多说了两句话。”
你哪是多说几句,你都伸舌头舔人家的脸了!廖纲一脸“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的表情,低声道,“将军来自肃州,不晓得咱们康安之事。姜枫在其妻死后发誓不娶,这三年一直独守空房,康安百姓都说他对女人没了兴致,现在……”
宋颗心头一阵狂跳,“当真?”
“本官也只是听说而已。”廖纲很是严谨,又低声道,“姜枫上任后勤勉克己,连清平江都很少去了,听说是心如止水,绝了这方面的心思。他昨日竟那般动怒,今早又赶在将军前去探望前出了城……”
廖纲咳嗽两声,“姜家人应告知将军他的去处了吧?”
“说是去了城南的田庄。”
“将军试想,他让奴仆告诉您他的去处,乃是何意?”廖纲虽不及赵敏德勤勉,但能在京兆府出任少尹,他在查案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宋颗的瞳孔变大,呼吸亦变得粗重。
这是,精虫上脑了呢。
廖纲心中不屑,眼神颇为暧昧地轻轻向宋颗点了点头。对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姜枫看上你了!
宋颗咳嗽一声,低声问道,“大人与姜大人同衙为官,可曾见他身边有位年约六旬的幕僚?此人鹤发童颜,颇有才智。”
到了康安后,宋颗对姜凌便是任凌生已有六分把握,剩余的四成怀疑,是因为他在姜家未发现裘净的行踪。
廖纲以为他怕姜枫身边有能人保护,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道,“据本官所知,姜大人并无幕僚,只有两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小厮。若说姜府内有鹤发童颜的老者,那应就是姜府那位牙都掉没了的老管家了,将军今早该见着他了才对。”
宋颗点头,目中闪过疑惑,“大人可曾见过姜大人之子姜凌?”
哎呦?连人家儿子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这是要老少通吃么?廖纲笑得更加暧昧了,“见过见过,那孩子颇为懂事乖巧,书也读得极好,眉眼间与姜大人一般无二,长大之后必定也会貌动康安。”
宋颗更疑惑了。任家那小子他见过,又黑又瘦长得像他老子,与姜枫可差远了。莫非姜凌真是姜枫的儿子,不是任家的余孽?
想到一大一小两个姜美人,宋颗的心跳腾得越发不像话了,盯着台上戏子的目光也变得越发不堪。
廖纲走出戏楼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暗骂宋颗不愧是大粪堆里滚过的,从里臭到外!
第275章 速宣张文江
今日风微寒,盖着薄被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姜二爷,盯着天上的云朵慢悠悠地由一堆蘑菇变成了一个被厚叔啃掉几口的大石榴,才打了个哈欠,“猴儿,爷多久没这么悠闲了?”
正在摆放挡风屏风的姜猴儿立刻道,“二爷自当了指挥使后,就没闲心看云听曲儿了。”
闲心?还真是……
姜二爷又打了个哈欠,“想听曲儿。”
“是。”姜猴儿立刻应了,“二爷先睡,等您睡醒就能听了。”
姜二爷看了看身边捧着书读的儿子,安心地闭上眼睛。
待二爷睡着后,姜猴儿命呼延图和姜宝将二爷移入房内,轻轻关上房门后吩咐道,“宝儿,二爷想听曲儿,你去清平江临月楼把接临江仙子过来。”
凭什么要爷跑腿儿!姜宝刚要顶回去,却见裘叔给他使眼色,便瞪了姜猴儿一眼,跟着裘叔到了院外。
裘叔低声道,“用元东君的马车接临江仙子,让人以为来的是元东君。”
元东君是临月楼最出名的男妓,姜宝不解,“裘叔,咱们这么做对二爷的名声有碍吧?”
裘叔笑道,“你只管接来便是,老夫自有安排,绝不会让二爷的声名受损。”
待姜宝走了后,裘叔将姜凌请到书房,低声问道,“二爷说,要来柳家庄是少爷的主意?”
姜凌径直道,“裘叔,我想让蒋锦宗知道京城不是他能任意妄为之地,放走宋颗,后患无穷。”
裘叔劝道,“刑部大火案老夫已查出了些眉目,但现在还不是与蒋锦宗撕破脸的时机。少爷再忍忍,迟则三载快则两年,待二爷在京中位置稳固后,咱们就能一举拿下蒋锦宗了。”
姜凌皱起眉头,“裘叔不要将父亲算在其中。”
裘叔解释道,“姜老爷含冤而死,二爷要为父报仇,无法置身事外。老夫跟少爷保证,二爷不想做的事,老夫绝不会为难他。”
“您也不要诱他去做危险的事。”父亲自认聪明,其实很好忽悠的。姜凌很是认真地道,“父亲的仇人是孟回舟,蒋锦宗是任家的仇人,对付蒋锦宗是我的事,不要牵扯父亲。他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
以十岁的年纪,少爷确实出类拔萃,但在他成年之前,很多事要由姜二爷来扛。姜二爷在惠安尖峰山用箭射死姚岱山、在同穴山抱起白虎、在千牛卫校场举起巨鼎,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裘叔对姜二爷有无比的信心。
正这时,田庄的管事媳妇王香芝抱着她的八个多月的胖闺女走进院子,伏了伏身问道,“少爷,二爷呢?有位叫宋颗的将军,想进庄探望二爷。”
这么快就追了来?姜凌本以为要在此住上两三日,宋颗才会出手。白天不能拿他,得逼得他夜探柳家庄才成,姜留吩咐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与父亲都在养病,不宜见客。”
王香芝嘟囔道,“少爷和二爷不是都没什么事儿么,人家大老远地跑来了,这样不合礼数吧……”
姜凌脸一沉,裘叔笑着与王香芝道,“二爷出城养病就是不想让人打扰,少爷也是读书读得累了,过来只为散心,无意见客。”
宋颗在府门前停了片刻,便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粗鄙仆妇走出来,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想这妇人虽看着粗鄙,礼数倒还周全。她行礼后先谢过自己远路前来探望,然后道,“我家二爷和少爷都服药睡下了,奴婢不敢打扰,将军请回吧。”
美人都矫情,宋颗也没打着一来就能进庄,问道,“姜大人贵体为何?”
“奴婢在外院伺候,实在不知。”王香芝的嘴还是很严实的。
宋颗转身离去,给随从使了个眼神。随从会意,留在庄口跟王香芝唠了几句闲话,偷偷塞给她两块碎银子,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大嫂,在下听说凌少爷不是姜二爷的亲生儿子,这事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但现在康安人人都知凌少爷是夫人生的,若凌少爷不是姜二爷的亲生儿子,不就是说她家夫人不守妇道么!王香芝将银子扔在这人脸上,呸了一声骂道,“凌少爷的脾性样貌都随了二爷,当然是二爷的亲生儿子!你一个大男人不学好,竟跟长舌妇学嚼舌头根子!”
随从寻到自家将军,低声道,“姜大人走到哪都带着姜凌,好东西都紧着他。姜凌骑乘的马匹都比姜大人的好上数倍,若非是亲生儿子,姜大人怎会对他这么好?”
宋颗微微点头。
“将军,咱回城吧?”随从劝道。
宋颗摇头,美人近在眼前,他哪舍得回去,“在此处寻家客栈住下。”
柳家庄紧邻香火旺盛的同穴山,附近有多家客栈,有的是地方落脚。宋颗不急着去客栈,他在同穴山周围转了一圈,未见白虎,只见到了烧香的百姓,万分扫兴。
待寻了家最好的客栈住下后,盯着柳家庄的随从前来报事,“将军,姜家下人从城中接回一个人。”
“何人?”
“属下听烧香的百姓说,那人是康安临月楼的头牌,元东君。”
宋颗一下就跳了起来,“男人?”
随从点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宋颗气得捏碎了酒盏。自己已表明心意,姜枫欲行乐,竟舍自己招男妓,这分明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万岁知不知道,他亲封的送瑞谪仙竟是这等货色?
且慢……若是自己撞破姜二的丑事,他为了保住名声,会不会……宋颗眼睛探出猩红的舌头,缓缓舔过嘴唇。
皇宫明德殿内,景和帝将厚厚一沓报灾的折子扫到地上,“都是废物!”
龙颜大怒,千牛卫、太监、宫女皆大气不敢出地跪在地上请罪,低头默念“万岁看不到我,万岁看不到我……”
无法隐身的太监总管杨奉正想着怎样劝说万岁时,便听他道,“若天下群臣能有姜卿一半勤勉,百姓也不至于流离失所,衣食无着!”
有了!
杨奉小心翼翼地接了万岁的话,“万岁说得极是。姜大人一心为万岁分忧,累得病倒后,还惦记着衙中事……”
还不等杨奉说完,景和帝便追问道,“姜卿病倒了?速宣张文江!”
第276章 怒
张文江接到景和帝传召时,意外的不是万岁会召他,而是万岁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让他感到不安。姜枫不过是伤风受凉罢了,宫里的人如此小题大做,只有一种可能:万岁因旁事发怒,这些人拖姜枫出来顶缸。
不对,顶缸的人不是姜枫而是自己……张文江觉得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因为手下官员生病而被万岁传召的京兆府尹!回答稍有不甚,他便会成为万岁的出气筒。
张文江跪在宣德殿中,小心应答着万岁对京兆府衙事的垂问。待问了些康安城民事后,景和帝随口提起正题,“朕听闻姜枫告假了,西城诸事是如何安排的?”
终于来了!张文江回道,“回万岁,姜枫的胞兄姜松今早到京兆府为姜枫告假,说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在家静养。微臣曾听闻姜枫自有体弱多病,甚是担忧,便派人前去探看时,姜枫已出城养病。姜枫已将西城衙事和坊市巡查交待衙属,臣又派少尹廖纲暂主西城,三五日不会捉襟见肘。”
张文江觉得,姜枫这次生病必与宋颗有关。但这样的事不该由他提及。想知道您就问姜松,姜枫是他亲弟弟,有火您冲着他撒,别冲着微臣撒。
景和帝微微皱眉,姜松说姜枫在家静养,转眼他却又出城养病,这里边似有蹊跷。景和帝目光微沉,让张文江退下后却并未传召姜松,而是唤殿前将军孔风阁上前,“去探探究竟出了何事。”
姜二爷的消息是最好探听的,因为满城的人都知道。派出去的人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然后道,,“依属下看,姜枫应不是养病,而是出城避难了。”
宋颗哪来的胆子,竟敢当街调戏万岁跟前的红人!同为武将,虽未去过肃州,但孔风阁也知道驻守西北的禁军向来大胆彪悍,但他没想到宋颗竟胆大包天,当街调戏万岁跟前的红人!
万岁听了肯定会生气的,莫说万岁,他听了都上火。孔风阁让小太监请了杨奉出来,将事情跟他讲了,“杨大人,某该如何回话?万岁知道后定会大怒的。”
万岁大怒拿宋颗出气,总比明日朝堂之上为了报灾折子跟秦相怒对的好。杨奉便道,“万岁派将军去查就是为了得知真相,将军照实说便是。”
也对,他是万岁的近卫,若他也欺瞒万岁,万岁就更可怜了。耿直的孔风阁走进宣德殿,待万岁又批阅完几本奏折,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边城送马的小将,竟敢当街调戏朝廷命官,姜枫受惊生病避出城,他竟还敢追去!这等荒唐无耻行径,分明是没将他这个天子、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在康安他都敢如此,在西北时是变本加厉!
朝官沆瀣一气期瞒他,中兴三州受灾三个月后,折子才递到他面前;百姓岁岁足额纳赋,国库却年年亏空,他几番催促内阁同户部拟出方案删减不必要的开支,这些人却拿些虚理诓他,不肯做事……
不顺心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景和帝气得发抖,啪地一拍玉案站起身。满屋子的宫女、太监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天黑后,城南十里的柳家庄内灯火通明。白日睡足了的姜二爷一边品茶,一边听临江仙子抚琴。听了几曲后,他忽想起了雅正夫人,临江仙子的琴艺在临月楼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比起雅正夫人来,还是差了些火候。自孩子们拜入雅正夫人门下,姜二爷为了避讳,再未听雅正夫人谈过琴。此时忽有几分怀念,在紫竹庵听琴的日子。
雅正夫人似乎又跟母亲告假了,她还在盯着奏事院里?姜二爷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
临江仙子见他玉颜含怒,心中一慌,琴声乱了。姜二爷的思绪被扰,回神看过去。临江仙子立刻摆出最美的姿态,白嫩的小脸渐渐覆上红霞,一曲哀婉柔美的《凤求凰》流淌而出,姜二爷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继续听曲儿。
深夜静谧,柳家庄的琴声传到庄外,伏在暗处的宋颗听得心头火起。大老远的把妓子招来,就为听这些破曲儿?矫情,虚伪!
既然如此,他先进去探探姜凌的真实面目?今夜是九月初三,挂在西天的娥眉月早已不见影子,夜显得格外黑暗。宋颗带着两个手下,翻身上墙,落入柳家庄内。
他一进庄,消息立刻送到了裘叔面前。裘叔早就料到宋颗沉不住气,低声吩咐道,“先按兵不动,待他捅破二爷的窗户纸再下手。羽林卫那边该出手了。”
“是。”卢定云领命,去引驻守在同穴山下的羽林卫前来。
谁知他刚出屋,便被呼延图拉住了。呼延图进屋低声道,“裘叔,有五个高手进庄了,看衣着似乎是千牛卫。”
卢定云大惊,“千牛卫来柳家庄干什么?”
裘叔吩咐道,“应是万岁得了消息,派来保护二爷的。定云不要再去惊动羽林卫,立刻吩咐下去,各处按兵不动,让千牛卫动手擒宋颗。”
不能吧?万岁竟派千牛卫来保护二爷?卢定云呆了。呼延图极为激动,咧嘴直笑,“咱们二爷有万岁护着,这下稳了。”
宋颗先寻到内院,望了一眼琴声起处,便奔着亮灯的侧院而去。他捅破窗户纸向里看,只见房内有一瘦高的少年正背对窗户提笔练字,虽看不到正脸,不过他的衣着身形,确实跟姜枫挺相。宋颗正欲弄点动静引他转头,正院的琴声正巧停了。
少年转头向外望,整张脸露在宋颗面前。只见他面白如玉,修长剑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含情目,与姜枫有六分相似。
这绝不是任家那黑小子!
正房内,待临江仙子下去歇息后,问给自己捶腿的姜猴儿,“雅正夫人近来可有何动向?”
姜猴儿立刻道,“雅正夫人向老夫人高了假,已有十日未到府里教琴了。小人前两日曾在延福坊见过夫人的马车停在戏楼外,想必是去听戏了。二爷,近日进城的戏班子唱得都不错,小人明日将他们的角儿叫俩来,给您解闷儿?”
第277章 擒
姜二爷没兴致听戏,他吩咐道,“派个衙里的机灵兄弟盯着雅正,一旦她与奏事院的哪位官员接触,立刻告诉爷。”
雅正最近有些反常,姜二爷得提防她跟奏事院的官员起冲突。
“是!”姜猴儿两眼冒光地盯着他家二爷,“爷放心,不管雅正夫人跟哪个男人接触,小的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姜二爷踹了他一脚,“滚!”
“哎呦……”姜猴儿夸张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哄他家爷开心,“爷的腿劲儿越来越大了!”
姜二爷白了他一眼,“滚回来!”
“来了!”
刚从西院潜入正院的宋颗听到这动静,想象着屋内的情景,顿时血脉喷张,迫不及待地走向窗前。他舔破窗纸,将眼睛凑到破洞处往里瞧,便听身后一阵恶风不善,本能地往旁边一滚,冷森森明晃晃的刀刃砍在窗台的青砖上,将青砖砍为两半!
这是想要他的命啊!这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让宋颗惊出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看他的衣着,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这里不是柳家庄么,怎会有千牛卫?!来及不多想,宋颗只想尽快脱身,他起身往墙头上蹿去。还不等他爬上蹿上墙头,千牛卫的宝刀已挂着风声砍向他的面门!
宋颗只得抽剑与这人战在一处。刀剑相碰,“当”地发出一声脆响,宋颗被震得虎口发麻,立刻明白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这样下去会没命的。他一边败退一边打唿哨召唤自己的手下,却不见有前来助阵,额头便冒了汗。
屋里听到动静的姜二爷踹开门,提着一根棍子站在门口大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私闯爷的庄子!”
现在脱身已是来不及了,宋颗立刻转便策略,收刀跳到一旁,高声道,“姜大人,是我……”
还不等他喊完,千牛卫已跟上,一脚将他撂倒,随后又是一脚,狠狠踢向他的肚子。宋颗“嗷”地一声蜷缩成一团,“别打了!姜大人是我,是我啊!”
姜二爷自然听出了宋颗的声音,看着他被千牛卫踢打,姜二爷爽透了,直到千牛卫一脚踢在宋颗脑袋上将其踢晕后,姜二爷才上前抱拳,“多谢将军。”
“末将来迟,让谪仙受惊了。”方才手狠脚黑的千牛卫向姜二爷抱拳。
姜二爷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宋将军?”
千牛卫副将宋春平没想到姜二爷一下就能听出来是他,上前两步到了亮处,“正是末将。末将奉孔将军之命,前来保护谪仙。城外不必城中安全,谪仙该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才是。”
孔风阁让宋春平来保护自己?姜二爷一下有点转不过弯儿来,“多谢将军提醒。不知闯入田庄的是何人?”
宋春平怒火又蹿了起来,“末将奉命前来还未进庄,便见这厮带着人鬼头鬼脑地翻墙进院,趴在谪仙窗前往里偷看!”
娘的,这恶心东西!宋春平忍不住又踢了宋颗几脚。
姜二爷也厌恶地皱起眉头,上前狠狠给了宋颗几脚。他本以为宋颗会潜入儿子房中探查他的真面目,谁知他竟冲着自己来了!
“将军,这贼人咱们如何处置?”姜二爷怒冲冲地问。
宋春平道,“末将奉命前来,所以要留他一口气,带他回去复命。”
留一口气?姜二爷明白了,“此时天色已晚,将军和诸位兄弟辛苦了,先在庄中歇下,明日姜某随你们一同进城。”
安顿好千牛卫将士,姜二爷去西院看儿子。一进门他就吓了一跳,“凌儿,你这是掉粉缸里了?”
姜凌关上门低声问,“父亲,人抓住了?”
“抓住了,揍了个半死。”姜二爷摸了一把儿子的小脸儿,“谁给你抹的?还挺好看。”
姜凌回道,“是妹妹身边的芹白。”
芹白和芹青是姜留身边的两个武婢,姜留发现芹白的功夫虽不及芹青,但她心灵手巧学东西极快,便以玩乐的方式教了她一些现代的化妆技术,今日派排上了用场。
正说着话,裘叔低头走了进来,关上房门低声道,“二爷,咱们……呃……”
裘叔也看到了少爷的脸,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少爷,这是六姑娘的主意吧?”
姜凌点头。
裘叔低声道,“少爷这般模样,与二爷看起来真像是亲生父子。”
“爷向凌儿这般大时,可比他俊俏多了。”姜二爷不同意。
姜凌平静反驳,“男人比的是勇猛。”
“爷力大无比,能扛起前进巨鼎!”姜二爷得意洋洋道。
“那鼎才没有千斤。”
“没有千斤你也扛不起来。”
“父亲像儿这般年纪时也扛不起来。”
“……”
裘叔还是第一次见少爷与二爷斗嘴,觉得新奇又有趣,直到他俩吵完了,才低声道,“二爷,少爷,局势生变,咱们得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第二日一早,宋春平与姜二爷同桌用罢早膳,命人将宋颗提出来扔进,扔进马车里。姜二爷假装才认出鼻青脸肿的宋颗,吃惊地瞪大眸子,“宋颗将军?!”
宋颗被堵住了嘴,呜呜挣扎着要说话。
姜二爷与宋春平道,“将军,此人姜某认得,他是肃州进京献马的宋颗将军,他……”
还不待姜二爷说完,宋春平便虎着脸打断他的话,“末将奉命擒拿私闯柳家庄的贼人,不管他是何人,末将都要拿他回千牛卫复命,请姜大人莫为难末将。”
姜二爷只得停住,爱莫能助地看了一眼宋颗,钻入自己的马车后,姜二爷抱着肚子无声大笑。身着暗红战袍的千牛卫骑马护送姜二爷出庄进城的消息,瞬间吹遍康安城,引得众人在马后跟着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姜二爷的马车径直进了皇城,阻断了众人的视线。皇城内五监六部衙门门前,亦有不少人探着脖子看热闹。
看到过来的果然是二弟的马车,礼部衙门门前的姜松忧心忡忡,又不敢上前询问。马车里的姜二爷挑开车帘,给大哥比了个让他安心的手势。
马车穿过六部衙门停在皇宫门前,姜二爷下车,宋春平等人下马,宋颗也被提了下来。千牛卫殿前大将军孔风阁和叶清峰看到宋颗的模样,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第278章 任凌生
宋颗几日前护送战马进京时,孔风阁和叶清峰都看到了他的模样。俩人当时还议论说,肃州能挑出个白面俊俏小将着实不易。谁知再照面,这厮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五官都快分辨不出了。
真是……活该!
孔风阁尊圣旨,将宋颗押入大理寺,请大理寺和兵部会审。兵部尚书李增奎见到宋颗青紫交加的脸,只想再给他补上几脚,让他紫成茄子!
丢人现眼的东西,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粥!你调戏姜枫,老子也得跟着承受万岁的怒火。
大理寺卿萧峻平先看了一眼宋颗,又扫了一眼身边的李增奎,然后抬头望着头上高高悬挂的“执法持平”匾额。
这案子要怎么判才能让万岁满意,赐他一块御笔亲书的匾额呢?
按大周律,夜中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只笞四十板,必不能令万岁满意,还得深挖,在宋颗身上挖出几个死罪才行。
这些罪过还不能牵扯上左武卫,否则秦相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
萧峻平严厉地目光落在宋颗身上,调戏良家妇至其自尽者,斩。但姜枫是男子,也未因此羞愤自尽,所以这条用不上。那就是调戏朝廷命官?大周律里也没这一条;民以下犯上冒犯官员?不行,论官职宋颗比姜枫还高……
边审边找吧。
萧峻平的目光在玉树临风的姜谪仙和殿前大将军孔风阁身上略停顿,向他们微微点头,才转到李增奎身上,客气道,“大人乃兵部主事,此案由您来主审吧?”
如果李增奎将萧峻平的话当真,那他就是个棒槌,“萧大人乃大理寺卿,此案当有您来主审。”
萧峻平不再客气,令人给孔风阁和姜枫搬来椅子,请二人落座。孔风阁理索当然地坐下,姜二爷官职低,辞座。
萧峻平道,“听闻姜大人尚在病中,不宜劳累,座吧。”
孔风阁和李增奎也跟着让姜二爷坐,姜二爷才在孔风阁下垂手坐下。
待众人坐定,萧峻平“啪”地一拍惊堂木吓得众人一哆嗦,喝道,“下跪何人,所犯何罪,还不从实招来!”
宋春平先抱拳开口,“回大人,末将千牛卫宋春平,昨日奉孔将军之命出城至柳家庄保护姜枫大人。亥时,在姜大人窗外擒获欲入室贼人一名,天亮之后才辨认得知此贼乃左武卫副将宋颗;在姜大人院外擒获帮凶两名,为宋颗部下,现押在堂外。”
该宋颗了,衙役上前拔下他嘴里的破布。
宋颗咳嗽几声,活动了几下裂开的嘴角和僵硬的舌头,才哑声道,“回大人,末将左武卫宋颗。昨夜末将并未无故入柳家庄,而是情有可原,请二位大人容禀。”
谁管你为啥进去!萧峻平冷着脸问道,“你夜入姜家田庄,可得了主家准许?”
“……未曾。”宋颗连忙解释道,“大人……”
“啪!”萧峻平一拍惊堂木,两班衙役用刑杖一同触地,口中“威武”声起,宋颗识相闭嘴。姜二爷觉得这样做很有气势,回去后要让自己衙门的衙役们也学起来。
“罪犯宋颗,无故夜入柳家庄。”萧峻平先坐实宋颗一项罪行后,才问道,“你夜入姜大人卧房,意欲何为?”
姜二爷连忙起身,纠正道,“大人,宋颗未入下官房中,是在院中被擒的。”
萧峻平点头,“罪犯宋颗,你亥时到柳家庄姜大人房前,意欲何为?”
宋颗辩解道,“末将是为寻人才夜入柳家庄,没想闯入姜大人的卧房。”
还想狡辩?
“大人,宋颗见到姜大人房中的灯亮着,就凑到窗下舔破窗纸往里看。窗纸末将带来了,请大人验看。”说罢,宋春平双手将揭下来的两张窗纸送上,衙差上前接过,送到萧峻平面前。
舔破和捅破的窗纸是不同的,萧峻平碰也不碰窗纸,转头看李增奎。李增奎面色难看地点头。
恶心玩意,姜枫的窗纸你都舔!
萧峻平问道,“你舔破姜大人卧房的窗纸,意欲何为?”
宋颗辩解道,“末将听到房内有动静,怕姜大人有危险,才上前查看姜大人是否需要帮忙。”
强词夺理!堂内众人的眉毛同时拧起,想揍他。
萧峻平转头问姜二爷,“姜大人,当时你在房中呼救了?”
姜二爷立刻道,“没有。下官当时身体稍好,正在询问身边人西市政务。听到外边有兵器相交的声响打开门,才知有人闯入田庄。”
萧峻平再问宋春平,宋春平也作证当时姜二爷房中并未发出呼救或打斗之声。
很好!
萧峻平道,“姜大人在房中未与人发生打斗,亦未呼救,而是在商量西市政务。宋颗上前舔破窗纸窥探偷听,意欲窃取西市机密。”
西市有个鬼的机密!宋颗急了,爆豆子般讲道,“大人,末将向姜大人房中验看,一是想查看姜大人的安危,二是寻人。左武卫任老将军一生忠君报国,但其家人惨遭契丹人屠杀,只有其孙任凌生逃过一劫。左武卫将士悲痛欲绝,四处找寻任凌生的下落。末将听闻姜大人之子姜凌九岁时归京,其形容样貌与任凌生很是相似,这才心急入柳家庄一探究竟。”
萧峻平等人闻言,都转头看向姜枫,李增奎目光里含着几分迫切。
真让裘叔猜到了,宋颗想用凌儿脱罪。姜二爷万分诧异地问宋颗,“宋将军若有此猜疑,为何不直接询问姜某,或白日里登门?”
“某曾两度想入府拜会,都未被准许入内。这才让某更加怀疑,迫不得已才趁夜入庄,还请姜大人见谅。”宋颗说得万分坦诚。
这丑东西还敢狡辩,你分明就是觊觎姜谪仙的美色!
宋春平抱拳道,“回大人。末将跟踪宋颗,他入柳家庄后先去西院捅破了姜大人之子姜凌的窗户纸,向内偷窥许久,才转到姜大人院中舔破窗纸。末将捉拿他时,他不解释反而动手欲逃。大人试想,如果宋颗真的问心无愧,他怎么不说清楚,反而急于逃走?”
萧峻平沉下脸,“宋颗,你既已见过姜凌,为何又偷窥姜大人?”
“我……”宋颗一时词穷,“因西院少年不是任凌生,末将想看看这孩子会不会在姜大人房中……”
萧峻平怒拍惊堂木,先坐实罪证,“宋颗不请夜闯民宅,两度偷窥房中情形,偷听姜大人与人商议西城要务,罪责难逃!李大人,您可有什么要问的?”
李增奎没想到萧峻平将最难启齿的一部分留给了自己,咳嗽一声问道,“本官听闻,你前日曾当街调戏姜大人,可有此事?”
第279章 认罪
萧峻平微微翘起嘴角,对李增奎的识趣很是满意。他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问宋颗,“竟有此事?还不从实招来!”
“威——武——”两班衙役的威吓声大了很多,显然对这个问题,衙役们也很感兴趣。
宋颗连忙道,“二位大人,末将冤枉啊!末将对姜大人敬重有加,绝不会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儿。”
萧峻平转头看李增奎。看吧,你们这群武将整天里嗷嗷叫着,实则是群敢做不敢当的怂货!
李增奎心里暗骂萧峻平和宋颗,厚着老脸质问道,“西城百姓说你当街伸舌舔人,如果不是姜大人躲得快,他的脸就要被你舔到了!”
“还不从实招来!”萧峻平继续喝问。
宋颗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末将与姜大人在街上相遇,姜大人询问末将奏事院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末将说奏事院饭菜辛麻,吃得末将舌胎都上火了,才将舌头伸出来给姜大人看。我与姜大人都是男人,没想到这也能让人误解!”
萧峻平径直为姜二爷,“姜大人可认为宋颗当时的行径冒犯了你?”
姜二爷起身,“回大人,宋将军忽然靠近下官,离下官只有寸许时吐舌。他若是给下官看舌头,会离得这么近?下官避开时他还笑得极为轻浮。事发时街上行人甚多,下官可寻店家、摊贩和路过的百姓作证。”
想到那样的场面,萧峻平也浑身不舒坦,言道,“准!”
宋颗依旧是一脸被冤枉的委屈样,他心中丝毫不慌。因为他只是举止亲昵罢了,他又没把姜枫怎样,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不认。
大理寺的差官到西市宋颗调戏姜二爷的店铺前,敲锣公告,寻目击者去大理寺做证。以姜二爷在西市的人气,赶来作证的百姓差点挤爆大理寺正堂。但如同宋颗所料,这些百姓只能证明宋颗举止亲昵,但宋颗并未碰触姜枫,难以以此定罪。
宋颗心里得意,萧峻平脸色难看,姜二爷的眼睛看向堂外愤怒的百姓,猜测哪个是裘叔寻来的关键证人。
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进堂跪地行礼,“草民贺成,家住西城外贺家村,以打猎和砍柴为生。五日前草民去奏事院送柴时……”
听到此处,宋颗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男子,脸色就变了。姜二爷看在眼里,心中冷哼。
贺成继续道,“……宋将军叫草民为他院里送些柴火。草民送过去后,宋将军给草民十两银子,让草民……伺候他。草民不愿,他就用强的,还咬伤伤了草民的肩膀。如果不是有人来请宋将军出去议事,草民准得死在奏事院里。
“刚才草民到西市酒楼送柴,听见官老爷招人过来指正宋将军,草民就跟了来,请大人为草民做主!”贺成说完拉开衣领,露出肩膀上的明显的三处牙印和淤青。
堂里堂外的百姓一片哗然,跪请萧峻平为民做主。
萧峻平像吃了一粒定心丸,连呼吸都沉稳了。他啪地一拍惊堂木,“宋颗,你可认罪?”
宋颗此时后悔当时没弄死者这小子,现在辩无可辩,只能认罪。有强迫男子行苟且之事的行为在前,宋颗再说他在西市故意与姜二爷亲近不是挑逗,便沾不着脚了,堂外的百姓恨不得冲进来打死宋颗。
将宋颗押下去后,姜二爷被宋春平萧峻平与李增奎商议了一番案情,写下详细的陈案文书,进宫面生。景和帝看过堂审经过,阴沉着脸问,“两位卿家,依我朝律法,宋颗当如何定罪?”
萧峻平回到,“回万岁,宋颗夜中无故入柳家庄,笞四十;宋颗为官欺压百姓,依罪责轻重发落,轻则罚银,重则革职、斩。臣认为,数罪并罚,宋颗当斩。”
李增奎拱手,“臣附议。”
宋颗死有余辜,不过景和帝觉得他的罪责肯定不只这点儿,“宋颗在京城内都敢如此放肆,在肃州时必定变本加厉。两位卿家继续审,审问清楚后再斩不迟。”
萧峻平和李增奎怕的就是这个,杀个宋颗是小事,若彻查他的罪行,必定牵扯甚重。肃州官场和左武卫的浑水,谁蹚谁死,他俩就算身为经常六部和大理寺主事也没这个胆量。
萧峻平回道,“万岁圣明。不过依我朝律例,若要定罪,须得人证物证俱在。宋颗在肃州所做所为,微臣等在京城恐难查清。臣奏请万岁将宋颗押回肃州,由肃州知府付开文与左武卫统帅蒋锦宗审理。”
李增奎又道,“臣附议。”
这一推二六五的本事,当真了得。杨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位,又缓缓低下头。
景和帝皱起眉头,挥袖道,“暂将宋颗押入大理寺大牢。”
“臣遵旨——”
退出宣德殿后,萧峻平与李增奎心照不宣地望了对方一眼,各回衙门。
景和帝又看了一遍陈案文书,想到此逆子在肃州会如何嚣张,怒火高涨,拍案道,“宣左相。”
尹骞未到之前,右相秦天野先到了,在宫门外求见。
景和帝皱皱眉,不情不愿地道,“宣。”
秦天野进殿还未行礼,景和帝便让他免礼,站着说话。秦天野躬身,“老臣听闻万岁因西平三州灾情大发雷霆,特进宫请罪。六月接到西平报灾的折子后,老臣即刻派户部员外郎冯逎贞去中兴查看灾情。冯逎贞回来报说西平主河道中水位随降了一半,但田中青苗尚存,只要地方官员调度得当,引河水灌溉良田,定能撑到秋收。老臣信以为真,着西平官员赈灾。八月底,西平报灾折子又送了上来,臣这才知道灾情加剧需朝廷拨银放粮赈灾,这才报到万岁面前。”
“老臣无能,请万岁责罚。”
说罢,秦天野跪地俯身,以头触地。
景和帝起身相扶,安慰道,“既是户部官员失查,按律处置便是。朕知国公为国事操劳,岂能事事周全?西平饿殍遍野,已刻不容缓,国公可有良策?”
秦天野起身道,“臣请万岁准西平三州开仓赈灾,并着户部划拨赈灾银五十万两,用以购置赈灾草药、衣物,即刻运往西平三州。若再迟了,三州百姓恶冻而死者将不计其数。”
“准。”
“万岁心怀百姓,臣替三州百姓,谢万岁。”秦天野躬身行礼后,问起宋颗之事,“万岁打算如何处置宋颗?”
第280章 姜二爷对万岁的好
景和帝让他的亲舅舅、当朝右相、申国公秦天野看过萧峻平递上来的陈案文书,才怒道,“此等逆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秦天野看过之后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景和帝小题大做。姜枫仗着脸皮四处招摇,宋颗会调戏他,定是他先挑起的。否则为何宋颗不调戏刘承?论皮相,刘承可不比姜枫差多少。
为这点小事外甥就喊打喊杀的,实在有损天子威仪。秦天野暗中摇头,问道,“宋颗犯罪的确该罚,不过,万岁可知宋颗立过多少战功?”
景和帝皱起眉头,“朕不知。”
“此乃萧俊平和李增奎之过,他们既然查案,竟不列明案犯的功过!”秦天野劝导糊涂的天子外甥,“万岁,我朝地广民丰,引得周边蛮夷若贪婪的群狼,时刻窥视我朝,伺机掠夺。是边关将士严防死守、流血牺牲,才换得国泰民安。”
“老臣虽不知宋颗身上有多少战功,但左武卫统帅派他护送军马进京,就知他是有些真本事的。若万岁便不念及他的军功,只因他在康安当街向着姜枫吐了吐舌头、半夜入姜家田庄找寻任老将军之孙这两项罪责便将他斩杀,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这实是得不偿失,请万岁三思。”
还不等景和帝说话,秦天野又道,“万岁请恕老臣无理,您欲怒杀宋颗,大半是因为姜枫吧?”
景和帝反驳道,“不只是因为姜枫,还有差点被宋颗奸辱的百姓。天子犯法尚与民同罪,宋颗犯了国法,朕就该依法处置他,否则要国法何用?”
秦天野继续道,“论理的确如此,但您可曾想过,若您为姜枫怒斩边关战将,百姓会如何评说?您的百姓不只康安这些人,还有全国六十一府、二百四十州、一千零五十六县的百姓。他们得知此事后会如何评说?姜枫竟能得万岁如此青睐?”
景和帝的脸更沉了,秦天野却丝毫不惧,跪下行礼再劝,“老臣深知忠言逆耳,若非老臣受先帝所托,也不敢在万岁面前如此放肆,请万岁三思。”
他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有劝谏之责。景和帝起身亲自搀扶,“那依国公之意,宋颗当如何处置?”
“他是战将,应战死沙场而不是横尸菜市口。”秦天野道。
秦天野走后,景和帝坐在宣德殿内,盯着桌上的奏折出神。站在一旁的孔风阁张了几次嘴,却都被杨奉制止,最终没有出声。
直到殿前小太监进来说左相尹骞到了,景和帝才回神道,“请。”
尹骞进殿见礼后,景和帝还是有些不能回神,直直问道,“太傅,功过可以相抵么?”
尹骞在进宫的路上遇到了满面春风的秦天野,再听到万岁这般问,便知发生了何事,便回道,“老臣认为,功与过应分先后,再论可否相抵。若功在前过在后,则功不可抵过。因其立功时已赏,有过时自然当罚。若功已赏过却不罚,有功者便会恃功而骄无视法度。”
“太傅所言甚是!”景和帝的眼睛亮了,“诸葛孔明也曾曰:不可因一人而废法度!”
太傅含笑,继续道,“《晋书·上疏言王导》中有言:‘以导之才;何能无失!当令任不过分;役其所长;以功补过;要之将来’。万岁,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无完人,若犯过者罪不当诛,又有悔改之心,便可用其所长,令其以功补过。”
景和帝凝神细思,半晌才又道,“若其罪不容诛呢?”
“当诛。”太傅言之凿凿,“无心非才可名为过,有心非应名为恶。为恶之人难生悔改之心,其纵有悔改之行,也多因畏死尔。”
“太傅所言极是!”景和帝站起身,心中块垒顿消。宋颗不是过而是恶,其罪当诛!
太傅又言道,“臣来面圣的路上,姜枫立于路旁,告老臣两三语,请老臣语于万岁。”
景和帝立刻问道,“姜卿说了什么?”
太傅转叙姜枫之言,“姜枫与老臣道,他知万岁爱民如子,但他似以为宋颗不可杀。”
景和帝愣了,听太傅继续言道,“姜枫说宋颗死有余辜,但有些人不一定能明白万岁您的苦心,甚至在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下,可能对万岁心怀不满。若是如此,实在得不偿失。”
景和帝忽觉一阵心酸,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感动。宋颗不仅当街调戏姜枫,还夜入姜宅欲逞兽欲,姜枫必定恨极了他。即便如此,姜枫想的却不是诛杀宋颗挽回颜面,而是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难处,这着实让景和帝感动。
见万岁已然动容,太傅继续劝道,“姜枫还跟臣小声讲,说千牛卫在柳家庄时已断了宋颗的恶根,若万岁觉得不出气,便再打宋颗几十棍再将他贬职或革职贬回肃州,令其将功补过。姜枫说这样撵他回去,其实比直接杀了他还解气。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听到宋颗的恶根已断,景和帝心底的气确实消了不少,“宋颗仗责八十,贬回肃州,将功补过。”
“万岁英名。”太傅躬身行礼。
景和帝气顺了,事情也想得更深了,“鞭长莫及,以宋颗之行径可推知,边关州县、军营之混乱。依太傅之见,此困何解?”
这对君臣师徒探讨了不少朝政大事后,尹骞告退,景和帝再看着桌上的陈案文书,心情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感叹道,“姜卿拳拳之心若皎月素雪,得此良臣,朕之幸也。杨奉,你说姜卿为何不直接进宫劝谏,而是让太傅转与朕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杨奉躬身回道,“姜大人是怕他频繁入宫,为万岁惹来非议。”
不错。景和帝低声道,“以姜卿之心性和才干,现在的差事实是牛刀小用。”
杨奉……那您觉得姜枫这把牛刀,摆在哪才合适,京兆府尹还是六部尚书?
待万岁歇息后,孔风阁与杨奉一起退出万岁的寝殿,孔风阁求杨奉帮他解疑,“杨大人,姜枫与右相的话也没多大差别吧?”
为啥万岁听了右相的话就生闷气,听了姜枫的话就想给他升官呢?
这真是个傻子,这么明摆的事都看不出来。姜枫劝谏是为了万岁好,右相劝谏是要万岁明白他做错了,这两者岂可相提并论?不过这些,杨奉可不想跟傻子多掰扯,便笑道,“孔大人说得对,是差不多。”
孔风阁转了转剑柄,疑惑地问,“那万岁为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您觉得呢?”杨奉范围。
杨奉说出自己的推测,“莫非……是因为姜枫会说话,还长得比较帅?”
杨奉……
“矿大人说是便是吧。”
第281章 杀不得
宋颗被打八十大板后贬回肃州时,姜二爷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他被抬出城,塞进返回肃州的马车后,怒气冲冲地回府质问裘叔,“爷不是让你找人在杖刑时打断宋颗的孽根吗?!爷看宋颗是趴着被抬上马车的!”
如果打断了孽根又受了杖刑,宋颗得侧躺着才对,姜二爷在城门楼上等着看这一幕呢,结果人趴着出去了!
裘叔解释道,“大理寺动作太快,老夫没机会下手。”
大理寺似乎急于将宋颗送走,圣旨一下立刻行刑撵人,连夜不让他过。
姜二爷拧紧剑眉,“爷看你您不是没机会,是不想吧!”
二爷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裘叔叹了口气,“一是没机会,二也确实是不想。二爷,咱还指着他回去给蒋锦宗送信呢,如果断了他的根,便是跟他结了死仇,万一他回去乱讲该如何是好?”
宋颗是亲眼见过过姜凌,且确认他不是任凌生的。若因为断了他的男根,让他因此记恨姜二爷,也想让姜二爷断子绝孙,故意跟蒋锦宗说姜凌就是任凌生,实在是得不偿失。
姜二爷嘟囔道,“爷让太傅转告万岁,说咱们已经断了宋颗的男根了,您这样不是让爷背上欺君之罪了么。”
裘叔诧异,“二爷为何连这都要告诉万岁?”
“爷不是怕万岁真杀了宋颗么。”姜二爷低声道,“这么说,万岁的火气能小一些。”
裘叔摇头,“万岁若是真想斩了宋颗,就不会招太傅进宫了。”
刑部大火后,先帝病情恶化,离世之前将江山交给正宫嫡子,并让太傅尹骞、申国公秦天野、护国公康忠三人辅佐儿子。护国公是景和帝的老丈人,申国公是他的亲舅舅,太傅尹骞乃帝师,选这三人,先帝也是用心良苦。
护国公和申国公一武一文,坐镇朝堂;太傅尹骞身为帝师,最清楚景和帝的心思。他秉性中正,忠君报国,是三位阁老中最得景和帝信任的,景和帝遇到为难事时,多会召他商议,听从他的建议。
裘叔说完,又道,“二爷最近还是少入宫、多做事吧。”
“爷明白。”没断了宋颗的孽根,姜二爷心里不痛快,气呼呼地往外走,谁知他刚出柿丰巷,便遇到了黄隶。
作为本科殿试主考被景和帝召回康安后,黄隶便留在康安羽林卫军营中供职,且做的还不是紧要差事,甚是清闲。
在这个时辰遇上了,姜二爷便请黄隶共用午膳,两人在酒楼吃了几杯酒后,黄隶劝说姜二爷,“二弟与宋颗那等小人置气,只会自坠身份。万岁命人打他板子并撵出康安,城中人人皆知是为了你……”
姜二爷立刻纠正道,“大哥,万岁罚宋颗是因为他犯了国法……”
黄隶持酒看着姜二爷笑,笑得姜二爷说不下去了,抬手与黄隶碰杯,饮酒。
黄隶又道,“十余年前,左武卫与契丹血战数月,兵将折损严重。虽说几年后任安寒帅军大败契丹报了仇,但他也受了重伤,只得归家养老。当时左武卫缺少良将,二弟可知是谁向万岁举荐的蒋锦宗?”
“秦相。”姜二爷十分肯定。若不是秦天野,他为何在萧峻平和李增奎入宫之后,急吼吼地跑去面圣。
姜二看似懒散,实则心细得很,这件事他已看出。黄隶赞许点头,低声道,“既知是秦相,二弟更该放下此事。”
姜二爷点头谢过,“多谢大哥提醒。”
秦天野把持朝政多年,行事最为霸道,姜枫初入仕,与他对上可讨不到一点好果子吃。姜二爷只想安生过日子,从未想去招惹这位,跺一脚朝中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
“这几日秋光正好,咱们兄弟带着孩子们去西城狩猎散心,如何?”黄隶忽然开口相邀。
宋颗的同党还不知藏在何处呢,事关儿子,姜二爷很是谨慎,“凌儿这几日出风疹,郎中说不能出门。待过些时日他的疹子落下去烧退了,小弟再带他配黄大哥打猎。”
黄隶关心姜凌几句后,便道,“那就等凌儿好了再聚吧,不带着孩子只咱们几个,未免太冷清了。”
带着孩子才不能玩得尽兴吧?姜二爷心里嘀咕,晚上回家跟裘叔提起此事,问道,“黄阁老与任老将军关系如何?”
大周禁军十卫,任安寒任左武卫统帅,黄通曾任左骁卫统帅,两人肯定相识。敏锐的姜二爷意识到,黄隶邀他出城不是为了打猎,而是因为姜凌。
黄隶是见过姜凌的,他此时邀姜凌同行,或许是其父黄通想见姜凌。堂审宋颗的兵部尚书李增奎,乃是黄通的心腹,应是他将宋颗怀疑姜凌是任家之后的事告知了黄通。
裘叔回道,“老将军与黄阁老分守两地,往来不多,不曾交恶。”
那就可能不是恶意了,姜二爷点头,“我带凌儿去见见他?”
宋颗此行后,姜凌的身世瞒不了多久了。既然如此,他们便要争取主动,不能坐等蒋锦宗杀上门来。
裘叔含笑,“有劳二爷。”
“爷的儿子,什么劳不劳的。康安还有哪些官员对任家感兴趣,裘叔不防都讲一讲,爷也好心里有数。”姜二爷捏了捏眉心,认真问道。
裘叔回道,“任家远在边城,与朝中官员瓜葛不深。若说对任家感兴趣的,除了蒋锦宗同党,怕也只有平西侯了。平西侯曾率右威卫驻守漠北多年,十一年前契丹三部围攻左武卫时,平西侯曾带两万精兵前来解围。”
平西侯啊……
姜二爷回到西院,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望着儿子不说话。姜凌不知父亲在想什么,与他对视一眼,继续教妹妹写字。
姜二爷抬身望过去,见到小闺女写的字,与儿子的越来越像了,便倒,“你俩练一样的字,是为了以后被长辈或夫子罚写字时,相互捉刀吗?”
姜留故意瞪大眼睛,“爹爹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傻丫头!姜二爷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凌一本正经道,“父亲,妹妹都八岁了,你不能再这样揉乱她的头发。”
不能?姜二爷挑挑眉,顺手将儿子的头发也揉乱了,然后转头看着旁边的大闺女。
姜慕燕立刻将书捂在脑袋上,姜二爷敲了敲书,饶了她。
顶着书的姜慕燕庆幸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姜留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问,“爹爹,明天留儿可以跟哥哥姐姐一块出去玩吗?”
第282章 添妆
自肃州送马队入京后,三小只便没出过门了。现在姜留这么一问,姜凌和姜慕燕也跟着抬起头。
姜二爷道,“燕儿和留儿可以去玩,凌儿还得在家养几天病。”
肃州军马来了他就病了,人家一走他就好了,确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姜凌点头,“是。”
姜留虽然遗憾,但也知道这样安排最为妥当。她急着出门,是想去雪霞晚转转。前几日,她“研发”出来一款新的粉底,比现在市面上用面粉做的粉底服帖自然,比珍珠磨成的粉底便宜,推向市场后反响不错,姜留想亲自去看看。
姜留和姐姐现在出门,已经非常有阵仗了。赵奶娘和齐嫂、两个丫鬟、四个武婢、鸦隐和四个护院,呼拉拉地带着一大帮子人,不带这么多人,爹爹不准她们出门。
待到了雪霞晚,见到扩大了一倍的店面内,按照现代的布置方法,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小饰品,姜留就有种恍然穿越回现代的感觉,却又被店内众人的衣着、口音拉回康安。
“两位姑娘来了,快里边请。”雪霞晚的女管事姜春秀上前给两位姑娘行礼,请她们入内堂歇息。
雪霞晚现在有男女两位管事,女管事姜春秀负责在店内招呼客人、管理账目;男管事姜波负责作坊、进货等事宜。这两位管事都是姜留亲自去伢行挑来的,模样顺眼,做事勤快。店铺有姜留在背后出主意、创新品,表面有他们俩打理,生意越发好了。
姜春秀很能干,不只按照姜留的要求将店面犄角旮旯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后堂雅座内也干净整洁,室内飘着让人舒服的桂花香。她给两位姑娘上茶后,便将店铺的账册送上来。
姜慕燕翻看账册,嘴角微微翘起,冲着妹妹笑得尤为开心。姜留凑过去,见八月的流水竟到了四百多两,刨除成本后有两百两左右的利润,笑得两只大门牙闪闪发光。
只这一个铺子的收益,就足够她和姐姐吃穿花用了。
姜春秀低声道,“王家大夫人前几日派人来取胭脂,奴婢按姑娘的吩咐,说姑娘已备好了胭脂,过几日亲自送去王家。”
王幽影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十,比姜慕容早了十日,姜家姐妹也该去给她添妆了。姜慕燕便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便去一趟吧。将新款的胭脂捡几样装好,再配上两盒帐中香,妹妹觉得如何?”
这些东西并不算多。自大表姐王幽影烧毁了母亲的嫁衣,姜慕燕便没跟她讲过话,若不是不想被人说不懂规矩,姜慕燕连这些东西也不想送。
姜留点头,“不少了,姐姐,大姐姐那边的,要不要今日也带回去?”
姜慕燕点头,又吩咐姜春秀,“店内新款的胭脂水粉择八盒、帐中香两盒、宝林香两盒、胜梅香两盒、柏子香两盒。脂粉香共十六盒,挑最好的匣子装上。”
姜春秀下去准备后,姜慕燕低声与妹妹道,“待二姐姐成亲时装十二盒,五妹妹还小,到时再论。”
“嗯。”姐姐在规矩礼数这方面没得挑,姜留一点意见也没有。
待姜春秀装好一大一小两盒香料后,赵奶娘提着送去王家的,齐嫂将送给姜慕燕的装进马车送回府,并将三姑娘早就给准备下的一对簪子取来,众人才向王家赶去。
王老夫人见两个外孙女来给孙女添妆,立刻让人将王幽影叫了来。身材圆胖的王幽影这几个月没少吃苦,现在穿衣终于显出了腰身,小了一圈的脸上带着将要出嫁的娇羞和欣喜,倒也比往日顺眼不少。
姜慕燕送上添妆礼盒,姜留递上姐姐帮她准备的配玉石珍珠流苏紫檀木簪,说了几句吉祥话。
王幽影极为喜欢这对流苏玉簪,欢欢喜喜地收了。大舅母孔氏则对她们拿过来小小一盒脂粉极为不满,她未给女儿准备胭脂、香料,想从雪霞晚拿全套的,谁知她派去的丫鬟竟被管事撵了出来。
还不等大舅母发难,姜慕燕便解释道,“这八样胭脂水粉,都是雪霞晚里最新的样式。前几日大舅母派人去取,因燕儿想亲自送过来,所以才未让管事交于喜竹。外婆,燕儿记得我娘亲出嫁时,胭脂香也是带了八样吧?”
王老夫人轻轻点头,“不错。”
能这么比照么?孔氏握了握拳头,你娘出嫁时带的少,是因为娘家给她陪嫁了一整个脂粉铺子!王清荷出嫁时,王家给她陪嫁了五家铺子,现在王家嫁女儿,这俩死丫头就送来就这点玩意,这是打发叫花子打发么!
姜留瞧见大舅母的模样,便萌萌地问,“大舅母给表姐准备了几家陪嫁铺子?外婆,留儿记得您给我娘亲陪嫁了五个铺子,对吧?”
王老夫人又轻轻点头,“留儿的记性也很好。”
王幽影微微咬唇,母亲只给她在南市准备了一家小小的干果铺子。
姜二把孔能关在牢里不放,孔氏的钱全被她爹抠去打点牢头狱卒了,她哪来的钱给女儿办嫁妆!孔氏实在忍不了了,讽刺道,“王家给你娘陪嫁了五家铺子,现在只剩两家,怕你们俩成亲时,姜家也只能一人给你俩陪嫁一家铺子吧?”
王幽影也挺起腰杆,面上带了得意。
姜慕燕握了握拳头,咬唇不语。姜留骄傲地抬起小脑袋,“我爹说,我和姐姐要多少,他就给我们陪嫁多少。”
哼!孔氏用鼻孔出气,不信!
姜慕燕挺直腰杆,咬字清晰地跟外婆讲道,“外婆,我父亲已为我和留儿相看了两个田庄,年底时便能买下来。父亲还说,若是我俩相中了哪家铺子,便回去告诉他,若是何时的,他便买下来。”
这下莫说孔氏母女,便是王老夫人也愣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姜家就已缓了过来,有钱置产了?
姜慕燕挺直了腰杆,心里骄傲极了。
送他们姐妹出府时,孔氏和颜悦色地叮嘱姜慕燕,“十月初十那天,你们一家子早点过来帮忙,特别是你爹,一定要让他早点来。”
虽然孔氏不待见姜枫,但他现在是万岁眼里的大红人,他来了跟着忙前忙后,王家才有面子。
姜慕燕轻轻摇头,“我父亲和凌弟要去太康给大姐送嫁妆,我和留儿会早些过来帮忙的。”
孔氏鼻子都要气歪了,“姜慕容有多少嫁妆,竟要劳烦你爹亲自去护送!”
姜留伸出小拳头,然后将胖胖的小手指头一个个张开,慢悠悠有地道,“五-十-车。”
孔氏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姜家哪来的银子给她办这么多嫁妆?”
赌赢的,姜留咧嘴,笑得极为开心。
第283章 雅正求见
要去太康给姜慕容送嫁妆的是姜凌,姜二爷只送到城门口。但姜二爷早就放话了,除了过年给王老夫人拜年,他平日不会在登王家的门。当孔氏“记性”不好,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姜留来的路上就跟姐姐提过这件事,所以姜慕燕才会这样自然地解释。
除了王家后,姜慕燕坐在马车上回头看着王家的大门,喃喃道,“这里竟越来越陌生了。”
姐姐自小跟外婆近亲,在王家的时间比在姜家的时间还长。但王家除了外婆和二舅,其他人并未将她当亲人对待,现在因为二舅母的缘故,她们也很少见到二舅。姜留觉得,一旦外婆去世,她们姐妹与王家,也就算是断了。
姜留不想姐姐因为王家的事难受,便与姐姐商量道,“姐姐,咱们去西市给哥哥挑件合身的锦袍吧?”
姜凌长得很快,这几日冷了,姜留命人将他春天穿的衣裳,发现都已不合身了,便从库房里挑了块布,给哥哥量身让针线房给他做两件秋冬之间穿的锦袍,但府里做的,总不及外边买的精致,过几日大姐成亲,姜凌和大郎他们一样要去迎客、送亲,该给他准备几件好衣裳了。
姜慕燕点头,“不只要买锦袍,腰带、帽子都得换,咱俩的衣裳也要去转转,走吧,去彩衣巷!”
姜二爷任西城指挥使后,姜留和姜慕燕在西市的购物体验直接上升了一大截,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是西城指挥使的女儿,各商家皆把她们奉为上宾,比招待王侯家的姑娘还殷勤周到;二是西市在父亲的治理下,不只街道干净整洁,泼皮都改行当了“辅警”,治安情况大为改善,逛街的百姓不必再担心钱袋被偷、商家缺斤短两,脸上都带着笑容,让身处其中的姜留颇为舒适。
一开心,小姐妹俩不知不觉就逛了许久,买的东西足足装了半车。
有钱的感觉,实在太爽了!姜留美滋滋地抱着她从自家铺子里拿的一堆布头,翻腾,这个可以用来绣帕子,那个可以给哥哥做香囊。
“留儿,你看那是不是雅正夫人?”姜慕燕拉住妹妹,让她往车窗外看。
姜留立刻看过去,见路边有一上身着浅青金色撒花缎面交领马甲,下配湖蓝色八幅裙的女子,这女子背对马车,与其他几个妇人围拢在一个中年虬髯汉子身边,听他说话。
因为雅正夫人身上有一股别人没有的出尘气质,纵使她换上转身中年寻常妇人的衣裳,姜留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雅正夫人多日不去姜家教琴,却乔装改扮出现在这里,她要做什么?姜留皱起小眉头。
姜慕燕拉着妹妹,担忧道,“夫人应是遇到了为难事,咱们过去问问?”
姜留摇头,“夫人打扮成这样就是不想人认出她,咱们不能过去。”
“那该怎么办才好?”姜慕燕眼看着夫人的身影渐渐落在车后,焦急问道。
“先打听打听再说。”姜留低声吩咐书秋几句,书秋探身与跟在车边的芹青说了芹青说了几句话,芹青点头,转身进了路旁的糖果铺。
姜家姐妹到家半个多时辰后,芹青才回来了,“那满脸胡子的大汉叫赵洪树,是奏事院的小管事,奏事院内正在招厨娘,方才与雅正夫人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是去应征厨娘的。”
雅正夫人去应征奏事院的厨娘?姜慕燕满眼疑惑。姜留托着小下巴想了想,问道,“奶娘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前些日子或者近日,奏事院是不是要来哪里的官员。还有这些官员中是不是有哪些是从康安外派出去的。”
西城奏事院就在紧邻会嘉坊的延福坊,打听奏事院的消息极为容易。赵奶娘出去两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姑娘,咱们西市奏事院共驻扎西南六路的驻京官,前些日子成都府路到了三个官员,昨日肃州左武卫的将士们走了,三日后夔州路的官员到京。至于哪些是外派的,这个不好打听出来。”
姜慕燕追问道,“妹妹想到了什么?”
“姐姐不是说你听大舅母说过,夫人的父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么?”姜留提醒姐姐。
姜慕燕睁大凤眸,“妹妹你是说,害死夫人父母的人在延福坊的奏事院?夫人要去报仇吗?”
十年前,雅正夫人的父亲检查御史苏汗青陪妻子回娘家时,拉车的马受惊,马车落入山涧而亡。孔氏曾说苏汗青当时在搜查官员贪墨的罪证,他就是被贪墨的官员灭口的。
姜慕燕越想越害怕,“夫人孤身入虎穴,便是拔下虎牙怕也难全身而退,咱们该如何是好?”
姜留安抚小姐姐,“夫人不是莽撞冒失的性子,她这么做应该就是有一定的把握。”
姜慕燕还是很着急,她在屋里转了几圈,直直地道,“我要去找父亲!”
姜二爷晚膳时喝了不少酒,正倚在马车的靠枕上闭目养神。马车忽在半路停下了,姜宝在车帘外低声道,“二爷,雅正夫人想请您去集雅院内吃杯茶。”
“说爷累了,无心吃茶。”因白晅的儿子白斐被人欺负了,姜二爷为这事儿忙活一下午,晚饭时又听郭静平叨咕了一顿他媳妇有多好,这会儿正心烦着,不想去理雅正夫人的事。
“是。”姜宝应了,打发走了雅正夫人的随从,马车继续前行。谁知走了不大一会儿,姜宝又低声道,“二爷,雅正夫人的马车在后边跟着呢。”
姜二爷皱紧眉头,又渐渐松开,叹了口气,“去集雅院吧。”
“是。”姜宝不理会挤眉弄眼的姜猴儿,吩咐车夫拉马调头,奔向长寿坊。
不同于西市的听书茶楼,集雅院处于坊巷内,是一处适合安静饮茶、清谈的去处。姜二爷入了雅间,命人上醒酒汤、燃醒神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雅正夫人便进伏礼道,“妾身拜见姜大人。”
见到她这身俗不可耐的装扮,姜二爷心里更烦了,“平身,夫人请坐。”
雅正夫人未坐,摘去围帽后,径直问道,“姜大人为何几次三番拦阻,不让妾身入奏事院?”
第284章 请二爷高抬贵手
在姜二爷抬扇一指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妾身不敢。”雅正夫人素来温和的嗓音,此时却带了一股倔强。
姜二爷手指一拨,收回折扇,“爷喝多了头晕,不想抬头讲话。”
雅正夫人只得坐下。
姜二爷想着早点回府睡觉,没工夫跟她兜圈子,径直道,“你进奏事院是为了杀胡建庄?”
“正是。”雅正夫人坦荡道,“妾身查出十年前是他买通车夫,将我父母推下山涧的。不过车夫已被灭口,妾身无法到衙门告他,只能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
“你打算怎么杀他?”姜二爷又问。
“妾身想了四五个法子,都被大人搅了局。”雅正夫人狭长的丹凤眼少了平素的和气,添了些火气。
“西市现在归爷管,若胡建庄死在奏事院内,爷如何向京兆府尹交待?夫人要报仇,爷不拦着,不过请你移步别处,别再西城杀人。”姜二爷给她倒了杯茶,用扇柄推过去。雅正夫人是他两个女儿的教琴师傅,前些日子也曾帮着姜家牵线搭桥,姜二爷承这份情,才跟她多说几句。若是旁人这般折腾,早被姜二爷派人捆结实扔牢里了。
雅正夫人盯着冒热气的茶,缓缓道,“二爷可记得胡建庄?他十年前便心狠手辣,多疑谨慎。此次入康安后必定万分小心,除了奏事院,在别处妾身更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妾身不会在奏事院动手,让二爷为难。妾身只想在奏事院内接近他,然后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姜二爷诧异,“你要跟他走?”
雅正夫人轻轻点头。
“雅观琴行不要了?”
“要。先由弟子们照看,妾身杀了他再回来。”
他可是朝廷命官,杀了他你还能回得来?姜二爷无语了。
雅正夫人低声道,“雅正只要闭上眼,眼前尽是被父母之血染红的山涧。二爷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妾身入奏事院吧……”
姜二爷不为所动,“你若有心报仇,为何要等到现在?”
“十年来,妾身数次雇杀手去夔州杀他,只是杀手屡屡失手,所以妾身不得不亲自动手。”雅正夫人坦言道。
听到她曾雇凶杀人,姜二爷追问道,“你雇凶出的多少银两,何人为你牵线?”
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隐瞒的,雅正夫人如实道,“花费数百到几千不等,妾身十年来赚的银两,大半花在此事上。曾寻南市的刘大憨、应天府跑南北货的耿顺牵线。”
刘大憨?姜二爷手中的折扇转了几圈,“留儿被劫后,南市的牵线人被捉了大半,刘大憨也在其中。爷看了他的口供,他并未提到你。”
“妾身也觉得庆幸不已。”
还庆幸?!若雅正是个男人,姜二爷定要骂她蠢了,“他不提你不是为了你好,是为了自保!牵线暗杀朝廷命官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刘大憨没这个胆子,他应是只收了你的银子,根本就没帮你寻过凶。”
雅正夫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妾身也猜到了,但除此之外,妾身别无他法。只想着重赏之下或有勇夫,亦或有侠士痛恨那贼人的恶行,替天行道,为雅正报仇。”
侠士?雅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姜二爷吩咐道,“猴儿,把呼延图叫进来。”
呼延图进来后,姜二爷问,“你在江湖道上可还有身手好又靠得住的朋友?有人花四千两银子,买夔州知府胡建庄的首级。”
雅正夫人凤眸陡地睁大,转头看向胡人仆从装扮的汉子。
四千两?呼延图习惯性地搓搓手,见二爷身后的姜宝紧给他使眼色,才想起姜二爷觉得他这个动作猥琐,连忙垂手站直,一本正经的回道,“回二爷,四前两是不少,但小人无能,寻不到这样的能人。”
“为何?”姜二爷问道。
呼延图解释道,“一个是风险太大,杀朝廷命官不同于杀毛贼或寻常百姓,衙门必定会派出大批人手追查,早晚会查到真相,这是要掉脑袋的;二来,能取知府首级的人必定是高手,这样的高手缺银子了,抓毛贼山匪比杀知府容易得多,他们何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赚这四千两?而且,高手多会去大户人家或官家做护卫或武师,很少有缺银子的。您看小人,这不就跟在您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么?嘿嘿……”
他一笑,更为锁了。姜二爷摆手让他退下,再看向低头不语的雅正夫人。女子中有她这等魄力和手腕的并不多,若是雅正就这么死了,着实令人惋惜。姜二爷觉得自己的两个闺女,特别是大闺女,必定要为此哭哭啼啼许久。
于是,姜二爷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买凶的事,夫人便不要想了。至于夫人亲自动手,也风险极大。夫人想杀他,他更想杀你,夫人觉得你们二人谁胜算更大?你父母在天有灵,想必也应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给他们报仇而丧命。”
雅正夫人心一酸,眼泪差点忍不住了,“雅正父母双亡后,被退婚,舅舅和舅母抢夺母亲的嫁妆……十年来,雅正历尽世间炎凉,若不是靠给父母报仇的念头撑着,雅正早就随父母去了。现在仇人即将送上门,雅正若不去试试,又怎能甘心?请二爷高抬贵手,放雅正去吧。若不能报仇,雅正活着又有何用?”
说完,雅正夫人抬头看向姜二爷。
她虽没哭,但脸上的神情更让姜二爷动容。父亲被大火烧死后,姜二爷初见父亲尸首时肝肠寸断,却一声也哭不出来。雅正夫人见到她父母的尸首时,定比自己还要痛苦。她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十年走到这一步,确实不易。
雅正夫人也知姜二爷心软,她咬咬唇,起身跪在姜二爷面前,以头触地,哀求道,“这十年来无论遇到多大难处,雅正从未开口求人。今日,苏卿雅恳请二公子高抬贵手。若能活着回来,卿雅必报此恩;若死在仇家手里,卿雅来世再报二公子大恩。”
苏卿雅,乃是雅正夫人的闺名。
第304章 赘婿
被帝后拭目以待的姜二爷,正无神地坐在蜀味楼最好的雅间内,望着墙上挂着秋江寒钓图出神。
门外的姜宝低声问姜猴儿,“爷这是怎么了?”
姜猴儿翻白眼,“你问哥,哥问谁去?接下来你把嘴巴闭紧了,莫让二爷逮着你的错处,否则今天有你受的。”
姜宝想了想,低声道,“要不,把老呼找来,让二爷出出气儿?”
姜猴儿又翻了姜宝一眼,“蠢,老呼只能是二爷闲着没事儿是骂着玩的,现在能解二爷火气的,只有六姑娘。”
姜宝闷头,忽觉六姑娘也挺可怜的。
姜留被人从府里接到蜀味楼时,心里很是不安。爹爹去了趟皇宫,出来后不去衙门办差也不回府睡觉,却叫她出来吃饭,这是为啥?
莫非是景和帝说了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儿?自己才八岁,平日里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不应该啊……
姜留进入房中时,见到爹爹垂头丧气的模样,越发觉得今天宴无好宴。她提起精神,笑眯眯地行礼,“爹爹,留儿来了!”
姜二爷抬眼皮看了一眼,“你姐呢?”
“姐姐正帮着姑姑核对过几日要送出去的器皿,实在脱不开身,留儿今天空着肚子来的,可以把姐姐那一份也吃了。”姜留拍了拍小肚子。
姜二爷哼了一声,“你姐吃得还没猫儿多,你就是不空着肚子,也能吃下去你姐的两倍饭量去。”
姜留……
揍爹犯法吗?她想揍爹!
姜二爷招了招手,“过来给爹捶捶腿。”
姜留气鼓鼓地爬上美人榻,握紧小拳头用力给他爹捶腿。看闺女气鼓鼓的小模样,姜二爷心里舒坦点了,“这馆子里的鱼做得不错,待会儿给你敞开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好。”姜留进馆子就闻到了鱼香,就差流口水了,“如果好吃,咱们就给祖母打包一条带回去,哥哥也喜欢吃鱼,也给他……”
“他不吃。”
“哦。”姜留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怎感觉父亲的火气是冲着哥哥来的呢?她的小拳头从爹爹腿上一直捶到爹爹的肩头,笑嘻嘻地问,“爹爹有什么不痛快的,跟女儿说说,女儿或许能帮爹爹出主意呢?”
怎么出,让你娘死而复生么?姜二爷郁闷地抓过闺女的小拳头揉巴着,“爹无事,好着呢。”
爹爹不肯说,姜留也不问,乖乖在旁边陪着。待到店掌柜亲自将上好的饭菜摆上桌,姜二爷看着她吃得满足的小模样,心里烦闷也渐渐散了,也拿起筷子开吃。
待吃饱了后,姜二爷忽然问小闺女,“留儿喜不喜欢爹爹?”
“喜欢。”姜留点头,虽然爹爹有时候很气人,但绝对是个好爹爹。
姜二爷又道,“留儿不嫁人了,以后给爹爹养老送终好不好?”
“好!”姜留响亮地应了,这个她喜欢。大周虽说对女子的约束不及明清那边严格,但嫁到婆家后要守的规矩一大堆,伺候公婆什么的姜留还能忍忍,亲自张罗给丈夫纳妾塞小三这种事儿,她打死也办不到。办不到就是妒妇,是为不守妇德,可能被丈夫扫地出门。既然如此,如果将来遇不到能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还不如不嫁。
姜二爷满意点头,“爹想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啊?姜留有点转不过来了,“爹爹相中哪个了?”
“还没。”姜二爷将康安有可能入赘的臭小子们想了一圈,没一个能配得上他闺女的,“不急,爹慢慢给你挑。”
“好。”姜留乖乖点头,如果非得成亲,招个上门女婿比嫁人好。上门女婿在她爹和她哥眼皮子底下,纳妾的事就不用想了,如果他敢欺负自己一下,爹爹和哥哥分分钟教导他重新做人。!
姜留越想越美,咧着小嘴儿不知羞地央求爹爹,“爹爹一定给女儿挑个脾气好模样也好的。”
姜二爷被闺女逗乐了。当初他把小闺女从王氏身边抢过来,就是想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免得自己回西院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能给闺女挑个上门女婿,让闺女给自己养老送终,姜二爷就觉得这样十分圆满。
女儿没意见,接下来便是怎么跟万岁讲了。姜二爷并不着急,因为万岁很好说话。眼前最紧要的是黎炎光和胡建庄的案子,这两个案子不管结了哪个,他都有可能被万岁召见,待万岁要赏他时,他卖卖残再卖卖乖,就妥了。
姜二爷解决了这件大事后,立刻觉得一身轻松。吃饱喝足将闺女送回府后,姜二爷干劲十足地唤过姜猴儿,“去问问曹四在忙什么,让他过来陪爷吃酒。”
“是!”姜猴儿麻溜地跑去找人。
姜二爷摇着折扇,一步步往衙门走。黎炎光和胡建庄这个案子哪一件都容不得一丝马虎。黎炎光的案子由刑部审理,他只要盯着别黎炎光被人打零落了就成。胡建庄的案子,得他亲手去办。
胡建庄出康安之前在工部供职,曹玉宝的父亲任工部侍郎,左右曹玉宝闲着也无事,不如让他去工部衙门帮自己翻翻胡建庄的旧档。
姜留回到府中后,立刻被祖母叫到了北院。姜老夫人仔细问了儿子跟孙女说了什么后,将孙女打发走,便沉着脸道,“留儿生下后,他就瞧着顺眼,硬生生将她从她娘身边夺到自己身边,给留儿改了名字,当个稀罕养着。现在倒好,他竟想为留儿招赘婿养老!”
“老夫人莫急,二爷也就是这样随口一说罢了。”刘婆子连忙劝着,“二爷最听您的话,只要您拿定了主意,二爷是不会违背的。”
姜老夫人怒冲冲地道,“莫以为他祖父和父亲去世后,我就拿他没办法。他若真敢胡闹,我就让他大哥请家法!”
家法请出来,您舍得用么?刘婆子闷头不吭声。
大丫鬟景秀迈步进来,“老夫人,嘉顺王府的四夫人到了。”
姜家请嘉顺王府的四夫人为孙女送嫁,嘉顺王妃已点头,四夫人过来是商量送嫁的事。姜老夫人站起身,“快请。”